《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 第一章 卷王又穿越了(已修) 海棠睁开眼,就看到那个已不陌生的车顶,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躺在马车里,身下垫着厚厚的褥子,身上盖着暖和的棉被,伸手摸了摸已经不再发热的额头,按着手腕测了测自己的脉息,再看一眼系统面板上的时间显示,见吃药的时间到了,赶紧翻出药丸,塞进嘴里强行咽了下去。 她穿过来已经有两天了。刚穿来的时候,这个身体正在发着高烧,虽然喝了药,但见效很慢。她感觉自己快要被烧融化了。为了避免脑子被烧坏,她趁人不备,从系统空间里翻出应急药箱,找到退烧药吃了下去,两天下来,总算见好了。 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她抓紧时间多睡多休息,一方面是让身体自行修复,一方面也是为了尽快融合原身的记忆。两天下来,她已经基本摸清楚了自己的情况。 小姑娘海棠,与她同名同姓,再过两个月就要满九周岁了。 小海棠军户出身,生活在大楚的西北边疆,父母双亡,有一个哥哥,如今与祖父母相依为命。家庭成员还有二叔、二婶和小堂弟,还有一位表叔公及其友人依附他们家生活。 海家家境在西北边地算是富裕的。祖父海西崖五十多岁了,曾是边军文职小官,几年前长子殒身沙场后,他就伤心地辞官而去,带着全家人搬到更偏远的瓜州,做起了牧场主,养了许多羊、马,还开了个酒坊,与边军做交易,赚了不少钱。 去年朝廷下了旨意,要将瓜州、沙州的大楚百姓迁入嘉峪关内,同时收缩兵力,彻底放弃瓜沙二州。虽然引起了许多争议和反对,但朝廷完全没有改主意的意思。海西崖无奈变卖了瓜州的产业,带着全家人成为第一批内迁的瓜州移民,回到了曾经的伤心地肃州城,如今正排队等着进城呢。 在等候期间,小海棠与堂弟小石头玩耍时不慎着了凉,双双大病一场。现在海棠恢复了,小石头却还高烧不退,令全家人都担心不已。 海棠“懂事”地表示自己没事了,让家人都去照顾小堂弟,总算为自己争取到了独处的空间,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没办法,她忽然穿到了这个地方,真的是始料未及。接下来该怎么做,她还没有想清楚呢。 她本来是个刚实习不久的大四生,忽然遇到车祸死了,眼一闭一睁,醒来就看到眼前多了个系统。系统表示看中了她,可以带她穿越三千世界做任务,只要她能完成任务拿到积分,就可以一直活下去。 海棠不甘自己死于大好年华,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系统的所谓任务只是让她作为工具人,在适当的时机为“主角”提供助力,让他们度过难关、获取利益。她不清楚系统的目的,但似乎她作为工具人帮助了那些“主角”之后,本该落到“主角”身上的气运,就能被系统收割掉。 听起来不象是什么正派的设定,可只要她能活下去,还能过上好生活,别人的气运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又没干坏事! 海棠就这样成为了系统的工具人,至今为止,也只经历了一个任务世界而已。但她在这个世界里待了几十年,经历了很多,自问已经是久历风霜了。 可能是因为死得太早了,海棠一进入任务世界,就下意识地卷了起来,努力地挣积分,希望自己能活得久一点。 刚穿进去时,她是个农家女,在完成任务与智斗极品亲戚之余,她还熟记了附近山林中各种野菜、药材与蘑菇的特征,学会了几种农作物和蔬菜瓜果的种植窍门,甚至连农家土房子的建造技术和母猪的产后护理都学会了。
接着她跟随家人转职小食摊主,又学会了各种小吃面食的制作方式,连食摊上的桌凳制作修理技术都熟练掌握。 后来她阴差阳错被选进宫中做小宫女,但凡是应该掌握的宫女技能她都练熟了,还无师自通了情报收集和拍马屁以及躲黑锅的技巧,安安稳稳地被分配到清闲事少的岗位上,过起了清清静静吃瓜看戏的小日子。 等到后宫进入群雌争霸的赛场,清静小日子过不下去了,海棠又成功打点关系躲进了藏书阁,用二十年从扫洒小宫女成长为管事女官,把藏书阁里的书都看了大半。升上六品女官的那一年,她已经是皇宫中颇有名声的才女了。 当时皇帝的新宠是位有名的才女,为了不让海棠撞了自己的人设,找借口明升暗贬地调了她去尚功局做司织,海棠又开始卷向了新领域。 司织掌织染,她就从基础技能学起,只用几年时间就熟练掌握了织染相关的所有技艺,甚至开始着手织机改良,准备要给本国的织造技术水平来个提升了。 可惜在这时候,皇帝驾崩了,新皇上位。为了给新太后与新皇后的心腹侍从们让位,海棠被礼送出宫,织机改良大业只好中途折戟。 不过,退役的海棠也没有在家闲着。她转行去做了教养嬷嬷,教导一家宗室公府的两个女儿成为京城有数的才女佳人,美名远扬,再一次让世人知道了她丁海棠嬷嬷才女名号的含金量! 有她一日,京城的闺秀休想在她面前自夸有才! 然而她呕心沥血教出了两个得意门生,其中小的那个却忽然恋爱脑,爱上了身为质子的敌国王子,不惜背叛了青梅竹马的将门才俊未婚夫,还昏头地帮心上人从未婚夫家偷取军事情报,一旦败露就是全家倒霉的下场。 海棠苦口婆心地竭力帮恋爱脑认清渣男本质,可学生家长比她预想的更利落无情,迅速平息祸患后借口女儿怪病退了婚约,把人送去乡下自生自灭,转过身就悄悄给海棠下毒灭口了,完全不顾她为了捞他们全家费了多少心血。 最令人吐血的是,有毒的茶水还是另一个得意门生亲手送给海棠的。 海棠死后,心中有百般不服,然而系统禁止她回去找人出气,还告诉她恋爱脑学生是“主角”,会在乡下庵堂里病死后重生,反杀冷酷无情的家人和只有利用没有真爱的渣男,然后诈死逃走,拜个有钱的干娘,再嫁给某个权贵子弟做填房。虽然这个男人有儿女和很多妾室通房,可他是个高富帅!她会在经历残酷的宅斗和几次伤害后,依靠善良和柔情成为这个男人的真爱的。 海棠简直要吐血了,这是什么狗血故事的展开?!最要命的是,这闺女明知自己爱错了人,却要怨恨“丁嬷嬷”妨碍了自己,还怪她死得太早,让自己没机会报复,简直就是白眼狼! 海棠很想知道这一家子的白眼狼会有什么下场,却被系统强押着选了下一个任务世界,就在传送去新世界的时候,遇上时空乱流,睁开眼时,已经成为了发着高烧的小海棠。 融合了小海棠的记忆后,她惊喜地发现穿越大神听到了她的心声。 她又回到了大楚世界,可以看白眼狼的笑话了! 第二章 物是人非的穿越(已修) 虽然回到了大楚世界,但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小海棠自然是不知道什么宗室公府的,可她家里有位谢文载表叔公,曾经是有名的才子,二十岁不到就中了探花,却卷入朝廷政治斗争成了炮灰,被流放到西北边疆近三十年,直到三年前才遇赦。他与几位有相似经历的友人全靠着表哥海西崖一路庇护,才在大西北安然活到了今天。 谢表叔公和他的友人们虽然身处边疆,却非常关心朝廷政事,总是通过各种渠道打听京城的消息,私下议论。反正西北天高皇帝远,他们在自己家里讨论政事也没人管,还能打发时间。海棠从小到大没少旁听。她小孩子家不懂得那些朝廷上的事,脑子却无意识地记下了听到的内容,如今都便宜了穿越来的大海棠。 大海棠上辈子经历了那么多,这从各种信息中收集有用的部分,归纳总结出自己想要的情报的伎俩,对她来说只是小意思。 然后她就推断出,目前时间距离她死的那一年,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 她死的那年,是新君永昌帝继位后的第八年。谢文载是今上德光帝登基后举办的第一届科举的探花,他的友人曹耕云、陆栢年比他高一届,是先帝隆定帝在位期间最后一科进士。而隆定帝,正是永昌帝与张皇后的独生子。 永昌帝在位十四年,隆定帝在位十五年,今年已是德光三十年了。从永昌八年的初冬算起,至今已经超过五十年。 这么长的时间,那家子白眼狼说不定都死绝了吧?如果运气好一点,两个刻薄寡恩的学生倒是有可能还活着,但已经是祖奶奶级别的老太太了。 不知道那弃了宗室贵女身份去给人做填房后妈的恋爱脑,一把年纪了是否依然是他家高富帅的真爱?若她真的经历了系统所说的那些宅斗和伤害,还有机会实现儿孙满堂、幸福美满吗? 被恋爱脑“女主”报复的宗室公府一家以及那一碗毒茶杀死了教养嬷嬷的大小姐,又都落得了什么下场呢?是否有人活到了今天?还记得自己恩将仇报的亏心事吗? 虽然已经物是人非,但海棠真的挺想知道答案的。 当然,她还不至于为了报复这些白眼狼就使什么手段。她如今日子过得挺好的,青春年少,未来还有大好前途,何必为了这群混账费心费力? 有机会的话,随便打听打听就好了,只当是瞧个乐子。 海棠咬牙切齿地露出了一个狞笑。 马车外传来了脚步声,她迅速收了笑,缩回被窝。不一会儿,车帘就被掀开了,进来一个穿着羊皮袄厚棉裙、肤色略黑的高个儿姑娘。 这姑娘的长相带着明显的西域异族特征,高鼻深目,貌美如花,看起来就象是大脸版的娜扎,只是一张口,说的就是略带几分陕味的官话:“棠棠醒咧?正好,药熬好了,趁热喝。” 海棠坐起身来,接过了碗,闻了闻药味,就知道这是流传已久的验方,还因为病人年幼削减了份量,正对她的症状,只可惜少了两味药,药效打了折扣。 她低头喝了一口药,故意皱起了小脸:“好苦!金果,我要吃糖。”当金果转身去翻装糖果的匣子时,海棠顺手一翻,已经将药倒进了系统的储物格里。 金果完全没发现,看到碗空了,还高兴地夸海棠:“真乖!这么苦的药全都喝下去了!”她特地多给了海棠两块糖,那可是难得的美味。 海棠面不改色地吃下了齁甜的糖块,给自己病后虚弱的身体增添一点能量,还问金果:“小石头的病怎么样了?还没退烧吗?”
金果叹了口气:“还没有呢。二哥二嫂都急坏咧。”她摸了摸海棠的额头,“幸好你好起来了,不然家里带的药材就不够用咧。” 海棠忙打听:“药材怎么就不够用了?小石头没药吃吗?”金果回答:“谢老爷说少了几味药,剩下的勉强能用,但只够今天的份,明儿个就没药了。幸亏你好了,二嫂还不知道明天咋办咧!” 海棠沉吟,生病的孩子怎能没药吃呢?这事儿要解决也不难。 她冲金果笑道:“二叔二婶照顾小石头很辛苦吧?阿奶要帮他们,一定也很累。我这里已经没事了,你还是去帮帮阿奶吧?让她多歇一歇。” 金果满面感动地摸摸她的头:“棠棠长大了,额一会儿告诉太太你这么懂事,她一定很开心!” 海棠露出腼腆羞涩的笑容。很好,你就赶紧把奶奶请过来吧。 不知是不是上天听到了海棠的心声,不等金果去找祖母马氏,马氏就先掀起车帘钻了进来。 海棠见状眨了眨眼,冲祖母笑得更乖巧了。 马氏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小圆脸,大眼睛,年轻时定是个美人,只是如今年纪大了,皮肤松了,颧骨高了,倒显出几分不好惹的气质来。她穿着厚实的棉袄皮裙,头发梳得齐整,戴着镶玉的银首饰,虽是一身的风尘仆仆,但也隐隐能透出海家的殷实家底。 她听金果说了海棠的情况,便松了口气:“退烧了就好。你再不好,额都不知该咋办了。你爷成天要额等等等,就是等不到进城,叫人急死咧!” 海棠知道接下来自家奶奶肯定要针对爷爷的不作为骂上半天,为了避免耳朵再受荼毒,她果断地转移了奶奶的注意力:“阿奶,金果说小石头那边已经没药吃了,不能派人进城去买吗?” 马氏气道:“都怪你爷,咱全家都进不了城!” 海棠眨眨眼:“那就托能进城的人买嘛,不能让小石头没药吃呀。他年纪这么小,不能再烧下去了!” 马氏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忿忿地说:“可惜回春堂的大夫不出诊,不然额就把人请来了。” 海棠道:“表叔公的方子挺好的,能治好我,就能治好小石头,托人照着方抓药嘛。” 马氏往大腿上拍了一巴掌:“说得对!额怎的就没想到?”丈夫的表弟虽不是正经大夫,但正如孙女说的,他开的药已经治好了一个,就证明是有效的。 马氏扭头吩咐金果:“去把这事儿告诉长安,他知道该怎么办。” 金果应声,飞快地溜下了车。 马氏坐到了海棠身边:“他们一帮子大男人都昏头咧,竟然还不如你个小娃娃聪明!” 海棠目的达到,便腼腆笑着,很快装起睡来。 马氏替孙女掖了掖被子,回头就看到丈夫海西崖也钻进车厢里来了。 马氏看到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声音压得低了,也掩不住她话里的火气:“你还有脸来看孩子?!棠棠退烧了,小石头还没好呢!你也不怕孩子烧出个好歹!别说长生不是额亲生,额就不知道疼孩子,小石头难道不是额孙子?!看着孩子难受,你就不着急?!额们在城外等几天了,到底还要等多久?!” 第三章 夫妻之间的矛盾(已修) 海棠虽然在装睡,但她知道海西崖与马氏的矛盾所在。 海家车队到达目的地肃州城,却被堵在城外三天,一直未能进城,吃住只能在马车里,连两个孩子病了都没办法看大夫抓药,只能指望谢文载表叔公这位自学医书的半吊子大夫。马氏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见到丈夫总忍不住要发泄出来。 而海西崖除了默默忍受妻子的抱怨与怒火外,别无他法。他也很想尽快进城,让孩子看病,可城门口却守着一位仇家,令他不敢轻举妄动。 瓜州移民本该在三天前就能顺利进城的,可肃州城里的一位孙永禄将军却声称收到了线报,指这一批瓜州移民里有胡人奸细,因此守在城门口处,严令每个进城的人都要经他亲自审核,他认为没问题了才能放人。于是这批加起来足有几千人的移民,连带大批羊马骆驼与马车,就这样被堵在了肃州城门前。三天过去,进城的人数还不到三成。 移民们怨声载道,肃州城里的官员与武将们也觉得不象话,却没办法阻止孙永禄。他背景深厚靠山硬,背后有贵妃与阁老在撑腰,他说要严查,谁能说不? 问题是他对这所谓的胡人奸细似乎也心里没底,只是盯着移民中有着异族长相的人瞧。大楚西北长期以来都是多民族混居杂婚,胡人或者有胡人血统的混血汉人数不胜数。哪怕如今胡人汗王野心勃勃,总是派兵侵扰大楚边境,想过太平日子的胡人还是有不少的。久居西北的大楚百姓都清楚这一点,并没有因为战争就敌视身边的胡人,这就显得孙永禄将军的做法不讲理了。 海家在瓜州居住期间,也雇佣过胡婢胡匠,但离开之前几乎都遣散了,只留下一个金果,还是因为她精通葡萄瓜果的种植技术,海西崖认为她有大用的缘故。与其他保留了大量胡人工匠或美姬的人家相比,海家算是好过关的。海西崖又曾在肃州为官多年,在城中有许多故旧。若他借助旧时的身份与人脉,其实根本不必等待,就可以顺利进城。 然而他并未这么做,反倒老老实实地带着全家人在城门外排上几天队,不是因为顾虑金果这个有胡人血统的婢女,而是因为他车队里有更大的秘密。 海西崖的表弟谢文载与他的两个好友曹耕云和陆栢年,当年都是因为孙阁老一系的迫害,才会被流放到西北边境来的。谢文载更是和年轻时的孙永禄结过怨。虽然他们三人早已被皇帝下旨赦免,但孙家如今在朝中依然如日中天,孙永禄在肃州城有权有势有人,他若是认出了谢文载等三人,寻个借口加害,海西崖根本束手无措。就算他认识再多的边军守将,也抵不过孙永禄背后的靠山够硬。 海西崖已经保护了表弟三十年,他不能让表弟在恢复了自由身之后,还被仇人所害。他只能拖延全家进城的时间,同时设法给城中故交送信,请他们帮忙想办法。 马氏其实不是不能体谅丈夫的难处,可看着自家孩子饱受病痛折磨,她也没办法再呆等下去了。 她向丈夫下了最后的通牒:“你再要额等,就别怪额自作主张了!你们大可以继续留在城外,额带着孩子们进城!反正额不怕姓孙的。” 海西崖苦笑:“谁家会特地分开来走?你这样岂不是更引人怀疑了?就怕那孙永禄寻根究底,反而挖出了咱家的底细。” 马氏噎了一下:“咱家又没干亏心事,怕啥咧!”
话虽这么说,可马氏终究是个心软的,不可能真的坑自家人,只得不情不愿地说:“方才棠棠提醒额了,额让长安托人进城给小石头抓药,就照着谢表弟开的方子抓。这方子能治好棠棠,就能治好小石头。你们要是早点想到这点,额也不用白担心了两天!” 海长安表情一松:“啊……我竟然没想到这一层,都是我的错。”他慈爱地摸了摸孙女的小脸,“好孩子,难为她小小年纪就这么聪明……” “这是当然!”马氏冷哼,“额的孙女能傻?!”孙子的病情暂时有法子应对了,可她心里仍有些话不吐不快,“老爷,额知道你是怕谢表弟出事,才会眼睁睁看着孩子们受苦,也不肯叫谢表弟冒一点险。额不怪谢表弟,但小石头的病不能再拖下去咧。万一出事,你又对得起哪个?!” 马氏含怨掀了帘子要下车,却愣在了那里。 谢文载不知几时来了,就站在马车外头,多半把他们夫妻二人的争吵都听进去了,如今正用满怀愧疚的目光看着她。 马氏有些讪讪地。她下了车,笼着手,不自在地转开了视线:“谢表弟,额不是怪你,额只是担心孩子。” 谢文载朝她深深行了一礼:“表嫂,我来……给棠棠施个针。虽说比不得吃药有效,但能让孩子舒服一点。” 马氏更不自在了:“那……那就辛苦谢表弟了。”她回头看了看丈夫:“额去瞧瞧小石头。”匆匆走了。 谢文载上了车,与表兄海西崖隔着海棠对坐,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海棠就更不自在了,但她只能继续装睡,甚至连均匀的呼吸声都伪装上了。可惜两位长辈都有心事,根本没功夫欣赏她绝妙的装睡技巧。 海西崖低声安慰谢文载:“你表嫂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心。” 谢文载苦笑:“我自然知道表嫂的意思。只是她的担心也有道理。海棠大病一场,伤了元气,需得尽快找个安稳的地方好生休养。小石头更是高烧不退,就算托人抓了药回来,也不能担保我开的方就一定能见效。因为我的缘故,已经害得孩子们受了许多苦。倘若再拖下去,他们有个好歹,叫我心里如何过得去呢?” 他低头请求海西崖:“表兄,还是进城吧!孙永禄已经三十年没见过我和老曹、老陆了,未必能认出来。” “我们进城时要登记户籍,他不认得你们的脸,也记得你们的姓名。”海西崖低声道,“三十年都熬过来了,怎能在这时候功亏一篑?你不必再说了。”他不等谢文载再开口,便掀起车帘下了车。 谢文载叹了口气,他取出针囊,准备给海棠针灸,低下头,才发现海棠不知几时睁大了双眼,正看着他。 他不由得愣了愣:“棠棠?你几时醒的?”该不会都听见了吧? 海棠坐起身:“我就没睡着过,骗阿奶的。要是我没睡,她就会一直抱怨爷爷。后来爷爷来了,他俩吵了起来,我就更不敢睁眼了。” 谢文载明白了,笑着摸了摸海棠的小脑袋:“你这小机灵鬼!快躺下吧,表叔公给你针几下,你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海棠却问他:“表叔公,爷爷不肯进城,是怕了你的老仇人吗?那老仇人三十年都没来找你,你们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记得你,不肯放过你呢?” 第四章 马车中的密谈(已修) 谢文载怔了怔,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孩子的疑问:“我对那人来说,不过是个小人物,不值得费事来找我晦气。可他素来心胸狭窄,当面见了我,定不会让我好过的。兴许你会觉得,三十年前的事,人家可能已经不记得了,可你爷爷……还有我,都不敢赌。” 海棠眨了眨眼:“既然是这样,那赌不起还躲不起吗?明知道那人在肃州城,还把住了城门,我们为什么不走呢?继续等在这里又有什么用?现在还能排队,可等所有人都进城了,我们不还是要跟那个仇人见面吗?” 谢文载苦笑:“是啊,早知如此,我们当初就该直接改道去别处的……”虽说所有瓜州移民都应该在肃州城登记造册换户籍,可凭海西崖在边军多年的人脉,改道去别处也照样能办到这一点。甘州城可能太远了,但距离肃州城不远的沙河堡、红山堡,守将都是他们的旧识。即使这两处堡垒不如肃州城大,借几间屋子住两日,还是不成问题的,那里也会有驻军医官能给孩子看病。等两个孩子的病养好了,他们直接到甘州去登记,还怕什么孙永禄? 可他们就是抱着侥幸之心,一直在肃州城外等着,却迟迟未能等到孙永禄先一步放弃。倘若他们在两个孩子刚烧起来的时候,就立刻改道去别处,如今早就把事情都办完了,根本不必困守在肃州城外,束手无措。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小石头至今高烧不退,肃州城就在咫尺之遥,他们不可能转道去别处了。 海棠听完了谢文载的解释后,便道:“既然现在不能走了,那就让那个人离开城门口吧。我们家不是在肃州城住了好几年,认识了很多人吗?难道就没一个人愿意帮我们的忙,让那个人暂时离开一会儿?只要我们能完成登记进城就可以了。他会认出表叔公,他手下也能吗?难道他没有亲眼过目的人,还非得一个个追上门去看一眼才行?” 谢文载沉吟:“这个法子……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需要城中的人配合,而且那人还得冒得罪孙永禄的风险……”那毕竟是贵妃的族弟,阁老的族侄,倘若是好得罪的,边军上下那么多将军,就不会坐视他胡闹至今了。 谢文载想了想,觉得海表兄要是实在不放心,他写信去求一求肃州卫指挥使周三将军出面,也不是办不到的事。只不过海表兄当初不顾周三将军的挽留,执意离开肃州,如今再回头求人,面上可能会过不去。但这种事不必海表兄开口,他这个当事人出面才是正理。以他二十多年来为边军立下的功绩,周三将军应该不会拒绝,大不了他再为周家参赞几年军机好了。 这么想着,谢文载就淡定了许多。他其实不怕孙永禄,只是担心会连累了表兄一家。只要周三将军能保住其他人,无论什么条件,他谢文载都会接受的。 谢文载柔声对海棠说:“这事儿表叔公会想办法解决,不用你操心。快躺下吧,表叔公给你针几针,不会疼的。” 海棠躺下来时还在替他想办法:“要把人支走,方法其实有很多。那人跟人吵架来晚了也行,有人请他吃饭也行,他手下的人有麻烦了也行,反正只要有借口让他暂时离开一会儿就够了。等我们进了城,就赶紧去换新户籍,然后立刻出城。就算他事后发现了,难道还能特地追上来?” 谢文载笑着不说话,只专心施针。他的针灸术学得比开方的本事高明,穴位都找准了,力度很适宜,手法也没问题,没叫海棠受什么罪。海棠本来还想跟他继续讨论进城的法子,不料被他针了几下,竟觉得眼皮发沉,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到她醒过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再次上车探查她脉相的谢文载,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咱们明早就能进城了,不必你再为这事儿发愁。” 海棠连忙抓住他的袖子:“怎么回事?那个孙将军不拦人了?” 谢文载心情放松,城中友人行事意外地果决,令他颇为惊喜,因此面对海棠他也颇为耐心:“孙将军与其他将军们吵起来了,要前往不远处的嘉峪关城驻守。这检验入城移民的差使,会交由其他人负责。” 那为什么不今天进城?也省得夜长梦多。 谢文载却道:“将军们都安排好了,明早进城是最稳妥的。你二叔已经请人在城里抓了药回来,金果正熬着呢。等小石头喝了药,退了烧,明天就可以进城回家了。” 回家?他们不是进城登记完户籍就离开了吗? 虽然在海棠的记忆里,海家人在肃州城里确实有自己的宅子,但他们若在城中停留,不怕那孙永禄找上门来吗?到时候可就真的没地方躲了。 然而谢文载没解释太多。他愿意跟海棠这样的小孩子说那么多话,已经是非常开明有耐心的长辈了。马车外传来他友人曹耕云的声音:“老谢,快来,刘恪仁特地出城来找海兄了,他要给我们说清楚明日进城后的安排。” 谢文载闻言应了一声,便下车去了。 海棠翻身起来,掀起车帘一角,还能听到他跟曹耕云的对话:“刘恪仁就这么过来了?也不怕叫人看见?” “听说孙永禄刚刚出城,往关城那边去了。”曹耕云道,“若他不走,刘恪仁还真未必敢来找我们。他不能久待,天黑透之前就要回城,我们快走。” 两人齐齐往海西崖的马车那边赶去。 海棠心里有些好奇,这“刘恪仁”是什么来头? 正想着,她就看到哥哥海礁提着灯笼走了过来。 海礁今年只有十一二岁,但长得壮实矫健,宽肩长腿,浓眉大眼,只是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显得稚气未脱。他上了车,先关心地提起灯笼照了照海棠:“几天没见你了,小妹还好么?阿奶总怕我过了病气,不肯让我来看你。不过她现在守着小石头,我就偷偷来了。” 海棠笑道:“我没事了,多谢哥哥想着。” “没事就好。”海礁摊开手脚,靠在车壁上,“这几天我帮着盯羊马去了,整天要提防着别人来偷抢,真累坏了。” 海棠眨眨眼:“这么多人看着呢,还有人来偷抢?” “你以为跟我们一块儿赶路的都是好人么?”海礁撇嘴,“不然为啥人人都急着进城?”他打了个哈欠,“你再睡一会儿吧,我也歇歇,等吃饭时再叫我。” 海棠应了,还特地让出位置来,让哥哥伸直了腿脚,靠得更舒服些。海礁闭目养神,不一会儿,车厢里就响起了呼噜声。 海棠轻手轻脚扯过一件羊皮袄,轻轻盖在哥哥身上,免得他着凉。 她刚躺回被窝,就看到海礁猛然睁开了双眼,一副受了大惊吓的模样坐起身,脸上露出惊愕、警惕、凶狠、绝望……许多无比复杂的表情。 曾经单纯莽撞的少年似乎消失了。如今在这双眼睛背后的……是一个历尽沧桑的灵魂。 第五章 哥哥重生了?(已修) 海棠的心情有些复杂。 海礁小哥哥这异相,摆明就是换芯了。只是不知道是被穿了,还是本人重生。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看这人的眼神,都不可能过得幸福快乐,还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惨事呢!海礁这个单纯朴实的少年,真心实意地关怀妹妹的好哥哥,难道就回不来了吗? 海棠闭上了双眼,心中有点难过。 海礁在震惊过后,很快就冷静下来了,扫视一眼车厢中的情况,瞧见闭目沉睡的海棠,顿时全身一震。 他悄无声息地提起挂在车壁上的灯笼,靠近了海棠的脸,借着昏暗的灯光,细细打量着那张小脸上的五官。 海棠能感觉到光源离自己很近,但她一动也没动,还保持着均匀的呼吸,就象是真的睡着了一般。 不一会儿,光源被移开了,接着就是海礁的呼吸声加重,还夹杂着几声哽咽。少年颤抖着张开双臂,隔着厚厚的棉被,轻轻抱住了小妹妹,似乎在强忍着哭声:“太好了……小妹还活着,还没死……老天保佑,我居然重新活过来了,还回到了从前……” 海棠继续装睡,心里却松了一大口气。还好,看来海礁只是重生,并不是被人穿了。虽然现在的他已经不复原本的天真单纯,但好歹人还是那个人,没有换了芯子。他对家中亲人还有很深的感情,对妹妹也依旧关心。 不过……听海礁这哭声中透露的只字片语,莫非海棠以后会遇上什么不幸的遭遇?她可得提防着些才行。 除此以外,能拥有重生这种待遇的,百分之九十是主角,只有少量的可能会是其他主角故事中的炮灰。也不知道海礁是哪一种情况。他身边是否会出现别的工具人? 海棠一边装睡,一边寻思着这事儿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海礁已经抬起头来,小心地拨开了妹妹的额发,低声道:“你放心,我知道敌军哪一天会来。我绝对不会再让你们遇上那种惨事!只要赶在敌军破城之前离开肃州就行了。我不会再让你们惨死了!所有人都要活得好好的……哪怕让我拼了性命,也会保住全家人的!” 慢着!少年,你刚刚说什么来着?破城?敌军?惨死?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一点儿? 可海礁少年只是刚刚重生过来,乍一瞧见惨死多年的小妹还活得好好的,心情激动之下,才会说出了心里话。在拿定了主意之后,他就镇定下来了。即使小妹“睡”得很香,周围也没别人在,他也不打算再说些什么,免得叫旁人听了去。 有些秘密,藏在心里就行了,根本不需要说出口。 海礁小心翼翼地替小妹掖好被角,忽然听得有脚步声靠近马车,顿时警惕地朝车厢门望去,见有人一声招呼不打就掀起车帘往里钻,身上肌肉不由得绷紧:“谁?!” 进来的是侍女金果。她瞧见海礁,便露出微笑:“宝顺果然在这里,太太刚还在找你咧。” 海礁隐隐约约想起来了,这女子好象是祖母的侍女金果,肃州城破后便不知去向,也不知是生是死。 他身上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但想到自己被敌军掳走后沦为马奴的那三年悲惨遭遇,心里还是忍不住对有胡人血统的人生出厌恶:“我来看看小妹……阿奶如今在哪儿?”他也很想念死别多年的其他亲人。
金果以为他问的是马氏如今在哪辆马车里,便答道:“太太还在小石头那儿咧。小石头的烧退了,二嫂刚松一口气,就晕过去,好不容易才醒。太太打发她跟二爷歇息去咧,自己留下来看护小石头。” 海礁想起小堂弟,心里有些难过。小石头进城后不久,病情刚有了起色,就闹着要到街上买好吃的。他这个做大哥的心软,主动替弟弟跑腿,没想到刚上街,就遇上敌军入城,当场被掳走。等到他九死一生逃回肃州城时,全家人都已死绝了,他连他们埋在哪儿都不知道。 倘若他当时没有上街,大概就能跟家人死在一起了吧?也不至于沦为孤魂野鬼,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想起上辈子经历过的一切,他真的宁可早早死了,也好过活受罪。 海礁回过神来,见金果很小心地替妹妹擦额头,犹豫了一下,才决定暂且相信她。 不管这个丫头在大战后是死是活,至少眼下她不会对小妹不利。 海礁刚下车,就瞧见谢表叔公与两位老爷子向这边走了过来。他心中感慨万分,不由得想起了被几位老先生盯着读书的童年,顿觉亲切又怀念,于是迅速借着妹妹的马车遮挡身形,避开先生们,以免被他们查问功课。 小时候的他功课还行,可如今事隔二十年,他哪里还记得背过的文章?先生们一问,他就要吃挂落了! 谢文载远远的就瞧见海礁偷溜了,不由得失笑,转头对两位友人说:“瞧宝顺那鬼鬼祟祟的模样,也不知道闯了什么祸,怕我们知道呢。” 曹耕云笑道:“小孩子还能闯什么祸?八成是没做功课,怕我们查问吧?” 陆栢年听得直笑:“你们也盯得太紧了。孩子还小呢,别逼得太过。宝顺素来聪明,只是年纪小贪玩,缺了点耐性,等大几岁就好了。” 谢文载笑着摇头,先去给海棠把了一回脉,见她脉相平和,睡得正熟,便嘱咐金果去熬药,然后与两位友人回了马车。 他与两位友人分住两辆马车。曹、陆二人共用一辆,谢文载带着所有藏书独占一辆。不过三人每天都会聚在他的马车上说话,今日也不例外。 海家的马车打得很坚固,但车壁与屋墙没法比。两辆马车离得很近,海棠躺在车中,能清晰地听到隔壁车厢中传来表叔公与两位老爷子谈话的声音。 谢文载提起刚刚见过的客人:“刘恪仁的话,你们觉得靠谱么?孙家人当真没发现我们的行踪?” 老曹道:“不可能发现的吧?你和海兄多年来谨慎筹谋,周家人也一路帮着遮掩。姓孙的顶多猜到我们在某个边城,却不可能知道我们已来到了他眼皮子底下。否则,我们滞留城外多日,他早就找上门了,还能由得我们在这儿悠闲度日?” 老陆道:“跟我们这些三十年前的老对头相比,刘恪仁算是他的新对头。可两人同在肃州为官,他都没动刘恪仁一根手指头,可见他早已不把旧怨放在心上了。如今他最想要的是立下大功,从镇国公手中抢过兵权。在这件事做成之前,他不会为小事分心。” 谢文载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刘恪仁说孙将军近日与一个姓孙的瓜州豪商走得近,似乎打听到不少胡人的情报,打算立一个大功劳。可是……我们在瓜州住几年了,几时听过什么姓孙的大商人?这人真的没有问题么?” 第六章 可疑之处(已修) 谢文载素来是个聪明细致的人。 别看他是以文章学问闻名,年未及冠就高中探花,他在军事谋略上的天分并不差。被流放了二十多年,他有镇国公府周家与表兄海西崖庇护,吃的苦头不多,日常除了读书、学医、写文章、教孩子以外,偶尔也会帮着分析边关军情,甚至还曾经为周家的几位少将军出谋划策,助他们赢得胜仗。 若非有这份功劳在,镇国公府周家也不可能一直庇护着他,让他在西北平平安安度过了二十多年。 他虽是周家女婿吴国丈的门生,而师母周氏正是现任镇国公的胞妹,其实他与吴国丈的师生缘份并不深,只是他高中那年的会试,主考官正是时任礼部尚书的吴国丈而已。吴国丈点中他为经魁,可探花的名次却是皇帝点的。他因吴国丈的命令起草了一份奏折,被其政敌孙阁老报复流放,吴国丈明知他冤枉,却还是坐视他前途尽毁。就冲着如此薄弱的师生情谊,吴国丈的岳家又怎么可能看在女婿的份上对他关照有加? 他被流放的头两年,是完全靠着表兄海西崖的帮助才支撑了下来。正因为他透过表兄的渠道,为边军将领参赞军机立了几次功劳,才有后头周家的暗中庇护。 不过自打海西崖的儿子海定城死于战场,谢文载就随着海家人离开了伤心地肃州,前往瓜州隐居,哪怕遇赦也没有离开。近几年,他偶尔会帮着熟悉的瓜州卫武将分析军情,但已不再参与战事了。肃州城里的故人们,可能已经有些淡忘了他的名声。 可一直陪伴谢文载度过漫长边城流放岁月的曹、陆二位老友,不可能会忘了他多次料敌先机的事迹。哪怕他们此前从未怀疑过那姓孙的商人,一听谢文载说此人可疑,他们便不由得沉下心来,细细思考其中的疑点了。 曹耕云沉声道:“边军战领与商队打交道是常有的事。有些商队根本就是为边军挣钱粮的,否则朝中总是有人寻借口延误粮草,边军手里没有银子,难道还真要眼睁睁看着手下的兵饿死?可这商人既然姓孙,又主动靠近孙永禄,说不定就是孙家派来的幕僚,只是借着瓜州商人的名号哄外人罢了。” 毕竟孙永禄在边关已经蹉跎了好几年,却始终没立下什么象样的功劳。再拖下去,镇国公就要把帅印传给自家儿子了,还有他孙永禄什么事?孙阁老替侄儿着急,派个人来帮他的忙,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这人刚来就给孙永禄出了馊主意,明摆着就不是好人,天知道后头还要出什么夭蛾子。周家的将军们恐怕要有麻烦了。他们个个都是打仗的好手,可论跟人斗心眼子,恐怕未必比得上孙阁老的爪牙。 曹耕云深深地为边军的将领们忧虑着。 陆栢年倒是有些不一样的看法:“孙永禄需要的是算计周家人的幕僚么?他需要的是能帮他打胜仗的人才!与其费心思去对付周家的少将军们,他还不如找个靠谱的细作,前往西域打听胡人的动向,好助他赢几场胜仗。沙、瓜二州的商人,多有走西域贩货的,不少人私下也会兼做边军的探子。周家和各卫所都有熟悉的商人。这姓孙的商人既然顶着瓜州商人的名号,想必也是打着同样的主意。他应该是孙家派来给孙永禄做探子的,为的就是帮他打探胡人的消息,让他有机会立下战功……” 孙阁老能在朝中风光几十年,不可能看不清什么才是一名武官在边军立足的根本。他派人帮孙永禄打压周家的少将军们有什么用?就算周家郎君无法继承镇国公的帅印,边军也还有那么多将领在呢,诸卫指挥使个个都比孙永禄资历深、功劳大。孙永禄没有军功,就永远别想图谋兵权!
退一万步说,只要孙永禄有了军功,周家人还真未必能拦得住他平步青云。 曹耕云与陆栢年对于那孙姓商人的目的各有猜测,谁都觉得自己更有理,只好转问去问谢文载的意见。 谢文载只问了他们一个问题:“若这商人当真是来帮孙永禄打探胡人消息,好助他立下大功的,他在肃州城里闹这么大的动静,又是为了什么?” 曹陆二人不由得一怔。 谢文载微微一笑:“平日在西域往来的商队,除去将军们暗中养的探子以外,其他人谁不是小心翼翼地经营自己的名声?哪怕他们会特地巴结讨好大楚的将军们,也不会公开宣扬这种事,以免被胡人当成是奸细处置。他们的目的只是要赚钱罢了。在边关巴结大楚的将军们,在西域讨好胡人,这才是商人们惯常的做法。 “这姓孙的商人若要为孙永禄做奸细,就不该公然声称自己与孙永禄关系亲近,还日日围在孙永禄身边,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得孙永禄信重。若真如他所说,瓜州移民中有胡人安插的奸细,他就不怕这奸细将他的消息传回胡人耳中?那将来他要如何替孙永禄打探敌情呢?怕不是刚到胡人的地界,就要立刻被抓起来了?!” 由此可见,这人根本不是为助孙永禄立功而来,那么,他又有什么图谋呢? 如今肃州城外大批移民滞留,已经影响到了城中军民的生活。若是闹大了,孙阁老这位主张放弃关外大片领土,集中兵力护卫重点城池的始作俑者绝对讨不了好。倘若连安置移民的事也出了差错,还是他孙家人导致的,由此引起的风波,恐怕就不是能随随便便平息的了。 孙永禄再蠢,他身边总有幕僚能想到这一点。那他又为何执意听信那商人的话,每天守在城门口抓奸细呢?那商人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曹耕云立刻就想到:“难不成是朝中其他人在给孙阁老挖坑?从孙永禄这个蠢人身上下手,总比对付孙家其他人容易。” 陆栢年皱眉:“只是为了争权夺利,便任由沙州百姓受苦,这背后主使之人,也不是什么仁厚君子。” 谢文载无奈地看了两位老友一眼:“你们怎么只想到京里的高官身上了?就没觉得……这可能不是咱们大楚的人在捣鬼?” 曹陆二人惊讶地看着他。 谢文载冷笑:“肃州每日城门大开,无数人畜车马堵在路上,万一有敌袭怎么办?守军是狠下心不顾百姓生死,强行关门,还是任由城门大开,百姓与敌骑一同入城?” 曹耕云忙道:“敌袭?不可能的吧?若有敌情,关城那边定会示警!” 谢文载挑了挑眉:“可如今守在关城的……是孙永禄啊!” 曹陆二人都沉默了。 大家都在边关待了这么多年,与边军又不缺书信往来,对于那孙阁老的族侄孙永禄是什么货色,心里都有数。 他还不至于如此无能吧? 陆栢年严肃地问:“谢兄觉得孙永禄连这样的小事都办不到么?” 谢文载也严肃地说:“只要那姓孙的商人当真心怀鬼胎,就算他能办得到,也一定会让他办不到!” 陆栢年顿时不说话了。 第七章 海棠决定支楞起来(已修) 大家都在边关待了这么多年,对于那孙阁老的族侄孙永禄是什么货色,心里都有数。 这人其实不算是个蠢人,但若论领兵打仗的本事,他是真没什么天赋,还有些贪生怕死。每每遇到要冒风险的事,他都会明哲保身。而那些不需要承担风险的功劳,他总是十分积极地争取。 因此,每次大战有机会立军功的时候,他都会缩回去。等战事结束后,别的将军们因战功而受嘉奖时,他又跳出来阴阳怪气了,仿佛是别人故意妨碍他,才害得他寸功未立似的。事实上,他从来没有真正独立带兵打过一场仗。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孙阁老说的,孙阁老竟然真的相信他在边关多年来一事无成,都是镇国公府打压算计的缘故。 当然,也有可能是孙家实在没别的人才了。孙家本是暴发,出了一个孙阁老,家族中人便都以他为榜样,一心走文官路子,唯有孙永禄熟读兵法,武艺骑射都过得去,看起来象是个武将苗子。若是孙永禄不可用,孙阁老也找不到可以替代他的人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用他。 而孙永禄能获得皇帝的委任,怎么也有点表面上的本事,能唬一唬外人。只要不是让他独力指挥一场战斗,光是守守关隘,发发警报,应该是没问题的。他不懂,身边的人也会提醒他。 曹陆二人还觉得,孙永禄目前就盼着能立个大功劳了。虽然守关示警的功劳有限,但总比没有强。他若是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到,干脆早日滚回京城去吧,还做什么大将军? 但如果说,有胡人奸细特地算计他,取得他的信任后,就利用这层关系给肃州卫设套,那他还真有可能会上当。他一门心思要跟指挥使周三将军斗,未必辨得出阴谋。从他如今对那姓孙的商人言听计从的表现看,只怕早已入了别人的套了。 曹耕云想了想:“周三将军他们用计激得孙永禄离开肃州城,刘恪仁说那商人还在城里,替他盯着抓奸细的事儿。咱们明儿进了城,就赶紧去找老顾他们提醒一声。只要他们把那商人盯紧了,再叫关城那头警醒些,就不怕孙永禄会出什么差错。” 陆栢年也点头:“既然孙永禄走了,那滞留在城外的瓜州移民,也该尽快放进城中,登记造册了。只要没人堵在城门口,你担心的事自然不会发生。” 谢文载叹道:“希望如此。但那商人既然留在了肃州城,又岂会坐视自己的算计落空?还不知道他会如何哄骗孙永禄呢!倘若边军盯得够紧,兴许还能揪出真正的奸细来。” 三人随即便开始商量起明日进城后的计划,见了熟悉的边军将领,又该如何说服他们相信自己的推测,如此这般,直商量到深夜,方才各自安歇。 而海棠就睡在自己的马车里,从头听到尾,一字一句全都没漏下。 她想起了便宜小哥哥海礁重生后透露的信息,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 谢表叔公真不愧是海家公认最聪明的人,他的推测真的再准确不过了。确实有敌袭,肃州城也确实被敌军攻破了。虽然不知道这城具体是怎么破的,但有了谢表叔公的推断,海棠也大概能猜到会发生什么事。 只是不知道,敌袭会在哪一天到来? 海棠打开了自己的系统版面,看到它依然还在充能量,不由叹了口气。 她刚穿过来不久,就检查过系统了。不知是不是因为遇上时空乱流,她又跑错了世界的关系,系统似乎死了机,能量也几乎见底,放置了两天后,才勉强恢复到3%而已。这点能量,还不够她重启系统呢。
系统版面大部分都黯淡下去了,包括系统商城在内,许多功能键怎么点都没有反应。就连储物格,也只有初始自带的二十格可用。她这几十年里做任务积累积分,好不容易增加的新储物空间与新功能,全都锁住了。 初始的二十个储物格,位于最前排,拿取方便,她一向安排了紧急必备品,包括急救医疗包、衣物、食物和饮用水,还有匕首、绳索、雨具及取火工具等等。不过最后一个储物格中,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物品,她怀疑是在卷入时空乱流时误触买下的。 这东西名叫“花花转盘”,是某种可以抽取植物种子的玩具,每周可抽一次,但每次都要耗费能量。海棠现在实在不敢动用它,只能先放着不管。 剩下的东西里,对她目前最有帮助的,应该就是新任务世界提前发的福利大礼包了,里头包括一整套《基础武技》和若干营养液,后者是用来补充练武者身体营养的。 新任务世界是武侠世界,现在是去不成了。海棠对自己目前所在的世界挺满意,就算系统重启成功了,她也打算说服系统让自己留下来。反正任务这种东西,在哪里都一样是做,为何不留在更熟悉的地方呢? 虽说《基础武技》听起来高明不到哪里去,但要是能学会,对于随时有可能身陷战火的小女孩来说,多少能添点自救的资本。而那些营养液,更能帮助她从大病初愈的虚弱状态变得健康有力。哪怕是度过了眼下的危机,在古代世界里拥有自保之力,也不是件坏事。 海棠打算等进了城后安顿下来,就找时间好好学习一下《基础武技》,至少要让自己掌握逃命的技能。 当然,这么短的时间里,她能学会的东西有限,如果能够不用逃命,那当然还是别逃命的好。 海礁似乎认定只要家人离开了肃州城,就不会遭遇上辈子的悲惨命运。可明日海家人要是能顺利入城,还要前往官府登记户籍;生病的小石头也需要请大夫抓药;谢表叔公与曹爷爷、陆爷爷还想要查清那孙姓商人的底细;安排海家入城的将军们也有意留他们在城中住下……海家人当真能轻易脱身吗? 他们要是走不了怎么办? 海礁一个孩子,若不能拿出足够的理由去说服长辈,海家人怎么可能因为他几句话就早早离开肃州城? 而离开肃州城后,海家人就能安全了吗? 肃州城外是广袤无垠的荒野,想要前往下一个能安家的城池,还有很远的路。万一在到达安全的地方之前,海家人先遇上敌军了呢?他们留在肃州城会有危险,难道在荒野中就不会遇上危险了吗? 那还不如不离开肃州,留下来接受守军的保护呢! 敌袭这种事,往年也不是没发生过,可肃州城不是一直好好地矗立于此吗?只要破坏奸细的阴谋,让军队小心警戒,肃州城大概率还是能自保的。 海棠暗暗拿定了主意。她会用适当的方式引导小哥哥海礁,让他放弃原本带着家人逃离肃州的不靠谱计划,改为向肃州守军告知真相,好团结一致,对抗来敌。 至于到时候要如何让肃州守将相信海礁的话……她还得好好再斟酌一下,想出个靠谱的借口才行。 事关自己的平安,海棠立刻就支楞起来了。 第八章 进城遇仇人(已修) 第二天天刚亮,海棠就起了身。 金果送来浸过热水的布巾,帮她擦了脸,梳了头,换上厚实的衣裳,又替她取了早饭过来。 早饭是米粥,不过比前两日要稠一点。 海棠一边吃粥,一边问金果:“小石头怎么样了?烧退了吗?” “昨儿晚上就退咧。”金果笑道,“抓回来的药果然管用,二哥二嫂可高兴了。” 小石头痊愈了就好。就算海家人当真要逃命,大人们也不用担心他病情加重。 吃过早饭,海棠就要打发金果离开:“我已经没事了,阿奶和二婶那里一定有很多事要做,你去帮她们干活吧。我这里有哥哥陪着就好。” 正巧海礁路过马车外,闻言笑道:“我这就上车来陪你。爷爷已经跟守城门的人说好了,马上就轮到咱们家进城了。” 金果离开了,海礁进了车厢,关心地问了她今天的状态。但随着海家马车相继启行,缓缓排成队列,朝城门方向驶去,海礁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站在车队前方的祖父海西崖身上。 他已经试探过祖父,祖父似乎并不打算在近期离开肃州,跟先前透露的口风有些不同。祖母觉得奇怪,祖父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就连谢表叔公那边,似乎也不反对祖父的做法。 这让海礁很烦恼。他开始考虑,是不是该在祖母马氏那儿再下点功夫?只要祖母想要早点离开肃州城,祖父应该会听吧? 可小石头的病刚好,祖母定会要他进城看大夫,确定病情彻底痊愈了再远行。有什么理由能让祖母改主意呢? 海礁看向兴致勃勃地掀起车帘往外看的海棠,觉得小妹兴许能帮上自己的忙。祖母疼爱小石头不假,可他和海棠兄妹俩,才是祖母的亲孙呢! 海礁凑近了海棠:“小妹,哥哥问你一件事……” 不等海礁说完话,海棠就露出一脸兴奋的表情,指着外头的车马行人对他道:“哥,你快看!那只骆驼好厉害!它能背这么多东西!” “啊是……”海礁随口应着妹妹,又再尝试着引起话头,“小妹……” 海棠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哥哥,那人是谁呀?二叔好象跟他很熟的样子。” 海礁转头望去,发现二叔海长安正跟一个年纪相仿的武官勾肩搭背,还笑着感谢对方。对方反过来邀二叔去家里吃饭,俨然是通家之好的样子。海礁猜测:“这应该是二叔的朋友吧?帮二叔从城里买药的。” 海礁隐约对这武官有点印象,但已记不清了。他也不多想,继续对小妹开口:“哥哥跟你说件事……” 海棠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那个人又是谁?他缠着爷爷说话,还对爷爷笑得这么谄媚,可我看爷爷压根儿就不想搭理他!” 海礁下意识地顺着妹妹的手指方向看过去,顿时全身一震,双眼随即露出了刻骨的恨意。 这人居然也在肃州城?!就算化了灰,他海礁也认得这人是谁!胡人老汗王帐下第三王子最宠爱的汉女小妾的父亲,是关西七卫地界上有名的奸细兼豪商!兴许这人眼下还寂寂无名,但未来两年里他会名震西域,大楚所有边军将士一旦见到他,都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海礁上辈子被掳走后,就是在这人的马场里做了三年的马奴,每日过得生不如死。若不是这人的女儿恃宠生骄,企图加害怀孕的主母,被汗王的三王子活活鞭死,牵连这人被杀,海礁还没法趁乱逃回关内呢!
海礁上辈子不知挨了这人多少顿鞭子,身上的伤痕直到二十年后还存在。一见到这个人,他就再也无法抑制住心头的仇恨,恨不得当场跳下车冲上去,一刀了结了对方。 然而小妹海棠的声音及时让他冷静了下来:“哥,这人到底是谁?你认得他吗?看起来真不象是个好人。” 海礁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愤怒:“不认识……但阿爷不想搭理他,他就肯定不是个好人。咱们要离他远点儿!” 海棠应着声,眼睛盯着那穿着绸面华服的商人,看到两个与爷爷海西崖有说有笑的官员带来了新的士兵,换下了原本负责登记进城移民的人,而被换的人跑去找那商人说话,被后者沉着脸打发离开…… 她想,这人必定就是谢表叔公他们说起的孙姓商人,疑似胡人奸细的。看小哥哥海礁这表情,奸细的身份没跑了。肃州城破,肯定有这人的功劳,否则海礁怎会如此恨他? 姓孙的商人脸上时时带着笑,哪怕明知道海西崖与刘恪仁等人都不想理会他,他也没有拉下脸来。刘恪仁亲自带了人来换下负责登记的孙永禄心腹,开始加快移民进城的进度,孙姓的商人除了上前问好,打听海西崖的身份,以及刘恪仁等人会与他交好的原因,什么事都没做,更没阻止士兵们简化移民进城的手续。 他甚至还在刘恪仁与海西崖面前苦着脸感叹,暗示自己也是听从孙将军命令行事,身不由己…… 海西崖早得表弟提醒,对这姓孙的商人怀有戒备心。不管他怎么说,都没理会。然而刘恪仁显然有几分信了,看向那商人的目光,不再象早前那么冰冷戒备…… 海家是今日城门开启后,第二个排队入城的瓜州富户。经过刘恪仁事先打点,负责登记的人只记下了海西崖与其子海长安的名讳,其余老弱妇孺的姓名一概省略,只写了有几个男人、几个女人、几个孩子、几匹马、几只羊、几辆车等等。谢文载与曹、陆两位老友一直坐在车中,没有露脸,就随着海家人顺顺利利地完成了登记,进入城中。 移民登记进城的速度比前几日加快了许多。就算是孙永禄留下的人手还惦记着抓胡人奸细的事,也没有跟那些有名有姓甚至还担任过军职的大户计较,只留意那些单人匹马随大部队而来,又或是没人能证明其身份来历的,尤其是长相带有胡人特征的青壮男子,认为这样的人最可疑。 海家进城后,刘恪仁就把城门口的工作交给了别人,自己陪着海西崖往城中钟鼓楼的方向走。 海西崖从前在肃州任职的时候,本以为会在此地久住,便斥资买地建起了私宅。后来因儿子死了,他带着家人远赴瓜州,才把宅子借给了被贬斥到肃州的刘恪仁。刘恪仁一直住到朝廷下旨赦免谢文载等人,便另行置宅搬了出去,写信劝海家人搬回来。只是海家人与谢文载一直在婉拒,这宅子就此空置了三年。如今刘恪仁打发仆人将宅子收拾干净,屋瓦土墙都修补过了,欢欢喜喜地物归原主,心头才算是放下了一件心事。 海家人顺利进了城,心情都放松下来。车队走到半路,二叔海长安下车了,打算到城中医馆去请个大夫。 海礁看着二叔下了车,便也跟着下车了。他哄海棠:“哥哥去街上给你买好吃的。”心里却寻思着,要查清楚仇人在肃州城打算做什么坏事…… 第九章 记忆中的家(已修) 海棠没有阻止海礁。 看小哥哥那表情,她就知道他是找那姓孙的商人去了。 事关即将来临的敌袭,如果海礁能从那奸细商人处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对海棠也有好处。她当然不会拖后腿。 她随着家人同行,很快就到了肃州城里的家。 肃州城不算大,是一座长方型的城池,城内所有的街道建筑都是以钟鼓楼为中心,向外辐射修建的。海家的私宅正位于大街上某条分岔的小街街口,距离城池中心的钟鼓楼并不远,周边闹中带静,去市集也很方便,附近的邻居多是肃州卫的武官。 海棠在家门前跳下车,抬头仔细打量着这个在小海棠记忆中已经印象模糊的家。 这是一个带有陕地风格的宅子,高墙窄门,门内是个又长又窄的院子,两边都有房屋,用花砖砌成的矮墙隔出了三进。第一进是客厅、客房、厨房与下人的住处,还打了一口深井;第二进东厢三间住着谢文载与曹、陆二位,西厢三间打通,则是海长安一家三口的居所;第三进正屋住着海西崖夫妻与一对孙子孙女,东厢原本是他们儿子海定城夫妻的房间,西厢充作库房。如今这些房屋全都打扫干净了,家具也都摆上了,连炕都烧了起来,海家人只需拎包入住。 海西崖与谢文载拉着刘恪仁,再三感谢他用心。刘恪仁反过来感叹当初他落难时,是海家人与谢文载拉了他一把,这份恩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刘恪仁苦劝海西崖他们留在肃州城:“我都听说了,海兄从前在肃州,是军中经营钱粮的一把好手。这几年你不在,几位将军年年都要为粮草嚼用发愁,对你的本事念念不忘。海兄只管留下来吧,孙永禄根本不算什么。边军上下都知道他是个草包,很快就会把他踢走……” 这话似乎在暗示着什么。海西崖与谢文载对视一眼,后者便拉了刘恪仁进客厅:“刘兄,有件事我们想跟你商量一下……”海西崖与曹耕云、陆栢年随后跟了上去,几人开始了密谈。海家管家崔伯站在客厅门外,阻止任何人靠近。 海棠往这边看了几眼,就跟着祖母马氏进了第三进院子。 马氏看着院子里的榆树,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怀念的表情:“这棵树居然还在……它是你出生那年,你爹亲手栽下的,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它都这么高咧。” 小海棠的记忆中也有这棵榆树:“我记得,小时候我还跟哥哥在树下玩耍呢。” 马氏听得笑了:“可不是么?你哥那时候可淘气,还要爬树咧。当时这树还小,哪里经得住,折了好几根树枝,把你娘气得跺脚。” 海礁如今已不是淘气的年纪了,榆树也长到经得起孩童攀爬的粗细,可母亲乔氏却已不在了。 马氏想起自己青年早逝的儿子和孝顺的儿媳,眼圈就忍不住发红,撇开头悄悄拿帕子拭了泪,回头见小孙女只顾着看树,估计根本没发现自己的失态,便装出一副没事人儿的模样,中气十足地招呼下人:“金花把咱家的铺盖搬回屋里去,大壮媳妇去厨下开火烧水。大家伙在野外待了这么多天,早就一身臭汗尘土咧,赶紧洗一洗,再吃一顿热饭菜。今儿除了收拾屋子就不干别的咧,都好好歇歇。” 闺名金花的崔伯之妻崔婶,以及她儿媳大壮媳妇,应声忙活起来。
马氏又催海棠:“进屋去躺着,刚病好,可不能折腾。回头热水烧好了额再叫你。”说完又喊金果来照顾海棠,自己则往海长安屋里去了。小石头的病还没断根呢,二儿子海长安又去请大夫了,二儿媳胡氏一个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来,她得去搭把手。 海棠脱了外套,就上了主屋里间的大炕。炕暖乎乎的,很舒服,比马车里强一百倍。不过她顾不上休息,就偷偷推开一条窗缝,观察外头的动静。不一会儿,海长安带着大夫回来了,二进院那边顿时热闹起来。三进院里,崔婶带着孙子崔小刀和金果来来去去地往屋里搬东西。倒是前院方向,虽然有崔大壮带着雇来的护卫帮着卸马车,看起来十分喧闹,可客厅方向却一直静悄悄的。 海棠心想,不知道那位刘恪仁大人,是否听信了谢表叔公的推断? 她本想继续观察下去的,可大炕真的太暖和了,病后体弱的她不知不觉间,眼皮子就耷拉下来,沉沉睡去。 等到她醒过来时,天都黑了。 她发现身上清爽了许多,低头一看,也不知道是谁给她换的衣裳,还擦了身。这么折腾下来她竟然没醒过一次?睡这么沉的吗?看来她的身体需要尽快补充营养了。 在屋子的外间,祖母马氏正压低声音跟丈夫海西崖说话:“宝顺又跟额说想要早日离开肃州咧。他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你说……额们叫他住东厢,是不是让他想起了爹娘在时的旧事,心里难过了,不想在这伤心地多待?” 海西崖正给自己腰上贴膏药,闻言顿了一顿:“这倒不奇怪。定城出事的时候,宝顺已经记事儿了,不象海棠还是个小娃娃,什么都不记得。” “海棠还记得小时候在院子里玩耍的事咧。”马氏有些伤感,“不单是孩子,其实额也……看着院子里的榆树,额就想起从前儿子媳妇还在的时候,就好象他俩都还活着咧,只是定城带媳妇出门去了……” 马氏的眼圈又红了,海西崖沉默地继续贴膏药,过了一会儿才道:“那咱们就在肃州城多住些日子,住到你想走为止。” 马氏拭了泪:“宝顺想要离开,何苦叫孩子难受呢?额倒没什么,不住肃州,长安也挺好的。定城自小就在长安长大,额的娘家人也在那儿咧。” 海西崖穿好衣裳,坐正了身体:“谢表弟跟我提过,宝顺一年一年大了,为了他的前程,咱们也该回老家去了。反正谢表弟他们已经遇赦,回去也不怕什么,还省得天天提心吊胆,生怕叫孙将军发现。” 马氏撇了撇嘴:“孙永禄就算发现了谢表弟,又能乍的?他家如今不比以往了。从前人人都说他家贵妃要封皇后的,生的皇子也要做太子,可如今孙贵妃的儿子都死了快五年了,她还是个贵妃呢。她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能生得出小儿?没有皇子,孙家早晚要失势——额看他家气数已尽了。皇帝要是还把孙贵妃放在心尖尖上,就不会下旨赦免谢表弟他们,还给谢表弟的老师追封了个什么文安公。天下谁不知道吴家人是怎么死的?这一追封,就是打孙家人的脸咧!” 海西崖无意议论孙家外戚的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宝顺想走,谢表弟他们也想回去,那么……等做完将军们吩咐的差事,我们就回去吧。西北终究不是我们的家乡。” 第十章 爷爷的新差使(已修) 虽然海西崖决定了要回老家,但那是以后的事,他得先把将军们交代的差使做了。 将军们特地激走孙永禄,使他得以顺利进城,当然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谢文载等三人而已。他们希望海西崖能留下来帮忙,而海西崖也答应了。 他私下告诉妻子:“孙永禄自去年开始,行事越发过分,不但派人盯周家诸位少将军的梢,还暗中使手段设计陷害。虽然边军上下都敬重镇国公一家,帮着众少将军们辩白,至今未让孙永禄得逞,但镇国公府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了。除此之外,其他将军们也觉得孙永禄继续留在边关,对战局不利,皆有意要将他送走。” 问题的关键在于,孙永禄始终找不到周家人的把柄,索性就盯上了周家人私下支持的商队。这支商队长期行走在西域、大楚西北边关以及巴蜀等地,一边经商为边军筹划钱粮,一边替周家做探子,主要是从西域地区打听胡人相关的情报。可以说,有这支商队在,周家人总是能打胜仗,而且不怕朝廷拖延粮草。孙永禄就想拿这支商队说事,攻击镇国公府周家与民争利,甚至连商队前往西域打探消息的行为,也会被冠之以里通外敌的罪名。 这个消息是孙永禄麾下某个看不惯其行事的武官私下透露给周三将军的。周三将军一听说,就无法再容忍孙永禄了。其他将军们也有同样的想法。 且不说西北边军就是因为孙阁老为首的朝臣们故意拖延钱粮,才不得不组建商队自行解决粮草问题的,光是他们派商队前往西域打探消息这一件事,就是为了大楚的利益,商队成员中有许多都是边军将士,冒着生命的危险前往敌国,现在居然要被奸臣当作是罪人?那牵连的人岂不是海了去了?!明明是英雄却要蒙受冤屈,谁能忍受?! 孙永禄一个草包,靠着贵妃与阁老在边军上窜下跳了这些年,众人看在他从来不插手正经战事的指挥权份上,才会勉强容忍一二。现在他居然要打破所有人的饭碗,还要让所有人都蒙上污名?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没直接一刀砍死他,已经是看在他背后的贵妃与阁老面上了。 海西崖告诉妻子:“若是往日,孙永禄拦着移民不让进城,诸位将军们肯定会驳回的,这次没有阻止他,任由他胡作非为,也是要加重其罪名的意思,只不过将军们没料到我们会是第一批迁徙的移民罢了。顾将军明日会派人送一批账簿过来,让我帮着查检一二。孙永禄自打来了肃州城,就掌握住了肃州卫明面上的财权,没少从中贪墨。只要有了明确的证据,至少能把他逐出前线边军,免得他继续在此胡闹。” 马氏听得皱眉:“这事儿要是叫孙永禄知道了,他会不会盯上咱家?万一他查到谢表弟身上咋办?咱家在肃州城住了好些年,街坊邻居都是知道谢表弟他们的。” “因此我们必须要秘密行事。”海西崖沉声道,“将军们也是想一劳永逸,我不能拒绝。我们家能护住谢表弟这么多年,都多亏了镇国公府帮衬。难道你要我坐视他们被孙家陷害么?” “额不是这个意思……”马氏有些讪讪地,“额就是觉得……孙永禄以前害不了周家的少将军,以后也照样成不了事。他要打破所有人的饭碗咧,大家伙还能容得下他?没看他自个儿手下的人都看不下去了么……”
“兴许孙永禄的阴谋不能成事,周家的少将军们早晚能洗清冤屈,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海西崖道,“刘恪仁告诉我们,太后娘娘病重了,估计撑不了多久。一旦太后去了,天知道皇上对镇国公府是什么想法?与其让孙家人拿捏住话柄,趁机从镇国公手中抢夺军权,还不如早早解决了隐患,也省得哪天太后去了,镇国公府还得防备背后的小人陷害。兵权这种东西,一旦丢了,想要拿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这大西北不是周家人镇着,交到孙永禄那种草包手中,娘子难道就能放心?” 马氏顿时坐直了身体:“那当然不能!那草包凭啥咧!额们定城就是死得早,不然都比他强百倍!” 海西崖听得笑了。他知道他总算说服了妻子:“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答应了周三将军与顾将军。就算我们打算要回老家,这西北边疆,也终究是我们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它被奸臣草包祸害了呢?” 马氏看着丈夫,放缓了神色:“额懂了。这个姓孙的不识大体,为了害周家人,宁可祸害所有人,额们绝对不能容他!老爷只管查账去,家里就交给额。额会把家里打得妥当,不叫你操一点心。” 海西崖闻言笑了,他握住了妻子的手:“一切都托付给娘子了。” “行咧。”马氏轻哼一声,抬高了下巴,“横竖这种事额早就习惯咧。没了额,你们这些大男人可咋办涅。” 接下来就是海西崖说好话哄妻子欢心的情节了。海棠不打算吃狗粮,便缩回了脑袋,重新回炕上躺好。 祖父母的这番私谈,信息量还挺大的。那孙永禄已经不仅仅是谢文载的仇人这么简单了,他已经影响到了整个西北边军的生存与安稳,引起了众怒。 镇国公府周家,那是太后的娘家,从来只管守边,不插手朝中政务,由得孙永禄一个草包跑到自家地盘来上窜下跳,端得是难得的好脾气。可他们就算有再好的脾气,如今也没办法再任由孙永禄胡闹下去了。只是不知道,他们这回是只打算把人赶出西北,还是直接致人于死地呢? 海西崖无论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都站在了镇国公府与边军这一边,打算参与他们对付孙永禄的行动。这件事是否会对海家造成负面影响?万一打蛇不死,他是否会反受其害? 要知道,海西崖夫妇是打算要回永平老家去的。永平府位于直隶,距离京师不远。倘若海家一直留在周家的地盘大西北,也就算了。可他们要离开西北,返回更靠近孙家势力范围的永平府,真的不会遭到孙家报复吗? 如今是镇国公府周家与边军的将领们要对付孙永禄,海西崖作为一个小小的查账人员,是否有可能在整件事里成功隐身?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海西崖领了新差使,摆明了是不可能在短时间里离开肃州城的。海礁的打算注定了要落空,那海家要如何躲开那场敌袭呢? 海棠心想,这事儿还是得她从中斡旋才行。 第十一章 挑明(已修) 第二天一早,全家人齐齐围坐在前院客厅里用早饭,只有病还未好全的小石头缺席。海西崖宣布了即将回乡的计划,不过他得先在肃州城修整些时日。 他也不提自己新得的差使,只说有许多事要办,比如他们一家从瓜州带回来的羊、马等牲畜和香料、酒等货物,就需要先卖出去,换成财物,才好带着上路;又比如他们如今住的这座私宅,以后他们不打算回来的话,还是卖掉的好,也能多换些盘缠;再比如这些年他们在西北边疆认识的许多故交好友,都需要好好道别,一旦分离,只怕今生都不能再相见了。 谢文载此前早就从刘恪仁处知道了表兄的新差使,知道表兄这些话只是为了掩饰一家人在肃州城滞留的真正目的,并未吭声。马氏早被丈夫说服,自然不会有异议。至于海长安两口子,他们还牵挂着儿子小石头的身体,当然不急着离开。 海长安还高高兴兴地对母亲表示:“香料之类的东西,在肃州怕是卖不上价钱,还不如带回中原再卖,横竖也不占地方。儿子还打算把手头的活钱拿些出来,多购置些宝石、香料、药材什么的,等回了中原再卖出去呢。娘不如跟儿一道进货去?” 马氏道:“这些你们两口子商量就是,额不管。家里这摊子事就够额忙活的了,额懒得再干别的。你若赚得钱来,也是你们自己的私房。” 海长安顿时高兴地应了,一双桃花眼笑得弯起,显得格外眸光潋滟,看得妻子胡氏迷了眼,跟着傻笑起来。 马氏见状,只觉得骄傲无比。她养的儿子,就是这么英俊迷人! 海棠有些没眼看。刚穿越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家这位便宜二叔是个美男子,生得一双桃花眼,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看人一眼,普普通通地露出微笑,也能让人觉得他在四处留情。前几天他忙着照顾生病的儿子,神色憔悴,美色大减。如今儿子病情见好,他好好休息了一晚,便又容光焕发起来了。 海棠在便宜二叔身上扫了一眼,就转头看向了小哥哥海礁。 海礁对爷爷的决定并不满意。他恨不得今天就带着全家离开肃州,如何还能再等上那么久? 吃完早饭,他就追着爷爷回了三进院。 海棠没有跟上去,反倒留在了二进院里。她先去探望了小石头,他果然已经好了许多,能说能笑,只是仍有咳嗽。二婶胡氏似乎被儿子前些天的病重吓着了,如今根本不敢让他出屋子,生怕他又吹风着了凉。不过小石头是个活泼性子,哪怕一直咳嗽也按不住他那颗向往自由的心。胡氏为了安抚住小石头,只得让丈夫出去买些小玩意儿回来哄孩子。 海长安笑着出去了。 海棠陪小石头玩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她瞧了瞧三进院的正屋,海西崖与海礁的对话还未结束呢,她便又转头去寻祖母马氏。 马氏正跟崔伯崔婶夫妻商量卖羊马的事:“马就全都卖给肃州卫了。崔忠知道该找谁,只要价钱差不多就卖了,咱家就没指望靠这个赚钱。羊也卖卫所的厨子去,额们只留两只自家吃。” 崔伯应了,马氏又开始与崔婶商量在城里买粮食肉菜的事。 海棠在旁听了一会儿,大致了解了肃州城里的物价水平,正打算回三进院去,就听到前院传来海长安的高声质疑:“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我们家门前徘徊?” 回答海长安的是个陌生的男声。海棠跑到前院去,隔着大门听他们说话,那陌生男子向海长安解释,因为进城的瓜州移民里查出了沙盗的探子,所以肃州卫要彻查先前已经进了城的人,以防当中还有沙盗漏网。
海长安冷笑:“我们家也算是肃州卫的人,卫所要查沙盗的探子,又怎会找到我们头上?你该不会是哄我的吧?你当真是肃州卫的?是哪位将军麾下?” 那人打着哈哈,含糊蒙混过去,就迅速离开了,根本没提自己到底是哪位将军的部下。 海棠打开门将海长安迎了进来,海长安还一脸的不豫:“这人莫名其妙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正要回身关门,就看到一个熟人来到自家门前:“成复?你今儿不当值么?”还回头笑着让海棠向对方问好,“这是斜对门的王叔叔,棠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 小海棠不记得的事,大海棠当然也不会记得。不过她认得这青年武官打扮的男子,正是昨日进城时,她看到二叔海长安与之说笑的人,似乎也是帮忙从城里抓药给小石头的故交。海棠甜甜笑着向对方问好:“王叔叔好。” “棠棠好,都这么大了,有空到家里来玩呀。”王成复冲海棠笑笑,便对海长安挤了挤眼睛,“你们家有客人。” 海长安怔了怔,便看到好友回身招手,随即便有个陌生的男子从王家门里探出头来,左右望望,确定周围无人,方才走了过来,迅速闪身进入海家大门。 这人也是武官打扮,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袱。 他向海长安行了个礼:“某是奉顾将军之命,前来给海大叔送东西的。不知海大叔可在家?” 海长安一脸茫然,海棠却迅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他是替肃州卫的周三将军与顾将军等人,给海长安送账簿来的吧? 他既然是来海家的,为什么要跑王家去?为什么要让王成复来敲海家的门,确定周围无人才进门?方才那个在海家门前徘徊不去的男子,是否跟他有关系? 海棠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也不多说什么,只道:“爷爷在家,我这就去喊他。” 她跑回了三进院,正好爷爷海西崖在训斥海礁:“你只顾着自己伤心,就嚷嚷着要走,怎么不替家里其他人想想?!你弟弟的病还没好呢,如何能远行?你就不怕他在路上病情加重?!你阿奶也记挂着你爹娘,你就不能让她在这宅子里多住几日,留个念想?!你也大了,不能再象小时候那样任性胡闹,赶紧给我出去!” 海礁有些狼狈地掀起帘子走了出来,抹了一把脸,眼圈红红的,似乎哭过了。 海棠见状,便进屋把前院来客人的事告诉了海西崖,海西崖听说是顾将军派来的人,神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顾不上教训孙子,匆匆往外走去。 到二进院时,刚得了消息的谢文载表叔公也加入了他的行列,两人并肩往前院走。 海棠目送两位长辈离开,回头冲海礁招了招手:“哥哥,你过来。”示意他随自己进东厢房。 东厢曾是他们父母的住所,他们小时候都曾在这里住过,自然颇为熟悉。 海棠拉着哥哥进屋,反手把门关上了,便将他拉到屋里远离窗户的地方,压低声音问:“你为什么非要劝爷爷早些离开肃州城?” 海礁抿了抿唇,没说话。 海棠又问:“是不是跟你先前说……肃州城会被敌军攻破有关?” 海礁全身一震,惊愕地抬头向小妹望过来。 第十二章 动摇(已修) 海礁看着海棠认真望着自己的眼神,脑海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为什么小妹会知道这件事?! 海棠没有卖关子,时间紧迫,胡人大军不知几时攻城,孙永禄的手下似乎已查到了海家门上,现在再装天真无知,拐弯抹角地跟哥哥打探情报,效率太低了。她没有这么多闲功夫,索性直接跟他挑明:“那晚我刚闭眼,你就忽然惊醒了,表情看起来好可怕。我担心你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了身,吓得只敢装睡。后来你还挑着灯笼凑近了看我,又抱着我哭什么的,我才觉得,你应该还是我哥哥……” 海礁用力抹了一把脸,脑子里仍有些转不过弯来。他心中无比的懊恼,昨日自己刚重生的时候,怎么就那么粗心?竟然没发现小妹在装睡?!若是重生前,就凭他给锦衣卫做了十几年暗探还能好好活下来的本事,哪个装睡的人能瞒得过他?! 海棠继续说:“我起初以为你是做了什么噩梦,梦到我死了。可后来看你说话行事,不象只是梦见了什么的样子。你自己也说,你是重新活过来了,还回到了从前。虽然听起来很荒唐,但你是我亲哥哥,我没理由不相信你。” 海礁渐渐冷静下来。虽然这不是他所期待的场面,但知道他秘密的是亲妹妹,倒也不算太糟糕。也就是小妹这样的孩子,才会相信如此荒唐的事吧?换作祖父祖母,恐怕只会觉得他是在说梦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企图再挣扎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做梦梦见了什么?” “人做梦,只能梦见自己见过的东西和人。”海棠道,“那个姓孙的商人你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在梦里看到他?” 海礁一怔:“姓孙的商人?谁?” “就是昨儿咱们家进城的时候,缠着爷爷说话的那个笑眯眯的商人呀。”海棠歪着脑袋说,“那应该就是谢表叔公怀疑是奸细的人了吧?据说这人很得孙永禄的信任,就是他在孙永禄面前告状,说我们这一批瓜州移民里有胡人奸细,孙永禄才会堵在城门口,害得我们家几天都进不了城的。” “什么?”海礁有些懵,“表叔公认为那人是奸细?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说来就话长了。海棠把昨晚上偷听到的谢文载与曹、陆二老的对话告诉了兄长:“我觉得表叔公说得很有道理呀,这个姓孙的商人确实很可疑。昨儿进城的时候,我看到他缠着爷爷说话,刘伯伯赶走了原本负责入城登记的士兵,那士兵转头就去找他,就猜到他一定就是那个得孙永禄宠信的商人了。哥哥你当时看到这个人,脸色都变了。我想爷爷都不认得的人,哥哥你怎会认得?但要是你已经活过一辈子,知道他往后干过什么坏事,认得他也就不出奇了。” 她凑近兄长,压低声音:“这个人是不是奸细?你说肃州城破了……是不是这个人害的?” 海礁万万没想到,谢家表叔公已经先一步发现了这个奸细的真面目,可是……他上辈子为什么没有告诉边军?为什么还是任由这个人引来胡人大军,攻破了肃州城? 他觉得心里又憋闷又难受,想要问个为什么,偏偏此时又没人能回答他。除了沉默不语,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海棠见海礁没有接话,心里倒也不觉得失望。古代少年乍然遭遇重生这种奇事,本就不可能那么快冷静下来,更何况现在还被亲人当面拆穿?
小哥哥不接话,她就主动把话题延续下去好了:“谢表叔公觉得这人很可能会从孙永禄身上下手,担心关城那边会出问题。他和爷爷把这件事告诉昨天来家里的刘恪仁大人了,也不知道刘大人有没有告诉将军们。不管谢表叔公的推测对不对,提防着些总是好的。最好是找个理由直接把人抓起来,就不怕他会出什么夭蛾子了。” 海棠故意露出了天真单纯的表情:“哥哥放心吧。只要将军们把这个奸细抓住了,胡人大军就不会来了!” 海礁苦笑:“你想得太简单了。一个奸细算什么?更何况,奸细又不是只有这一个。边军抓了他,自会有别的同伙继续干坏事。我们依然还是逃不过这场劫难。” 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妹,既然你知道了哥哥是重活过来的,就该相信哥哥不会骗你。这场战争是无法避免的,若不想我们全家都死在胡人铁骑之下,我们最迟明天就要离开肃州城了!我们可以去高台所,那儿距离甘州也就是二百来里路罢了,骑快马一天就能到,坐车也只用三四天!到了那儿,我们就安全了。” 海棠歪着头道:“我们不可能人人都骑马赶路的,小石头还病着,我又生得矮小,就算是哥哥你,也不可能骑着高头大马赶一天路吧?” 海礁这才想起自己如今只是个少年,也许十年后他会成为骑术好手,但现在……确实还不行。 但他不肯死心:“只要离肃州城远一点儿就可以了。胡人大军是冲着肃州城来的,只要我们离开这儿,就不会有事。” 海棠摇摇头:“胡人的骑兵有多厉害,我早就听说过了。几十里路对他们来说就是眨眼间的事儿。就算我们全家离开肃州,用不着一天他们就会追上来了。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攻破肃州之后,不会再顺便袭击一下高台所或者其他村庄呢?” 海礁当然知道。他毕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高台所是不会出事的,但……其他村庄还真说不准。 海礁欲言又止,没敢打包票。他知道海家人不可能在一天之内赶到高台所,那要是半路在哪个村庄过夜时,遇上了胡人大军……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难不成……逃离肃州,并不是个避祸的好办法吗? 海棠看着海礁的表情变化,就知道他的决心已经有所动摇,连忙趁热打铁:“胡人大军是哪一天会来?关城没有发现他们的行踪,向肃州城示警吗?城里的将军们都在边关守卫多年了,早就打惯了胡人,没理由会如此疏忽,叫胡人大军闯进城里来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边军出了什么事。”海礁皱眉道,“我只知道这一仗死了很多人。我上辈子被胡人掳走,做了三年的马奴,每天过得生不如死……后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回来,城里已经没有我认识的人了,就连这座宅子,都被陌生人占了去。” 他对这个曾经的家毫无留恋,是因为上辈子他找过来时,被宅子的新主人狠狠打了一顿,扔了出去。从那一天起,这个家就再也不是他的家了。 海棠想了想:“如果是这样的话,证明关城出问题了,肃州守军根本没发现敌人来袭,不然不可能轻易叫胡人闯进城的。咱们把这件事告诉爷爷和表叔公,让他们去告诉将军们,多多提防,不就不会有城破的事啦?” 海礁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第十三章 分析、劝说、出主意(已修) 海棠一眼就看出,海礁心里不大情愿。 她不解地问:“哥哥怎么啦?你不想告诉人,敌人会来破城吗?可我们无法说服爷爷离开,离开后也不能保证半路不会遇上胡人。除了将实情告诉将军们,让他们去抵挡敌人大军以外,就没有别的保命法子了呀?”所以你就听话吧! 海礁不知道小妹心里在想什么,只低声道:“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他们上辈子就没能保住肃州,听说还是疏忽职守才出事的。” 海棠想了想:“除了那个孙永禄以外,其他将军们都很有本事,镇守边关多年,都没出过什么岔子。我相信,如果他们及时得到关城警报,事先对敌袭有所准备,是不可能保不住肃州的。肃州城破,应该是那个姓孙的奸细害的,只要把他抓起来,再告诉将军们敌人会来,他们定能将敌军赶跑。” 她压低声音对海礁说:“爷爷在这里做过好些年的官,很多将军和大人们都跟他交好。要是能帮助将军们抵挡住胡人大军,爷爷和你就等于是立下了大功劳。那我们家还怕谁来?表叔公和曹爷爷、陆爷爷也能光明正大地出门了。那个孙永禄信错了奸细,差点祸害了肃州城,事后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官职,哪里还有闲心为难表叔公他们?” 海礁有些不以为然:“那些将军大人们就真的可信吗?上辈子我们家落得合家死绝的下场,有谁伸手拉过我们一把?事后我从胡人马场里逃回来,想要回家,却被人打得半死。当时那么多人听到我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还有爷爷的官职,又有谁来救我了?霸占咱们家宅子的,就是城中的官员,听说也是老资历呢,他就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海棠看了看海礁脸上的表情,知道他上辈子的苦难经历必定导致他心性变得偏激,不容易相信人。但没关系,她可以慢慢引导他。 她便问:“哥哥逃回肃州的时候,主事的将军姓什么?是姓周吗?” 海礁想了想,摇头道:“不姓周,是个……别人都称呼他为马将军,据说是孙大帅的心腹。” 海棠眨了眨眼:“我们在边关多年,几时听过什么孙大帅?能称得上是大帅的,就只有镇国公周老元帅了吧?这个孙大帅该不会是指孙永禄吧?他跟镇国公府对着干,一心要夺权的,难道上辈子真让他成事了?” 海礁若有所思:“如此说来……我上辈子回到大楚边城后的那几年,确实听说镇国公府备受打压,死了好几位少将军,残的也有两人。后来……差不多十年后吧,镇国公周老元帅去世,国公夫人便带着孙辈进京长住了。那时候这西北边关又换了大将,执掌帅印的是一位何将军,出自镇国公麾下,原本是镇守凉州的。之前那孙大帅因为贵妃失势,也跟着落败了。他本就没什么真本事,丢官的时候,军中上下都拍手叫好呢!” 海棠合掌:“那我知道了!这场肃州大战,那些与爷爷交好的将军们定是战死了,反倒是引来了奸细的孙永禄逃过一劫,又或者是他自知理亏,为了掩饰罪行,就故意把战败的责任推到了镇国公府的少将军和其他将军头上。他有贵妃和阁老撑腰,不但没被罚,反倒还上位做了元帅!做了元帅他不可能再留在肃州,于是将自己的心腹安插在此。哥哥逃回来的时候,这肃州城已经没有周家人在了,自然不会有人听到爷爷的官职名字,就特来关照你。”
城中知道爷爷海西崖与镇国公府周家关系亲近的人,没有对海礁落井下石,就已经是他走运了。 海礁震惊地睁大了双眼,从来没想到事情的真相有可能是这样的。上辈子的悲愤似乎稍稍消散了一些。至少,他知道自己一家人并不是真的被友人背叛了。 海棠趁他心神动摇时,继续劝说:“哥哥你看,城中的将军们没有防备,被奸细算计了,就是这样的结果。那孙永禄反得了好处,咱们一家就算成功逃离肃州,也不见得会有好下场。孙家的势力大着呢,不仅仅是在边关,咱们老家就在直隶,被孙家知道咱们跟镇国公府有交情,咱们回了老家也不会有安乐日子过。所以,必须要让将军们知道奸细的事。只要他们打跑了敌人,再把孙永禄跟奸细勾结的事报上朝廷,倒霉的就是他们了!咱们家得了功劳,无论是在西北哪个地方生活,都有人会关照我们的。” 海礁有几分意动,只是有一件难事,他不知该如何解决:“我要怎么说,才能让将军们相信胡人要派大军前来攻打肃州城呢?总不能告诉他们,我活了两辈子吧?”并不是人人都如小妹这般,深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的。 海棠故意做出冥思苦想的模样,其实心里早就有了腹案,沉默了一会儿,才给他出主意:“哥哥就说是无意中听到那奸细跟同伙暗中议事好了,说你是偶然碰上偷听到的,那样就算那奸细被抓起来后否认,将军们也只会以为他在狡辩。反正这人是货真价实的奸细,他身上肯定有证据能证明这一点,不算是污蔑了他。” 海礁轻哼了一声:“他身上当然有证据!昨儿我去跟踪他时,就真的看到他跟同伙接头了!他那同伙还是跟在咱们家身后进的城,还真是个瓜州商人!” 海棠有点惊喜:“呀!这样哥哥就用不着说谎了,只需要说实话就好。这奸细跟他同伙都说了些什么?哥哥可听到了?” 海礁点头:“那奸细从同伙手里拿了一大包东西,压低声音说了半天的话。我离得远,听得不大真切,只隐约听到他们好象在说军营的井什么的……” 海棠合掌一拍:“难不成他们是打算在军队日常用的井水里下药?如果是这样,就算关城及时示警,城中守军也无力抵抗敌军来袭呀!早就被药折磨得手软脚软了!” 海礁咬了咬牙:“对,很有可能是这样!但关城绝对没有示警!”他上辈子就在城里,就在肃州城中心的钟鼓大街上。倘若关城当真有过示警,哪怕肃州卫上下都中了药,无法警醒,街上的百姓们可不是聋子,肯定会听到警报钟声,也会看到烽火的。 海棠紧紧握住他的手,用鼓励的语气道:“没关系,上辈子的事都过去了。咱们这就把事情告诉爷爷,让他赶紧通知城里的将军们,把守好水井,别让奸细奸计得逞,还要想办法将关城那边的守将换了,别让孙永禄误了大事。只要肃州城早有准备,就算胡人大军来袭,我们也能把敌人打回去!” 海礁深吸了一口气,胸中涌现出一股勇气,清楚地知道自己眼下最应该做的是什么事。 他对妹妹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出了东厢房,前往正屋。他要向祖父赔罪,再把“偷听”来的秘密告诉祖父,请祖父告知肃州卫的将军们,一定要守住肃州! 第十四章 《基础武技一》(已修) 海棠跟在海礁身后,前去寻找祖父海西崖。 刚刚顾将军派了人给海西崖送东西来,他就跟表弟谢文载一道去了前院接待。如今来人已经离开,表兄弟二人把那一包袱的账簿带回了二进院。谢文载提前将自己的屋子收拾出来,给表兄海西崖做查账的书房,这样更利于保密,也不会影响家里其他人的生活。 海礁与海棠来到二进院的时候,正听见二叔海长安在向海西崖报告:“……应该是那人行事不密,叫孙永禄的人察觉到了,一路跟踪过来。幸好那人及时发现,假装是找王成复去的,才没叫人看到他带着包袱进了咱们家。可孙永禄的人还是疑上了咱们,才会在门前徘徊不去。这回虽说搪塞过去了,但以后还不知他会不会再来。” 谢文载对海西崖道:“兴许是刘恪仁前脚打发了孙永禄安排在城门口的人,后脚就亲自迎了咱们家进城,才让孙永禄的人起了疑心。他未必是真发现了什么,只是近来孙永禄习惯了让人盯将军们的梢,他才会特地前来打听一二。” 兴许,他们在肃州城中有刘恪仁这条人脉,却还是在城外排了几天的队才进城,做法行事不合常理,也是令孙永禄下属生出疑心的原因。 海西崖沉声道:“我从前在肃州城也算有点名声。那人若有心打听,早晚能打听到我是谁,就连表弟你们的消息也瞒不住。回头给刘恪仁传个话,让他少来咱家几次,省得引人注目。等我这边查完了账,有了结果,将军们就好办事了。表弟,你们三人暂时也别出门了,免得节外生枝。” 谢文载严肃地点点头:“表兄放心。我们会安生在家休养。” 海西崖又对海长安道:“今日幸得王成复帮忙遮掩,小石头的药也多亏他帮忙,回头你好好谢他,再让你娘给他家送一份厚礼去。” 海长安笑道:“爹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办。” 说完了话,他就回房去了。他今日出门,给儿子买了点小玩意,正好拿来哄孩子呢。 海礁进了屋:“爷爷,我……我有话想跟您说。” 海西崖看着孙子,心里还有些生气。谢文载以为海礁是来向祖父认错的,便很有眼色地笑着起身道:“我去跟老曹、老陆说说账簿的事,表兄你跟宝顺好好谈,别生气。”说罢就出了门,十分贴心地把门关上了,还冲着站在门边的海棠笑了笑,“棠棠,是你劝哥哥来给爷爷认错的么?好孩子,回头表叔公要奖励你。” 海棠笑着送走了表叔公,便守在门前不动了。她要确保屋中祖孙俩的对话无人打断。 不一会儿,屋里就传来了海西崖惊愕的声音:“你说什么?!你偷听到那姓孙的商人与同伙合计着,要对城中守军用的水井下药?” 海礁连忙说出了自己刚想好的故事版本:昨日进城后,眼看着马车越来越接近旧时的家,他心里难受,就找借口中途下车,在城中闲逛,凑巧遇见了那个缠着爷爷海西崖说话的华服商人。他想着自家爷爷素来对外人礼数周到,却不肯搭理这商人,对方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见对方鬼鬼祟祟的模样,就偷偷跟上去,看对方要搞什么鬼。没想到他会发现这商人与跟在他们海家后头进城的一名瓜州商人接头,两人低声说了半天的话,后者还给了前者一包东西,两人商议着要对军营水井做些什么手脚…… 海礁说到这里,就悄悄打量爷爷的表情:“我怀疑他们是想通过食水对肃州卫的将士们下黑手,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提醒将军们一声,让他们把水井守好了,千万别让奸细钻了空子!”
海西崖的脸色有些可怕:“你说的跟在咱们家身后进城的瓜州商人……是哪一个?” 海礁形容了一下,海西崖就想起来了。移民队伍里确实有这么一个人,还是瓜州有名的奸商,出了名无利不起早的,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胡人的奸细! 可移民队伍里既然真的有胡人奸细,那姓孙的商人又为何要向孙永禄告状?他就不怕孙永禄真把自己的同伙给揪出来么?! 海西崖不敢完全相信孙子的话,便让他细细重述一遍瓜州商人与姓孙的商人接头时的情景。 海礁照做了,跟先前的说法也没什么差别。他看到爷爷脸上还是犹疑不定的表情,心知自己没那么容易取信于爷爷,犹豫了一下,索性把上辈子知道的情报也都说了出来:“哦,对了,我还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王子。那瓜州商人好象是奉了胡人某个王子的命令到肃州来的。那姓孙的商人与那王子关系密切,但并不知道那瓜州商人也会来。他们大约事先没商量好。姓孙的商人迟疑了半天,才从瓜州商人处接过了那包药,答应对水井下手。这件事好象挺危险的,容易被守军发现。不过那瓜州商人坚持说这是王子的命令,等王子立下大功,绝不会亏待他女儿什么的,姓孙的商人才答应了。” 海西崖讶然:“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方才怎的不早说?!” 海礁一脸无辜地看着祖父:“最要紧的是看好守军的水井呀!两个奸细到底是奉了谁的命令来的,很重要么?” “当然重要!”海西崖没好气地瞪了孙子一眼,“行了,你跟着我出门。等见了将军们,你就把自己听到的事一字不漏的说出来,记住,是一字不漏!再也别自作聪明地隐瞒些什么了。” 海礁连忙答应下来,随即回屋换了一身体面的衣裳,便跟着祖父出门去了。 临走的时候,他回头跟躲在角落里偷看的小妹海棠挤了挤眼睛,心情颇为放松。 原来,告密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只需要找个合理的借口搪塞过去就行了。 海棠目送祖父母、表叔公带着小哥哥离开,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这么一来,肃州城应该能保住了吧? 她回到正房里间。马氏带着崔婶出门去了,金果正在西厢房干活,正好让她有了独处的机会,可以抓紧时间把新技能学起来。 系统的充能进度达到5%了,距离能重启系统的能量需求还差很远,不过,足够她学习新技能了。 大礼包赠送的技能书《基础武技》共有三本,海棠点中了第一本封面旁的“学习”键,能量格迅速被抽空,充能进度退回到了0.5%的线,缓慢地重新开始。 海棠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只“学会了”《基础武技一》里记载的武技,包括刀法、剑法、枪法、鞭法、掌法、拳法、腿法等,甚至还有最基础的内功心法与轻功步法,但她只是拥有意识,知道拿起某种武器要怎么使用,身体条件却没跟上。 她至少要有两项武技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的熟练度,才能学习《基础武技二》。 即使如此,海棠也感到很满意了。 她伸出两只白白嫩嫩的小巴掌,开始在房间里练起了基础掌法的套路,刷起了熟练度。 第十五章 关于三王子的传闻(已修) 临近中午,海西崖才带孙子海礁回到了家。 这时候,海棠已经让自己的基础掌法、基础拳法、基础腿法和基础轻功熟练度齐齐刷到了2%。虽然距离真正应用自如还有很长的时间,但目前的她已经知道该如何将这些基础武技使用出来了,只是还不熟练而已。 为了确保她的小身板能经得起高强度的练习,她还给自己灌了一瓶大礼包附赠的营养液,好让自己的肌肉变得更结实一些,不会因为日常练习而伤到身体。 她看到时间快到中午了,就赶紧给自己擦了汗,换了衣裳,才出里间,就瞧见祖父与小哥哥进院子了。 奶奶马氏告诉丈夫与孙子,午饭已经快好了,让他们赶紧换了衣裳,准备吃饭。话说完,她又匆匆回了前院。 海棠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向海西崖与海礁打听:“爷爷和哥哥今儿都去哪儿了呀?怎么没带上我?” 海西崖笑道:“你病还没好呢,就想着往外跑了?今儿在家过得如何?没有再发烧了吧?一会儿就该吃午饭了,你瞧瞧你小兄弟去,记得穿够衣裳。” 海棠应着声,暗暗给小哥哥使了个眼色,便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直到吃过午饭,兄妹俩齐聚东厢房,她才从海礁那儿知道今天上午都发生了什么。 海礁跟着海西崖去拜访了熟悉的顾青鸿将军。他是肃州卫的指挥佥事,正四品,极得指挥使周三将军的信任。他多年前就是海西崖与海定城父子的上司,海定城死于战场,还是因为救他的关系,因此他一直十分关照海家人。 海礁将自己“偷听”到的情报告诉了顾将军,后者立刻就带着他们一家去见了周三将军。在周将军处,海礁又把情况复述了一遍,并补充了一些“刚刚想起来”的情报。周三将军与顾将军都十分重视此事,他们决定加派人手监视城中所有水井,以防万一,还要让人盯梢那姓孙的商人及其同伙,务必要抓个现行。 若是不能证据确凿地抓现行,估计孙永禄会为了自己的面子,不管不顾地庇护奸细到底。为防他暗中出夭蛾子,周三将军还得另外派人前往关城,监视孙永禄一伙人。 周三将军还想到,会被奸细盯上的水井,或许不仅仅是肃州城里那几口。嘉峪关关城内,也有一口深水井,是供守军日常使用的。倘若这口井也出了问题,关城就等于被废了,肃州城也会失去最重要的一线屏障,无法及时发现外敌的踪迹。 顾将军建议,尽快让滞留城外的所有瓜州移民进城。其中身份未明、不能确认其来历是否可靠的,可以另外找个地方圈起来,加派士兵看管,不许他们随意走动。只要城门外不再有百姓滞留堵塞,不影响城门开关,那再将孙永禄召回来,问题就不大了。若他回来后再闹腾,随便找借口搪塞过去就是,关键是不能将关城放在他手中,以免出任何差错。 顾将军有些惭愧,为了海家人以及他们所庇护的三名前流放犯人能顺利进城,不被孙永禄发现,他与刘恪仁合力激走了孙永禄,没想到反而给关城带去了危险。若是肃州城因此有失,那他的罪过就怎么都无法弥补了! 海西崖表示,如果顾将军要把罪过算在自己身上,那么他才是那个要承担最大责任的人。
最后是周三将军下了定论,表示所有人都没有责任,错的只有孙永禄。那样一个来历不明、身份可疑的商人,只因为自称姓孙,就能让他言听计从。若是肃州城有失,自然全是孙永禄的错! 当然,如今也没必要再追究什么罪过不罪过的了,关键是要亡羊补牢,不能让胡人钻了空子。 海西崖与顾青鸿将军连忙起身,谢过周三将军的宽容,然后他们就开始讨论要如何应对敌军的突袭了。 这部分内容海礁并没有听见。他说完自己知道的情报后,就被打发出了屋子,叫周家亲兵带着玩儿去了。他心里其实着急得很,迫切想知道将军们会如何保卫肃州城,只是想到祖父和表叔公也在屋里,过后问他们就行,才勉强按捺住了。 可惜,回家的路上,无论他怎么打听,爷爷都没有松口透露一字半语。这让他心里十分郁闷。 海棠闻言就安慰海礁:“哥哥别郁闷了,反正事情已经告诉将军们了,事关整座肃州城所有军民的生死,他们会谨慎处理的。不告诉你,不是因为信不过你,而是在他们眼里,你只是个孩子。有大人在,何必让孩子为了战事操心呢?那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很没用的。保家卫民,本就是军人的责任。” 海礁白了小妹一眼:“我又不是真的孩子。我都三十多了好吗?还用得着别人保护?!”不过……如果长辈们与将军们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把计划告诉他,他还是能接受的。上辈子的他没有得到军队的保护,心里怨气滔天。如今将军们主动保护他,他心里觉得温暖,曾经的怨气也渐渐消散了。 他还有心情微笑着看向小妹:“爷爷和将军们不信我,觉得我还是个孩子,也就罢了。我看你也是个孩子,你倒是比我想的更聪明老成些。” 海棠睁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歪着头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当然啦,我从小就最聪明了!” 海礁无言地看着小妹,心想自己会觉得小妹老成得不象个孩子,真是想太多。虽然对小时候的事已经记不大清了,但印象中的小妹确实比一般同龄人更聪明可爱些。 他微笑着摸摸小妹的头,抬眼望向正房方向:“你该睡午觉了。再不回去,阿奶就要来找你了。” 海棠却拉着他问:“那个王子是怎么回事呀?哥哥先前没提过。” 海礁只得回答:“之前没想起来。我见爷爷不大相信我说的话,一时急了,才把上辈子听到的传言说出来了。没想到顾将军反而因此相信了我说的是真话。”因为一个远离边军情报中枢的小少年,是不可能知道胡人大汗账下那位三王子的消息的。 但周三将军与顾将军他们,却清楚地知道这位三王子的处境,猜到他企图派兵突袭肃州城,是打着什么主意。 原来这位三王子,一直有传闻说不是大汗亲生的,而是大汗亲兄弟的子嗣,只是被大汗收养罢了。还有一种说法,指王叔手握重兵,大汗便把他唯一的儿子养在身边充作人质,如此王叔就不敢违抗他了。 眼下胡人大汗老迈将死,长子已逝,有意传位现任王后所出的幼子,由王叔辅政。三王子却不服气,正想立个大功劳,好跟小弟弟抢汗位呢! 肃州就这么被他盯上了。 第十六章 关于活捉三皇子的可行性(已修) 听说肃州城即将面临破城之灾,起因只是因为胡人大汗账下三王子的一点小野心,海家兄妹俩都觉得十分气愤。 海礁恨恨地说:“本就没他什么事儿,他也有脸去争汗位?争就争吧,有本事就把所有兄弟都干掉,打我们大楚的主意算什么?!” 海棠哼哼两声附和着,忽然想起一件事:“这个三王子既然打算利用肃州城捞个大功劳,那他应该会参与攻城的行动吧?至少也会留在城外做指挥?” 海礁一怔,眨了眨眼:“如此说来……上辈子这位三王子虽然未能争得汗位,但确实凭着领兵破城的功劳拿到了兵权,在胡人地界上,地位不比王叔差多少。胡人的太后和新王为了保住权力,年年跟他们父子明争暗斗,根本顾不上再对大楚用兵。” 若非如此,当孙家极力打压周家,还把孙永禄捧上帅位时,皇帝也不会一声不吭任他们行事了。就因为边疆无大战,就算是个草包坐在帅位上也无妨,皇帝才敢这么乱来。 海棠也很快想明白了这一点。她凑近海礁耳边道:“就算三王子不能手握大权,也还有王叔呢。胡人的太后和新王想要与王叔抗衡,也得费不少功夫吧?那王叔若是要顾及独子的安危,应该也不敢胡乱发兵的。” 海礁心领神会:“那三王子若是真的敢在肃州城地界上出现,我们怎能轻易放过他呢?一旦把他拿下,这样的大功,孙家怎么都不敢再对镇国公府说三道四了。”若是边境真的能不再有战事,他们一家无论在哪里生活,都不必再提心吊胆。这笔买卖做得过。 海棠看了看海礁:“哥哥,我经常听爷爷和阿奶说,你年纪渐大了,用不了多久就要进入军中做事,怕你吃苦受罪。谢表叔公则是盼着你能下场科考,不去战场上冒风险。无论你想选择走哪条路,如果这次能帮着将军们捉住胡人的三王子,有了这份功劳,将来的前程定是一片光明。就算是要进军队,也不必从小兵做起啦!” 海礁心下觉得有理,颇有几分心动,开始认真考虑这个可能性。 科举出仕就算了,他二十多年没读书了,实在没有把握,那就进边军做个前途光明的小军官,一步一步往上晋升好了。哪怕做不了大将军也无妨,至少,他还有家人相伴,不会再沦为流民、黑户,只能在市井山野间为锦衣卫做密探,每天过着刀口舔血、出生入死、随时会被当作弃子牺牲掉的日子。 海礁对这件事上了心,过后也不肯老实待在家里,只要闲着,就要往外跑。 他装作去街上闲逛,其实是去监视那姓孙的商人及其同伙,好几回都跟将军们派来的人碰上面了。但他上辈子曾为密探的经验帮了大忙,不止一次助那些负责监视的士兵逃脱,以免引起奸细们的怀疑。他本人倒是装出一脸好奇的模样,去寻那瓜州商人打听些马匹、羊皮和香料的价格等等,看起来就象是在帮家里大人跑腿办事一般。 那瓜州商人与姓孙的商人不同,倒是正经要做生意的,只是太过精明,一听说有好东西可收就两眼发光,可惜出的价太低,叫海礁一听就大摇其头,转身走人。瓜州商人见状连忙追了上来,一边赔笑一边哄孩子,企图用最低的成本拿到最多最好的货物。哪怕是姓孙的商人亲自来找他商量事儿,他也能叫人先等一等,待他谈完了这桩生意再说。 海礁被他缠得心烦,趁着他被姓孙的商人拉住,迅速脱了身。但回到家后,不等他告诉祖父与表叔公自己今天做了什么,刘恪仁就先上门了。
刘恪仁见了海西崖与谢文载等人,先是笑骂:“你们居然瞒着我这么大的事,难不成是信不过我?!” 谢文载把下人打发了,就立刻解释清楚事情原委,又道:“我也是后来才从表兄那儿知道的。海礁那孩子提前一日就打听到了许多隐秘消息,回家却提也不提,只顾着害怕,非要表兄带着全家离开肃州不可。表兄不答应,他才勉强透露了实情。表兄立刻就带着他去见老顾了,连我都顾不上告诉。说实话,刚听说的时候,我真是冒了一身冷汗。” 刘恪仁叹道:“谁不是捏了一把冷汗呢?我还真以为那姓孙的商人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能想到那是一条毒蛇?!”又问起孙永禄属下的人找上门的事。谢文载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详细告诉了他,他才叹道:“老顾已经骂过手下的人了。不过那孩子还算机灵,及时想到法子蒙混了过去。反倒是我,原想着一路护送你们进城,能避免不长眼的人来找你们麻烦,没想到反而引起了孙永禄手下的注意。都是我的错。” 海西崖忙道:“这跟你有何相干?你原是好意,不过是孙永禄心怀不轨,命手下的人暗中盯着诸位将军和大人们,才顺藤摸瓜找上了我们家。就算你没送我们进城,就凭我们的交情,这也是早晚的事。” 刘恪仁笑了,很快就把这件事放下,又说要见海礁,见了面就连声夸奖他机灵,近日帮上了大忙,没让几个负责盯梢奸细的士兵露出痕迹来,引起奸细的警惕。 海西崖与谢文载这才知道海礁这两天做了什么事,不由得有些后怕。 谢文载拉住海礁道:“你这孩子,怎的这般大胆?那可是胡人的奸细!若不是穷凶极恶之辈,他们也不敢只身闯敌营打探消息下药。一旦他们对你起了疑心,你哪里逃得掉?!你万一有个好歹,叫家里人如何是好?” 海礁讪讪地低下头:“我错了,我就是……偶然碰上,才想帮自己人一把……” 海西崖重重地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会信你这话?!” 海礁干笑两声,挠了挠头,不敢再辩解了。 刘恪仁忙打圆场:“海兄,谢兄,你们别怪孩子。他才多大?能有这样的胆识,已经很了不起了!他早晚是要入军中历练的,就冲他这本事,将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 海西崖叹了口气:“我不敢奢望他有什么大出息,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谢文载也点头道:“虽说海家是军户,但这孩子可以走读书举业的路,不是非得到战场上冒险不可。” 海礁顿时如坐针毡,害怕谢文载考问起自己的功课,连忙转了话题:“我今儿才想到,那个姓孙的商人好象十分重视这件事,明知道有风险,还是亲自来找那瓜州商人议事。可见这件事对那胡人的三王子有多么重要。既如此,这三王子会不会亲自带兵来攻打肃州?我们的人有没有可能把他留下呢?若是有这么一个人质在手,胡人还敢再派兵骚扰我们大楚的边境么?” 这话说得众人都精神一振,细细想来,都觉得大有可为。于是大家就不再围着孩子数落了,开始认真地讨论起,活捉胡人三王子的可行性来。 第十七章 盯梢(已修) 一群人到底商量出了什么章程,海棠也不知晓。 海礁看起来挺兴奋的,每天都积极地出门,早出晚归。这回海西崖与谢文载也不拦着他了,马氏抱怨时,他们还会帮海礁辩解两句。不过,他们也不放心让海礁一个人去冒险,所以每天都有人陪他同行,有时候是二叔海长安,有时候是崔伯的儿子崔大壮,总归都是青壮男子,会一点武艺,能护得海礁一二。 海礁每天都装作帮家里人去打听西域货物价格的模样,好象海西崖有意要回家乡了,便打算把自家从瓜州带出来的货物卖掉凑盘缠似的。他还时不时跟小时候认识的人搭话,托他们帮着打听行情,更显得确有其事。那瓜州商人根本没起疑,只一再惋惜没能用最低的价格哄住孩子,生怕有旁人占了这桩大便宜去,便也每日凑上来,拿稍高一点的价钱继续哄人。海礁对他一副不爱搭理的模样,他就更没起疑心了。 这瓜州商人估计是个货真价实的商人,只是兼职做了奸细,生意还是有好好做的。不象那姓孙的商人,奸细才是他的主业,虽打着商人的名号,其实压根儿就没做过一桩正经买卖。 后者本来想跟前者商量着行事,见他成天只惦记着做买卖赚钱,倒把最难办的任务交给自己,心下不由气恼。然而这是三王子交代下来的任务,倘若他做不好,恐怕女儿在三王子跟前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姓孙的商人只得一边狠狠地咒骂同伙,一边自己想办法去执行三王子交代的任务,对同伙的所有怨气,都寄望于事成之后,他再向三王子告黑状了。 于是这姓孙的商人开始想办法去接近城中驻军所用的水井。 海棠本来不清楚海礁每天在外面忙活什么,但过了两日后,他回家的时间稍早了些,到家后还有闲暇时间,她就抓紧机会缠了上去,避开旁人打听消息。 海礁在自家小妹妹面前,是什么事都不打算隐瞒的。连重生这样的奇事,他都告诉小妹了,更何况是别的?况且抓奸细的事,他本来也没少跟小妹商议。之前不说,只是因为他每天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小妹早就被祖母马氏催着睡下,他不好去正房当着爷奶的面跟小妹谈论这种话题罢了。 因此海棠如今一到东厢来打听,他就关上门,把情况照实跟她说了。 他们已经稳住了那瓜州商人,打听到这人是从哪里来的,商队里带的人都是什么来历,平日都跟哪些人走得比较近,在肃州城里又与哪些人常打交道。顾将军已经从这些人里找到几个可疑之人,怀疑都是胡人那边暗中安插的耳目或奸细,连忙派人盯住了。 除此以外,他们还发现这瓜州商人与同伙的孙姓商人之间有些龃龉,两人虽然看似都在为胡人三王子效力,但其实并不是一条心。前者似乎更亲近三王子正妻那边,只负责传话,不打算掺和行动,还乐得见后者失败;而后者作为三王子爱妾的父亲,深知肃州卫对水源看得很紧,真要下手,失败的可能性很大,因此迟迟不敢有动作,希望前者能配合行动。后者看不起前者,前者又嫌后者不肯出力,怕担风险。这两人各有各的小算盘,以至于任务进展缓慢。 到了上辈子肃州城破的这一日,胡人大军也还未有踪影,令人怀疑是不是还在等待奸细传回消息。 海礁看起来象是松了口气的模样:“这样下去,只要肃州卫守得严实,不叫奸细有可乘之机,兴许胡人大军就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海棠倒是没他这么乐观:“那三王子不是还等着立下大功,好跟小王子抢汗位吗?胡人的老汗王都快要死了,三王子又能等多久?就算城里的奸细们迟迟未能得手,他也不见得会打消攻城的念头。” 海礁闻言,顿时严肃起来:“小妹这回说得不错。万一他打消了攻打肃州的念头,转而偷袭其他城池,对大楚而言,同样是巨大的损失。我倒宁可他继续攻打肃州了,至少肃州卫上下都早有防备,绝对会让他有来无回!” 又过了一天,刘恪仁上门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军营那边抓到一个可疑的人,似乎想对水井做手脚,被抓了个现行。这人当场咬舌自尽了,什么都没交代出来,可他之所以能接近水井,是走了负责守井的士兵的门路。那名士兵落网后,声称自己是被孙永禄将军麾下心腹威逼才这么做的,直接指向了那姓孙的商人。 就在周三将军与顾将军等人下令要将这姓孙的商人捉拿归案之际,负责盯梢的人才发现,对方让身边的侍从充作替身,掩人耳目,本人其实早就跟着孙家的仆从与孙家请来的戏班子,一起往关城去了,说是给孙永禄将军送戏酒去的,好庆贺孙将军的生辰。 刘恪仁对此很是着急。他对海西崖、谢文载以及曹、陆二人道:“会不会是我们的人露了行迹,叫那商人发现有人盯他的梢,便趁机金蝉脱壳了?他要是真的走脱,接下来胡人大军是不是就要攻城?”他激动地跺脚,“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子盯梢的时候露了馅,竟叫他起了防备之心,该死该死!” 谢文载连忙安抚他:“刘兄且别着急,事情未必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兴许那姓孙的商人不会想到这是自己奸细的身份暴露了,反倒会怀疑,这是诸位将军们在暗中监视他,好找孙永禄的把柄!” 刘恪仁怔了怔,旋即冷静下来:“你说得对。孙永禄平日没少盯别人的梢。倘若这姓孙的商人跑到他面前告状,他一定会觉得,我们也在用同样的法子对付他。正巧那商人是借他的名号收买士兵,他若不知内情,越发觉得我们是在构陷了。” 孙永禄人在关城,却留了几个心腹以及姓孙的商人在肃州城留心“胡人奸细”,同时继续盯梢诸位将军与刘恪仁等官员。前两天跟踪到海家门上的人就是最好的例子。周三将军他们如今盯上了姓孙的商人,说后者是奸细,在孙永禄看来,还真有可能认为是周三将军在报复自己。 倘若将军们借机跟孙永禄再明争暗斗一番,说不定还能趁机把人从关城诱回来,省得他继续在那里碍手碍脚。 嘉峪关关城虽然有专门的戏台,每年都会请戏班子去演上几回,但基本都是在固定的大节庆期间。在一个临时守将的生辰当日,专门找戏班子去为他贺寿,这还是头一回呢! 刘恪仁心念电转,已经想到好几个理由,可以用来参孙永禄一本了。等到那姓孙的商人奸细身份败露,孙永禄身上又能再添一个罪名。他就不信,这厮到时候还能厚着脸皮在边关待下去! 刘恪仁拿定了主意,便直接起身告辞:“我这就去跟顾将军他们商议,派人去关城查问,看那奸细到底是怎么跟孙永禄说的。倘若孙永禄昏了头,任由那奸细摆布,我定要叫他这回再难翻身!” 第十八章 备战(已修) 第二日有消息传回来,临时驻守嘉峪关关城的孙永禄果然听信了那姓孙的商人挑拨,认为周三将军他们有意报复,才会构陷自己的心腹是“胡人奸细”。 他拒绝交出那姓孙的商人,也不承认周三将军他们拿出来的证据,反而把人留在了关城中,明摆着是要包庇对方了。 周三将军他们只得另外往关城派了人手,以免胡人大军来了,孙永禄这孙子却被奸细忽悠得找不着北,真把敌人给放过去了。 就这,孙永禄还老大不情愿呢。他觉得自己手下的人就够多的了,再加上关城里本来的士兵,守卫一个嘉峪关是绰绰有余的。只不过周三将军他们派来的人恰好是从前沙州卫的将士,这是他本来就认定了会归到自己麾下的人手,才勉强收下了,盘算着要把这些人通通收服。 他哪里知道,但凡是位于边关前线的沙州、瓜州、肃州、甘州等卫所,就没几个将领是真看得起他的。沙州卫的人多年来没少与周边的卫所合作抗敌,早就结下了深厚的同袍情谊。周三将军暗地里嘱咐的话,他们都记在心里了,知道自己肩上责任重大,根本就懒得跟孙永禄歪缠,只一心守好关城,提防胡人大军的偷袭。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连关城内唯一一口水井的看守工作也揽了过来,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这提防还真是没提防错。 就在孙永禄生辰那日,关城戏台上唱了一天的戏,又有孙家人送来的酒肉,招待关城上下的将士。除了刚来的沙州卫与原本的守关将士坚持自己正当值,不能吃酒,说过贺寿的词就赶紧回到岗位上就着白水啃馒头以外,其他孙永禄带来的将士几乎都被灌醉了。紧接着,关城城头的一角升起了一道冲天的红烟,映着傍晚时分的夕阳,隔着老远就能叫人看见。可惜等沙州卫的人赶过去时,放出红烟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沙州卫的人知道不好,迅速把那烟给灭了,又回头向守将汇报。守将连忙给肃州城的人送信,同时往附近的长城、墩台等岗哨加派人手,以防这些岗哨出了什么差错。随即,他就命人紧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哪怕是孙家人也不例外。 不到半个时辰,最靠近前线的墩台上,驻守的士兵远远地就瞧见天边似有沙尘滚滚,向关城方向涌来。他立刻点燃烽火,向关城示警。 关城内,沙州卫守将收到消息,立刻下令点燃烽火往肃州城示警。可惜那些醉倒后不醒人事的将士,怎么叫唤都清醒不过来,就连孙永禄本人,也睡得跟死猪似的。沙州卫守将见状,只能暗叫一声晦气,命人将孙永禄扔回他自己的屋子,其他将士只能留在原地算了。胡人大军即将兵临城下,谁也顾不上他们是否会着凉。反正周围有篝火取暖,如今又已开春,怎么也不会把人冻死。至于那些还清醒着的人,包括孙家奴仆与请来的戏班子,为了防止里头还有奸细,只能统统都关起来,不管他们如何喊冤、恐吓,沙州卫守将也充耳不闻。 倒是那最可疑的孙姓商人,此刻已不知去向。 沙州卫守将只能确定,自己早早下令关闭城门,这商人应该还未逃走,也不知藏在关城的哪个角落里。可惜如今腾不出人手来搜捕,只好由得他去。等将士们应付完兵临城下的敌人,再去跟这奸细算账。
周三将军与顾将军等人一收到关城的警示,立刻就行动了起来。 除了紧闭城门,召唤所有休假士兵回岗、准备军械武器火油等物以外,城池中心钟鼓楼上的大钟亦被敲响了。城中的百姓听到后,知道敌军即将来临,连忙放下正在做的事,迅速收拾东西回家。除了事先点过名的青壮乡勇会聚集到城头下负责搬运烧水烧油之类的杂活外,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出门,在城中乱走,更不许靠近军营或城墙,直到有周三将军的明令下来为止。若有人随便在城中行走乱窜的,一概以奸细名义擒拿入狱,等战事结束后再审讯。 海家得到消息后,立刻就关门闭户,不再外出了。 马氏还在扼腕:“早知道今儿会出事,昨天额就叫人多买些粮食菜蔬来家了。如今家里的吃食只够一家人吃两天的,万一两天后,这仗还没打完咋办?!” 海西崖倒是比妻子更淡定些:“拖不了这么久,你以为胡人骑兵会随身带多少粮食?在我们断顿之前,他们就先跑了。” 马氏想想也是,稍安心了些。 海西崖回谢文载那边继续查账去了,无论肃州城要不要打仗,他的差使还是要继续干的。 马氏叫了金果进屋,吩咐她赶紧从衣箱里翻出方便活动的窄袖衣裳来,帮自己和孙女海棠换上。倘若真要打上几天的仗,最后还不知道敌军会不会进城。万一要展开巷战,他们这些住在城里的老百姓,可不能穿着宽袖长裙,碍手碍脚,哪怕是手里拿着柴刀,也不好劈人。 马氏并没有太害怕。她在边关住了许多年,这种场面早就经历过了,巷战都见识过不只一遭,清楚该如何应对,根本不会被吓着。 看到祖母和侍女金果都一脸淡定的模样,原本心跳得有些快的海棠也很快镇定下来,听话地换上窄袖棉袄,裤脚系上绑腿,再换上小羊皮靴,方便走动。 换过衣裳的马氏,嘱咐金果留在屋里看好孙女,便掀了帘子出去,在家里巡了一圈,确定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方才去厨房拿了把柴刀,走回来,在正房门前阶梯前坐下。 她坐在这里,有任何人进门,她都能一眼瞧见。若敌人杀进来了,她还能替孩子们挡一挡。 海礁出了东厢,就瞧见祖母在瞪自己,笑了笑,也不躲回屋,只是往腰间插了把匕首,就在屋前台阶上坐下了。他并不害怕,上辈子比这更凶险的事,他都经历过无数次,不就是杀敌吗?他绝不会手软! 不一会儿,海长安也穿着一身利落的骑装出了屋子,还背了自家的长弓与箭囊。他的妻子胡氏也换了一身方便活动的衣裳,跟在丈夫身后去了前院,命人抬了一把长梯,靠在院墙根下。她亲自扶着梯,送丈夫上了墙头,张弓搭箭,承担起了警戒的任务。 左邻右舍的墙头上,也相继出现了穿着打扮与海长安相似的人,大部分人拿的都是弓箭,也有人拎着长枪或长槊、长戟。众人互望一眼,彼此点点头打招呼,便都沉默下来,紧盯着自家门外的路口。 海棠也学着小哥哥的样子,把匕首插在腰间,出了房门,在祖母身边坐下。 肃州城上下已经做好了打仗的准备,就等着敌人来临了。 第十九章 战后(已修) 海棠不知道自己是几时睡着的。 肃州城并不大。海家住在城池中心的钟鼓楼附近,能清楚地听到不远处的城墙上传来敌军冲锋与士兵杀敌的声音,但城里很安静,只偶尔会有骑在墙头上警戒的人交谈几句。 她就是在这样相对安静的环境里睡着的。 等她被钟声惊醒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挨在祖母马氏的肩头上,把马氏的肩膀都给压麻了。 马氏似乎一夜都没睡,眼睛里还有红血丝。她也不嫌孙女压着自己,反而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冲海棠笑得欢:“醒啦?天亮咧,仗也打完,你回屋睡去吧。一会儿早饭得了,奶再叫你。” 海棠还有些懵:“仗打完了?我们赢了吗?” “瓜娃子,当然赢咧!”马氏冲孙女翻了个白眼,“要不然,谁有闲功夫去敲钟咧!” 小哥哥海礁已经不在东厢门前坐着了。二叔海长安也从墙头上爬了下来,与二婶胡氏一前一后地来到后院,对马氏道:“娘,爹和表叔、曹叔、陆叔他们直接在厅里睡着了,睡得正香,我就没叫他们起来。您也回屋歇一歇吧,昨儿夜里熬了一夜呢。” 马氏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怎么能让你爹他们直接在厅里睡?那边又没炕没被褥,万一着凉咋办?赶紧叫他们回屋歇息去!长安媳妇去厨房叫人,赶紧摊几十张饼来,再熬一锅热汤,大家伙吃了好睡下。今儿就不必干什么事咧,想必街上也没几个人会出来的。”全城的人只怕都没睡好,今天肯定都要补觉。 胡氏应了声正要走,海长安拉住她的手,回头对母亲笑道:“娘,厨下的人也熬了一晚上没睡了,何必再叫他们辛苦?我去街上买现成的早点得了。别家开不开铺子,我不知道,但老张家的汤面店肯定会开的。城头上的老兵每次打完仗都要去他家吃面。汤面热腾腾香喷喷的,岂不是比咱们自家摊的干饼子强?” 马氏顿住,想起自家儿子海定城从前还活着的时候,也总是在战事结束后,跟着老兵们去老张家的汤面店吃早点,全不顾家里已经给他备下了饭,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只是不好在二儿子面前露出来,才点头道:“成,既然你心疼媳妇,宁可自己辛苦跑腿,娘自然要成全你。” 胡氏闻言顿时红了脸。海长安倒是脸皮厚,笑嘻嘻地谢过老娘的成全,随手将弓箭往自家厢房里一扔,便拉着媳妇跑了。 海礁这时候从东厢房跑了出来,一边叫嚷着“二叔等等我”,一边追了上去。 他也想在第一时间打听战事的情况呢。 海棠被祖母马氏赶回了正屋。不一会儿,祖父海西崖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进来了。祖孙俩一人守着大炕的一端,头点点打着瞌睡,直至听见海长安在门外一声吆喝:“早饭买回来了!”方才清醒过来,一脸困意地搬过炕桌,让海长安将刚买回来的热汤面放在炕桌上。 海长安买的是老张家的羊肉汤面,热腾腾,香喷喷,吃一口下肚,全身都暖和起来了。面很筋道,肉也软嫩,汤底更是香浓可口。海棠埋头吃着面,根本顾不上其他。 海长安倒是没忘记向父亲报告自己在街上打听到的情报:“胡人大军死伤无数,主将已经退了,顾将军亲自带了一队兵马去追,说是领头的那什么胡人三王子挨了两箭,马也死了,只能骑属下的马,未必能跑得远,若是能抓回来,这一仗就打得太值了!周三将军正带着人清点战后伤亡情况,不过咱们的人伤亡不多,都是托了准备充足的福。听说将军们事先备的东西十分齐全,什么甲衣、刀枪、火铳、铳弹、箭矢、滚油、滚木、擂石……样样都有剩余的。胡人想不到咱们是以逸待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都被打懵了……”
海西崖一边吃面一边听着,面露欣喜之色:“好,也不枉咱们特地提醒了将军们一遭。宝顺不是跟着你们出去的?还没回来么?” “宝顺说要去打探消息,看顾将军是不是把那三王子抓回来了。”海长安笑道,“这孩子对打仗的事倒是关心得很。我给了他几个钱,叫他买吃的,不会饿着的。” 海西崖素来对大孙子放养惯了,更何况这是在肃州城里,周围都是自家将士,想来也没什么危险,便也由得他去了。 海棠喝完了碗里最后一口面汤,心下暗想:小哥哥上辈子被那姓孙的商人和胡人三王子害得这么惨,不看到仇人被抓,如何能甘心?当然要在第一时间打探到好消息了。 等到他亲眼看到仇人落网,不得好死,估计心里的结就能消掉大半了吧? 既然上辈子家破人亡,后面的人生也过得不大如意,这辈子就该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现在海礁有了提供重要情报、助边军打赢胜仗的功劳在,长大后若真的进入军中任职,应该会有个较高的起点吧?他获得了边军多位将领的好感,将来平步青云也有了希望。少年人努力往上爬吧!要成为名将、高官,让家里的亲人过上好日子哦—— 吃过早饭,海棠回被窝里蒙头大睡。等她下午醒过来的时候,哥哥海礁已经回到家里了,正缩在东厢里休息。 海棠听了金果的信,梳洗过后,就跑去找他,见他并没有睡下,只是坐在炕头,抱膝发着呆。 她爬上了炕:“哥哥怎么啦?你不困吗?” 海礁摇摇头,答非所问道:“胡人三王子抓到了。关城那边也搜到那个奸细了,刚刚押送回来。我亲眼看到他俩被关在囚车中进城的。” “这是好事儿呀!”海棠眨了眨眼,“哥哥难道不觉得高兴?” “高兴。我怎么可能不高兴?”海礁说的话与他的表情根本是两回事,他看起来都快哭了,眼睛里闪着水光,“两辈子的大仇……居然就这样报了!我本来以为永远都不可能办到的事……原来就这么容易……” 海棠拍拍他的肩膀,往他身边靠了过去:“咱们还是小孩子,小孩子觉得难办的事,大人们却能轻易办到。所以当初哥哥说要带全家人逃走,是不行的。咱们把事情告诉长辈,让他们去提醒将军们,将军们不就轻易办到了吗?那个三王子是死是活,可能不是将军们能决定的,但那个姓孙的商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你就等着看他被处以极刑吧!” 海礁用力抹了一把泪,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欢欣的笑容来:“小妹说得对!我就等着看仇人被砍头了。光是想到那个画面,我睡着了都能笑醒过来!” 第二十章 感激与展望(已修) 海礁终于冷静下来了。 他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小妹,放缓了表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哥哥要向棠棠道谢。若不是你劝我,我可能根本没办法保住全家人,更别说是大仇得报了。” 海棠眨眨眼,任由他摸着自己的头,歪着脑袋问:“哥哥为什么这样说?我虽然劝过你,但真正拿主意的,还是哥哥你自己啊!” 海礁微微笑了:“可如果棠棠没有劝哥哥,哥哥还一门心思钻牛角尖,想尽办法要说服爷爷奶奶,带着一家人尽快离开肃州呢!” 事实上,他要是不肯说出上辈子的经历,根本不可能说服爷爷。而就算他说出来了,爷爷也未必会相信他。若不是他把上辈子了解到的情报伪装成“从奸细那里偷听到的消息”,告诉爷爷,转而上报肃州卫的诸位将军们,让将军们加大了对水井的看守力度,并派人前去嘉峪关关城驻守,让胡人奸细找不到可趁之机,胡人大军很可能仍旧在上辈子来袭的那一天攻打肃州城。城中守军被下药无力抵抗,城破人亡的结局也没办法改变。 若事情照这般发展,即使他成功保全了自己,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切的改变,都来自小妹海棠给自己出的那个主意。他假装从姓孙的商人处偷听到了要紧情报,上报将军们,成功避免了肃州卫上下被奸细算计,也保住了自己和家人。 就算小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功劳,海礁也不会忘记她对自己的帮助。 他向海棠许诺:“哥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恩情。以后一定会竭尽全力对你好的!你想要什么,只管跟哥哥说。只要是哥哥能办到的,一定替你办到!” 海棠笑道:“自家兄妹,哥哥跟我客气什么?况且我也是为了自救,哥哥硬要说这是恩情,倒吓着我了。” 海礁笑笑:“确实是恩情……你不仅仅是帮哥哥保住了我们全家,还有那个三王子……我本来根本没想到,还可以抓住他这个始作俑者。如今他已经成为大楚边军的阶下之囚,才算是解了我心头大恨。” 海棠想了想,便拍着哥哥的肩膀道:“感激的话就不必再多说了。我们兄妹感情好,相处和睦就足够了。爹娘都去世了,爷爷和阿奶年纪也渐大,以后说不定就只剩下我们兄妹俩相依为命。哥哥对我好,我也尽力帮哥哥分担,这才是一家人呢!客气的话说得太多,就显得生分了。” 海礁点头:“你说得有理。这些话我今后不会再多说了,但我会记在心底的。” 感谢的话说完后,海礁开始向妹妹征求另一件事的意见:“我们家是不是要回永平老家了?没有别的选择么?” 海棠不明白他的意思:“哥哥不想回老家吗?爷爷跟表叔公商量着要回老家,好象就是为了你。他们觉得,边关太凶险了,怕你也象爹那样,进了军中要上战场,然后年纪轻轻的就……他们希望你能过得稳妥一点,安全一点,永平老家总比边疆太平许多。表叔公还想你下场科考呢!” 海礁干笑了两声:“我不行的……从上辈子算起,我有二十年没正经读过书了,功课都忘得差不多了。这几日表叔公与曹爷爷、陆爷爷惦记着胡人大军要来的事,顾不上考问我的功课,才让我逃过一劫,否则我早就漏馅了!”
他正为这个事儿发愁呢。 海棠想了想:“我大致记得你前些日子的功课是学到哪儿了。要不……你暂时装两天病,趁机抓紧时间把书背一背,好歹先混过去再说?这几天先是赶路,接着进城后又因为这座宅子让你想起了不好的事,你心里难过,然后又是敌军攻城……出了这么多的事,你一时忘了功课也是情有可原的。只要能拖上三五日,你就有时间临急抱佛脚了。” “就算暂时蒙混过关,也不是长久之计。”海礁顿了顿,“我打算跟表叔公他们说,因为亲自经历了这场大战,我心有所感,不打算做读书人了,一心要进军中历练。想来表叔公他们知道我要弃笔从戎,就不会再逼我背书做文章了吧?” “做梦吧!”海棠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做武将就不需要读书了?顶多就是不读四书五经而已,兵书还是要学的,各种舆图、战例你都要记,军中的规矩律令也要背熟,轻松不到哪里去。哥哥还是别妄想的好,该读的书就要读,忘了也可以重新学。你才多大年纪?就算要从军,也不可能现在就去,不读书,你又能做什么?” 海礁顿时愁得皱起了一张脸:“你这话说得轻巧,我都放下书本二十年了,你又要我重新开始读书,哪里学得来?况且表叔公他们不知道我重生的事,万一发现我把功课都忘光了,字也写得不一样,以为我撞了邪怎么办?!要是他们有什么事要做,暂时顾不上我就好了,好歹撑到我能进入军中,就不用再担心功课了。” 海棠听得笑道:“长辈们也是盼着你好,想让你趁着年纪还小,多学点东西,不然等你长大有了正事要做,干活都忙不过来,哪儿还有什么学习的时间?”她想了想,稍稍认真一点问,“哥哥,你上辈子是做什么的?从胡人的马场逃回来后,你都干啥了?这辈子还会再干同样的事吗?” “当然不会!”海礁断然否决,想起上辈子的经历,他就忍不住打冷战,“我不可能再过上辈子那样的日子了。那样的经历……太可怕!” 上辈子他从胡人的马场逃出来,直接逃回了肃州城,却发现亲人都已惨死,举目无亲,连个能帮衬他的熟人都找不着,甚至还挨了打。无奈之下,他只得给过路的商队打杂,辛辛苦苦干了半年的活,才攒够了路费,跟着商队去了甘州。然后他又在甘州干活,挣得钱财继续往下一个城池走,终于在三年后到达了长安。 他在长安待了大半年,打听得有个老县令要告老还乡,好心肠愿意带他走一段路。老县令老家在直隶的宛平县,但女儿嫁在了大同府,他打算先去探望女儿女婿外孙,再回老家。不成想他到了大同,才发现女儿外孙处境不佳,为了救人出来,费了好大的功夫…… 海礁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那位小姐……那位小姐明明自己的处境也很糟糕,却还是好心地帮了他,还给了他钱和马。他靠着这些钱和马,跟着老县令回到了直隶后不久,就听说那位小姐被害死了…… 海礁不想再回忆后面的经历了,但这位恩人小姐,他真的很想再与她相逢。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将她救出火坑,绝对不要再象上辈子那样,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 第二十一章 救人的代价(已修) 小妹对自家哥哥上辈子的经历感兴趣,海礁虽然不大想提,但被海棠磨得久了,还是松了口,略略做了点介绍。 海棠顿时就对“那位小姐”产生了兴趣:“这位小姐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纪?哥哥对她是什么想法?她有没有可能会成为我嫂子?” “胡说什么呢!那是我的恩人!”海礁立刻就反驳了妹妹的话,只是反驳过后,他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红了,令人觉得十分可疑。 海棠睨了他两眼:“真的吗?那你为什么要脸红?你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照你的话说,你已经是见惯世面的大人了,那为什么我只问了一句话,你的脸就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海礁心虚地双眼乱瞄:“没有的事儿!我这是……是气的!明明我对那位小姐是一片感激之心,全无私情,偏偏被自己的亲妹妹说成这样……” “哦——好吧。”海棠哼哼两声,决定暂时放过他,“既然这位小姐几年后可能会被人害死,那咱们为什么不赶紧去救她?你应该知道她家住在哪儿吧?” 海礁顿了顿:“我们只能在上辈子我与她相遇的那个时间去……若是提前去了,她家中还有父母亲人,害她的恶人又还未露出真面目,她是不可能相信我的。” 没办法,他又不打算在大同府长住,只能在回永平老家途中路过那儿。而让他得以结识这位小姐的老县令,又起码要等到三年多后,才会告老还乡……若不是与这位老县令同行,他哪儿来的门路与这位小姐结识?更别说是对她伸出援手,带她离开那些不怀好意的亲戚了。他想要名正言顺地带她离开,而不是连累她闺誉受损…… 海礁吞吞吐吐的,海棠却隐约猜到了几分:“那位老县令跟这位小姐是亲戚吗?你必须要先与这位老县令结交并同行回乡,才有机会跟那位小姐相识?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海礁点点头:“所以,我不想现在就回永平老家去。现在回去了,三年多后我又以什么理由离开家,前去大同救人呢?更别说……我还得先结识那位从长安告老还乡的老县令了。” 况且,这位老县令同样是他的恩人。既然提前知道老县令的女儿与外孙将会被困在大同府的婆家,境遇凄凉,他就没有不帮衬一把的道理。他这辈子有了先知的优势,定能帮助老县令更加顺遂地救出亲人。 海棠听了哥哥的话后,想了想:“如果是为了保险起见,你一定要等到三四年后方才回永平老家,那我们现在就要开始做准备了。这几年里,无论我们是待在肃州城,还是先一步前往长安府,都没有关系,只要在你上辈子离开长安的那一天之前,我们身在长安府就可以了。但是……如果说你还想帮老县令救其女儿外孙,又想要庇护那位小姐脱离居心叵测的亲戚,那你自己要先有个拿得出手的身份才行。否则,你还象上辈子似的,只是个平头百姓,无权无势,无论想帮谁,都会十分吃力。” 海礁顿觉有理:“这话不错。老县令的恶人女婿是个举人,家族还与当地官员有交情。那位小姐的恶人亲戚更是识得京中的权贵,听说后来还攀上了哪位阁老。凭我们海家如今的身份……就算我想要帮他们,也十分艰难,兴许还有可能会得罪贵人,连累了家里……”
但是,若叫他别去报答这两位恩人的恩情,他又做不到。大不了,他与家人分开行动,他暂时乔装改扮,以另一个身份去救人好了。 海棠听了哥哥的打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犯什么傻?!哥哥,我们爷爷也算是个官身,只是官做得不大,又早早辞了官罢了。但要是能说服他老人家出山,又或是你提前进入军队往上爬,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身份,又或是请动一位高官名将与我们同行,你还有什么好怕的?自己能力有限,狐假虎威总是能办到的!” 海礁坐直了身体,惊喜地看向小妹:“这……能行么?爷爷都这个年纪了……” “我觉得并不是没可能。”海棠道,“顾将军他们托爷爷查账,虽说是为了除掉孙永禄,但他们明明早就将账簿拿到手了,却还要等爷爷回了肃州才能开始查账,就证明他们手下没有比爷爷更优秀的财务高手。现在他们不需要在账簿上做文章,就能解决孙永禄了,可孙永禄落马也会带走一干心腹爪牙,肃州卫会空出好些空缺来,其中定有负责财务的位置。难道诸位将军们会甘心放爷爷这位高手离开,却让本事不如他的人填补空缺吗?只要爷爷答应回肃州卫任职,他就有可能继续往上升官!” 其实,海西崖的年纪还不算很大,不过是五十多岁罢了,放在现代,还不到退休的时候,尚可称得上年富力强。只是长年在西北边关生活,海西崖外表才显得比同龄人苍老,但他身体精力都不错,再工作十年都没问题。海棠觉得,只要爷爷本人不反对,没理由这么早就躺平退休了,他老人家完全可以再卷几年,给儿孙们创造更好的条件。只是要说服他老人家开卷,海棠这个孙女说话的份量远不如海礁这备受宠爱的大孙子。 海礁很快就被小妹说服了:“没错。爷爷在边军干了二十多年,论资历论本事都不差,以前为了不引人注意,不想升官就算了,如今表叔公他们已被赦免,孙永禄又犯了事,爷爷若在边军重新出山,完全可以放心升迁的!”他也不奢求什么,只需要爷爷在正式致仕离开西北之前,有个七品官身,就已足够了。七品官已是入流的官身,他顶着七品官之孙的名头出门走动,底气都足了许多。 海棠心道哥哥的心气也未免太低,七品官算什么?更何况还是在七品上告老的官员?大同地方官恐怕都不会放在心上,更何况是搭上了阁老的官宦人家? 她也不嘲笑哥哥,只道:“哥哥,你先跟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弃文从武了?若是你仍旧走文官仕途,只要能在这几年里考中举人就行了。但要是你打算进入军中任武职,那这几年最好不要离开边城。作为武人,再也没有比边疆更适合建功立业的地方了。” 有个做官的爷爷,只是让海礁拥有了体面的身份,但爷爷致仕后,他的前途就要靠自己努力去挣了。他想要往上爬,想要高官厚禄,待在边城才有机会迅速高升。换了那些太平之地,他就只能按步就班慢慢往上爬,天知道要熬多久? “可边疆很危险,随时可能会上战场,随时可能会丢了性命。爷爷阿奶和表叔公他们是绝对不希望你去冒险的。”海棠盯着海礁,“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愿意为了三年后能成功救人,甘冒性命的代价吗?” 第二十二章 少年,来制定一个计划吧(已修) 海礁听得严肃起来,他低头沉思片刻,才点头道:“我已经决定了!”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走文官的路子是不成的。他荒废功课已经有二十年之久,现在才从头捡起书本苦读,别说三四年了,就是十年,他也没把握能考中举人。没有足够体面的身份,如何能帮到老县令与那位小姐呢?他宁可到战场上碰碰运气。 海礁还笑道:“小妹也别太小看我了。上辈子我没少出生入死,身手好着呢!边军的士兵等闲不是我的对手。走这条路,反而能助我更快地往上爬!” 海棠合掌一拍:“好!既然哥哥拿定了主意,也有决心要实现自己的目标,那我们就来制定一个计划吧!” “计划?” “对!”海棠伸出一只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比出来,“首先,你现在年纪还小,想要直接进入军中任职是不可能的,哪怕是立了功劳,也办不到,那就需要提前为以后进入军中做准备了。你需要锻炼身体,学习武艺骑射——别拿上辈子的本领说事儿,你现在还是小孩子的身体呢,根本不可能做到上辈子能做到的事。况且战场杀敌,与个人械斗是两回事。” 其次,海礁既然要从军,那就要学习兵法,记舆图和战例,等等。这方面他可以向爷爷海西崖和表叔公谢文载他们求教,但顾将军他们也是难得的好老师,海礁必须要想办法跟他们混熟了。 第三,海礁既然有上辈子的记忆,就该知道什么时候胡人会进攻大楚,他要从中选择合适的时机,钻空子立功劳。只要他功劳立得够多,哪怕是十四五岁刚刚进入军中,也有机会升职,还能趁机在将军们面前表现自己,让他们欣赏他。三年后,他想要借哪位将军的势,也就更有把握了!除了自家爷爷以外,他若还能再找到一个靠山,想狐假虎威也更有底气不是? 至于其余的,如何管理士兵,交好上司,如何在军中开拓人脉,等等……都是海礁必须要学会的课题。 海棠一路听,一路点头,心中信服无比。 他不由得感叹:“小妹,你才这点年纪,怎会如此聪明?想得竟比哥哥这个大人还要周到百十倍!” 海棠顿了顿,就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抬高了下巴道:“那当然!我一向都比哥哥聪明!” 海礁一看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是是是,咱们棠棠素来最聪明了!哈哈哈……” 刚回到少年时代不久的重生菜鸟海礁,对于唯一的同胞妹妹的记忆,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很多细节早就淡忘了。在思念亲人的过程中,他给去世的祖父母、父母和妹妹都加上了层层滤镜。小妹从小就聪明可爱,所以现在做什么事都显得很可爱,再怎么聪明都不过分。他满心欢喜地沉浸在亲人失而复得、自己还成功报得大仇的幸福中,根本不会去怀疑什么。 然而海棠心里却清楚,海礁现在不怀疑,不代表永远不会怀疑,她以后行事还是要谨慎一点才行。她得想借口让自己的改变显得合理,然后再慢慢“成长”为自己本来的性格,让海家人在日常生活中逐渐适应她的改变,以后就不会对她产生任何怀疑了。 想到这里,海棠便收敛了笑容,正色对海礁道:“其实呀,我年纪小,前些日子又生了病,整天躺着睡觉。爷爷、阿奶和表叔公,还有曹爷爷、陆爷爷他们说话,从来都不会避着我。很多消息,我都是从他们那儿偷听来的。他们真的为哥哥你考虑了很多,我只是把他们的话换一种说法告诉你而已。不过我觉得长辈们说得都很有道理。哥哥不象我,马上就满十二岁了,咱们家又是军户,你用不了几年就要入军中历练了。以后该怎么走,你心里要有成算才行。”
海礁完全不觉得小妹这话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对她深信不疑:“你说得对,我是该考虑将来的事了。上辈子这场大战过后,肃州城会太平几年。如今虽然大战的结果正好相反,但胡人也应该暂时无力入侵大楚,顶多就是些小规模的偷袭罢了。趁着这段时间,我该好好筹谋一下自己的前途了。” 海棠问他:“哥哥要不要先去跟爷爷、阿奶还有表叔公他们商量?” 海礁想了想:“我先去找爷爷商量吧。表叔公那儿就算了……”他真的很担心谢文载会忽然考问起自己的功课…… 经过小妹这一番开解劝说,海礁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他匆匆洗了把脸,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犹豫了一下,方才出了房间,往正房走去。 他要去见自己的祖父海西崖,好好讨论一下自己将来要走的路。 海棠目送他离开,暗暗松了口气。她反手关上东厢房的门,走到小炕边坐下,打开了系统面板。 这几天她没找到多少独处的时间,武技练习得不是很顺利,但练得最多的几种都已超过5%的熟练度了。相信她继续循序渐进地练习下去,早晚能将这几种技能运用自如的。系统充能的进度条又回到了5%的数字,可她根本不敢冒险用掉它,就怕总也等不到能量足够让系统重启的日子。 还是再忍耐一下吧。等到充能进度条达到10%或20%的时候,她再重启系统,那就更有把握了。不就是十来天的功夫吗?她等得起! 不过,海家人要是真的决定在肃州多住一段时间,她还是争取给自己弄个单独房间的好,不然她想练个武,还得躲着其他人,太不方便了。 要不……找个理由说服家里人,让她能光明正大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习武? 她一边琢磨着这件事,一边开门走出东厢房,正想回正屋去,却忽然听得前院方向传来二叔海长安的喝斥声:“你怎么又来了?!鬼鬼祟祟地想做什么?!” 海棠停下脚步,好奇地跑到前院去探看,只见海长安骂骂咧咧地进了家门,反手大力甩上了门板,还上了门栓。 她忙问:“二叔怎么了?” “没什么,有个人鬼鬼祟祟地偷看咱们家,也不知道是不是贼。”海长安随口打发了侄女,却一脸严肃地去了二进院里谢文载的屋子,而不是直接回去看妻儿。 海棠眨了眨眼,悄声跟了上去,便在窗台下听到他向海西崖与谢文载二人汇报:“孙永禄的人又盯上咱们家了,看起来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也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爹,表叔,孙永禄如今都自身难保了,他手下的人怎么还不肯放过咱们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第二十三章 无妄之灾(已修) 海长安的话立刻就引起了海西崖与谢文载的警惕。 虽然他们还要忙着查账,但派人去给顾将军送个信还是没问题的。 他们倒没觉得孙永禄手下的人会对一个辞官多年的前任边军文官有什么阴谋,但他们正在查孙永禄及其心腹在肃州卫任上的账,难保不会有消息泄露,那些心虚的人就想要对自己的罪证毁尸灭迹了。 肃州大战中,孙永禄几乎醉着度过了整场战役。等他清醒过来时,三王子都落入肃州卫之手了,从头到尾就没他什么功劳。他还包庇了胡人的奸细,拒绝肃州卫的人将奸细擒拿归案,口口声声说那奸细是他兄弟,让奸细借着他的权势,在肃州城里兴风作浪,差点儿成功对水井下药药倒全军。因为庆贺自己生辰这种私事,他还拖累了嘉峪关城里的大半将士中了奸细的药,以至于贻误战机……这桩桩件件,全都是现成的罪证,不是孙永禄一句不知情,就能蒙混过去的。 虽说大楚边军没受什么损失,还获得了战斗的胜利,可孙永禄的责任也不能不追究。周三将军直接把他和他身边的心腹、亲兵等捆起来了,送进了监牢,预备要押回位于甘州城的陕西行都指挥使司治所受审。期间他的任何叫嚣、威胁与求饶,都没有人理会。 在这种时候,孙永禄及其同伙估计也不想看到更多的罪证出现,让他们罪上加罪吧? 孙永禄麾下,如今就只有少数几个人是暂时逃过一劫的。他们先前被孙永禄留在了肃州城中,肩负着留意胡人奸细与监视其他将军们这两项任务,却因此而避免了被药倒的下场,还因为参与了守城而立有微薄之功,眼下还能保有自身的官职,可以在城中自由活动。先前曾经追到海家门上的人,就是其中一员。如今海长安会在家门前再次见到此人,其动机十分可疑。 顾将军没有再派人给海西崖送什么,刘恪仁也两日没上门了。这人不可能是跟踪什么人到海家来的,那他出现在海家门前,是有什么目的呢?为何他会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他不是应该急着替孙永禄脱罪,或是给京城孙阁老与孙家人送信才对吗?就算他找到海家,又能对孙永禄有什么帮助? 海西崖与谢文载送出的信,第二天就有了回音。刘恪仁派人送了信到海家,将自己的调查结果告诉了他们。 海西崖在昨晚刚刚完成了查账工作,如今正准备给顾将军送信呢。他将工作成果带回了自己的屋子,把表弟的房间还给了对方。刘恪仁的信到来时,他正命崔伯带人收拾谢文载的屋子呢。见了信,他连忙叫上谢文载,两人一起回了正屋读信。 由于太过心急想知道信的内容,他俩进屋时没有检查屋里是否还有别人在。反正马氏去看小孙子了,正常情况下,屋里就只会有他们。 刘恪仁的消息,是从孙永禄麾下那名看其行事作风不大顺眼的武官处得来的。这武官先前已经向周三将军告过一次密,如今再帮顾将军与刘恪仁一个忙,也只是小意思。他本非孙永禄从京城带过来的心腹,而是边军出身。眼下孙永禄自身难保,他也有了跳槽的打算。镇国公府周家正是最好的投奔对象,他又岂会拒绝周家少将军交好的官员呢? 根据他的说法,海家曾经在肃州城住过很多年,那时孙永禄还未调来,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出门从不瞒人,城中军民大都认识他们。虽说如今已事隔多年,但孙永禄的手下若有心打听,还是有办法打听到的。得知海家宅子里住着三个孙阁老三十年前的眼中钉之后,这个手下显然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们这些陪在孙永禄身边的幕僚,多年来始终未能帮孙永禄争得兵权,甚至连象样的军功都拿不到,孙阁老早就嫌弃万分了。如今孙永禄麻烦缠身,即使有贵妃、阁老作保,也不可能轻易脱身,更别说是夺得边军大权了,他恐怕没法再在西北边军混下去。孙阁老不会为难侄儿,却一定会追究他们这些幕僚的失职之责!为了自保,他们一干幕僚如今除了拼命往京城送信求救,就是在想办法减轻自己的责任。发现肃州城里有三个吴门故生,还与肃州卫诸人来往密切后,他们顿时就想出了将责任推到对方头上的主意。 一定是吴门故生勾结了镇国公府周家子弟,故意设计陷害了孙阁老的侄儿,企图为三十年前的旧事报复。他们这些后来的幕僚不知道旧事,不认识旧人,没有及时发现对方的阴谋,救下孙永禄,也是可以理解的。这绝对是非战之罪,罪不在他们哪! 刘恪仁在信中最后说,孙永禄的两名下属想出了这个主意,但其他人并未同意其主张——大约也是因为他们的想法过于异想天开,怕孙阁老会觉得他们在推卸责任,更加生气。孙永禄此番会获罪,完全是自己作死,怎么可能是被陷害的?若真有人害他,那也是胡人奸细的事,与肃州卫何干?与未曾接触过的吴门故生何干? 刘恪仁觉得,这回算是无妄之灾,只要提防众幕僚将消息传回京城就好,免得孙阁老等人知道谢文载他们的下落。不过三十年来孙阁老都不曾落井下石,想来应该无妨,只是海家人要回直隶的话,最好提防着些,毕竟永平府距离京城实在是太近了。 看完信后,谢文载就沉默了,海西崖倒是松了口气:“这都是小事。我们大不了暂时不回永平府就是了。先到长安休养两年,等事过境迁了,我们再回永平也不迟。” 谢文载低声道:“对不住,表兄,都是我行事不慎,走漏了消息……” 海西崖笑了:“这与你何干?不过是小人难缠罢了。没事的,他们不是还没有把信传回去么?” “万一传回去了呢?”谢文载正色道,“万一孙阁老信了这些幕僚的推责之辞,要报复我们呢?表兄,我不怕死,我就怕你会受了牵连。你为了我,已经把一辈子的前程都赔上了,连儿子媳妇都赔了进去。倘若还要再受我所累,叫我如何有脸再见你?!” “胡说些什么呢!”海西崖沉下脸,“说这些话,你是要与我生分不是?!不过是几个胆小怕事的走狗,怕他们怎的……” “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呢?”忽然响起的女童声打断了表兄弟俩的对话。海西崖与谢文载吃了一惊,齐齐扭头朝声音的来处看去,才发现是海棠站在通向里间的门口,不知道已听了多久。 海棠走出里间,大大方方地来到他们面前,歪着头问:“为什么不把这些人抓起来?这样他们就没办法往外送信了。” 海西崖瞪着孙女,还没惊讶完,谢文载先回过神来,苦笑着说:“傻孩子,我们凭什么抓人?他们又不曾犯事。” “爷爷不是刚查完他们的账吗?”海棠眨了眨眼,“他们真的没犯过事?” 第二十四章 爷爷的本事(已修) 海西崖与谢文载又愣住了。 他们确实已经完成了查账的工作。孙永禄及其爪牙在肃州卫任上死性未改,又贪了不少银子,甚至因为过于自信背后靠山够硬,他们对账目只是进行了简单粗糙的掩饰,没有花大功夫制造假账,稍微用点心就能查出问题来。 孙永禄手下的人肯定是有罪的,可人人都清楚,他们只是听孙永禄之命行事罢了。若说这都是他们的罪证…… 海西崖与谢文载认为这些爪牙不是主犯,可海棠却摆出一副小孩子家不懂得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架势来:“反正他们做着官,孙永禄贪钱也是跟他们勾结,钱也是在他们手上没有的。只要将军们去查,肯定一查一个准,除非他们自己招供,说是孙永禄指使他们干的,不是他们的错!” 孙家召来给孙永禄做幕僚的爪牙,怎么可能会公然说出这种话来?他们若是真的说了,一定会被孙家视作叛徒,今后也别想再抱孙阁老的大腿了。 但若他们不把责任推到孙永禄头上,失职之责是跑不掉的。这种罪名,这种级别的武官犯罪,甚至不需要上报朝廷,直接在陕西行都指挥使司就能判了。若是都司太忙,也可以指示肃州卫自行解决。这么一来,这些知道谢文载等人存在的孙永禄下属,就会直接沦落为囚犯,根本出不了肃州,也不可能往外送信了。 反正他们过去没少跟着孙永禄做坏事,这么做也不算是冤枉了他们。 海西崖与谢文载对视一眼,面上都露出了惊喜之色。这么简单的办法,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竟然只顾着担心和沮丧了! 海棠瞥了两位长辈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已经习惯了遇到孙家人就躲避退让,几时反击过?恐怕早已形成了习惯思维。若是不改变这种思维惯性,就怕他们将来回了永平府老家,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谢文载想明白之后,便低声对海西崖道:“表兄,我们赶紧给顾将军送信吧。让他派人将账簿带回去,顺道告诉他,可以将孙永禄剩下的爪牙抓起来。这些人虽有守城之功,但这些年没少跟着孙永禄祸害边军。让他们受几年苦,也算是赎罪了。等我们离了这里,随他们往京城送什么信,都无妨了。” 海西崖点点头,接着又转向海棠,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棠棠啊,你怎么会在屋里?” “阿奶叫我在屋里描花儿呢。她不许我在外头乱跑,说是怕我吹了风着凉。”海棠回里间拿来两个刚描好的花样给两位长辈看,证明自己是有正当理由留在屋里的,“我没有偷听哦,爷爷又没说我不能听你们说话。” 海西崖哑然,笑着道:“好了,若是觉得气闷,到外头玩耍一会儿也无妨。方才你听到爷爷与表叔公说的话,别告诉其他人,连你阿奶和哥哥也别说。” 海棠乖巧地应了一声,把花样放回里间后,便蹦蹦跳跳地出院子里玩儿去了。 海西崖与谢文载对视一眼,都露出了苦笑。 前者低声道:“是我疏忽了,进门时竟未查看里间是否有人。” 后者则安慰他:“无妨,棠棠一向懂事。我与老曹、老陆教导宝顺时,时不时会议论朝中政事,棠棠一直旁听,却从未向旁人透露过半句,是个嘴紧的孩子。” “就算孩子懂事,我们这些做大人的,也不能太粗心了。”海西崖看了看里间,开始担心,平日里他和妻子私下谈话时,孙女是否听到过只字片语?孩子也大了,继续跟他们夫妻住一屋,是不是有些不大妥当?
海西崖很快就派人送了信出去。傍晚时,顾将军便亲自上门了。 海西崖闻讯连忙赶到前院相迎,顾青鸿将军紧紧拉着他的手道:“海老哥呀,我今儿是来求救的!若你不肯帮我的忙,我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海西崖只觉得一头雾水,但还是热情地把人迎进了客厅:“别担心,咱们先坐下来说话。” 海西崖与顾将军在客厅里谈了很久,不一会儿,便连谢文载、老曹与老陆也参与进去了。这回负责看守门户的是海长安,崔伯专职端茶倒水。 海棠踮起脚朝前院探头张望几眼,什么都没看到,只好进了正屋。海礁正在炕边坐着,正跟马氏说话,还好奇地问海棠:“顾将军来找爷爷做什么呀?” “不知道。”海棠装作茫然的样子,对曾经听到的事守口如瓶。马氏就淡定多了:“你们爷爷从前也是军中的人,约摸是顾将军遇到啥难处,来向你们爷爷求助了。不是额夸口,别说从前了,就是现如今,肃州卫上下论本事,也没一个能及得上你们爷爷的!” 海棠眨了眨眼。爷爷什么本事这么厉害?会计吗? 说话间,二叔海长安掀了帘子进屋来:“娘,爹让您帮忙找找他那只黑檀木的书箱,说这就要用呢。” 马氏没有多问,直接下炕去打开墙角大衣箱的盖子,从里头取出一只一尺来长的长方型黑檀木提匣来。提匣附带的提手是可折叠隐藏的,上头用深红色的粗棉线细细密密地缠了一截,约摸是为了让人拎起匣子时不觉得硌手。 马氏把提匣交给了海长安:“东西都是齐全的,交给你爹,问问他可回来吃饭?” 海长安笑道:“爹已经嘱咐过了,说起码要到晚上才回来,让您给他留饭,就不必等他了。” 马氏叹了口气:“额就知道会这样。”说着挥挥手,把儿子打发了。 海棠连忙凑到了马氏身边:“阿奶,那提匣里装的是什么呀?爷爷要上哪里去?怎么连晚饭都不能回家吃了?” 海礁若有所思。那只提匣,他记得小时候曾见过无数次…… 他很快就记起了童年时的回忆:“是……算账么?我记得那只黑檀木提匣里装了一只铜算盘,爷爷从前经常拿在手里的。”他小时候贪玩,还偷偷拿算盘出来把玩过呢,摔到地上也没坏,十分结实。 海棠睁大了双眼看向哥哥:“算账?原来爷爷是会计高手!”她猜对了。 祖母马氏骄傲地说:“你们爷爷算账最拿手了!他算得又快又准,还十分擅长经营。从前还在军中时,他在哪个卫所当差,哪个卫所的账目就从来没出过差错,也从不缺吃少喝。当初他要离开长安府到甘州去,上官同僚几乎是哭着喊着求他别走。他离开甘州到肃州来时,也是一样的情形。唯有离开肃州去瓜州的时候,顾将军是顶头上司,正为你们爹的死而心里有愧,没敢拦着,但事后也多次写信,邀你们爷爷回来,只不过你们爷爷一直不肯答应罢了。” 说到这里,马氏又忍不住感叹万分:“你们爷爷一直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帮边军做事了,没想到今日还是破了例。” 第二十五章 锻炼计划(已修) 海棠问:“阿奶,既然爷爷之前一直不肯答应回去,为什么今天又答应了呢?” “瓜娃子,这如何能一样?”马氏撇嘴道,“当初你们爷爷之所以坚决要离开,也不全是为了你们爹的死而伤心。最要紧的是,当时那孙永禄就要调到肃州来了。额们既担心他会发现你们表叔公几个的身份,又不想被他用奸计赶走——那混账是带着心腹账房过来的,从前在甘州和凉州的时候,为了抢夺财权,硬是设计陷害了原本负责算账的官儿,差点儿让人丢了性命。若是你们爷爷不走,难不成要留下来叫人算计么?倒不如先走一步,反而落得干净!” 当年周三将军与顾将军他们虽然十分看重海西崖经营与算账上的本事,却也没把握能阻止那孙永禄害人,只好默许了海西崖离开。孙永禄一到任,果然第一时间就派出心腹去抢夺财权了。得知原本的负责人已先一步离开,他还得意洋洋地夸人家懂事有眼色呢! 然而几年下来,肃州卫的账目被搅得一塌糊涂,各种补给都有不足,账上的银子不知被姓孙的贪墨了多少去。肃州卫之所以能在胡人几次攻击下保住自己,平常也没发生非战斗性的大规模减员,还是全靠周三将军走镇国公府的路子,及时补充到粮草军械药物等物资的缘故。 如今,孙永禄自己作死,被周三将军关押起来,即将被送往都司治罪。陕西行都指挥使司现任的都指挥使正是周三将军的长兄。孙永禄被送过去后,就不会有机会再回肃州来搞事了。他曾经过手的账目肯定要被查清,手下的人该罚的罚,该贬职的贬职,岂有让他们留下来继续碍眼的道理?到时候肃州卫空出许多位子来,肯定需要大量人手填补进去。 别的位置倒罢了,周三将军与顾将军总能找到人补上去。唯有财务相关的职位,现放着一位算账大佬海西崖在,却另找一个不那么精通账目的人补位,两位将军心里无论如何都过不去。眼下大战刚刚结束,各种物资消耗需要进行清点,缺失的部分也必须尽快补充,以防胡人发兵来报复并救人。肃州卫急需一位能迅速接手账目的高手坐镇,因此顾将军就特地到海家来求援了。 至于孙永禄手下几个漏网之鱼,对将军们来说就是小意思。他们一直盯着人呢,怎么可能让任何不利于肃州卫的消息被送出去?他们甚至不想让孙阁老知道孙永禄出事,及时将他救下。 海西崖得知送信的事被解决了,顿时松了口气。他知道事情轻重。既然孙永禄不能再回肃州来任职,也奈何不了谢文载等人,他就可以放心出山了,所以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顾将军的请求。 马氏与海西崖成婚三十多年,早就猜到丈夫会答应了。她还非常有经验地告诉孙子:“你就不必等爷爷回来了。他今儿必不得空的,只怕明日也腾不出空来。没两日的功夫,他不可能算完这笔账。有话等他忙完了,你再去跟他说吧。” 海礁也是无可奈何:“那没办法了。我……我等爷爷忙完了再说吧。” 马氏给他出了个主意:“你可以去寻你表叔公问一问?他读书多,有见识,定能给你出个好主意。只要他点了头,你爷爷肯定不会反对。” 海礁忙干笑着摆手:“不必了不必了。这种事……我还是先问过爷爷的意思再说吧。”说完就拉过小妹,“阿奶,我们先走了。”迅速溜出了正屋。
他们在院子里正遇上回房的谢文载表叔公,连忙问了好。谢文载看着他们兄妹,若有所思:“棠棠近来总是跟哥哥有许多悄悄话可说,都说些什么呢?” 海礁有些紧张:“没……没什么,就是……就是些家常话。我们兄妹本来就亲近……” 谢文载笑笑:“你也别光顾着跟妹妹一道玩耍了,丢下的功课也该捡起来。不然回头你背不出文章,就算表叔公不罚你,曹爷爷与陆爷爷也要罚你的。” 海礁憋住了气,几乎要当场冒汗了。 谢文载又转头看向海棠:“棠棠,一会儿得了空,到表叔公屋里来,表叔公有话想跟你说。” 海棠无所畏惧:“好呀。” 谢文载挥挥手放人了,海礁立马拉起妹妹的手就跑。 兄妹俩回到东厢房,海礁便扑在了炕上,开始大口喘气。 海棠睨着他道:“哥哥别这么紧张。你这样会显得很奇怪,表叔公越发要疑你了。” 海礁哭丧着脸:“我真怕他当场叫我背书……” 海棠只得转移哥哥的注意力,免得他继续紧张下去:“哥哥要跟爷爷说什么?是你要留在肃州从军的事?爷爷既然答应顾将军,留在肃州任职,其实就是答应你了。” “可爷爷不大赞成我到战场上拼军功。”海礁抹了把汗,心情稍稍平复了些,“他还是觉得那样太危险了,我年纪又太小。他更想我跟着表叔公读书,将来做个文人,体面又安全。我一再求他,他才稍稍松了口,说会考虑。但我瞧他的表情,大约还是反对的,只是先拿话哄我罢了。” 海棠安慰他道:“这种事哪儿有这么容易办到的?爷爷对你将来的路早就有了打算,怎么可能会因为你随口一说,就同意你弃文从武?现在他已经答应留在肃州了,你就算是成功了一半。只要你表现得足够坚定,让他看到你有毅力有决心也有天赋做到这一点,他迟早会答应剩下那一半的。” 海礁若有所思:“没错,我是应该先表现出决心来,不然爷爷还当我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并不是认真要从军的!” 毕竟,他现在还是个不满十二周岁的少年呢! 既然要让长辈们看到他的决心,那他就要开始认真练武了。海礁想起了小妹之前为自己做的计划,盘算着明天就开始练习骑射。他在瓜州时就没少玩这个,但那只能算是游戏玩乐。若真的要在军中发展,这种等级的骑射功夫是远远不够用的。他得认真练一练,努力让自己成为百发百中的神箭手才好。还有枪法、刀法……都要在马上施展出来才行…… 海礁数了数自己需要练习的项目,忽然发现自己接下来几年都不会有闲暇功夫了。他要做的事真的很多! 海棠还道:“除了这些以外,我建议你平时也练练跑步,尽量增强一下自己的体力。当然,锻炼之余,你也要多吃点东西,吃好一点,补足营养,让自己尽快强壮起来!要是哥哥担心自己坚持不下去,我陪你一块儿练习,如何?虽说我做不到哥哥这么厉害,但好歹有个人陪你,你就不会觉得孤单了呀……” 大好的机会,她绝不能错过!借此机会,她就能把自己练武的事摆到台面上,不必再烦恼奶奶马氏不肯答应让她独自住一间房了…… 第二十六章 开始练武(已修) 海礁半点没觉得海棠是别有居心,反而非常感动,觉得练武这种苦差事,小妹一个小女娃居然也肯陪他一块儿干,实在是贴心的好妹妹! 虽然他已经宣布要从明天开始苦练武艺了,但今天时间还很长,也不能荒废了去。 于是他便拉着妹妹要出门,准备给两人各备一套弓箭和刀枪之类的武器,好方便两人练武。为此他把自己积攒的零花钱全都带上了,满满当当的也有十来两银子呢。海棠也照着小海棠的记忆,翻出了自己的积蓄,没有十来两,三五串钱、五六个银瓜子还是有的。拿块厚实的包袱皮一包,兄妹俩就满满当当地出门了。 二叔海长安本来倚在窗台前当作瞧乐子,见状忙笑着拦下了兄妹俩:“要打一套武器,少说也得花上几十两银子,又不知要等多长时间,何必费事儿?二叔这里有从前用过的弓箭,借给你们使就是了。至于刀枪之类的,暂且拿家里的旧兵器先用着,看使得顺不顺手再说。” 海礁觉得有理,不过他觉得自己用刀就挺好的。上辈子做锦衣卫密探时,他就习惯了用刀,还正经跟师傅习过刀法,用得很称手。至于枪法,那是该好好学学,上了战场就能用得上了。记得父亲海定城生前也是使过刀枪的,他的旧物还在,正可拿来借用。 海礁放好钱,便去找祖母马氏,想要借用亡父的遗物。 马氏哪里舍得:“你先去学扎马步吧,什么时候等你把骑射练好了,人也生得高壮了,再用你爹的刀枪也不迟。你才多大的年纪?哪里能用得了你爹的兵器?没得把好好的东西给用坏了。” 海礁无奈,只得先借用二叔的旧弓箭练箭术。家里没有现成的靶子,就寻一堵空墙,往上头画几个同心圆代替。他小时候学箭时用过的儿童版弓箭,本来是预备给堂弟小石头的,如今先便宜了妹妹海棠。 海礁自己试射了几箭,觉得还可以,二叔这把弓是军中用的下力弓,对他来说稍嫌吃力了,但技巧他是知道的,姿势也正确,只要慢慢把力量练上去就行了。 二叔海长安特地站在他身后,留意他的姿势与拉弓的手法,见他没出什么差错,便笑道:“看来你从小跟我学射,还算认真,教你的东西都记住了。只是这弓对你来说太吃力了些,改明儿二叔给你做一把新弓,你用起来就顺手了。” 海礁道:“我不用新弓,这把弓就挺好的。等我多吃点东西,再长长力气,再用这弓就顺手了!” 海长安白了他一眼:“胡说!你年纪还小,强行拉弓,万一伤了筋骨怎么办?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休要逞强!” 海礁这才乖乖点了头:“那……就谢过二叔了。” 海长安笑着摸了他的脑袋一记,回头看侄女儿海棠。明明这孩子没正经学过射箭,只是模仿她兄长的姿势罢了,没想到还挺象模象样的,射出来的箭也能中靶,准度比起海礁初学箭时还强一些。 他不由夸道:“棠棠颇有天赋,我瞧着比小石头都强了。” 海棠回头笑着谢过他的夸奖。 小石头在屋里听见,不干了:“爹!我也要射箭!”却被母亲胡氏拦下:“不许胡闹!你的病还没好呢!”小石头却一边咳嗽一边闹着要出来与哥哥姐姐们玩耍,被母亲往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闭嘴!”这才消停了。 海礁嘴角含着笑,只觉得这样的温馨日常实在是太幸福了。他沉浸在这样的幸福生活中,为了保护这样的幸福,暗暗下定了决心,无论练武有多累多苦,他都要坚持到底!
海礁练了半天的箭,胳膊就已经抬不起来了。海长安笑着拉走侄儿,取了药油给他按摩,海棠则是被祖母马氏拉了去。 马氏早年经常在儿子海定城练武后给他擦药油按摩,对这一套十分熟练。如今给孙女儿用起来,仍旧是宝刀未老,只是习惯性地用足了力气,按得海棠呜哇鬼叫:“轻一点……阿奶轻一点……疼啊……好疼!” 马氏稍稍减了几分力气,嘴里却忍不住数落道:“疼吧?知道疼就行了!你才多大年纪?又是个女娃娃。你哥要习武,你跟着胡闹啥?!额们海家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官宦门第,就算养不出名门淑女来,家里的女娃也不能长成个五大三粗的母老虎吧?!你也不怕把手给练得粗了,以后拈不得针,捻不动线,长大了嫁不出去?!” 海棠左耳听右耳出,只管叫疼,其实多是装出来的。她虽然刚开始练武不久,潜意识里却知道该如何发力、省力,如何避免拉伤肌肉,再加上每日都有锻炼身体,服用营养液,用的又是相对轻巧的儿童弓箭,因此练了半日,也不曾筋疲力尽。只是看到哥哥海礁那辛苦的样子,她便也装出累垮了的模样,以免引家人怀疑罢了。 等全身肌肉被马氏揉搓过一遍,总算被放过了,海棠便又活力满满地到处乱串了。 然后中途就被谢文载表叔公叫了过去。 屋里除了谢文载与她,再无旁人。 前者低声道:“棠棠,你帮着长辈出过两次好主意了。表叔公从没想过,你竟然是如此聪慧的孩子!” 海棠不确定他是否真的疑上了自己,但她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表叔公,你以前不是总夸我聪明吗?” 谢文载笑了笑。这如何能一样?从前的海棠背书快,学字也快,口齿伶俐,思维敏捷,比起同龄的女孩儿自然聪明了许多。可她依然还是个孩子。象今天这般,比大人更快想出解决困难的办法,着实有些出乎人意料之外了。这哪里是个八、九岁大的孩子能做到的事?谢文载潜意识地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海棠却一脸理直气壮地说:“我以前只需要听爷爷阿奶的话就好,我用不着帮忙出什么主意呀?可今天你们不是想不到法子吗?在城外的时候也是,表叔公你和爷爷想不到法子,我想到了,才会告诉你们的呀。” 谢文载顿时哑然,过了一会儿才笑道:“表叔公总觉得,棠棠自打病了这一场,就比从前聪明了不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海棠重重叹了口气,“马车里很冷的,生病的时候,我心里象是被火烤焦了一样,真的难受死了,吃的药也很苦,可我的病还是好不了。没人能帮我。只要能让我尽快住进暖和的屋子,让病也尽快好起来,我什么事都愿意做。以前我只需要听话就行,可这次爷爷阿奶都没法子了,我只好帮忙出出主意了……” 谢文载顿时愣住,随即心中大为惭愧,为自己竟然怀疑起了孩子而羞愧不已。 他身为长辈,拖累孩子们无法进城,又没办法拿出足够的药材治好他们的病,怎么还好意思疑心孩子过于聪慧懂得自救了?! 他看着海棠天真的双眸,再也说不出质疑的话来。 海棠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脱了身。 谢表叔公这样善良的正人君子,真的很好糊弄呢。 第二十七章 升官大计(已修) 成功把谢文载忽悠过去后,海棠心情大好。吃过晚饭,她还有余力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回屋休息之前,她往东厢房方向张望了几眼。 哥哥海礁刚吃过饭不久就回屋去了,此时已经响起了鼾声,显然是累极了。 海棠心里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收敛一些?不知不觉便睡熟了。 深夜她听到外间有动静,醒了过来,却是爷爷海西崖刚刚回到家,正在吃宵夜。 马氏见丈夫一副饿极了的样子,不由得心疼了:“老顾让你去帮忙干活,难道还不让你吃饱?太小气了吧!” 海西崖笑笑,低声道:“烧饼茶水管够的,但我正忙着呢,哪里腾得出手来,随便吃两口对付了就完事。要干的活太多了,早些忙完,我也能早些解脱。” 马氏给丈夫舀了一碗热汤,放到他面前:“活很多么?难道就只有你一个人在干?没别的帮手了?” “孙永禄长期把持财权,他的人被清除之后,足足空出了十来个缺。肃州卫能拿得出手的人全都补上,连刘恪仁那边都借了人过来,仍有不足。我倒想有能帮得上忙的人打下手,可哪里找得到?”海西崖停了筷子,“肃州卫如今急需账上的人手,我在想……要不要把宝顺给带进去?” 马氏很是吃惊:“老爷为什么忽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宝顺才多大咧?又没学过算账的本事,你带了他去,也派不上用场的。” 海西崖喝了口汤:“我知道他如今派不上用场,但他小时候学算,也算有些天赋,比他爹强些。虽说这些年有些荒废了,但日常算些小账,他比长安要算得准。小孩子家嘛,正是记性好的时候。我带着他边做边学,慢慢的他也就上手了,还能在老顾他们面前多露露脸,日后我要把孩子塞进卫所也便宜。” 马氏听得皱眉头:“老爷不是说,过些日子就回老家去嘛?做甚又要将孙子塞进卫所里?一旦在边军任了职,想要脱身就不容易咧!宝顺还小,你着啥急?!” 海西崖叹了口气,放下筷箸道:“不是我着急,而是宝顺生出了参军的心思,总磨着我要留下来。我担心孙永禄的人把谢表弟他们的消息传回京里去了,想着在肃州多待两年也好,就答应了顾将军。可我若不早点想好对策,就怕宝顺真个一门心思想上战场挣军功去了,再难掰回来。你我这把年纪了,才得这一个嫡亲的孙子,难不成还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走上他爹的老路?!” 马氏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额也不乐意,可宝顺似乎铁了心。今儿你不在家,他就借了长安的弓箭,在院子里练起箭来。额看他累得不行,却不肯叫一声苦,与往常大不一样。娃都拿定了主意,就算你硬逼着他读书科举,他也不会甘心。额们还能拿他咋办?” “就算我们拗不过他,真让他进了军中,也不是无法可想。”海西崖道,“我也在军中浮沉三十年了,何曾真正上过战场?要是他学了我算账的本事,又叫我带着入了将军们的眼,将军们断不会放着一个算账的人才不用,非要他到沙场上挣命不可。” 马氏恍然大悟,合掌道:“原来老爷是打了这个主意!这样好,就这么办!咱海家本就是军户,进了军中,任文职武职都是一样的。” 她还主动给丈夫出主意:“额去跟宝顺说,老爷你一个人算账甚是辛苦,他二叔帮不上忙,叫他去给你打下手。他是个孝顺孩子,一定愿意替你分忧。等他学会了算账的本事,哪怕你不说,老顾他们也要留人的。只要早早给宝顺补了缺,他就休想再改行!”
海西崖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来:“我就是这个意思。哪怕是要在边关多留几年,我也不在意。等宝顺在文职上做出了名声,将来他大了,要调往别处去,也照样改不了武职。如此,孩子平安了,我们也能放心。” 马氏叹了口气:“老爷真是一片苦心,只盼着宝顺能体会额们的用意,别总叫人担惊受怕才好。”她顿了顿,又想起一件事,“不过这里毕竟是边城,若是前儿那样的大战多来几回,文职也不见得安全,还是尽快回中原去的好。” 海西崖点头:“我也这么想过,只是……老顾的话也有些道理。” 顾青鸿将军一心要留海西崖下来,劝他在肃州继续任职。除了孙永禄不会再回来,海西崖行事不必再束手束脚的因素外,他还觉得海西崖从军三十年,工作明明做得很出色,却为了不引人注目而压制自身发展,以致品阶还留在八品上,实在是太委屈了。 八品的官职,在大楚朝可以说是不入流,哪怕海西崖回到永平老家,也没几个人瞧得起。顾将军劝海西崖,趁着如今年纪还不算很大,再多做几年边军文官,只要把品级升上去了,日后告老还乡,乡党也能高看几分。儿孙们能多得一份体面不说,就是他已故的老娘谢氏夫人,也能得一份死后哀荣。海西崖那位处处排挤继母、兄弟的嫡长兄海东岭,就休想在继母牌位或墓址上做什么文章了。 不得不说,顾将军与海西崖相交多年,是知道什么样的理由能打动他的。他开始认真考虑在肃州重入仕途的可行性。 海西崖对妻子道:“我是在肃州卫正八品知事位上致仕的,今日重回旧地,顾将军仍旧让我做这正八品的知事,却也私下跟我说了,如今卫所空缺甚多,等孙永禄被押送甘州,他那些心腹就地处置,便可让我代从七品经历之职,代着代着,就能转正。前任经历升上来不足一年,我替他把剩下两年的任期做满,都司便可做主再升我一两级。以我的资历,断无人会质疑的。无论是从六品还是正六品,我便是告老还乡,在家乡父母官面前也能抬得起头了。到时候你见了娘家亲人,也能挺直了腰杆说话。” 马氏鼻头有些发酸。她没想到丈夫竟然还记得她年轻时的话。 马氏娘家在长安府,上头还有兄姐。亡父生前调任山海卫,只带了她一个在身边。后来亡父在任上忽发急病,自知不治,儿女皆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他担心小女儿孤苦无依受委屈,便匆匆将她嫁给了海西崖,与女婿约定,会给长子长女留下遗书,让他们助海西崖在长安府谋官。后来海西崖果然带着妻儿去了长安府,可当时他只是从九品的吏目,官职根本拿不出手。 马氏长姐嫁进了镇国公府周家做旁支子弟的填房,是实打实的诰命夫人。她兄长又有功名在身,前途光明。马氏只有从九品的敕命,在娘家兄姐面前便有些抬不起头。她年轻时抱怨过几句,没想到丈夫还记得,一直惦记着要给她挣回脸面来。 马氏心中满怀柔情,哪里还有什么异议:“就依老爷说的办吧,额都听你的。” 海棠在黑暗中睁开眼,暗叹长辈们用心良苦。只是海礁真的会接受吗? 第二十八章 后知后觉 海礁暂时没能发现祖父祖母的别有用心。 次日早起用早饭的时候,马氏特地拉了他回屋里说话:“你爷爷昨儿很晚才回来,那时你都睡下了。额看他辛苦得很,问了才知道,他在衙门里连个帮手都没有,一个人要干好几个人的活,连饭都不能好好吃。阿奶看着心疼。你小时候学算不是学得挺好的嘛?你能不能跟着你爷爷去衙门里,帮忙打个下手?额也不指望别的,只要你爷爷每日三餐能按时吃得上饭,晚上能早一点儿回家,额就心满意足了。” 一番话说得海礁十分不好受:“这有什么?我这就跟着爷爷去衙门,哪怕帮不上别的,给他老人家斟茶倒水打下手也好。” 海礁主动去跟海西崖说,愿意给爷爷当小厮书僮。海西崖与妻子对视一眼,高高兴兴地答应了,还嘱咐孙子到了衙门不许乱跑,仿佛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只是想去官衙里玩一玩,并不能真帮得上爷爷的忙一般。 海礁已经是成年人的芯子,哪儿还看不出来祖父的言下之意?心里便憋了一口气,一心要好好表现一番,让祖父另眼相看。 他跟着海西崖去了肃州卫的官衙,不但老老实实做起了杂活,还会趁着祖父没那么忙碌的时候讨教算账的技巧。虽说已经二十多年没正经打过算盘了,但小时候的底子够厚,练了几回,也慢慢拣回来了。 他不但有成年人的灵魂,还有着成年人的工作经验,哪怕在算账技能上比不得祖父,一些琐碎的辅助事务他做来却是绰绰有余的,很快就帮上了忙。只是当祖父需要他做抄写工作时,他因担心在笔迹上露了馅,便特地用了略为潦草的行书,蒙混过去。 当天晚上,海西崖还真个比前一天更早回到家里,工作的效率也更高了。他很高兴,忍不住就向妻子马氏夸奖了孙子,还道:“这孩子果然象我,都有术算的天赋,若是荒废了就太过可惜了。边军不缺沙场拼杀的人才,算账的人才才是最宝贵的!” 马氏听了也十分高兴:“既如此,你就好好教他。等他学会了这门本事,不必你开口,将军们也能主动替他安排差事,他还能拒绝不成?” 老两口暗戳戳地给孙子挖了坑,海礁犹未察觉,每天都高高兴兴地跟着祖父去衙门工作,边学边做,自觉能帮得上祖父的忙了,不会再坐视家人受苦却束手无措,心里上辈子留下的伤痕都浅了几分。 不过因为他每天都要去官衙,练武的计划自然就受到了影响。他只好将骑射练习暂时往后推,打算等到祖父忙完了卫所的盘账工作再说。他目前就只能保证每日早起先射上一百箭,练一练射术,再有时间,还能往附近街道上跑两圈,顺道将早饭给买回来。 练了几日,海礁也感觉到练习跑步的好处了,不但气息更稳定,腿脚也更加有力。为了感谢提议他去练跑步的海棠,他还主动问小妹:“早上想吃什么?街上尽有的,随便你挑。放心,阿奶给的早点钱足够多,随你想吃哪一种,哥哥都能买回来。” 海棠只觉得钟鼓楼大街上每一家食店里卖的早点都差强人意,唯有羊肉汤和卤牛肉做得足够新鲜味美,随口点了一两道,便问起海礁学算账的进度来:“哥哥跟着爷爷学了这么多天,学会自己算账了没有?” “大概能摸到点门道了。”海礁说,“只是算盘打得还太慢,远远不如爷爷。没办法,那些口诀我背得吃力,我又不好抢爷爷的算盘来练习,他还要干活呢!”
海棠沉吟:“既然是这样,不如跟阿奶说,让她找人帮你打一把算盘吧?不必用铜的,就普普通通的算盘就好,也方便你练习。不然等爷爷盘完了账,不必用铜算盘了,你也没有了那么多现成的账簿,可以边学边练了。” 海礁本来要说好的,忽然间反应过来,觉得小妹这话有些不对劲:“我只是想帮爷爷算账罢了。若是他忙完了,我做什么还要学下去?” 海棠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本事学到了就是自己的,你怎知道将来就没有用上这门本事的时候?既然学了开头,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不然你去问问爷爷和阿奶,看他们是不是也这么想?” 海礁若有所思。 他还真个去向祖母马氏提请求了。马氏非常高兴,连忙开箱子拿出一把新打的木算盘出来:“你爷爷早就想到这一层了,嘱咐了阿奶找人替你打新算盘呢。这是今儿才拿回来的,专门按着你手掌的大小打的,你试试看合不合适?” 海礁将新算盘拿在手里,看着那细致的做工,心知这算盘绝对不是两三天功夫就能匆忙赶制出来的。祖父母也不知道为这事儿准备了多少天,只怕早就等着自己开口了。 他怎会如此迟钝?竟然没体会到二老的苦心?他们一向担心自己会走上亡父的老路,到战场上拼杀挣命。看着他拿大战做借口,天天积极地练起了骑射武艺,又怎会无动于衷?二老寻借口诓了他去衙门学算账,就是想让他跟着祖父走军中文职的路子,哪怕边城不太平,文职也比武官上战场拼杀要安全许多。 海礁将新算盘带回自己的房间,便忍不住唉声叹气。 海棠瞅准了机会又来了,他一看见她,就忍不住道:“小妹素来聪明,是不是早就看出祖父祖母的用意了?你怕我傻乎乎地上当受骗,才故意提点我的吧?” 海棠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白天就看到祖母马氏摆弄新算盘了:“我看出祖父祖母什么用意了?哥哥又上了什么当,受了什么骗?”她装傻地拿起新算盘,“这是阿奶给哥哥的?居然早就备下了,我都不知道!爷爷和阿奶真是疼哥哥。我说想要一把木刀练刀法,阿奶就不肯帮我做,只叫我去柴房拿根柴火,充作刀剑乱舞了事。” 海礁眨了眨眼,心想小妹虽聪明,论猜度人心,还真未必及得上自己这个成年人,便放缓了语气道:“原来你不知道?那还真是误打误撞了。”他将自己领悟到的真相告诉了小妹。 海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怪不得,从前谢表叔公总说要你读书科举,可如今他看着你每天练射箭,也没吭一声,好象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恐怕爷爷和阿奶早就跟他商量过了吧?” 海礁细想,表叔公和曹爷爷、陆爷爷还真的没再过问他的功课,叫他暗地里大大松了口气。事实上,这是极不寻常的。若非与爷爷海西崖早已达成共识,三位严师又怎会轻易放过他? 是他太愚钝了,没看出长辈们的用意。如今他可以说是跳进了爷奶挖好的坑里,真个要往账房的路上走了。可是……这样真的好吗?走这条路,他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吗? 第二十九章 关于立功 海礁有些犹豫不诀。 他能明白祖父祖母的一番苦心,也不想做让二老担心的事,可他如果想要尽快提升自己的身份地位,就得上战场捞军功。在边疆,没有比这个更快高升的路子了。成为文职,日常做着算账、文书之类的工作,他就只能慢慢熬资历,天知道要等几年,才拥有足够体面的身份,有把握帮上恩人小姐的忙? 他最多只能给自己留四年的时间。四年一过,恩人小姐就要遭难。他将来即便能拥有高官厚禄,也无法弥补这个遗憾了! 海礁纠结不已,海棠却觉得他想得太多。 她说:“爷爷阿奶希望你能平安无事,也是为你着想。我也希望哥哥能平安长寿,不要象爹娘那样早早离开。就算你在边军任文职,也不代表没有机会立军功嘛,何必太过局限了自己?” 海礁抬头看她:“我若在边军里做些盘账、起草文书的差事,哪里有机会上战场立功?更别说是高升了!我如今年纪不大,本来就没多少时间……” 海棠打断了他的话:“谁说一定要上战场杀敌才能立军功?刚刚被抓住的胡人三王子,还有那些奸细,难道没有你的功劳吗?不上战场,你照样可以抓奸细,探听情报。只要你能想起上辈子的经历,然后套上一个听起来合理的借口,能取信于诸位将军就行。有了实打实的功劳,他们还能因为你是文职,就在论功行赏时把你漏过去?” 海礁顿了顿,神色缓和下来:“这话说得倒也是……只是,做了文职,整天都在衙门里埋头案牍,没功夫往外跑,我就怕说自己找到了奸细,别人也不会相信。” “这就要看你找什么借口来取信于人了。”海棠笑了笑,“这种事我们可以慢慢研究,现在我们先考虑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海礁不解:“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 那当然是有的。 海棠凑近了小哥哥,压低声音:“你没听出来吗?爷爷为了能让你顺利入军中任文职,已经决定要在肃州城多待两三年了。顾将军为了让他答应重回卫所,还拿升官的事去说服他。按照爷爷跟阿奶说的计划,他打算升到六品后再致仕。至于是从六品还是正六品,就要看运气了。以爷爷的资历,还有他如今在边军中的人脉与功绩,他觉得做到这一步是没问题的。哥哥不觉得,爷爷升官的速度比你更快吗?与其指望哥哥你日后正式加入军中,再寻机立功,慢慢往上爬,难道不是助爷爷高升更省事一些?” 海西崖资历人脉都不缺,过去因为要保护谢文载等人,刻意低调行事,即使有升官的机会也宁可放过,因此从军三十年还只留在正八品的位置上。可周三将军与顾将军显然都认为他值得更好的待遇,毫不犹豫地就向他作出了升迁的承诺。倘若海西崖本来就可以在三年后达到正六品或从六品的品阶,那要是海礁帮他找到了立功的机会,他又能升到什么程度呢? 让海西崖成为五品或以上的官员,海礁再依靠祖父的官职身份行事,不是比他在短短四年时间里升到同样的品阶更容易吗?哪怕是狐假虎威,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没问题。 海礁很快就想明白了妹妹的言下之意,双眼不由得发亮,但他很快就想到了重点所在:“爷爷的武艺稀松寻常……那些立功的机会,我能做到,可爷爷不一定能做得到。”
海棠便问他:“能举个例子说明一下吗?如果是抓奸细之类的功劳,只要你把发现奸细的消息告诉爷爷,让他去向将军们禀报,就象这回抓胡人奸细一样的做法,爷爷不就能立功了吗?” 海礁叹了口气。世上哪儿有这么多奸细可抓?他上辈子在姓孙的商人马场里做了三年的马奴,方才逃回肃州。他对于那三年里肃州城内发生的事,可以说是了解有限,完全是依靠三年后干杂活赚路费期间,从别人的道听途说那儿听来的,就连具体事件发生的时间都不能保证,怎么可能轻易靠这个立功? 他能记起来与奸细有关的消息,只有一条,是在明年夏天的时候,胡人在城中安插了几个耳目,其中一个偶然被人撞破身份,杀了几个人企图逃走,肃州卫的人一直追到城外才把人击毙。 他上辈子认得其中一名死者的儿子,据说对方曾经跟刚行完凶的凶手擦肩而过,侥幸逃得一条命,事后还总是后悔自己未能及时发现杀父凶手的真面目,错过了亲手报仇的机会。 海礁知道凶案在哪一天、哪个地点发生,还知道凶手潜伏时的身份,如今他每天早上在钟鼓楼大街上来回跑步时,就没少留意那间房子的动静,只等胡人奸细入住了。到时候,他无论是提前找理由抓人,还是装作无意间撞破的样子抓凶手一个现行,都很有把握。他对自己的武艺颇有自信,觉得自己能办得到。但换作是武艺稀松平常又上了年纪的海西崖,他就没有信心了。 就怕海西崖制服凶手不成,反而会为凶手所害,成为受害者的一员呢。 可如果没有制服凶手,光是提供线索给肃州卫的人,让别人去抓犯人,就算事后海西崖能分得一份功劳,也未必够他升职的。海礁想想,就不免觉得把这个立功的好机会让出去,不大划算。 海棠听得眉头微皱:“哥哥这么想也有道理。这么一点功劳确实不够份量,要么我们让爷爷直接举报这凶手是胡人安插的奸细,不等到凶案发生了?能找到奸细,也是一桩不小的功劳嘛,还不必将功劳的大头让出去。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立功机会吗?不是抓奸细也行。” 海礁想了想:“还有一个是逃窜至肃州的江洋大盗……” 这伙江洋大盗曾经劫过库银,杀过官兵,卷款逃走后就无影无踪了。国内到处都有他们的海捕文书,却无人知道他们已经逃到了边城,还乔装改扮成寻常百姓的模样,开起了店。明年中秋的时候,其中一名苏州出身的大盗偶生思乡之情,前往城中唯一一家苏州人开的酥饼店买饼,却被人认出来。他当场杀了在场的店主与顾客,逃出门去,被路过的一位百户一刀砍了。等到他的同伙一并落网,官府才发现他们原来就是曾经被通缉的江洋大盗。 海礁知道凶案发生的确切时间,只需要提前找到这伙人,官府一对比海捕文书就知道他们的底细,他不必费什么力气就能把这份功劳捞到手。 然而,就象是之前抓奸细的情形一样,他能做到的事,海西崖未必能做到,后者没理由留意甘州的海捕文书,也有可能会怀疑孙子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海西崖兴许有办法取信肃州卫,可海礁却没把握能取信自家祖父。 海礁看着海棠苦笑:“这么一想,我就觉得……与其说服爷爷去做这些事,还不如我自己出面算了。” 第三十章 重生者的禁忌 海棠与海礁齐齐叹了口气,兄妹俩都有些犯愁。 不过,海礁发愁是真的,海棠则更多的是装模作样。她心下正暗喜,又从哥哥嘴里打听到“上辈子”的情报了。这种情报薅得多了,她就掌握了更多的信息。 当然,她也不能对这种情报过于依赖,要小心蝴蝶效应。 她故意提了个幼稚的建议:“要不……哥哥你跟爷爷说实话算了?只要爷爷相信你是真的活过两辈子,自然就会照你说的话去做的。” 海礁苦笑。若是在大战发生之前,他还有把握能用胡人大军偷袭肃州的消息取信祖父,但现在……不成了。 刚刚重生的时候,他一时激动,在小妹面前说漏了嘴,才会坦承自己重生的事。可如今事过境迁,他回头想想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就忍不住冒冷汗。 他无比庆幸小妹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又一向亲近他这个同胞兄长,所以才会对他的话毫不怀疑。若换了是别人,无论是祖父、祖母、二叔还是表叔公,估计都只会觉得他在发癔症吧?家里长辈为他求医抓药都来不及,又怎会将情报上报肃州卫的诸位将军,从而及时破坏胡人的阴谋呢? 若事情变成那样,恐怕肃州依然逃不过城破的结果,海家人也不可能全家得以保全了。 也就是小妹事事相信他,不管是多么荒唐的事,都愿意为他出主意,才有了这皆大欢喜的结果。 而如今,大战已过。上辈子的他在这时候已经被抓去胡人地界上沦为马奴,要知道肃州城里都发生过什么,就得等到三年后逃回来,才从别人嘴里道听途说。叫他现在说出肃州城里都会发生什么事,他根本答不出来,如何能取信于人? 就算他说出了明年夏天或中秋节会发生的事,要等待事情确实发生,也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里,他要如何跟家人相处? 海礁低声对小妹道:“我上辈子要到三年后才回到肃州城,根本不清楚城里会发生什么,就算跟爷爷说重生的事,他老人家也不会相信的。如果真要说,也是等到明年夏天,那胡人奸细快进城了,又或是江洋大盗快逃过来了,我才能开这个口。”这样才能证明他确实是重生了,能够未卜先知。 海棠眨了眨眼,觉得他对于未来会发生的事有些盲目乐观了,忍不住提醒他:“可是……万一明年这些人都没来呢?上辈子肃州城被胡人大军攻破了,好几位将军战死,才轮到孙永禄得了势。他是出了名的草包,能管好肃州吗?城里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呢。胡人可能是因此才敢派奸细来,江洋大盗也可能是因此才敢跑来隐居。现在是我们大楚赢了这场大战,连胡人三王子都俘虏了。天知道那些奸细啊江洋大盗什么的还会不会来?要是你说了他们会来,最终却找不到人,爷爷还能相信你吗?” 海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他从前没考虑过的。虽然他不知道什么叫蝴蝶效应,但他改变了肃州城破的结局,确实有可能会连带的改变日后城中发生的每一件事。 倘若这些曾经跑到肃州地界上来的奸细与江洋大盗全都不再来了,爷爷那边他还能想借口应付,关键是他不能再利用上辈子的记忆立功了呀! 海礁顿时麻爪了。曾经以为十分有把握的计划,忽然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他再也不敢说,自己有把握能在四年内拥有一定的权势与地位,能在大同帮上恩人的忙了!
海棠看着他一边走来走去,一边不停地挠头,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就开口道:“算了,哥哥,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你先留意那些人是否会出现,再判断事情还会不会发生吧。不过爷爷要是真有意荐你入军中任文职的话,你还是答应的好。军中似乎挺缺账房的,要是你算账算得好,还学会了爷爷经营钱粮的本事,说不定也能快速升官呢?要知道,爷爷虽然答应重回卫所任职,但他只打算再做两三年而已,心里还是想着要告老回乡的。到时候,你就可以接他的班了。” 海礁苦笑着回头看向小妹:“爷爷要回乡,我也不可能留下来的。就算不提我要奉养爷爷和阿奶,我在大同……还有必须要救的人呢!” 海棠挥挥手:“没事儿。边军缺擅长算账经营的人,别的卫所未必就不缺。咱们老家附近也有卫所,爷爷当初就是从那里调往长安的。你进那里的卫所当差,照样可以升官。”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只要你有真本事,上哪儿都能混得开。” 海礁想了想,叹道:“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我倒是想靠军功升职,但爷爷不许,我还能拗得过他老人家?顾将军他们又不缺冲锋陷阵的武将,倒是奇缺算账经营的好手呢。只是不知道老家附近的卫所如何……” 他连连唉声叹气。小妹说得对,总指望上辈子的记忆是不行的。他想要出人头地,关键还是要自己有本事。否则,等他活到上辈子死亡的那个年纪,再也借不到上辈子记忆的力时,难道就不过日子了? 他在心里把将来的计划又推倒重来,倒是比先前更脚踏实地了几分。 海棠看着海礁的表情变化,嘴角微微翘了翘。 很好,现在海礁这个重生菜鸟已经知道了作为重生者最大的禁忌——不能盲目依赖重生前的记忆。 重生不是万能的。重生本身就会带来新的变量。而海礁的重生故事里,同时存在两个变量——重生的他和穿越来的海棠,天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蝴蝶效应? 况且,先知的金手指并不能保证海礁心想事成,想要在军中混出头,还是要靠真本事。真要上了战场,就算你未卜先知,也拦不住刀箭无眼哪! 海西崖夫妇为海礁准备的军中文职之路有许多好处,他入职之后再留意一切能立功的机会,才是稳妥的做法。 只要海礁有真本事,他以后的日子总不会太难过。至于他是否能在四年内达成自己的目标,成功救下恩人……海棠只能说,会尽量帮他达成愿望,但作为妹妹,最大的希望还是兄长的事业能发展顺遂,不能为了四年后的目标而拔苗助长。 海棠瞧着海礁心情平静下来了,便把话题导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哥哥,你方才说,胡人明年又要在肃州城安插奸细了。我忽然想到,上辈子肃州城被胡人三王子攻破了,他都能派奸细入驻城中,这辈子他被俘虏了,是否会有其他人派奸细来呢?” 海礁抬头看向小妹。 海棠道:“你之前不是说,那个王叔其实是三王子的亲爹吗?他能因为儿子在老汗王那儿做人质,就不敢违令,难道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大楚抓走?” 海礁抿唇:“当然不能!不但王叔不会袖手旁观,三王子的正妃也不会坐视不管,他们一定会千方百计想把人救回去!” 第三十一章 去撞撞运气吧 胡人三王子如今还在肃州城里,但大多数人都以为,他已经被押送到甘州去了。 大战刚结束不久,某日清晨天刚亮,城门刚开,就有近百军士骑马押送一排囚车出了城,其中一辆囚车里俨然关押着一位身着胡人华丽骑装的年轻男子,须发凌乱,看不清长相。据城门附近开店的店主们声称,那人必定就是被俘虏的胡人三王子了,肃州卫的人正押送他前往甘州呢。 然而海长安心里却清楚,那天出城的“胡人三王子”是邻居兼发小王成复王百户假扮的。那天晚上他亲眼看到王成复身穿华丽的胡人骑装,须发凌乱,沾了一身的血,满面疲惫地与数名同袍一起步行回家。他当时问王成复出什么事了,对方只打了个哈哈,根本不说实话。 次日海西崖带着孙子海礁去卫所继续工作时,就听说昨天押送“胡人三王子”囚车的队伍在城东二十多里处遭遇一队偷偷潜入的胡骑,双方交战一场后,胡骑损兵折将,首领仓惶率残兵逃走。显然,海长安遇见的王成复,就是刚刚与胡兵交战后归来,只是肃州卫不曾声张罢了。 这一日,肃州城中又有数名奸细暴露,胡人在肃州城中安插的谍报网已基本被诛除殆尽了。 知情的海家人不难推断出,当日肃州卫派人押送假的三王子出城,其实是个圈套,目的是为了钓出城中残存的胡人奸细,也顺道打击一波前来救人的胡人。别看当日只有不足百人的队伍在清晨出了城门,实际上有更多的人手提前出城埋伏了。区区数十胡骑,根本不是对手。 既然出城的胡人三王子是假的,那真王子自然还在城里。寻常百姓不知情,还以为这位敌国王子早就被送走了呢。若他们知晓此人还在城中,是不可能如此淡定过日子的。因为胡人定会想尽办法再来攻城救人。就算肃州城再坚固,又能抵挡几次敌军的进攻? 海棠忽然在海礁面前提起这件事,也是想要尽快弄清楚情况。如果能设法排除这个隐患就好了。大楚朝抓到了敌国的大人物,就该尽快把人带到安全的地方,才好拿他做人质来跟胡人谈判嘛。拖拖拉拉地把人留在一个仅有一卫所兵力驻守的边陲小城里,是想做什么?! 海礁每天都跟着爷爷去卫所,对肃州卫的内部消息还是有所了解的。他平日谨守军中规矩,不会把他在卫所里听到的消息往外传,但他对亲妹妹没有保密的想法,很干脆地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全都告诉了海棠。 胡人的骑兵神出鬼没,防不胜防。若无十足的把握,肃州卫不敢轻易将胡人三王子送往他处,就怕中途被胡人劫走,害得大楚错失谈判的重要筹码。周三将军自打大战过后,已经跟甘州卫、陕西行都指挥使司乃至陕西都司、镇国公府有过多次秘密书信往来,才确定了都司会派重兵前来将人接走的方案。 人会暂时被押送到甘州的陕西行都指挥使司治所。而作为罪臣的孙永禄将军一行,将会为这次押送提供掩护。肃州卫对外会声称胡人三王子早已被送走了,接下来要押送的是孙永禄及其心腹,但事实上队伍中会包含胡人三王子及其同时被俘的心腹,还有几个落网的奸细。 孙永禄本人十分不情愿参与这次行动,但这是都司为他安排的“将功补过”好机会。他身边那些从京城带过来的心腹幕僚不管心里是否情愿,都出面替他打了包票,顺道也给自己减轻一下罪责。孙永禄得知结果后,气得骂街,可他改变不了什么。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他只得跟周三将军他们谈判,要求重金雇佣护卫随行。他这些年虽然没少在肃州捞钱,但自个儿身家还算是丰厚的,京城孙家对他一向很大方。
周三将军大概也不确定此次能否将孙永禄致于死地,因此行事留了余地,答应了孙永禄的要求,让他几个仆从出面去招募人手。 可惜,孙家仆从的行动不太顺利。刚进肃州城换户籍的瓜州移民富户们,可能是被前些天的大战吓着了,探得近日周边情况还算太平,就急急忙忙地准备离开。他们雇佣了不少护卫,几乎将肃州城里非军籍又有好身手的青壮一扫而空,曾经为海家服务的护卫也都找到了新活计。因为不缺报酬丰厚的差使,没几个人愿意受雇于孙家,毕竟孙永禄的名声都臭了,谁乐意为了他去跟胡人交战? 孙永禄的重金至今只吸引到了两个身份不明的壮士,看起来倒象是身手不凡的模样,但人数真的太少了。据说孙永禄急得夜不能寐,只得低声下气地求周三将军与顾将军,半点不见过去的傲气。 如今肃州卫就等着陕西行都指挥使司派来押送胡人三王子的重兵到达,看领队的将官是否愿意护一护孙永禄了。 海礁告诉海棠:“卫所里已经准备好了押送的马车,我亲眼看见的,不是囚车,全都是特制的,用了最结实的木料,封得很严实,外人根本看不清楚车里坐的是什么人。无论是孙永禄还是胡人三王子,全都打散了坐在车里。对外就说孙永禄身份不一般,所以边军特地给孙阁老与孙贵妃留面子,不让孙永禄坐囚车……” 恐怕孙永禄本人宁可坐囚车,抛头露面吧?总好过被胡人当作三王子“救走”。 然而,即使有了这么多准备工作,也没人能担保胡人骑兵不会来偷袭。都司派出的重兵就是为此而来。肃州卫会派一部分人手,但主力还是要留下来守城的。 海长安的发小王成复曾经乔装过胡人三王子钓鱼,这次估计还会参加押送。据海长安讲,他已经特地跟家人告别过了,还过来求发小帮忙照看家人,想必也是清楚,此行必然会凶险非常,生死难测。 海礁说起这些事,就忍不住叹气。但海棠的表情却有些古怪:“城中的胡人奸细被连根拔起,但胡人三王子很明显还在城中,胡人王叔但凡会留意肃州城动静的,都不会错过孙永禄一行——那么多士兵护卫随行,岂是孙永禄身份不寻常就能解释过去的?胡人王叔若想救人,肯定会再派奸细来打探情报吧?” 那么重生回来的哥哥海礁,是否能在其中找到立功的机会呢? 海礁有些懵;“立功?我吗?这要怎么找?上辈子这个时候,我还在那姓孙的商人的马场里为奴呢,根本不知道肃州城里发生了什么呀?” 海棠眨了眨眼:“马场的主人本身就是胡人三王子的奸细头目。你在他那儿干活,就没遇上过什么可疑的人吗?比如奸细探子之类的?哥哥呀,你要是时常在城里走走,会不会认出个把熟悉的面孔来?去撞撞运气,也好过什么都不做吧?” 第三十二章 主角光环 海礁觉得小妹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胡人要是真的派了奸细入肃州城,行事隐秘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是他一个半大少年到大街上逛两逛,就能遇见的? 然而他确实没什么事可做。 海西崖如今是在盘点大战中的消耗,预估需要补充的物资数额,好让卫所向都司提出申请。这种工作与先前他查孙永禄账目时不同,不能一直闭门造车,反倒是时常要到仓库去实地查看。通常在这种时候,他都不会带上孙子,只让海礁留在卫所里等待。 海礁先时曾利用这段时间去跟周三将军、顾将军他们接触,然而将军们如今都忙,没多少时间理会他一个孩子,偶尔见面打个招呼就算了,打扰多了就容易惹人烦。将军们就算要找人跑腿,也有的是亲兵,用不着他操心。所以,海礁闲暇时,就只能乖乖留在屋子里发呆了。 毕竟卫所就那么大,他能转的地方都转过了,又不方便靠近囚犯关押的地方,免得惹麻烦。 他经常会觉得无聊,如今小妹给他找了新差使,哪怕他心里觉得不靠谱,也抱着“随便打发打发时间”的念头,跑到卫所外头的街道上闲逛起来。 他原本想着,就这么逛两天,回头跟小妹说自己什么收获都没有,就能完事了,免得小妹整天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他倒是可以把弓箭带到卫所去,空闲时练练箭术也是好的。卫所里有的是旧箭靶,他帮祖父盘点时看到了…… 没想到一天都没过完,傍晚他跟着祖父回到家,趁着还未到晚饭时间,他就急急拉了小妹海棠回东厢房,压低声音告诉他:“我遇见个熟人,是上辈子在马场里遇见过的……” 谁能想到呢?他这出门撞运气,还真的撞上了。 海棠早就觉得自家哥哥能重生,必定是位“主角”,身上多少有点主角光环在。虽然她至今没发现哥哥遇见过什么帮手,也没瞧见这肃州城里出现同为工具人的同事,可哥哥正想要找奸细呢,上街会遇到奸细的可能性极大,至少也能发现点线索。 如果海礁真的什么都没遇见,那只能说明他的“主角光环”并不强,又或者他并非主角,而是另一位主角文中的重生“炮灰”。那就得小心了。没有主角光环的人,最好不要做作死的事,因为那样真的很容易死。 另一方面,没有主角光环的“主角”身边,也很有可能会有亲友沦为炮灰,以自己的死促进主角的成长。这种情况下要小心的,就轮到海棠自己了。 不过,这还不到一天的功夫,奸细就主动送上门来了,看来海礁身上的主角光环还挺厉害的。也许……他记得的那些上辈子的“立功机会”,这辈子全都不会错过?他还真有希望在四年里立功无数,十四五岁就升官呢! 海棠脑子里闪过几个念头,面上装作好奇模样:“真的?是个什么人呀?” “从前在瓜州的时候,你还记不记得,街尾那家葡萄酒坊?咱们家买过他家几回酒的,曹爷爷曾夸他家的酒比别家的香醇。”海礁道,“他家一个伙计,高高大大,北边草原来的,左脸上有块疤,曾经到咱们家送过酒,探头探脑的不象好人。你把这事儿告诉了爷爷,爷爷去找了酒坊老板,那老板说这伙计没见过世面,到了大户人家总爱四处张望,还说会教训那伙计,绝不许他再犯了。这伙计后来再到咱们家,就老实了许多。”
这是小海棠的记忆。海棠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方才隐约记起来,好象是有这么一回事:“我记得他脸上那块疤挺吓人的,不过他说是小时候在草原上被狼咬了吧?”这个说法给小海棠留下很深的印象,她生平就只见过这一个成功从狼吻下逃生的人。 海礁点头表示就是这个人:“上辈子我在马场里看到他时,心里还很高兴,觉得他认得咱们家,兴许愿意出钱把我买回去。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家里人都出事了,想着只要能回到家中,爷爷定会出重金酬谢他的。他知道咱家多有钱,一定愿意帮我这个忙。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特地躲开别人,趁人不备时,偷偷去找他……” 瓜州商人多有同时在胡人与大楚两边地界上做买卖的,这名伙计既然是瓜州商人手下,会到胡人地界上也是寻常事,海礁当时真没怀疑他什么。可当他悄悄摸到这伙计在马场里的临时住处后,就无意中偷听到他与马场里的管事说话,说是奉命前来见三王子,要向三王子禀报要事,警告那管事,还有管事背后的马场主人——三王子宠妾的父亲——不要故意妨碍他办正事,不然事后王叔追究下来,就算三王子替他们求情也没用。 在那一刻,海礁才知道,这个伙计其实是胡人的奸细,曾在瓜州潜伏过几年。他那天是奉了三王子正妃的命令,将王叔的信带给三王子,告知后者,肃州城原本的守将战死后,接任的人就是孙永禄,可以不用担心大楚会因为肃州城破之事兴兵报复了。 三王子破了肃州城后,仗着这份军功与新汗王争权夺利,根本顾不上大楚这边的后续情报。王叔倒是细心,派人潜入肃州城,探听得大楚不会派兵来报复,就连忙通知儿子了。三王子正妃借着送信的机会,敲打宠妾与宠妾的父亲。结果却是海礁发现了之前不知道的秘密,原以为有机会逃出生天的,这下只能悄悄遁走。 逃离马场二十年的海礁几乎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没想到今天会在肃州城里遇见故人。他忆起此人是胡人奸细,马上就想起了小妹说过的话,猜测对方定是三王子正妃为了救丈夫,特地派来打探消息的。 眼下海礁只为一件事犯愁:他要如何告诉肃州卫的将军们,此人是奸细呢?他没有证据。 海棠道:“这个容易。你就说以前在瓜州的时候,见到他与那个给胡人做奸细的瓜州商人接触,如今看到他鬼鬼祟祟的样子,怀疑他是漏网的奸细,让将军们多多派人盯梢留意,也就是了。” 海礁眨了眨眼:“那个给胡人做奸细的瓜州商人……没跟这奸细碰过面吧?”也许碰过面,但他真的没见过呀! 海棠不由一哂:“你说他们碰过面,谁能说他们没有?反正那瓜州商人就是替三王子办事的,跟那伙计也算是同伙,谁还冤枉了他不成?” 海礁顿时心领神会:“没错,他们是不是真的碰过面,大楚没人知道。我说他们是一伙的,将军们又怎会怀疑呢?上回就是我发现了奸细的踪影,这回我再上报消息,他们怎么也要派个人去监视一下……” 只要将军们派去的人给力,他们肯定能发现这人的可疑之处。这奸细会在这时候跑到肃州城来,自然是为了打探三王子的消息。三王子马上就要被送去甘州了,只要他一出现,还怕那些想要救他的奸细不会主动暴露吗? 第三十三章 一把刀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海礁当晚告诉自家爷爷海西崖,自己在街上遇见了一个瓜州旧识,与先前被抓的瓜州行商奸细曾有密切来往,认为对方十分可疑。 海西崖次日就带着孙子去见顾青鸿,上报此事。 顾青鸿派心腹到城门口向守门士兵询问,得知了可疑人士进城的时间。此人特征明显,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没多久,就连他在肃州城里的落脚处,也被找到了。他进城之后都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也很快被调查清楚。 从种种情报来看,此人确实很可疑,有七成可能是胡人的奸细。 后面的事就不需要海礁操心了。顾青鸿自会派人盯梢那人,查明对方的行踪与同伙,然后在适当的时候捉拿归案。 顾青鸿夸奖了海礁一番,还许诺奸细落网后,会给他一笔赏金。 海礁本就家境富足,并不在乎这点小钱。他想起了小妹海棠曾经说过的话,主动向顾青鸿表示,自己不需要赏钱,愿意把功劳记在祖父海西崖名下。 海西崖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孙子会说出这样的话,连忙对顾青鸿道:“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顾将军千万别理他。” 顾青鸿却笑了。若换成是个成年男子这么说,他可能会不高兴。边军素来重视军功,谁的军功就是谁的,万万没有算到别人头上的道理,哪怕是父子兄弟也一样。可海礁年纪还小,又是曾经救过他的海定城之子,近来时常出入卫所,表现得乖巧懂事。顾青鸿看着海礁,只觉得越看越顺眼,并不觉得他的话有什么过分的,只认为是孩子孝顺、懂事。 他笑呵呵地反过来对海西崖道:“老海啊,你有个孝顺孙子,何必生气?他年纪小,又不缺钱,自然不会在乎那点赏金。可他在乎你这个祖父,希望你在卫所里能过得更好,你该高兴才是。虽说他的想法太天真,可也是为了你着想嘛!” 顾将军认为,把孙子的功劳算在爷爷头上是不合适的,但身为爷爷的海西崖能把孙子带到卫所来,报告重要情报,也有一份功劳在。目前海西崖是致仕前的正八品官身,资历够老,有了算账与报告奸细线索的功劳,再加上眼下正值缺人之际,升个正七品非常合理。至于海礁这个孩子,该奖赏还是要奖赏的。既然孩子不想要金银,那就赏他一把好刀,日后等他入了军中任职,就有好刀可用了。 于是,海礁便抱着一把上等官制雁翎刀,跟着祖父海西崖回了家。 这把刀是总旗以上级别的军官才能用的配刀。海礁拿在手里,想起自己上辈子跟着师傅学了刀法,却连把好点儿的刀都不能拥有,唯一用过的刀还是师傅传给了师兄,师兄死后才落到他手中的三手绣春刀,心里就忍不住酸酸的。 现在的他,才十二岁年纪,尚未进入军中,已拥有了一把军官佩刀。 他再一次认识到,自己的人生已经完全改变了。他绝对不会再让自己沦落到上辈子的境地。 海西崖不知道孙子在想什么,见他抱着刀不说话,只当他是太过欢喜了。然而,孙子才这点年纪就拥有了一把宝刀,会不会越发想要上战场搏军功,而不愿意接受长辈安排的文职之路呢? 他叹了口气,忍不住道:“虽说将军把这刀给了你,你也不能成天拿出来摆弄,要好生收起来,千万别伤着了自己。” 海礁冲祖父笑了笑:“爷爷放心,孙儿一定勤练刀法,绝对不会为此刀所伤。”
海西崖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说:“以后再发现什么奸细的消息,只管报给将军们,不必说什么功劳归爷爷的话。该你的功劳,你自己领,爷爷还能贪你的不成?”又抱怨他,“昨儿刚发现时就该报上去的,你竟然到晚上才告诉爷爷,反倒先跟你妹子说了。” 海礁连忙要解释,海西崖却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冲着迎上来的孙女海棠问:“你哥哥昨儿都是怎么跟你说的?连抓奸细的事,他都告诉你了?” 海棠眨了眨眼:“哥哥怕认错了人,冤枉了人家,所以特地回来问我,那个酒坊的伙计,他的疤是不是长在左边脸上。我一听就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人,他脸上的疤还是被狼咬的呢!” 海西崖并没有怀疑什么,只对孙子道:“以后再有这等机密事体,休要告诉你妹妹。” 海西崖进了屋子,海礁与海棠对了个眼色,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不过事后谢文载倒是私下问过海棠:“你哥哥是不是总爱找你商量事儿?我看你们兄妹常在屋里避了人说话。” 海棠故意露出警惕的表情:“表叔公,你别问我哥哥都跟我说了些什么,我答应了哥哥不告诉人的。” 谢文载不由失笑:“表叔公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哥哥若有什么烦恼,可以跟我说。表叔公帮不上别的,替他出出主意还是能办到的。” 海棠叹气道:“哥哥才不会跟表叔公你开口呢。你跟爷爷、阿奶总是一个鼻孔出气,一听哥哥说想要上战场立军功就反对了,根本不在意他的心情。哥哥有什么想法,怎么敢跟你们提?他就只能跟我说说,最后还是要靠自己拿主意。” 她好象只是随口抱怨两句,但其实什么都说了。所谓为哥哥保密,只是保了个寂寞。然而这很符合她小女孩天真不知事的人设。谢文载微笑不语,心里倒是觉得,海棠这孩子虽然有时候聪明得令人吃惊,但孩子就是孩子,还是很容易哄的。 他柔声哄着孩子:“你哥哥为什么一定要上战场立军功呢?他年纪还这么小。” “可他很想帮上爷爷的忙呀。”海棠歪头道,“爷爷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回卫所做事,不就是因为咱们家是军户,总要有人从军吗?我还听到爷爷和阿奶说,现在出来做事,将军们答应给他升官,这样咱们家以后回了老家,也能挺直腰杆了。哥哥说,要是他能早日进入军中立下功劳,爷爷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谢文载又一次被海棠整破防了。表兄海西崖为什么一把年纪了还要重回肃州卫?不正是因为感激肃州卫的诸位将军们庇护了他这个表弟么?人情难还。 而海西崖在军中三十年还只是微末小官,不也同样是因为他?表兄的儿子海定城已经死在了战场上,如今连孙子海礁也要小小年纪便想着上战场,不都是因为他谢文载拖累了表兄一家么?! 谢文载怀着巨大的愧疚回了房间。海棠目送他离开,暗暗翘了翘嘴角。 不是她故意戳人痛处,而是谢文载表叔公是海家人公认的聪明人,聪明人整天缩在家里看书写字闲聊也太浪费了!如今孙永禄不再是麻烦,谢文载完全可以出山做点实事的嘛。如果他不想引人注意,那就给海西崖做个辅助又如何? 五十来岁的帅大叔,脑子好使,身体也不差,精力还很足,怎能就此躺平?赶紧卷起来! 第三十四章 担忧后怕的爷奶 谢文载几时能卷起来,尚且无人知晓,海西崖看到孙子海礁欢欢喜喜地积极练起了刀法,心里倒生出了不安来。 晚饭的时候,他对妻子马氏道:“宝顺的运气真叫人没法说。这半个多月里,肃州卫抓了几拨胡人奸细,就有两回是他发现的。这孩子怎么就整天遇见奸细呢?幸亏这些奸细都没发现他,否则要是狗急跳墙,他一个孩子要如何抵挡?我想起这事儿,背后就忍不住要冒出冷汗来。” 马氏原本还挺高兴的,闻言也不由得后怕:“是咧,万一有哪个奸细发现他在身后跟着,一刀劈过来,他咋能逃脱?”她连忙劝孙子,“宝顺啊,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就立刻躲得远远的,别理那些奸细咧。额宁可你爷不得升官,也不想你有事。你若想要刀剑,额寻个好匠人打一把就是了。咱们家自个儿有银子,不必贪顾将军的赏赐。” 海礁无奈地说:“阿奶放心,我不会叫人发现的。再说,我也没有靠近奸细,只是发现他们的踪迹后,就立刻告诉了爷爷,上报将军们。您就放心吧,孙儿知道分寸。” 马氏叹了又叹:“大战都结束这么多天了,城里居然还有这么多奸细,真够乱的。依额说,你也别老是在外头乱逛了,跟着你爷爷去卫所,就老实待在衙门里,等将军们肃清了城中的奸细,你再出门不迟。” 海西崖也在旁点头:“不错。如今大战损耗皆已清算完毕,孙永禄上任以来的所有账目,亦已整理誊抄清楚。都司派的人也到了,明儿就会把人押走,这些证据也会跟着走的。打明日起,我就要带人去仓库那边把新运来的物资入库,不方便带宝顺去卫所了。宝顺就在家里温习一下功课。我让你表叔公来继续教你读书,省得你整天没事,又出门闲逛去。” 海礁顿时傻了眼。 他其实也想过要抽时间温习一下功课,预防谢表叔公与曹、陆二位先生查问的。 可他真的太忙了。每天都要练习武艺,跟祖父去卫所盘账、学习算账知识不说,空闲时间里还要在顾青鸿等几位将军面前刷好感,近两日又要操心抓奸细的事,他实在抽不出什么时间来了。哪怕晚上想要挑灯夜读,他这具少年人的身体也扛不住生理需求,早早就要沉沉睡去,不睡足时间,早上根本起不来。 谢文载与曹、陆二位先生从离开瓜州开始,就没有问过海礁的功课,近日在肃州城安顿下来后,似乎已经接受了海西崖安排孙子成为军中文职的计划,连每天练字背书的要求,都不再提了。海礁心中不免生出了侥幸之心,打算等海西崖忙过这一轮,连带着他也能歇口气之后,再抽时间温习功课。 因此,他现在就抓了瞎,面色僵硬,冷汗直冒,开始考虑三位老师发现他连一篇文章都背不出来后,会不会怀疑他有问题? 海棠偷偷瞥了哥哥一眼,见他一副慌张的模样,作为哥哥的秘密同盟,好心地替他打了个预防针:“哥哥都多久没温习过功课了?自打我们家准备搬家,他就忙里忙外的,没再摸过书本,只怕已经背不出文章来了。明儿表叔公要是真的来查问,哥哥一定会被打手心的!” 海礁怔了怔,旋即暗喜。小妹将他荒废功课的时间拉长,又把原因归到帮忙搬家这种正事上,多少替他减轻了罪责。就算他明日真个要受罚,那罚也是有限的。
海西崖其实已经不大记得,孙子是不是自打他宣布要搬家起,就为了帮家里的忙而荒废了功课,不过这个说法听起来很合情合理,他没有怀疑,只道:“先时忙乱,你顾不上功课,也情有可原。但如今我们家已经在肃州城安顿下来了,你也该收收心,重新把功课捡起来。眼下还好,咱们家就有好先生能指点你。等到你将来去了卫学读书,身边没有长辈督促,难道也是这般散漫不成?” “去卫学读书?”马氏在旁吃了一惊,“老爷,你以前可没提过这事儿呀!” 海西崖顿了顿:“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宝顺年纪还小,远不到进军队的时候。倘若他能正经进卫学读两年书,对他也有好处。” 马氏心中有些不以为然。卫学有什么好的?他们家有谢文载这位探花才子在,曹、陆二位亦是饱学之士,哪个做孙子的老师,不比卫学的先生强?!况且,他们夫妻不是已经商量好了,要让孙子在将军们面前多露面,好保孩子进军中做文职的么?丈夫怎的忽然改了主意,也没事先跟她商量一下?! 而海棠在旁却很快就明白了海西崖的用意。 卫学,就是卫所办的官学,跟县学、州学、府学等是一样的。学生被称为军生,成绩好的也有廪膳生。课程有礼、射、书、数四科,其中“礼”包括经、史、律、诏、礼仪等文化课知识,“射”是指射箭,“书”是指书法,“数”是指算术。卫学招收军中将士子弟,其中学得好的也有去考科举的,但大多都会沿着父辈的道路,进入军中任职。 理论上来说,天下所有卫所都设有卫学,但现实中还办不到。肃州卫地处偏远,近年又屡有战事,已经是前线了,哪里有闲心办卫学?离肃州最近,也是肃州军官子弟最常选择的卫学,乃是甘州卫学,不但规模在陕西行都指挥使司辖区内是最大的,就连师资力量也最好。 海礁因为家中有三位好老师指点读书与书法,有二叔海长安指导射箭,有祖父海西崖教导术算,根本不需要到卫学去求学。海西崖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 然而海棠却明白,海礁接连发现了两回奸细,立了功劳,海西崖不知内情,只觉得孙子的行为太危险了,担心海礁会沉迷于这种冒险的立功方式,以后会出事,因此宁可把孙子送到甘州卫学去。相比肃州城,甘州是比较安全的大后方,海礁到那儿去上学,就没有了冒险的可能。 海棠能理解海西崖的苦心,只是看着哥哥海礁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又忍不住为他叹气。 海礁还想着要利用上辈子的记忆多多立功呢,要是真的被送到甘州去读书,他重生的优势岂不就白费了? 海西崖看起来象是铁了心要送走孙子的样子,海礁千方百计想求祖父打消主意,折腾了一晚上,却始终未能动摇他的想法,还被心情不好一脸不耐烦的祖母马氏给撵回房间去了。海礁无奈离开,海棠左右瞧瞧,先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溜进了里间,一副辛勤铺炕的模样,实际上早已竖起了耳朵,偷听外间祖父母的对话。 马氏好不容易等到了夫妻俩独处的时间,就立刻抓着丈夫海西崖问:“咋回事?好好的你说要送宝顺去卫学做甚?孩子长了这么大,几时离开过家?你就不怕他一个人在外头孤苦无依?!你好狠的心!” 第三十五章 发愁 海西崖叹了口气,低声向妻子解释了自己的担忧。 果然不出海棠所料,就是因为海礁接连两次发现了奸细的行踪,上报立功,如今又得了奖赏,海西崖担心他会一门心思往军官的路子发展了,甚至在进入军中之前,就不停地去追踪胡人奸细的行迹! 这是多危险的事?! 他们夫妻久在边城,还不知道有多少将士死于暴露身份的胡人奸细之手么?如今眼看着海礁兴致勃勃的模样,他们怎能继续放任孩子去冒险?! 马氏很快就被说服了:“甘州……确实比肃州城要安全许多,宝顺去了那儿,就没功夫想啥奸细的事了。可孩子今年才十二,从小就没离开过家。老爷你又要在肃州城多待几年,难道真要让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家求学?好歹也要找几个人陪着宝顺去甘州,在那里照看他饮食起居吧?” 这话是正理。可家里有谁能陪海礁前往甘州呢? 他们两口子当然是不可能的,但谢文载与曹、陆三位都有年纪了,又是文雅读书人,体质偏弱,每逢季节变化总要生点小病。虽说他们也曾经在甘州住过,可要是让他们来照顾海礁的饮食起居,还真说不好最后是谁照顾谁。 家里的下人也不多,除了崔伯一家三代,就只有金果了,临时再买人雇人,又怕新来的靠不住,会让孙子在甘州受了委屈。 最后只能考虑海长安一家三口了。 海长安夫妻都曾经在甘州生活过,对当地还算熟悉,论武力和细心,都是上上之选。正好甘州比肃州城更繁华,资源更丰富,也更有利于小石头病后休养。 海长安一家,把金果带上,再添几个护卫沿路护送,也就差不多了。要是到了甘州后,海长安夫妻便还觉得人手不足,大不了再雇人就是了。海礁也是懂事的大孩子了,进卫学后不会太让叔婶操心的。 海西崖迅速拿定了主意,只是马氏还有些担忧:“这样行么?若是长安带着宝顺去了甘州,家里就只剩下额们几个老人了。万一出点什么事,连个能出面帮忙跑腿的年轻人都没有……” 海西崖不以为然:“在肃州城能有什么事呢?卫所里的年轻人应该都不介意帮我办点小事。更何况,家里还有崔忠和大壮父子俩呢。有需要年轻人跑腿的时候,让大壮出面就是了。” 大壮是仆从,并不是所有事都适合出面的…… 马氏欲言又止,但在她心中,还是孙子的安危更重要,因此她还是沉默了。 海棠在里间听得分明,心下有了点想法。 她推开窗子看了东厢那边一眼,便迅速铺好被褥,然后跳下炕穿好鞋子,跑到了外间:“爷爷,阿奶,哥哥回屋后就一直点着灯,不知道是不是在担心明儿的事。我过去瞧瞧他吧?” 马氏哂道:“谁叫他不好好温习功课?现在才想要临急抱佛脚,晚了!”倒是没有拦着孙女。 海棠蹦蹦跳跳地走了。海西崖看着孙女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通向里间的门,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刚刚我们说的话,棠棠是不是听见了?” 马氏正从书架上拿下一只匣子,没有听清他的话:“啥?” 海西崖犹豫了一下:“没什么……” 海棠来到东厢房,迅速关上了门,走到书桌边,看到海礁手边放了一堆书,手里也翻着一本,却是满面的愁苦:“小妹呀,我完了!这些书我全都不记得了!勉强背几句,也是零零碎碎的,明儿一定过不了关!”
就算有了小妹想出来的借口,能掩饰他功课上的退步,不会让表叔公他们觉得他可疑,但这种荒废功课的表现,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他明天恐怕真的逃不了一顿打了! 海棠还有小时候的记忆:“表叔公和曹爷爷、陆爷爷都是斯文人,很少打人,就算打人也不疼。” 海礁听了,脸上的愁苦也没减少半分:“就算他们不打我手板心,罚我抄书写文章,那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做了十多年的密探,字迹早已跟小时候的截然不同了。万一抄书时叫表叔公看出不对来,就算小妹替他想出了一百个借口,也不管用! 小时候他求二叔或小妹帮自己抄书,从来没有一次骗到过表叔公。明明二叔仿他的笔迹极象,他本人都分不出来,天知道表叔公是怎么辨认出来的?! 海棠看着他那抓狂的模样,想了想,道:“哥哥,你确定不想去甘州读卫学吗?爷爷其实也是为了你着想。” “我当然知道爷爷是在为我着想。可我一离开肃州,很多事就办不成了!”海礁崩溃地抓着头发,“我还想帮爷爷升官,想让自己在进入军中之前多挣点功劳。去了甘州,我还能做什么?!” 海棠压低声音:“哥哥你冷静一点!要是遇事自己先慌了,还如何能想到办法解决眼前的困难呢?” 海礁深吸了两口气,稍稍冷静了些:“我也不想慌的,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服爷爷。” “你一定要在肃州才能找到立功的机会吗?”海棠问,“上辈子你不是也在甘州城住过一段时间?难道那时候你就没听过什么有用的小道消息?如果帮不了爷爷升官,给自己挣好处也行哪!” 海礁叹气:“那时我在甘州城也住过半年,立功的机会……不是没有,但大多不是我一个人能办成的。” 比如某支押送粮草前往甘州的队伍遭遇马贼,某位千户正好带队巡视到附近,就赶来援手,保住了一大批的粮草。 比如甘州卫无法忍受马贼的骚扰,调兵点将前往剿匪,终于把那个让边军头痛了十来年的马贼巢穴给清理干净了…… 这些功劳都是实打实的,能参与其中的将士自然都有机会升迁,然而他海礁一个小少年,就算身手再高强,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对抗大队马贼,哪怕只是报告个消息呢,也得先解释清楚,自己是怎么知道马贼动向的…… 他对这些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所有了解都来自道听途说,细节模糊不清,怎敢轻易开口?况且甘州卫也不是肃州卫,里头没有顾将军这样与他爷爷交好的将领,他实在不敢轻易冒险…… 再说,他上辈子到甘州的时候,时任的陕西行都指挥使司指挥使已不是周家人了。新上任的孙永禄将军为了安插心腹,排除异己,没少编造罪名撤手下军官们的职,搞得城中天怒人怨,小道消息满天飞,谁也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甚至无法判断哪个武官会投奔孙家,为贪功劳背刺同袍,哪个武官行事厚道可靠…… 万一他找错了上报的人,对方独占功劳,反手卖了他,他又能向谁哭诉去?! 海礁唉声叹气的,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海棠只得向他打听更多的情报:“你确定,立功的机会就只有这些了?没有你一个人能搞定的事吗?” 第三十六章 海棠的主意 海礁根本没想到海棠是在向自己打听情报,自然而然地陷入了沉思。 不一会儿,他总算想起了一件自己有机会立功的事:“有个侯府世子……应该是颖川侯府曾家。他家世子十七八岁大,跑到甘州来任职,说是要象祖辈那样沙场立功。其实没人信他,当时西北已两年没有大战了,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过来镀个金的……” 这曾世子出身高贵,一来就比别人职位高。周家大郎当时还在都指挥使的位置上,让他自己去挑几个顺眼的下属。这侯府世子初来乍到的知道什么?还不是家里提前安排好了。其中甘州卫有一个百户,不知是怎么走的门路,成功被调到他手下去了。这百户一高兴,就提前回家报喜,不成想正好撞破了老婆跟奸夫鬼混…… 海礁看了看小妹天真的双眼,把“鬼混”两个字咽了下去,含糊道:“总之……那百户一怒之下就把他老婆和那奸夫都杀了,过后企图毁尸灭迹,就把两具尸体搬到马车上,假装没事人一样驾车出城,没想到才出门不久,就遇上了新上司……” 那曾世子估计只是想跟新下属打个招呼,这百户却疑心他发现自己杀人的事了,才会故意来拦路的,于是便假称有事要与对方密谈,把人哄上了马车。 侯府世子天真不知事,上车之后看到死人也知道不对了,可惜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他就这么被那百户在背后捅了一刀…… 凶手是在城门口被人拦下的。车里三个新鲜死人,血水都流出车厢了,士兵一见就觉得不对,拦车一问,那百户慌忙跳车欲逃,被众人压倒在地,车里的尸体也随即暴露了。 侯府大为震惊,只觉得自家世子年纪轻轻,刚到甘州,还什么都没干呢,就莫名其妙被害了,这都是都指挥使御下不力,错调了穷凶极恶的下属给他们天真纯善的孩子…… 这家侯府似乎还跟孙阁老合作了,寻了许多罪名撤了周家大郎的职,把孙永禄给送上了都指挥使的位置。他们还处处与镇国公府周家过不去,想方设法打压周家的人,似乎真把周家视作了死仇,认为他们儿子是被周家害的一般。 虽然真正的凶手很快就被处以极刑了,可周家大郎丢了官,西北边军很多人都替他叫屈。因为那百户并不得周家重用,也不知道是走了谁的门路才成为了曾世子的下属,还有传闻说他是给孙永禄送了重礼…… 明明不是周大郎荐的人,罪责却被算在了被背叛的周家头上,颖川侯府居然也信了旁人的谗言。海礁是在事情发生后一段时间才到甘州的,可周围的人都在替周大郎打抱不平,可见这件事传闻之广。 海礁告诉海棠:“这件事很多人议论,各种细节都是齐全的,应该不会有谬误之处。倘若我提前揭破了那百户老婆红杏出墙的事,将那百户挤兑走,就能避免周都指挥使被陷害。倘若我在凶案发生当日设法叫走那位曾世子,就能救下他的性命,事后也有机会得到侯府的感激。这件事,倘若时间不凑巧也就罢了,若是事情发生时我正好在甘州,绝对不能错过!” 这是他在甘州仅有的凭一己之力立功的机会了。无论是交好周家大郎还是交好侯府世子,都是难得的好机会。他也不指望别的,只盼着有镇国公府或是侯府给自己做靠山,将来他到了大同,也能借上贵人的力,成功将恩人救出生天……
海棠深深地看了海礁一眼,正色道:“哥哥,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孙永禄犯了事,肯定没办法在这几年里升官到可以染指都指挥使之位的地步,那杀人的百户能否靠他调到曾世子手下,还是未知之数呢!” 只要那位百户没成为曾世子的下属,就不会因为提前回家撞破妻子与奸夫鬼混而杀人,曾世子也不会在路上主动招呼他,却无端惹来了杀身之祸。 当然,只要那百户的老婆这辈子依旧红杏出墙,她就随时有被丈夫发现的可能,她丈夫也随时有可能怒而杀人。海礁可以提前戳破此事,可这又跟周家和侯府世子有何相干?他凭什么笃定自己能获得两家权贵的感激?事情未发生时,他们可不会知道自己与什么样的危机擦肩而过了,当然也不会知道海礁对他们的帮助有多大。 海礁听得呆滞,随即沮丧地抹了一把脸:“罢了,我就说不能到甘州去,还是想办法留在肃州城的好!” “如果哥哥铁了心要留在肃州城,我有个主意……”海棠凑近了海礁,把声量压得极低,“明儿一早,你就去找表叔公说,你知道爷爷想送你去甘州卫学,是担心你一直留在肃州,会免不了总跟奸细打交道,迟早会遇到危险……” 海礁吃了一惊,旋即明悟:“原来如此!爷爷是担心我会遇到凶险,方才打算送我去甘州读书。与肃州相比,甘州自然更安全……” 海棠继续道:“哥哥可以跟表叔公说,虽然表叔公与曹爷爷、陆爷爷都希望你能考科举,走一条更安全更稳当的路,将来回老家去过更好的生活,可是咱们家是军户,每代都必须有人入军中任职。爷爷年纪大了,顶多再撑上两三年,就要告老还乡。爹已经去世。倘若你这个孙子不入军中,那海家的军职,又该由谁来承袭呢?” 海礁怔了怔,低声道:“倘若我不能进军中任职,二叔又不是海家骨肉,不是军户,那就只能……让老家的族人来承袭了吧?”可是永平府老家的海家人,有几个是靠得住的?但凡有个能拿得出手的青年才俊,上辈子大伯娘何至于势单力薄,只能靠自己苦苦挣扎? 老家的族人? 海棠眨了眨眼,她对这方面的事一无所知,索性忽略过去:“所以啊,你告诉表叔公,自己已经长大了,到了可以为家人分忧的年纪了。你不打算逃避自己的职责,无论是进军中做文职,还是上战场杀敌,你都可以。现在再苦读四书五经已经没有意义,你不想继续背书写文章。如果表叔公愿意教导你,你更想学习兵法……” “啊!”海礁瞬间反应过来。他从前只学过基础的军中常识与简单的骑射武艺,听家人讲过一些战场上的小故事,但从未正经接受过军事教育。倘若现在他向长辈表明志向,正式弃文从武,开始学习战术兵法……那就是全新的课程了! 他正好从头开始,不需要再为从前的功课烦心! 第三十七章 家门口的巷子 海礁根本等不到第二天早上再去跟谢表叔公说话了。他出屋子探头瞧了瞧二进院那边,见谢文载的房间还有灯光,便立刻跑过去跟表叔公“表明心迹”。 他二人具体说了些什么,暂且不表。海棠回屋时,祖父祖母正在讨论刚卖出去的羊马香料价格如何。见她回来了,马氏有些关心地问:“你哥哥睡了么?” 海棠摇摇头:“没呢,哥哥寻表叔公说话去了。” 马氏顿时笑了:“这是怕明儿个挨骂,提前求情去啦?瓜娃子!早知如此,平日里勤奋点读书不就好咧?” 海棠嘻嘻一笑,什么都没说就进了里间。 马氏小声对海西崖道:“谢表弟该不会见宝顺可怜,被他说两句就心软了吧?” 海西崖微笑摇头:“我们也是为了孩子好,表弟心里清楚,又怎会轻易心软?”他看了看里间,“我们在这儿说话,棠棠是不是都能听见?” 马氏怔了怔:“额们说话这样小声,她在里屋怎会听见?” 海西崖犹豫了一下:“棠棠也大了,是不是该给她另收拾一间屋子?她总跟着我们住,也不是个事儿。” 马氏不以为然:“她还是个孩子咧,不跟额们住,还能跟谁住?就算要收拾屋子,也要等到天暖和了,不然夜里还要多烧一个炕,多费柴火?!” 事关家中支出,海西崖便不多嘴了。夫妻俩继续讨论方才的话题。 近来肃州城中多有富商携货离开,香料市价涨了不少。海西崖本来是打算把从瓜州带出来的香料攒起来,等到将来回长安后再往外卖的,但马氏觉得眼下价钱正好,还是先卖出去划算。反正他们待在肃州,经常会遇见西域归来的商队,不怕没机会再进货,何必错过眼下这波行情呢? 海西崖很快就被妻子说服了。马氏心情大好,一边收拾家务账本匣子,一边探头眺望二进院的方向:“宝顺到底在跟谢表弟聊什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等到海礁回屋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不过他脸上再也看不见愁苦之色了,这一晚也能安心入睡,次日清晨起来的时候,精神奕奕,心情好得不得了。 海棠今天起得早,洗漱穿戴好之后,爷爷海西崖才刚刚睁开眼呢。奶奶马氏在外间炉灶前弯腰烧着水,见她闲着,便让她端一盆热水去给哥哥洗脸。 海棠端着热水来到东厢房的时候,海礁刚刚穿好了衣裳,预备着要出门跑步。见热水来了,他连忙接过水盆,一边谢过小妹,一边匆匆打湿了布巾擦脸,又跟小妹说起昨晚上与表叔公谈话的成果。 “表叔公眼圈都红了,说我懂事呢。”海礁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尖微微发红,“他答应教我兵法谋略,还说会帮我在爷爷面前求情的。我不用担心会被送到甘州去了!” 海棠满意地点了点头,想起自己心里的盘算,便故意做出得意的模样来:“哥哥如今心想事成了,要怎么谢我呢?” 海礁哈哈两声,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这个好说。你早饭想吃什么?羊肉面,还是牛肉包子?老王家的羊肉垫卷子也不错。你上回不是说好吃么?” 海棠道:“这些我都吃过了,哥哥不如带我到街上亲自瞧一瞧吧?我看着想吃哪一家的,就买哪一家!” “带你到街上去?”海礁不由得一愣,“这……爷爷和阿奶能答应吗?” 海棠道:“阿奶就是担心我病后体弱,可我现在都好了,每天能在家里跑十圈,射一百支箭!阿奶都没有我壮实,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又不跑远,就是在家门口的街上逛一圈,又有哥哥在,还能走丢了不成?”
海礁觉得有理,便爽快地答应下来,“我这就去跟阿奶说。” 马氏听了孙子的话,果然有些犹豫:“棠棠还小呢,才病了一场……” 海礁连忙将妹妹先时的话复述了一遍:“阿奶,从前在瓜州的时候,妹妹就时常上街玩,今儿她只是跟着我在家门口转转瞧瞧,买几样爱吃的早点就回来了。您要是不放心,不如跟我们一道去?” 马氏看了看门外,海西崖刚刚被谢文载邀去谈话了,她没办法问丈夫,只得犹豫了一下,才点了头:“行,你记得看紧了棠棠,别让她乱跑,买完早点就赶紧回来!把她送回来了,你再去跑步。” 海礁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拉着小妹海棠,高高兴兴地就往外跑。 谁知刚跑到二进院,他就被自家爷爷叫住了:“宝顺,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海礁眨了眨眼,看到表叔公谢文载就在爷爷身边,心知后者是要问什么。他不由得咽一咽口水,心里有些紧张。 海棠小声对他说:“哥哥只管去,就照着咱们商量好的那样说。我在门口等你,一会儿你就说不放心我,赶紧过来!” 海礁顿时心下一定:“别走远,就在门口等着。”说罢朝着爷爷与表叔公那边走去。 海棠来到大门处,把门打开,就在门槛上坐下了。 海家的宅子开在巷口处,距离街边也只有两三步路。海棠坐在家门口,来往的行人都能瞧见,好些是熟悉的老街坊,都认得她是谁,经过时总要招呼一声。 海棠不管是认得还是不认得,全都乖巧地叫叔伯婶娘,换回了一句句夸奖。她用心记下了这些老邻居的长相,再观察巷子里所有的人家,把所有人一个个跟宅子对上了号,又记起了他们各自的身份。 那天胡人大军来袭时,与二叔海长安一样爬到墙头上张弓警戒的人,都被她认出来了。 海礁一直在二进院里没出来。海棠回头望望,没瞧见动静,只得继续等下去。 巷子里的行人渐渐少了下来。海棠有些无聊,便把视线转向了门边的上马石。海家的上马石其实是用砖砌的,为了配合海礁小时候的身高,还在侧面多砌了一阶矮的。不过多砌的部分似乎有些粗制滥造,用来黏合砖块的泥已经干涸脱落。海棠伸手过去一碰,上面那两块砖就掉落下来。 海棠心想,回头得告诉管家崔伯一声,让他找人修一修。 大街方向传来男童尖利的哭闹声,还有急促的脚步声。海棠转头望过去,发现是邻居王成复王百户,正抱着他的儿子快步跑向巷子,嘴里还在哄孩子:“别闹了,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偷偷跑出家门来找我?!爹有正事要办,你乖乖在家听娘的话!” 他儿子哭道:“我不!你走了就不回来了!娘说你会死在外头!” 王百户顿时露出头痛的表情,瞧见海棠坐在家门口,不好意思地笑笑,赶紧抱着孩子冲回自己家,十分匆忙。 海棠好奇地看着他们父子的背影,又瞧见有另一个人走进了巷子,穿着十分不起眼,戴着斗笠,肩上搭着一捆羊皮,低着头。 他从海棠面前走过,几乎听不见脚步声。海棠疑惑地抬起头,正好看到他左半边脸,不由得愣了愣。 这男人的左脸颊上,有个十分狰狞的疤痕,仿佛是被什么野兽咬了一口。 第三十八章 板砖的威力 海棠立刻就警惕起来了。 那个前不久才进城来打探胡人三王子下落的胡人奸细,曾经在瓜州装成酒坊伙计来过海家几回的疤脸男,不就是这么个长相吗?! 仔细看,这人似乎个子并不高,可他佝偻着背,弯曲着腿,天知道是不是故意伪装成这样的?! 顾青鸿将军得到海西崖与海礁爷孙的禀报后,不是已经派人盯住这奸细了吗?为何他如今偷偷跟在王百户身后,竟然无人阻止?! 那人轻飘飘瞟了海棠一眼,就将视线转回到王百户身上去了。海棠飞快地看向外面的街道,确定了真没什么人跟在这奸细的身后,也不知道负责盯梢的人是暴露行迹跟丢了人,还是遭遇了反杀。反正,这人如今跟在王百户身后,悄无声音地靠过去,明显不怀好意。 倘若坐视不管,海棠这个在现场目击到他做了什么的小孩子,事后会不会被顺手灭口?看他方才的眼神,恐怕不会那么好心放过她。 海棠在宫廷里生活了许多年,行事谨慎惯了,从来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良心上。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确定家里的人都不在近前,她没办法在不出声的情况下召来帮手,便悄悄从上马石处拿起了一块散落的砖头。 砖头很坚硬,质量是不差的,粗制滥造的只是黏合用的灰泥而已。 疤脸男距离王百户越来越近了,他腰身不再佝偻,越发显得高壮。海棠看了看他的背影,不放心地多拿了一块砖。 她两手各执一砖,悄无声息地站起了身,同时运转刚学不久的基础内功心法与轻功步法,用比疤脸男更轻的脚步走了过去。 王百户的全副心神都被哭闹不止的儿子吸引住了,站在家门口,他根本没想到会有危险。他只是迅速推开了自家大门,看到迎面走来的妻子,连忙将儿子推了过去:“快把儿子看好了,别让他乱跑!我方才在城门口看见他一个人站在大街上,差点儿碰上早点摊子上的火炉,简直快吓死了!” 他老婆抱住儿子,竟也哭了起来:“我才要吓死了呢!你上回出门已受了伤,如今又明知道是死路还要出去,丢下我们娘儿俩不管,我们还不如早早死了干净,也省得担惊受怕!” 王百户大感头痛:“别闹了!老杜答应替我遮掩,我才抱着儿子跑回来的。这就要走了,有话等我回来再说!” 他老婆见状,立时便要放声大哭,却被忽然闪身进门的陌生人吓了一跳,顿时一肚子怨气都冲对方去了:“你是谁?!啊——” 她的尖叫声很快就被疤脸男的动作吓得咽了回去。疤脸男从肩上的羊皮里抽出一把锋利的长匕首,摔了羊皮才进的门,第一时间就将匕首比在王百户的颈脖处。王百户立时反应过来,两手上托,扼住了来人的手腕,使得匕首无法再往前递进,将将横在他脖子上,迅速划出了一条细细的血线。 疤脸男没料到王百户反应会这么快,下意识地抬腿踢下后者的膝盖,王百户屈腿避开他的膝击,反脚踩向对方的脚背,被对方躲开。他又在手上用力扭转对方的腕部,企图逼对方松开手中的匕首。谁知那疤脸男力气也不小,无论他怎么用力,仍旧紧握着匕首不放,还慢慢将刀刃逼近他的脖子。两人竟僵持住了,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就在这时,疤脸男只觉得脑后一阵剧痛,好象有什么东西重重击打了自己后颈一下,打得他双眼发黑。他晃了晃脑袋,想要回头张望,谁知第二次击打又打中了同样的位置。他眼前彻底黑了下来,整个人虚虚一晃,手上匕首松脱,便软倒在地。
王百户目瞪口呆地看着刚刚高高跳起敲了疤脸男两板砖的海棠,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是海家的棠棠吗?” 海棠拍拍手上的砖灰,冲王百户甜甜一笑:“是呀,王叔叔好,你的伤没事吧?” 王百户的老婆这时候才醒过神来,尖叫了一声,放下儿子,迅速扑向丈夫:“你没事吧?你出血了!天杀的混蛋!他居然割你的脖子!” 王百户连忙抓住老婆的双手:“我没事,就是一点皮外伤,你冷静一点……” 他老婆还没冷静下来,他儿子又被吓着了,当场放声大哭:“爹呀!你不要死——” 这回轮到海棠目瞪口呆了。 看到王百户手忙脚乱的样子,她连忙提醒一句:“王叔叔,这个是你们要抓的奸细吧?要不要先把他捆起来?不然一会儿他醒过来就麻烦了!” 王百户被她一言提醒,立刻就地在自家院子里拿了条粗麻绳,迅速将疤脸男捆得结结实实的。他老婆也一边哭,一边帮丈夫捆人,时不时的还要往疤脸男身上踢几脚,掐几下,把人身上都快掐出血了,她还觉得不够解恨,要拎了柴刀砍人。王百户满头大汗地拦下了。 奸细落网,上头一定要严审的,怎么能叫人死在他老婆手里?! 而海棠已经十分机灵地回家摇人了。二叔海长安迅速拎刀赶到,小哥哥海礁也拿着刚得的雁翎刀来了。 他最认得这疤脸男:“就是他!他就是我前儿发现的那个胡人奸细,从前在瓜州见过的。他这回进城是为了打探胡人三王子的消息!”他十分不解,这人怎么会偷偷跟在王百户身后?顾将军不是派了人盯梢此人么? 王百户皱眉道:“不知是他发现了有人盯梢逃了,还是他暗算了咱们的兄弟……”至于对方为什么会来找他?也许是因为他前些日子曾经伪装成胡人三王子,与卫所的兄弟们一道设了圈套算计胡人,被这人发现了,所以找上门来报复…… 这奸细的身手不一般,他也因为身处家门前而失了警惕之心,幸好邻居家的小姑娘机灵,见状不妙就拍了这奸细两板砖,否则他还真没把握一定能胜过对方。最可怕的是,他要是不敌奸细,不但自己会丧命,只怕连老婆孩子都保不住…… 这么一想,王百户就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海长安对他道:“你不是还有正事要办?赶紧回去吧,记得告诉你上官,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让人赶紧去找负责盯梢此人的兄弟。还有,卫所里也要来几个人,把这奸细带回去好生审问一番,兴许还能审出胡人那边的情报。” 王百户点头,眼含歉意地看了一眼老婆孩子,便扭头走了。 他老婆恨恨地瞪了丈夫的背影一眼,倒是没有再哭闹了。她先时哭闹,是因为知道丈夫会心软,有机会被她说服。如今丈夫明摆着铁了心,她再哭有什么用?还不如省下力气照看好儿子。 不过,对于院子里躺着的奸细,她就没那么好脾气了。这家伙妨碍了她哄丈夫留在家里的大计,耽误了他们一家团圆,简直就是罪该万死! 如今丈夫不在场,没人拦她了,她怎能轻易放过这混蛋?! 她转身回屋取来丈夫的旧马鞭,双眼仿佛随时能冒出火来,狠狠地朝着那疤脸奸细脸上抽去。 第三十九章 审讯的结果 事情结束后,回到家的海棠下意识地伸手抹了一把汗。 她扭头去看二叔海长安与哥哥海礁,他俩的表情也有些僵硬。 那疤脸男奸细被肃州卫带走的时候,已是个血人了。看着他嚎叫不已的惨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心惊胆战来,同时对王百户多了一丝同情。 原来他老婆是这么厉害的人呀,平日里还真看不出来,以为她只是比较爱作而已,本质上还是朵娇花,没想到下起狠手的时候,居然能这么黑! 海长安小声说:“咱们以后还是别惹王成复他老婆生气的好,多多与人为善,邻里之间也能相处得更融洽。” 海礁与海棠十分认可地点头。 海棠心里还在想,原来用鞭子打人,杀伤力也不小,更兼灵活性高,方便携带。她的《基础武技一》里不是有鞭法吗?她改明儿也好好学一学,将来遇到危险了,包管比王百户的老婆还要厉害! 事后赶去看了热闹的马氏就觉得几个儿孙的胆子太小了,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王家媳妇的脾气已经够温顺的了。换作是额遇到这种事,额也恨不得砍那奸细一百刀咧!在西北边陲,女人太过温顺柔弱,简直没法过日子。想当年额年轻的时候,何尝不是温柔似水?老爷最喜欢额的性子咧。可胡人真个打进城来了,额还不是照样要拿起柴刀去砍人?!你们就是太年轻,见识太少。” 海长安笑眯眯地说:“这是当然啦,儿子的见识如何能跟爹娘相比?今儿算是开了眼界,日后也要请娘多多指点儿子和媳妇呢。” 马氏得意地轻哼两声:“行啦,你且回屋去安抚一下你媳妇,告诉她,没啥大事,就是斜对面抓到个奸细罢咧,叫她别害怕。” 海长安笑着应声去了,马氏又对海礁与海棠道:“今儿太晚了,你俩都别出门,随便吃点饼子对付就算了,以后再说吧。棠棠跟额进屋。” 海棠与兄长对视一眼,乖乖跟着马氏走了。 接下来海棠就在正屋里挨了祖母马氏一通训,怪她不该在发现危险后,没跟家里大人知会一声就凑上去了。虽说今天她顺利地拍了奸细两板砖,救下了王成复一家,可她要是没拍成呢?要是那奸细及时听到动静躲开了呢?她一个小娃娃,如何是那穷凶极恶的奸细对手?连出了名身手高强的王成复,也奈何不了对方呢,她至少该跑回家叫上二叔呀!若是来不及,那就高声示警,附近的邻居听到了,也会去救人的。 这种擅自跟奸细动手的坏毛病,比她哥哥擅自跟踪奸细、偷听奸细情报的做法更危险! 马氏就不明白了,自家教导孩子,素来都是十分规矩的,怎的就养出一对胆大包天的孙儿来?本来他们老两口就没少为大孙子的安全操心,结果小孙女又做出更危险的事,叫他们怎么办呀?! 海棠抱着马氏的手臂撒娇:“我再不敢了,阿奶别生气。其实那个奸细只盯着王叔叔,连王家婶婶都腾不出手来对付,根本就没发现我靠近。王叔叔也很厉害,他把奸细的双手给抓住了,又别住了奸细的腿脚,那奸细手脚都动不了,才会轻易被我敲晕的。我也是看到他奈何不了我,才会动手的呀,不然我早就跑开去叫人了!” 马氏根本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听了这话半信半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呀!”海棠眨着一双纯真的大眼睛,“要不是王叔叔抓住了奸细,我个头这么矮,力气这么小,又能对那奸细做什么?不过王叔叔很感激我,一再夸我机灵,才会在您面前说了我那么多好话。” “这王小子真是的。”马氏叹道,“不过他也不容易,今儿这一遭真是把他一家子吓坏咧。那奸细咋就找上他家了呢?” 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想知道。事后还是顾青鸿将军亲自到海家来,把审讯的结果告诉了海家人。 负责盯梢疤脸男的士兵不慎暴露了行迹,被他反摸过来制服,一死一重伤。疤脸男见自己行踪暴露,知道再不逃走就要被抓,就立刻赶往城门口,却在那里发现了正准备出城的大队人马,以及十来辆被封得严严实实的马车。 他立刻就猜到这很有可能是押送三王子的队伍。惊喜之余,他也在犯愁。清晨时分,肃州城外行人稀少。他若跟在大队人马后头,马上就会被发现,那时要如何将三王子的去向报告上去?但他若是不跟着这支队伍,他又如何探知三王子被押运的路线? 正巧王成复发现自家儿子擅自跑出家门,来到城门口找他,慌里慌张地请同袍代为支应,自己趁着队伍还未出发,赶紧先把儿子送回家去。疤脸男早就查到王成复曾经假扮过三王子,设套坑胡人了,见他全副披挂上身,为了防风沙还戴了围巾,索性就一路跟着他回家。 疤脸男知道王家人口少,只有他一个壮丁,只要把人解决,自己换上王成复的衣裳就可以冒充对方混入队伍中了。要是等到押送部队出发前的最后一刻才在城门处现身,他很有把握能避开熟悉王成复的人,跟上队伍末尾的。而且他身上带了不少工具,等到途中歇脚的时候,随时可以找机会留下暗记,为胡人引路。 这疤脸男的计划虽说有些异想天开,但当时仓促间他也只能这么做了。要是放弃混入押送队伍,直接离开肃州城,他当然能避开被抓的命运,可回到胡人那边,就没办法交代了。派不上用场的奸细是会被抛弃的。没有了胡人三王子后,他的主人也会失势,连带他也会失去一切的财富、地位与前程。他不甘心接受这样的结果,就只能冒险了。 他本人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错,只是觉得运气不好。正常情况下,王成复如何是他的对手?王家三口都会成为他的刀下亡魂。至于那敲了他两板砖的小娃娃,更是从不被他放在眼里。他本来还打算搞定王家之后,就把小女娃掳进王家灭口,留够时间给自己换装,免得惊动了附近的居民。反正小孩子随便乱跑也是寻常事,只要他跑得够快,谁会知道事情是他干的呢? 顾青鸿说起这奸细的供词,依然怒气难消:“这混账东西简直不是人!等他把知道的胡人情报都吐干净了,我会给他一个痛快的!”说完后,他又放缓了语气,郑重向海西崖道歉。海家祖孙告诉了他重要的情报,结果他派出去的人却暴露了自己,差点儿放跑了奸细不说,还害得海家孩子涉险。这完全是他的责任! 海西崖早已后怕过了,如今心情已平静下来,自然不会再埋怨什么。负责盯梢疤脸男的士兵固然是粗心大意了,可一死一重伤的代价已足够沉重,他怎好再作苛责? 他只关心一件事:“胡人既然早有准备要救人,押送三王子的事要怎么办?” 第三十九章 顾将军的邀请 押送三王子的大队人马已经出发了。 他们本来当天一大早就准备要出发的,王百户遇劫是临时出的意外,虽说他本人最终被留了下来,但大部队还是照常出发了。 王百户被劫尽管有他本人的责任,但问题并不大。押送部队会踢他出来,并不是在惩罚他,而是他身为奸细劫杀事件的当事人,需要留下来协助卫所进行调查而已。 当时在场的知情人里,除了疤脸男是犯人以外,王太太是女眷,她儿子年纪还小,拍砖的邻家女娃海棠也只是八、九岁大的小孩子,一脸稚气的模样。卫所方面觉得,唯一能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估计就只有王百户一人了。押送胡人三王子的任务很重要,但别人也能办,不差王百户一人。他留下来帮忙把疤脸男给审清楚了,作用更大。 至于其中是否有卫所的人看到疤脸男的惨状后,顾虑到王百户老婆的情绪,才特地让他留守肃州城的因素,那就只有当事人才知晓了。 疤脸男也不是在审讯刚开始的时候,就乖乖吐露情报的。等到他终于肯老实招供的时候,押送胡人三王子的大部队已经抵达了甘州城,途中遭遇了两波胡人偷袭,但人数都不多。都司派来的将士身手不凡,没让敌人有可趁之机,轻轻松松就把两波胡人都给解决了,顺道还俘虏了两三个领头的胡人小贵族,一道押送到甘州去。等都司审讯过俘虏,兴许还能得到更多胡人方面的情报。 带队的将军怀疑,来的两波胡人都是斥候快骑,专职打探消息、传递情报的,并非胡人救人的主力,只是因为一直没等到疤脸男送回情报,胡人的大部队才不曾出动。 这也能证明,肃州城里除了疤脸男,应该已经没有第二个胡人奸细存活了。否则王成复遇劫的事早已在城内传开,胡人若在城中还有耳目,又怎会仅仅派出小猫三两只送死,便坐视押送三王子的大军平安抵达甘州呢? 顾将军用轻松的语气告诉海西崖与谢文载等人:“胡人三王子已经顺利关进甘州城大牢了。都司已经开始审讯几个俘虏。孙永禄与他党羽的案子也递了上去,随时可以开审。朝廷那边也有了消息,无论孙贵妃与孙阁老如何说情,圣上这一回都没有轻易饶恕孙永禄的意思。他应该不会有机会再回边军来祸害我们了。如今再把城里的胡人奸细清除干净,卫所上下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海西崖微笑道:“从前肃州城人员往来繁杂,难免会有奸细探子之流混入城中,暗地里往外传递消息。如今城中奸细已然肃清,只要日后紧守门户,警惕胡人动向,我们就能有太平日子可过了。” 顾将军叹了口气:“等瓜、沙二州的百姓全都内迁完毕,朝廷便要下令,紧闭关城,不许百姓再出嘉峪关了。虽说到时候会少了许多奸细探子,也能防备胡人来偷袭,可就怕……连商队也会从此绝迹。虽说如今城中还算繁华,但我怕这样的繁华不能长久,用不了几年,就要荒凉下去。” 众人忙出言安慰,老曹还道:“将军不必担心,肃州卫上下有那么多将士呢,城里也有许多百姓安居,若商队不来,顶多就是没那么热闹罢了,又能荒凉到哪里去?没了胡人侵扰,奸细探子进不了关,我们也能过上清静日子,省得成天提心吊胆的。” 顾青鸿将军不由得苦笑。事情哪儿有这么简单?西北边关那么多城池,有几个繁华如今日的肃州?等到商队绝迹,城中光景必然就不一样了。他倒不怕别的,只是担心没有了来往商队,肃州卫甚至是其他西北边军的卫所,就会少财源,连粮草物资的供应,都无法保证了。
他们西北边军如今能过得这么滋润,靠的可不是朝廷的支持。 自打孙阁老入阁,朝廷拨给西北的军资就总是被克扣,理由五花八门的,圣上竟然也都信了!倘若不是镇国公府早有准备,暗地里提醒了各地卫所,又带头组建商队私下做买卖收购大批粮食,保证了边军的粮草供应,西北边军早就支撑不住了。别说他们这些位置偏远的卫所,怕是连都司所在的甘州卫,也不能保证人人都能吃饱饭不挨饿。 可一旦嘉峪关彻底闭锁关门,商队禁止出关,边军那些私底下的买卖肯定要大受影响。他们要如何保证自家卫所的粮草物资呢? 想到这里,顾将军就心情沉重。他正色对海西崖道:“海老哥,上回跟你提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三将军那边已经准备好任命文书,只要你点头,随时都能发下来。大家伙儿就等着你拿主意呢!” 海西崖叹了口气:“顾将军,咱们两家是多年的交情了。你的意思,我懂。我在军中也有三十年了,岂能不知好歹?过去因为一己私情荒废了岁月,坐视卫所的兄弟们吃了这几年的苦,我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既然将军们没有因此而埋怨我,反而对我寄予重望,倘若我还要扭扭捏捏、推三阻四的,岂不是辜负了将军与兄弟们的期待与信任?你放心,明儿我回了卫所,就去见指挥使……” 顾将军大喜,紧紧握住海西崖的手:“太好了!海老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 海西崖又回头看了看坐在下手的表弟谢文载:“只是……我还是头一回担任这样的职责,不但是一司主官,还要掌管文书往来之事,就怕会有所疏漏。我想把谢表弟带上,帮着参赞一二。不过谢表弟身份敏感,怕是不方便广而告之……” 顾将军更加欢喜了:“没问题!谢探花愿意来我们卫所,这是我们的荣幸!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多嘴的……” 海棠与海礁在窗下偷听到这里,瞥见管家崔伯再一次朝他们使眼色,暗示他们赶紧离开,便齐齐露出羞涩的微笑,然后弯腰悄声跑了。 他们跑回了东厢房,探头瞧一眼祖母马氏还在正房里好好地跟崔婶婆媳说话,为今日招待顾将军在家中用餐一事做准备,暂时没空找一对孙儿骂人,兄妹俩都松了口气。 海棠关上门,在炕边坐下了:“看来,爷爷是要升官了,既然是一司主官,那应该起码是个正七品吧?先前将军们的承诺,倒不是哄人的。” 海礁在炕桌对面慢慢坐下:“顾将军好象在求爷爷似的。他这是……想要爷爷帮忙解决商队不来肃州城后,卫所的粮草物资供应问题?这种事爷爷要如何解决?!” “要么是另找做生意的门路,要么就是在本地搞屯田,反正爷爷会答应下来,说明他心里是有数的,不必我们操心。”海棠道,“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胡人那边。虽说奸细落网了,没把三王子的消息传回去,可胡人明明有斥候发现了押送部队,却没摇人来救,反而是自己上了,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呢……” 胡人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第四十章 出个好主意 说起这个话题,海礁就想起来了:“啊……大概是胡人的老汗王要死了吧?” “咦?”海棠转头望向他,“是在这个时候吗?” 海礁点头。他虽然不清楚胡人老汗王具体是死在哪一天的,但回想起上辈子的经历,应该差不多就是在这几日了。 他记得,自己上辈子被掳到胡人马场之后,先是被关起来饿了两天,又因为身上伤势发作而病倒。他装作屈服的样子得到了食物、被褥和有限的自由,同时暗地里寻找着逃跑的机会。这时候马场主人带着心腹下属离开了,据说是往胡人王庭那边去了。那差不多是在肃州城破之后的第十天。 又再过了十天,他养好了身体,还悄悄攒下了一点多余的食物和水,估计能在沙漠上支撑三日。他找到一个逃跑的好机会,却在离开马场之后不久就迎面遇上了沙尘暴,彻底失去了方向和身上的食水。他被逼退回马场,装作从来没逃走过的样子。由于在这场沙尘暴中,马场丢失了几只羊和两个马奴,海礁这个一度失踪又再次出现的马奴就显得丝毫不起眼了。 沙尘暴过后的第三天,马场主人回来了,之后马场上下就有消息传开,说是老汗王去世了,将汗位传给了小王子,三王子不服气,但汗王后身后有娘家势力的支持,另有两位手握实权的贵族愿意奉小汗王为主,因此王叔与三王子心中再不满,也未能改变结果。 不过,三王子已经因为攻破肃州城的功劳而得到了一部分兵权以及一块土地肥沃的地盘,倒也没有跟养母、兄弟彻底撕破脸的打算。双方暂时和平相处。王叔为了安抚亲生儿子,将他想要了很久的一匹宝马送给了他。三王子心情大好,带着爱妾到马场里纵马取乐。为了服侍好他,马场场主难得地让手下的马奴吃饱了。虽然只有三天的饱饭,但海礁还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算算时间,沙尘暴的日子就在眼前了,胡人老汗王也差不多是在这时候咽的气,因此这场沙尘暴才会被胡人称为是上天对汗王之死的哀悼。 这辈子虽说三王子被大楚俘虏了,但老汗王应该仍会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咽气。如今汗王后与小王子,还有其他手握实权的胡人贵族都围在老汗王的病床前听他的遗言安排了吧?就算王叔与三王子妃再想救回三王子,都不可能在这种关键时刻缺席的。 与其说他们是因为没等到疤脸男传回去的消息,才未能派出大队人马救人,倒不如说,他们本来就抽不出时间来救人,只好先派了疤脸男与斥候小队来肃州收集情报。而两支斥候小队会选择自己上,而不是回去搬救兵,估计也是因为知道,他们搬不来救兵吧? 海棠啧啧两声,心里倒是安心了些:“这么说来,胡人应该不会再派大军来攻打肃州城了?三王子都不在我们这儿了,先前的大战又使得他们的兵力损失惨重,再派人来,根本没有意义。” 海礁点头道:“若无意外,接下来几年都不大可能会有大战了。虽说胡人王叔少了儿子的助力,但胡人太后和小汗王目前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反制王叔,他们双方僵持不下,只顾着争权夺势,应该暂时顾不上大楚了。” 上辈子胡人王叔与三王子联手,差点儿把胡人太后与小汗王逼上绝路,是汗王太后替小汗王定下一门亲事,拉拢到了一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做盟友,才与王叔父子实力持平的。 如今他们双方力量都不如上辈子,但也实力相当。王叔肯定想救回儿子,既然无法用武力救人,就只能指望谈判了。胡人太后与小汗王当然不会希望三王子回归,可他们没能力与大楚开战,也怕贸然开战会被王叔在后方偷家,同样只能与大楚展开谈判。
无论谈判的结果如何,胡人方面暂时都会以内部斗争为主。 汗王太后要专心养儿子,要开战也是等到小汗王长大掌权,需要竖立新汗王权威的时候了。而小汗王是否有那一天,还得看王叔是否给他这个机会呢。 胡人王叔要考虑自己儿子的安危,暂时不敢得罪大楚。若三王子最终被平安放归,被俘虏过的败军之将也没脸再跟小汗王争位了。更何况,为了换回儿子,他必定要向大楚付出足够的代价。这对父子损失惨重,得先花时间稳固自家的权势,才能再谈其他。他们要是想开战,也得提防胡人太后与小汗王拖后腿呢。 只要胡人内部不稳,大楚边境就可以多安稳几年。海家打算在肃州城待上两三年,海棠与海礁当然不希望这座城池再次陷入战火之中。 不过海礁也道:“两世情形不一样,如今还什么都说不准。即使没有大战,胡人也有可能会派奸细探子过来,我依然还有立功的机会。” 海棠笑道:“要是真有立功的机会,哥哥只管抓人,不过要注意自身安全,千万别阴沟里翻船了。爷爷和阿奶都在看着你呢。虽说如今他们已经答应让你留下来,可你要是再做冒险的事,当心他们反悔,又要把你送到甘州卫学去。” “你还有脸说我呢,你不也是这么着?”海礁没好气地白了妹妹一眼,“你在家里人面前说话避重就轻,连卫所的人来问你当日发生了什么,你也装作小孩子家不懂事的模样,含糊蒙混过去了。可你瞒不了我!那天在王百户家里,你就是故意砸那奸细两板砖的,根本就没觉得这是什么危险的事!真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胆子,也不怕那奸细反过来砍了你!” 海棠哼哼两声:“在哥哥面前有什么好瞒的嘛。那天我是真有把握的。况且他在咱们家门前走过的时候,瞥了我一眼,好象我就是个死人似的,分明没打算留我活口。我要是不趁着他被王百户制住时先下手为强,难道还真要等到他解决完王家人后,反过来灭我的口吗?!” “你可以跑回家里关上门,再告诉家里人。二叔和我都在呢,还能让那奸细嚣张?!”海礁顿了顿,“兴许这么做,王百户一家会丢了性命,但我不在乎。只要你和家里其他人都能好好的,别人的死活,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这件事刚发生的时候,他还没觉得怎么着,可这几天冷静下来回想,他就越发后怕。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立了两回功劳,祖父祖母反而害怕他会遇到危险而生出将他送走的念头了。他如今深深地理解了祖父母的心情,曾经想要立功无数的决心都减弱了许多。 虽然立功能助他早日达成自己的愿望,可要是祖父祖母会因此而担惊受怕,夜不能寐……那他也不是不能另想办法去达到同样的目的。 海棠看着小哥哥的表情,也体会到了他的担忧。 于是她就出了个好主意:“那你要不要教我练武呢?只要我的本事够大,就算奸细要害我,我也照样能搞定他!” “啊?”海礁顿时懵了。 第四十一章 事成 海棠开始练武,其实已经有些日子了。 不过,相比于哥哥海礁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出门跑步和射箭一百支,她更多的是在家里院子中活动,练的是绕圈跑或是变速跑、障碍跑,目的主要是强身健体,顺便做轻功基础练习。虽然也有练箭,但她用的是儿童版弓箭,强度自然没办法与哥哥的弓箭相比。家里人都知道她在干什么,却觉得她只是在玩,并不是正经练武。海礁则是听说了妹妹在干什么,却也同样没放在心上。 因此,海棠如今提出要他教自己练武,他才会如此吃惊。 海礁犹豫了一下,才对小妹说:“好好的练武做什么?这个很辛苦的。你年纪还小,何必吃这样的苦头?象今天的事,也不是每日都会发生。你只需要乖乖待在家里,别出门乱跑,遇到危险就跑回家找我们,便不会有事了。” 海棠不以为然:“要是敌人打进城里来了,又或是我出门逛街时遇到江洋大盗,哪里来得及跑回家求救?当然是自己有本事自保的好。咱们家是军户嘛,如今又在西北边城,女孩子学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哥哥没听阿奶说吗?再温柔如水的女子,在胡人打进城时,也是要拿起刀来砍人的!阿奶能砍人,我也能砍。王家的婶婶平日里看起来娇滴滴的模样,可她照样能甩鞭子打奸细!我总不能比她差吧?学会了武艺之后,我平时没事可以不用,但真要遇到危险了,我得随时能用得出来!不然等到坏人拿刀冲我砍过来了,我才后悔没跟哥哥学武,岂不是冤死了?!” 海礁想了想,觉得妹妹这话也有道理。虽说如今海家逃过大难,他们兄妹不必再担心自己会家破人亡了,但世上的事哪里说得准呢? 上辈子他日子过得正好时,也没料到自己会被胡人劫掠为奴呀。 上辈子他千辛万苦回到永平老家安顿下来后,也没想到偌大的海氏家族竟然会一败涂地,逼得他再也无法在家乡立足,只能匆匆走上逃亡之路。 上辈子他在锦衣卫里做了十年密探,在京城也算有了自己的宅子,可以考虑娶个媳妇安顿下来时,谁会想到自己毫无征兆地就被上司出卖,成为代罪羔羊,丢了性命呢? 但凡他上辈子身手再好一些,本事再大一些,能够护得住自己,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了。 妹妹是女孩儿,比他这个男子更柔弱无力,遇到危险的时候,也更容易遭到伤害。倘若教妹妹一些武艺,能助她在危机时更好地保护自己,至于可以等到家人赶去相救,那不是好事吗? 就象妹妹说的,他们海家是军户,军户人家的女儿学武,真是再正常不过了。他不能因为海家如今家业富足,祖父又当了官,就要求妹妹做个端庄斯文的大家闺秀了。他们海家还没到这份上呢! 况且,就算祖父成了高官,妹妹做了千金小姐,也照样可以练武的。 他那位恩人小姐,就是官宦人家的千金,人又聪明,若不是有体弱的缺陷,又何至于受人摆布,无力自救? 海礁经历过恩人小姐的悲剧,绝不希望亲妹妹也走上这条路。 海礁迅速拿定了主意:“行,想学就学吧。只要是哥哥会的东西,你想学,我就都教给你。只是练武很辛苦,你可不能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要是偷懒太多,哥哥就不教你了!” 海棠只是想要一个光明正大练武的借口而已。她没提这个要求之前,每天也雷打不动地坚持锻炼了,又怎么可能会偷懒?对于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的技能,她向来都是十分重视的。
她一脸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哥哥的要求,还拉着他的袖子撒娇:“阿奶那边,哥哥去替我说嘛。我怕阿奶骂我,说我要练成五大三粗的模样,叫人笑话了。” “没事,都包在哥哥身上。”海礁觉得小妹撒娇的样子很可爱,“阿奶不是夸了王家婶婶吗?有这个例子在,她老人家不会骂你的。” 海礁揽下了这个任务,主动跑去找马氏相求了。 海棠躲在正屋窗下,有些意外地听到马氏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孙子的请求。 可能是因为有王成复老婆的例子在前,马氏如今也觉得,生活在西北边城,女儿家会一点自卫的本领不是坏事。王成复老婆就是只会耍鞭子,倘若会用刀,那天就不必王成复一个人跟奸细搏斗了,更不必海棠多事拍板砖,他们夫妻自个儿就能把奸细解决。 况且胡人随时都有可能再攻打肃州城,倘若守军一个疏忽让他们进了城,海家上下就得靠自己的本事去挣命了。她一把年纪,都要拿着柴刀保护自己。孙女儿才一丁点大,若是什么都不会,岂不是很容易丢了性命? 因此马氏特地嘱咐孙子:“她人小力弱,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让她学会骑马,逃命时方便。” 海礁心想接下来几年,肃州都不会有什么战争了,祖母这个理由没什么意义。只是难得她老人家点了头,他又何必多嘴,给妹妹的学武之路添加障碍呢?他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马氏又继续道:“等棠棠学会了骑马,再学用刀,就差不多了。她年纪还小,其他的本领也用不上,别白费了功夫,倒把身体熬坏咧。” 海礁忙道:“只是教点武艺,又没让她象军中士兵一般辛苦熬练,年纪小点儿又有什么要紧呢?” 马氏想想也是,便挥挥手:“你心里有数就行,有不懂的就问你二叔,额不管了。” 海礁高高兴兴地出门告诉妹妹这个好消息。不等兄妹俩偷乐,马氏就猜到孙女方才定是躲在门外偷听了,高声道:“别光顾着高兴!就算额答应让你哥教你学武了,你也不能忘了真正该学的功课!马上就九岁了,大姑娘了,得多学点针线活了!不然你光会舞刀弄枪,不懂得绣花裁衣,将来要嫁不出去滴!” 海棠偷偷笑着,拉着哥哥海礁回到屋里:“阿奶放心,我和哥哥都是文武兼修,不会耽误正经功课的。只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都要学武了,总不能拿二叔或是哥哥的兵器使吧?阿奶是不是先帮我弄一款新兵器,好方便我学习呢?” 马氏顿时拉长了脸:“没有!你这么个小小的人儿,能拿得动多重的刀?给你量身打了轻的刀,等你再长两岁,又不合用了,还要再打新刀?美得你!额才不花这个冤枉钱。你叫你二叔去寻几块木头,做把木刀给你耍着玩就行咧。只要你能舞得动家里的柴刀,以后遇到事儿,阿奶就把柴刀让给你使!” 海棠不由得一晒:“我用不着什么木刀、新刀的。我想要一把好使的鞭子,这总没什么难的吧?” “鞭子?”马氏怔了怔,“你要鞭子作甚?”她马上想到了什么,更吃惊了,“难道你要学王成复老婆那般耍鞭子?!” “对啊!”海棠笑嘻嘻地重重点头,“王婶鞭子耍得好,我要比她更厉害!” 第四十二章 加码 马氏和海礁一时都有些无语。 马氏想起王成复老婆的鞭法,心里承认她确实耍得挺好的,毕竟是肃州城里有名的马具店老板的闺女,从小就跟马鞭打交道了。可鞭子这种武器,在边城这种地方用来杀敌的效率太低,还不如柴刀实用。马氏觉得孙女儿在胡闹,但又觉得这样的胡闹无伤大雅,随孩子去吧。 一条马鞭的成本很低,比新打一把刀要划算多了。他们海家先时养了那么多马,最不缺的就是马鞭了。如今大部分的马都已经卖了出去,虽说马鞭也一并充作赠品送出去了,却还有不少留存。孩子想要一条做武器,那就挑一条轻便点儿的,好看点儿的,拿花布条缠一缠把手,免得磨破了小女娃娇嫩的肌肤,就是一条很适合海棠玩耍的鞭子了。 马氏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孙女儿的请求,但也没忘警告她:“鞭子给了你,你就得好生爱护,不许随随便便搞坏了,更不许随便拿鞭子打人!也不许随便打家里的牲畜,万一打坏了咋办?你要是乱来,额就把鞭子收回来,不给你使了!” 海棠又怎会随便拿鞭子打人?她只是需要练习《基础武技一》里的鞭法而已。鞭子总比刀、剑、棍、枪之类的兵器易得。她立刻就答应了马氏的要求,但也小心地用话术给自己留下了空子。 等到她需要拿鞭子打人的时候,那必定是挨打的人该打。 鞭子暂时还不能到手。虽然家里就有这东西,但需要人去翻找,而眼下,家里的仆人都在为招待顾青鸿将军的晚宴忙活着,马氏又怎会在这时候使唤人去做别的闲事? 她只是在崔婶过来拿西厢库房钥匙,好去搬宴席用桌椅出来布置时,顺嘴说了一句,便随口将海棠与海礁打发出了屋子。 海礁拉着小妹回了东厢房,小声对她道:“你得了鞭子,打算怎么学鞭法?二叔能教射箭,能教刀法和枪法,可除了骑马赶车的时候,我从未见他用过鞭子。你是打算另行拜师么?” 海棠自有师承,但还是找了个挡箭牌:“我去找斜对面王家婶婶求教。” “那还是算了吧。”海礁有些不以为然,“她用鞭子打人的时候,主要是下手够黑,又懂得用巧劲儿,其实耍得不算高明。哥哥上辈子认得一位长辈,浑名叫做神鞭张三,那才是玩鞭子的行家!他还指点过我呢,只可惜我天赋不在此,后来转去学刀了。可就算我的鞭法平平,教你几招吓唬吓唬人还是可以的。你就别去王家了,我觉得那位婶婶不大好说话……” 海棠睨了他一眼,有些怀疑哥哥是被王成复老婆鞭人的一幕吓出了心理阴影:“王婶再怎么不好说话,也不至于给我脸色看。我前儿才救过他们家呢!况且哥哥你这辈子又没学过鞭法,怎么教我?要是二叔问你是从哪儿学的,你要怎么回答?” 海礁顿时噎住了,不得不承认自己考虑不周。他在家里练习上辈子学过的刀法时,还被二叔海长安问是从哪里学来的新招数。不过他近日偶尔借卫所的地方练武,会有闲暇路过的武官出言指点,也不是没办法搪塞。可肃州卫的将官们就没哪位是以鞭法闻名的,他不可能再轻松蒙混过去,必须要寻个幌子。 王成复之妻做个幌子就挺好的。反正他们兄妹只是需要借她鞭法高明的名义,等学会了用鞭的基础手法,一切招数套路就能归到“自创”或者“随便耍”上头去了……
兄妹俩密密商议了半晌新的练武计划。海礁愕然发现,留在家里看似清闲的妹妹竟然比他还努力。 他自打与祖父、表叔公达成新共识后,又恢复了每日跟着祖父到卫所学算账打下手的习惯,近日还顺道背上了弓箭和刀,趁着休息时间借着卫所的空地练箭练刀,好争取将军们的指点。他以为自己已经够勤奋的了,没想到妹妹不但每天在家里跑步、快走的步数超过了他这个每日出家门的哥哥,就连她练射的箭数也堪与自己比肩,都是每日一百支。 虽说小妹用的是小弓、软弓,可他比小妹大了三四岁呢! 海礁顿时觉得自己输了,暗暗在心里想:不行,明儿起我每日要多射一百箭!不然就不配做小妹的哥哥! 不过,既然射箭要加量了,其他功课要不要跟着加呢? 海礁觉得,自己其实还能起得再早一点,那样就可以每天多跑一段路,多练两遍刀法…… 他暗暗给自己的练武计划加码,直到兄妹俩被祖母马氏叫去帮忙端菜摆筷箸为止。 顾青鸿将军在海家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吃饱喝足之后,才让亲兵抱着海西崖特地赠送的两坛子好酒,心情愉快地告别了海家人,返回自己的住处。 马氏带着家人将残席收拾干净,命人煮了解酒汤给各人送去,方才回到了正屋。 海棠正在里间大炕上练掌法呢,听到外头的动静,猜想自家祖父母可能又有话说了,便收了架势,悄悄走到门边倾听。 海西崖把顾将军邀请自己担任肃州卫经历司经历的事告诉了妻子。这是个从七品的职位,主要负责官衙往来文书事务。但在肃州卫,这个职位又与八品的知事同掌出纳文移事务。海西崖由知事升任经历,可以说是顺理成章,又能发挥他的专长。以他的资历与业务能力来说,肃州卫上下都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只不过,如今肃州卫正缺人。他这个知事升了经历,知事一位就空了出来,暂时找不到人补上了。这等于是海西崖工作没换,又增加了新职务,不过比先前升了一级而已。就算忙不过来,也只能忍耐了。 海西崖压低了声音对马氏道:“我听顾将军的意思,三两年内,知事一职都不会有新人补上。倘若我们在肃州多留几年,等宝顺大了,就可以直接让他补这个缺,也免得他还要从小兵熬起了。” 这是肃州卫的将军们为了留住人才,特地许给海家的好处。 马氏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有几分雀跃:“这么说,宝顺岂不是一入军中,就是八品的官身啦?!” 海西崖点点头。他能理解妻子的欢喜。想当年,他可是由从九品熬起的,三十年来,夫妻俩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如今孙子能少走些弯路,前途也会更顺遂,他们自然要为孩子高兴。 只是他也没忘提醒妻子:“宝顺若想要这个位子,至少要在肃州卫任职三年,那我们回乡的日子就要再往后推了。” 马氏愣了愣,顿时纠结了:“这……” 孙子一入军队就直接做军官,固然更有利于孩子的前程,可肃州城……却不是个能令人安心长住的地方呀!若是能回长安老家,又或是永平老家,她当然不希望孩子继续在边关吃沙子。 他们夫妻该如何选择才好? 第四十三章 一片苦心 马氏并没有纠结多久。 与孙子的仕途起点相比,孙子的安危更重要。 她郑重地对丈夫海西崖道:“还是算了吧。在这肃州城里待得久了,不定什么时候又要打仗,做个平头百姓都不一定安稳,更何况是做军官要上战场?额宁可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做个长命百岁的小老百姓,也不想让他上战场挣命!刀剑无眼,谁也没法担保孩子一定会平安无事……当年定城样样比人强,还不是丢了性命?宝顺还不如他爹能干咧!” 再说,不过是个八品的官职罢了。就凭她孙子的聪慧,只要从老爷处学会了算账的本事,还怕将来做不了官吗? 马氏对自家大孙子的本事很有信心,认为他早晚能出人头地,因此就不乐意让他为了个八品的小官职,便在危险的肃州多待三年了。 反正等他们夫妻离开的时候,丈夫海西崖的品阶肯定已经升上去了。只要有个六品,孙子将来接班的时候,就能比一般的大头兵更有底气。凭他们夫妻的人脉,难道还不能为孩子开辟出一条光明大道来? 马氏拉着丈夫的手道:“额知道老爷十分感激周家的恩情,看不得周家有麻烦,总想着要为他家出力。可额们夫妻一把年纪了还愿意在肃州多留几年,就已经是在偿还这些年的恩情了。先前那二十多年的辛苦,总不能不作数吧?大不了老爷多费点心,替他们把差事办得更好,让他们再不必操心粮草的事。再有别的,额们也帮不上忙了。知事的职位固然好,却还没到能让我们眼睁睁看着自家孩子冒险的地步!” 海西崖听着,神色放缓下来:“夫人别担心。肃州城虽说是边城,前不久还有过大战,但接下来几年里,应该还算太平,不会再有什么大战的。” 马氏眨了眨眼:“这是为啥?就算胡人那个三王子不在额们这儿了,胡人也有可能打过来呀。这些年他们就没少派兵来骚扰,几时客气过?” 海西崖笑笑,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虽说朝廷还未有明令,但都指挥使周大将军私下给兄弟写家书时,已经暗示过几分。朝廷有意要与胡人和谈,胡人那边也答应了,只是时间地点还未定罢了,但绝不会是在肃州,有可能在甘州,也有可能在更远离西域的地界。无论谈判的结果如何,两国肯定要签订和约,议定几年内双方都不得轻启战端的。” 马氏有些不以为然:“这个哪儿是说得准滴?万一胡人只是为了救三王子回去,才答应签约,回头把人接回去了,就翻脸不认人,额们又能拿他们咋滴?!” “胡人如今的局势也不大好,就算有意东侵,怕也是有心无力。”海西崖轻哼了一声。 他与表弟谢文载以及曹、陆二人近日议论西北局势,心里也有点数。消息说胡人老汗王快不行了,跟前能继位的人选只剩下小王子一人,幼主继位,另有兵强马壮、野心勃勃的王叔在旁,眼看着就是内乱的征兆。 等老汗王一死,无论是汗王后与小王子一派,还是王叔与三王子一派,在兵力上都不占优势,双方可以说是旗鼓相当。三王子若被放回去了,王叔可能会添一份助力,可兵败被俘的三王子也失了威望,不复从前风光;三王子若不被放回去,王叔一派必定会大受打击,可他若不想被汗王后与小王子一派逼死,还是要硬撑到底的。如此一来,胡人汗国内部依然还是要以内斗为主,顾不上别的。
不仅仅是因为两国签了和约,更多的是因为,这两派相互制衡,无论是哪一派有意东侵,都要考虑战败之后是否会被另一派得了好处,而另一派则要担心前者战胜之后声望大涨,最终两派互相扯后腿,都不会做出头那一个。要再掀战火,也得等到这两派之间争出个结果来,其中有一方拥有了足够的实力,不必担心被另一派占了便宜才行。 这段时间,总能有个三五年,正是肃州城休整发展的好时机。 海西崖认为,在胡人小王子长大成人之前,肃州城应该都不用担心会有大战,那些小规模的骑兵偷袭又或是匪盗劫掠之类的事,自有将军们料理,海家住在肃州城中,安全方面是不必操心的。难得顾青鸿将军愿意提拔孙子,就让孩子先在家好生练武,学习庶务,把本事练好了,三年后直接补了缺,就在肃州城里历练几年。只要海礁有了经验和资历,本事也受到将军们认可了,他这个做祖父的再告老,难道周三将军与顾将军还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个老头子回乡,唯一的亲孙却不能侍奉眼前么? 他海西崖好歹也为边军辛劳了三十多年,这点体面还是有的。 只要周三将军愿意为海礁写一封荐书,海礁就算是回了永平老家,在附近的卫所里也不愁找不到差事。镇国公周老元帅是军中泰斗,声名赫赫,直隶周边多有他昔日部属为将,无论是哪位将军,都不会拒绝周家荐来的小辈。更何况,海礁确实有真才实干? 孩子在军中起步就是八品,既有才干,又有伯乐,将来的路不就走宽了吗? 海西崖将自己的打算细细告诉妻子,道:“我们海家在军中没什么根基,即便有几个亲戚,也未必靠得上。若能得周家保荐,岂不是比别家更稳当?不过是在肃州多耽搁几年罢了,又能碍着什么?我们年纪虽说不小了,可还称得上硬朗,在卫所里干起活来,也不算吃力。就当是为了孩子,多撑几年,又有什么不成的呢?为我私心之故,这些年一直拖累了夫人和儿子、媳妇,如今眼见着就能为孙子的前程出一份力,无论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 马氏听得动容。若事情真如丈夫所言,那确实是前程和安稳都有了。 她小声问:“这事儿保准么?周三将军的荐书果真管用?朝廷那边不是有什么阁老总爱跟周家做对么?不会连累额们宝顺吧?” 海西崖觉得这事儿无妨。孙阁老一派虽与周家有嫌隙,却也只是冲着西北兵权去,还不至于连周家少将军推荐的一个八品文职小官也要盯上。直隶周边有那么多卫所都有周家旧部任职,可见这条路是无碍的。海西崖一片苦心,自然早就为孙子细细考虑过了。 马氏闻言松了口气,但也不忘提醒一句:“早前说好离了瓜州就要回乡的,因着将军们留老爷,老爷就答应了在肃州再做一任官,如今又说要再留三年,时间就长了。谢表弟他们就没说啥?他们年纪也不小了,兴许都盼着回中原去呢?” 海西崖道:“放心,这些事我都跟表弟他们商量过,他们都不反对。” “那额就没异议了,都依老爷的吧。”马氏做了决定,便问起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胡人那个老汗王,当真要死了?他多大年纪了?额记得他年轻时还在额们大楚做过质子哩!” 里间的海棠蓦然睁大了双眼。 第四十四章 老汗王的传奇一生 海西崖与马氏并未察觉里间孙女的动静,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悄悄话。 海西崖是军户出身,马氏生于长安,长于长安,夫妻俩都是从孩提时起,便听说过胡人老汗王的传闻。等到夫妻俩迁到边城,关于这个人的故事,就听得更多了。 海西崖戍边二三十年,虽然只是小小文职,从不曾上过战场,可亲历过的战事不少。等到迁往瓜州,做了地主,海家又经历过几回胡骑骚扰,虽城里的住宅无碍,城外的牧场却损失不小,羊马都丢了几十只,有两回连房子都被烧了。说起罪魁祸首,海西崖与马氏两口子没少咒骂那位老汗王。 不过这位将要老死的老汗王,他的一生也颇有几分传奇色彩。 他虽是前任汗王之子,却是叛将之女所生,母亲早亡,母家落败,他从小就不得宠,长大后还被父亲送到大楚做质子。可他父兄兴兵侵入大楚时,根本没有顾及到他的性命。他差一点儿就被大楚朝廷抓去祭旗了,也不知他怎么逃走的,反正等到他重新出现在胡人地界上时,已经瞎了一只眼,右手没了两根手指,还重病缠身,不复从前英武模样。 不过,这人还是有点本事的,就带着这么一身的残疾与病痛,还能在回国一年之内勾搭上某位实权贵族的爱女,与对方结为夫妻,然后靠着岳家的势力得登高位,成为他父兄不敢再轻慢忽视的人物。他的兄弟都非常巧合地相继死亡,只剩下他与王叔两兄弟,而王叔竟然愿意支持他上位,于是他就在父亲急病身亡后,顺利地成为了胡人的汗王。 这一年,他才刚刚四十岁。距离他从大楚回归,也不过是十几年罢了。 他在未上位之前,就没少窜唆岳家派兵骚扰大楚边境。成为汗王之后,他执掌了军队大权,更是正式开始兴兵伐楚。身体上的孱弱并未让他的野心减少半分,接连两名年长儿子在战场上身亡,妻子与他反目,都不曾让他停下进攻的脚步。他在过去三十多年里,一步一步地侵占着大楚的领土,早已是大楚朝廷与边军的心腹大患了。 这位汗王的行事最受人诟病,大楚西北边疆人人提起他都忍不住要骂几句的,盖因这人发兵犯边,十分不讲究。 遇到灾年,边军边民日子艰难时,他要派兵来打。 遇到年节,边军百姓正想松口气,高兴高兴,他也要派兵来扰。 大楚粮食丰收时他要来,粮食欠收时他要来,胡人兵强马壮时他要来,没钱没粮时他也要来。他发兵全无规律,明明吃了败仗,人人都以为他会消停几年的,他偏偏没过多久就要再发兵来犯,粮草不足就强抢。就因为他这穷兵黩武的作派,几个年长有能力的儿子和忠心于他的将领都战死沙场了,国力也由富强变得衰竭,许多胡人百姓宁可逃到大楚来过活,可他还是不肯放弃东侵。 妻子与他反目,他反手就杀了原配,充公原配娘家的兵马财产;忠心的将领为他战死,他转头就强娶了人家年仅十五岁的女儿,借新妻名义夺过她家的兵马;兄弟支持他上位做汗王还替他打仗,他就把人家好不容易得的独子抢过来,宣称是自己的,闹得王叔的绿帽疑云传到大楚西北上下都知道了,王叔之妻被逼自杀以证清白,直到三王子越长越象王叔,才没人再嚼舌头了。 他唯一能值得人称道的,大概只有不扰过往商队这一条。他只会派胡骑对大楚的城池百姓动手,却不会杀伤劫掠过路商队。如此一来,商队知道自己人身安全有保障,自然就愿意走这条商路。老汗王则从中大收税钱,充作军费。
常往西域走的商队,背后通常都有靠山,许多都是京中权贵高官。胡人扰边没有损及他们的利益,哪怕西北边军一再上报胡人侵扰之祸,他们也没当一回事。 如今,老汗王这么一个人见人憎的混蛋,总算到了要咽气的时候。 马氏恨恨地说:“他也活得够久了!老天不长眼,才会让他这般长寿!等他一死,就让他老婆孩子和兄弟斗起来吧,狗咬狗的,别再来扰额们大楚的百姓了!” 海西崖淡淡地道:“他生前威望还能震慑住所有人,等他一死,这几十年里穷兵黩武埋下的祸患就会爆发出来,胡人必定要乱上几年了。等他们缓过气来,也会不复从前强盛。” 况且,胡人除了大楚,也不是没有别的敌人了。 马氏冷哼几声,又有些好奇:“那个汗王后,与王叔不会和解吧?” 海西崖摇头:“哪儿有这么容易?那可是杀父之仇……” 汗王后之父原也是老汗王麾下大将,与王叔素来不和——就算过去没有不和,老汗王也会挑拨得他们不和的。十年前汗王后之父于战场上遇险,向王叔求援,王叔却去得迟了,等他到时,前者已经伤重而死。有传闻说,王叔是故意迟到的…… 海家婢女金果的父亲,从前就是汗王后之父麾下军官的奴仆,专门负责打理葡萄园的。因为主人家指控王叔害死上司,被老汗王与王叔问罪处死,家中财产奴隶都被瓜分。金果家人皆死,她辗转被卖到瓜州,遇上马氏,才逃过了一劫…… 有这些前情在,汗王后对王叔怎会不怀恨在心?就算旧恨可以暂时压下,如今又添上了王叔父子要抢夺她儿子汗位的新仇。他们双方是不可能和解的。 海西崖与马氏说起这些八卦传闻,都很有兴趣看老汗王身后的笑话。 海棠在里屋心下暗暗惊诧。这胡人老汗王的身世经历,听着怪耳熟的,莫非就是上个任务世界里,哄骗了宗室公府二姑娘去偷军事情报的渣男质子? 可系统之前不是说,那恋爱脑二姑娘被家人丢到乡下自生自灭之后“重生”了,不但报复了无情的家人,连渣男也没放过吗? 她是怎么个“没放过”法? 胡人老汗王回到西域的时候,瞎了一只眼,右手没了两根指头,外加疾病缠身,这到底是恋爱脑二姑娘报复他的手笔,还是战争开始后他偷偷逃回去在路上受的伤?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这样的伤也没碍着他回国后勾搭上权臣之女,哄得妻族助他争权夺势,更没碍着他得登汗位,活到如今这个岁数。 他怎么也有七八十岁了吧?如此长寿,说是身体不好,又耽误什么了呢?听说胡人小王子还不到十岁大,算算时间,这孩子是他六十多岁上生的,他完全可以称得上是老当益壮,还能数十年如一日地打大楚领土的主意呢! 只怕宗室公府里年轻一辈的少爷小姐们,都未必有这样的健康长寿。 这算什么报复?! 海棠又好气又好笑,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极品恋爱脑,连下手报复都不够给力,同时也在提醒自己,将来要是遇到什么仇人,有心报复的话,就要把事情做绝。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老汗王逃回国后反攻大楚的教训,一定要记住! 第四十五章 夜话 海棠从系统空间里取出了一个小本本。 这是她从哥哥海礁那边薅了纸,自己缝线装订的小本子,平日里偷偷做点小笔记,写的主要是海礁回忆的“上辈子”,各种细节都记上,好方便日后查找参考。 除此之外,她还在小本本上记了自己在上个任务世界里的仇人姓名,免得时间长了就记不清了。 不过,胡人老汗王其实并不在她的仇人名单里。他虽然是一切事情的开端,可他一个敌国王子,立场本就跟大楚众人相对立,无论勾搭宗室公府之女是为了偷情报还是别的什么目的,都有他的道理。 海棠只怨宗室公府那一家子,做小女儿的恋爱脑不知好歹,做大姐的冷血无情毒手杀师,做父母的也分不清是非轻重。若没有她提醒,他们一家子早就被女儿拖累,没个好下场了。她费心费力地帮了忙,却反而被他们灭口,上哪儿讲理去?! 更何况,她上辈子也不是无名之辈,亲朋好友都不缺,无病无灾忽然暴毙,怎么可能无人起疑?真叫人发现点蛛丝蚂迹,宗室公府一家还能安然无恙么?那时节,与恋爱脑二姑娘退婚的那位少将军,其实已经有点怀疑了,是她拿好话遮掩过去而已。等她死讯传开,还有谁能继续做遮掩的工作?将军府差点儿被盗走了机密,真能当作没事发生? 只可惜系统急着传送她去新的任务世界,没能说得更详细些,否则她还真想问清楚,宗室公府最后到底是个什么下场?到底是他们先遭了亲闺女的报复,还是先被人发现罪行,全家倒霉呢? 海棠心里只怨恨这一家子,并不打算牵连旁人。只是,胡人老汗王毕竟是罪魁祸首。她把今天听到的情报记在了本子上。倘若以后真能遇上那位恋爱脑二姑娘,她可得好好跟对方讲讲故事才行。 哪里学来的报复手段?被报复过后,渣男居然还走上了人生巅峰。这姑娘还不如不报复呢! 匆匆写完小本本,海棠就迅速把它塞回系统空间去了。这东西极机密,有旁人在时,她绝对不会拿出来,就算是独处,她也不会让它落在外头,免得被旁人看到。 做完了笔记,她又想起方才偷听到祖父祖母商量的话。 海西崖与马氏都是一片爱孙之心,为海礁这个大孙子谋划周全,一心盼着他将来能有好前途。 然而,海礁心里还惦记着上辈子的恩人,一心要在四年后赶到大同救人的。他的计划与海西崖夫妻的想法冲突了,将来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长辈是一片苦心,但孙子的想法也自有道理。只要海礁一日不敢将自己重生的秘密告知祖父,他就总会遇上类似的矛盾,将来要发愁的时候还多着呢! 海棠暗暗叹了口气,回过神来,外间的海西崖与马氏已经把话题转到日常琐事上了。 天气正在转暖,海家又决定了要在肃州长住,那需要安排的事情就多了。家里缺失的家具和日用品都需要采买;每个家庭成员都要做换季新衣了;还有先前搬离瓜州时,海家放了许多仆从出去,如今人手实在不足,既然已经在城里安顿下来了,就该增补人手。 再者,海礁已决定弃文从武,除了功课的内容要改变以外,他练武练射要用的家伙什儿,量身订做的马具和甲衣,还有平日进补需要的肉食、药物什么的,都要另行采买。算起来,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马氏还道:“棠棠也吵着要跟她哥哥一道练武咧。虽说是小娃娃闹着玩儿,但她这些天在家里练箭,倒也认真。不管她能撑几日,该配的肉食也要配上,不能让她亏了身体……”
海西崖没有异议:“你都看着办吧,该花的银子不必省着花。咱们这些年积攒下的家业,还不都是为了孩子们……” 海棠在里间听着他们象是商量得差不多了,估计要准备安歇,便悄摸悄地后退,翻身上炕,开始装睡了。 在三进院正房的祖孙三人准备歇息的时候,二进院的东厢房里,曹耕云与陆栢年二位也正与谢文载说话。 谢文载今日竟然在顾青鸿将军面前承诺,会辅助表兄海西崖做好经历的工作,简直就是在变相承认,自己将会出面做海西崖的幕僚了。曹、陆二位都挺吃惊的,但并不反对。 海西崖这些年一直在庇护他们这些得罪了孙阁老的流放犯官,他们感激于心。眼看着他终于可以不必再耽误自己的仕途,有望升迁了,他们也为他高兴,若能帮上他的忙,他们也愿意出一份力。 可谢文载怎么能瞒着他们呢?今日在顾青鸿将军面前,他们差点儿就失态了。当时装作若无其事,如今客人走了,他们就不能再轻轻放过谢文载了。两人都拉着老友,表示自己也可以给海西崖做慕僚。 公文他们也能写的,还比谢文载更熟悉。曹耕云表示自己对肃州城文官系统的人更了解,陆栢年认为自己可以去帮军医的忙。反正谢文载要辅佐海西崖,绝对不能把他们丢下就是了。 谢文载被磨得没办法了,苦笑着说:“我虽说要跟着表兄去卫所办事了,可家里的事也不能丢下不管。宝顺的功课还要人盯着呢。长安能教他习武,兵法律令之类的却需要我们多操点心。我不在家,难道你们要丢下孩子不管么?” 曹陆二人顿时便犹豫了。曹耕云道:“宝顺的功课我们自然会盯着,不会叫你与海兄操心。只是海兄公务上的事,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你得开口才行。” 谢文载怎能说不?自然是点头答应了。 曹陆二人这才放过了他。陆栢年有些好奇:“文载兄,你既然愿意与海兄为幕,可是不再忌讳参与政事了?其实以你的年纪、才干,朝中又不是没有援手,只要你有心,还是可以回朝起复的。” 谢文载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回去做什么?我们远在边城,听闻孙永禄来了,还要想办法躲远些。回了京城,就要直面孙家人,那岂不是自个儿送上门找罪受?好不容易遇赦,我可不想再被流放一回了。” 曹、陆二人对视一眼,都没吭声。 倘若真能回朝起复,有了官职在身,就不是孙家人想摆弄就能摆弄的小人物了。只要谢文载不主动招惹孙阁老,孙阁老也未必会与他为难。 不过他们也能体会谢文载的心情。孙家尚在其次,关键是皇帝宠信奸臣,辜负忠心,太令人失望了。 想到这里,二人也不再啰嗦。陆栢年转开话题:“文载兄怎会忽然想到要出来做事的?可是海兄所托?” 谢文载道:“不是表兄,是我自己主动提的。我也是被海礁、海棠两个孩子点醒了。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就能想尽办法为表兄出力,海礁甚至都想上战场搏命了!我这个做长辈的,难道连孩子都不如?表兄助我良多,我总不能真的坐视他为我荒废一生吧?如今没了孙家人,我也该出来做点什么了……” 第四十六章 打压 天气转暖。 肃州城外的荒野仿佛在一夜之间就蒙上了一层绿衣。本来阴沉沉的天空也开始有了阳光。只是蓝天白云的好天气刚维持了没两日,便有风沙席卷而过,黄沙一时间扑天盖地而来,半天的功夫,就让整个院子都变得灰扑扑的。 马氏骂了几句老天,便换上了旧衣,拿布巾蒙了头脸,亲手拿了扫帚,带着一家子女眷仆从打扫家中上下,好将那些沙土清理干净。除去海西崖带了表弟谢文载与孙子海礁去卫所衙门上差以外,家里其他人都没闲着。就连曹耕云与陆栢年这两位客人,也都自个儿蒙了脸,拿着短帚清扫自家窗台上的尘土。 马氏隔着院子看到他二人忙活,便小声与崔婶商量着,再买人或雇人时,是不是该给两位先生也各添一个书僮侍候着?虽说他们也能使唤海家仆从,可如今海家人自个儿都不够人使唤,更何况是两位贵客呢?另外,孙子海礁成天往外跑,也该给他配个老成稳重的随从,免得他总想着要抓什么奸细。 再者,海长安夫妻身边,也需要添人手了。胡氏一边照顾儿子,一边侍候丈夫起居,实在辛苦,人都憔悴了。虽说崔婶、金果都能搭把手,却还要忙活家务。海长安与胡氏两口子都是省事的,做娘的却不好不体恤儿子媳妇。 除去要增添人手以外,马氏又想起丈夫海西崖先前提过一嘴,道是天气转暖后,夜里不需要再烧炕了,可以把三进院的西厢房收拾出来,将孙女海棠挪过去。这收拾新屋子,也要打新家具吧? 傍晚海西崖回家,马氏就跟他说起添人打家具的事。 海西崖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随口道:“家具的事你做主就好。至于买人,城里可能要乱一阵子,也不知道人伢子是否可靠。你若急着用人,就先雇几个军眷回来做活,等外头平静下来再说。” 马氏讶然:“出啥事了?额没听说城里有乱子呀?” 海西崖顿了顿:“胡人老汗王死了,死前闹出点风波来,兴许会有些胡人往大楚这边逃。瓜沙二州也有几拨移民要进城,谁知道里头渗杂了什么人?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马氏忙问:“那老汗王当真死了?” 海西崖点头:“周家先前派去西边的商队回来了。先前因肃州战事,他们滞留在半路上,后来听闻老汗王病重,召集了亲族大将前往王帐,就特意留下来打听了几日消息。等有了准信儿,他们才起程回来的。昨儿傍晚进的城,连夜就把消息报到周三将军那儿去了。” 马氏念了句佛:“可算等到他咽气咧。这人也未免太能活了些。”她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也不在乎买人的事不顺利了。买不了人,雇人也是一样的。关键是老汗王死了,肃州就能太平好几年! 就在海西崖夫妻私下说话的同时,海礁也把妹妹海棠叫进了东厢房,将胡人老汗王的死讯告诉了她。 海礁道:“商队那边说了确切的日子,竟然是在沙尘暴之前五天!商队在路上遇上了沙尘暴,才会拖到昨日方回到肃州。我听说消息的时候,还当听错了呢。” 老汗王的死期与沙尘暴差了好几日。这下应该不会再有人厚着脸皮说老天爷是为老汗王之死哀悼,方才刮起沙尘暴了吧? 海棠眨了眨眼,笑道:“这么说,老汗王比上辈子少活了五日?难道是因为胡人三王子被咱们大楚俘虏了,老汗王受了打击,才会早死了五天吗?”
海礁哈哈笑道:“说不定就是这个缘故了。”他心里高兴,觉得自己把消息报给了肃州卫,助卫所保住了肃州城,还抓住了胡人三王子,真真是弥补了上辈子最大的遗憾。 虽说他上辈子跟胡人老汗王没有直接的仇怨,可若不是后者怂恿,三王子也不会带兵偷袭肃州,他就不会家破人亡,沦为马奴了。这辈子他看到胡人三王子被俘虏,奸细与马场主束手被擒,连老汗王都早死了几天,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就仿佛是大仇得报了一般。 当然了,目前胡人那边的情况也不是完全令人满意的。 他有些遗憾地对妹妹说:“商队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这胡人老汗王死到临头了,倒是精明了一回,知道自己先前作孽,过于抬举侄儿,反让王叔与三王子这边的权势与兵力压过了汗王后与小儿子,如今他只能将汗位传给小儿子,王叔权力过大,就不利于他自家骨肉的汗位稳固了。因此他趁自己还活着,就对王叔那边下了狠手……” 据商队私下探听到的消息,老汗王借口要定下汗位的归属,将所有王公贵族、文武大臣都召集到了大帐,却借机将王叔及其心腹软禁起来,寻借口将他们麾下的兵马分了一部分给别的实权王公,连部分财物产业也一并转移过去,甚至还牵线做媒,为这些重臣定下了几桩儿女姻缘,并且要求他们当日完婚,不得拖延,说是他要在咽气前看到疼爱的小辈们成家立业…… 其实,这就是在削弱王叔一派的实力,还要拿他麾下心腹的儿女亲人做人质,威胁他们不得对汗王后与小王子不利。 先前海棠曾经疑惑过,为什么胡人斥候看到大楚这边派出大批人马押送胡人三王子去甘州,没有通知大队人马来救,而是仅仅两只斥候小队就上了? 原来斥候不是不知道自己人数太少,救人希望不大,而是知道自己请不来大队人马了。 胡人王叔和三王子妃本来都调好兵遣好将了,就预备着奸细把消息传回去,便立刻派兵来救人。可老汗王忽然打压王叔一派,自然不可能让他有机会在这关键时刻调动兵马。 王叔的部属中,能做主的人基本都跟他一起被软禁在大帐中,剩下的人都是小头领,上战场杀敌还罢了,却号令不了他的军队。 两支斥候小队的领头人,都是王叔手下的小贵族。老汗王下达的命令严重影响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的儿女甚至要被嫁给仇人的儿子,心里怎会不着急? 他们认为,这一切都是三王子不在的缘故。只要三王子能及时赶回去,老汗王就会把汗位传给他,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就都不作数了。老汗王不止一次说三王子才是那个能继承他意志的人,三王子也是因此才会发兵偷袭肃州城,好向老汗王证明自己的能耐。若不是他被大楚俘虏,又怎会轮到年幼的小王子继承老汗王大位呢? 抱着这样的念头,斥候小队们索性就冒险了,于是沦为了俘虏。 海礁道:“甘州那边来的消息,道是这些俘虏总算有人开口了。他们的供词跟商队探得的消息对得上,应该不假。只可惜他们都打错了算盘,老汗王已经传位给了小汗王,没三王子什么事了,就连王叔一伙,也吃了大亏。” 可惜,小汗王一方占了上风,只怕这胡人内斗就斗不起来了。 海棠挑了挑眉:“可是……老汗王这样做,不会犯众怒吗?” 第四十七章 成熟的大人 海礁眨了眨眼,看向妹妹:“犯众怒?” 海棠点头:“是呀。你看,王叔是老汗王的兄弟,支持他上位做了汗王,几十年来没少为他征战,连唯一的儿子也是因为老汗王要攻打咱们大楚,才会被俘虏的。王叔出了这么多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结果老汗王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王叔手下的兵马和财产转给了别人,王叔麾下的心腹将领,居然连儿女亲事都不能做主。这是不是太凉薄了些?关键是,胡人王公名下的军队与财产,是汗王一句话就能剥夺的吗?如果老汗王在位几十年,有足够的威望去做这种事,那新继位的小汗王呢?” 海礁慢慢地回过神来了:“这种事确实犯忌讳。若是胡人王公贵族名下的兵马财产这么容易落入他人手中,当初老汗王也没必要非得娶了新汗王后,才能占据汗王后娘家父亲留下的兵马与财产了。” 不过,就象妹妹说的,老汗王有足够的威望,又找借口把人拘在跟前,外头重兵围着,王叔麾下只有心腹在身边,不想答应也只能答应了,否则天知道老汗王会怎么处置他们?就算心里有再大的怨气,也得等到重获自由后,再算后账。 只是老汗王能这么做,新上位的小汗王就没这个威望了。倘若小孩子家不懂事,以为父汗能做的事,自己也能做,那就是自找麻烦。 海棠道:“老汗王这么做,表面上看起来象是解决了眼下的祸事,让王叔一派无力再与新汗王相争,可长久来看,恐怕是埋下了更大的隐患。” 海礁冷笑了一声:“那是当然了。老汗王已经死了,能不能守住他给新汗王留下的产业,就要看新太后的本事了。可这新太后与王叔有杀父之仇。倘若两派实力相当,她为了儿子兴许还能隐忍几年;如今她儿子占了上风,顺利继承了汗位,兴许她就会生出骄狂之心来,觉得王叔一派可以任他们母子拿捏了。说不定,她还要借着儿子的名义,继续抢夺王叔麾下的兵马与牲畜财产……” 一旦她做出这种事,王叔一方岂会坐以待毙?只怕连其他王公贵族,也会对小汗王母子俩生出不满来。 既然他们母子能轻易剥夺王叔的兵马与财产,那就能对其他王公贵族做同样的事。这坏了规矩,不能容忍,否则谁能安心? 海棠笑道:“这么一来,胡人本没有内乱的,也要重新生出内乱来了。如果新汗王与汗王后想要派兵攻打大楚,就要提防王叔一派暗中背刺。如果他们改派王叔去攻打大楚,王叔就得提防他们事后会找借口再夺兵马财产。” 海礁立刻想到:“要是王叔打了胜仗,就算得了什么赏赐,新汗王也能随便一句话就夺回去;要是他打了败仗,那就更不必提了,新汗王直接就有了罚他的借口。这没好处还要吃亏的蠢事,谁还愿意去做呢?王叔不乐意再做马前卒,新汗王一派自然也不会冒兵败的风险……” 这两派人马都不愿意出兵,其他实权王公贵族也要提防自己打了败仗,会被新汗王找借口剥夺兵马与财产,岂会自找麻烦?无人兴兵,大楚这边不就太平了吗? 海礁想想就忍不住有些小兴奋:“回头我得跟表叔公好好说一说,倘若上头能派几个奸细过去,在新汗王或是王叔耳边进点谗言就好了。就算他们身边难接近,其他胡人王公也凑和,只要能把小话传到这些胡人贵族的耳朵里,引得他们相互猜忌算计,边军就省心多了!”
海棠笑道:“派奸细过去,风险太大了。咱们不是还拘着一位胡人三王子吗?朝廷打算怎么处置这个人呢?如果早晚要放回去,那就得趁早在他耳边吹风,省得他回去后掉头就带兵打回来,报复咱们大楚,有闲心也该先跟他们自己人斗起来。” 海礁顿了顿:“这事儿还没有准信儿,但我平日在卫所里听几位将军们私下议论,估计这三王子是死不了的。朝廷既有意议和,早晚还会把人放回去。听说甘州那边,虽然将这三王子关在重狱之中,可并不曾苛待,牢房收拾得干净体面,三餐供给也不差,就连镣铐都没上。有人想要进牢里寻他晦气,还有重兵守门,不肯放人进去。” 为着这事儿,都司的周大将军没少挨埋怨。可他又有什么法子呢?京中来人传了圣上旨意,他也只能听从了。万一出点什么岔子,他还要负责任呢。 海礁对妹妹说:“这三王子狠毒狡诈,若真放回去了,遗祸无穷。朝廷为什么就非得留他小命呢?” 海棠笑笑,如果皇帝有意杀这个人,自然有办法让他回国后再死,宫里可不缺这种害人的秘药。但这种事不是她一个小姑娘该知道的,她自然不会提,只道:“既然和谈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结果,这人也暂时回不去,就该趁着他周围有邻居的时候,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引他猜忌新汗王一派,好让他把心思都放在内斗上头。” 海礁挑挑眉:“怎么个猜忌法?他堂兄弟二人本就在争汗王之位,如今一个成了阶下囚,一个风光登位,不必别人挑拨,那三王子也会心生怨恨的。” 海棠压低声音:“胡人王叔麾下的人都觉得老汗王会将汗位传给三王子,想必老汗王平日没少说这种话,三王子必定也信以为真,才会为了证明自己,带兵出征。可哥哥和我都清楚,就算他打赢了这场仗,老汗王也不会把汗位传给他……” 上辈子三王子攻破了肃州城,回去后也就是得到了土地与财物赏赐,根本没什么传位的事。无论老汗王对他承诺过什么,都是不作数的。 海礁听得笑了。他明白了妹妹的意思:“老汗王以汗位为饵,派三王子去攻打肃州,到底是给他机会证明自己,还是想借刀杀人呢?三王子可不知道上辈子发生过什么,只会看到自己兵败被俘,失了汗位,就连他父亲麾下也损失惨重。只要他相信这一切都是老汗王的设计陷害,就为了叫他给小堂弟让位,等他回了国,绝不会放过老汗王的继承人!” 海礁甚至还想到,让肃州卫放出风声,说大战前收到秘信,提前知道胡人要偷袭的事,才会拦下了三王子。至于秘信的来源?反正不会是一名致仕小官员重生的孙子,肯定是某位汗王特地给肃州卫传的信呀! 他海礁宁可舍了这个功劳,也要让胡人三王子相信,这一切都是老汗王的阴谋! 海礁有些坐不住,立刻起了身:“我得去跟表叔公好好商量一下,看怎么把这件事安排得自然可信,叫那三王子顺利信以为真……” 海棠满意地点点头。 非常好!海礁哥哥,你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应该学会自己动脑子了,这些阴谋诡计什么的,就不必总是让妹妹操心了吧? 第四十八章 重启失败 海礁寻表叔公谢文载嘀咕去了。 至于他们商量出了什么成果,又是如何施行的计谋,海棠就不清楚细节了。这样的秘事,谢文载自然会叮嘱海礁,让他小心保密,别泄露了消息。 不过谢文载看起来挺高兴的,似乎为海礁的长进而欢喜,还把他的功课做了调整,添上了谋略的部分,主要就是给他讲历史故事和战场上的纪实,好让他多长长脑子。 海棠夜里还偷听到祖父祖母在私下说话,道是谢文载夸奖海礁了,觉得他出的主意虽说稍嫌稚嫩,但有点灵气,只需要再谋划周全就可以施行。大孙子有这样的心计,海西崖与马氏都老怀安慰,觉得以后可以不用担心他的前程了。 只是这个计划执行得怎么样,海棠就不知道了。因为马氏已经让人收拾好了西厢房,将她挪了过去。她从此就拥有了自己的房间,不需要再跟祖父母挤在一起,也就没办法再偷听二老说私房话了。 不过海棠并不遗憾。跟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相比,能偷听到祖父母几句私话的便利又算什么? 虽说这个房间并不是她一个人住的,金果也占了一个小角落,夜里还要跟她分一张小炕,但她总算有自己单独的柜子、衣箱,可以放些不想让人翻到的物件了。 她系统空间里那件抽卡玩具“花花转盘”,本该是每周都能抽一次植物种子的,因为不想耗费系统能量,她这些天都忍住了手。可等到系统恢复正常,这每周一次的抽卡机会就不好再浪费了。到时候每周都会抽出一种植物种子,难道要一直占据空间格子吗?她现在能用的储物格太少了,空间里存放的东西,能精简还是尽量精简的好。在现实空间里有了存放物品的地方,她就能省事许多。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重启系统。 充能充了这么多天的时间,能量进度条已经超过了30%,无论如何也不算少了。海棠觉得,是时候要试着重启系统了。 她特地找了个时间,金果不在,屋里只有自己,一时间也不会有人跑来找她。她正好借口午睡,避开所有人,悄悄点中了系统面版的重启键。 系统面版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反应。 海棠眨了眨眼,又试着再点了几回,见系统始终没有反应,不由得有些急了。 她试着去点其他的功能键。可除了储物空间那初始自带的两排格子还能用以外,其他功能键基本都没什么动静,就象之前每次检查系统面版情况时那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系统重启没成功,但也没有消耗任何能量。能量进度条上的数字还有30%。 海棠咬咬牙,索性点了“花花转盘”试试看,结果能量条瞬间缩短了一截,就抽中了一份种子,拿出来一看,是二十颗葡萄籽,有标签注明,是适合在寒冷、干旱地带生长的品种,也适合酿酒。 海棠想起了肃州这边的气候,觉得还挺巧的。 行吧,这葡萄种子留着自己种,要是能种出来,还能给自家添个水果,省得到外头花钱买了。 海棠翻出一张纸,把葡萄籽仔细包好,用笔做了标示,就放进箱子里去了。 “花花转盘”能正常运行,表示能量条没有问题。系统无法重启,不是能量不足,纯粹就是它出现了故障,没办法启动了。 海棠翻身上了小炕,盖上被子,闭上了双眼,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系统目前看来是没办法重启了。等到能量充到100%之后,她可以再试一次。如果到时候依然无法重启系统,她就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冷静一点想,系统派不上用场,也不完全是坏事。她还有储物空间可用,储物空间里也有一点资源,《基础武技》系列还能继续练下去。虽说以前能用的功能很多都消失了,自己的金手指要大打折扣,可没有系统派发的任务,她也能轻松自在许多,不必再为了完成各种任务,给各路主角做工具人,便扰乱了自己的正常生活。 海棠深吸了几口气,觉得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 在这个没有任务的世界里,她就安安心心过自己的小日子吧。 在上个任务世界,她实在经历了太多,最后还被人暗算害死了,如今回想起来,也觉得心累。 人心哪,就是这般难测。她本以为自己跟别人相处融洽,以为自己跟别人是一条心,可以合力共度难关来着。谁能想到呢?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辈子,她也不想再那么卷了。没有任务的时候,还是放过自己吧。趁着系统难得缺席,她就好好度个长假。 这辈子的家庭虽然有种种不足,但并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缺陷。祖父小官做着,能力不缺,靠山也有,升迁的前途还算光明;祖母虽然有点凶,但为人明白事理,处事也算公正;哥哥是重生者,脑子也不差,身体更没毛病;家里还有表叔公这位相对睿智的老人,如今也愿意为海家人出力了。有这些家人在前头努力拼搏,作为小辈的海棠根本不必操什么心,闲时给哥哥出个主意就好了,其他时候还是享受生活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最重要的是让自己开心。 海棠躺平了,平静地闭上了眼睛,安心午睡去了。 这一觉睡得挺踏实的。直到下午院子里有了不小的动静,她才被吵醒了。 她走出房门一看,却是金果回来了。 今天一大早,崔伯崔婶夫妻俩就带着金果,随海西崖一道出了门,据说是往城西那边去了,也不知道忙活什么,连午饭都没回来吃,如今总算回来了。 海棠仔细打量了金果几眼,见她面色略有些发红,似乎出了不少汗,但两眼亮晶晶的,显然心情很好,猜想应该不会是坏事。 等崔婶向马氏复命完事,马氏打发金果下去时,海棠就把她叫回了西厢房:“你今天上哪儿去了?怎么还出了这一身的汗?” 金果有些兴奋地告诉她:“卫所要在肃州建葡萄园咧!已经选好地方做育苗所了,今儿老爷带额过去,叫额瞧瞧有啥不对。”说着金果还有些遗憾,这育苗所也好,葡萄园也罢,都是肃州卫的产业。她作为海西崖家中的奴婢,偶尔过去帮个忙还罢了,想长年累月待在那儿种葡萄,就不可能了。 但在她心里,虽然海家主人们都很和气,活儿也不重,她日子过得挺开心,可还是忘不了,她们家世代都是葡萄园里的果农,这才是她祖传的本业…… 金果面上露出几分怀念与不舍,海棠看了两眼,没有吭声。 不过,海西崖想要在肃州建葡萄园?这是为以后嘉峪关封关后做准备吗?地理气候上,西域能种的葡萄,在肃州、甘州都是能种的,只要有懂行的葡萄农打理就行。可葡萄只是一种水果,种出来了也卖不到多少钱,对肃州卫的财政帮助不大……所以祖父是打算在关内酿葡萄酒了? 每年都有大量葡萄酒由西域贩卖入关,但祖父他老人家是否知道葡萄酒正确的酿造方法呢? 第四十九章 准备种葡萄了? 海棠瞧了金果两眼,便试探地问:“爷爷要在肃州种葡萄,咱们家以后是不是就有新鲜葡萄吃了?” 金果想了想:“应该有吧?额听崔伯说,这葡萄是种来酿酒的。那肯定有很多葡萄,想吃总能吃到。” 葡萄园果然是为了酿酒才建的。 海棠心里有数了,继续试探:“可是爷爷不是回卫所当官了吗?还每天都忙到天快黑了才回来,哪儿还有功夫打理家里的葡萄园?更别说还要建酒坊了。” 金果连忙摆手:“不是额们家的葡萄园和酒坊,这是卫所的!老爷在替卫所打理产业!” “这么说,葡萄园是官办的了?那就不能随便摘里头的葡萄吃了。”海棠故意叹了口气,忽然又“想”到了一个主意,“那咱们自己也种几株葡萄吧?就在家里种。种出来了也不酿酒,就是吃果子。我在瓜州的时候,每年都要吃那儿出产的蜜瓜和葡萄。搬家时,我和小石头还在发愁呢,怕以后都吃不到那么新鲜的果子了。” “棠棠想吃,那就种!”金果很爽快地表示,“额帮你种。额从小就种葡萄,蜜瓜也会!” 很好,工具人到手了。种子也不缺,只是需要一个幌子,好隐藏种子的真正来历。 海棠又问金果:“哪里能弄到种子?你去的那个育苗所里,葡萄苗多吗?能分一两株给我吗?” 金果摇摇头:“应该不行。育苗所里的葡萄苗都是老爷托人从瓜州、沙州带过来的,总共一百株,只活了一多半,剩下的都金贵着咧。每一株都有专人看管,不可能往外分的。” 海棠好奇:“是爷爷托人带过来的?咱们家是不是也带了几盆?我记得有一辆马车里就装了十来个花盆,里头都种了绿色的植物,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葡萄秧苗罢了。因为天气太冷,路上还死了几盆呢。” 海西崖特地嘱咐过家里的孙子孙女们,不让他们靠近那辆马车,以免打坏了东西,因此小海棠就没有留意过那马车里装的是什么。没想到居然是葡萄苗。 如此说来,海西崖说自己对于改善肃州卫日后财政状况一事心里有数,并非无的放矢。他是真的早有准备。特地从瓜州运来的葡萄苗,还有金果这么一个精通葡萄栽种技术的婢女,只需要再找到合适的土地,把葡萄栽下就行了。如果他连葡萄酒的制作配方都熟练掌握,那就只需要等待葡萄生长结果了。 只不过,他原本没打算在肃州逗留,是准备换了户籍就离开,另选安全又远离孙永禄等人的地方定居的,后来又起了回乡养老的心。这葡萄苗和侍弄葡萄的婢女,应该都是为了自家建葡萄园准备的吧?如今他却把这些都贡献给了肃州卫,这牺牲真是大了去了! 海棠心中暗叹几声,倒有心要助自家祖父一臂之力了。 牺牲这么大,如果还不能换回一顶足够体面的官帽,让海家人回到家乡后依然可以挺直了腰杆面对乡党,海西崖岂不是白牺牲了一回? 海棠不如金果精通葡萄的种植技术,也没什么理由跑去对卫所的葡萄园指手划脚。可她手里有二十颗葡萄种子,正适合在肃州这样的地理、气候环境下种植,还是适合酿酒的品种。如果她把这些葡萄种起来了,是不是也能帮上爷爷的忙?如果肃州卫葡萄园出产的葡萄有什么不足之处,也可以通过移种、嫁接之类的方法去改善嘛。 这么想着,海棠便对金果说:“咱们到外头市集上找葡萄苗或葡萄种子吧?你是懂行的人,有你跟着,我就不怕会被人骗了。等买了秧苗或种子回来,咱们就在家里种葡萄,这样明年我们就有新鲜葡萄吃了!”
金果看了她一眼:“额明天就去找,但你不能出门。太太说了,近来进城的人多,怕里头有坏人,不许你到街上去。” 来自沙州的第一批移民与来自瓜州的第二批移民近日相继进城了。城里的陌生人多了许多,市集里也有些混乱。虽说有卫兵盯着,也不怕有什么人敢在城中生事,可马氏心里担心,还是禁止了孙女出门。 本来海棠都已经得到允许,跟着哥哥海礁上过两回街了。虽说每次都只是去买个早点什么的,打个转就回来,但只要有了好的开始,将来总会有逛街自由的一天。如今海棠再次被禁止出门,心里还挺遗憾的,却又不好多说什么。连哥哥海礁这个半大小伙子,如今都不能再随意逛街了。除了跟着祖父去衙门以外,他也被拘在了家中。每天早上的跑步只能在院子里进行。他郁闷得又给自己每日射箭的数量加了码,被二叔海长安发现数落了一顿,才重新降回到原本的二百箭。 海棠本来还想借口去买葡萄苗,争取到一个带着婢女上街的机会,可惜金果太机灵了,及时发现了她的打算,拒绝了她。海棠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那我就不去了,在家里等你的好消息。除了葡萄种子,其他瓜果蔬菜的种子如果有卖的,你也可以买些回来。”说完就把买苗的钱塞给了金果。 金果找崔婶的儿媳大壮媳妇去了。后者负责家里每日的食物采买,几乎天天都要出门的。金果找她做伴正合适。 海棠便去寻祖母马氏,讨要家里先前运送葡萄苗用过的花盆。不是有几盆果苗死在路上了吗?空出来的花盆和盆里的泥土,如今正好能派上用场。 马氏听说她要种葡萄,只当她是小孩子家爱玩,并不放在心上:“你去找崔婶要就行咧,东西都还在家里,没丢。不过,葡萄种来能做甚?就是偶尔添个果子。你要是真想在家里种些啥,还不如种点儿姜葱蒜小白菜的,种好了还能添个菜咧!” 海棠说:“我跟金果说了,如果有别的瓜菜种子也可以买一点。” “那就行咧。”马氏想了想,“要是买不到也没啥,回头额问问刘家。刘恪仁的太太就在家里种了不少瓜菜,额们可以问她要点种子。” 刘恪仁大人吗?那也是自己人。这就更方便了。 海棠又提了要求:“我想要点木头,木板最好,再要点锯子、斧头什么的。种葡萄还能用花盆,如果要种菜,最好还是做几个木槽更方便。” “你问崔伯要去。家里有的东西,你都可以拿;家里若没有,就让崔伯问问邻居。”马氏随口应着,接着便正色看向孙女,“可就算你拿到了东西,也不许自己去碰那些斧头、刀子啥的,仔细割了手!想要做什么,让你二叔或是大壮干去。” 海棠乖巧应了,见马氏抬手揉脖子,似乎有点累,便贴心地上前帮她捶背按摩。 马氏笑笑:“小女娃真是长大咧,都懂得孝顺阿奶了。” 海棠讨好地笑着,手上按摩的力道恰到好处,让马氏心情更好了。 等把马氏按舒服了,海棠才一脸好奇地凑到祖母身边打听:“阿奶,我听金果说,爷爷要在肃州建葡萄园,打算以后酿葡萄酒。他能酿成吗?” 第五十章 木工技能 “咋不能?这有啥难的?”马氏有些漫不经心,孙女刚刚按摩得她很舒服,也不知道是几时学会的本事,她正打算以后多让孙女“孝顺”几回呢。 在宫廷中曾经以按摩技术讨得太妃欢心的海棠继续打探:“我听说很多人想学西域胡人酿葡萄酒,都酿不出那个味道。” “别人是别人,你爷爷又不是别人!”马氏对着自家孙女,说话也随意了许多,“额们家在瓜州城住了这些年,每日跟胡人做邻居,一条街上就有两家葡萄酒坊。以你爷爷的本事,每天看着人家酿酒,还学不到几成真本事么?这有啥难的?” 海棠眨了眨眼,压低声音:“真哒?那为什么别人都学不会呢?跟胡人做邻居的又不是只有咱们家。” “他们都没有你爷爷聪明!”马氏瞥了孙女一眼,也压低了声音,“那两家酒坊出的酒都好,都有葡萄园,酒都是自酿的……你爷爷就留意他们都采买了些啥材料,在哪个季节、哪个时辰酿酒,都用些啥家伙什儿……留意得久了,就大概能猜出这葡萄酒是咋样酿出来的了。” 海棠又眨了眨眼:“这两家酒坊……都没买酒曲吧?” 马氏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咋知道的?” 海棠咧嘴笑笑:“瓜州也有卖高粱酒的酒坊,他们酿酒就是用酒曲的,可葡萄酒坊不用,他们……会买盐和糖。” 马氏点头:“盐是用来洗葡萄的,糖……你爷爷已经找商队买了一车冰糖备用。” 海棠又问:“酿酒要用玻璃器皿吧?” “当然是用陶缸,谁能用得起玻璃器?”马氏白了孙女一眼,又诧异地问,“你咋能知道这么多涅?” 海棠笑嘻嘻地说:“我以前偷偷到人家酒坊里捉过迷藏,不过没叫他们发现。” “要是叫人知道就糟咧。”马氏戳了孙女脑门一记,“那些胡人酒坊的老板都把葡萄酒的酿造方子当成机密,不许外人探问。幸好你还是个小娃,就算被人发现了,也只当你是贪玩不懂事才进去了。以后可不许再胡闹!你都大了,又这么聪明,谁还信你真是贪玩才进去的?” 海棠连连点头,乖巧地答应下来,然后就安心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很好,爷爷是懂得酿葡萄酒的,容易出错的几个关键点都知道了,剩下的就是慢慢摸索最佳酿造方式。这就不用她操心了,她可以继续躺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第二天,崔伯把她想要的木板和工具都弄来了,还在她的请求下,将孙子崔小刀也派给了她做助手。 海棠没找二叔海长安和崔伯的儿子崔大壮,担心大人不好糊弄。相比之下,崔小刀比海礁还要小一岁,平日里也是老实巴交的性子,嘴还紧,是更适合的工具人。 崔小刀原本是给海礁做小厮的,可海礁重生之后,内里已经是成年人的灵魂,又忙着学功课、练武、跟着祖父去衙门打下手,自然顾不上几乎淡忘了的童年玩伴。崔小刀便一直给父母打下手,帮家里做些杂活,还跟着祖父与父亲学驾车。只可惜他学字慢,人也不够机灵,否则海西崖早就安排他去给谢文载与曹陆二位做现成的书僮去了。 崔小刀年纪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也生得壮实,颇有力气,一般的粗活完全难不倒他。 在海棠的指挥下,他很快就把木板劈成了合适的大小,又帮着她弄出榫卯结构来,迅速制成了四个半尺宽、三尺来长的木槽,系了草绳做提手,方便搬运,槽底还留了漏水口。
海棠检查了一下木槽的结实程度,心里挺满意的。 她指挥着崔小刀,把花盆里的泥土转移到两个木槽中来,预备用它们种金果“买”回来的葡萄苗——其实就是给她那二十颗葡萄籽准备的。 这些花盆里本来种的就是葡萄苗,用的也是特制的泥土,都是海西崖专门找懂行的人配制,最适合葡萄秧苗生长的。只可惜先前天气不好,这几盆的苗死在了路上,可泥土还能继续用,比在肃州城里现挖的土要强得多了。 五个花盆的泥刚好能填满两个木槽,剩下两个木槽就要另外挖土了。 海棠让崔小刀把那几个笨重的花盆搬回原本存放的位置了,已经装好土的木槽则可移到三进院的空地处,预备栽种葡萄苗或葡萄籽。 二进院的陆栢年爷爷好奇地看了几眼,走过来笑着问:“棠棠,剩下的两个木槽,你可有用处?” 海棠回头看向他:“陆爷爷,我阿奶说要是想种东西,不如种点蔬菜姜葱啥啥的。我已经让金果买种子去了。您也想种点什么东西吗?” 陆栢年笑道:“我昨儿在集市上遇见了一株草药,是带了根须的,想来有可能种得活,就想试试。这药不错,对我们几个老头子都当用,只是难得能遇上。城里的医馆是没有这味药的,药店偶尔有,价钱也低不了。倘若我们自家种得来,就不需要到街上去撞运气了。” 这有什么难的? 海棠迅速利用剩下的几块零碎木板制作了一个半尺见方的小木槽,同样带有草绳和漏水孔,递给了陆栢年:“陆爷爷拿去用吧,等草药种活了,以后需要分株的时候,再做个大的木槽给您。” 陆栢年呵呵笑着接过了木槽:“好孩子,陆爷爷谢过你了。”他仔细端详了木槽几眼,“你这手艺不错呀,是从哪里学来的?” 海棠早就想好借口了:“从前在瓜州时,咱们家那条街上不是有个木匠作坊嘛,我偶尔会去看那个老木匠做活。本来都忘了,刚刚看小刀做木槽,就想起来了。” 陆栢年想想,确实有那么一个木匠作坊:“那老木匠手艺平平,做的东西也粗糙,你们家里打家具从不找他,都是到后街去寻更好的匠人,没想到你还能从他那儿学到手艺。怪不得文载兄常夸你聪明过人。看几眼就能学会一门手艺,可不是一般的聪明。” 海棠打了个哈哈:“其实也没什么难的,都是些粗浅活计,应付着用用,足够了。精细的活计,我也没见别人做过呀。” 其实是她上辈子进宫之前,家里人摆食摊做小买卖,她跟人学会了制作和修理桌椅板凳的基础木工技能,又在调任尚功局做司织女官后,为了改良织机而学了些更精细的木工技术。如今她人小手短,即使练武喝营养液已经养出了一点力气,也不好在家人面前表现出来。这种程度的木工技能就足够了,展现得太多,反而会让家人疑心。 陆栢年完全没有多想。他看着海棠制作木槽,似乎确实没什么难的。他觉得自己上手也能做得出来,打算改天试试。 一老一少开始捣鼓着给那株草药换盆,这时候海长安从外头回来了,还给海棠带回了一个好消息:“棠棠,先前你不是说想学骑马么?只是家里没地方,城外又不太平。今儿城里能腾出一个小校场来了。明儿你随我去瞧瞧?” 海棠十分惊喜:“是哪里的小校场?” 第五十一章 小校场 早在海棠最开始向祖母与哥哥提出自己想要练武的请求时,马氏就说要让她学习骑马。可这件事一直拖到今天,还未能实行。 海家有马。虽然从瓜州带回来的骏马大都卖给了肃州卫,但当时海西崖还想着要回乡,所以自家人用的马还是留了下来的。其中也有小马,本是给孙子海礁留的,海礁重生后嫌它太过温顺了,就另挑了一匹。既然海棠要学骑马,这温顺的小马就是现成的了,连配套的马具都是齐全的。 可海家没有地方。宅子就这么大,马棚所在的小偏院养几匹马还行,根本没空间可以供马匹活动。从前还能往城外去,那么广阔的荒野,随海家人怎么折腾都行。可前不久肃州城外才有过大战,留下了许多武器和人马尸骸,一不小心就容易伤到人。等到战场被清理干净了,第二、第三批移民又到了。马氏担心城外人员密集,不够安全,连城里的街道都不许孙子孙女去,更何况是城外的荒野? 因此,这些日子以来,海棠只能在家练习掌法、拳法、腿法、轻功什么的,至于其他的,因为没有适合她用的刀和剑,刀法剑法都只能练个形,就更别提需要更大场地的骑术了。 她心里倒也不着急。她已经跟斜对门的王成复百户之妻提过要学鞭法的事了,王成复老婆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她,只是对她用的鞭子提出了要求,需要改造。在鞭子改造完毕之前,海棠只管继续练习目前掌握的基础武技就行。她的掌法、拳法与轻功熟练度都超过了百分之四十,内功心法与腿法熟练度也到达百分之二十五了,前景可期,根本没什么可着急的。反正等这两波移民离开,在下一波移民到达之前,她有充足的时间学习骑马。 没想到海长安居然还能在城里找到一个合适的场地,海棠感到非常惊喜。 海长安告诉她:“这小校场离官署不远,本来是孙永禄借着练兵的名义,给自个儿与心腹弄来的,不是私产,就挂在卫所名下。孙永禄已经走了,今后也不会回来,他住的地方也被卫所收了回去,这小校场自然也是同理。” 但这小校场的来历有点问题,本来是民宅和作坊用地,只因离孙永禄的住处够近,只有三四十尺的距离,地势又平整,就被他看中,借着卫所的名义强行占了下来,要辟作校场,方便自己和手下的心腹练兵跑马。 肃州卫的将军们气得不行,奈何他当时背景太硬,又找了个听起来冠冕堂皇的理由,土地的原主人先怂了,不想得罪权贵,宁可不要银子,也要连夜搬离。周三将军与顾将军只能以卫所的名义补了土地原主人一笔钱,免得他受损太重。 如今孙永禄走了。甘州那边传回来的消息,道是兵部那边下了文书,给他定了个不大不小的罪名,免职召回了京城。他庇护胡人奸细的事迹早已传遍大西北,哪怕事后辩解说不是有意,事先并不知情,仅是“失察”,名声也很难听。边军上下都不乐意跟这种糊涂人共事,他已经不可能在边军有所成就了。孙阁老只得把他召回去,先低调躲两年羞,等事过境迁了,再另行补缺。不过他在皇帝那边的印象大坏,将来就算能在军中东山再起,估计也是庸碌度日,不可能掌握实权的。西北边军都松了口气,要处置他留下来的东西,也少了顾虑。
卫所分派给孙永禄的官署直接收回去就行,日后有人来补缺,也可以继续分派给后者居住。但这处小校场,卫所的将军们考虑到它原本是有主的,而且还是原主人祖宅所在,因此打算等问过原主人的意思再说。 原主人那年被迫卖掉祖宅与作坊之后,生怕会被孙永禄为难,就合家搬离了肃州,在沙州那边定居了。如今朝廷下令迁居瓜沙二州的大楚百姓入关安置,土地原主人听说孙永禄的消息后,想必也是要回来的。等他回到肃州,将军们会先问过他,是否要重建故居,合家搬回去住。如果他放弃,卫所才会将这小校场充作公用。 在那之前,小校场就空在了那里。前些日子瓜州第二批移民抵达后,还曾一度被用来安置一帮来历有些说不清楚的青壮,等到所有人的身份都被查清查明之后,方才分流开去,将小校场重新腾空。 海长安今日出门访友,偶然路过这处小校场,发现有几个熟悉的武官在那儿练马,就过去打听了一下,得知它如今是闲置状态,卫所属官或是本地衙门的官员家眷、部属都可以借用,就赶紧回家报信儿了。 他对海棠说:“那小校场离咱们家也就是两条街的距离,走路只需一炷香的功夫,来往很是方便。你哥哥可以借用卫所的校场练马,但要跟别人挤,还不如挪到那小校场去呢。你也跟着去,先学会上下马与骑马慢行。等你再大两岁,个子也长高了,再学跑马也不迟。” 海棠自然没有异议:“那咱们几时过去?今儿就去吧?” 海长安想了想:“行。如今去小校场练马的人不多,咱们吃过午饭歇一歇,就早点儿过去,省得消息传开以后,人多了挤。”至于大侄子海礁那边,就得看他时间方不方便了。他功课忙,每天还要往卫所去,恐怕要等到傍晚回家后,才能挤得出时间来。 海棠迅速回屋去翻祖母马氏给自己准备的骑马装,其实就是哥哥海礁的一套旧衣裳,她穿着正合身,男装也更方便行动。等东西都准备好了,金果就回来了,海棠忙问金果:“你知道我的鞭子做得怎么样了吗?今天能不能拿回来?” 金果有些懵:“回来时听马具店的人说,已经做得差不多咧,明儿就能拿回来了。” 那就等明天再去拿。反正不差这一日的功夫。 金果得知海长安找到了一处可以练马的小校场,也有了点兴趣:“额跟着你一块儿去。额也会骑马,骑得不比别人差。你要学,额可以带着你。” 海棠想想就知道,下午出门时,马氏一定会让她带上金果的,也没拒绝,只是问:“今日在集市上可找到葡萄种子了?其他种子有没有?” 金果说起这个就叹气了:“没有葡萄种子,只有一些蔬菜种子,还有些葱姜蒜。不过有个人说知道谁有种子卖,叫额明儿个再去找他。” 海棠也不着急:“那你要看仔细了,可别让人拿假种子糊弄了。”又拉她去看那几只做好的木槽,“瞧,我连种葡萄和种菜的家伙什儿也准备好了。等种子找到了,你可要教我要怎么才能把葡萄种好呀!” 金果抓起一把木槽里特制的土闻了闻,嗯嗯了几声,双眼亮晶晶的,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第五十二章 练马 下午,天气正好,阳光明媚,却不会太烈,伴着略带一点儿凉意的春风,十分怡人。 海棠跟着二叔海长安来到了离家两条街外的小校场。由于祖母马氏不放心城中人员繁杂,不但命金果跟紧了孙女,还把崔大壮也打发过来给海长安打下手了。一行四人牵着一大一小两匹马,倒也从容。 小校场里人不多,倒是有好几家卫所官眷,都是长辈或亲兵、老仆带着孩子学骑的,但当中没有小女孩,也没有象海棠年纪这么小的孩子。海长安先去跟几个熟人打了招呼,一圈下来,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把这么小的侄女带出来学骑马,好象有点欠考虑了。 可海棠却不是这么想的。她练了个把月的武艺,吃得也好,再配合《基础武技一》附送的营养液,自觉肌肉和力气都养出来了,对自己身体四肢的掌控力也上去了。她事先找二叔、哥哥打听过骑马的决窍,觉得自己能应付得来,眼下看到大好场地,还有温顺听话的小马,哪里还按捺得住呢? 她拉着金果就说:“咱们开始吧?先学上马,还是直接学骑?” 金果看向海长安。海长安犹豫了一下,便把心一横。来都来了,难道还能临场打退堂鼓不成? 他把自己的马牵到一旁,亲自给侄女儿做示范,尽量放慢了动作,清楚地展示出各个细节,再三详细说了决窍,然后又来到侄女身边,手把手地教她,就算有哪里做得不好了,他也当场指正过来。 有这么细致的老师教着,海棠第一次上马,就顺顺利利地,没出什么差错。 她感受了一下,把各种决窍紧记在心,到第二次上马时,就不需要别人指正,也能顺利完成了。 海长安有点惊喜:“很好!就是这么做!”他想起表叔谢文载前些日子夸奖侄女聪明的话,心里暗暗点头。表叔这话,果然不虚。头一次学骑马,就能迅速上手的孩子,可不是聪明吗? 学会了上马,接下来就是骑马的技巧了。 海长安仍旧是骑马在旁细细指点着,把自己十多年的经验倾囊相授。海棠也学得很快,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她已经可以操纵着小马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 她半点都不觉得害怕,就算小马再走快一些,偶尔颠两步,她也能镇定应对。 海长安见状,不由得感叹:“可惜了,你这么好的天赋,怎的就是个女娃娃?” “女娃娃怎么了?”海棠不服气,“女娃娃就不能学骑马了吗?” 海长安笑道:“二叔不是那个意思。女娃娃当然可以学骑马,只是,你骑术学得再好,也就是在家里骑骑。你若是个男娃,学得一手好骑术,在这西北边疆不愁没有大好前程,爹娘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海棠撇了撇嘴,道:“哥哥学了这么多年的骑术,难道就没有大好前程了?爷爷阿奶有什么可担心的?” 海长安想起大侄子海礁的骑术,笑笑说:“你哥哥的骑术也就那样,还不如我小时候呢。他若真有好天赋,爹娘也不用为他的前程操心了。” 哥哥的骑术不好? 海棠想起海礁重生回来后,骑马的时候不多,想必也表现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来。至于小时候嘛……记忆中的海礁,骑术其实还是可以的,一般骑行没问题,但速度一上去就不行了。十一、二岁大的男孩子,也不能指望他骑着一匹小马在荒野上飞驰,所以搬家路上,他还是跟着祖母妹妹坐马车的时候多些……
傍晚回家之前,海棠已经初步掌握了上下马和骑马缓行的技巧,接下来就是日常练习了。等她骑马骑熟练了,再考虑加速的事。回家时,她就是骑着马回去的,金果一路牵着马缰以防万一,旁边还有海长安与崔大壮盯着,路上自然没出什么岔子。 到家的时候,祖父海西崖与表叔公谢文载已经带着哥哥海礁从卫所里回来了,正等着开饭呢。海礁听着谢文载说了几句功课的事,心思就被二叔与妹妹那边吸引住了,没多久就跑到了西厢房来寻海棠。 他面带艳羡地道:“听说二叔找到小校场,可以让你去学马了?可惜我不得空,不然我也想去。小校场人多不多?我平日偶尔能借卫所的大校场骑马,但总是要跟旁人挤,怪不方便的。” 海棠把小校场的情况描述了一遍,海礁听得更羡慕了:“真好!改日等爷爷休沐,我也要跟你们一块儿去练骑。只是不知道,休沐日去小校场的人会不会增多?”毕竟大家都放假了。 海棠便道:“哥哥又不象爷爷要去衙门坐班,早点回家就行了。二叔说以后隔天下午就带我去一次,每次都可以练上一两个时辰。等到下一波移民进城,需要用到小校场的时候,我就已经学会骑马了。照这个进度,二叔再多教一个哥哥,也不费什么事儿。” 海礁有些沮丧地说:“我方才跟爷爷提过的,爷爷只叫我在卫所里练,说卫所里不缺地方,还有高手随时能指点我。其实我心里也明白,爷爷是怕我到了外头,又遇上胡人奸细,会有危险,所以特地把我拘在身边。” 那海棠就没法子了:“爷爷也是关心哥哥。他又不知道哥哥你不知道这几拨移民里是不是有奸细……” 海礁下回要抓的奸细,已经是明年的事了。那人会不会来肃州潜伏,还是未知之数呢。 海礁叹了口气:“我确实不知道后面几批移民里有没有奸细,但如今肃州卫的人也查得严,有问题的人一下就查出来了,哪里用得着我去操心?爷爷就是想得太多,倒把我拘住了,连找个宽敞点的地方练马都不成。” 海棠只得安慰他:“没事儿。等这批移民离开,城里就能清静下来了。到时候你再向爷爷开口,想必爷爷不会再拘着你。小校场就放在那里,又不会飞了,你还怕到时候没机会去吗?” 海礁想想也是,便重新振作起来:“罢了,如今我每天在卫所里混,也不是没有好处,最起码消息足够灵通。” 他凑近了小妹,把声音压得极低:“胡人王叔派了人送信过来,答应要和谈了,甚至愿意承诺不再起刀兵呢。只是胡人新太后和新汗王态度暧昧,似乎不大乐意……” 海棠挑了挑眉:“他们这是不想让三王子回去吧?希望把人拖死在大楚,正好借刀杀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海礁冷哼了一声,“这么粗浅的算计,谁看不出来?朝廷里那些阁老们个个老奸巨滑,还能叫他们称心如意了?将军们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定要让那小汗王不得不答应和谈,想拖也没法拖下去。” 至于将军们具体要做点什么,他就不知道了。这种机密事自然不会让他一个孩子知晓。 胡人新太后与新汗王的这番算计,正好可以告诉甘州大牢里的三王子。新仇加上旧怨,只要有人再在他耳边挑拨几句,他回到本国后,难道真的能忍气吞声么? 第五十三章 玻璃匠 夜里,海家上下都安歇了,正房里的灯却还亮着。 孙女儿挪去了西厢,海西崖行事比先前自在了许多,不需要再避讳孩子,便在里间卧室炕上盘腿坐着与妻子马氏说话。 他近日正忙活着为肃州卫开源,育苗所只是开始,接下来葡萄园、酿酒坊什么的都要跟上。不过今年还是头一年种葡萄,眼下还不能保证产出顺利,真正要试酿葡萄酒,也是明年的事了。如今他的精力更多的放在开垦良田上,希望能在肃州境内保证一定量的粮食供给,免得处处都要依靠外地运粮。 他对妻子说:“除了如今常种的小麦与高粱,还有一种叫玉蜀黍的粮种,前朝就有人种植,听说也能抗旱,产量亦不低,只是种的人少,市集上也不多见。我让人收集了一批种子,今年先划出一块地来试种。倘若种得好,明年就多种些,也能给卫所多添些粮食。” 马氏默默听着他说些工作上的事,但从来都是记在心里,很少对旁人提起的。她知道丈夫是在利用这种方式重新审视自己的工作,免得有什么疏漏之处,顺道还能松口气,缓缓神,不至于被沉重的工作压垮了。 她听完丈夫的话,也跟他说些家里的琐事,还关心地问起孙子海礁在卫所的情况:“宝顺这几日都不大高兴,嫌额们拘着他了,今天还是那样么?” 海西崖道:“今天好多了。我估计他是想明白了,知道我们是为了他好,也不希望我们太过担忧。他小时候贪玩,总不肯好好学习,如今大了倒是懂事许多,也能沉下心来了。眼下他学账学得不错,不久之后就能独当一面了,每日在卫所练习骑射也颇为勤勉。将军们还说,他做文职有些可惜了呢。” 马氏顿时警惕起来:“老爷可不能听人几句话就瞎改主意!” “放心。”海西崖笑道,“那是我亲孙子,我还能害了他?” 马氏想起儿子,抿了抿嘴,没有多说什么,就改而提起家里其他人来。 提到孙女今天跟着二儿子出门练骑马,她又想起了一件事:“老爷今儿个叫了金果去育苗所,回来金果大约是告诉棠棠了,棠棠也想要在家里种葡萄,拉着人捣鼓呢。这孩子自小就聪明,居然猜到老爷想要种葡萄酿酒了,还跟额说起酿葡萄酒的法子来。老爷包管想不到,她小时候居然跑到人家酒坊里玩耍,偷偷看到人家是怎么酿酒的了!” 海西崖也露出了诧异之色:“真的假的?从前怎的没听她提过?” “谁知道呢?大约她自个儿也晓得这不是好事,说出来要挨骂咧。”马氏笑道,“额倒是觉得,棠棠真不愧是老爷嫡亲的骨肉。老爷看着人家酒坊酿酒,两三年下来就猜到人家是怎么酿的了;棠棠往人家酒坊里躲了一回,也同样猜到了人家酿酒的法子……” 海西崖听得好笑:“是么?她都猜到什么了?” 马氏把孙女的话重复了一遍,道:“瞧瞧,虽说猜得不齐全,但好几样容易出错的地方,她倒是都听全、看全了,可不是聪明嘛。只是玻璃器这一条不准。长安城里一个玻璃碗就要几十两银子,瓜州的一家小小酒坊还能用得起玻璃器酿酒不成?那得花多少钱?!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蹋的。” 海西崖倒没有附和妻子的话,反倒若有所思:“我只是在外头看着那两家酒坊都采买了些什么东西,倒是从来没到他们的酒窖里看过,并不清楚他们是不是用玻璃器酿酒的。但棠棠一个孩子,也没有说谎的理由,想来是真的看到了什么。”
马氏有些不以为然:“额才不信那两家小酒坊还能用玻璃器做酒缸!就算他们的东家是胡人,想买玻璃器比中原的商人容易,也没这么花银子的。用陶缸就很好了,老爷不必听棠棠胡吣。额们在肃州,上哪儿找玻璃酒缸去?” “这倒是未必。”海西崖想起今天卫所排查进城的沙州移民时,查到了一家子长相与胡人有异的工匠,细问之下,才知道他们是大食人,为逃避战乱离乡背井,本想去祖上行商时曾经去过的敦煌,不料半路上叫胡人王公截住了,就留在了胡人那边做玻璃匠人。 如今胡人汗国内乱渐生,新上任的汗王太后仗着儿子做了汗王,手下又兵强马壮,便要报复那些曾经妨碍过她儿子继位的王公贵族。王叔自然是首当其冲,但其他贵族也没逃过去。那些大食人所依附的王公与汗王太后娘家有旧怨,便吃了很大的亏,财产兵马都有折损,有些自顾不暇,更别说是护着名下的几个工匠了。 几个大食人觉得自己处境不安全,索性找机会逃了。其中一人娶的胡人老婆有个姐妹嫁给了沙州的富商,他们一行人便隐姓埋名逃往沙州投亲,正好遇上亲戚要随移民入嘉峪关,索性也跟着一块儿来了。 他们挂在那沙州富商的名下,假称是他雇佣的匠人,还乔装改扮成胡人。倘若不是卫兵查得仔细,一个个当面验看过去,认出他们长相与一般胡人不同,说不定就真叫他们蒙混过关了。 不过,这几个大食工匠早被战乱吓破了胆,如今也知道自己犯了忌讳,为求活命,也顾不上什么保密不保密的了,主动提出愿意为肃州卫制作玻璃器,只在传授技艺一事上存有疑虑,估计是担心卫所卸磨杀驴。 他们这就是想多了。不过是几个工匠,又不曾在胡人汗国参军,杀过大楚的军民百姓,谁会跟他们过不去?只要他们乖乖地,在大楚国内老实做活,不管他们教出多少个匠人来,也少不了他们这几碗饭。 海西崖本来还想这几个工匠的技艺若是足够出众,只怕肃州卫不可能长久留下他们,早晚要把人送出去的。就连都司所在的甘州城都未必能留住人,起码也要是长安府那样的富庶大城。但如今听了妻子的话,他倒是觉得,就算是迟早要送走的人,也可以适当利用一下。 他可以借口让这几个大食工匠试制一下玻璃器,以此验看他们的手艺是否高明,让他们为肃州制作一批玻璃酒缸、酒器。不需要做得多精巧,东西实用就行了。倘若他们能教出几个学徒来,日后可以保证肃州城的玻璃酒器自给自主,那就更好了。就算这几个大食匠人日后真的被送去了长安甚至是京城,肃州卫能留下几个手艺粗浅、只会做简单玻璃器的工匠,也足够了。 不是海西崖盲目相信孙女海棠,听她说起玻璃器,就一定要用玻璃器皿来酿葡萄酒,他只是觉得东西有备无患,倘若陶缸酿酒不顺利,改用玻璃缸酿,也是一种尝试。 再说,如今玻璃器物不多见,价格也高,难得遇上技艺高超的大食玻璃匠人,留不下人,还不能争取培养出几个玻璃匠么?哪怕只能做些粗笨活计,也能给肃州多添一条财路,聊胜于无…… 第五十四章 跑马 海棠并不知道,自家祖父因为她的一句话,就决定要在肃州开辟一个新产业了。 她只是保持好心情,继续自己平静而规律的生活。 次日清晨,她继续在院子里进行日常锻炼。早餐前练习跑步,早餐后是射箭。等金果买菜回来,带回了葡萄种子和几种瓜菜种苗后,她就把它们种进了制作好的木槽。 葡萄就种在为种葡萄苗而特制的泥土里,另两个木槽用的则是普通泥土。不过海棠稍稍掺了点绿肥进去,浇够了水,又将木槽放在院子里太阳可照射到的地方,确保这些种子能最大可能地发出苗来。 等金果转身去干别的活了,她趁着没人注意,便悄悄将一部分葡萄种子重新挖出来,换上了自己从“花花转盘”里抽到的葡萄种子。 忙完了这件事,海棠就跑去曹爷爷、陆爷爷那儿消磨时间了。 谢文载表叔公跟着爷爷海西崖去了肃州卫衙门,家里另外两位老爷子也没有闲着。三位老人决定要合力教导海礁,只是海礁弃文从武,他们也需要重新备课。近来曹耕云老爷子一直在整理史上各种战役的记载,拿这个来教导海礁兵法战略。海棠得了空就常常过去,给他老人家磨个墨,找个书什么的,赶上他老人家心情好的时候,就能听他说些战争故事,算是正式授课前的演练了。 曹爷爷觉得这只是一种提前熟悉陌生课程的方式,可在海棠看来,这是极难得的机会。这意味着她在接受与哥哥海礁同样的教育。若她在“听故事”的过程中,再找机会向曹、陆两位爷爷请教些问题,那她被传授的知识就更多了。等时间一长,她再表现出自己的丰富学识,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午饭后,她会小歇一会儿,不过不会超过半个时辰,醒来后就是最受欢迎的骑马练习时间了! 有二叔海长安的细心指导,还有侍女金果从旁辅助,小马很温顺,海棠自己也似乎挺有“天赋”,她的骑术进步得很快。 最新一批移民离开肃州城之后,她已经可以自行上下马,并操纵着马匹在小校场上以中速奔跑了。 海长安觉得,城外很快就能清静下来,到时候他可以带着侄子侄女到城外去练马,那样对孩子们的骑术提高更有帮助。 得知这个好消息后,海礁是最高兴的那个人。他总算得到了祖父祖母的同意,在有成年人陪同的情况下,可以到街上自由行走了。如今有了二叔的提议,他就能直接出城跑马。被憋了这么久,他定要好好放松一下才行! 他私下还对海棠说:“小妹学马学得怎么样了?等出了城,哥哥也能教你。放心,哥哥前世也是骑马的好手,在马上跟人搏斗也不落下风,骑术绝对不比二叔差!” 海棠笑眯眯地说:“那就太好了!我总是听阿奶啰嗦,正想找人学一学骑马逃命时的技巧呢。哥哥一定要教我!” 海礁听得笑了:“好好的学这个做什么?” “因为阿奶答应让我学骑马学武艺,最初的目的就是想让我在遇到敌人时,能够多一点逃命的希望呀!”海棠笑眯眯地回答。 海礁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他知道肃州城接下来几年都不会遇到大战了。不过妹妹能学武,也是因为祖母始终抱着让她拥有自保之力的念头,他不会多说什么,只是暗地里寻思,回头得了闲,一定要教导小妹几招应付危难的手段。倘若真有不长眼的坏蛋胆敢对小妹不利,他当然会竭尽全力相救。但在他到达之前,小妹也得有法子自保才行。没有反击的能力,好歹也要学会逃命的本事。
就这样,没过几日,海长安出城逛了一圈,确定城外的荒野没什么危险了,便寻了个天气晴朗、风沙不大的日子,带着侄子侄女,还有作为跟班的崔大壮与崔小刀,一块儿骑马出了城。 金果没有跟来。她又被海西崖派到育苗所去了。 到了城外,看着周围满目翠绿的原野,海棠只觉得心旷神怡,心胸都觉得开阔许多。 她之前已经把骑马的基本技巧都熟练掌握了,在小校场里也获得了老师海长安的认可。如今人和马都到了城外,她就干脆地牵引着马缰,操纵那匹小马轻轻地小跑起来。 她也不跑远,就在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在周围地势较平坦的地面上练习着。不过在一段小跑过后,她适应了这里的地形,马的速度便开始加快,跑的范围也变得更大,渐渐的就开始绕着家人转起了一个半里半径的大圈。她跑得挺爽的,也能感受到自己骑术的进步。再这么练习上一两年,她都有信心跟二叔海长安比一比了。 海礁刚翻身上马,就看到妹妹先自己一步跑了出去。他还有些不放心,大声嘱咐她别跑太快了,又忍不住一直盯着她的动作,生怕她出什么岔子。 然而海棠的骑术比他想象的更出色,从头到尾都没让他挑出什么错来,他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只是眼看着她越跑越快,越跑越远,他又忍不住提心吊胆起来。 他操纵着马匹想要追上妹妹,嘴里还在喊:“别跑那么远!快回来!仔细摔下来了!” 然而这时候海棠连人带马已经跑到半里外了,也不知是否没听到他的声音,仍旧欢快地骑马奔驰着,任由海礁一个人在那里着急。 海长安笑着纵马追上了他:“没事,棠棠的骑术学得好着呢,没那么容易摔下来。” 海礁无语地回头看向他:“二叔,棠棠才刚过了九周岁的生辰,还是个孩子呢!您怎能放心叫她一个人纵马狂奔?万一摔了马,可不是玩儿的!” 海长安还真不害怕:“她骑的只是小马而已,还是跑不快的小马,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至于摔马……我敢说,棠棠学骑马,比你小时候更稳当。你当年骑比这匹还要小的马,都要时不时摔两跤,吓得你阿奶脸都青了。棠棠自打开始学马,这半个月来就没摔过一回!我看她比你有天份,只可惜是个女娃娃。” 海礁张张嘴,又闭上了。他也想起来了,小时候他确实有些偏科,学文的时候,功课背得极快,可学骑射的时候就要时不时犯点蠢,远不如父亲少年时出众。怪不得祖父与表叔公他们一致决定让他学文,谋求日后科举晋身呢,他看起来就不象是武将的料子。 只可惜,命运弄人。上辈子他一心要读书科举,却小小年纪就失去了亲人,只能凭武力自保;这辈子家人都安然无恙,全家人都盼着他用心读书,他却选择了弃文从武。 海礁暗暗叹了口气,却没有改变想法的打算。他已经计划好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若是轻易动摇,那就是自讨苦吃了。 海棠拍马跑了回来,满面都是灿烂的笑容:“二叔,哥哥,你们傻愣着在这儿干什么呀?今天天气这么好,咱们快让马儿跑起来呀!” 海礁与海长安对视一眼,笑了,都催动着身下的马匹,向前驰去。 第五十五章 忙碌 在那之后,只要天气允许,海棠与海礁兄妹俩就经常跟着二叔海长安到城外荒野上练马。 有时候,祖母马氏兴致来了,也会跟着他们一块儿去。 马氏虽然出生于官宦家庭,打小儿就被培养成大家闺秀,但嫁给海长安这么多年了,又在西北边城住了许久,该学的都学过了,骑马这种事,自然也难不倒她。她虽然不象儿孙们一般骑术高明,但骑在马上也能急驰一段路,勉强算是有点逃命的本事。 据她本人的说法,海西崖的骑术比她还要差一点,年轻时夫妻俩赛马,总是输的时候多。若不是骑射水平太次,海西崖当年刚入军中任职时,也不会打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文职之路,就是因为他清楚自己不是任武官的那块料。 马氏提起了丈夫的小秩事,无论是海长安还是海礁海棠兄妹都大感兴趣,很想多打听打听。不过,他们回家后不久,听到了风声的海西崖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在晚餐桌上提出,要让大孙子海礁在卫所多帮自己干点活了。 还有二儿子海长安,也不能成天光顾着跟侄儿侄女们玩耍。如今海长安的儿子小石头身体已经痊愈,不再咳嗽个没完,他妻子胡氏可以安心将注意力转移到家里其他事务上,他也得腾出手来,多做一点正事了。 海西崖已经成功说服了甘州方面,让肃州卫将那几个大食玻璃匠人多留一段时间,建个简单的作坊验证一下他们的技艺,若是能多培养出几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学徒,那就更好了。哪怕这些学徒只会做些粗笨器具,也算是开了一条财源。 海西崖近日还要盯着玻璃作坊的建造事宜,并挑选合适的学徒人选。偏偏新粮种都栽种好了,后续的观察过程都离不开他。他对新粮种的事更上心,毕竟赚的钱再多,到头来还是要换成粮食的,本末不能倒置了。 肃州治下有几处乡镇,近来纷纷上报说自家地盘上有葡萄园,产出都不错,也曾试着酿过酒,但酿出来的成品不对味。他们听说肃州卫即将建葡萄园酿酒,就想过来打听消息,是否能把他们葡萄园里的出产卖给边军做酿酒的原材料?倘若他们出产的葡萄可用,海西崖的葡萄酒坊就能比预计的更早开始酿酒进程。 另外,预计再过几日,就有最新一批的沙州移民到来。要为这些移民登记造册,更换户籍,安排去处,工作也很繁重。 海西崖一个人要负责这么多事,实在是分|身乏术,就算有谢文载帮着处理文书与情报方面的工作,他也要多找两个帮手了。这方面卫所对他的帮助有限,如今整个卫所的人都在忙碌,有些工作是必须他做决定的。因此,他只能找身边可信的家人来帮忙分担。 卫所里的日常事务,就被他丢给了孙子海礁。海礁跟在他身边两个来月,清楚地知道那些事务该如何完成,如今试着独当一面,想来也没什么难的。需要盖章、署名的工作可以留给他处置,其他的就需要海礁自己拿主意了。实在不行了,谢文载也能从旁指点一二。 至于海长安,海西崖则安排他去盯着作坊的建造事务。他对肃州城里的人事也比较熟悉,想来也有把握可以帮忙挑出最适合成为玻璃工匠学徒的人。至于在这个过程中,他本人是否能学到点什么,那就看他自个儿的本事了。
海长安听说自己有机会接触到大食来的玻璃匠人,两眼都在发光,忙不迭地就答应下来了。 海家的城外跑马小组就此临时解散。 海礁背地里小声跟妹妹海棠吐槽:“爷爷真的是因为太忙了,才找二叔和我去打下手的么?我怎么觉得,他是怕我们太闲了,会缠着阿奶打听他从前的小道消息呢?” 海棠心里其实也有同感,掩口笑着说:“爷爷害羞了嘛,不想让我们这些小辈知道他的黑历史。咱们心里有数就行了,别让他老人家太难堪。” “黑历史?”海礁念叨着一下这个词,觉得还挺贴切的。他笑着说:“罢了。咱们都是孝顺儿孙,为了爷爷的脸面着想,就装一回傻吧!” 从此海礁又开始了每天跟着祖父去衙门上差的生活。这回他比先前要忙碌得多了,不仅仅是帮着打下手,还要帮着处理正常事务。很多时候,海西崖都不在卫所衙门里守着,可工作却耽误不得,海礁必须自己拿主意,帮着祖父将工作完成。最忙碌的时候,海西崖甚至会将官印留给他,让他自己决定着要在哪些文书上盖章并代祖父署名。 这么锻炼了个把月下来,海礁都觉得,自己也就是差在年纪罢了。若是他如今再虚长三四岁,直接换上祖父的官袍,在肃州卫里正式任职从七品经历,都没有问题了。他对这个官职拥有充足的经验,任何职责范围内的事务都能应对自如。 等到肃州城又送走了两批移民,新粮种栽种工作也稳定下来,玻璃作坊已初步完工,大食匠人们开始教导新学徒烧制基础款的玻璃器皿时,海礁的忙碌才暂时告一段落,可以在家多休息几日了。 天气晴好,夏日的肃州阳光明媚,城里稍嫌炎热了,但荒野上吹的风依然清爽。海礁迫不及待地再次提出要出城跑马散心。海长安欣然答应了,这回,他还打算带上自己的儿子小石头。 小石头虽然还没到学骑马的年纪,但他因病被困家中多日,痊愈后母亲胡氏也不放心他的身体,不肯让他出门,顶多只让他在中午阳光晴好的时候在院子里跑动玩耍,早就闷坏了。海长安心疼儿子,便打算带小石头出城透透气,带着他跑马放松一下。他求了母亲马氏亲自出马,帮着劝说,妻子胡氏犹豫过后,总算是松了口。 出城之后,海长安的注意力就都在儿子身上了,只打发了崔大壮和崔小哥父子俩去看顾侄儿侄女。海礁想着,这回自己定要大展身手,把妹妹照顾好才行。 他在卫所里忙活了这么久,偶尔有休息时间,也是用来练箭了,骑术已经丢下了一段时间,毕竟练箭只需要在祖父办公的屋子外头放个箭靶,可练马就需要跑到专门的校场去跟别人挤。不过他觉得自己问题不大。他重生之前,可没少骑马,自问也算是个高手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海礁抬起头来,正要朝妹妹那边招呼,就看到她骑着马从自己面前呼啸而过,眨眼间已远在百尺之外,快得如同闪电一般。 海礁头上的零碎头发被妹妹急驰而过带起的风吹乱了。他呆呆地将糊了自己一脸的碎发拨开,看着妹妹矫健的身影,表情有些发懵。 第五十六章 天赋这种事 海棠放开了速度,在荒野上纵马疾奔,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凉风,放眼望去,前方尽是开阔的原野。 她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原本憋闷的心情也大有改善。 前两天,系统能量进度条终于达到了100%。她再次试着重启系统,可惜系统仍旧毫无反应。能量充足也没办法改善它的状态,她只能彻底死心了。 也许她要等到这一世结束,灵魂离开此界时,才能看到系统重新启动吧?再怎么说,她与系统也是签了约的,它得安排她到下一个任务世界去。 也许,她这辈子还有可能遇上别的系统工具人?他们是否能给她带来帮助呢?然而,没有系统在,她也不知道是否能联系上他们。没有系统通过它们之间的网络进行后台联系,工具人看起来跟正常人也没什么不同。她总不能怀疑一个,就问人家是不是有系统吧?万一弄错了,别人就该怀疑她是个疯子了。 海棠其实并不在意留在这个世界度过完整的人生。上辈子她的寿命是短,但也活了几十年,没有一辈子,也算是大半辈子了。大半辈子的古代生活过下来,她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可系统的功能大部分都被锁住了,难免会让人觉得十分不方便。她习惯了有系统辅助的日子,如今乍然失去金手指,心里多少有些郁闷。 不过,骑了一会儿的马,她心里的郁闷就消散了许多。 系统只有很少的功能可用,确实叫人憋屈。可她自打穿过来后,这样的日子也过足一百天了,习惯之后其实也没啥。好歹,她还有两排初始的储物格,还有“花花转盘”能带来新种子,还有一套《基础武技》能提高她的武力值呢! 这样的金手指也很不错了,比她上辈子刚穿过去时强得多。那时候她除了空荡荡的初始储物格,啥都没有,也能把自己的生活经营好,没理由现在拥有的东西更多,反而办不到了。 海棠的脸上又重新露出了笑容。她掉转马头,跑回到家人身边,正想说点什么,便看到自家哥哥一脸古怪地看着自己。她心中疑惑:“哥哥怎么了?” 海礁张了张口,摇了摇头,方才出声:“你骑得很好呀。我才一个多月没见你骑马,你居然已经有这么大的进步?” 海棠笑道:“那当然了。我天天都要练上个把时辰呢!二叔也说我有天份。我既有天份,又肯勤练,骑得好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海礁无言以对。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他原以为可以在妹妹面前表现一下的,如今却实在没有底气开口了。上辈子的骑术再好,也是长年练出来的,不代表他天赋好。 于是他就换了话题:“你的马……比起上次出城的时候,似乎也跑得更快了。” 海棠点头承认。她为了这事可费了不少心思。 海家曾经在瓜州有过牧场,养出来的马多是供应边军,以马匹神骏脚力强闻名,自然拥有些独家秘诀。除了驯马的法子以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饲料的配方,不是寻常喂些马草便了事了。不过这种配方的成本比较高,过去一般只有资质上好的马才配得上这个待遇。 如今海家也不再大规模养马了,但配方还在,材料在肃州城这个有卫所驻扎的地方也不难采买。全家上下只有海长安的马需要特别喂养,其他拉车、代步的马就没必要费这个事儿了。海棠自打发现自家二叔的爱马拥有独特的食谱后,便磨着海长安说出了这个配方,并自掏腰包,拿零花钱来给自己的爱马小黄加餐。
小黄原本只是供海礁代步的寻常小马,资质中等,吃了一段时间的加餐,越发油光水滑,接受了海长安的特别驯马课程后,连气质都变得神骏起来。海棠平日在小校场练骑时,就能感受到它的成长,如今到了城外,就更清晰地体会到了它的变化。她对小黄的脚力非常满意,打算继续将它交给二叔训练,还要长期供养它加餐。倘若哥哥提出要回这匹小马,她可不会答应。 海礁怎会要回小黄?他只是觉得,自己真是忙昏了头,怎的就忘了家里还有驯养好马的秘方?既然他要弃文从武,不管上不上战场,都应该拥有一匹好马,怎能骑着一匹速度尚可的普通马,就心满意足了呢? 海礁转头看向二叔海长安,他正把儿子小石头放到自己的马上,然后亲自牵着缰绳溜马,逗小石头玩,顺便教儿子一点骑马的小决窍。小石头很快就感受到了乐趣,时不时地发出欢乐的叫声。 海礁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由二叔这么哄着开始学骑马的。二叔没有补军职,平时也不显山露水,好象只是在家里帮忙打理一下产业,看似闲人一个。可他心里清楚,二叔是养马驯马的好手,骑射都十分出众。瓜州卫的指挥使不止一次叹惜海长安不是军户出身,否则早就把人招进卫所里去了。 连二叔都在夸奖妹妹的天赋…… 海礁抿了抿唇,小声说:“小妹,你说我要是把自己的马交给二叔,他会答应帮我驯马吗?” 海棠眨了眨眼,也小声说:“哥哥别急,你现在用的马比较普通,只能将就着骑一骑,但爷爷、表叔公和二叔已经在帮你找好马了。听说已经有了准信儿,只是那匹马性子有点烈,爷爷不放心,正找人帮忙,打算把马调|教得温顺一点儿,再交给你呢。” 海礁大为惊讶:“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件事?!”但他同时也忍不住心中欢喜。长辈们为他寻来的好马,会是什么样的呢?其实马性子烈一点儿也不打紧的。他能应付得来! 他这么说了,海棠却有些不以为然:“爷爷阿奶都不想让你真正上战场挣命,正盘算着要给你补缺呢。虽然他们为你找了一匹好马,但也只是希望你进了军中后,不会因为马不如人就叫人笑话。可他们绝对不希望你因为骑马出什么岔子。万一你顺利补了军职,也没有上战场,太太平平、顺顺利利地由八品武官起步,前途一片光明,却因为骑的马性子不温顺,从马上摔下来,有个好歹,老人家们心里如何过得去?这事儿他们都已经拿定主意了,你只管听安排就好。” 海礁还能说什么呢?只得干笑着接受了。 不过有件事他有点好奇:“爷爷他们为我买的是什么马?贵么?” 西北边城不缺好马,但真正的好马价格便宜不到哪里去。海礁明知道自己不会上战场,如今练马时,感觉自己天赋似乎还不如小妹,心里多少有些发虚,担心马太好了,自己会配不上。 海棠却道:“咱们家又不差钱,从前也没少养出好马来,这回是因为自家养的马进城后就卖给了卫所,才要从别处为你买马。价钱什么的,你就别管了,关键是把自己的骑术重新捡起来。到时候爷爷他们看到你骑着他们买来的马,骑射过人,处处出众,心里一定会很高兴!” 海礁若有所思,郑重点了点头。 第五十七章 勤奋苦练的海礁 海礁似乎更加勤奋努力了。 虽然他每天还会继续去卫所帮祖父海西崖处理公务,但下午时间过半,他就坚决要离开卫所,前往小校场去练习骑术了。通常他都会在小校场上遇见自己的妹妹,看到她的骑术一天一天地进步着,自己心中的紧迫感也跟着增加,练习得越发认真起来。 至于每日早晨的射箭练习,他也仍旧坚持着。二叔海长安认为,每日二百箭对于他一个半大少年来说已经足够,不许他再增加练箭的次数,怕他拉伤了筋骨。他便利用晚上的空闲时间,开始练习刀法。 前不久有一位以刀法闻名的百户从凉州到肃州来公干,卫所里好几个练刀的武官都去向他求教了。海礁在旁看着,觉得他的一些招数跟上辈子师傅教自己的颇为相似,便也找到那位百户,请他指点自己。 那百户哪里看得上个半大孩子?只是看在海礁是肃州卫经历的亲孙子面上,让他在边上看自己与肃州卫武官们交手,再随便说了几句学刀的常识,也就完事了。等他走了,海礁便声称自己从他那儿学会了新招,重新练起了上辈子的师傅教导他的刀法。 旁人看到他练习的刀招确实与那百户的刀法有几分相似之处,便信以为真。至于当事人百户大人,即使听说了这个传言,也不会放在心上吧?他在西北边关地区指点过的人多了去了。 海礁每日坚持练习着骑射与刀法,还要帮祖父处理公务,熟悉卫所文官的日常职责。这还不算,每天晚上他还要接受谢文载表叔公与曹耕云、陆栢年两位老爷子的文化课教导,学习各种兵法、战例、谋略。每天他都过得充实无比,肉体、精神上都十分疲累,但他对自己的未来却越来越有信心了。 这信心不是因为他重生了一回,从上辈子三十多年的人生阅历中得来的,而是真真切切新学到的知识与掌握的技能,给了他掌控自己命运的底气。 肃州的夏天并不长。时间刚进入八月,秋天就来临了。 在中秋节到来之前,海礁收到了祖父母与表叔公、二叔为自己寻找的好马——一匹刚过三岁生日、通体黑色的骏马。他几乎是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它。 收到马的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地牵着新得的爱马出城试骑去了。试骑回来后,他的心情更好了,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夸耀自己的爱马有多么出色:外表神骏、脚力好、速度快、配合度高,简直就是完美无暇。他觉得自己不可能找到比它更好的马了。无论是二叔海长安的马,还是妹妹从他这儿接手的小黄,都远远比不上它。 他还为自己的爱马起了个好名字:夜翼。因为它通体黑色,在夜里飞驰时,快得就跟长了翅膀一般。 海棠:“……” 她想起了拥有这个名字的动漫人物,只能干笑了。 看到海礁这么喜欢自己的新马,海西崖夫妻和谢文载、海长安都很高兴。他们为这马费了许多心思,如今也算是有了回报。 海长安还向父母与表叔夸奖了侄儿的勤奋苦练:“虽说宝顺小时候贪玩些,但如今长大了,已经懂事了许多,练骑练武都十分勤奋,不再偷懒。从前我还觉得他天赋不佳,如今看来,他还是有天赋的,只是练得少罢了。如今练习得多了,他的骑术已经很拿得出手了。依我看,肃州城里跟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人,没几个比得上他的。就连几位将军家的公子,也不敢说骑术比他更出众了。”
马氏一听,便不由得露出骄傲的表情:“额就知道!宝顺是定城的孩子,定城这么出色,宝顺又咋会是个草包?” 海西崖捻着胡子微笑,面上不见失态,其实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谢文载则对表兄说:“宝顺的功课也学得不错,教他的东西,他都能很快理解,举一反三。依我看,他在这上头确实有些天份,只是从前咱们都侧重教他经史,反而耽误了他。倘若他自小就开始打基础,兴许日后还有望拜将挂帅呢!” 海西崖顿了顿,只“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马氏却急了:“谢表弟,你就别提这个了!额们宝顺在军中做文职挺好的,拜啥将,挂啥帅呢?他又不上战场!” 谢文载连忙改口:“嫂子说得是。我只是想夸奖孩子的功课学得好,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马氏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额们宝顺,自小就是聪明孩子,自然会有大好前程。从前他只是年纪小,贪玩了些罢了……” 海西崖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背,暗示她别着急。他心里都有数,不会真让孙子涉险的。 谢文载也有些后悔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转移了话题:“不但宝顺聪明,棠棠其实也是个聪明孩子,练骑术、学兵法,她都一直陪在宝顺身边,有时候比宝顺学得还快呢。表兄,表嫂,你们家的孩子都很出色。” 马氏听着,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孙子优秀,固然能令她欢喜无比,但孙女优秀,也同样是个好消息。两个孩子都是她的宝。 海长安则在旁笑道:“我觉得棠棠不仅是一般聪明而已。她练骑术比宝顺更用功,求我帮她调|教小黄,也会好学地向我打听喂养与训练马匹的决窍,似乎打算以后自己来,不必再麻烦我出手了。她平日在家里,还时常到曹叔、陆叔那边去,向他们请教学问。我看她读书的时间比宝顺都多,骑术也不比宝顺差到哪里去。若不是个女娃娃,将来说不定比宝顺要更有前途呢!” 海长安都看出来了,因为妹妹太过出色,海礁明明已经进步很大,却依然没有半点骄傲自满,反倒更加勤奋用功了。他好象生怕会被妹妹比下去,无法接受自己在骑射与功课上都输给妹妹。 海长安把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告诉父母,叹道:“其实宝顺很不必如此在意,他已经学得很快了,比许多同龄的少年人都要出色。只是棠棠也很出色,才会显得他相对平庸罢了。可他总这么紧绷着,也不是个事儿。如今他每日天刚亮就起来练武,然后去卫所忙活大半天,就跑去小校场练骑术,回到家还要练刀法,天黑之后又要听表叔与两位先生讲课,为了写功课还常常熬到深夜……他才这点年纪,万一累出毛病来可怎么办?学习再用功,也当劳逸结合才好。” 海西崖与马氏、谢文载都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他们并不是一天到晚都盯着海礁,还真不知道他已经勤奋到了这个地步。不过,孩子早起晚睡是真的。人就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自然能看到这一点。 以往海西崖只会高兴孙子懂事了,知道用功苦练了,却没想到,太过用功也未必是件好事。 马氏便嗔了丈夫一眼:“看你干的好事!都把孩子逼到这地步了,你还嫌他每日家来太早!” 海西崖低头接受批评。他转头看向表叔与义子:“那……我该怎么劝孩子才好?” 第五十八章 成年人的自尊心 海礁结束了与祖父海西崖的谈话后,走出了正屋,脸上还带着几分古怪的表情。 他转头看向院子角落里正采摘着新鲜小葱的妹妹,欲言又止。 海棠回头看了看他,将新鲜的小葱与蒜苗都送到厨房后,她才把他叫进东厢房去,问:“发生什么事了?哥哥怎么这个表情?” 海礁苦笑:“爷爷觉得我太用功了,让我别累着自己。他还怀疑,我是因为看到小妹你表现出众,担心会被你比下去,才如此勤奋练习……” 海棠哼哼两声:“我早说了,你这样太累,可你就是不听!” 海礁道:“我自己觉得……其实还好。”累是有点累,但精神上还是很充实的。 他接受了妹妹的建议,每天都要尽可能保证足够的睡眠时间,还要吃饱吃好,肉、蛋、奶、新鲜蔬果,还有各种粗粮杂粮,样样都要吃。而每日练习骑射与刀法之后,他也小心保养自己的身体,练功之后必定要按摩肌肉,舒缓筋骨,再加上祖父母与二叔为他准备的药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强壮了,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也许他每天忙于工作与学习的时间有点长了,可他又不是长时间只做一件事,早晨的锻炼过后是文书案牍工作,接下来是骑马与刀法练习,过后是先生们给他上课,最后临睡前他再稍作温习。他觉得自己把时间安排得挺好的,文武相济,劳逸结合,为何祖父母与二叔都觉得他会累坏呢? 他只是想尽可能提高自己的学习效率罢了。 这当中有些是妹妹海棠的建议,但更多的,是他从上辈子见过的能人高手处学习来的经验。他知道自己天赋寻常,想要有所成就,就必须勤学苦练。 海礁抬头对海棠道:“大约是因为我小时候太过懒散了,如今稍稍勤奋了点,长辈们就开始担心我会累坏了身体,但我真的没到那个地步。虽说我有自己想要做的事,可那起码是三年后的事了,我眼下只需要按步就班地学习就行。” 海棠道:“哥哥的想法固然很好,可爷爷阿奶他们也会担心你啊。真不想他们担心的话,你就多听人劝嘛。”她歪头想了想,“要不……你晚上早睡一会儿吧?我觉得你需要每日睡足四个时辰才行,总是熬夜,当心会长不高!” 海礁忙道:“我觉得现在每天睡觉的时间就足够了。上辈子我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也没什么不好的。有时候忙起来,三天不睡都是常事。” 海棠一脸的不赞成:“上辈子你经历坎坷,又总是遇到危险,睡得不好是正常的。如今你能有多少烦恼?若是不能保证生长期间吃饱睡足,你还想长成高大健壮的男子汉吗?劝你好几回了,你就是不肯听!” 看到妹妹生气了,海礁只得放软了语气:“别生气,哥哥听你的就是了。”他叹了口气,“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要提早睡觉的。爷爷觉得我睡太晚了,我只好答应早睡一个时辰来安他的心。” 只是这么一来,他就得削减自己的学习时间了,这让他十分烦恼。 海棠便提了个建议:“趁着爷爷劝你多休息,你索性求他答应,每天早点放你回家吧?你可以在卫所里帮爷爷干半天的活,然后回家吃午饭,饭后再小睡一会儿,养足了精神。午睡起来后,你去找表叔公与曹爷爷、陆爷爷上课。白天上课,老人家们的精神也会更好。两个时辰的课程结束,你就可以去小校场练马了。练到傍晚时回家吃饭,饭后消消食,再练一会儿刀法,就回屋去温习功课,然后早睡早起……这样的安排,不需要削减你学习的时间,反而能让你多点余裕休养生息,你行事就能更从容了。”
海礁觉得妹妹的话很有道理:“不错。卫所里的事务我都已经熟悉完毕了,待的时间再长,也学不到什么新东西,不过是每日耗费心神,为爷爷分忧罢了。” 近来玻璃作坊已经完工,大食匠人们开始带着新学徒烧玻璃器了;底下乡镇的葡萄园还未到收割的时候,要试酿酒也得等到他们把葡萄采摘完毕后运到肃州城来…… 爷爷海西崖如今比先时清闲了不少,只需要盯着新粮种的试种田而已。就算海礁少帮他干两个时辰的活,也碍不着什么。 海礁还想趁此机会,稍稍摆脱一下祖父对自己的束缚。虽说眼下他不急着出门走动,可万一祖父他们习惯了将他拘在身边,等到明年江洋大盗与胡人奸细进了城,难道他还要继续被困在卫所里无法外出吗?那他要如何立功?! 海礁拿定了主意,原本因为爷爷的谈话而生出的不安,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海棠见状笑了笑,忽然道:“对了,为什么爷爷会觉得,哥哥是因为不想被我比下去,才如此用功的?我哪里比哥哥强了吗?” 海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你确实在文武功课上都表现得比我强……骑马比我学得更快,书法、背书也比我快,兵法战例之类的,你比我还要熟悉。我天天温习到深夜也比不上你……” 海棠一脸的惊讶:“可曹爷爷与陆爷爷每天白天备课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听呀,我知道他们会问什么问题,甚至还提前回答过了!曹爷爷和陆爷爷通常只会向你提问,你回答不出来了,他们才会让我把答案告诉你。我对功课当然会比你更熟悉啦,我早就知道答案了嘛。” 海礁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 海棠不提自己每次回答问题都是自己思考得出的答案。她晚上确实是把问题的答案重复了一遍,可白天里却是真真切切回答过的,并未作弊,否则长辈们又怎会夸奖她? 不过,海礁不需要知道太多细节。少年人还是自信一点儿好…… 海棠笑眯眯地继续道:“骑马这个事儿,我就不用多说了,哥哥你就是练得少了。如今练习时间多了,骑的也是好马,你的骑术已经强过我啦!还有射箭,卫所里的将军们不是都夸你有天份吗?他们可没这么夸过我……”将军们压根儿就看不到海棠练箭。 海礁听得脸都红了:“别说了,我真没有那个意思。你是我的亲妹妹,我巴不得你比旁人更优秀呢!我那么努力用功,是不想辜负了长辈们对我的期望,也是希望将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时,能更有底气。爷爷是误会了!” 海礁真的不曾妒忌过妹妹的天赋。他只是觉得自己还不够用功。 要知道,小妹海棠是个真真正正的小孩子,还不满十周岁。骑马是初学,兵法也是初学。而他海礁,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了!若说他在骑术上与小妹水平相当,是因为身体与天赋的原因,那他在文课上输给妹妹,就最让他难以接受了。 就好象他上辈子那三十多年都白活了一般。 这关系到他身为成年人的自尊心,他必须要更加努力才行…… 第五十九章 负面影响 海礁更改了自己每天的学习时间表。 虽然他上课、学习、练武的时间都没有减少,但由于他如今获得了祖父海西崖的允许,每天中午前就能到家,可以在家吃一顿营养丰富的午餐,还能小睡半个时辰,晚上也不再熬夜,他眼底的乌青很快消失了,精神也比从前好了许多。海西崖夫妻与谢文载、海长安见状都放下了担心,不再认为他会因为过于用功学习练武而累坏自己了。 海棠也暗暗松了口气。 她也是前不久才发现自家哥哥的心理状态可能出了点小问题的。她只想到自己要尽快熟悉各种技能、学习文化课程,好在将来表现出超过同龄人的学识与武力时,有理由向家人解释。可她却忽略了哥哥海礁作为与她一起学习、练武的同伴,有可能会因为她的表现而对自身的能力产生怀疑,从而丧失自信心。 哥哥一直以为她是货真价实的十岁女童,觉得自己身为“成年人”,没理由会输给她,却不知道她其实也有个成年人的灵魂,上辈子甚至活得比他更久! 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一辈子活在这个国度的底层,过着坎坷而危险的生活。他所掌握的各种技能、学识与人生经验,如何能跟她这个在皇宫这种复杂地方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嬷嬷相比呢?更别说,在她来到大楚之前,还在信息发达、物资丰富的现代世界里生活了二十多年。若论“见多识广”、“知识丰富”,上辈子十一岁后就失学,眼下刚刚开始第二次人生的海礁,是绝对比不上活了三辈子的海棠的。 简单地说,海礁是“主角”不假,可海棠是开挂的。 可惜海棠没办法告诉海礁真相。他又固执己见,不肯听妹妹的劝说。再任由他日夜苦熬下去,累得生病尚是小事,万一他对自己彻底失去了自信,从此自暴自弃了,跟妹妹也生了嫌隙,那就不太妙了。 海棠想起上辈子的经历,特别是那些因为她太卷也太优秀而渐行渐远的亲人、朋友,就不想这辈子也落得六亲不靠、一把年纪不缺钱却还要替人打工的下场。 她只能暗示一下二叔海长安,让他以为侄儿是因为妹妹过于出色而着急,才会废寝忘食地去追赶,有熬坏身体的可能。 如今看来,这个法子还是挺有用的。海西崖夫妇采取了行动,海礁也改变了原本的作息时间,皆大欢喜。 当然,最重要的是,海礁不会因为妹妹的学业出众而产生什么妒忌的念头,从此与妹妹海棠日渐疏远。他对自己的天赋也依旧抱有自信,将来会继续努力去学习、提高,好早日实现自己的愿望。 不过,这个计谋虽然成功了,也没什么人察觉到背后有人刻意谋划,却还是对海棠这个当事人产生了一点负面的影响。 马氏在欣喜于孙子作息时间恢复正常之余,也留意起了孙女儿,发现她确实如谢文载、海长安所说的那样,课业出色,骑射水平也很高,明明年纪要比海礁小三四岁,却总能与他水平相当,怪不得孙子会着急呢。 虽然孙女文武双全是件好事,但对马氏而言,女孩儿用不着如此用功,骑术、武艺可以用心去学,人在边城也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但兵法、谋略什么的,就没必要关注太多了。她宁可孙女儿去学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那才是闺阁女儿该学的东西呢。 不过,眼下她也找不到合适的老师来教导孙女这方面的知识。谢文载每天都要在卫所帮海西崖处理公务,曹耕云与陆栢年则忙着教导海礁,马氏不好意思向他们开口,索性就打算自己来了。
某天下午,她见孙子海礁去了二进院上课,孙女海棠却没跟着去,反而在三进院里跟金果一块儿蹲在几个木槽前嘀嘀咕咕的,商量着要给长高了的葡萄藤搭个木架子,便招呼了一声,将海棠叫进了屋。 她对海棠说:“搭架子的事,你让金果去找大壮就行咧,不许亲自动手。额正想把家务账盘一盘,今儿个天色阴沉,屋里不够亮堂,额看账簿看得眼花,你来替阿奶算账吧。” 马氏教过海棠一点家务账的基础,从前也曾使唤孙女打下手,海棠自然不会拒绝。 她不但象模象样地帮马氏把近几个月的家务账都理清了,还在纸上打了线格,抄出一份清晰明了的新账簿来,哪怕屋里光线昏暗一些,马氏也能一目了然地看清楚账簿上的每一条收支记录。 马氏有点小惊喜,便又道:“看来你在这上头有些天份。额就说了,你是你爷爷的亲骨肉,你爷爷是账目高手,你不可能是笨蛋。” 海棠心想,这种事也不是那么绝对吧? 不过她看了看马氏的表情,没有反驳,只是故作得意地笑道:“那当然!爷爷是算账的好手,我也会学到爷爷的本领,成为算账高手的!” 马氏哂道:“你一个女娃娃,家里又不用你做生意,做甚算账高手?若是得闲,好生学一学女红是正经!”说着她便让海棠收起了账簿,自己转身进里间,取了一个小提篮出来。 提篮里是她事先准备好的女红工具,有布片、绸布碎、各式针具、十来种颜色的线、小剪刀、顶针什么的,还有一个巴掌大的袖珍竹制绣棚。绣棚很旧,表面已被摩挲得十分光滑,看起来怕是有几十年寿命了。 马氏将提篮递给了海棠:“你平日闲着也是闲着,额不拦着你去练骑马,可你哥哥学的功课,你就别去学了。学了也白学。那都是军中的将军才学的东西,与你有甚干系?你如今也大了,快十岁了,再过几年就要说婆婆家,不能再象小时候一样贪吃贪玩。从今儿个起,你跟着阿奶学针线吧……” 海棠眨了眨眼,慢腾腾地接过了针线提篮,心情有些复杂。 她大概能猜到马氏为何忽然这么说。 春天的时候马氏只让她随便扎几朵花就行了,年纪还小,用不着在女红功夫上费太多心思。 如今秋天刚到,马氏就说,她已经大了,需要多花心思学针线了。 前后只相差几个月,马氏就改了口,还能是为什么呢?海棠因为担心哥哥海礁会失去自信,刻意说谎误导,掩藏自己比哥哥出色的才学。马氏自然也能看得出来,孙女的出色给孙子带来了心理压力。她也不是有意打压,只是觉得孙女学习兵法什么的也没啥用处,还不如多学点对女孩儿更实用的技能…… 可海棠上辈子跟织绣针凿之类的技艺打了半辈子的交道,可以说对这些东西再熟悉不过了。 如今从基础开始学习女红,对她来说没啥难度。 最有难度的,是她要怎么让祖母马氏相信,她是个手艺稀松平常的“初学者”? 第六十章 “初学者” 海棠声称一定要学好绣花,绣不出好花之前,绝不会拿给祖母马氏看。 然后她就在马氏的笑声中躲回了西厢房,拿着那一提篮的女红工具开始犯愁。 之前她几次奉祖母之命做针线,都只是绣一两朵样式简单的小花小草意思意思,只需要确保每一针都戳歪一点就行了,看起来有个花样子,但好不到哪里去,完美符合“初学者”的水平。 可现在,马氏递给了她一张绣花样子,上头每朵花都是最简单的式样,可数量足有十七八朵,以藤蔓相连,每朵的造型还略有差别,甚至还有几朵是绽放姿态不同的大小花蕾。这就不是戳歪几针便可应付过去的了。 一两朵花戳歪了是正常事,可十七八朵绣下来,傻子也会有进步了。这进步的大小轻重该如何拿捏呢?真要全程造假,也未免太费心力了吧? 海棠便尝试用左手去绣,然而她的左手也曾经绣过多年的花,只是水平比右手要差很多,绣出来的效果虽然说不上很好,却也不是初学者能绣出来的。很多人用惯用手绣出来的花,可能还不如她左手绣出来的这副简易花枝图。 没办法,海棠只得把整幅图都拆了,重新绣起,这回下针的位置比先前的又更歪了一点。 第二回出来的效果要好得多了,看起来象是刺绣水平一般的姑娘们的作品。在海棠的记忆中,上辈子刚穿到大楚世界时,她那位身为“主角”的大姐,就差不多是这个水准。虽说大姐未能以女红闻名周边的乡野,可她十二三岁时给父母弟妹们做件衣裳、绣个荷包什么的,也没人笑话她手艺太差。 所以,这回的成果依然还不行。海棠又把它给拆了。 马氏等了两日,见她始终不肯将绣出来的东西拿到正屋去,便笑道:“这几天你躲在屋里没偷懒吧?是好是孬,拿来给阿奶看看呀?若是绣得不对,阿奶也能教你咋样才能绣好。” 海棠摆出一副倔强的表情:“用不着!我知道该怎么绣,等我绣完,再拿给阿奶看!我这么聪明,绣花怎能难倒我?!” 马氏听得又笑了,也不再追问,只是偶尔会私下跟崔婶拿这事儿打趣孙女儿。 海棠绣完第三遍的时候,肃州治下乡镇驻扎的百户所、千户所将士们将当地出产的葡萄运送到了肃州城,卫所立刻调派人手,助海西崖开始了第一次葡萄酒的酿制。 海棠绣完第四遍的时候,玻璃作坊出品了第一批新烧制的玻璃器,主要就是两种基础款式的玻璃碗和玻璃杯,虽然不够精致,但胜在器型很好看,质量也不错。大食匠人们忧心着自己的前程,传授技艺时有所保留,不肯将精美玻璃器的制作技术教给学徒,却也不敢做什么手脚。学徒们当中最聪明的人已经掌握了玻璃烧制的基础技艺,可以在第二次烧制中成为大食匠人们的得力助手了。 海棠绣完第五遍的时候,肃州城的秋意已经很浓了。海西崖领着卫所雇来的农人,将试种田里的玉蜀黍收割完毕,为它的收成量感到惊喜。周三将军与顾将军以及本地的地方官都跑过来围观了,连甘州也有官员闻讯赶来眼见为实。大家商量好了,明年一定要扩大玉蜀黍的试种面积,争取在本地多收获一些粮食。甘州也决定要试种这种新粮种了。 只不过,这玉蜀黍收获之后,该怎么吃才好呢?大家还需要集思广益。谢文载立刻就回家翻书去了,海西崖倒是开始走访城中的过路商人,向他们打听相关消息。
海棠将第五次的刺绣作品拿到了祖母马氏面前。 这一回绣出来的简易花枝图,其实看起来还是象模象样的,比第二回的出品略差一点,但作为初学者的作品,已经很拿得出手了。不过海棠并不在意,因为刺绣的这块布上满是针孔和线痕,还有些皱巴巴的,明摆着经历了多次的重复作业。马氏又没有火眼金睛,猜不到她只绣了五回,而且每回都绣得不算差,可看到她折腾了那么久,才绣到这个程度,也不觉得奇怪了。 马氏还颇感欣慰地说:“你才刚学针线,能绣成这样,已经很不错咧。阿奶就知道,棠棠是个聪明娃!” 海棠一听,顿时就松了口气。看来这一关她是平安通过了。 说实话,老是模仿初学者绣花,真不是个轻松活。从头到尾,她都要全神贯注,否则稍一走神,她的手就会下意识地绣出精致灵动的图样来,构图、针脚、针法技巧……样样都是绣花高手的手笔。她绣成如今这副拙样容易么?把时间都花在这上头,真的不值得! 她开始觉得,经历过初期的新手阶段,渐渐的她就该让自己“成长”为刺绣高手了,又或者想办法转移祖母马氏的注意力,让马氏别老盯着她的针绣活。只要马氏能忽略她两年,她之后再以高手的形象出现在家人面前,就说得过去了! 海棠犹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马氏根本不知道孙女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是又给了她一幅新的花样子。 如今都秋天了,本来该绣菊花的,可马氏考虑到孙女一副简单的花枝图就折腾了将近一个月,等她把菊花这么复杂的花样绣出来,怕是菊花都谢光了,因此她就给了一幅红梅花的样子,相对简单些。等海棠把这张红梅花样绣好了,正好能给她这个祖母做个红梅抹额,过年时可以戴,红色正喜庆呢! 海棠听话地收下了新花样,又露出一脸乖巧的表情,对马氏说:“阿奶,我觉得我比先前长进了许多,这个红梅花看起来很简单,我一定会给您做一条好看的抹额的。” 马氏忍住没偷笑,点点头:“成,你既然敢夸口,额就信了!” 海棠又道:“新年我要给家里人都送一份针线活做礼物,您要红梅抹额,那我就给爷爷、二叔二婶和哥哥他们做别的。但我没有新的花样子了,也不能都用梅花的。我想去问问曹爷爷和陆爷爷他们。前儿我看到陆爷爷在画花儿呢,画得比阿奶您的花样子好看!” 陆栢年其实是在画药草的白描图。他在花盆里试种的药草活了,天气变冷后挪进屋里,也没出现问题。这让他大受鼓舞,正积极收集各种医书、药书,描下许多能在西北载种的药草图形,附上说明文字,打算装订成册做参考。 这事儿马氏是知道的。陆栢年画图用的笔墨纸砚还是她吩咐崔伯去采买的呢。 她爽快地答应了孙女的请求,心里却不觉得自己的花样子不如陆栢年的药草图。孙女连简单的花样子都要折腾上一个月,真让她绣药草的图样,怕不是没绣两天就要哭了? 海棠还以为自己这次有机会借着草药,引出冬季进补的话题,暂时转移祖母的注意力呢。她欢快地去了二进院,才到陆栢年屋子外,便听到他在屋里说:“这葡萄酒酿得不错呀?” 海棠双眼顿时一亮。 葡萄酒的成品出来了? 第六十一章 葡萄新酿 葡萄酒作坊试酿葡萄酒,已经有些日子了。 至今为止,作坊里的老师傅们带着小工,在海西崖的指示下,用不同品种的葡萄,分别试酿了几种不同配方的葡萄酒,前后一共三批酒,全都存进了酒窖里,据说要放些日子,才能开瓶试酒。 海西崖并没有一个确切的酿酒方子,只是根据多年观察所得,推断出了几个可能的配方,又从中选了几种最简单最易酿的,作为头一次酿葡萄酒时的尝试。他其实心里也不是很有底。不过为了提高成功率,他很小心地从头盯到尾,确保作坊里的人照着他的指示,所有已知的细节都没有做错,最后为了以防万一,还弄了一个玻璃酒坛单独酿上一坛。 最后是否能酿成,就要看天意了。 海西崖在家时,时不时会念叨一下这件事。谢文载偶尔也会在两位老友面前提起自己的担忧。人人都以为,试酿的葡萄酒起码要窖藏上一年半载的才会拿出来试饮,没想到今日就能品尝到了。 海棠好奇地凑到了炕边,乖巧地向三位长辈问好,然后两只眼睛就一直盯着炕桌上那几只白色小瓷瓶不放了。小瓷瓶边上还放着三只小酒杯,两只是空的,一只还残留着小半杯酒,呈深红色,散发着淡淡的葡萄酒香。 闻着这酒香,海棠心里不由得暗喜。看来爷爷特地捣鼓的葡萄酒坊,确实是酿出成品来了。 谢文载见她对那几瓶酒很感兴趣的样子,便笑道:“今儿作坊里将试酿的头一批酒开了几坛,分装在小瓶里,送到几位大人手中,请他们品尝。因我近来没少为卫所出力,便也分得了一份。你祖父那儿还有一份呢,想必夜里会让你祖母与二叔他们尝一尝。不过你和你哥哥就算了,小孩子家还是别喝酒的好。” 曹耕云笑着说:“这有什么?这酒喝着甜滋滋的,跟果子露似的,不醉人,他们小孩子尝一口,也没啥大不了的,只别多喝了就行。” 陆栢年倒是觉得,没必要冒这个险:“再不醉人也是酒,入口就有一股子酒味。他们兄妹才多大年纪?还是别碰的好。棠棠倒罢了,过两年宝顺再大些,倒是可以尝一尝。” 他转头问谢文载:“我看你带回来的这四瓶酒,每种味道都有些差别,这种入口有些怪,味道不象葡萄酒,那一种又太酸了,剩下两种倒是最象样子,酸甜适中,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涩,有点回味,跟咱们在瓜州时,常去的街角那家酒坊的出品有几分相似,只是一种涩味淡些,一种涩味更浓。四种酒差别这么大,是因为配方不同的缘故么?还有,我瞧这几瓶酒色泽都偏浑浊,不如往日常喝的葡萄酒清亮红透。” 谢文载笑道:“眼下还说不准,酒的酸甜度跟放的冰糖份量应该也有关系。不过,作坊里的老师傅觉得,更有可能是因为下头送来的葡萄种类不一的缘故。有些葡萄适合当果子吃,却不适合酿酒;有些葡萄酿酒能出精品,可当果子吃着又不好吃。底下人只知道葡萄酿酒能卖出好价钱,却不清楚葡萄跟葡萄也是不一样的,不知打哪里收了种子来就瞎种。有些酿酒不成,还能吃果子,有些连果子都没法吃,只能酿成味道不正宗的酒水胡乱送人或自饮。我们要吸取教训,试酿时什么品种的葡萄都可以试用一下,等找到最合适的葡萄之后,再收集种苗,开辟葡萄园,就万无一失了。” 至于酒色浑浊,估计是开坛太早了吧?剩下的酒还是多存放些日子再说。
曹陆二位都对谢文载的推断颇为信服。曹耕云又拿起一瓶酒,往自己面前的小酒杯倒了大半杯:“我觉得这个味儿最好,也最象那些胡人酒坊里出的葡萄酒。海兄想必都让人记清楚配方了吧?照这个方子多酿一些吧?过年时拿一坛出来试喝,其他的可以在酒窖里多存两年再说。” 谢文载道:“表兄提过,胡人的葡萄酒坊里,好点儿的酒都要窖藏上三五年的,只可惜肃州卫未必等得。因此……每次酿酒,只需要挑一部分上等好酒窖藏,其余的还是照常往外卖。” 陆栢年便笑了:“这主意不错。其实我觉得这初酿的葡萄酒味道就挺好的了。我喝着很顺口。没得葡萄酒喝的时候,哪怕这酒还有不足之处,也能将就着喝喝。” 曹耕云便白了他一眼:“你就别胡乱指手划脚了。你懂什么酒呀?喝个黄米酒,你都能醉上一天。稍烈点儿的酒你就没法入口了。在瓜州时,你也只认街尾那家酒坊出品的葡萄酒,换家酒性更烈的,你就受不住。你才喝过多少葡萄酒?倒好意思在这里充内行!” 陆栢年也不在意好友嘲笑自己,只是哈哈一笑了之。 谢文载笑着看两位老友拌嘴,回头看海棠一直盯着那几只盛酒的瓶子瞧,便笑问:“棠棠在看什么呢?” 海棠抬头问他:“表叔公,这瓷瓶虽然挺好看的,可乍一瞧,看不出里头装的是葡萄酒呀。我听说葡萄酒就该用夜光杯来配,对不对?” 这都是古人的说法了,如今上哪里找那么多夜光杯?惯常都是拿白瓷小盏,还能顺便欣赏深红酒色,不过听说也有人拿玻璃器来盛装葡萄酒的。 只可惜,肃州城里的玻璃作坊,至今才出了两批玻璃器,成品率不高,但也不算糟。虽说大食匠人们使了心计,制作出来的器皿式样都偏简单,但胜在器形好看,做工也上佳,就是颜色偏绿了些。据大食匠人们说,他们从前烧出来的玻璃都没这么绿,估计是材料的问题。而材料都是海西崖命人在本地采买的。 玻璃器的颜色偏绿,达不到无色无暇的效果,用来盛装葡萄酒,就不能突显出酒色的红亮了,美感打了折扣。 谢文载觉得很可惜。他原本还给表兄海西崖出了主意,说肃州城出的玻璃器若是不能与西域出品比精致,卖不出高价,可以跟葡萄酒搭配着卖,一坛葡萄酒配上一只玻璃小酒杯,十坛葡萄酒配一整套玻璃酒器,就不信那些往日走惯了西域、日后却有可能无法出嘉峪关的商队们不心动! 若是肃州卫真能成百上千地卖出葡萄酒,几十套玻璃酒器的造价成本根本不值一提。 谢文载与曹、陆三人感叹着玻璃作坊出品的不足,以及卖葡萄酒的好策略只能大打折扣的遗憾,听得一旁的海棠一愣一愣的。 她心里其实对自家表叔公的主意挺认可的。玻璃绿一点儿怎么了?还能比夜光杯绿不成?夜光杯能配葡萄酒,玻璃杯自然也能。 不过,玻璃会发绿,好象是亚铁离子的问题吧?要去除这个绿色,就得先去除原材料中的铁杂质……算了算了,她虽然听说过其中的原理,却不清楚具体该如何解决,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去琢磨吧。 海棠提出了新的疑问:“玻璃作坊只烧制了酒器吗?就没打算烧点别的?” 第六十二章 玻璃产业 玻璃作坊当然不会只烧酒器,事实上,它新烧出来的两批成品中,就有碗和茶杯。 同样是器型好看但没啥花样的款式。 据谢文载说,海西崖对此已经很满足了,觉得肃州作为一个边境小城,能出品这种级别的玻璃器便已足够,实在不能再奢望可以烧出更精美更昂贵的东西来。 可惜的是,作坊如果想要再烧些新款式,恐怕时间就有些紧张了。 烧出了两批玻璃器之后,大食匠人们已经证实了自己的实力,在肃州作坊里教的学徒们也学会烧玻璃的基本技术了,甘州那边的都司迫不及待地想把人接过去,而且最好年前就接。这么一来,甘州城也可以建立自己的玻璃作坊,掺和一下利润颇高的玻璃生意。 据周三将军那边透露的小道消息,都司方面其实也有点着急。也不知道是谁把消息传到了长安,那边有人听闻有大食玻璃匠流落到大楚边城,似乎也对玻璃生意很感兴趣,找了很多人打听。 考虑到玻璃器皿生意能带来的利润,谢文载担心,无论是肃州还是甘州,都未必能留住这几个大食匠人。毕竟西北边地富户太少了,家底也有限,若想将玻璃器多卖些,卖出好价钱,还是要到繁华富庶的地方去。不在京城和江南,至少也得是长安这样的大城。 可是,长安距离肃州足有两千六百多里路,距离甘州也超过了两千里,这么远的路,玻璃器运过去,再怎么小心,损耗也小不了。到头来,卖玻璃能得的利润就要大打折扣了。 就算长安的权贵不好意思开口摘桃子,边军的诸位将帅们也会考虑当中的损失与收益吧? 最有可能的,是镇国公府周老元帅开口,把大食匠人接过去,在长安建作坊,在当地培养更多的匠人,在全国范围内做玻璃器皿的生意,赚得的利润用来贴补边军。若是这些匠人能制作出足够精美的成品,不比西域来的差,估计长安方面还能把生意做到京城和江南去。到时候,这玻璃作坊的收益可就不是肃州城里这座小作坊能比的了,西北边军自然就更不用担心粮草物资的供应了。 为大局考虑,谢文载认为这个安排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海西崖也是同样的想法。毕竟他们本来寄予厚望的是葡萄酒作坊,玻璃作坊是意外之喜,烧玻璃是为了赚钱,而赚钱是为了确保肃州卫将士们的粮草与物资供给。只要能实现这个目的,钱是谁赚的,玻璃作坊的生意又归了谁,都不重要。 只是陕西行都指挥使司及其麾下的肃州卫,主官都是周老元帅的儿子,他们想要给自己的地盘留个作坊,赚点外快,好方便贴补手下的将士们,也是人之常情,周老元帅还能跟儿子计较不成? 肃州的作坊如今就在加紧烧制第三批的玻璃,周三将军还暗示海西崖,最好让本地的工匠学徒们尽可能多学几个器皿的样式,免得大食匠人们离开后,作坊后继乏力。过年前大食匠人们就一定要送走了。至于人到了甘州后,都司能把他们留多久,就要看都司那些人的本事了。 因为这种种原因,谢文载自然不能指望玻璃作坊能出多少新款,那些学徒能学会一整套玻璃酒器的烧制方法,就已经很不错了,还能烧什么别的东西呢?顶多是把之前烧过一点的碗呀茶杯什么的做一些出来,一起卖给过路的商队试试水。若是卖得好,以后也还能继续烧下去。
别看肃州城的玻璃作坊出品只有这几个简单的式样,等通往西域的商道断绝,西域的玻璃器没办法顺利输入大楚,就算有商队换一条路走,贩运来的也只会是价格昂贵的精品,到那时,这些物美价廉的玻璃器皿,就不愁卖不出去了。 达官贵人们看不上,不是还有许多中等富贵人家么?家里有这么一套器皿在,宴请亲友时,主人家也脸上有光不是?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玻璃器,质量都不错的。 谢文载把这些都告诉了两位老友与海棠,道:“我跟表兄说了,若是想将肃州出品的玻璃器皿卖出不错的价钱,就不能光在边城卖,最好是让咱们熟悉的商队捎到更靠近中原的地方去,那里才有买得起这等贵重物品的人家。只是这么一来,运送就是个麻烦事了。 “费尽力气把东西运过去,半道儿上却发现东西磕碎了,岂不是白费了功夫?这又不是金呀银的,还能收回来重新融了,只能血本无归。所以,咱们得让作坊的人把东西烧得厚实一些,尽可能结实一点,别那么容易磕坏,不然商队的人多半是不乐意冒风险的。”那肃州作坊出的玻璃器就很难卖出去了,怕是竞争不过长安作坊的出品。 再说了,他们将来会有甘州玻璃作坊、长安玻璃作坊这两家竞争对手,烧出来的东西还是要有点特色,能与另两家的出品有所区别才行。 “结实”,也是一个优点嘛。 曹耕云与陆栢年惊讶地看着谢文载:“文载兄,你考虑得很周全呀!”“文载兄说得对,玻璃器这东西,金贵又易碎,若不是顶有钱的权贵富户,谁乐意花大价钱买这不当吃不当穿的东西,就为了在人前显摆呢?西北能有几家这样的富户?” 海棠心里也能认可表叔公的意见,不过她还是觉得,玻璃并不仅仅可烧成酒器或茶具而已。玻璃器皿烧结实些,不是不行,可这东西一旦厚重了,就会显得笨拙,也体现不出玻璃器的优点了。更别说,如今肃州烧出的玻璃,颜色还偏绿? 她对谢文载道:“能不能用玻璃烧些文房用品出来呢?比如镇纸什么的?”她指了指炕尾小书架上摆放的陆栢年惯用的祁连玉镇尺,“那是玉做的,但也是绿色的吧?如果把玻璃烧成这个形状,好象也不难。” 三位长辈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曹耕云立刻取过那把祁连玉镇纸,翠绿底上满布黑斑纹,其实他一向不大喜欢,只是陆栢年用了它许多年,已经有感情了。试想一下,倘若自己有把镇纸,是绿色玻璃烧制而成,上头没啥黑斑…… “这不是跟玉镇尺差不多么?”曹耕云看向谢文载,“我看玻璃镇纸也挺好的,做得结实些,也不容易摔坏,看起来就象是无暇翠玉一般……” 谢文载想了想,又再看向房间中央的圆桌上,摆着曹耕云惯用的全套文房:“镇纸好烧,若是做成笔山,也不费事。砚台就算了,玻璃表面光滑,不好磨墨,拿现成的洮砚补上即可,但水盂、笔舔什么的都可以做,再添一把镇纸,做成套,拿棉花锦缎垫了锦盒,岂不是又好运输,看起来又体面?拿来送礼最合适不过……” 倘若能向大食匠人打听一下,有什么法子能在玻璃器表面弄出花纹图案来,刻些雅致的梅兰菊竹或名人诗词,那必定更受读书人的欢迎吧? 谢文载看向两位老友,三人不由得笑了起来。 第六十三章 进步 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三位长辈对玻璃文房用品的设计产生了极大的热情。 他们三人都是优秀的文人,不但读书厉害,学识出众,还每个人都有些擅长的小才艺——哪怕原本不擅长,在过去这三十年的流放生活中也练得擅长了。而相对于那些需要大量工具的技能,书法绘画更适合他们这些身处资源相对贫乏地区的人,只需要有纸有笔,就能自娱自乐很久了。 因此,他们三人都非常擅长绘画,只是各自偏好的方向有点不一样。不过,若是要在玻璃器上绘制或镌刻花纹,那还是尽量以线条简单的花卉山水为主的好,至于诗词名句,还得先问问大食匠人们才知道能不能用。 不过,若真要设计文房用具,三位长辈都觉得自己很有心得。他们都曾经在京城或江南等繁华大城里生活过很多年,接触过各种有钱有闲的文人雅客,清楚他们都喜欢什么样的文房用品。哪怕三人了解的是很多年前的时尚,“雅致”二字就胜过一切了。有品味有修养的读书人,日常用品用不着追求什么流行花样,只要合心意就是最好的了。 曹陆二人翻出了自己的笔墨纸砚,谢文载还特地回自己的房间去取了全套文房与绘画工具颜料过来,三人便围着炕桌开始画自己心水的文房用品样式。谢文载比较清楚玻璃的烧制技术,设计图样时,还能迁就着工艺来,不会设计些特别花俏难烧的东西;曹陆二位还从未进过玻璃作坊,只知道玻璃是从窑里烧出来的,猜测跟瓷器差不多,便也照着瓷器的路数来设计玻璃器物的样式了。 至于设计出来之后,能不能用到实处,那是以后的事。至少,眼下三位长辈都画得很开心。 小孩子海棠很快就被打发出了屋子。不过,陆栢年很高兴她提醒了他们玻璃可以烧成文房用品的事,打发人之前还记得亲切地问她过来做什么?海棠把借花样子的事说了,陆栢年便爽快地答应了,然后塞了她一个小册子:“这个比药草图更适合做花样子。” 海棠在院子里翻了翻那本小册子,有些意外地发现,它看起来有点象是教导初学者画各种花卉图案的教材。 每一页纸当中都画着一两朵花,从开始的简单花形到最后一页的华丽牡丹,循序渐进。而围绕着这中间的花,周边的空白纸面上则按照下笔的顺序画了一圈小图,清楚地显示出一朵花是如何从无到有绘制成形的。前面是简单的白描,到后半结尾部分已经添上了简单的着色,连着色的顺序都标示得很清楚。 有这么一本小册子在,就算是没有绘画基础的人,也没有老师教导,只要手不是太笨拙,就可以学会各种花卉图样的基础绘画技巧吧? 不把这本小册子当绘画教材,拿它当花样子也行。陆爷爷画的花十分灵动,比起祖母马氏塞给海棠练习的呆板花样要强得多了。 海棠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上辈子也是正经学过绘画的,哪能看不出陆栢年绘制这本小册子是多么的用心?没听说过哥哥海礁有学画的计划,那陆栢年这份用心,难道是为了她这个旁听生吗? 海棠带着小册子去向祖母马氏复命了。马氏翻看过小册子,也觉得陆栢年画得好:“额就是跟他提过一嘴,说你年纪也大了,该学点诗词书画啥的,也象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哪怕学画学得不好,起码也会画个花样子。没想到他真个给你弄了个花样子本本,改明儿就拿这个练绣花吧!额看他画得挺好的。”
海棠干笑了两声,拿过小册子就回屋去了。这小册子她还是用来“学习”绘画技艺吧,刺绣什么的,以后再说。 接下来她就开始以两天一页的速度,开始“学习”这些基础白描花卉的画法了。 先是用薄纸蒙着临摹,画完一整张纸后,就可以换成一般的纸,对比着原画复刻下来了。等复刻得熟悉了,就抛开原画,根据记忆再重画一遍。若是画得顺利,还能根据自己的想法稍作修改,比如加减一两个花瓣、添两条花蕊,或是把花的形态稍作变换,等等。 海棠本是有不错的绘画基础的,但她是在宫里跟太妃学的画,有一天没一天地,全看太妃的兴致,因此她也拿捏不好怎样的学习进度才正常,只能参考自己上辈子教过的两个白眼狼学生,觉得两天一张花卉图应该不会引人起疑。反正陆栢年的小册子将每朵花的图形与绘制顺序都显示得十分清楚,她照猫画虎,画不出来才奇怪吧? 等到她将大半本白描花卉的画法都“学会”了,留着那些需要用到上色技巧的图样,准备拿去向陆栢年这位老师求教时,肃州的第一场雪已经落下来了。 雪下得很大,一夜过去,院子里积起了厚厚的雪层。海长安一大早就起来,带着家里的管家、仆人们将房顶和地面上的积雪铲去,又跑去帮王家扫雪。 王成复前些天奉命护送几个大食匠人前往甘州,顺便押送了一批肃州收获的玉蜀黍,让都司的人也尝一尝新粮的味道。若甘州有意试种,也可以直接拿这些新粮做种子,那就不必都司再费力气去搜集粮种了。 王成复离开前,因为不放心家中的娇妻幼子,特地托了海家人帮忙照看。只是他如此用心,出发的时候脸上还是显露出了巴掌形状的红痕,脖子上也有抓痕,虽说并不深,可看见的人都忍不住猜测纷纷。他努力做出什么事都没发生的假象,却掩饰不了脸上越来越明显的红晕。 下雪了,海家要去衙门的人还要继续去工作,但骑马练习已经停了下来。马氏严格禁止家里的孩子在这样的天气骑马出门,生怕他们摔着了。至于雪天骑马的技巧……过几年再学也不迟。若不是海礁与海棠坚持,她甚至不想让他们在冬天练箭练刀。 海棠缩在自个儿的屋子里,一边享受着小炕的温暖,一边绣她给家人准备的礼物。“学画”之余,她也没忘了自己的刺绣作业,经历过两次拆线复绣,她总算做好了祖母马氏的红梅抹额,以此证明她的绣技大有长进,抹额也做得象模象样的,只是针脚不好看。 接着她又给祖父海西崖做了一顶毡帽,特地做得针脚略粗稍歪,但通体黑色,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给二叔海长安做毡帽时,她的手艺有了明显的“进步”,针脚整齐多了。 给哥哥海礁做的毡帽,做工最好,针脚又整齐又细密。海礁拿到帽子时,别提有多高兴了。 就是祖父海西崖心里忍不住有些发酸,私下里跟老婆抱怨:“怎的棠棠给我做的帽子,反倒是最差的呢?” 马氏白了他一眼:“那你还每天戴着那顶帽子出门作甚?孩子越做越好了,大不了叫她给你再做一顶!” 海西崖咧嘴一笑:“罢了,大冷天的做什么针线?孙女第一次做的帽子,我戴着也挺好。” 第六十四章 牛刀小试 海西崖心疼孙女,不叫她在这大冬天里做针线,要做就等明年天气转暖了再说。 马氏没有拒绝。反正孙女这几个月里在针线活上的进步令她非常满意,她觉得孙女确实很聪明,学什么都快,学骑马学功课是这样,学女红也不例外。既然孩子学得这么快,她就没必要逼得太紧了。大冷的天,让孩子歇一歇吧,万一长冻疮了怎么办?如果冻得手僵,不小心被针戳着指头了,也不好呀! 当然,海棠要是愿意每天到正屋里来陪她,帮着算算账什么的,那就更好了。祖孙俩挤一张大炕,还能省下西厢房小炕白天烧的炭呢!若是孩子乐意,晚上也可以留在正屋里睡呀,就象年初时那样。 海棠当然不乐意。 她好不容易拥有了自己独立的房间,为什么要回去跟祖父祖母挤?生活上有诸多不便不说,天天待在长辈眼皮子底下,一点隐私都没有。 她便祭出自己搬回正屋,金果便落了单的理由,婉拒了祖母。马氏叹了口气,倒是没再坚持。 春天刚搬回这间宅子的时候,金果还能睡在厨房里。边大灶的火一天到晚都不熄,在屋里搭个木板床,就够小姑娘睡得暖暖和和的。可如今家里多雇了好几个仆妇,当中也有人晚上会在海家过夜,金果搬去与海棠同住后,厨房里就再也没有她的位置了。若海棠为了省炭火搬回正屋,金果一个人留西厢房,岂不是要挨冻?可她若继续烧小炕,那海棠还不如不搬呢! 两个人挤小炕,跟三个人挤大炕,其实舒适度都差不多,可海棠很难阻止祖母私下翻自己的东西,而金果没有她的许可,绝对不会掀开她储物的箱子。这就是区别了。 海棠继续留在了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写字、练画、刺绣……不过每天她还是会保持一定的锻炼时间的。骑马练习停了,可只要天不下雨雪,没有刮起狂风,她早起依然会在院子里练箭、练鞭,傍晚时也会装作模仿哥哥练刀的架势,象模象样地练两遍刀法——当然,练的是《基础武技一》里教的那一套,用的是自制的木刀。 如果有人发现她的刀招与海礁练的不一样,她就装傻,说那是自己从别处学来的,或是自己想的,觉得这样的招式摆出来好看。她这个年纪,用的木刀造型象玩具,谁会怀疑她?只会觉得她在闹着玩儿吧?家里人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大冷的天也没几个人会在露天的院子里久待,她只要尽量避开多人经过的地方就行。 至于鞭法,恐怕连“教导”海棠的王成复之妻,也看不出徒弟练的已经是另一套鞭法了,与她教的招数没有半点关系。 王成复之妻并没有拒绝教导海棠鞭法,只是她既要忙着打理家务,又要带孩子,一颗心还都放在丈夫王成复身上,时不时就要跟他耍个花枪,闹点别扭。因此,哪怕她感激海棠那两板砖的救命之恩,愿意将自己会的鞭法倾囊相授,这教学时间也多不起来的,十天半月里能有一次就不错了。 海棠只是想借她做个幌子,也不在意她的拖拉。每次去王家待上半个时辰,就当是陪邻居母子散心了。 正如海礁曾经说过的那样,王成复之妻的鞭法不成体系,只能说是很好地掌握了用鞭的技巧,却说不上是成套的武技。海棠跟着她断断续续学了几个月,如今鞭法水平已经超过了她。只是在王家,海棠会收敛着些,做出一副技巧都能掌握、只是还不熟练的模样来。等到王成复出外差,他老婆为这事儿生了气,每天都心情暴躁,海棠便立刻找借口结束了课程。
王成复之妻也不在意。这几个月里她跟海棠相处得挺好的,并不讨厌这个“乖巧有眼色”的便宜徒弟。如今她已经没什么可再教海棠的了,便索性将自己少女时用过的一根鞭子送给海棠做礼物:“这鞭子甩人可疼了,真要伤起人来,不比棍棒差。当年我就凭着这根鞭子,打遍肃州无敌手,谁都不敢欺负我。如今我把这鞭子送给你,将来若有人胆敢冒犯你,你就拿着它,给那人一个教训!” 海棠眨了眨眼,乖巧笑着接过了鞭子,认出把手上裹着的是牛皮,鞭身用牛皮和另一种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毛皮,再加上一种很粗的纤维纠缠而成,看起来不算粗,但感觉很结实的样子,味道并不难闻,颜色也很低调和谐。鞭子摸上去还算光滑,没什么毛刺,但总给人一种感觉,它打起人来一定很疼。 谢过王成复之妻后,海棠带着鞭子回了自己家,看到崔大壮正在前院整理柴火,想了想,便要了几根带回三进院去,然后摆放在院子里的空地上,试着拿那根小牛皮鞭去抽它们。 她基本掌握了用鞭的常用技巧,已经能抽得很准了,力度也掌握得很熟练。不过,她是头一次用这根鞭子,并不清楚它的威力,所以头一鞭就收敛着来,结果鞭子只将最细的一根柴打折了。 第二鞭,海棠就可以放开手加点力气了。这回的成果不错,细柴都能打断了,稍粗一点的柴也断了一半,估计两三鞭下去就能搞定。 海棠对新鞭子的杀伤力还是挺满意的。她目前毕竟年纪还小,力气有限,能用鞭子把人打疼就不错了。等她长大了,鞭子的威力也会随之增加的。 不过……说起来她的内功也学了几个月,不知道实用起来,能有什么效果呢?她的内功心法熟练度已经超过了80%,但除了力气大一点,基本没什么应用的机会,只能保证自己在寒冬雪天里,手脚都是暖和的,不会轻易生病。 想到这里,海棠便产生了“试一试”的念头。她运转内功,将内力附着到手中的鞭子上,用力朝着地面上的柴火抽了过去。 一声清脆的“啪”声过后,所有柴火都被鞭梢一击两断,其中几根比较粗的,还有木屑飞溅,散落了一地。 海棠吃了一惊,迅速扫视周围一圈。 很好,三进院里没有人,祖母马氏在屋里跟崔婶说话,金果又被祖父海西崖派到育苗所照看越冬的葡萄苗去了;二进院里,谢文载表叔公与二叔海长安都出了门,剩下的人几乎都窝在屋里做自己的事;至于前院?仆人们来来往往,都忙着干活,崔大壮还在整理柴堆,没有功夫留意她在三进院里做什么。 海棠迅速将碎柴捡起,丢进了自个儿屋子小炕的炉灶中,转眼就把它们毁尸灭迹了。 不过,她看着手里的鞭子,是越看越喜欢了。之前她曾在王成复之妻娘家的马具店里买了全套马鞭保养工具,眼下正好翻出来,给她新得的爱鞭做一遍保养,再小心存放起来。 这东西暂时只能压箱底。她平时用自己原本的那把小鞭子练习就行了。等什么时候家里人都意识到她已经成了鞭法高手,她再拿出压箱底的爱鞭惊艳世人,应该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吧? 第六十五章 年近岁末 玻璃作坊研究了一段时间,总算在年前成功烧出了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设计的玻璃文房用具的第一批样品。 只有镇纸、笔山和水盂这三种,没有笔舔。这小东西虽然不难烧,但在西北用的人少,海西崖觉得有些多余,想着目前时间有限,没必要浪费在它身上,因此就驳回了。 这批新做出来的样品都偏厚偏结实,不过器型依然挺好看的,只可惜做不来花纹,全都是光面的样式。 几位大食玻璃匠人在试烧玻璃文具之前,就知道自己会被送往甘州开新作坊教更多的徒弟,以后还有机会前往更繁华的大城市去发展事业,自然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小命了。他们还想把真本事留到将来呢,如果现在就把那些高等级的玻璃器制作技巧教给了马上要说再见的肃州学徒,将来他们还怎么折服大城市的徒弟? 因此,几位大食匠人都找了借口,婉拒传授肃州作坊里的学徒们在玻璃器表面上雕花刻纹的技艺,只答应多教一些器型。海西崖当机立断,答应了他们的条件,趁机拓展了玻璃作坊的产品种类。 现在,玻璃作坊里的学徒们,据说已有大半学会了独立烧制酒器、茶具与食具,包括新学的文具在内,出品种类已经相当丰富了,足以养活整个作坊,给肃州卫带来一条可观的财路。 其中一名颇为机灵的学徒,还讨得了教导他技艺的大食师傅的欢心,成功说服对方开始用心研究具有大楚特色的玻璃器物,而不是固守西域的传统器具造型。那位大食师傅主持着烧制出了文房用具的样品,近来已经在研究大楚的传统装饰图案了。 海西崖受此启发,在甘州再一次来信催促的时候,就把两名机灵的学徒连同大食匠人们以及几车的新粮玉蜀黍一并送去了甘州。学徒们会作为跟班随侍在师傅们身边,等师傅们在甘州安顿下来了,也有了乖巧机灵的新徒弟侍奉,他们再回来。 反正都司的主事者是周家长子,对兄弟们一向关爱有加,不可能强抢周三将军手下的人。而这两名学徒素来颇为机灵,能在大食匠人们身边多留几个月,必定能学到更多的玻璃烧制技艺,若能将在玻璃器具上烧出大楚风格装饰纹样的技术也一并学回来,肃州的玻璃作坊就更有底气了。 海西崖不担心这两人会从此另攀高枝,他们都是肃州城里的老户,父母妻儿家族产业都在本地,跑不了的。 眼下年近岁末,新建不久的玻璃作坊与葡萄酒作坊都暂时停了工,只留几个人值守,其他人都放假回家过节了。只是所有人都被禁止出城,哪怕是走亲戚也不许,免得作坊还未出成果,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工匠苗子就被外人挖走了。 因着新酿的葡萄酒开了坛,新烧的玻璃器也被送给了几位城中有体面的文官武将鉴赏,消息渐渐传开,肃州军民都知道肃州卫如今有了赚钱的新产业,私底下议论纷纷的。小老百姓们只是凑个热闹,顺便讨论一下家中子侄小辈是否有进作坊学手艺的可能,那些家里有一定家底的财主们,则开始考虑,自己是否也能分一杯羹了。 卫所的大人们私下都提防着呢,就怕有人挖自家的墙角。 海西崖作为玻璃作坊与葡萄酒作坊的双料主事,从腊月开始,家里就时不时有客人上门拜访。他要忙于公务时,客人会在晚上来,谢文载每次都要做陪客,免得表兄不小心被人套了话。后来海西崖放了年假,客人开始在白天出现,谢文载一个陪客都不够了,曹耕云、陆栢年都要帮着轮班。
过了小年后,海礁也被叫去客厅作陪了。虽说只是旁听,但也长了不少见识,至少他如今知道了,世上有些人的脸皮真的厚得出人意料。 海礁私底下跟妹妹吐槽:“这些财主老爷们个个算盘都打得精,却把别人都当傻子一般。先前爷爷建作坊时,那么多人不看好,明里暗里的笑话,如今酒酿出来了,玻璃也烧出来了,他们倒急着想来分一杯羹了。倘若他们愿意出钱出力,也就罢了。什么都没有,张嘴就说愿意帮忙销售玻璃器,还愿意把自家葡萄园的葡萄卖给作坊酿酒,可玻璃器他们要低价收,说是乡里乡亲的卫所不该赚他们的钱,葡萄他们却要高价卖,这时候倒不提乡邻之情了。真真贪婪又愚蠢,谁乐意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海棠问他:“每个来求见爷爷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吗?如果真的都是蠢人,爷爷何必把时间浪费在他们身上?忙了大半年,天天都早出晚归的,如今好不容易放年假了,多歇一歇不好吗?” 海礁叹道:“爷爷心里就是想多找几个人帮卫所分担一下。卫所如今钱财上也有些吃紧。一口气建了两个作坊,收集材料、琢磨配方,还有养活人手,都是要花钱的!虽说酒是酿出来了,玻璃也烧出来了,但东西一日没卖出去换钱,作坊账上就一日是亏损。爷爷也是盼着找上门的人里真有实诚又有能力的人,愿意真心与卫所合作,起码能帮着把东西销往中原去。我们不能总指望过路的商队。” 都快要过年了,这时节,大西北哪里有什么商队过路?大多数商队早在一两个月前就回家乡去了。眼下肃州城外一片萧索,荒野上除了积雪就是沙尘,偶尔来个活物,也多是野狼野鼠。若是遇上天气稍好些的日子,倒是有可能会有零散的胡骑出没。他们不会往肃州城来,也不会去骚扰关城,只往周边的村镇去,抢点牲蓄、粮食。有传闻说,胡人那边最近的日子不大好过。 海礁每日都要在卫所衙门待上半天,如今又经常旁听家中长辈与客人们的对话,消息颇为灵通。他吐槽过那些贪婪的商人富户之后,就把话题转到了胡人那边。他还在记恨上辈子那三年的马奴生涯,如今听说胡人过得不好,心里就别提有多痛快了。反正妹妹是知情人,他不必避讳什么,可以畅所欲言。 他告诉海棠,和谈时间已经定下来了,就安排在明年四月春暖花开之后,地点在甘、肃二州之间的高台所。当地有大楚驻军,但没有重兵,胡人的和谈代表来了,可以就地扎营,不必担心会陷入大军包围中。胡人方面拒绝在甘州和谈,希望能在肃州进行,就是怕己方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双方经过来回讨论,才算是定下了高台所这个地点。 不过,高台所距离肃州城将近两百里路,已是相当深入大楚边境的位置了。胡人必定要先经过肃州,才能往高台所去。肃州明年也得加紧巡防,以免胡人暗地里搞事。 倒是朝廷那边,听说有些有望参与谈判的高官嫌弃高台所建筑简陋,远离大城,不够安全。 海棠听到这里,连忙问哥哥:“朝廷打算派谁来谈判呀?这人靠谱吗?” 第六十六章 小道消息 海礁也不知道朝廷会派出谁来主持和谈,但他听说了甘州传来的一些小道消息。 孙阁老极力争取这个位置,似乎是觉得,只要他在和谈中立了功,他在朝中的声望就能进一步提高,就连边军也要在他面前低头了,族侄孙永禄的丑闻更是不会有人提起。他要再拉拢军中将领,也会容易许多。 海礁说完这事儿后,忍不住啐了一口:“这人脸皮真是有够厚的。他嘴皮子一碰就轻易将两个州的土地舍了出去,竟也好意思觉得自己能在和谈中立功?怎么个立法?再多送两个州给胡人么?那确实是为胡人立功了!” 海棠附和了哥哥两句,便加紧追问:“那孙阁老会来吗?他既是内阁阁老,又得皇帝宠信,如果他有心要来,别人还能拦着他?” “这……”海礁顿了一顿,“周家应该是不希望他来的。镇国公府正想法子阻止此事呢。就算真要与胡人和谈,也该由周老元帅出马,对胡人才有足够的震慑力。” 然而这种事不是周家想要就办得到的。皇帝已经闲置了镇国公周老元帅很多年,宁可起用他的子侄晚辈,也不让他离开长安城,又怎会任命他为和谈主官?周家人大约心里也有数,眼下正极力争取让陕西行都指挥使司的指挥使周大郎参与进去,若朝廷更看重文官们的力量,周家也有交好的文臣。西北出身的读书人,在大楚与胡人的关系上,还是能分得清轻重的。周家屹立几十年而不倒,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家出了个太后而已。 海礁低声对妹妹说:“上辈子这个时候,皇帝老儿对孙阁老还很信重,就算他最终没派孙阁老来,也有可能会派出孙阁老属意的人选。他们这个派系的人,根本不把咱们大西北的百姓放在眼里,为了所谓的大局,就能把瓜、沙二州给舍出去,天知道这回他们又会舍出什么来?我们肃州辛辛苦苦保土卫民,转头轻易就能叫他们卖了,他们还觉得自己立下了大功呢!” 海棠听着,也忍不住头疼了。可这种事真不是他们几个边城小人物就能改变的。皇帝真的会糊涂到这个地步吗? 大概西北上下也担心皇帝会在这时候犯糊涂,除了周家,所有人都在竭尽所能,到处活动,想要在京中找到能帮西北说话的高官。海礁听过一些小道消息,但都不保准,只知道如今连海西崖也在往长安写信——他在长安与甘州都曾任职多年,在当地还是有些人脉的。只是信里写的是什么内容,海礁就不知道了。那些信件只寄往衙门,而且全都由谢文载经手,根本不会让他这个小辈瞧上一眼。 海礁叹着气,海棠便道:“咱们手里还有胡人的三王子,胡人王叔若还想把儿子救回去,应该不会提出太过分的要求吧?只要他们不开口,难道朝廷来的高官还能主动舍弃大楚的领土?他们就不怕回去后背负骂名吗?” 海礁想了想:“那就要看胡人那边来的是什么人了。倘若来的是王叔的人,那自然不敢狮子开大口。可若来的是小汗王与汗王太后的人……他们恐怕巴不得两国和谈破裂,三王子死在咱们大楚吧?” 海棠眨了眨眼:“近来可有胡人那边的消息?汗王太后与王叔的争斗,又出现什么新变化了?” 这方面的消息,海礁还真的听说了一些。今年陆续有商队从西域经胡国回到大楚,秋末回来的一个长安商队曾在肃州城休整了两天,里头就有周家的人,给周三将军传了信儿,过后周三将军又从父母兄弟那儿听说了更多的消息。
汗王太后与王叔的争斗已接近白热化了。前者初得权位,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一心想要痛打落水狗。后者受到儿子被俘与权力财产被抢的双重打击,起初有些手忙脚乱,但毕竟年纪大了,老奸巨滑,没过多久就镇定下来。 他利用汗王太后借小汗王之名抢夺自己财产与军队指挥权的事,挑拨了其他的王公大臣,让他们产生了危机感,觉得自己也有可能会成为汗王太后下一个抢劫的对象。也是汗王太后得意忘形了,行事有些过火,引起了许多胡人王公的警惕。她看似占据上风,但事实上背后的同盟已经出现了裂痕。 不过,这也不代表王叔开始占据上风。因为他这边的大后方也出了点岔子。 三王子被大楚边军俘虏后,他的爱妾就失了依靠,三王子妃岂有不趁机报复的道理?若不是觉得三王子可能会平安回国,三王子妃不想跟丈夫闹翻,她或许早就杀死这个胆敢与自己争风的贱人了。只是夺去小妾的首饰华服,将其赶出大帐,命其天天做粗活,已经是很轻微的报复。 可三王子妃认为自己足够厚道,另一个当事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这小妾养尊处优多年,哪里吃得了苦?只是没人庇护她,夫主与娘家父亲一并被俘虏,娘家的管事奴仆们又帮不上她的忙,她只能将目光转到其他更有权势的人身上。 她托人给三王子的亲生父亲王叔送了信,声称自己怀孕了。 这件事发生时,还未到夏天,那小妾生得瘦弱,声称自己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听起来还是挺可信的。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反正王叔那边派了医者过来诊断时,并未发现她是造假。 可她身边从娘家带来的心腹侍女,却很清楚她根本没怀孕。 侍女们急得要死。万一王叔知道儿子小妾在撒谎,会把她连同她身边的所有人都丢去喂狗的!她们急着想联系上女主人的娘家人。她父亲马场主不在,可他还有几个心腹在马场守着呢。 她们在胡人王都设法找人送信,“恰好”找到了“不知情”的过路商队,而商队里有擅长伪造文书的人,在路上以巧妙的手法偷看了信中的内容,又将信原样复原,继续送去了马场。 马场那边,还真有忠于马场主的管事跑到王都来帮忙了。他们跟侍女碰面的时候,商队的人就在隔壁屋里,仿佛只是恰巧遇上了一般…… 总之,长安商队的人知道了那小妾的秘密,正在思考要如何利用这一点呢,小妾那边就出了岔子。 王叔十分重视儿子小妾腹中的“孩子”。那时候和谈的事还未定下来,王叔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救回儿子。倘若三王子回不来,小妾腹中的骨肉很可能就是他唯一的孙辈了。这是王叔的希望,他又岂能冒险,将孩子的母亲交给仇视她的儿媳照顾?为此他不惜与儿媳以及亲家发生争执,也要保住孩子。 小妾自以为有了靠山,还挺着肚子去主母面前耀武扬威呢。她身边的人却快吓死了,就怕三王子妃会气得杀人。既然马场那边的自己人来了,她们还是赶紧带着小主人逃走吧! 于是,就在王叔与亲家争吵的时候,小妾被身边的人护送着悄悄逃离,可半道上,汗王太后的人冒了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第六十七章 挑拨离间 海棠听到这里,忍不住惊讶地看向哥哥海礁:“汗王太后的人?汗王太后是怎么知道这小妾要逃跑的?” 海礁笑笑说:“谁知道她在王叔那边安插了多少耳目呢?反正她就是知道了。这女人虽然年纪不大,但为人还挺狡猾毒辣的。她派人去拦截那个小妾,并不是以自己身份去做的,而是打着三王子妃娘家兄弟的旗号……” 三王子妃有个娘家兄弟,是出了名的莽人,有勇无谋。不过他对自己的姐姐很亲近,知道姐姐在婆家受了气,就与父亲一道过来给她撑腰了。王叔为了“孙子”的事,跟亲家兼多年老友产生了冲突,明知道这么不妥当,也坚持要保住儿子的小妾与孩子。而三王子妃的娘家父亲与兄弟们,为了她的利益,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容忍那个胆大包天不知尊卑的小妾,一定要弄死她不可。期间三王子妃的兄弟不止一次甩过狠话,只是听到的人都以为他只是嘴上说说,并不会真的那么做。 天知道汗王太后是怎么知道这些内情的,反正她派的人拦了小妾一行人,以三王子妃兄弟的名义放狠话的时候,就让路人听见了,然后便开始痛下杀手。 小妾这个“怀有三王子唯一子嗣”的重点人物自然是命丧当场,马场主的心腹也没有人逃过去,倒是底下的侍女们有个落下重伤的,事后被闻声赶来的王叔手下救走了,另外还有一个侍女慌乱逃离,半道上遇见了认识的长安商队,得他们庇护,活下命来。 王叔事后从受伤的侍女处知道了这件事,立刻就跟亲家吵了一架,差点儿没拔刀将对方的儿子给劈了。而三王子妃一方则觉得自己根本没做过这样的事,凭什么要受冤枉?背后搞事的人还不知道有什么阴谋呢,王叔就因为一个侍女的话,对几十年的盟友拔刀相向,实在是太过无情太过无理取闹了。 三王子妃当天就收拾行李,跟着父亲兄弟回了娘家。以后还会不会回来,得看三王子能不能平安归国,归国后又是不是有诚意向她赔礼道歉。否则她大好青春,又无儿女拖累,何必在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的男人身上浪费青春呢? 汗王太后一手灭了仇敌的后代,一手挑拨了仇敌及其盟友,可以说是赢麻了。 等到王叔命人收殓儿子小妾的尸首时,才从落在现场的武器上发现端倪,察觉这一切都是汗王太后在栽赃嫁祸,目的就是为了分裂他与盟友。可即使他后悔了,想要去挽回与亲家之间的友谊,双方的裂痕也无法弥补了。 汗王太后与几家盟友生隙,王叔则跟亲家几乎反目,这波极限一换一,二人谁都没得利,双方实力重新回到微妙的平衡中。 逃回王叔那儿的侍女后来伤重而死,躲在商队这儿的侍女则没敢再冒头,生怕王叔发现自家女主人没有怀孕的真相,拿她身边的人泄愤。她若回去了,岂不是送死?而马场管事们都死了,她一个弱女子回马场也难以立足,还不如跟着商队混呢。 这侍女是个胡汉混血,精通汉话,跟商队的人语言沟通并无障碍。商队的人很“好心”地把她带上了,出关时还为她做了掩饰,免得让胡人士兵发现了她的真正身份。 只不过,由于王叔不忿自己被汗王太后摆了一道,跟汗王太后又斗了起来,引得王都动荡不安,商队这边也受到了牵连。王叔极力要促成和谈,救回儿子;汗王太后拼命拖后腿,故意破坏两国关系。商队由于曾在王都逗留了很长时间,就被关卡的人打着怀疑有奸细的旗号扣住了,一直拖到秋天,送出了无数财物,才得以顺利出关,重返大楚。
那侍女还以为商队是被自己连累的,在马车里躲了几个月,都快吓破了胆,期间还病了一场。商队的人细心替她治病调养,等到她跟随商队来到肃州的时候,已经是商队成员的死忠,无论他们吩咐她做什么事,她都心甘情愿效劳了。 这侍女自然也听说了杀女主人的真正凶手是谁,更清楚女主人作妖才是其死于非命的原因。但她听命于商队的人,到达甘州后,哭哭啼啼地向马场主诉说了女主人怀孕后被主母迫害,被逼出逃,然后又死于汗王太后之手的“真相”。等到了三王子面前,她的说辞则重点强调了汗王太后借着三王子妃兄弟的名义杀死怀孕的女主人,挑拨王叔与亲家不和这件事。 于是,马场主对胡人恨之入骨,同时也对给自己带来女儿消息的长安商队心怀感激,毫无保留地说出了自己在西域的私人情报网与驻点,让商队得以借用,日后就算嘉峪关封关,他们也可以走另一条较少人知晓的商道了。他还向审讯自己的边军将领说出了许多胡人权贵的隐秘,只盼着他们能利用这些机密消息,多杀几个胡人,好为自己的女儿报仇。 说出这些事之后,没两天,马场主就病死在了大牢中。他的后事是商队的人带着那侍女办的,商队里的一个小伙计不久后娶了侍女为妻,日后他们夫妻就是继承马场主西域情报网与驻点的人了。许多常在大楚、西域两边走的商人都听说了这件事,倒是没人对于“忠心”的侍女有什么异议,顶多只会说她和她的男人足够幸运。 至于三王子,他对汗王太后与小汗王的恨意自然是更深了,恨不能立刻飞回故国去咬死这对害得自己身陷囹圄、妻离子亡的母子。同时,他心里也在埋怨父亲与妻子,为什么只顾着争吵,没有护好他的孩子呢?不过,为了能重回故国,重掌权势,打倒仇人东山再起,这些怨恨他都可以暂时深埋心底。只要能平安归国,他如今什么事都愿意做。 他对看守自己的官兵说,攻打大楚的事,对他而言,其实也没那么重要。那是老汗王的梦想,与他无关。既然那个死老头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汗位交给他,只是哄骗他为其征战,那就别怪他翻脸无情,日后杀死其看中的继承人了! 慢着—— 海棠打断了哥哥海礁的话:“这是胡人三王子自己说出来的吗?真的假的?” 海礁笑笑:“自然是他亲口说的,可谁信他是真心?不过是为了能平安归国,才故意向大楚官员表白所谓的诚意罢了。真放他回去了,一旦他把汗王太后与小汗王收拾干净了,他真能放弃对大楚土地的妄想?他从前侵扰大楚的边城,难道都是年少无知,被老汗王蛊惑了不成?” 不过三王子就算回国后违诺,问题也不大。他怎么可能轻易搞定汗王太后与小汗王呢?就算他有这个本事,大楚也会让他们双方势均力敌地多斗上几年的。 以前大楚可能办不到,可如今,他们接手了马场主的情报网,一切都不一样了…… 海棠挑了挑眉:“说起来,我挺好奇的。这马场主怎么就愿意将自己的西域情报网双手奉上呢?他知道商队的底细吗?” 第六十八章 提醒 海礁本人不在甘州,也没有亲眼见到马场主临终前的情形,自然不知道他为何会这么做。 但他了解上辈子的马场主,多少能猜到一点对方的想法。 马场主虽是汉人,但长期生活在楚胡边界地区,心里并没有什么家国观念。他只看重自己唯一的女儿,为了女儿,可以去给胡人做探子,祸害大楚的城池军民;也能为了给女儿报仇,用尽一切办法报复害死女儿的胡人权贵。 他在牢中病得很重,知道女儿死讯后,清楚自己没办法亲自报仇了。他手里还握着情报网,还有一点不为外人所知的产业,倘若这些东西能为他的报仇大业贡献一份力量,他又何必吝啬呢?反正他都要死了,心腹也死光了,留着这些东西也没用。 他也不是真的信任那名侍女,千里迢迢将侍女带到甘州给他报信的大楚商队更是别有居心。可只要能实现自己的目的,他根本不在乎别的。 海礁心里恨马场主,但对方如今已经死了,这份恨意便也随之消散了。马场主的情报网与驻点、产业若真能落到大楚的商队手中,那自然再好不过。而这支商队背后还是镇国公府周家在支持,往来西域经商卖货的同时,还肩负着密谍的任务,那就更好了。 别看马场主上辈子死得也早,但他是被他愚蠢的女儿连累丢命的,其实本身的间谍事业做得很好,在西域各国都铺开了很大的情报网,私底下没少兴风作浪。各国知情人都恨他恨得牙痒痒,但谁都不敢跟他当面翻脸。他死后,这偌大的情报网除了一部分便宜了三王子外,其余都被他的几个心腹瓜分,使得西域多出了几个有名的情报商,个个都混得风生水起。可如今,马场主的这些遗产全都属于大楚了。不就是帮他报复胡人的汗王太后与三王子妃吗?这个容易,绝对不会让他失望的! 海礁心里迅速构思好了七八个计划,随便哪个都能挑拨得胡人内部各路权贵狗咬狗。只要他们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空来骚扰大楚的地界? 眼看着海礁越想越兴奋的模样,海棠不得不打断了他的思路:“哥哥,你冷静一点。这些事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你要是真的掺和了大楚在胡国的谍报事业,还想在三年后脱身离开吗?” 海礁面色变了变,抹了一把脸:“你提醒我了。这事儿……我确实不好掺和……” 可惜了。他本来还想给胡人多点颜色看看的…… 海棠又继续安抚他:“你上辈子最大的仇人,三王子如今还在甘州大牢里,马场主父女俩皆已死于非命,就连马场里欺负过你的管事,估计也都死光了。而你却拥有亲人、朋友,将来还会有光明的人生,何必再耗费心力去报复谁呢?其他曾经欺负过你的胡人,就交给边军吧。想来周家有了马场主的情报网,必定能如虎添翼,搅得胡人更不得安宁的。” 海礁笑了笑:“妹妹说得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可不能被绊在边城了。” 仔细想想,边军支持的商队,本来在西域就有自己的情报渠道,如今再添上马场主那一份,将来只会发展出更大更深的情报网。这些边军都做熟了的,几十年来也没有真正让胡人占了大便宜,有没有他海礁,人家都一样干得好,用得着他一个冒牌少年人在此操心么? 海礁自嘲地笑了笑,但很快又振作了起来。西北边疆不用他操心,这是大好事呀,他该高兴才是,以后就可以专心为自己的目标努力了。
海棠看着他的表情,又问他:“哥哥,你知道这么多消息,很多都是军中机密吧?你是怎么打听到的?爷爷和表叔公应该不会随便跟你讨论这些。” 海礁有些得意地瞥了妹妹一眼:“小瞧哥哥了不是?哥哥上辈子好歹也在锦衣卫做了许多年的密探,打探些小道消息,也没什么难的。爷爷和表叔公确实不会把这些机密透露给我,可他们也不会防备我呀!” 海棠叹了口气:“哥哥,虽然我相信你很能干,但你也别飘了。将军们长年跟胡人奸细打交道,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现在是爷爷与表叔公没怀疑身边人,你年纪又小,所以就算爱打听些什么事,将军们也不会起疑。可你要是经常这么做……” 海礁脸色变了变,脸上的得意已经消失不见了:“小妹你说得对。虽然我很想知道和谈的消息,还有仇人们的下场,但有些事……打听多了,容易犯忌讳。将军们那里倒没什么,我既不是奸细,又不会把这些机密随便往外说,他们顶多就是觉得我好奇心太重了,数落几句而已。可爷爷与表叔公……一定会觉得不对劲的。到时候我反而不好跟他们交代了。” 就算他上辈子做了十几年的锦衣卫密探,在自己的亲人长辈面前,也依然不习惯欺骗说谎。况且谎话说得多了,很容易会漏馅。他怎么能让至爱至敬的亲人对自己失望呢? 海礁深呼吸了几口气,不停地提醒自己,要尽量改变自己的行为习惯与想法,不能总是做出“十二岁的海礁”没理由去做的事来。 下定了决心,海礁重新看向妹妹海棠,目光中就带上了几分感激:“妹妹,谢谢你提醒我,不然我可能就要犯错了。” 海棠笑着拉起海礁的手:“你是我哥哥呀,跟我客气什么?” 海礁笑着,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妹妹的头,觉得自己重生一回,真是太幸福了。他当初选择把真相告诉妹妹,并且向爷爷“坦白”敌军偷袭的消息,是他两辈子做得最正确的决定! 海礁正感动呢,忽然听得敲门声响。海棠转身去开了门,一个矮小的身影猛地冲了进来。她迅速闪避到一旁,没叫那身影撞到身上,但海礁却中了招。 海礁抱住小弟,面露无奈之色:“小石头,你又偷跑出来了,当心二婶知道了生气!” 来的正是小弟小石头。他夏秋季节时已经可以跟着父亲出城骑马了,降温后又被拘在了家中,等到天上开始下雪,二婶胡氏就再不许儿子出房门,生怕他又着了凉,引发旧患。 其实谢文载与陆栢年在过去半年里没少给小石头调养,海长安也定期请了回春堂的大夫来给儿子诊脉,小石头一直很健康。可胡氏春天时差一点失去儿子,心里总是很紧张,根本不肯放松片刻。小石头才撒欢了几个月,又被困在家中,连到院子里玩耍都艰难了,哪里耐得住性子呢? 现在他不就趁着家里人忙碌,母亲不在屋中的时候,偷跑出来了? 他还不满地抗议呢:“哥哥,姐姐,你们只顾着自己玩儿,都不管我!” 海礁与海棠对视一眼,想起二婶胡氏那泪眼汪汪的模样,都不由自主地心虚了一下。 不是他们不管小弟弟,而是他们如今都是成年人的芯子了,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忙,实在不想把时间花在应付二婶的眼泪上呀…… 第六十九章 德光三十一年的新年 且不说胡氏发现儿子又跑出房间后,是如何泪眼汪汪控诉熊孩子的,也不提海礁与海棠兄妹俩又是如何护着小弟弟免受胡氏数落,随着年味一天比一天浓,前来海家试探的客人慢慢地变少了。 很快,德光三十一年的新年就到来了。 海家人欢欢喜喜地过了一个团圆年。 肃州城已经大半年没有过战事了,周边村镇虽说偶尔会有胡人、马匪前来骚扰,但随着肃州卫增添了兵力,加紧了巡防,这一带的百姓日子也太平了许多。 天公作美,去岁没有什么大的灾祸,秋天粮食得了丰收。瓜、沙二州来的移民不少都填充到了肃州治下的村镇中,州内人烟也随之繁茂起来。哪怕早有风声,说朝廷要封闭嘉峪关,从此商路断绝,但至少此刻,肃州上下,日子还算是安稳的。 正月里肃州城人潮川流不息,许多城里的百姓四处走亲戚访友,周边的居民也骑马坐车到城中逛街购物,还有人打听是否有烟火灯会等娱乐活动。 可惜的是,肃州城为了建葡萄酒作坊与玻璃作坊,今年财政稍有吃紧,账上没有多少盈余,因此没准备放烟火,灯会也只有几个大商家联合起来办了个中等规模的,意思意思。倒是肃州卫依照惯例,从外地请了个戏班子回来,在嘉峪关城与肃州城里连着唱了好几天的戏,引得周边军民百姓赶来听戏。从除夕开始到正月十七,这两处都是热热闹闹的。 海棠争取到了祖母马氏的许可,与哥哥海礁一起,跟着表叔公谢文载、曹耕云以及陆栢年三位长辈,在城里逛街看花灯,顺道将正月里还在营业的店铺全都逛了个遍。 私底下,她还让哥哥海礁指路,将那几处有可能会迎来胡人奸细或江洋大盗的地点给记下来了,以防万一。 当然,这就是顺手的事。她出门逛街,当然还是要以自己寻乐子为重。她趁着正月里祖母马氏管得松的机会,把城中的食店小摊都吃遍了,还能反过来向家里人推荐自己的心水好铺呢。 其中有几款最让她满意的美食,她都研究出了大致的食谱,在家里指挥着金果捣鼓了一下,还真捣鼓出了山寨版来。有些比不得店家做得好,但想吃时可以拿来骗骗嘴解解谗;有些做得比店家还要美味,祖母马氏立刻便下令崔婶婆媳俩复制一遍,还要将食谱收藏起来,留着日后传家。 海棠私下里对哥哥海礁说:“阿奶有点太夸张了……这些食谱大多数用的材料都是西北特有的,要是咱们回了老家,想吃也没处买材料去,就算买到了材料,也未必是那个味儿,留着食谱有什么用?” 海礁倒是觉得这没什么:“留着总比不留的好。万一咱们将来不在老家长住了呢?我要是入了军中任职,未必不会调职到别处去。若是又回到西北来了,这食谱不就派上用场了?” 上辈子他失去了所有亲人,流落在外的时候,逢年过节,旁人一家团圆,他只能孤零零地思念着亲人,回忆着小时候一家人团圆吃家宴的情形。那时候他多想再尝一尝祖母与二婶的手艺呀,就连大壮媳妇做的汤面,他都想念得紧。因此祖母命海棠誊写食谱,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上辈子的心情,他却没办法告诉妹妹听。 他只能柔声对海棠说:“咱们慢慢攒着食谱,将来就算去了别的地方,离开了亲人,只要能买到材料,对着食谱就能做出家里的味道了,吃起来,就跟回到家里似的。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海棠瞬间就体会到了哥哥的心情,想想她上辈子刚穿进大楚世界的时候,还有初进宫的时候…… 海棠微笑:“哥哥说得对。那咱们就多攒些食谱吧!” 食谱这东西,她脑子里还记着许多。除了在现代社会时吃过、见过的食谱以外,上辈子家里开小店时做过的小食,还有进宫后吃过的宫廷膳食……所有食谱她都记着呢。虽说她做的不是尚食女官,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呀。她做司彩的时候,跟尚食局的司膳、司酝女官交情都不错,没少从她们那儿看到宫廷食方、酒方…… 不过,在这西北边城,物资不丰,她能用得上的食谱也不多。虽然海家香料储存丰富,可作料却没多少选择。海棠觉得,与其在家弄些费事又成本高的美味菜肴,还不如做点更接地气一点儿的日常美食…… 她把主意打到了去年才收获了一茬的新粮食玉蜀黍——也就是玉米上。 海西崖一直鼓励肃州城上下多研究玉蜀黍的吃法,不过从去年秋天到今年开春为止,大家吃新粮的方式,大多还是以水煮为主,无论是连棒啃玉米,还是把玉米粒掰下来煮成粥,味道都是不错的,就是啃起来稍硬了些——他们种的玉米是硬粒型的品种。 也有人将玉米棒拿去火烤,出来的口感又有些不同了,同样好吃——这种方法主要在军中比较盛行,在各个墩台、哨所值守的士兵最爱这种吃法。 还有人发现这玉蜀黍晒干后,能保存比较长的时间,有人保存到开春后还能继续吃,这就非常吸引人了。卫所已经有人开始试验,看这新粮种收获下来后,最长能保存多久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尝试着将玉米粒磨成粉来食用,只是玉米粉与面粉不同,无论是做面饼还是做面条,好象都差着些什么,太容易断了,煮起来又有些费事,还不如直接熬糊糊…… 海棠让崔伯给自己寻了个小石磨,将家里晒干的玉米拿出来脱粒,亲自用小石磨磨成细粉,再掺些糯米粉进去,加糖、盐、鸡蛋什么的,做了一锅小窝窝头出来,吃午饭的时候直接送到了正屋餐桌上去。 祖母马氏大为赞赏:“这个味道可比先时试做的死面饼子强得多了,快把方子记下来!” 祖父海西崖也细细向孙女询问了窝窝头的做法,得知还要加糖和鸡蛋,便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过后倒是把这个食方给卫所的几位将军送过去了。 海棠心里知道,爷爷定是嫌自己拿出来的食谱成本略高了些,不是一般平民能吃得起的。可一般平民煮玉米烤玉米也照样能裹腹,就算是少掺些别的材料,也不是不能做窝窝头,只是不如她的做法好吃罢了。 过后她又试着在玉米面里加白面加盐去做玉米面条,加牛乳、干果、糖等烤玉米饼,又做了铁锅炖鱼贴玉米饼子……她还没把自己知道的玉米吃法捣鼓完呢,家里储存的玉米倒是先耗光了。 祖父海西崖对此并不生气,反而笑呵呵的:“这玉蜀黍果真不错,竟能有这么多种吃法,还能养人。我吃着都白胖了一圈。开春后我定要多种几顷玉蜀黍,秋天就能有更多的新菜可尝了!” 刚开春不久,他就忙着带人去城外开垦更多的土地了。不过刚开垦了一半,甘州那边就传来了新消息。 参加和谈的官员名单终于定了下来。 第七十章 故人的消息 得到消息的时候,谢文载正在房间炕上沉睡。 他今日似乎有些风寒症状,因此早早回了家,吃了药睡下了。海西崖兴冲冲地跑进他房间报信时,他昏昏沉沉地起身,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反应过来表兄在说什么。 等到他穿好外袍,可以打起精神好好跟表兄说话的时候,隔壁屋子的曹耕云与陆栢年都已经听到信儿赶过来了,正围着海西崖问和谈官员的名单。 然后谢文载就听到了那个有些熟悉的名字。 “陶岳?可是陶南山?”曹耕云面上露出惊喜之色,“竟然是他?!这下我总算能放心了!他跟孙阁老不是一路人,有他做主使,就不怕这和谈会出什么夭蛾子。” 陆栢年也忍不住叹气:“真没想到……我以为三十一年前自京城一别,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他了,没想到一把年纪了,还能有与故人重逢的一日。我记得他年纪比文载兄还要小两岁,这会子也不年轻了吧?这些年在朝中,也不知道过得如何。” 谢文载坐直了身体,看向海西崖:“表兄,确定……是陶岳为和谈主使么?” 海西崖微笑着向他点头:“我一听说这个名字,就想起了当年的旧事。多亏你们这位朋友了,若不是他想办法帮忙打点,你们几个也不会那么顺利流放到西北,还能在长安城里悄然待了许多年,无人为难。” 谢文载神色有些恍然,接着便叹了口气:“可惜……他那时还盼着我们能尽快回朝呢,到底还是让他失望了。” 曹耕云干笑了两声:“这也怪不得我们……皇上的赦令四年前才下来,那时候我们都一把年纪了,还回去做什么……再说,孙家人在京中还风光无限呢,我们回去了又能如何?还不是只有受人打压冷落的份?当日与我们一道流放过来的人,但凡是活下来了的,四年前遇赦后也有好几个回去的,如今又是什么情形?陶南山若指望我们回去,能替他分担一二,那还不如做梦比较快。” 陆栢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海兄方才说……和谈主使是鸿胪寺卿陶岳陶大人?陶南山居然是鸿胪寺卿么?” 海西崖点头:“消息是这么说的。我也跟周三将军以及顾将军确认过了,的确是鸿胪寺卿陶大人领队。这与外邦和谈交涉的事务……原也是鸿胪寺的职责吧?” 陆栢年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说陶南山身为鸿胪寺卿,前来主持和谈有什么不对。我奇怪的是……三十一年前他已经入了翰林院观政,如今居然还只是个鸿胪寺卿?这是不是太不合情理了些?” 陶岳是谢文载的同年,谢文载是那一科的探花,而陶岳则是榜眼。两人自会试前便相识,结为好友,一起会试,一起上榜,一起参加殿试,又一起进了翰林院做编修,都是享有盛名的才子,交情深厚。 谢文载是因为被座师坑了,年未弱冠就被革了功名,流放西北。陶岳并未掺和吴孙之争,家世又不一般,顺利入仕至今。 按理说,以陶岳的才干、家世与名声,又是翰林出身,怎么看都是个阁臣苗子。至不济,也当是六部侍郎吧?结果三十一年过去了,他竟然只是区区正四品的鸿胪寺卿。哪怕这是九卿之一,也不能掩盖他手中没多少实权、官职也不高的事实。 这怎么可能呢?以他的家世而言,这也太奇怪了! 海西崖不清楚京中的事,只能猜测:“是不是那位孙阁老在刻意打压他?方才老曹不是说了么?当初一同遇赦的几个老兄弟,也有回朝任官的,都被打压得很惨。这位陶大人既然在三十一年前就帮了你们许多忙,想必也被孙阁老当成是你们一伙儿的了,明里暗里打压着。只是他本事了得,还能坐上九卿之位……”
“不不不。”陆栢年摆手,“孙阁老就算有心打压,也未必能压得住陶南山。这陶家可不是一般的陶家啊……”他压低了声音,“他是陶慧太嫔的亲侄儿!” 海西崖是头一次听说陶岳这个人的家世,从前他只知道后者是权贵子弟,没想到竟然是陶慧太嫔的侄儿!他顿时就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曹耕云在旁猜测:“会不会是……孙阁老在御前说了什么谗言?毕竟陶南山这样的出身,又有才干,一旦被皇上重用,谁能越过他去?孙阁老明摆着就是想让自己儿子接班的,倘若有陶南山在前,哪里还有孙永平出头的机会?为了儿子也好,为了家族也罢,孙阁老都不可能让陶南山得势的。” 陆栢年不大同意他的想法:“孙阁老再有权势,也是皇上给的。皇上还能听信外臣的谗言,便疏远了陶南山不成?那可是他母家至亲。陶家本就不是大族,三十一年前就只有一个陶南山能拿得出手,如今也不可能冒出许多人才来。若连陶南山都入不了皇上的眼,陶家就没人了!” “陶家如今也不象是有人的样子。”曹耕云道,“你这些年可曾听说朝中有高官姓陶的?陶南山能做到九卿之一,已经很不错了。若是皇上有意提拔他,他又怎会才是个正四品?!” 两人眼看着就要争起来,还是谢文载压住了两人:“都别吵了!就算孙阁老在御前进谗言,倘若陶南山不想让他得逞,还找不到法子化解么?他那样的聪明人……只要他不乐意,谁也别想算计了他!我看他如今只官至鸿胪寺卿,再没有别的缘故,定是他自己乐意的!” 这话听得曹耕云与陆栢年都安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曹耕云才小声道:“你跟他真不愧是莫逆之交,简直就是一个脾气!该不会陶南山也恼了皇上,所以才不乐意出头,只做个清闲事少又体面的鸿胪寺卿就满足了吧……” 屋里四人都沉默了。 屋外,海棠悄悄从窗边退开,给身后的哥哥海礁使了个眼色。兄妹俩没有惊动屋里任何人便转身离开。 他们到了东厢房,关了门。海棠便压低声音问海礁:“这个陶南山陶大人,哥哥听说过吗?他是陶慧太嫔的侄儿……这陶慧太嫔是谁呀?” 海礁神色有些恍惚:“陶慧太嫔……是先皇的嫔御,也是当今皇上的亲生母亲!” 海棠吃了一惊:“这么说……这陶南山大人是皇上生母的亲侄儿,也就是皇上的亲表弟了?”怪不得陆栢年会认为,皇帝不会因为孙阁老的谗言,就疏远了陶南山呢。 海礁低声道:“周太后不是皇帝的生母。她原是先帝的正宫皇后,早年也有过皇子,只是十来岁时就夭折了。先帝末年,诸皇子为争储位斗得很厉害。皇帝当时只是个不占长也不占嫡的小皇子,少年丧母,外家不显,若不是做了皇后养子,又得了周家助力,怎么可能越过那些宠妃之子,顺利立储继位呢?” 海棠眨了眨眼:“那现在孙阁老为难周家,想夺周家的兵权,怎么皇帝好象没点反应的样子?” 第七十一章 渣皇帝与狠书生 皇帝对孙阁老为难周家的事为何没有反应? 这事儿说起来就有些复杂了。 事关宫廷秘闻,其实海礁也不是很清楚个中真相。他前世身为锦衣卫的密探,只是底层草根罢了,哪里有门路知道宫里的消息?就算是听说了什么,也是从锦衣卫麾下其他前辈或同僚处得知的小道传闻,无法确定真假。 但在这些传闻中,有几点是得到大多数人公认的:皇帝对太后以及周家不复初登基时的敬爱,大体上有三个原因。 首先,周太后对皇帝是有大恩的,皇帝对周太后也十分感激,早年间,这对母子俩的关系很好,可皇帝想追封早逝的生母陶慧嫔,想以圣母皇太后的身份将她移葬入皇陵,太后却不肯答应。别说圣母皇太后了,太妃的封号她都不松口。陶慧嫔作为皇帝的亲生母亲,最终只能以慧太嫔的名分陪葬在先帝陵园一角。这就让皇帝对生母愧疚无比,对嫡母生出怨言来了。 其次,皇帝在立储之前,为了与嫡母以及“外家”周家关系更加紧密,放弃了原本打算要迎娶的未婚妻孙氏,改而娶了周家的外孙女吴氏,还获得了吴氏之父吴尚书一派的助力。可他登基之后,便将孙氏立为贵妃,宠爱至极,又重用孙氏之父,让他入了内阁,也就是如今的孙阁老了。相比之下,吴尚书因未能全力支持皇帝变法,为皇帝所厌弃,始终不能入阁,德光二十年时还全家死得不明不白,连吴皇后及其所生的嫡皇子都在深宫中死于非命。孙贵妃与孙阁老有很大的嫌疑,皇帝却没有为妻儿岳家伸冤的意思。周太后看在眼里,又怎会没有想法呢? 周太后与孙贵妃的关系非常差。吴皇后母子暴亡后,两人关系就更糟糕了。周太后甚至下令封宫,禁止任何人进慈宁宫请安长达数年。明眼人都知道,她要禁止的其实是孙贵妃,旁人只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罢了。可在宫外的人看来,这何尝不是在暗示皇帝的不孝、忤逆?皇帝难堪之余,对嫡母自然也就有了怨气。 再次,皇帝登基后决意变法,朝中许多保守派的官员都大加反对,变法进行得十分艰难。皇帝本来希望吴尚书这位德高望重的朝廷重臣能帮到自己,可吴尚书总是摇摆不定;皇帝又指望手握重兵的周家能成为自己变法的助力,可周家牢记祖训,只一心守卫边疆,保家卫国,并不插手朝廷政务。先前他们支持皇帝继位,也只是应周太后所请,确保皇权平稳过渡,不会对西北正在进行的战事有负面影响罢了。如今大位已定,他们自然就不会再插手朝政了。皇帝要变法,那也是他自己的事,与边军无关…… 至于周太后本人,她是盼着江山安稳的,并不希望皇帝为了变法,引起朝野动荡不安。只不过皇帝若要坚持,她也不会反对就是了,但指望她出面为皇帝摇旗呐喊?那是妄想! 皇帝最看重的就是变法,可周太后、周家以及与他们有亲的吴家都不能提供支持,反倒是孙阁老拼上了身家性命为他冲锋陷阵……皇帝会偏爱孙家,对孙阁老为难周家之事熟视无睹,也是可以理解的。反正孙阁老的做法从来没真正动摇过周家的根基,也没有影响到边疆的战况,皇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海棠听到这里,只觉得这个皇帝实在是有些渣…… 周家好歹有从龙之功,又一直老老实实替他保家卫国,他就因为周家不肯插手朝政,支持自己变法,任由孙阁老克扣边军粮草物资?难道边军是周家的所有物,而不是大楚的军队?边军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如果因为物资不足而冻饿战死,亏的也是周家不是国家?皇帝这么想,对得起为他保卫江山的将士吗?!
海棠不知道皇帝主张的变法是什么内容。她只知道,古往今来,变法改革都是一件极困难的事。皇帝若下定了决心要去做,那就该竭尽全力,而不是指望别人来帮自己,别人不肯帮,他就要耍脾气报复人。这让其他臣工看见了,心里会怎么想?还会真心敬重他这个心胸狭窄、不分轻重的皇帝吗? 怪不得谢文载表叔公会心灰意冷,即使被赦免,恢复了功名,也不想回京城去为皇帝效力了。谁要为这种刻薄寡恩的老板干活呀?! 海棠啧啧了两声,看了看海礁,没把心里话说出口,只道:“哥哥对朝廷的事还是很了解的嘛。改日得了闲,你把京城未来一二十年会发生的事跟我说说吧?我只当是听说书了。有些事早些知道,也能有助于咱们帮家里避开一些风波……” 海礁明白她的意思:“我们家虽然远在边关,将来就算回了永平老家,也没什么机会跟皇帝、阁老扯上关系,不过谢表叔公跟孙阁老有仇,如今又知道他与陶岳有交情,那么将来咱们很有可能会跟那些大人物打交道。妹妹早些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也好。” 海棠忙问:“那位陶岳陶大人……他将来会怎么样?不会被孙阁老排挤迫害吧?” “当然不会。”海礁压低了声音,“现在世人可能只当他是个品行正直、淡泊名利的书生吧?他还会在鸿胪寺卿的位置上待好多年。可我知道,他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皇帝老儿快死的时候,先把这个表弟弄进了内阁,又让孙阁老和他的同伙告老致仕,紧接着便是册立储君,命陶岳做了顾命大臣……那时候孙阁老一派的人还当这仅仅是因为他是皇亲的缘故,谁能想到,他其实是个真正的狠人呢?!” 皇帝驾崩后,幼主登基,太后因为身世缘故,被朝臣逼困于后宫,无法垂帘听政,若不是内阁中还有陶岳在,只怕新君连龙椅都坐不稳,随时都会被宗室夺了位去。虽然陶岳在位不到十年功夫,可在新君亲政之前,朝局全靠他一人独力支撑。他看着是个文弱书生,但需要杀人的时候,他从未手软过。 孙阁老一派在他手下纷纷凋零,半个朝堂都染了血,孙氏几乎族灭。陶岳看起来依然是个清隽温和、彬彬有礼的文雅老书生,可天下谁敢轻视他半分? 孙阁老手中权柄最盛时,曾执掌过锦衣卫,利用锦衣卫的人去监视、迫害政敌们,其中也包括陶岳。 而陶岳执掌权柄的时候,也曾经管过锦衣卫,却只会让他们用证据说话,哪怕是面对孙派的政敌,也不许有屈打成招、罗织罪名那一套。 锦衣卫接连换了几任指挥使后,底下的人对陶阁老只有敬仰佩服的。他老人家还政新君后不久就病逝了,锦衣卫上下还伤心了很久,纷纷前往陶家吊唁呢。 海礁想起自己几次远远看见陶岳的情形,忍不住叹气:“陶大人真的太累了……但凡他身边能多几个帮手,他都不至于积劳成疾,差点儿熬不到新君亲政的时候……” 帮手? 海棠挑了挑眉,转头看向了二进院的东厢房。 第七十二章 海礁跃跃欲试 海礁顺着妹妹的视线望了过去,瞬间领悟到了她的想法。 “是了,表叔公和曹爷爷、陆爷爷他们都是陶大人的好友……”海礁若有所思,“虽说是三十多年前的交情了,但听起来他们当年关系还不错。倘若表叔公他们愿意回朝为官,一定能帮上陶大人的忙!”他很清楚这三位长辈的学问与才干,心下不由跃跃欲试。 海棠却眨了眨眼,道:“表叔公一直不乐意回去,好象是因为对皇帝失望了,不想给他干活。” 海礁叹了口气:“表叔公当年高中探花的时候,还未及弱冠呢,只是被座师要求,写了本奏折,就惹恼了孙阁老。皇帝应该知道他很冤枉,却不去为难吴尚书,只拿他一个小翰林过不去。他大好年华就被流放到了边疆,荒废半生,无妻无子……换作是我,我也会对皇帝失望的。” 海棠心想,就算谢表叔公心里对座师吴尚书有过怨言,那好歹也是他老师,在这年代,师生关系总是不一样的。听哥哥方才透露的情报,吴尚书在德光二十年时合家死于非命,连宫里的吴皇后以及她所生的嫡皇子也死得不明不白。皇帝不但没有问责有嫌疑的孙家,对孙贵妃似乎还依旧宠爱如昔。这叫人如何能忍呢? 吴尚书好歹有过拥立之功,虽说人品不咋地,但也没犯过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皇帝看他不顺眼,贬官冷落就是了,坐视吴家合家死绝,实在是太过冷酷无情。吴皇后母子也是同理。皇帝再宠爱孙贵妃,也犯不着拿妻子的性命去讨爱人欢心吧?吴皇后所生的皇子更是他的亲骨肉。连亲骨肉的性命都不顾了,这皇帝心里还有人伦吗? 一个心胸狭窄、刻薄寡恩、冷酷无情的皇帝,有点脾气的文人,谁愿意给他卖命? 若非陶岳是皇帝母家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人物,还需要支撑家族门楣,他估计也不乐意为皇帝效劳。就象谢表叔公他们说的那样,陶岳这等家世、才干与履历,若有心仕途,三十一年间绝对不会止步于正四品的鸿胪寺卿。他会满足于这样的清闲官位,不过是自己乐意罢了。 想到这里,海棠便对海礁道:“虽然哥哥很想让表叔公他们帮一帮陶大人,但如果表叔公心里实在不乐意,咱们也不好强求。” 海礁抿了抿唇:“表叔公不乐意为皇帝老儿卖命,可他依旧帮着爷爷处理公务了,在西北这些年,也没少帮着参赞军机。这难道不是在为皇帝与朝廷出力么?可见表叔公虽然讨厌皇帝,但心里还是盼着国泰民安的。若不是为了边疆安宁,他根本没必要如此劳心劳力。” 海礁认为,谢表叔公不愿为皇帝卖命,却未必不愿为天下百姓卖命,为襄助友人而卖命! 谢表叔公明明才华横溢,倘若真的荒废一生,那也太可惜了!如果他能与陶岳陶大人联手,斗倒孙阁老一派,扶持新君平稳继位,那未来二十年的大楚,一定不会再象上辈子那般混乱,更不会死那么多无辜的人! 他开始考虑一件事:“我要不要跟表叔公说重生的事呢?倘若表叔公知道上辈子陶大人独力支撑大局,积劳成疾而死,他一定不忍心看到陶大人今世再累死一回的!” 海棠不得不苦劝他:“哥哥冷静!你要是把这事儿告诉了长辈们,那牵扯的东西就太多了。你可要想清楚!如果只是为了让表叔公他们帮上陶大人的忙,还有别的法子能办到,不需要你说出心中最大的秘密。”
海礁忙问:“什么法子?” 海棠想了想:“咱们也不知道陶大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表叔公他们跟陶大人虽然曾是好友,但那毕竟是三十一年前的事了。三十一年前陶大人愿意帮表叔公他们的忙,三十一年后,他还记得这些旧时的友人吗?不如咱们先观望一下,看陶大人担任和谈主使,前去高台所与胡人谈判期间,是否会见表叔公吧?如果他还记得几位故友,兴许他会主动开口邀请表叔公他们回朝呢?” “这……”海礁有些迟疑,“高台所距离肃州城将近两百里……陶大人身为和谈主使,只怕不好轻离吧?” 这个好办。陶岳不好轻易离开高台所,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要去高台所却不难。只要获得周三将军与顾将军他们的许可,他们三人完全可以寻个理由,前往高台所拜访多年不见的故友。 “表叔公会去吗?”海礁记得谢文载从不脱离海家行动,更别说是单独出远门了。 海棠颇有信心:“对于曾经帮过自己大忙的昔日好友,表叔公三十一年没见对方了,如今有机会,怎么可能不去见面呢?陶大人未必知道表叔公在肃州,但表叔公要去见陶大人,却只需要费点心思打点即可。虽说表叔公已经决定了要跟我们家回永平,而永平距离京城也没多远,坐几天的车就到了,但京城是孙阁老的地盘,无论是表叔公前往京城,还是陶大人前去永平,都太显眼了,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相比之下,高台所就安全多了。表叔公不可能不去的。就算他有什么顾虑,曹爷爷和陆爷爷也会打消他的顾虑。” 海礁不由得心动了:“我会想办法劝劝表叔公他老人家……就当作我是对和谈之事感兴趣好了。只要能说动表叔公前往高台所,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他不知道自家表叔公与陶岳大人有交情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他就很想做些什么。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可他重活一世,世上又有几人能有他这样的经历?上天给了他第二次性命,总不会只是为了让他此生能过得富足顺遂一点而已。 兴许,上天也觉得朝廷本该更稳定一些,奸臣本该早些倒台,忠臣良将本该多活几年…… 从前他什么都做不了也就罢了,如今他竟然有机会能搭上陶岳陶大人,能为陶大人出一分力……倘若他什么都不做,自己心里就先过不去了! 海礁暗暗握拳,胸中涌出无限勇气。 就在这时,妹妹海棠拉住了他:“现在,我们只剩下两个问题需要解决了。” 海礁一怔:“什么问题?” “第一,是陶岳陶大人是否还记得谢表叔公他们,是否愿意开口邀请表叔公与曹爷爷、陆爷爷回朝助他一臂之力?” 海礁咽了咽口水。是呀,三十一年了,倘若陶岳大人已经淡忘了多年前的旧交,那谢表叔公他们又谈何回归京城,影响朝局呢? “第二……”海棠伸出两根手指,“无论是肃州也好,甘州也好,还有和谈举办地高台所也好,这些地方目前都在周家人的掌控之下。陶大人跟周家的关系怎么样?周家会欢迎陶大人吗?陶大人对周家又是怎么想的呢?表叔公去见陶大人,周家会有什么反应?” 海礁顿时麻了。他怎么就忘了呢? 周太后拒绝追封陶慧太嫔为圣母皇太后,陶岳身为陶慧太嫔的亲侄儿,对周家当真全无怨言? 第七十三章 心有顾虑 周家与陶岳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还得看当事人怎么想。 海礁有些等不及了,想从谢表叔公那儿探口风。三十一年前谢文载还在京城与陶岳交好往来,想必知道他对周家人是什么态度? 海礁前世做过密探,知道该如何不着痕迹地打探消息,因此谢文载最初还真没察觉到什么,无知无觉地就跟他说了许多过去与好友相处的往事。海礁暗暗从中挖掘着有用的信息,连海棠都找了借口跑来旁听,帮着分析情报。 不过谢文载毕竟不是一般人,海礁打探的次数多了,他多少有些察觉,笑着反问海礁:“宝顺,你怎么忽然对表叔公与陶大人从前的事好奇起来?” 海礁眨了眨眼,倒是有些庆幸自己事先得过小妹提醒,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忙道:“我想知道陶大人是什么样的性情。他来主持和谈,会跟胡人谈出什么结果呢?我可不想让胡人占太多便宜去。咱们肃州城差一点儿就叫那个三王子打进来了。好不容易才抓住了他,怎么能轻易放他回去?!” 谢文载也没有多想,还真以为海礁是关心和谈,便微笑道:“这点你可以放心,大楚几十年来边疆不稳,都是胡人贪婪不驯之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破局之机,朝廷又怎会轻易放过?既然陶岳被委任为和谈主使,朝廷的意思也就不难猜了。这回绝对不会让胡人轻易过关的!” 海礁拍拍胸口:“那就好!别的倒罢了,我只盼着边疆能多太平几年,不要再动不动就打仗了。要不是他们整天侵扰边城,我们家也用不着匆匆搬离瓜州,连土地产业都舍了去。” 眼看着谢文载没有再起疑心,海礁暗暗松了口气,又问:“陶大人马上就要到咱们西北来了,高台所离肃州城也不是很远,表叔公会不会去见他呀?” 谢文载怔了怔,没有说话。 海棠接到哥哥递过来的眼色,立刻配合道:“高台所是什么样子的?哥哥以前有没有去过?” 海礁上辈子去过,但现在却只能装糊涂:“小时候应该去过吧?我已经不记得了。”他看向谢文载,“表叔公一定去过!您跟我们说说吧?那里地方大吗?与肃州城相比如何?” 谢文载不由失笑:“高台所与肃州城不同,地方要小很多,不过那里自古被称为‘河西锁钥、五郡咽喉’,还曾经设过郡县,因此也颇为繁华热闹,有许多百姓聚居,常有商队往来。咱们合家从甘州迁来肃州的时候,就曾在高台所的大车店里住过一晚。那家店的羊肉汤饼味道鲜美,我记得宝顺你那时候很爱吃,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呢,你娘就特地让店家多做了一锅,连锅带着走,反正大冷天的也不怕坏。” 海礁听着听着,依稀想起来了,童年时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件事,记忆中的羊肉汤饼也很美味。那时候小妹还未出生呢,他还只是个小娃娃,连话都说不利索,可爹娘爷奶都很宠爱他,什么都依着他…… 海礁眼圈微微红了,一时间沉默下来。 海棠瞥见哥哥走神了,连忙接过话茬:“听起来高台所是个挺大的地方,朝廷使团在那儿跟胡人谈判,咱们就算过去了,应该也不至于没地方住。表叔公,您真的不打算去瞧瞧吗?咱们离得近些,也能多打听点儿和谈的消息嘛。如果运气好,您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跟陶大人见一面呢。你们不是很好的朋友吗?这么多年不见,你难道不想念他?”
谢文载苦笑:“傻孩子,表叔公怎会不想见朋友?那可是表叔公年轻时的挚交!在离开长安之前,表叔公与他也是有书信往来的,只是去了甘州后,才断了联系。表叔公早已死了回京的心,只怕这辈子都没法再见故友一面了。如今有这个机会,其实也不是没想过要去见见他,劝他几句……” 可他心里有顾虑。 谢文载已经从表兄海西崖处知道了和谈使团的名单了,陶岳固然是主使,但孙阁老也不可能不往里头塞心腹。看那心腹的姓名与官位,若没有陶岳这个鸿胪寺卿在,恐怕他就是那个主导和谈的人了。正巧,此人也是他们这一科的同年,虽说年轻时跟他和陶岳都没什么交情,但见过很多次面,难保不会认出他来。此人入六部观政时,又与曹耕年在一处,也是个熟人。谢文载就怕自己前去高台所见故友,刚一露面,就会被此人发现身份,那时可就麻烦了! 海西崖护着他们三十一年,一直在避免让孙阁老一系的人发现他们的踪迹,为此不惜荒废前程,还一再搬迁,越搬越偏远。如果他现在主动往孙派的人面前凑,那海表兄这些年受的苦又算什么呢? 谢文载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苦笑道:“若是可能,我想给陶南山写封信……肃州卫应该会派人前去参与巡防,到时候托人把信捎去,也是一样的。” 海棠眨了眨眼,心想谢文载这意思是……执掌肃州卫的周三将军不会介意让手下人给谢文载与陶岳充当信使?看来周家对陶岳并无恶感? 海礁对谢文载道:“写信跟见面是不一样的!明明能见面,为何只写一封信就算了呢?就算真让孙阁老的心腹知道表叔公您的身份又如何?皇帝都下旨赦免了您,您如今功名也恢复了,想要回朝做官都行,还怕他们什么?先前孙永禄在的时候,大家是怕他这个浑人不讲规矩,会伤害您,因此我们家才特地避开的。可高台所那里有陶岳陶大人在,有他护着您,难道孙阁老的人还敢对您不利么?!” 谢文载叹息着摇头:“他们不会明着对我做什么,但暗地里的手段也够让我难受的了。我不怕孙家的人拿我撒气,可我不想让你爷爷受牵连。” 从前他们一块儿被流放到西北边城的人可不只他与曹耕云、陆栢年三人,前前后后十来号人呢!除去不幸去世的几位以外,大多数人四年前遇赦后,都离开了西北。有的人回乡养老去了,有的人心有不甘,便回朝为官。 孙阁老一派的人兴许不打算引人非议,因此明面上并未与他们为难,可私底下,这几个回朝的人,姻亲戚友都遭遇了许多不顺,有本该升迁的亲友无端得了恶评,只能在地方上蹉跎;有本该科举高中的后辈才俊莫名落榜,有传闻说是主考官特地点名罢黜;还有贤良无过的出嫁女忽然遭了夫家厌弃,背着污名被休弃回家…… 那几位老友前不久给谢文载与曹、陆三人来过信,谈到近年经历,坦言自己心中愧疚,却因为家族中无人支撑门楣,只能继续硬着头皮留在官场上,默默承受着亲友怨恨的目光…… 谢文载一想到海家人有可能因为救助了自己与友人,也会遭遇同样的刁难,哪里还敢冒半点风险? 他与陶岳相交莫逆,感情并不会因为没有见面就转淡,所以,托人捎一封信去问候就行了。 见面……还是算了吧。 第七十四章 海礁主动卷起来了 海棠与哥哥海礁又在东厢房里聚头密议了。 海礁十分烦恼:“这可怎么办呀?表叔公油盐不进,就是不肯去高台所见陶大人。曹爷爷和陆爷爷倒是十分心动,但也跟表叔公一样有顾虑。事关爷爷的前程,我就算想让他们别顾虑太多,也不好开口了。” 他心里还是盼着将来能平步青云的,哪怕清楚孙阁老一派日后注定会倒台,也要顾虑眼下对方权势滔天,不想真的受到了牵连。万一影响到他三年后的救人计划,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海棠瞥了哥哥一眼,没有吭声。 其实她觉得,与其说是谢文载担心海西崖会因救助自己与友人而遭到孙阁老一派的报复,倒不如说,海西崖很担心表弟谢文载会因为泄露行踪而遭到孙阁老的报复,而他的想法又影响到了谢文载。三十一年下来,这种观念已经在后者脑中根深蒂固了,一遇到与孙阁老有关的人或事,表兄弟二人都会下意识地选择避让。 谢文载本人并不害怕孙阁老的报复。如果害怕,他当年就不会听从座师之命,起草了那份要命的奏章,亲自呈送御前了。 海西崖也没担心过自己救助表弟的行为,会影响到自己的前程。他要是担心,就不会不顾自己的仕途,甘心在西北边疆蹉跎三十一年,连唯一的儿子都赔了进去。 可谢文载害怕表兄海西崖会为自己所累,海西崖则害怕自己会无力护住表弟谢文载。这表兄弟俩都在顾虑对方,以至于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丧失了勇气,一点儿风险都不敢冒。 海西崖会有顾虑是正常的。他没有家世背景,位卑职小,孙阁老这种权倾朝野的大佬对他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一旦与对方对上,他根本没有能力保护表弟。除了一退再退,尽可能远离孙氏党羽,他没有别的应对之法。这不代表他是个胆小鬼。他若没有勇气,也不可能冒着风险保护了谢文载以及曹耕云、陆栢年等一干被流放的官员那么多年了。 而谢文载的顾虑,除了受表兄的想法影响以外,更多的是出于愧疚吧?他当初暗中安排自己流放西北的时候,估计也象陶岳一样,认为自己用不了几年就会回朝的,就算请求表兄前往西北任官,庇护自己,也早晚能回报这份恩情,不会让表兄吃亏。他哪里想到,皇帝太渣了,他一流放就是二十多年,还连累得表兄背井离乡,仕途蹉跎,连表侄海定城夫妇俩都折在了西北…… 愧疚使得谢文载失去了自信,很多事情哪怕他觉得自己稍稍冒点险,就能获得更多好处,亦会因为海西崖顾虑重重,而直接选择放弃了。 估计谢文载是这么想的:表兄已经为我牺牲良多,他也是担心我的安危,才会劝我别冒险,我怎能让他忧虑不安呢?还是算了吧。 这种想法一旦冒出来,就算谢文载本来有计划能改善自己的处境,也不敢多说什么。反正这些年他一直生活得不错,衣食无忧;替边军将领参赞军机,就等于是为国出力了,实现了人生价值;教了两个不错的学生(海定城与海礁父子),也算是后继有人;身边有曹、陆二位良友,日常读书消遣并不寂寞…… 谢文载人生的各种需求都得到了最基本的满足,他本就不是什么野心勃勃的人物,又对皇帝心灰意冷了,自然就会心甘情愿地留在西北过清静日子了。 可这种事就是正确的吗?
海棠无意硬逼这位表叔公走出舒适区,但根据海礁透露的情报来看,未来二十年里,孙阁老还要再风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引发朝堂动荡,海家却已经在三十一年前开始便得罪了他,过几年还要回到距离京城不远的老家去生活,一旦被对方发现,就随时有可能遭到报复……既然早就知道了未来的危机,她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哪怕是为了防患于未燃,也要削弱敌人的实力,不让他威胁到自己啊! 如今海家最有可能搭上的助力,就是谢文载的故交陶岳陶大人了。 这人不但家世了得,与皇帝关系紧密,还是个有能力的狠人,将来会将孙阁老一派彻底踩下去。 他又是个忠臣,做了顾命大臣还早早还政于新君,不犯忌讳,没有后患…… 这样可靠的金大腿,不赶紧找机会抱上去,难道还真要坐等孙阁老对海家下黑手吗?! 海棠转头看向皱眉沉思的海礁,把自己的分析给他做了个简明扼要的说明。 海礁毕竟有个成年人芯子,很快就明白了妹妹的言下之意:“谢表叔公之所以顾虑重重,是因为觉得对不住我们家,所以事事顺从爷爷的想法?” 海棠点头道:“我觉得表叔公应该就是这么想的。刚进城的时候,他知道孙永禄有可能会发现他,就连门都不肯出。但爷爷升了官,身边需要信得过的人帮忙,他便主动站出来了。他可是堂堂探花!如今给爷爷做幕僚,却半点不觉得委屈,可见他已是处处以爷爷为重了。” 海礁右手握拳捶左掌心:“这就好办了!只要我们能说服爷爷,让爷爷去劝表叔公,表叔公肯定会答应去高台所的!” 海棠挑了挑眉:“那你要如何说服爷爷呢?爷爷最怕表叔公被孙阁老的人发现了,又怎么可能明知道孙阁老的心腹会参加和谈,还答应让表叔公到高台所去?” 海礁微微笑了笑:“有些事,不是光逃避就行的。爷爷只当表叔公一辈子不出现在孙阁老一派的人面前,便会安然无恙……可他们还想回永平老家去呢!永平老家距离京城才多远?一旦有人走漏消息,谁敢担保孙阁老不会动手?若真的怕这些,爷爷就不该打着告老还乡的主意,老老实实留在西北算了。” 可留在西北,海家与谢文载就能安全了吗? 海家如今靠的是周家的庇护。可上辈子,周家子弟接连丢官,失了边军大权,等镇国公一死,镇国公夫人就只能带着儿孙们回京度日了。今生虽然没有了肃州城破,孙永禄因罪丢了官,不可能再染指边军大权,但谁知道孙阁老又会想出什么新主意来对付周家呢?万一周家又失了权柄,自身难保,海家人还能指望谁去? 海礁不敢将自己知道的“未来”告诉爷爷,况且事情已有变化,他知道的消息也未必作得准,可他知道该如何说服爷爷。 “得说服爷爷做长远打算了……”他喃喃低语,“靠躲是不行的!周家不知能撑多久,太后也快死了。等太后和镇国公都死了,周家便要任人宰割,而孙阁老还能再风光十来年。想要阻止他的风光,削弱他的权势,必须要靠陶大人!” 海棠很欣慰地看着兄长主动卷了起来,不过她马上又留意到了他方才说的一句话:“太后快死了?” 第七十五章 一些前世旧瓜(一) 周太后确实快死了。 海礁已经记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刚重生的时候,他还以为她已经死了呢,后来才从周围人的言语中发觉,自己似乎记错了。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他还在胡人的马场里受苦,等到逃出来时,又一直埋头做苦工,只想着挣路费回老家去。对于京城里的消息,他没什么门路去打听,也没心思去打听。他是后来给锦衣卫做了密探,开始奉命监视京城的皇亲国戚、权贵高官,才慢慢知道了早年发生的事。 周太后逝世,应该就是在这几年了。因为她老人家死了,皇帝不需要再顾虑她的感受,才会在孙阁老与颍川侯联手“报复”镇国公长子周大郎的时候,毫不犹豫就顺了他们的心意,连派人去查一查颍川侯世子死亡真相的耐心都没有。 从周大郎被革职开始,接下来数年内,周家子弟接连出事,轻则贬官去职,重的受伤死亡,还有人落得残疾的。即使还有周家子弟保住了军职,继续镇守边卫,周家势头也大不如前了,全靠镇国公周老元帅支撑大局。等周老元帅也去世,周家便再也没人能接掌边军大权。周老夫人索性带着家中没有官职的成员与小辈们搬回京城,低调度日,也省得儿孙们继续被权臣算计,连性命都保不住。 她还真不是想太多。周老元帅刚死的时候,他的一个侄儿被有人心告发“养寇自重”。表面上看,这个侄儿的罪名只是纵容一伙沙盗马匪为祸边民,没有认真去剿灭,事实上那伙沙盗马匪是胡人,背后还牵扯到了胡人王叔。若孙阁老利用这一点穷追猛打的话,这个侄儿随时会被冠上“通敌卖国”的罪名,进而把整个周家都牵连进去。 周家是如何应对的,海礁并不清楚。几年后他成为了锦衣卫密探,才从熟悉的神鞭张三那里听说了一些内情 神鞭张三,当年曾经被派往边疆秘密调查此案,已经追查到那伙沙盗背后与胡人王叔有关系了,但没能更进一步,就被叫回了京城,然后这桩任务便不了了之了。没过多久,周老夫人带着一家子搬回了京城。皇帝对他们还算和气,安排了两个周家孙辈进禁军做侍卫,逢年过节还会给周老夫人赐东西。 神鞭张三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不是因为他没能查清真相就被强行中止了调查,而是他觉得这里头有些事情太过巧合了。锦衣卫从来不会插手边关之事,为何忽然就有了这么一个调查任务下来?接任务的还是他这个无官无职的密探?到了边疆后,所有证据都很轻易地到了他手中,根本不必费什么力气……他总觉得,这背后有什么人在操纵着一切,还怀疑那个人就是孙阁老…… 神鞭张三的老家其实就在边镇,他心里一向是十分敬重周老元帅一家的。他事后一直在后怕,倘若不是锦衣卫忽然叫停了调查任务,他是不是就会成为某些权臣陷害忠良的工具? 因为这件事,神鞭张三一直看孙家人不太顺眼。后来陶岳执掌锦衣卫大权时,他总是十分积极地去争取监视孙家人的任务,誓要查出孙阁老的罪证,将其绳之以法不可…… 海礁回忆起了上辈子的经历,有些絮叨了,但海棠还是及时从他的絮叨中发现了值得关注的信息:“哥哥先前说过,孙阁老曾经执掌过锦衣卫,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周老元帅逝世之前吗?大概是在哪一年?锦衣卫如果很厉害的话,他们会不会发现表叔公的下落,然后告诉孙阁老知道?”
海礁停下了絮叨,认真想了想:“锦衣卫原本一直由皇帝亲掌,等到皇帝病重后,才由内阁接了过去,叫孙阁老握在了手里。不过那应该是好几年后的事了,眼下皇帝的身体还行。”他顿了顿,“不过……孙阁老的一个堂侄在锦衣卫做过几年镇抚,后来调去了五城兵马司。这人性情阴狠,最爱算计人,没少帮着孙阁老排除异己。算算时间……他调离锦衣卫,就是在周家回京前后。他刚到五城兵马司,就跟周家一个孙子起了冲突,差点儿把人废了。皇帝下旨命周家孙辈入了禁军,这事儿才算了结。” 神鞭张三也是因为这件事,才越发认定背后策划养寇案的黑手是孙阁老的。 至于锦衣卫是否会发现谢文载的下落嘛……海礁认为是不可能的:“锦衣卫平日里事务繁忙,光是京中的案子都未必查得过来,谁会操心一个流放多年又遇赦不久的前官员呢?如果表叔公回了京城,结交权臣,他们可能会多留意几眼。可表叔公压根儿就不打算回去,他们才不会在意呢!” 海棠这才放心了,又问:“锦衣卫为什么会忽然叫停神鞭张三的调查?是他们也发现这背后有人在策划一切吗?” 海礁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神鞭张三也只说,是上头下的命令。天知道这‘上头’是谁?反正忠良不曾被诬害,周家人回京后也能平静度日,他就没有追究下去。” 其实也是没办法追究了。孙阁老权势滔天,他的堂侄又心狠手辣,神鞭张三还不想死,心里有再大的怨气也能先怂,等到新君继位,陶阁老崛起,再借势报复回去。 海棠默默记下了这些前世旧瓜中隐含的情报,才道:“照哥哥的说法,你被困马场三年,逃回来后在肃州给商队干了半年的杂活,才凑齐路费去了甘州。而周大郎被革职,是在你到甘州之前一段时间的事。太后去世,又在那之前。所以,太后应该是接下来两年之内死的了?她是怎么死的?” 海礁想了想:“具体的时间,我真不记得了。我进京是很多年后的事了,太后已经死了很久,早就没什么人谈起,我也不好跟人打听这个,只隐约记得,她死得很突然。虽说病了很长的时间,但死得特别突然。她死的时候,皇帝不在宫里,是在巡视中途匆匆赶回来办丧事的。后来给孙家人定罪时,许太后……就是新君生母,如今还是贤妃,她指控孙贵妃谋害了太后。只是没有证据,周家又失了势,孙贵妃也死得利索,这事儿便不了了之。” 当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贤妃一向低调明理,不会无缘无故指控孙贵妃的。她原是太后身边的宫人,得太后扶持才做了妃子,还生下了八皇子。她会这么说,必定是孙贵妃在太后去世前后,有什么言行不太妥当的地方。那时孙贵妃执掌后宫,很多秘事也只有后宫的人才会知晓。 只是……孙贵妃与周太后关系不好,也相安无事了三十多年,她怎会忽然对周太后下毒手呢? 海礁觉得这事儿水有点深。 海棠闻言挑了挑眉,又问起另一个她认为很关键的问题:“周太后为什么不肯让皇帝追封陶慧太嫔呀?她跟陶慧太嫔有什么仇怨吗?” 第七十六章 一些前世旧瓜(二) 海礁一脸无语地看着妹妹:“我怎么会知道?我连太后是哪一天死的都不记得!” 海棠笑嘻嘻地挽着他的手臂哄他:“哥哥在锦衣卫干了这么多年,还跟神鞭张三这种消息灵通的人交好,多少会听到些风声吧?你就好好想一想嘛。” 她见海礁皱眉,便又继续劝说:“这事儿挺重要的。哥哥不是很想搭上陶岳陶大人吗?你还指望他能提前发力,阻止孙阁老再风光下去呢。可爷爷和表叔公眼下都是指望周家庇护,才能安然无恙了许多年。如果想跟陶大人拉近关系,咱们就得留心周家的想法,总不能还没攀上陶大人,就先把周家这个靠山给得罪了吧?可他们两家要是能和解,联起手来,又有圣眷又有兵权,就不是孙阁老轻易能对付得了的。而陶大人与周家之间最大的矛盾,估计就在追封陶慧太嫔这件事上了。我当然要打听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 妹妹这话倒是说得有理。 海礁还真的认真回忆了起来。 重生回来之后,他为了自己将来能过好,顺利救下恩人,仕途前程还能一帆风顺,可没少回忆上辈子经历过、听说过的事,好从中寻找能为自己所用的情报。锦衣卫麾下的那些熟人,自然是他最大的情报来源之一,正有助于他了解未来二十年的官场动向。经过将近一年的回忆与整理,他心里基本有数了,如今稍一回想,就忆起了曾经经历过的一件事。 他师父有一回抓住了锦衣卫要的人,带着他和师兄一块儿将人押送去了诏狱,恰好在那里遇上了熟人,便相约一道去附近的酒楼用餐。 那熟人据说是宫里出来的内监,是刑求高手,在周太后去世前得了恩典被放出皇宫。只是他孤身一人,无处可去,锦衣卫里有人知道他的本事,便重金请了他入诏狱坐镇。 当时是海礁的师兄在雅间里侍候两位长辈,海礁站在门边负责送菜送酒,所以他只听到了那位“辛爷爷”与自家师父的部分对话:“……常贵妃看着是个体面人,纪王也聪明,没想到常家竟是这等家风,底子果然不干净,怪不得太后娘娘生前厌恶他家,总想着要抓他家的把柄,还迁怒到了陶慧太嫔身上。也不知孝明太子之死是否与他家有关系……” 海棠听得双眼圆睁:“这句话……是啥意思?常贵妃是谁?纪王是谁?孝明太子又是谁?” 海礁便解释道:“常贵妃是先帝的贵妃,她生的儿子封了纪王。孝明太子则是周太后的亲生儿子,很早就死了。” 先帝末年诸皇子夺嫡,争斗得十分激烈。最早死的就是正宫周皇后嫡出的孝明太子。他死之后,呼声最高的是宠妃常贵妃所生的纪王,但同时还有另一位张德妃所生的安王圣眷在身,其他皇子也时不时有个出彩表现,搏得先帝欢心,很难说哪位皇子更占上风。 德光皇帝那时候只是个不起眼的皇子,根本就不被有心争储的兄弟们放在眼里。他能胜出,是因为认了嫡母周皇后为母,并在对方支持下立了功劳,才会抢在兄弟们前面入主东宫。 不久之后先帝就驾崩了,新太子在周太后与周家支持下继位登基。诸皇子就算原本打算将新太子拉下马来,也来不及操作,只能认命。 周太后与常贵妃一向不和,还怀疑她与自己儿子的死有关,坚决反对纪王立储。可她刚执掌大权,没来得及抓人审问,常贵妃就干脆利落地殉了先帝,而且还是当着宗亲、百官与诰命们的面,哭着述说了自己的深情与不舍后,服毒自尽的。周太后不但没办法问罪于她,还要为她风光大葬。纪王也因为哭灵时太过悲伤当众晕了过去,事后大病一场,在公众面前赢得了孝顺的美名。周太后与新继位的德光皇帝碍于物议,根本没办法对他做什么。
纪王养病期间很利索地解散了自己的班底,连纪王妃的祖父被新君清洗出朝堂也坐视不理。他不插手朝政,拿着先帝赏赐与常贵妃留下来的大笔财富,安心在王府里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养了一帮清客,每天讨论些诗词歌赋、风花雪月。他如此老实,堪称宗室典范。皇帝不但不能报复他,逢年过节还要加恩封赏,以示自己的仁爱友悌。 海礁道:“纪王风风光光几十年,比皇帝老儿还命长呢!常家虽然不得志,但除了一个能干的子侄被贬官以外,也没受什么大罪,在京中名声还可以,家底也厚。若不是辛爷爷提起,我还真不知道他家底子不干净。也不知他们到底干了什么坏事,常贵妃若是真与孝明太子之死有关,就怪不得太后一直怨恨她了。” 海棠问:“可这事儿跟陶慧太嫔有什么关系?” 海礁回答:“说不上有多深的关系。据说陶慧太嫔死得早,死前不放心身边的宫人,就把人荐给了常贵妃。这当中有个宫人后来成了常贵妃的心腹,常给她出谋划策。若说常贵妃害过孝明太子,这宫人有可能就是帮凶。正巧孝明太子前脚死了,后脚这宫人就暴毙,太后疑心她是被灭了口,便迁怒到荐人的陶慧太嫔身上。”这是辛爷爷亲口说的话。 但周太后能接受陶慧太嫔的儿子为养子,还把人送上了皇位,估计这迁怒也是有限的。她不能接受皇帝追封生母,恐怕更多的是为太后之位的尊荣考虑吧? 海棠好奇:“常贵妃殉了先帝,没办法回答太后的疑问,那她的宫人呢?太后难道不能审问她们吗?” 海礁摇头:“常贵妃死后,她的心腹几乎都殉主了,太后根本没处问去。” 太后憋屈,皇帝也很憋屈。太后教养使然,不会报复无辜之人。皇帝只能拿常家小小出了口气。 不过常家只是小角色,关键的还是纪王。 德光皇帝拿这个富贵悠闲的兄弟没办法,心里憋屈得久了,也想要报复一把。前些年四皇子自请出继宗室的时候,他便以纪王无子为由,将儿子过继给了对方,正好把对方的丰厚身家抢入囊中。 其实纪王不是无子,他只是没有嫡子罢了,庶子庶女却不少。可皇帝非要拿他没有嫡子为由说事儿,他也无可奈何,只能欢天喜地地接了四皇子到家中,第二天就上书请封世子了。 海礁告诉妹妹:“就是这个纪王世子,后来总是闹着要还宗,甚至与孙家勾结在了一起。若非如此,八皇子早就立储了!如今皇帝老儿膝下就只有这一个独苗苗,不立他为储君,还能立谁?当年是四皇子自个儿闹着要出继的,如今又想要回宫做太子了,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若不是有他在,孙阁老早就没了依仗,又怎么可能再风光十来年?!” 这又是海棠没想到的了。 她忙问:“这是怎么回事呀?皇帝儿子那么少,怎么还有人闹着要出继?这么‘孝顺’的儿子,皇帝没罚他,竟然还给他找了个有钱的爹?!” 第七十七章 皇帝的儿子们 海礁撇嘴道:“这都是孙贵妃闹出来的。那种蛇蝎心肠的女人,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扫清前路,把皇帝的儿子都祸祸得差不多了,皇帝居然还能继续宠着她……”他声音往下压得极低,“跟昏君也不差什么了!” 海棠大为好奇,缠着哥哥追问,海礁便给妹妹介绍了一下德光皇帝膝下诸子的情况。 德光皇帝有八子二女。公主且不提,大皇子很小就夭折了,二皇子是孙贵妃之子,也是没满月就夭折了。三皇子便是吴皇后所出的悼思太子。接下来是卢昭容所出的四皇子、刘淑妃所出的五皇子以及孙贵妃所出的六皇子。 七皇子情况不明。宫外很多年都不知道还有位七皇子,直到贤妃许氏生下小皇子,排序第八,外界才知道宫里还有过一位七皇子,猜测可能是宫人所生,已经夭折。孙贵妃宠冠后宫多年,不乐意让世人知道七皇子的存在,也不出奇。 三皇子本是嫡长子,在德光二十年与吴皇后一道被烧死在了坤宁宫。在那之后,便有人奏请皇帝立六皇子为储,却因为六皇子非嫡非长,许多官员上书反对,而不了了之。 接着皇帝就开始重建坤宁宫了。宫内外都传言孙贵妃即将封后。一旦她上位做了正宫皇后,六皇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嫡皇子了,再也无人能阻碍他立储。 可坤宁宫还没修好,五皇子就莫名其妙地死了,刘淑妃为此发了疯,咒骂孙贵妃害了她儿子,随后被皇帝贬入冷宫。孙贵妃还让皇帝治刘家的罪。 刘家虽然不算显赫,却是京中有来历的书香世宦之家,名声一向很好。周太后、宗室诸王、六部尚书以及陶岳这样的皇亲都反对皇帝责罚无辜的刘家,就连内阁中,也不是人人都赞同孙阁老的,事情就没成。刘淑妃甚至保住了妃位,疯病也有所好转,可以神智清楚地哭求皇帝查清五皇子的死因。 皇帝答应了她。 不过不久后刘淑妃就死了,死得有些突然,以至于宫里宫外开始流传孙贵妃杀人灭口的说法。宗室皇亲因此都反对皇帝立孙贵妃为后,这事儿便暂时搁置了。 坤宁宫的重建工程还在继续进行,只是放慢了速度,不再赶工罢了。 到德光二十五年,坤宁宫修好了,却因为周太后与宗亲们始终不肯松口,孙贵妃迟迟未能封后迁宫。不过,她这时候执掌凤印,与皇后只差了一个名分,倒也不急。据说她曾经领着六皇子去参观新建的坤宁宫,言谈间十分自信,自己很快就会成为它的新主人。 连孙阁老都开始暗示礼部,可以准备立储大典了。 若孙贵妃不能封后,六皇子便不能以嫡皇子身份立储。而拦在他前面的,就只有四皇子一人。 卢昭容生怕自己儿子会步五皇子的后尘,自己也落得与刘淑妃一般的下场,便与四皇子一道上书,主动请求皇帝让后者出继宗室,皇帝允了。四皇子出继后,孙贵妃所生的六皇子便是唯一的皇子了。 偏偏在这时候,六皇子忽发疾病夭折。皇帝膝下竟然再没有皇子能继承大统。 皇帝悲伤病倒,四皇子都已经正式受封为纪王世子了,又闹着要还宗——他倒也不傻,一旦还宗成功,他便是皇帝唯一的儿子,随时会成为下一任皇帝,这种好事怎能放过?!他这时只恨自己出继得太早,但凡他知道六皇子很快就会夭折,绝对不会主动上书请求出继的! 而孙贵妃皇后梦断还死了儿子,也跟着闹起来,气得皇帝病情加重。太后便斥退孙贵妃,将皇帝接入慈宁宫照看,又拒绝孙贵妃探视,过了个把月才算是把儿子给照顾好了。
当时负责侍疾的宫人许氏,事后便封了妃,次年生下八皇子。直到德光皇帝驾崩为止,宫中都没有再添新皇嗣。 所以,孙贵妃为亲生儿子扫清立储道路所做的一切,最终却造福了后来的八皇子。八皇子如今可以说是唯一的储君人选,根本无人能动摇他的地位——如果不是德光皇帝体弱多病的话。 皇帝病弱,百官担心他一旦有个好歹,年幼的八皇子继位,主少国疑,社稷不安。 纪王世子闹着要还宗,可因为他年长,还有不少官员支持他。 纪王世子又主动向孙阁老示好,孙阁老劝住了闹腾的孙贵妃,又让纪王世子娶了自己的亲孙女为妻,从此成为了对方最有力的支持者。 有他拦着,皇帝愣是迟迟未能将小儿子立为储君。上辈子直到皇帝病重将死,下决心将孙阁老踢出内阁,又调了表弟陶岳入阁,才成功将八皇子册封为储君。 不过新君继位后,纪王世子一直不肯死心,与孙阁老沆瀣一气,不停给新君捣乱。最终孙家栽了,纪王世子也没落得好下场。纪王的王位,最终还是回到了他亲生儿子的头上。 说起来,纪王真是个聪明人。皇帝塞了个嗣子给他,他乖乖接受了。嗣子不肯认他这个便宜爹,整天闹着要回宫去做皇子,他也熟视无睹,由得世子折腾去。他不干涉,也禁止儿子们帮嗣子的忙——纪王诸子们为了继承亲爹的王爵,其实是很希望世子能成功还宗的。等到新君掌权,处置世子时,他还主动把“儿子”捆送宗人府。新君投桃报李,册封了他中意的新世子,纪王府上下又能继续安享富贵安闲了。 海礁颇有感触地说:“上辈子我经常被派去监视纪王府的小王爷们,对纪王教儿子的本事是十分佩服的。宗室诸王府中子孙不肖的例子很多,但纪王府不提那位宫里过继来的世子,其他小王爷都很乖巧,从不惹事。若非纪王教子有方,就凭周太后与皇帝对他的厌恶,早就抓住他家把柄,治上七八回罪了,他哪里还能安享富贵几十年,我死了他都还活得好好的呢?” 那段时日,可说是海礁上辈子密探生涯中难得的悠闲时光,没什么危险,每天只是看着纪王的儿子们享受生活而已。等他换了任务,可就再也没遇到过这样的好日子了。 海棠无语地看了哥哥一眼,对他的感想不予置评。她只关注他方才透露的情报,从中择选出了几条关键的信息。 孙贵妃在封后失败之后,曾经为扫清亲生儿子的立储道路,很可能弄死了排序在前的五皇子,又吓得四皇子自请出继纪王府,导致皇帝膝下只剩下了六皇子一个皇嗣。 六皇子夭折,皇帝没有子嗣可继位了,出继的四皇子想还宗,却一直未能成功。周太后推出了贤妃,又给皇帝生下了八皇子,皇位后继有人了。 孙贵妃没有了儿子,她与孙阁老的未来堪忧,估计是担心周太后一方支持的八皇子上位后,他们会没有好下场,便改为支持四皇子还宗,主打一个“国赖长君”,反对幼主继位。 从皇帝始终没有松口让纪王世子还宗来看,他心里还是偏向小儿子继位的。他到底是太过讨厌自请换爹的四儿子,还是对孙家父女生出了嫌隙? 第七十八章 皇帝为何要那样? 海棠问海礁,海礁一时间还真是答不上来。 他上辈子只是给锦衣卫做了十来年的密探,哪里知道那么多皇帝后妃、皇子宗室的秘闻?就算是听说过一些小道消息,也不保真。 他只能冥思苦想,回忆着曾经从师父、神鞭张三以及辛爷爷等消息灵通的长辈处听来的信息,还有监听官员时听到的议论,做一点推测。 “皇帝对四皇子说不上有多疼爱,就是普普通通吧。卢昭容与四皇子自请出继,他也答应了。后来他们又想回宫里,卢昭容还投靠了孙贵妃,百般讨好,求得孙贵妃在皇帝面前说好话,但皇帝始终没点头。”海礁撇撇嘴,“最过分的时候,皇帝病重,孙阁老带着百官逼求他将四皇子认回来,他都没答应,坚持说自己有儿子,不需要让纪王的儿子入继大统。” 皇帝当时还派了太监去纪王府骂纪王居心叵测,胆敢妄想皇位,纪王立刻上书自辩,说自己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一切都是世子自作主张…… 这些传闻当时很多人都听说了,搞得四皇子很没有面子,人人都说他主动请求出继,是个不孝子,却又看不上嗣父,更不孝了,所以皇帝看不上他,纪王也嫌弃他…… 海礁觉得,这件事应该能说明皇帝与四皇子之间的真实关系:“皇帝大约真的很讨厌这个儿子。就算四皇子妨碍了六皇子立储,他也是皇帝的亲骨肉,皇帝不可能让他去死,为六皇子让路的。就算孙贵妃有这样的想法,那也是孙贵妃的私心罢了。可四皇子自己主动说,不想认爹了,想认别人做爹……哪个当爹的听了这话会乐意?皇帝如了四皇子的愿,还让他做了纪王的儿子,就已经是慈父心肠了。” 好歹纪王是真有钱,又有亲王爵位,可确保他日后能安享富贵。 皇帝硌应纪王这个夺嫡时期最大的竞争对手,偏又拿他没办法,还得一直优容宽待,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他多半是出于报复心态,才想要过继儿子去抢纪王爵位家产的。可他能出继儿子,四皇子这个做儿子的却不能欢欢喜喜地认爹,更不能真与纪王相处融洽。一旦四皇子“认贼作父”,那就不再是他的儿子了…… 皇帝这种想法,多少有些双标。纪王本人可能会觉得自己很冤枉。他有儿子,谁乐意把王爵传给昔日政敌的儿子,连积攒多年的家产也要便宜了嗣子呀?!这不是为了自保,只能硬着头皮接圣旨,还得在人前表现出感激圣恩的模样么?! 海礁叹道:“其实锦衣卫里也有很多人觉得四皇子吃相太难看了。当初孙贵妃逼得他们母子只能自请出继以自保,结果有利可图时,他们又转头抱起了孙家大腿,谄媚的模样哪里有半分皇子气度?这样的人倘若真的成为储君,满朝文武谁能敬服?!也就是皇帝膝下只剩下两个皇子了,八皇子年纪还小,也不知道能不能长成,皇帝需得防着万一,否则早就一巴掌拍死这个不孝子了!” 皇帝再怎么厌恶这个儿子,也顶多就是罚个禁足、抄书什么的,连语气重点儿的斥责都没有。他心里多半也存着念头,万一八皇子年幼夭折,他再不喜欢也要让四皇子重新归宗,继承大统了。总不能真把皇位便宜了昔日与他争夺储位的兄弟以及他们的子孙吧?那他这几十年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皇帝这种心态,兴许也是四皇子明明没有圣眷,却依然有很多人支持他归宗的原因。皇帝想留个备胎,在外人看来就是对四皇子的优容与宠爱了。
而新君登基之后,四皇子之所以还能一直上窜下跳,始终有人支持他,也跟新君当时年纪还小有关——没人知道他能不能健康活到成年,生下皇嗣继承皇位,所以留着一个活着的皇兄就非常有必要了。估计皇帝生前没少跟大臣们说自己的想法吧?皇帝提拔起来的大臣,自然也是不想让其他支脉的宗室入继大统的,尤其纪王、安王都曾是皇帝的政敌,底下人过去斗得厉害,早结了仇。 等到新君真正对四皇子动手时,他已经有了皇后与皇子,后继有人,自然没了顾虑。除去死忠,也没人会多事为四皇子求情了。 皇帝对四皇子的观感还是很明显的,不过他对孙家父女是否有不满,海礁就说不清楚了。 若说皇帝对孙贵妃始终宠爱如昔,他又一直没有册立孙贵妃为皇后,甚至已多年不在她宫中过夜。六皇子死后,孙贵妃一度想要献美,还把侄女接进宫中小住,皇帝都没理会。 有了贤妃后,皇帝的起居饮食基本都交由贤妃照看,没让孙贵妃插过手,还命她将凤印交还给周太后,由嫡母重掌后宫大权。 四年前,他还下旨表示要与吴皇后合葬,给三皇子补了一个悼思太子的封号,给吴皇后父母追封,又赦免了所有被革职流放的吴门故生。孙阁老当时反对得很厉害,但皇帝还是坚持下了旨,甚至亲自在坤宁宫中祭奠了吴皇后与三皇子,可以说很不给孙家父女脸面了。 在外人看来,这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孙贵妃失宠、孙阁老失势的征兆。 可皇帝上辈子始终对孙阁老信重有加,孙阁老始终权势滔天,对周家下黑手也没被斥责。孙贵妃跟周太后之死有了牵扯,皇帝也没问罪于她,临终前还特地嘱咐太子,要厚待孙贵妃。若非皇帝发了话,贤妃成了太后之后,也不至于要等到孙家彻底失势,才指控孙贵妃曾谋害周太后了。 由此可见,皇帝对孙家父女的恩宠未减。 虽说皇帝临终前将孙阁老踢出了内阁,可他也没做别的。若非孙阁老在新君继位之后,还不肯消停,依然支持出继的四皇子上窜下跳,他说不定还能富贵终老呢。 海礁对妹妹说:“阿奶总私下里说,皇帝会赦免表叔公他们,就是对孙家有所不满了,孙贵妃又没了儿子,迟早会失势的。可我心里清楚,这话也就是咱们自个儿说着安心罢了。皇帝对孙阁老的宠信没那么容易改变。若想要对付孙阁老,需得有更得皇帝信任的人出面才行。所以我才会把希望寄托在陶岳陶大人身上。除了他,不可能再有别人能做到这件事了。” 海棠严肃地点点头。她有一个疑问:“皇帝主张变法,孙阁老是主力,那他们变法主要是变什么?” 海礁想了想:“我只知道朝廷清黄册就清了很多年,还有改革税制……老家的族人总说日子艰难,许多官员也说朝廷不该与民争利。不过我身无恒产,税不税的与我无关。” 海棠倒吸了一口凉气。 破案了! 历朝历代,但凡要清黄册、改税制,肯定要触动地主士绅阶级的利益,引来无数反对。 德光皇帝若真有心要做成这件事,孙阁老又愿意为他冲锋陷阵……死几个皇子、流放一堆官员算什么?只要变法能成功,大楚朝就能受益,皇室又能延续几十上百年,他简直赢麻了! 第七十九章 硬骨头不必急着啃 海棠忍不住多问了海礁一个问题:“新君铲除孙阁老之后,有没有废除新法?” 海礁摇头:“没有。据说德光皇帝临终前有遗命,新君以孝为重,无论百官如何请命,都不肯废改新法。不但如此,孙阁老这一派系的官员,只要不是死心眼跟着他闹腾,又没犯错的,几乎都被留任了,因此人人都说新君仁厚。虽说有很多人不赞同新君的做法,可因为朝廷日子比从前好过得多,大部分人谏一谏就完事了。反倒是一些曾经为打倒孙阁老出过大力的世家权贵,整天闹腾个没完,给新君添了许多乱。” 海礁回想起上辈子害死自己的仇人,正是这些人之一,抿了抿唇。这辈子他一定会竭尽全力,不让他们再得势的! 海棠不知道海礁在想什么,她只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果新法有问题,新君是肯定会废除的,百官也会抗争到底。哪怕德光皇帝有遗命在先,新君也没有听话厚待孙贵妃与孙阁老父女呀。他打着孝道的旗号,不顾官员反对也要坚持推行新法,肯定是新法有利于国家。 对国家有利的变法,那就是好变法。 海棠想起五十多年前,自己还在宗室公府里做教养嬷嬷时的见闻,心里更有数了。 那时候,民间土地兼并现象已经非常严重,百姓生活困苦,世家、权贵生活豪奢,朝廷却总是因为钱粮不足,拨不出军费,也无力救灾。皇宫里的花销,还要靠内务府卖织品、器具来支撑。 就算她只是内廷女官、内宅女眷,也知道国家财政正处于危险边缘。大楚又拖了二十来年,才开始变法,已经算是撑得久了。 既然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变法,那皇帝总是纵容孙家父女,就不出奇了。 皇帝登基超过三十年,孙阁老也得势那么长时间了。他作为皇帝变法的先锋,本身已经与变法绑定,几乎可以说是新法的代言人。除非皇帝放弃变法,否则贬斥这么一个人,就等于是在向外界传达一个信号:新法不行了。 所以,就算孙贵妃与孙阁老有些事做得过分了,只要能忍,皇帝都会容忍一二。 贬斥一个孙阁老容易,可他下台之后,变法大旗又能交给谁扛呢? 至于忍耐一个孙阁老,皇帝需要付出的代价……政治联姻来的皇后,曾经退过婚的孙贵妃,还有周太后支持的贤妃,以及各种家世背景的后宫妃嫔,哪个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她们谁生的皇子会成为储君,对他来说都一样。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一直重用孙阁老呢? 他优待孙家父女,是在向群臣表示他是个厚道的君主,只要臣下忠诚、实干,就会得到他的庇护。 实在不行了,他也可以将孙家父女牺牲掉,让所有人的怨恨与怒火都发泄在他们身上,然后他便又是个公正贤明的君王了。 等到皇帝去世,变法进行了这么多年,成果也基本出来了。只要新君不蠢,就会继续推行新法,孙家父女下场如何,都不再重要了。 海棠叹了又叹,十分郑重地对兄长海礁道:“哥哥,我觉得眼下还是别考虑对付孙阁老的事了,先让陶岳陶大人与周家了结旧怨,友好相处吧。” 海礁也理解她这话的意思:“我明白,孙阁老是块硬骨头,没那么容易啃下来,咱们不必着急,一步一步慢慢来就好了。周家如今还执掌着边军大权,几位少将军还安然无恙,老元帅也活得好好的,孙阁老暂时拿他们没办法。周家就是吃亏在朝中无人,因此出事时,无人替他们说情。可要是陶大人愿意在御前为周家说项,皇帝怎么也要给表弟一点面子的。”
海棠问:“周家在朝中就真的一个盟友都没有吗?全靠太后撑场?他们没少在粮草军资上头吃亏,多年来就没想过要在朝中找人?” 海礁道:“周家除了祖传的镇国公爵位以外,还有个承恩侯爵位,如今是太后的四弟拿着。他这一房常年待在京城。不过周四老爷不是武将,而是读书人,还是出了名的书画名家,人缘很好,交游广阔,只可惜不曾入朝,传递消息还罢了,军中事务完全插不上手。” 当然,西北边地出身的读书人,入朝为官后也会为周家说公道话。只是这样的人太少了,官位也普遍不高,影响不了大局。 周家手握兵权,怕引起皇帝猜忌,所以十分老实。反正宫中还有太后在呢,周家又有拥立之功,哪里想到便宜外甥会翻脸呢? 海棠只觉得周家实在是太过老实了。在粮草军资上吃了多年的亏后,他们就该学会变通才是。懂得组建商队赚钱换粮草物资,怎么就不懂得花点钱去收买京中的皇亲贵族与权臣呢?只要有人愿意帮忙说话,周家何至于屡屡吃孙派的亏? 行了,海棠也不想多说什么,只跟哥哥海礁说自己的想法:“周陶两家严格来说并没有仇怨。周太后对陶慧太嫔的怨气……与其说是因为陶慧嫔给常贵妃荐的人可能害死了孝明太子,倒不如说,陶慧嫔本身就有可能是常贵妃一派的人。” 陶慧嫔若不是与常贵妃本就交好,也不会把侍女托付给后者。而常贵妃既然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自然没少与周皇后争风吃醋。陶慧嫔极有可能作为常贵妃的跟班,曾给周皇后添过堵。 但陶慧嫔死得早,没有参与过谋害孝明太子。她留下的德光皇帝过去是个小可怜,常贵妃与纪王风光时也没见多关照他几分,还让他生出了满腹怨气,只能去求得周皇后的庇护,想来周皇后也是因此才愿意接受这个养子的。 既然如此,周太后与陶慧太嫔之间就没什么不可化解的仇怨了。无论前者以前是怎么想的,现在她快死了……周家是否有可能说服她以周家未来为重,主动向皇帝提出,追封陶慧太嫔呢? 只要她主动提出了这件事,过去三十一年里皇帝对她生出的怨言,都会随风消散的。 海棠压低声音道:“难得陶岳陶大人作为和谈主使来到了西北,哥哥让爷爷与表叔公去劝劝周家人吧。孙阁老的心腹就在和谈使团里,若想和谈成果如周家的意,陶大人是必须要拉拢的!只要能让西北多太平几年,边地军民能少吃些苦头,有什么事不能让步呢?陶慧太嫔追封太后,也不会影响周太后的尊荣。反倒是周家如今的处境,很需要有一个得皇帝信任的近臣为他们说好话……” 至于陶岳大人这边,就要看他是否还在意谢文载这些旧友了。倘若他依然重视故交,那么对于庇护了谢文载等人二十多年的周家,多少会有几分好感吧? 大家都是为了国家和百姓好,若是周家愿意先退一步,陶家又何必拿乔呢?陶家虽是皇帝至亲,却势单力薄…… 陶岳陶大人若是对皇帝行事有所不满,难道就不想给自己增加筹码,好去改变朝中的格局吗? 第八十章 海长安的身世 海礁是如何说服爷爷海西崖与表叔公谢文载的,海棠没管。 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哥哥了,当然要学会自己动脑筋。 况且他上辈子也算经历过许多事了,如今也懂得了思考。海棠还为他提供了一些有力的理由。如果他这样还想不出办法说服两位长辈,那还不如趁早歇着吧,别操心什么朝廷大事、权贵前程了。没有那个脑子,想得太多只会为自己招来灾祸。 海礁没有辜负妹妹的期望。虽然不清楚他具体是怎么劝说爷爷的,但海西崖没两天就被孙子说服了,主动去劝表弟谢文载,要走周家的门路,前往高台所见陶岳这位旧友。 虽然海西崖担心表弟会在高台所被孙阁老的心腹发现踪迹,可只要有周家人的协助,这种事还是可以避开的。 如今反倒是谢文载犹豫不决:“若是周家人不愿意与陶南山和解,那该如何是好?事关周太后……我们蒙周家庇护多年,怎么好强人所难?” 海西崖倒是更清楚周家人的想法:“事关西北军民,周家人知道孰轻孰重。况且,这种事未必需要太后亲口说些什么,只要皇上再提此事时,太后不再出言反对,事情也就解决了。”而周家可以私下向皇帝做暗示。只要皇帝心愿得偿了,自然会把太后不再反对追封陶慧太嫔一事当作是周家劝说有功,以后也不必总嫌周家不够忠心于他了。 主意听起来是不错,可太后要是不乐意呢?如果周家给出了暗示,皇帝再去问太后,太后却不肯配合,那可就把周家坑了呀! 谢文载总觉得这么做太冒险了,还有利用周家逼迫太后的嫌疑,实在有些大不敬。海礁在旁看得着急,却又没办法明说周太后活不了几年了,而她一死,周家便失了靠山,会被孙阁老一派鲸吞蚕食,最终失去边军大权,只能沦为寻常武将人家。 他只能低声劝表叔公:“周家如今在御前没有能说得上话的盟友,多年来一直在粮草军资等事务上吃亏。他们也需要陶大人的助力呀!况且周家会跟太后提前商量好的,还能出了岔子不成?太后娘娘也没理由坑了娘家亲人吧?” 谢文载若有所思地看着海礁:“宝顺,你都跟你爷爷说了什么呀?你年纪还小,怎的忽然对这些事生出兴趣来?” 海礁顿时冒了冷汗,还是海西崖主动替孙子辩解:“宝顺也是一片孝心,担心我们在边疆一直滞留下去,会吃太多苦头,但又怕我们回了老家,会被孙阁老报复,更担心孙阁老继续算计周家,周家会再吃大亏。他想得虽有不周到之处,但以他的年纪,也算是难得了。表弟别责怪孩子,他也只是想为我们分忧罢了。” 替孙子辩解完了,海西崖又再劝说谢文载:“我想让你去见陶大人,也是希望你能有个靠山,不用再畏惧孙家的人,连家门都不敢出。你别总说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就算恢复了功名,也不想回朝任官。你还是壮年呢!身子骨虽称不上康健,但也没糟糕到哪里去,否则我这些年给你调理身体所耗费的钱财岂不是都白费了?!你少年高中探花,学问出众,才干过人,真的荒废一生就太可惜了!趁着如今你身体还好,倘若陶大人愿意再关照你,你就想办法回京中去吧。哪怕是做个地方亲民官,也有施展报负的机会。只要皇上看到了你的才华,就会明白当年他犯了多大的过错!” 听着表兄这字字句句都是在为自己着想的话,谢文载再也说不出拒绝二字了。他不能辜负了表兄的期待,还要主动帮着思考,要用什么样的理由去说服周家人。
海西崖与海礁提供的理由都不错的,但他可以将说辞编得更委婉一点。与此同时,他还得与曹耕云、陆栢年他们商量,要如何说服陶岳接受周家的友谊。虽说他们也是为了陶岳着想,可陶慧太嫔三十多年来一直未能得到追封,陶家是受了委屈的,他们总不能让陶岳再委屈一回吧?这种事,总要他自己愿意才行。仕途前程可打动不了陶南山,他若是在乎自己的官位权势,也不会出仕三十一年,有皇帝表兄在背后撑腰,还只是个鸿胪寺卿了。 无论是说服周家,还是说服陶岳,似乎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谢文载与海西崖表兄弟俩出发去见周三将军的时候,心里都忍不住紧张起来。 谢文载将自己提前想到的说辞又在心里默默复述了一遍,海西崖则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心跳得别那么快。 海礁见状便道:“爷爷,表叔公,我送你们去吧?我来驾车!”海长安笑着从二进院走了出来,拍了侄儿脑门一记:“用不着你,二叔还在呢!” 海西崖摆手:“不必坐车了,天气已经暖和了许多,我与表弟走着去就是了。” 谢文载点点头,便招呼表兄出发。 表兄弟俩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家门,海礁连忙跟在后头送行。 海长安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也追了上去,凑近了两位长辈说了几句话。海西崖与谢文载倒没什么,海礁却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最终,海长安陪着海西崖与谢文载前往周三将军的住处了,海礁却一脸懵然地返回家中,站在院子中央发呆。 海棠早在暗中留意了长辈们与哥哥的动静,见状便跑了出来,将海礁拉回了东厢房,反手关上门:“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二叔说了什么话吗?你好象很吃惊的模样。” 海礁呆呆地看向妹妹:“二叔刚才对爷爷和表叔公说……不用担心周太后与周家人会记恨什么人,他们宽宏大量得很,否则也不会容许他好好地长了这么大,还娶妻生子,生活富足……小妹,你一定没想到,二叔……他居然是常家人!常贵妃的那个常家!” 海棠吃了一惊,随即就想起了海礁曾经说过的话:“哥哥先前提过,皇帝想要报复常贵妃与纪王的,可常贵妃利索地殉了先帝,纪王又表现得很老实,令人无从下手。最终皇帝只是贬了常家一个能干的子侄……二叔就是那个被皇帝贬斥的常家子侄吗?”但她迅速发现自己犯了错,“不,二叔太年轻了,被贬的应该是他的亲生父亲。” 海礁叹道:“我记得上辈子曾听人议论,说常家被贬的子弟素有才名,只可惜是常家旁支,常贵妃风光时,他不曾沾得什么光;等到常贵妃死了,他刚出仕,就被常家人推出来做了牺牲品。常家人根本不管他的死活,他没几年就客死异乡……” 海长安到海家时已经记事了,他父亲也是以官员的身份下葬的,可见他们父子在周家眼皮子底下,日子过得并不艰难,更别说这些年海长安跟着海家人一路到了边境,生活也算是安稳富足。 周家清楚他的身世,态度确实宽宏大量。 海礁与海棠兄妹俩对视一眼,都对祖父与表叔公今天的计划多添了几分信心。 第八十一章 惊喜的结果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八十一章惊喜的结果海西崖与谢文载没费多大功夫,就说服了周三将军。 傍晚回家的时候,他们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除了喜悦,他们表情中还带有几分惊喜,只是没有多说什么。 海礁事后缠着二叔海长安打听了半天,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悄悄告诉妹妹海棠:“原来周家早就想跟陶岳陶大人搭上关系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罢了。他们会一直关照谢表叔公,其实也是因为知道,表叔公他们这批流放官员,都是陶大人悄悄打了招呼,才被安排到西北来的!” 周太后拒绝追封陶慧太嫔,周家人心里其实也有些不安。只是太后坚持,做兄弟的不好多劝罢了。可他们对陶家人并无不满,甚至还有几分愧意。作为边将,他们不好插手朝廷政务,又碍于太后的面子,不方便主动向陶家人示好,但私底下还是会做些事,向陶家年轻的当家人表示友善的。 谢文载会跟陶岳打招呼,让自己与一众友人被流放到西北,主要是知道表兄海西崖的妻子娘家在长安,颇有人脉,可以给自己提供庇护。他们一众人等不可能留在长安这样的大城,但只要有人关照,就可以去那些条件相对较好的边镇,生活不至于太艰苦。 可海西崖那时不过是底层小官吏罢了,岳家虽有能耐,却没有搭把手的意思,还是周家暗中做了手脚,谢文载等人才得以留在长安周边的卫所,做些不算繁重的工作。等到京中无人关注他们这些流放犯了,他们便可以回长安去休养了。 海西崖还以为是谢文载在战时献策有功,才获得了周家青眼,没想到周家其实从一开始,就没少在暗地里关照他们了。只是他们这边处境艰难,海西崖又官卑职小,周家就没惊动他,只是私下给陶岳传递消息罢了。 陶岳明面上没什么表示,可当京中有人在御前说周家坏话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凑热闹,反而还会劝谏皇帝:对太后要保持恭敬,哪怕是做给外人看,也不能让天下臣民觉得皇帝是个不孝的人;对于有拥立之功的功臣最好宽容些,这样才能让更多的臣子为皇帝效忠。况且边将只需要专注军务就行了,一旦开始插手朝中事务,起了坏头,以后别的将领也有样学样,皇家还能有安宁日子吗? 皇帝想来也是把陶岳的话听进去了,无论心里有多少不满,对周太后与周家的表面工作还是做到了位,坏事都是奸臣去做的,与他无关。 由此可见,陶岳对周家的示好是心里有数的,也有所回报。 只是,周陶两家碍于太后与皇帝,关系也仅止于此了。他们明面上并没有交情,两家人在社交场合遇上了,彼此都客气守礼,却不会有更多的往来。况且陶岳多年来仕途平淡,如今也只是做到小九卿罢了。圣眷再隆,他也没有多少实权呀!既然陶岳帮不上周家什么忙,态度还冷淡,周家也就不再积极跟他接触了。 直到他如今成为了和谈主使。 和谈官员的名单刚一下来,周家人内部就先交流了一番,一致认同他们需要重新捡起与陶岳的“友谊”,务必要让对方知道这次和谈有多么重要,而和谈的结果又会对西北军民以及朝廷百姓产生多大的影响。无论如何,他们不能让和谈官员中的孙阁老心腹掌控和谈的结果。孙阁老主张弃边政策,使得西北即将丢失瓜、沙二州的控制权,周家根本没办法信任他的人。 只是,周家与陶家多年来交情淡淡,他们要如何与陶岳拉近关系呢?多年前的一点“交情”不好总拿出来说事,可谢文载他们三个滞留西北的前流放犯,却是很不错的使者。
就算海西崖与谢文载不去找周三将军,周三将军也早就得了父兄指令,打算劝说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三人去见陶岳了。海谢二人主动上门,周三将军格外惊喜。 如果这回真的借谢文载一行人与陶岳拉近了关系,不但让和谈倾向周家属意的结果,还能获得一位身处御前还颇得圣眷的盟友,那就是喜上加喜了! 至于让周太后改主意……周三将军本人觉得问题不大。 周家人这三十年来一直没少私下劝说周太后,周太后也早有回转之意。只是早些年皇帝对太后心生不满,很多时候只是在人前装作孝顺关心的模样,实际上根本没多少真情实意,所以太后也有几分着恼。她觉得不是亲生的果然没有真心,若是答应让皇帝另尊生母为太后,他岂不是越发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那她在宫中还能剩几分体面?于是周太后就让娘家人不要再提起此事。 等到吴皇后母子惨死,孙贵妃却没受到任何惩罚,甚至还有望封后了,太后对皇帝更加不满,便索性关闭宫门专心礼佛。皇帝很少来请安,她也很少见外人,连承恩侯夫妇一年也见不到她几面。 不过太后年纪渐大,而周家这些年受到孙阁老打压,也不是秘密。太后为了娘家亲人的未来,早就有意修复与皇帝的关系了。六皇子夭折后,皇帝重病,太后不顾孙贵妃反对,强行将皇帝带回慈宁宫照顾,直至其痊愈为止。事后皇帝与太后的关系便有了很大的改善。 太后又将身边侍女推荐出去做了贤妃,贤妃还生下了八皇子,使得皇帝不用再为膝下空虚而烦恼。有贤妃母子从中说项,虽说太后依然少见外人,也不肯接受后宫妃嫔的日常请安,但对皇帝态度和气多了,皇帝前去看望太后的次数也有增多,一个月里总会有那么几回。就算人不到,皇帝也会派人送上孝敬的礼物。母子俩勉强称得上是和乐融融。 周三将军坦白告诉海西崖与谢文载两人,贤妃其实早就向太后进过言,劝她主动重提追封一事,只是太后每次把皇帝请去说话,气氛正好时,孙贵妃总要闹出点事来,将皇帝引走,事后又会传来皇帝纵容孙贵妃胡闹的传言,气得太后再也不想开口了。 可仔细想来,太后何必专门找时机去重提此事呢?只需要在皇帝来请安时说一声就行了。她愿意点这个头,皇帝还能不感激嫡母的恩情么?哪怕有宵小在背后挑拨他们母子的关系,也还有贤妃在呢。 周家人已经打算给承恩侯夫妇去信,让他们进宫去再劝太后了。先别管孙贵妃又闹出什么夭蛾子,赶紧先把那句话跟皇帝说了,后头的事才好办。 太后开了这个口,周家人就方便跟陶岳拉关系了。再有谢文载他们从中牵线,相信陶岳陶大人会愿意成为周家人的朋友的。 海礁对此满怀信心。 他对妹妹叹道:“没想到贤妃已经想在头里了。有她出面劝说太后,我们省了多少事呀!” 海棠眨了眨眼:“贤妃听起来为人不错呀,看来太后还挺信任她的。” 海礁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关于贤妃,其实一直有传闻说她进宫前其实是有夫之妇……” 海棠睁大了双眼。 啥?! 国庆节快乐~~~~今天上架有三更哦~~~~ 第八十二章 贤妃的八卦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八十二章贤妃的八卦海棠以为自己听错了:“哥哥你刚才说什么?” 海礁哼哼两声,偷偷笑着拍了她的脑门一记:“你没听错,贤妃……确实有很多人说,她原是有夫之妇,还生过孩子。不过她丈夫儿子都死了,她又在太后身边侍候多年。德光皇帝看中了她,非要纳她为妃,太后都没反对,外人又能说什么?宫里的宫女都是皇帝的人,纳谁不纳谁还不是皇帝说了算……” 关于贤妃的身份,锦衣卫那边还是有比较确切的消息的。孙贵妃知道之后,没少在人前拿她有夫之妇的身份说嘴,因此这事儿不算机密。孙阁老还在朝上公开拿这个理由去反对立八皇子为储呢,只是皇帝没理会而已。 贤妃没有欺君,从一开始皇帝就知道自己看中的是个已婚已育的妇人,可还是坚持要纳贤妃。太后都没说什么,外臣又有什么理由挑剔呢? 更何况贤妃还争气地生下了八皇子,使得皇帝后继有人,他就更要护着她了。 贤妃入宫多年,立妃后便一直在皇帝身边侍奉,怀孕后又由太后派了心腹贴身照顾,生产时也是太后亲至坐镇,亲眼看着皇子出生的。八皇子的血统并无可质疑之处。 他已是皇帝这些年来唯一还存活又合乎礼法的子嗣了,生得又健康、聪慧。除了年纪太小,不确定是否能长成以外,没什么不足之处,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反对他成为储君。 孙阁老一派的人主张让纪王世子归宗,不过是存了私心罢了。宗室皇亲与朝廷百官看着皇帝膝下这棵独苗苗,实在不好再拿贤妃曾经嫁过人的事说嘴了。万一污了未来储君生母的清誉,导致皇位传承出了问题,他们罪过就大了。 当然,等到德光皇帝驾崩,新君继位之后,百官为了掌握住朝政大权,不让出身卑微的新太后垂帘听政,插手朝廷事务,还是使了些手段,拿她二婚的往事来逼她退居后宫的。许太后平静地退了,反正有陶岳在内阁,孙阁老又没能再回朝掌权,她也没什么可畏惧的。反倒是新君住在宫里,更需要母亲谨慎小心的照顾。 许太后识相,百官当然也要懂得礼敬,谈论这事儿的人就更少了。 海礁笑道:“那时候,除了孙贵太妃整天拿着这事儿说嘴,其实也没多少人敢嚼许太后的舌。纪王世子也不敢造次,因为他生母卢昭容也在宫里养老呢。他要是惹急了许太后,他娘可就危险了。” 纪王世子虽说对亲爹和嗣爹的孝心都掺了水,但对亲娘还是很在意的。为了生母的安危着想,他愣是没敢公开拿许太后二嫁的事说三道四,顶多就是私底下跟心腹嘀咕两句罢了。 海礁负责监视他的一个心腹时,就听过他嘀咕的话。纪王世子连抱怨政敌都不敢大声说出口,怕叫旁人听见了往宫里告密,胆子怂得可笑。海礁那时候就知道他成不了大事。 海棠听着哥哥对这位贤妃的描述,心里生出几分好奇来:“这个贤妃长得很漂亮吗?不然皇帝怎会不顾她嫁过人,也坚持要纳她为妃?” “这倒是没听说过。”海礁想了想,“我没见过贤妃,辛爷爷倒是很熟,只说她是个温婉和气的女子,有学问有见识,没说她是个绝色。宫外也常有人觉得奇怪,她明明长得不如孙贵妃美貌,怎的就能独得圣宠?大多数人都觉得,是因为孙贵妃年纪大了,而贤妃年轻柔顺,又生育有功的关系。” 六皇子死的时候,孙贵妃都四十多岁了,如今更是将满五十的人了,当然没办法跟年纪还轻的贤妃相比。别看贤妃是二婚还生育过,她如今还不到三十周岁呢。
德光皇帝近年身体不好,平日更注重修身养性,少幸后宫。宫中十几年不曾选秀了,除了贤妃,再没添过新人,可不是只有她最年轻么?对比一众人到中年的妃嫔,还有脾气不好的孙贵妃,贤妃柔顺体贴,聪明懂事,还生下了独苗苗,皇帝岂有不宠她的道理? 海礁对这位未来的许太后是没什么不满的。若不是她生下了八皇子,继承皇室大统,恐怕孙阁老就成功让纪王世子归宗继位了。海礁上辈子家破人亡,都是拜孙家人所赐,岂有不恨他家的道理?自然会看孙家的对头更顺眼。 海棠十分赞同哥哥的意见。虽说她知道朝廷变法为重,孙阁老不会轻易倒台,可站在海家的立场,她当然也希望孙家吃鳖。况且孙阁老虽是改革派,品格为人却实在没办法跟她在史书上了解到的改革家们相比。只要变法成功了,他这种不顾国家民众利益的奸臣还是早些下台的好。 海棠如今对贤妃更感兴趣:“贤妃既然是寡妇,又怎会进宫做了太后的侍女呢?” 这方面的情况,海礁就不太了解了。他只听说贤妃是秀才之女,嫁了个举人为妻,孩子刚出生几个月,家里就出事了。她进宫是承恩侯府推荐的,似乎十分擅长做药膳、替人调理身体。那些年慈宁宫闭门谢客,也没人知道她几时进的宫、又如何得到了太后信任。反正等到宗室女眷在太后身边看见她时,她已经因为在御前侍疾有功,被册立为妃了。 不过海礁听说过一个小道消息,道是贤妃与孙家有仇,她前夫长子之死,与孙家人脱不了干系,因此她深恨孙贵妃与孙阁老,在皇帝面前也没隐瞒过。她成为太后以后,还曾在宫宴上对新君提起死去的长子,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掉下泪来。 海礁叹道:“大约许太后是太过挂念这个早夭的长子了,她甚至抬举了前夫的兄弟子侄,让他们做了官,送了他们一场泼天的富贵。不过那家子暴发户,烂泥也扶不上墙,竟看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被孙家人几句话就哄了过去,反过来给许太后添乱。等许太后对他们寒了心,不再关照,他们就被打回了原形,再后悔也来不及!” 对前夫家人的过分抬举,大约是许太后最为人诟病之处。不过没造成恶劣的后果,新君也没有计较,只是给京城权圈贵添了几年的谈资罢了。海礁如今回想起来,也只当成是个笑话,随口一说就抛到了脑后。 闲话暂且不提。不久,周家那边已经打点妥当,京城也有消息传来,太后已经向皇帝开了口,重提追封陶慧太嫔之事。母子俩抱头痛哭一场,前嫌尽释。皇帝还派人给已经出发走到半道上的和谈使团送了信,让他们给周家人捎去几份赏赐,以示对太后亲族的恩典。 一切顺利,只需要等和谈使团到达高台所,肃州这边就可以安排人悄悄将谢文载他们送过去了。为了不引人疑心,刘恪仁还奉命先一步到了高台所,“指导”当地军民栽种玉蜀黍。过后海西崖会前去“接手”此事,顺道将“幕僚”带上。 海西崖、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都在打包行李,预备高台所之行了。 使团抵达消息传来的次日清晨,海家众人正准备出发,前院大门忽然被敲响了。 晚些还有一更。 第八十三章 故友重逢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八十三章故友重逢海棠本来正在屋里看书。 祖父、表叔公与曹、陆两位长辈一会儿就要出发了,祖母马氏说好了全家人都要去送行,连小弟小石头都得了允许,可以穿得厚实一点,随父母到城门外去。剩下这点时间,也不够做什么,海棠便利用这点碎片时间看几页书。 前院传来喧哗的时候,她还以为长辈们要出门了呢,连忙放下书本跑了出来,却发现谢表叔公与曹爷爷、陆爷爷站在前院发呆,满面愕然。 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一位身披黑斗篷、相貌清隽、身量高挑的中年男子站在大门口处,正静静地望进宅子里来。 这男子看年纪比谢文载要年轻些,书卷气很浓。虽说穿戴很低调,但腰间却隐隐露出了织锦腰带,斗篷上的扣子也是金质,可见身份不大一般。 他身后还有好几个护卫打扮的青壮男子,有两人一左一右守在门边,门外的巷子里聚拢着好几人,巷口还传来了马匹嘶鸣的声音。他们都是清一色的全黑骑装穿戴,高壮骁勇,腰间佩刀,显然也不是寻常富户能养得起的。 海棠眨了眨眼,心里猜测着来人的身份。 她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却是哥哥海礁。 海礁面上也是一片震惊。不过比起妹妹,他显然知道得更多些。他在海棠耳边低声说:“这位便是陶岳陶大人,我见过他几面,他家里的护卫都是这个打扮……” 海棠并不意外。和谈使团前天抵达了高台所,消息昨天传到了肃州。若是和谈主使陶岳陶大人有心要来见旧友,身体又能撑得住,昨天一大早便骑马出发,一天时间足够他赶到肃州城了。如果他是前天就出发,路上还能走得更从容些。 海家人打算坐车前往高台所,一来是为了隐秘,不让和谈使团中的孙阁老心腹发现谢文载等人的身份,二来也是因为谢、曹、陆三人都是文弱书生,撑不住长途骑马的辛苦。没想到他们这位京城故交陶南山,同样是读书人,身板却比他们要结实得多了。这一路快马奔驰下来,风尘仆仆的,他看起来居然还挺精神,并未露出明显的疲态? 谢文载显然也没有预料到,会在肃州城见到阔别多年的故友。他只是怔怔看着陶岳,眼内隐有水光,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是曹耕云首先回过了神,快走两步上前抱住了陶岳:“陶南山!南山兄!没想到你会来。三十一年了,这些年你可安好?”他话里犹带哭音,倒是把谢文载与陆栢年也惊醒过来。后者也上前行了一礼:“陶兄,多年不见了,你不是刚到高台所么?我们正要去寻你,你怎么自个儿过来了?” 陶岳微微一笑,一手拉过曹耕云,一手拉住陆栢年,抬头看向谢文载:“我早知道你们在肃州,一直等着你们给我来信呢。没想到,何焕元收到信了,范会之也收到信了,就连从蜀中调任长安的庄士同也收到了你们的书信,反倒是我那儿一点动静都没有。若非我与何焕元他们一直有联系,还不知道你们已经离开了瓜州,重新在肃州安顿下来。谢道之,你这是打算要与我绝交么?” 谢文载面露窘色,红着脸低头道:“是我错了,南山兄莫怪。” 陶岳的神色这才稍稍缓和了几分:“我并不知道你们打算前往高台所,心里想着,既然争取到了和谈的差使,就无论如何都要见你们一面,问个清楚明白!我到了高台所,刚刚安顿下来,就寻了个借口,到肃州城转转。既然现在见到了你们,我就安心了。今日城门关闭之前,我就会离开,尽快赶回高台所去。”
和谈即将要开始,就算借口使团众人需要时间略作休整,也耽搁不了几天。他得赶回去坐镇大局,免得有人出夭蛾子——无论这人是胡人使团的成员,还是大楚使团的。 谢文载与曹、陆二人闻言倒是生出了愧意。早知道陶岳如此心急着要见他们,他们就事先托周大郎给他捎个口信过去,让他在高台所安心等待了。如今使团刚到地方,主使就跑了出来,万一耽误了和谈怎么办?若是叫使团里其他人钻了空子,影响了和谈的结果,也是大大不妙的。他们怎么就没考虑周全呢?! 这时海西崖走了过来,微笑着对众人道:“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陶大人先到屋里坐下吧。这一路上想必辛苦了,您还请喝口水润润嗓子。您的随从与马匹也需要休息进食,否则回程就难受了。” 陶岳看向海西崖,客气地行了个礼:“这位想必就是海经历了?海经历义薄云天,这些年多亏你照看谢道之他们了。” 海西崖连忙还礼:“您客气了。谢表弟是我至亲,曹兄他们也都是无辜受害的忠臣义士。我能为他们出一份力,原是我的荣幸。” 谢文载笑道:“别光顾着客套了,咱们先进屋说话吧。”他仔细打量了陶岳几眼:“陶南山,你这些年保养得倒不错。这将近两百里的路,你竟然能撑下来。” 陶岳微微一笑:“我看你们倒是懒怠多了。人在西北待着,近水楼台,竟然还不如我这个在京中养尊处优的同年勤勉。但凡你们多练练骑术,也不至于人人都落得一副病弱模样,看起来仿佛大了我十几岁。等回了中原,我可得请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来,好生替你们调理一番才行。” 谢文载等人闻言都吃了一惊,但不等他们开口询问陶岳言下之意,后者又抢先道:“都进屋说话吧。我渴了。赶了一夜的路,我们还不曾用早饭呢。” 海西崖连忙吩咐厨房烧水,又叫海长安去外头买些现成的早饭来。 陶岳特地多看了海长安几眼,没有说什么,便随谢文载等人进了客厅。他与谢、曹、陆三人在厅中说话,两名护卫站在了屋门处,其他人则在崔伯的招呼下,牵马入宅,喝水用饭休息。海西崖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客厅,却招手示意孙子海礁过去,嘱咐他尽快往周三将军那边送个信。 陶岳来得突然,只怕周三将军那边还不知道呢,需得通知一声,让他们提防高台所那头,和谈使团里有其他人会趁机搞事。 海礁给妹妹使了个眼色,便迅速出门去了。海棠安安静静地回到三进院里,装作给木槽里的瓜果蔬菜葡萄藤浇水,两只眼睛却时不时地往前院瞄。 客厅外头有陶家的护卫守着,就连端茶倒水的活都叫海西崖亲自干了,旁人根本没法靠近半步。等到哥哥从周三将军那儿回来,兴许就有法子打听消息了。她还是老实待着,等现成的情报吧。 周三将军家就在附近,海礁没多久就带着周三将军回来了。至于后者进了客厅后,与陶岳等人都谈了些什么,海棠就不知道了。 不过她并不着急,因为她看见二叔海长安买了许多吃食回来,海礁立刻去厨房取了一篮子食具,随二叔一道前往客厅旁的小房间,分装食物去了。 三更已毕。 第八十四章 小小抱怨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八十四章小小抱怨海礁没能在客厅隔壁的小房间待太久。 有二叔海长安在,他若不乐意叫海礁偷听到长辈们与贵客谈了些什么,海礁自然不可能硬赖在那儿。刚分好了早饭,他就被赶出来了,负责将大部分的早饭给陶家的护卫们送去。至于客厅里陶岳那一份,海长安则交到了父亲海西崖手中,自己也迅速离开了。 海礁无奈地回了东厢房,海棠后脚也闪了进来,迅速关上门:“哥,你都听见什么了?” 海礁叹了口气:“只听到陶大人跟谢表叔公他们说,当年爷爷带着所有人离开长安的时候,他刚好外放地方,收到消息时已经太迟了。陶大人挺后悔的,说早知如此,就与周家早早结下交情,再多留几个人手在京城,一听说孙家派人去长安了,便立刻给周家去信,请周家帮着安排表叔公他们避往更安全的地方,而不是由得他们无依无靠地自行决定去处了……” 陶岳似乎认为,当时明明已经事过境迁,朝中根本没什么人留意谢文载这批被流放的吴门故生了,他若是与周家联手,完全可以让他们光明正大地换一个好点儿的地方居住,而不需要为了避开孙永禄,便一路往甘州、肃州、沙州的方向走,越走越偏远,也越走越艰苦了。 他这些年一直没有收到老朋友们的书信,还以为谢文载他们在埋怨自己袖手旁观呢。等到他前年联系上四年前遇赦回京的人,才知道大家根本没怨过他,也不后悔为了避开孙永禄而越走越远。一众吴门故生们都认为,倘若遇赦的时候,朝廷来的使者发现他们处境太好了,一查发现跟陶岳有关系,有可能会大大影响陶岳的圣眷。他多年前救了大家,所有人都不希望再连累他。 周三将军在场也表示周家未能及时救助谢文载等人,感到很过意不去。幸好这些年来,海西崖带着所有人,始终在周家能控制的西北边区范围内活动,让周家有机会关照一二,才算是弥补了当年的失误。 后面的话,海礁没能继续听下去,心里忍不住有些小郁闷:“二叔明明也很想知道陶大人与表叔公他们都谈了些什么,却不肯让我继续待在那儿偷听,还威胁说我再不走,他就要告诉爷爷了……” 海棠拍了拍哥哥的背,以示安抚,叹道:“看来爷爷当年选择一路往偏远的地方走,并不是正确的决定……只是表叔公他们都不好意思跟爷爷提罢了。” 海礁点点头:“爷爷站在客厅门口,其实也能听见屋里在说什么。他老人家脸都红了,没好意思进去……”话虽如此,他也没觉得自家爷爷犯了多大的错,“爷爷又不知道周家一直有意结交陶大人,更不知道陶大人一直都有意护着表叔公他们。他忽然听说孙永禄去了长安,心里肯定害怕表叔公他们会被仇人发现呀!他一个小官,无权无势的,又能怎么办?正好甘州有了空缺,急需要人,他就立刻自荐了。他没有门路替表叔公他们安排更好的去处,却也冒着风险护了他们二十多年,又有什么错呢?” 这其实就是几方友军之间缺乏沟通才导致的结果。陶岳陶大人可能心疼自己的朋友们,可谢文载等人这些年也没吃过什么大苦头呀?因为得罪皇帝权臣而被流放边疆的人,有几个过得比他们好的?早年他们在长安、甘州、肃州等地要干活时,也不是什么重活,主要是些文书、教习的工作,食宿、医疗都有基本的保障,也没人故意刁难他们,遇赦后更是大部分人都顺利回家去了。这样的际遇已经很幸运了!
陶岳在京中做了多年的皇亲国戚与高官,养尊处优惯了,觉得谢文载他们受了许多苦,其实根本不知道,流放西北的犯官实际上应该过什么样的日子吧? 海棠撇了撇嘴:“陶大人既然这么心疼朋友们,三十一年了,怎么就没想个法子把他们救出去呢?就连皇帝赦免的旨意,也是四年前才下来的。之前的二十多年,也没见陶大人多关照表叔公他们呀。反倒是爷爷,一直在照顾着所有人,为了他们,连自己的前程都耽误了!” 海礁微笑着看了妹妹一眼:“好了,这些话咱们兄妹私底下说说就好,可别叫人听见。过去的事已经没办法改变,一直挂在嘴边,只会得罪人,那咱们家这三十多年受的苦才是白受了呢,还不如多想想以后。我现在就盼着陶大人赶紧把谢表叔公他们带回去,最好帮他们重回官场。爷爷要是能顺便沾个光,那就更好了。” 他是盼着陶岳能飞黄腾达的。只要陶岳手中掌握了更大的权势,孙阁老一派就休想再威胁到海家人。到时候,无论是他要狐假虎威去救上辈子的恩人,还是未来入仕后争取更好的前程,都会容易许多。 海棠听了便不再多言,只要哥哥明白是非对错,不会因为崇敬陶岳,也跟着抱怨自家祖父就好。 她转了个话题:“没想到陶大人会丢下和谈使团,特地跑到肃州来见表叔公与曹爷爷他们。胡人使团已经到达高台所了吧?陶大人忽然离开,真的不会有影响吗?他好象真的很在乎表叔公他们这些朋友,方才还说什么……回中原后,要请大夫来为朋友们调理身体。他这是决心要把人带回去了?” 海礁想了想:“表叔公他们四年前便遇赦,已是自由身,又恢复了功名,早就能回去了。一直都跟咱们家一块儿留在边地,不过是自己不想走罢了。他们离开也好。三位长辈的身体都不是很康健,早就该好好找大夫调理一番了。边城能找到几个好大夫?回春堂的大夫开起方来,还未必有谢表叔公与陆爷爷高明呢。小石头自打去年春天大病一场,身体弱了许多,还是靠吃谢表叔公的方子,才慢慢有了起色。陶大人应该有法子请到太医或别的京城名医吧?若是有良医把三位长辈的老毛病治好,他们每逢换季时也能少受些罪。至于孙家人的威胁……陶大人应该会保护好他们吧?” 海礁还有几分私心,觉得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他们一旦选择离开边地,随陶岳回京,自家爷爷海西崖也很可能不会再坚持留在肃州了,周家更有可能看在陶岳的面上,不再挽留爷爷。到时候无论他们一家是返回永平老家,还是跟着谢文载进京,他都有机会拥有更好的前程。哪怕他需要重新找理由,在三年后前往大同救人,好歹不必再担心会被祖父母逼着留在西北入仕了呀! 海礁在屋里踱步走了两圈,抬头看向海棠:“小妹,我不知道表叔公现下心里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拒绝跟陶大人回去,但我……会试着去说服他。无论是为了爷爷,还是咱们家,又或是为了表叔公、曹爷爷、陆爷爷,甚至是为了陶大人,我们都不应该再留在这里了!” 正常日更是一天两章,下午一章,晚上一章。 第八十五章 清晨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八十五章清晨虽然陶岳说自己打算在傍晚前出城返回高台所,但谢文载与曹陆等人坚持留客,周三将军又再三劝说,加上他随行的护卫们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也确实很辛苦了,他最终还是松了口,答应在肃州城住一晚。 海家宅子地方有限,周三将军邀请陶岳到自家宅子去住,被陶岳婉拒了。与谢文载、海西崖商量过后,陶岳决定带着两个心腹护卫留宿海家,其他人就借住到周三将军府里去,也算是向周家人显示亲善的意思。 这一夜,陶岳与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四人同住一屋,抵足而眠,也不知道聊到了多晚。第二天清晨众人起身梳洗用早饭时,海棠向祖母马氏争取到了送早点的任务,还能看到表叔公他们脸上挂着明显的黑眼圈。 陶岳的黑眼圈倒是很不明显。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体质,分明一晚上没睡好,之前还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却不见半点疲色。早起换了干净的衣裳,仔细梳洗过,他看起来便又是个精神奕奕又很有气质的中年帅哥了。 海棠将热腾腾的早点放在表叔公房中大炕中间摆的炕桌上,冲着坐在一旁的陶岳露出了可爱的笑容,两只大眼睛布林布林的,显得格外讨喜。正常人都不可能冷着脸面对这样可爱的小女孩。 陶岳自然也不会例外。 他下意识地便回了海棠一个和蔼的微笑,还亲切地问她:“你是海经历的孙女儿么?你父亲是谁?今年几岁了?” 海棠脆生生地回答:“再过几天我就满十周岁啦!我爹叫海定城。” 陶岳怔了怔。他本来还以为海棠是海长安的女儿,如今才想起来,那几位得赦回朝的老友,曾提及海西崖的儿子名叫海定城,多年前入了肃州卫,在与胡人交战时身殒了。 几位老友都提到,因为连累得海西崖失去独子,海西崖提起要迁往瓜州的时候,他们都没好意思反对。那时他们都听说了京城传来的消息,知道孙贵妃所生的皇子即将立储,所有人都丧失了信心,认为自己此生无望昭雪回朝了。瓜州虽偏远苦寒,好歹没有孙家人给大家添堵,大家也能有清静日子可过,便都跟着海家人离开了肃州。 陶岳刚知道这事儿时,还有些埋怨海西崖安排不周全。可仔细想想,他一个芝麻小官,又没有门路四处打点,除了一退再退,还能怎么办呢?他好歹保护了谢文载等人二三十年,期间耽误了自己的前程,也一直无怨无悔的,比起谢文载他们袖手旁观的家族亲友,人品反倒更可靠些。比起陶岳本人,似乎也更象是个稳妥可靠的朋友。陶岳开始反省,明明是自己没有安排妥当,考虑得不够周全,没有及时帮到友人的忙,如今怎么有脸去责怪真正帮助了友人的仁厚君子呢? 陶岳叹了口气,随即又微笑着伸手摸了摸海棠的脑袋:“好孩子,你爷爷和你父亲都是英雄,想来你也不差。” 海棠回了他一个更加灿烂可爱的笑容,歪着头道:“我只要当爷爷奶奶的乖孩子就好。陶爷爷,听说你是来跟胡人和谈的。和谈完了之后,我们这儿是不是就不会再打仗了?” 陶岳笑着问她:“你为什么问这个?” 海棠故意叹了口气:“我哥哥想要象爹爹那样做英雄,到战场上去立军功。可爷爷说他年纪太小了,要等长大了才能去。可要是肃州没有仗打了,哥哥长大了也上不了战场呀,那他还怎么做英雄呢?”
“做什么英雄?你们小孩子家,以为上战场是好玩儿的么?!”谢文载走了过来,脸色不是很好看,“好了,快回你爷爷阿奶那儿去吃早饭吧。大早上的,空着肚子到处乱跑,你也不怕吹了冷风,回头闹肚子疼。” 海棠笑着应了一声,便蹦蹦跳跳地跑回三进院去了。经过东厢房的时候,她给站在门口的哥哥使了个眼色,海礁随后便拿着自己的刀走到院子中间,开始练习刀法,还非常有心机地选择了练得最娴熟、看起来也最高明的那几招。 在练刀之前,他其实已经练过箭了,只是没出去跑圈罢了。可惜练箭的动静不大,二进院里的客人似乎没怎么留意的样子。 刀刃划过空气,响起的啸声立刻传到了二进院中。谢文载站在门前,看着表侄孙象平日那样勤奋练武,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几分忧虑来。 陶岳坐在炕边不紧不慢地用着早饭,瞥见友人的表情,也隐约能猜到几分他的想法。他喝了口热汤,淡淡地道:“谢道之,你若不想看到你表兄唯一的亲孙子也走上他父亲的老路,年纪轻轻便命殒沙场,就该好好考虑我昨夜的提议。现在可不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时候,你什么时候变成这副优柔寡断的性子了?” 谢文载回过头看向他,欲言又止,但始终没说什么。 不一会儿,曹耕云与陆栢年也在自个儿房间里梳洗完毕,过来与他们一道用早饭了。 得知谢文载在为什么事而纠结之后,陆栢年便对陶岳说:“南山兄,这事儿原也不能怪老谢。本来我们是无所谓去哪儿的,在去年肃州之战发生前,海老哥还打算带着所有人回永平老家去呢。如今他会留下来任职,一来是因为肃州卫的将军们力邀,还许诺要给他升官,他也想要赶在告老前多升几级,体体面面致仕,日后回了老家也叫家乡父老高看一眼;二来则是为了孩子着想。海家大孙子海礁早晚要入军中任职,在直隶慢慢熬资历,哪里比得上这西北边城立功机会多?肃州卫答应两年后让海礁直接入军中补八品的缺,做了军官,将来不犯错就不会重新做回大头兵。海老哥就算是为了孙子,也要在肃州多待几年。” 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之所以遇赦后也不回中原,一方面是对朝廷失望,无心再起复,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流放后便与亲族反目,彻底断了往来,就算回去了,也是孤零零的,还不如继续依附海家人,日子还能过得热闹些。如今海西崖要为了自己与孙子的前程留在肃州,他们怎么好意思抛下他离开?眼下海西崖在公务上需要他们帮衬,海礁少年也还需要他们的教导。无论是为了这三十多年结下的情谊,还是为了回报海西崖多年来的回护恩情,他们都是不能走的。 陶岳听明白了。他看了谢文载一眼,又看了看门外练刀练得娴熟的矫健少年,微微一笑:“这事儿好办。海经历想要在仕途上有所成就,也盼着孙子日后能有个好前程,都是人之常情。可这些东西也不是非得要在肃州求呀?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我一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让所有人都满意的。” 第八十六章 海西崖出差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八十六章海西崖出差用过早饭后,陶岳很快便辞别了海家众人与故友们,骑马离开了肃州城。 周三将军给他安排了一队精英骑兵,护送他一行人返回高台所。 说实话,陶家护卫虽也有些本领,但对西北荒野根本不熟悉。陶岳竟然敢带着不到十个人便骑快马在陌生的荒野上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周三将军想想都忍不住要为他捏一把冷汗。事后除了佩服陶岳与他的护卫们辨认方向的本事以外,他就只有庆幸楚胡双方如今正准备要和谈,处于关键时期,附近一带都叫甘州卫、肃州卫的人清理过了,否则陶岳一行人遇上几个胡骑马匪的就够喝一壶的了。如今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赶紧给对方多添几个靠谱卫兵,以防万一。 之前他不知道陶岳会自行离开高台所往肃州来,也就罢了,如今他知道了,还任由陶岳怎么来就怎么走,事后叫家里人知道,他绝对要挨揍的! 送走了陶岳一行人后,周三将军又与顾将军、海西崖商量了一番,将原本接下来几天的安排做了点调整。 陶岳已经来肃州见过故友们了,所以谢文载与曹、陆两人都不必再往高台所走一趟,可海西崖还是要去的。 肃州卫之前安排了刘恪仁去教导高台所军民种植新粮种,在楚胡双方和谈使团抵达之前,刘恪仁就在那儿待了好些天了。只是大楚这边的和谈使团里,有不少官员都知道他的身份,双方一旦见面,兴许就会起口角,然后刘恪仁就可以借口此事退出教导任务,由海西崖过来接手,之后海西崖就能顺道将谢文载他们捎上。 如今谢文载他们这些“幕僚”是不用出场了,可海西崖还是要继续赶往高台所“救场”的。刘恪仁不知道情况的最新变化,前两天估计已经找到机会与和谈使团的人起了争执,这会儿只怕已在回肃州的路上了。海西崖若不去,高台所的军民怎么继续学种新粮种呢?可别把自己人给得罪了。 海西崖今天就要出发,算来只比原计划的出发时间晚一天,并不影响大局。谢文载他们就不必跟着去了,倒是可以留在家里,好好思考一下将来何去何从。 马氏带着儿女家人们送了丈夫海西崖出门,回到屋里就忍不住叹气:“这叫啥事儿呀?好好的,平白无故给自个儿找活干,还要自个儿跑到京城来的奸臣眼皮子底下,也不知道会不会招来祸事咧。” 崔婶笑着安慰她:“太太放心,没事儿的。这不是有那位陶大人护着咱们老爷么?陶大人与谢老爷那么要好,还能看着咱们老爷吃亏?” 马氏撇了撇嘴:“额知道这位陶大人跟表弟确实关系不错,阔别了几十年,见面依旧亲热。可这陶大人看额们老爷,可未必有多亲近,说不定还嫌老爷委屈表弟了呢!” 崔婶笑道:“哪至于呀。若这位陶大人是这般不讲理的人,谢老爷又岂会与他交好?” 马氏叹道:“三十一年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那人变了没有?谢表弟这人实诚,还当人家是年轻时的好朋友呢!不过人家如今是朝廷高官,谢表弟却是破落户,也没啥好叫人图谋的。人家还肯认表弟这个朋友,愿意拉表弟一把,咱就该感恩!” 海西崖在陶岳面前只觉得惭愧,可马氏妇人心细,早就察觉到了陶岳隐约透露出的一点不满,心里只为丈夫委屈。可她知道海西崖与谢文载他们需要借陶岳之力去办什么大事,因此再委屈也不会多言,只跟心腹崔婶吐槽两句,就把这件事丢开了。
海西崖恐怕要在高台所多留一段日子了,她就要把家里的事安排好,不能让丈夫在外头挂心才是。至于卫所那边的公务,谢文载仍会每天过去处理,还能顺道教一教谢礁,倒也不必她操心。可海西崖离开时带走了崔伯与崔大壮父子,让家里得力的人手少了许多,马氏顿时就觉得有些吃力了,每天从早忙到晚,根本歇不下来。 如此忙碌,她哪里还有时间理会孙女儿的日常教学?只能让海棠跟着哥哥海礁一起,听曹、陆两位长辈讲文化课,闲时就练练针线活什么的。 海棠当然不会老实待屋里绣花。金果近日每天都要去育苗所干活,她行动起来更自由了,看着三进院里没别人在,立刻就窜到了东厢房。 海礁正在做曹耕云布置的作业,见妹妹进了屋,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笔:“怎么样?可打听到什么新消息了?” 海棠告诉他:“我听崔婶跟阿奶说,大壮媳妇去集市买菜的时候,亲眼看到刘大人回城了。” 海礁若有所思:“这么说,他还真照着原本的计划跟使团的人吵了架,然后替咱们爷爷腾出了空来?只不知道爷爷在高台所那边是否一切安好……” 海棠有些好奇:“为什么所有人都会提前知道,刘大人在高台所会跟人吵起来?和谈使团里有人跟他结过怨吗?” 说起来,她对刘恪仁也算相熟,自打海家人回到肃州城后,刘恪仁就经常上门做客,时不时地就来蹭饭。他性子开朗,又热情善谈,很容易与人打成一片。虽说是位上了年纪的长辈,但海棠跟他接触也不少,还挺喜欢他的性格。这样的刘恪仁,可不象是会轻易与人争吵的性情。关键是,他本人不但很配合周三将军他们的计划,还笃定不会有人对此起疑心。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海礁想了想:“说起来,我在卫所里听将军们平日闲谈,似乎有人提到过……刘大人是外戚出身?原也是京中显贵……” “外戚出身?京中显贵?”海棠立刻回忆海礁提过的外戚人家,“刘……该不会是刘淑妃的刘吧?” 刘淑妃,为德光皇帝生下了五皇子的后宫妃子,因为五皇子之死而发了疯,还指责孙贵妃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她娘家是京城书香世宦之族,名声一向很好…… 海礁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常家出了个常贵妃,为了让太后与皇帝息怒,不加罪于他们,就抛出了一个有出息的旁支族人做牺牲品,二叔的亲生父亲才会客死异乡。难不成当初皇帝没有治刘淑妃的罪,却在事后报复了刘家,把他家做了官的子弟弄到边疆来受苦么?!” 他年纪比妹妹大好几岁,依稀还记得,父亲阵亡后,他们一家伤心离开肃州,把宅子借给了新来的刘恪仁。当时刘恪仁一副怨气冲天的模样,但穿戴用具都不是凡品,身边带着妻儿,还跟着好几个仆从…… 当然,若他真是外戚出身的京中显贵,这点排场实在算不了什么。陶岳到边疆来公干还带了一队精英护卫呢。刘恪仁差远了。 可如果说,刘恪仁是因为刘淑妃之事受了连累,才被贬官到肃州城,那皇帝也太渣了吧? 刘淑妃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想查清儿子的死因罢了。就算皇帝想要保护孙贵妃,逼刘家人闭嘴,可将亲生儿子的舅舅与仇家同等对待,也太过分了吧? 第八十七章 嘴硬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八十七章嘴硬为了确认刘恪仁的身世,海礁趁着去卫所学习的机会,私下找人打探了一番。没过两日,他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刘恪仁确实是刘淑妃的亲人,严格来说是她的嗣弟。刘淑妃的亲兄弟早逝,她父母又过继了侄儿为嗣,就是刘恪仁。刘恪仁年少便有才名,二十多岁高中进士,娶的妻子也是门当户对的名门淑女,称得上是志得意满。他姐姐是生育了皇子的宫妃,家族又显赫,刘恪仁进了翰林院三年,而后入六部,仕途顺遂。没想到忽然有一天,五皇子暴毙,一切便天翻地覆了。 刘淑妃发现孙贵妃有害死五皇子的嫌疑,反而被当成疯子丢进了冷宫。虽然事后刘家托人说情,总算让皇帝息怒了,可刘淑妃再提彻查五皇子死因之事,皇帝又翻了脸。 刘淑妃很快就病死在了冷宫里,后事也是草草办就。她的亲生父母先后伤心病故,刘氏家族为了自保,坐视她仅剩的嗣弟刘恪仁被变相贬斥到边疆,就连刘恪仁的亲生父母与岳家也装聋作哑起来。 刘恪仁刚到肃州时,确实是满腹的怨气,连带他的妻子儿女也是哭哭啼啼的。只是几年下来,他们都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如今已经可以平静对待了。 不习惯、不平静也不行。如今除了刘太太的亲生母亲每年还会派人送信送东西过来,其他人都象是当刘恪仁这一房死了似的,再无音讯,没人将他捞回去,多年下来他甚至无法用正常的升迁调任渠道离开肃州,除了接受现实,还能怎么样? 所幸他在肃州城做官,还算是舒心。虽然时有战事,还有个孙永禄时不时蹦跶烦人,可好歹主官都是靠谱的,同僚与下属们也直率诚实,不会给他添麻烦。 只是,他儿女也大了,在这地方实在寻不到什么好婚配,若是不想跟武将人家结亲,就得想办法调回中原…… 海棠听到这里,忍不住叫停:“哥哥,你这些消息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海礁眨了眨眼:“你担心消息不真?放心,消息绝对可靠!我是听刘家的管家说的。”刘家的管家是刘恪仁从京城家里带过来的老人,对主家的情况最了解了。海礁觉得,若不是自己嘴巴够甜,还没那么容易从人家嘴里套出这么多情报来呢! 海棠无语地看了海礁一眼:“在京城书香世宦之家里做了一辈子的老管家,平白无事跟外人说主家的闲话?我听着怎么觉得不大靠谱呢?这也就罢了,其他的消息都好说,人家为什么要特地跟哥哥提起,刘家的儿女在肃州找不到好的婚配对象?” 海礁又眨了眨眼:“为什么?这跟我有什么……”话未说完,他就反应过来了,“不会吧?难不成……刘家想招我当女婿?!” 他本来觉得这事儿不可能,但仔细想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刘恪仁的长女只比他小一岁而已,在肃州城的官宦圈子里,是出了名的才貌双全。与她年纪相仿的官家子弟,不是周家、顾家这样的将门出身,就是寒门子弟。刘恪仁这一房再怎么落魄,也是京城世家、皇亲国戚,估计是不愿意将就的。海家虽然根基浅薄,但海礁对自己很有自信。他在全城的同龄人之中,绝对是最出色的一批。 若再考虑到周三将军的儿子们几乎都在长安本家受教育,很少到肃州来,而顾家的少将军又早有婚配,刘家能选择的余地似乎就更小了。会打海礁的主意,也是合情合理的。 海礁文武双全,相貌也清俊,已经笃定要走仕途了。海家将来还打算回归直隶老家。刘家女儿嫁过来,就不必一辈子待在边关吃沙子,日后起码能做个敕命夫人,不比家族的其他姐妹差多少……
海礁想明白之后,就忍不住叹气:“虽说我明白刘大人是慈父心肠,为女儿着想,可是……这种事他们也不能自作主张吧?好歹要跟我说一声啊!” 海棠睨了他一眼:“不过是提前给点暗示罢了,八字还没一撇呢!刘大人要是真打算结亲,肯定要托媒人跟爷爷阿奶提,让爷爷上门提亲的。媒人估计不是周三将军就是顾将军。到时候长辈们会商量好,跟你有什么好说的?你又不能做主。” 海礁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海棠见状便试探问道:“哥哥不愿意吗?说实话,刘大小姐我见过,生得挺好看的,又知书达礼,不愧是刘淑妃的侄女儿,性情也温柔和气。虽说刘大人如今被贬斥,可皇帝毕竟没有公开处罚他,他明面上还是世家子弟、皇亲国戚呢。哥哥若能娶到他的女儿,也算是高攀了。” 海礁摇头道:“齐大非偶。我可不打算娶刘家的千金。就算皇帝原谅了刘大人,又召他回京去做官,我也不愿意……” 海棠挑挑眉:“为什么不愿意?咱们家跟刘大人关系挺好的,刘小姐又不是配不上你。” “反正我不愿意,小妹你以后就别提了!”海礁站了起身,“这事儿你别跟阿奶说,更别让表叔公他们知道。表叔公与曹爷爷、陆爷爷他们将刘大人视作同病相怜的友人,关系一向亲近,万一他们忽然生出做媒的心思就不好了。” 海棠忍不住偷笑:“这么害怕吗?哥哥该不会是……心里另有属意的对象吧?所以不想与别家说亲?”她凑近了兄长,“哥哥中意的是谁呀?是不是上辈子救了你的那位……” 话还未说完,一向以好哥哥自居的海礁就忍不住跳了起来,捂紧了妹妹的嘴:“别说了!别把人家清清白白的千金小姐扯进咱们的闲话里来!” 海棠被捂得憋气,忍不住伸手扣住海礁手腕,反手一翻,疼得海礁立刻松了手,双眼圆瞪看着妹妹,有些怀疑人生。 海棠哼哼两声道:“在亲妹妹面前有什么好嘴硬的?有本事等将来去了大同,你救了恩人后向爷爷发誓,对那位姑娘一点意思都没有,绝对不会娶人家呀!” 海礁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涨红着脸,却不敢再打任何包票。 海棠见状,勉强放过了他:“好吧,其实我觉得,就算刘大人看中了哥哥,也太突然了些。他虽然总到咱们家里来,可他妻子却从不会带着女儿来做客。我觉得他家里人应该还不想随便嫁女,那管家又为什么会对你透露口风,刘大人又为什么愿意积极配合周三将军与爷爷的行动呢?” 刘恪仁并非肃州卫的人,而是肃州地方官衙的辅官。他愿意出差去二百里外的高台所教当地军民种玉米,还主动跟京城来的老对头起冲突,就为了给海西崖、谢文载一个前往当地的合理理由。这么折腾,他图什么? 周家是为了拉拢陶岳,海西崖是为了谢文载,而谢文载是为了见陶岳一面。那刘恪仁的诉求又是什么呢? 是为了与周家、海家的友谊?还是为了借机与陶岳接触?他是否也想要回到京城,哪怕不是为了给死去的姐姐与外甥伸冤,仅仅是给自己和儿女一个更好的未来? 第八十八章 刘恪仁的诉求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八十八章刘恪仁的诉求两天后,刘恪仁大人回到了肃州城,亲自来海家拜访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三位友人。海礁借口为师长们煮茶待客,听到了刘恪仁亲口说出的答案。 刘恪仁确实有自己的诉求。 他不象谢文载他们,可以安心在西北待上三十一年,即使遇赦,也没打算回去。他是京城官宦高门出身的世家子弟,是从小养尊处优的皇亲国戚。他本该有光明的前途,富裕的生活,只是被当权者打压,才作为家族的牺牲品,被丢到了这个国家最偏远的城池中。他怎么可能甘心在这里过一辈子?只要有机会,他还是要回去的。 若说他多年来一直没办法回去,是因为受到了皇帝的打压,而皇帝之所以打压他,是为了保护孙贵妃以及她所生的皇子,拿他这个刘淑妃嗣弟的遭遇来封住刘家人的嘴,那如今,这一切基础早就坍塌了大半。 孙贵妃所生的皇子已经死了好几年。她虽然看起来宠爱不减,可皇帝宠幸最多的早就不是她了。如今宫里最受宠的是贤妃,而且贤妃还生下了八皇子,那是皇帝目前唯一还活在世上又拥有皇子身份的子嗣了。 贤妃是谁?是周太后亲自推荐给皇帝的心腹宫人。 周太后的娘家周家,多年来一直坐镇西北。而刘恪仁正好与周三将军相处融洽,只要再帮周家几个小忙,就有把握说服周家拉他一把。 刘恪仁知道,皇帝已经不是他回归京城的最大阻力了,他只需要防备孙贵妃与孙阁老就好。可他的身份,还有他不幸冤死的姐姐与外甥,都是孙贵妃犯下不可饶恕大罪的证明。孙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回到京城去的。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离开肃州这个地方。 不回京城也不要紧,只需要是个更繁华更舒适的城市,能让他有向上爬的通道,能让他妻子过得安心一点,不至于经历了一场肃州之战,便夜夜担惊受怕,无法安睡,能让他的儿子可以找到更有学问的老师,可以正常参加科考,能让他的女儿说得门当户对的姻缘,嫁给能真正配得上她的夫婿…… 刘恪仁原本还发愁不知从何着手,一听说周三将军与海西崖、谢文载表兄弟俩的谋划后,便立刻自告奋勇,参与进来。 他在高台所期间,十分认真地教导当地军民种植新粮种,顺道在陕西行都指挥使司的诸位将军们面前刷了好感。等到和谈使团来临,高台所周边长势喜人的玉蜀黍也同时吸引到了大楚与胡人双方使团官员的注意力。哪怕大楚这边的高官们并不在意西北边地的人们种的是什么粮食,也会有人将胡人关注新粮种的消息传到他们耳朵里的。 有些东西,京城来的官员们不会在意,可他们不会允许胡人偷偷得到它们。 于是,大楚和谈使团的官员们很快就知道了高台所正在种植一种高产耐寒的新粮种。肃州去年已经试种过了,成果喜人,因此今年甘州也打算试种,高台所只是先走一步。与此同时,刘恪仁也出现在了使团官员们的面前。 他离开京城还不到十年,虽然外表看起来苍老憔悴了不少,但变化不大,很容易叫人认出来。 孙阁老的心腹自然是立刻开始阴阳怪气,但陶岳得知他是从肃州过来指导新粮试种的,便单独召他过去说话,打听了许多肃州城里的消息,尤其是关于谢文载等人的最新情况。 刘恪仁本就有意要向陶岳示好,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他感觉陶岳对自己的态度不错,很有可能会在御前帮他说几句好话。只是没想到,谈话结束不到一个时辰,陶岳就借口想知道更多新粮种的消息,带着自家护卫骑快马离开了高台所。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幸好他带来的随员中,有人私下向使团众官员解释,说他是去肃州询问去年肃州大战的细节,好弄清楚胡人三王子擅自攻楚的罪名,以此作为筹码,与胡人谈判的。众人这才释然,还在胡人使者面前帮着遮掩,没叫任何胡人知道大楚的主使官不在谈判地。 刘恪仁虽然对此十分意外,但由于他在陶岳离开前,就已经与孙阁老的心腹闹翻了,只能继续把戏演下去,装作一副被气走的模样,离开了高台所。返回肃州途中,他与回程中的陶岳再次相遇,两人又谈了大半个时辰,他才心满意足地回来了。 刘恪仁对谢文载、曹耕云和陆栢年道:“这事儿是我对你们不住,事先隐瞒了许多事,所幸如今结果还算不错,你们心想事成,我也有了希望。只要你们肯原谅我,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谢文载等人虽然有点意外,却也没生刘恪仁的气:“这有什么?你也是想要自救罢了。况且你肯出这一趟外差,就已经帮上我们大忙了。我们感激你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你?” 双方把话说开,很快便恢复了其乐融融。 刘恪仁说起陶岳对自己交代的事:“陶南山是鸿胪寺卿,官位虽不高,资历却够老,皇上还一直劝他入阁。他从前没打算再往上走,如今大概是被你们说服了,想要去试一试。回京后,他会借着和谈之功,谋求户部侍郎之位,然后借着新粮种一事,掌握更多的实权……” 陶岳心里还是挺有把握的。他这次前来参加和谈,使团中的一个年轻随员,虽说资历很浅,其实是户部左侍郎的嫡长子,跟来见见世面,镀镀金的。 户部尚书老迈多病,顶多再过两年就要告老致仕了,可户部左侍郎却没把握能升上去接尚书的缺。因为右侍郎是孙阁老的人,哪怕没什么功绩,资历也浅,靠着孙阁老这个靠山,就有可能把左侍郎这个老资格踩在脚下。左侍郎素来看不惯右侍郎,不甘心居于对方之下。倘若右侍郎真的成了新尚书,他就要考虑致仕了。他距离尚书之位就只有一步之遥,自问实力功绩样样不缺,家世还更好些,如何能甘心? 他会把嫡长子送到陶岳手下,也是盼着能借一借这位皇亲的力,请陶岳在御前为自己说说好话。 陶岳本来见那随员机灵,已经打算要替其父亲说两句好话的,而如今,他决定要做得更多些。 他不但打算在皇帝面前为户部左侍郎说好话,力保对方接掌户部尚书之位,还打算把自己也运作到户部去,做个右侍郎也挺好的。到时候他就主张推广新粮种,只要有所成就,下一次户部要换尚书时,他就有资格参与竞争了。 而为了确保他这份功劳不会落空,他需要大量可靠又有才干的官员来辅佐自己。海西崖是他初步定下的帮手,正巧近日还在高台所露过面,他提拔起来,不会有任何人起疑。 陶岳计划先将海西崖调到长安去,负责在陕西境内试种新粮,肃州与甘州两地的新粮事务,就交由刘恪仁接手了。他可能需要辛苦好几年,但有了这几年的功绩,以后他要回京也好,要升迁也罢,路都会走得更加顺畅。 第八十九章 吾日三省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八十九章吾日三省“去长安?”海棠听了哥哥的话,有些迟疑,“陶岳有这么大的权力吗?他想把边军文官调去哪儿,就能调去哪儿?” 海礁笑道:“若是没有把握,他不会在刘大人面前,把话说得这么笃定。我觉得我上辈子可能有些低估他了。他并不是入阁之后才厉害的,入阁之前,他就已经很有手段了。虽说他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只甘心做一个鸿胪寺卿,可实际上他还是皇亲国戚,圣眷隆重。这点小事对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他们爷爷海西崖可不象谢文载表叔公他们这些前流放犯官那般显眼,也不象海长安的亲生父亲以及刘恪仁这些外戚一般出名。他只是个出生于直隶小地方、一辈子都在西北边军里做小官小吏的小人物罢了。不是熟人与至亲,谁会知道他是谢文载的表亲? 如今海西崖作为接手刘恪仁工作的人,在高台所指点当地军民种植新粮种,在和谈使团的官员面前露了脸。陶岳若是对新粮产生了兴趣,打算要推广它,提拔熟悉新粮的官员做助手,是合情合理的。他又不是把人带回京城去,不过是安排在长安干活罢了,京中那些权贵谁会多事来打听呢? 至于孙阁老那边,他在和谈使团里有一个心腹,不难知道在高台所出现过的熟悉新粮种的肃州官员还有一个刘恪仁。与刘恪仁这样的麻烦人物相比,海西崖算哪根葱呢?只要陶岳提拔的不是前者,孙阁老有什么理由阻拦? 先提拔了海西崖,等到几年后有了成果,陶岳在户部也成了气候,在皇帝面前说话也更管用时,他再以刘恪仁在肃州种新粮的功绩为由,把人提拔上去,孙阁老就算想拦,只怕也拦不住了。 刘恪仁本身就没指望能立刻回京城去,只想要调往条件好点儿的地方,自己也能有向上的空间罢了。陶岳不认为自己办不到这些事,海礁也不认为陶岳办不到。 海礁对妹妹道:“陶大人若真能把爷爷弄到长安去,我就放心了。长安不仅比肃州繁华许多,咱们家对那里也更熟悉。再说,周家如今在长安还有极高的威望,有周家照应,咱们家就没什么可愁的了。我们还能想想法子,帮周家出点主意,免得他们又被孙家算计了去!” 海棠想了想:“周家与周大将军、周三将军不一样。爷爷曾在两位少将军麾下做过事,谢表叔公为他俩都参赞过军机,双方有交情在,互相信任。可周家那么多人呢!周家那位老元帅不可能听你一个小年轻说话。咱们凭什么插手周家的决策,对他们在朝中的做法指手划脚呢?就凭咱们家勉强算是周家的姻亲吗?” 海礁噎了一下,仔细想想,这个想法确实略嫌轻狂了些。 他们海家若从祖母马氏这里论,确实勉强算得上是周家的姻亲,因为马氏的姐姐嫁进了周家旁支做填房。可自打海家离开长安后,双方就没再见过面了,书信往来也是几年才有一回。海礁在甘州出生,海棠在肃州出生,他们都没见过祖母娘家的亲戚,哪里有把握与对方打交道? 海礁还记得,上辈子自己流浪到长安时,在那儿待了半年,本来也想要联系祖母的亲人。他虽没见过他们,却曾经听亡父亡母提起过,大概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可他找上门去,舅公搬了家,不知去了哪里,姨婆那儿直接将他扫地出门,骂他臭要饭的也好意思到周家门前攀贵亲? 他明确说了自己祖母姓马,与那家的老夫人是姐妹,对方依旧黑着脸把他扫地出门。他那时候就知道了,这门亲戚靠不住。
寻常亲戚都是人走茶凉,更何况他的祖父祖母当时都已经死了好几年呢?他一身落魄,势利眼的亲戚又如何愿意认他?就算那时候的周家已大不如前,在长安地界上也不是寻常人能攀附的。 怪不得他小时候,亡父会私下跟亡母说,祖母娘家那边的亲戚都不大靠得住,可惜祖母一心念着亲情,看不清真相呢。 亡父亡母都在长安长大,在那个城市里生活了十几年,想必对几位长辈也更熟悉。他们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会这么说,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海礁把上辈子的经历告诉了妹妹,道:“我觉得马家的舅公、姨婆通通都不能指望。我们若想接近周家人,还是要靠谢表叔公与陶大人的交情。周家人不是正盼着与陶大人交好么?我会在表叔公那边试探一下,能不能找个理由,向陶大人请教一下学问……” 海棠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摇了头:“不可能的。表叔公与陶大人年轻时是齐名的才子,有什么东西是表叔公不能教,必须要向陶大人请教的?哥哥,你年纪还轻,在陶大人这样的长辈面前,要尽可能表现出纯真直率来,不能让他觉得你心机满满、故作试探。万一他对你产生了反感,你以后想要再接近他就难了!” “这……”海礁不由纠结了。他是绝对不希望引起陶岳反感的。他还有很多事想做,都需要借助陶岳的力量。 海棠便劝他:“别心急。爷爷若真能升官到长安去,起码要做满一任,才好提致仕告老的话。你就抓住这几年时间,在长安好好多学点东西,为将来入军中做准备。无论是周家还是陶大人,都用不着你多操心。上辈子没有你,陶大人也把孙阁老一派的人打倒了,周家也勉强全身而退。这辈子他们两家已经联起手来了,怎会再轻易被人算计?” 周三将军没有死于肃州之战,孙永禄被革职离了边军,周家在京中也多了得力盟友,情况比上辈子好了十倍不止,海礁还有什么好担忧的?这世上多的是聪明人,难道周老元帅和几位少将军还不如他一个前锦衣卫密探吗? 海礁涨红了脸,不过,他很快就开始反省:“我活了两辈子,仗着自己知道一些未来会发生的事,就自以为了不起了,竟开始看轻天下英杰来,实在是不应该。周老元帅镇压边关几十年,陶大人更是把孙阁老一伙人都铲除干净了,他们哪里不比我强百倍?我怎么好意思说要帮他们?” 海棠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海礁这个重生新手没有受到惨烈教训就先懂得了这个道理,日后也能少走些弯路了。 她笑道:“哥哥也不必太贬低自己。你懂得时时反省自己,不走歪路,将来总会有能真正帮上他们的时候。” 海礁笑了:“为兄自当每日三省吾身。小妹要是觉得哥哥有哪里做得不妥,一定要及时提醒我才好。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我总会有想不到的地方。” 海棠立刻答应了下来,又问:“哥哥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海礁想了想:“爷爷不知道几时会被调往长安,我今年还打算要抓胡人奸细和江洋大盗的,错过就太可惜了。还有甘州那边,颍川侯世子也不知几时会来,总要救他一救。” 第九十章 和谈结束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九十章和谈结束颍川侯世子几时到甘州还是没影子的事儿,胡人奸细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来,但江洋大盗的行踪,海礁觉得已经可以关注起来了。 他开始每日在城中闲逛,尤其特意在城门口处多逗留一段时间,刻意与驻守城门的士兵将官攀谈,尽可能与他们混熟一点,意在尽可能多打探一些进城的陌生人情报。 守城门的将士们不知道他的真正用意,还以为他挂念着出了公差的祖父海西崖,才会每天跑到城门口来等人呢! 没几天功夫,就连卫所的人都听说了消息。顾将军遇见海礁时,还笑着对他说:“你爷爷在高台所遇到了好事,还要再多待一阵子。你不用担心,回了家里也好好安慰你祖母。” 海礁见顾将军误会,只能干笑着认了,但每天的城门之行,他还是要坚持下去的。不管别人是不是误会他,他都要抓紧机会与城门守卫搭话就是了。 除了守城门的将士以外,海礁还把肃州城里所有的客店、大车店以及愿意为过往客商或外地人提供租房的地方全都逛了一个遍,连几家悄悄在私底下往外租房却没纳税的人家都没逃过他的眼睛。他将那些外来的租客全都见过一遍,确认其中并没有符合上辈子那群江洋大盗或胡人奸细外貌形容的人,才肯罢休。 可即使没找到人,海礁也没有就此放弃。他开始与几家客店、大车店以及常做外地人生意的食店老板、掌柜及伙计攀谈,没过几天就与他们交上了朋友,有事没事经过人家店门前,都能随随便便闲聊上两句。 海礁上辈子做了很多年的锦衣卫密探,深谙在市井间打探情报的各种技巧,没过多久就把大部分进城的外地人身份来历都打探清楚了,还从中发现了两个马匪沙盗的探子,悄不作声地报到了肃州卫去。这两个探子被抓起来的时候,还糊里糊涂的,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露了馅。 海礁虽然很遗憾没能发现真正的大鱼,但抓到两个探子,也算是有点收获了。他并不介意这两个功劳有点小,只觉得每天苦练苦读之余,还能上外头找人聊天,顺道抓个奸细什么的,心情都放松许多,这样的日子真是既充实又愉快,。 海西崖直到五月过半,才回到了肃州城。 这时候,楚胡两国的和谈也终于结束了。 陶岳一改从前的低调安静,在谈判桌上大杀四方,砍得胡人使者无话可说,大楚使团上下再无人能盖过他的风头去。 楚胡两国相约停战,胡国作为兴战的一方需得赔礼赔款,金银珠宝粮食骏马牲畜什么的,都可以抵金,大楚正好拿这笔金银物资填补西北边区的军队与民生花销。这笔财物数目之丰厚,连京城来的使官们都看得眼红,无奈做主的是陶岳,他们没法伸手。 除此之外,大楚还会在瓜、沙二州设置大型互市,并在互市旁设置千户所,保护互市中的大楚商人或百姓。胡人方面需要对前来互市的客商减免税账,并提供保护,避免客商被沿途的沙盗马匪侵扰。 大楚朝廷此前在孙阁老主张下,采取了弃边政策,目前时局变化之后,这政策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只是内阁方面没那么容易转变方向,还在观望,一旦胡人有任何异动,再次侵扰大楚领土,孙阁老等人就能以此证明自己的英明果决。 西北边军不甘心舍弃领土,借口互市需要保护,重新在那里设置了千户所,再加上互市通往嘉峪关的路上,还设置有其他千户所、百户所与哨所墩台,边军在瓜、沙二州总算保留了一定的军事力量,以防万一。即使胡人真的再起战乱,边军也有信心能保护大楚百姓撤离。
军事方面的安排暂不赘述,两国和谈还有一点是胡人方面最关心的——即三王子的归国事宜。 大楚的官员主张,赎还俘虏的费用另计。从胡人三王子到随他一同攻打肃州城与嘉峪关的将领、军官们,到后来救人失败被俘的骑兵小队长,有一个算一个,每个都是单独的价钱。只要胡人拿得出钱来,大楚就愿意放人,哪怕是小兵小卒或奸细探子之类的,只要没有死在这一年的牢狱生活中,全都可以赎回。 胡人使团顿时傻眼了。 除了三王子是必须要救回的以外,其他军官将领大家都默认已经阵亡,没想到都还好好地活着。倘若只赎回一个三王子,将来消息在胡人国内传开,那些军官将领的家人还不恨死他们这些使者了?可若要把所有军官将领都赎回去,他们也没那么多钱呀! 使团的人本就与胡人王叔更亲近,却做不了汗王太后与新汗王的主。他们不敢擅作主张,便寻借口暂停和谈,飞速派人回国报信。不久后胡人王都传回的消息是,汗王太后根本不打算花钱赎人,巴不得没有更多的将领军官回归与己方争权,王叔倒是更清楚事情轻重,咬牙动用了家底,还联合了那些将领军官们的家族,拿出了大笔财产物资,支付了赎金。 如此一来,胡人王叔虽然财力见底,无力东侵,却也获得了许多新的盟友,在军中重新拥有了更大的威望。而本来已占据上风的汗王太后与新汗王一方,则因为引起了众怒,越发不得人心,哪怕手中还握有优势兵力,也没有足够的忠诚将领愿意为他们母子征战了。胡人内部的两大势力,重新回到了平衡,肉眼可见又即将掀起新的冲突。 倘若胡人老老实实遵守停战协定,专心内斗,保证商道通畅,大楚方面就会默认现状,不会轻易采取行动。可一旦胡人重新生出侵略大楚土地的念头,大楚在西域重新布置的间谍情报网就要发挥作用了。哪怕是拼着商路断绝,他们也不会让胡人好过的。没有了商路带来的丰厚收入,胡人又凭什么富足强盛下去呢? 大楚方面具体要如何行事,那就不是海西崖能知道的了。就连周三将军那边,也只是从兄长处听说了只字片语,对详细计划所知甚少。反正周家与陶岳都有共识,绝对不能让胡国内部再次团结一致了。胡人争斗不休,把精力与野心都耗没了,对大楚才是最有利的。 和谈结束后,胡人很快便将赎金支付完毕,物资则要稍后在嘉峪关前交割,同时交割的还有俘虏。 胡人王叔怕自己亲身前往,会落到大楚手中,与儿子一道沦为阶下囚,因此便派出了心腹前去接儿子。 王叔的心腹见到少主安然无恙时,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王子快回去吧,王叔一直牵挂你呢!” 三王子瘦削苍白了许多,眼神阴郁,浑身都散发着怨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牢里待得久了,他全身关节都发疼,行动起来远不如一年前利索敏捷。得知父亲未来,他脸色更难看了些,但没有多说什么,双眼只阴沉沉地看着王都的方向:“新王安好?我能顺利归国,真是多亏了他的恩典。我得好好向他致谢才是!” 第九十一章 传说中的秘药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九十一章传说中的秘药海礁在嘉峪关前,远远围观了楚胡两国交换战俘的情形。 被交换的战俘,除了三王子,还有二十几名胡人贵族军官。这样的人家里通常都有着不错的家底,拿得出赎金来买回自己的亲人。 至于其他士兵、奸细之类的,并没有什么人在意,也无人出钱将他们赎回,就算运气好,没有死在这一年的严刑拷打中,也注定要沦为苦奴,在大楚边军治下做些普通百姓无力承受的苦活重活了。 闻讯赶来围观的百姓挺多的,虽然离得远,但知道那站在当中的正是差一点儿毁了自个儿家园的胡人三王子,大家的眼中就忍不住露出仇恨的目光来。哪怕他们知道这个人换回了大批粮食财物,能确保肃州未来两年里都不用担心粮食不足,心里也依然仇恨难消,恨不得用目光凌迟了他。 胡人三王子就在这样仇恨的目光包围下,阴沉着脸随父亲派来的心腹一道骑马离开。上马的时候,他还踉跄了两步,仿佛腿脚出了什么毛病。马出发后,他的骑速也快不起来,一副虚弱模样,显然已不复一年前的英武健壮。面对父亲心腹那震惊的目光,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胡人离开后,将官们指挥着士兵将胡人送来的物资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数量少的,归嘉峪关守军所有,剩下的全都要运往肃州城,等待都司派来的人再行分派运输到别处去。当然,肃州也能分得一份。 嘉峪关前聚集的民众慢慢散去,海礁也操纵着马匹,踏上归途。 回到家里,海礁先去见过祖母,便回东厢房去了。他前脚进门,海棠后脚就跟了上来,兄妹俩在屋里说起了今日换俘的见闻。 海礁悄悄告诉妹妹,自己方才试着辨认了一下胡人三王子与那王叔心腹之间对话的嘴形,大概能猜到他们说了些什么。这是他上辈子做密探时学来的技巧,不算熟练,但准确率也有六七成的。 海棠听了之后,有些小兴奋:“听起来,这三王子不象是要去向新汗王致谢,更象是去砍人的。他真的会这么干吗?” 海礁挑了挑眉:“都司的人没少在他耳边放话,他心里对新汗王与汗王太后早就积了一肚子怨恨,如今有机会回去,怎会不使劲儿报复?只不过他现下虚弱得很,他老子派来接他的心腹不可能放他去送死,他是注定了要先忍下这口气的。可只要他还记得这份仇恨,他们父子二人与新汗王、汗王太后很快就会再次斗起来了。” 海棠又想起刚刚在街上见到肃州卫将士们运送的大批牲畜物资:“那些东西只怕将胡人权贵们的钱包都掏空了吧?我就不信,损失了这么多物资后,他们还能有财力支持大规模军事行动,顶多就是小规模骑兵扰边罢了。” 海礁笑了笑:“我方才认出了好些胡人权贵的家族印记,里头还有胡人王宫的东西,只怕胡人王叔私下没少挖新汗王的墙角。等汗王太后知道了这件事,就算三王子不闹着要报仇,她也不可能饶过王叔,双方肯定要打起来的。就是不知道三王子能不能及时养好身体,赶上这一波了。” 海棠有些不大甘心:“没想到真让胡人三王子全须全尾地回去了。虽然他换来了很多东西,能让肃州军民过得稍稍富足一些,但他要是恢复了健康,又在咱们大楚的边关搞风搞雨的,再多的好东西都不值当!” 海礁轻笑,凑近了妹妹低声道:“放心,他跟着老汗王没少与边军交战,边军上下恨不得想吃了他的肉,怎会真让他轻轻松松回去了?别看他如今全须全尾的,好象只是有点风湿和虚弱而已,养养就好了,可谁知道他内里如何?我知道周家私下与陶大人有谋划,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好象是用了某种大内秘药,能让人中了毒后,过个一年半载的方才咽气。如今我们大楚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安好无恙地交到了胡人手中,一年半载后他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就不关咱们的事了……”
海棠惊讶地看向兄长:“哥哥怎么知道的?” 海礁得意一笑:“当然是我在卫所里偷听来的!顾将军的儿子不忿胡人三王子被放回去,闹着要去砍人,被顾将军揪进屋说了半天悄悄话,周三将军也跟进去哄人了。我亲耳听到周三将军说的。” 顾将军其实是周三将军的表姐夫,他的儿子也是周三将军的小辈。周三将军若不是为了哄自家孩子,断不会透露这等机密。 海棠眨了眨眼,竖起食指朝兄长“嘘”了一声:“哥哥私下告诉我就行,可别再让旁人知道。” 海礁冲她挤了挤眼:“放心,哥哥行事很小心,没让任何人发现我当时就在屋后偷听。除了你,我在爷爷阿奶与表叔公面前也不会透露一个字。” 海棠知道他如今还是知道分寸的,便也安了心。 至于海礁偷听到的隐秘……她倾向于这是真的。 周家估计更乐意在战场上与三王子见真章,但陶岳就说不准了。他为人虽磊落,行事却不会墨守成规。既然早在离开京城前,他就知道和谈结束后必须要将俘虏的三王子平安放归,又怎会让后者有机会再次率兵侵犯大楚?趁着三王子还在大楚的控制下,做点手脚不是很正常么? 海棠想起了五六十年前,她还在大楚宫廷里做女官的时候,曾经听说的秘闻。大楚宋氏皇族有代代相传的秘药,应该是一种慢性毒药,能让人在中毒后一年内死亡,初时征兆不明显,只会表现出一种类似风湿的症状,令人行动迟缓,忽然在某一日,中毒者就会暴毙,七孔流黑血,一副中了剧毒的模样,任何人都能看出他是被人毒死了。只是这时候,真正下毒的人往往已经远遁,只剩下跟前的无辜者背黑锅了。 宋氏皇族是从哪里得来的这种秘药,这种秘药最初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被研发出来的,海棠并不知晓,但她曾亲眼见过这种秘药的受害者,对其症状印象深刻。 方才海礁提起如今的胡人三王子身体虚弱,大概是在牢里待得久了,潮气入体,便出现了风湿症状。她本来并未起疑心,可听到海礁的说法,就直觉三王子应该是中了这种秘药。 正巧,陶岳是皇帝的亲表弟兼心腹,周家更是周太后的娘家,都有可能得到这种东西。胡人三王子若真的中了这种药,就注定了命不久矣,不可能再恢复健康,领兵侵楚了。 在他生命结束之前,他都会怀着对堂弟母子的仇恨,时刻想着要报复他们。 而等到他明年忽然死于剧毒,估计又会引发胡人内部的纷乱吧?失去了唯一继承人的胡人王叔看着儿子明显被毒害的死相,又会把仇恨记在谁的身上?反正不会是一年前就把人放了回来的大楚官方。 即将结下“死仇”的王叔与新汗王两方势力,谁会最终赢得这场纷乱的胜利? 海棠有点小好奇。 第九十二章 夫妻分歧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九十二章夫妻分歧海西崖回到肃州后,就听到很多人告诉他,他的大孙子海礁,之前每天都去城门口守着,就为了等他回来,实在是孝顺又乖巧。 海西崖心里挺高兴的,只是面上不露出来罢了,但私底下却找孙子说了许多夸奖的话,又心疼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妻子儿孙都辛苦了,便让他们好好休息几天。海礁要骑马前往嘉峪关看战俘交割仪式,他也答应了。 晚上妻子马氏就向他抱怨:“宝顺才多大?老爷就放心叫他一个人骑马出门,也不怕他有个好歹。就算真答应他去看热闹,也该叫他多带几个人哪!” 海西崖笑道:“他生得这般高大,骑射武艺都练得不错,一个人骑着马去看看热闹又怎么了?那是咱们大楚的关隘,驻扎了许多将士,寻常匪盗还敢靠近不成?况且城里有那么多人一同过去,宝顺又不是独自赶路,还怕会走丢了么?长安这几日都忙;老崔父子俩陪我去高台所,辛苦了那么久,也该多歇两天了;小刀倒是闲着,可他骑术比宝顺差远了,真遇上事儿,反倒会拖宝顺后腿。宝顺要自己去,你就随他去嘛。今儿他不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么?” 马氏冷哼:“要是他回不来,老爷这会子再后悔也来不及咧!” 海西崖哈哈笑着,把这个话题混了过去,又问起了孙女的情况。 马氏道:“棠棠如今也被她哥哥带坏了,成天想着往外跑。这肃州城里就只有一条街,逛来逛去也只有那几家铺子,有甚趣味?她女红做得正好,书画也学得不错,额特地叫她多练练,长大了也象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她却不肯听。等将来回长安见了亲戚,还不叫人笑话死?!” 海西崖听得有些不高兴了:“这有什么好叫人笑话的?孩子还小呢,贪玩些也寻常,况且棠棠学什么都快,这就比别人强出许多去了。你兄姐家的孩子小时候哪里比得上咱们宝顺孝顺?更不如棠棠聪明,谁笑话谁呢?” 马氏不以为然地说:“周家是什么人家?你说人家的孩子不如咱们孩子聪明孝顺,就算是实话,别人难道会信?额也是盼着孩子好,才想让他们多学点东西,再乖巧一点儿,要比旁人都出众才行。咱们家就快回长安了,长安可比不得肃州穷乡僻壤,亲友旧识多着咧!万一孩子们回去了见人,叫别家孩子比下去了,惹人笑话,你可别生气!” 海西崖心里明白妻子也是为孙儿孙女们着想,只是他疼爱孙辈们,不乐意听到别人说他们不如人罢了。 他便压低了声音:“虽说陶大人留了话,打算调我回长安去,但这事儿一日未有准信儿,我便一日还是肃州卫的人。卫所里有那么多的差使,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还未做成,我怎能丢下就不管了?娘子别总把回长安的话挂在嘴边上,叫人听了,只当我是个轻狂之人。” 马氏瞥了他一眼:“老爷行事谨慎惯了,额也明白你的顾虑。只是去长安的事是陶大人定下的,还能变卦?周三将军与顾将军早就知道了,也不再说留你和宝顺下来做官的话,就是默认的意思。老爷还有啥可担心的?至于卫所里的活计,你早就把框架定好了,之后该做些啥,也都一条条详细列明,不管谁来接手老爷的差使,只管照着你的安排一条条做下去就好。现成的功劳,还有人能出岔子不成?”
海西崖无奈地看着妻子。做官这种事,哪儿有她说的那么简单?他根本不知道后头接手自己工作的会是什么人,是何等性情品格,是否愿意照着他制定的计划一步步往下走?万一对方不认可他的想法,另有打算,他的计划就有可能会全盘失败。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接受现成的功劳的,更多的人还是希望能证明自己的本事。 如今海西崖只能确定,推广新粮种玉蜀黍的工作会交到刘恪仁手里,但他是地方官员,不是肃州卫的人,所以归属肃州卫所有的葡萄园、葡萄酒作坊以及玻璃作坊,他都无法插手。可肃州卫里若是有擅长经营产业的人,早前顾将军也不必苦劝海西崖这个辞官多年的老头子重新出山了。 周三将军与顾将军多半并不乐意让海西崖离开的,可周家刚与陶家结盟,又在和谈中得到了好处,陶岳要把海西崖调走,周三将军他们不好强留,只能默许,但肃州卫新添置的这些产业,也需要有人打理呀! 海西崖只能叹气了。在正式接到调令之前,他只能稍稍加快一下手中的工作进度。等接任之人确定之后,他也好与对方做交接。 为此他特地提前向妻子赔罪,因为接下来的时间,他恐怕会更加忙碌了,家里的事多半顾不上,只能辛苦妻子独自承担。 马氏早已习惯了,挥挥手:“老爷不用说了,老夫老妻的,你还跟额客套啥?若是实在觉得对额不住,那等老爷致仕之后,别急着回老家,先陪额在长安多住几年吧?” 私心里,马氏其实更希望留在长安养老,离娘家亲人近,环境也是她所熟悉的。永平对她而言,不过是新婚时期住过一段时间的地方,论熟悉不如肃州城,论繁华也不如长安,还有些事多烦人的宗族亲友,以及居心叵测的乡里邻居,她根本不想跟那些人打交道。 海西崖没有吭声。他明白马氏更想在长安生活,可是……永平到底是他的根。他的家族在那儿,祖宅在那儿,就连亲生父母,也都葬在那儿。他已经三十一年没有回去祭拜过亲人了,若是正式告老,无论如何也要落叶归根,否则,他岂不等于是自绝于宗族? 马氏没听到丈夫应允的声音,心下有些不高兴,但也不打算把丈夫逼急了,便状若无意般转移了话题:“不知陶大人今年之内能不能把老爷调走?若是年内就能回长安,额就得提前打发人给兄长与大姐他们送信了。咱们家在长安的宅子还在,十多年没住人了,也不知道要不要修葺,得提前派人去检查打扫一番才好……” 海西崖暗暗松了口气,忙顺着妻子的口风聊起了长安的老宅修缮事宜,把养老地点的话题给略了过去。 第九十三章 大鱼落网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九十三章大鱼落网海西崖的调令还未有信儿,海礁就先一步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五月下旬的一日,他在午前赶回了家中,顾不上吃饭,就先跑去西厢房找妹妹说话,张口便是:“我看到那几个江洋大盗了!” 海棠眨了眨眼,迅速放下手中的笔,探头看向窗外,确定无人会听到他们兄妹的谈话,才将哥哥拉到靠近墙边的位置,远离窗户,压低声音问:“能确定吗?你不是没见过他们?” “我虽不曾见过他们本人,但见过他们的海捕文书,上头画得还挺清楚的。”海礁上辈子听这伙江洋大盗落网的故事时,看过别人私下保存的通缉令。 那原本是贴在城门旁的布告墙上的,犯人落网后,这通缉令就没用了,有旁的公文需要张贴时,卫兵就把这通缉文书撕了下来,丢在一旁,正好有闲人捡了回去,以后跟别人说起城中曾经的热闹时,就拿那几张画有图形的通缉文书来做佐证。 海礁记得那几个江洋大盗是三男一女,三个男的一人是络腮胡子,一人是三角眼山羊胡,还有个格外高大黑胖的壮汉,至于那女子,图形上看着有几分姿色,嘴角却有一颗明显的黑痣,笑得妖娆。拿这几个落网的江洋大盗做谈资的人,可没少形容这女强盗的美貌风骚。 海礁没拿那些闲话来污了妹妹的耳朵,只道:“守城门的人告诉我,这几个都是头一回进城的新面孔,瞧着不似善类,他们就多盘问了几句。络腮胡、三角眼与高大黑胖,还有女子嘴角上的痣,几个特征都对上了,说话也是苏州口音,不是他们还会是谁?!虽说那三角眼没有山羊胡,可胡子又不是不能剃,光是其他同伙的长相就足以证明他们的身份了。 “他们自称是来寻亲的,眼下都住在柳家大车店里。柳家掌柜的说,他们昨儿住进店里后,就没再出过门,吃饭都是窝在屋里吃的,似乎忌惮见太多的人,根本不象是急着要寻亲的模样。其中那三角眼倒是跟他提过,要在城中租房,托他帮忙打听合适的宅子,要地点僻静些的。这就跟他们在城门口的说法自相矛盾了!” 这么多的巧合,看来真是正主儿了。 这伙江洋大盗本该在中秋节落网的,当时他们都已经在城里开店了。眼下还没到六月,时间倒也对得上。 海棠便道:“哥哥既然找到了人,接下来就好办了。你可以每天留意一下他们的动静,却不必长时间盯着,免得打草惊蛇,反正他们在中秋之前都不会离开。接下来就是要想办法弄到海捕文书,才好告发,否则哥哥你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几人是江洋大盗。” 海礁叹了口气:“上辈子海捕文书传到肃州,都是八月的事儿了。当时他们已经在城里待了好几个月,人都混熟了,根本没人把他们与海捕文书上的江洋大盗图形扯上关系。真要等到海捕文书过来,黄花菜都凉了!我又不知道爷爷几时会调离。万一在海捕文书到来前,我们先走了怎么办?” 海棠笑道:“那就要看哥哥的本事了,能不能从这几个人的日常言行里抓到一二把柄,向官府告发他们疑似强盗时,也更容易让人信服?他们犯事很久了,只是肃州太过偏远,又没人想到他们会逃到这里来,海捕文书才会传递得这样慢罢了。一旦官府发现他们确实有可能是江洋大盗,自会把事情报到甘州甚至是长安去,到时候你还担心会没办法确认他们的身份?”
海礁觉得有理,笑着说:“这个好办。他们进城时已经乔装过了,可看着仍不似善类,守城门的卫兵们都在私下嘀咕呢。我把卫兵们的话跟柳家大车店的掌柜伙计说一声,让他们警醒着些,若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暂时别惊动了人,只管悄悄儿去报官,事后还能得一笔赏钱呢。就算真是弄错了,大不了请那几个人吃顿酒就是了。柳家大车店平日里客似云来,根本不怕得罪几个过路客人。” 海棠有些惊讶:“哥哥不打算亲自告发吗?若是让旁人代劳,就怕这功劳落不到哥哥头上。” 海礁叹道:“若是时机合适,我当然不乐意把功劳让出去。可眼下爷爷攀上了陶岳陶大人,日后自有前程,似乎连我的前程也不用愁了,我倒也不必紧紧抓住这两个小功劳不可,关键是别让这几个江洋大盗象上辈子那般,再有机会杀伤人命。” 海棠还挺高兴听到哥哥这么说的,便给他出主意:“若是真的找到了这伙人的把柄,倒也不必让柳家大车店的人冒险,万一他们露出破绽,反惹得几个凶徒下杀手怎么办?就算没伤着人,打坏了店里的家具器物也不好。那伙人不是托柳家掌柜寻僻静的宅子吗?叫他寻个远离人群的地方,把人引过去,再去报官。官兵自会把人围剿干净。到时候无论他们如何打杀,也影响不到柳家大车店了。” 海礁目光微闪,笑着连连点头。 接下来的事进行得十分顺利。 海礁状若无意般路过柳家大车店,把城门卫兵的闲话告诉了掌柜。掌柜越发警醒了。 他本来就觉得那几个人不象良民,原只疑心他们是马匪沙盗的探子,如今更加认定他们不是好人了。他照海礁建议的那样,给那四人寻了处僻静的宅子,周围人家不多,把三角眼领过去瞧了瞧,对方还挺满意的,第二天就带着同伙搬了过去。 柳家掌柜前脚帮江洋大盗们搬了家,后脚就去了卫所告发。他本来只是指控对方疑似匪盗探子而已,没想到同去的大车店伙计向卫所的人反应,曾听到其中那黑胖壮汉酒后吹牛,说自己在江南如何英雄了得,江湖上人称某某某,发过多大的财,抢过多少银两,杀过多少人,连官府都无可奈何,云云。 这下还了得?听这黑胖壮汉的口风,他在江南还是个绿林大盗不成? 肃州卫上下十分重视此事。城门卫兵那边听说了,也跑来反应情况,说当初一照面就觉得这几人暗藏杀气,手里定有人命,同样疑心是沙盗的人,还悄悄知会了卫所里负责抓奸细的兄弟。如今两边把情况一对,都觉得这是四条大鱼,便立刻展开了围捕的大网。 围捕行动很顺利,抓到人后进行审讯,四个人里也有两人武力出众却智商感人的,稍稍一诈就开口了。第二日,肃州卫上下都知道自家抓了四个江南来的江洋大盗,劫过官银杀过官兵的那种。 这可是大功劳!卫所立刻上报都司。 全所上下都喜气洋洋的,本以为和谈协议签了,肃州城好几年都不会有打仗立功的机会了,没想到还会有内陆的匪盗跑来送菜的,简直就是磕睡遇上了枕头。大家开始讨论,是否要在城里仔细搜一搜,说不定还能再抓个把逃犯呢? 周三将军觉得很有道理,便下令彻查城中客店、租房,以防有漏网之鱼。 然后,他就真抓到了两条新的大鱼。 第九十四章 胡人奸细落网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九十四章胡人奸细落网“胡人奸细?”海棠有些惊讶地看向海礁。 海礁点了点头,有些泄气地后仰往炕上一躺:“我本来还以为,胡人暂时顾不上往肃州城派奸细的,没想到还真有!一男一女两个奸细,扮作夫妻,进城不到半个月,装良民还装得挺象的,连店面都看好了,说是要开什么胡姬酒馆……” 其中那男子看起来与汉人长相没啥两样,拷问过后才知道他其实是北边草原来的人,只有四分一的汗人血统。装作他妻子的倒是个货真价实的胡姬,擅长歌舞,也擅长利用美色打探消息。若不是这回肃州卫抓到了潜逃入城的江洋大盗,以此为由开展了全城大搜捕,估计这两个奸细一年半载的都不会暴露,他们就真把手伸到城中的官员家里去了。 卫所的人事后审问了那些与两个奸细有接触的平民,才知道那个胡姬已经跟周三将军家里的厨子勾搭上了。初时她可能只是借口卖酒给厨子一点甜头尝尝,可到了恋奸情热的时候,天知道厨子会不会昏了头,把她带回自己家里去?而他的家,不也正是周三将军的家吗? 海礁叹道:“周三将军发了好大的火,立刻就把那厨子赶出去了,但这事儿也暴露了他家里的隐患。他夫人儿女没有随军,有个妾不管事,全靠他的管家打理内务。可那管家也是一把年纪了,因为老迈多病,很多事都照顾不周,如今差点儿引来了大祸,也没脸再留任下去,听说正打算要收拾行李赶回长安向周老夫人请罪去呢。只是周三将军好说歹说,才说服他多留些日子,可三将军府里也确实需要重新整顿一番了。” 别说周三将军,城里其他将军、官员们,哪个听说此事后不暗暗后怕?要不是这回歪打正着,卫所抓住了两个奸细,天知道三五个月之后,奸细们会把手伸进几户人家?他们卖出去的酒水吃食是否有问题?他们勾搭上的仆人是否会出卖主人的机密?要是连各家官员、将领们的家里都已经被奸细渗透,使得他们能轻易窃密甚至是暗杀,整个肃州城岂不是危如累卵?而当事人恐怕还不知道要从何处防备起呢! 海棠看着海礁的脸色,知道他也在后怕,便问:“这两个奸细是谁派来的?他们的任务是什么?伸手到守将家里,是想盗取军事机密,还是对周三将军不利?” 海礁抿了抿唇:“他们说自己是胡人三王子派来的,暂时只需要留在城中潜伏,尽可能多打探些消息。过后会有人来找他们,把他们打探到的消息带回去的。胡人三王子没说要他们对周三将军做什么,但他们猜想,是因为这座城里的守将当初俘虏了他,让他受了一年的牢狱之灾,他心里不忿,就想报复回去。况且奸细们要是真的攀上了肃州卫的指挥使,以后在这座城里就不会有人敢招惹他们了。就算有人对他们起了疑心,他们也能借周三将军的威名蒙混过去。” 海棠听得嗤笑:“胆子还挺大的。如果这种做法真的能奏效,猜猜为什么之前没有人这么干过?” 海礁笑了笑:“他们也没想到,周三将军跟他们胡人的权贵不一样,是个正派人!全城大搜的时候,旁人说这家还未开门营业的酒馆是周家人庇护的,他就先带人去细细搜查一番,确定那酒馆是真的清白无辜,才有资格叫周家给它背书。两个奸细措手不及,正好被抓了个现行。正常开酒馆的生意人,才不会偷藏那么多可疑的兵器和偷窃用的小工具呢。他们以为能利用周三将军,却是把自己先送上了绝路。”
海棠低头看了看躺在炕上的哥哥:“胡人奸细那么早就落了网,证据确凿,还什么坏事都没来得及干,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哥哥你怎么一副丧气的样子?心情不好?总不会是因为你错过了抓奸细立功的机会吧?” “当然不是!”海礁气呼呼地坐起身来,“我只是觉得,上辈子的事,这辈子未必会发生,就算发生了,也可能会有变化。我若完全依靠上辈子的记忆去做事,就掉沟里去了!” 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念头,是因为他发现肃州卫这次抓到的两个胡人奸细,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些人,无论长相、性别都有区别,而且他们来肃州要执行的任务也完全不一样。如果不是周三将军忽然起了全城大搜的念头,他又一味惦记着上辈子听说过的奸细长相,估计就把这两个人给略过去了! 海礁神色沉重地说:“虽然小妹你提醒过我,但我受上辈子的记忆影响太深了。我明明知道这辈子胡人未必会再派奸细来,来了也未必还会住在那个地方,但每次逛街总是下意识地往那边走,找城门口的卫兵闲聊时,打听的也是与上辈子那个奸细外形相似的人……我得改变这种做法才是,否则早晚会出大乱子!肃州之战的结果都变了,我怎么会觉得往后要发生的事就不会改变?简直象个傻子一样!” 海棠恍然大悟,便微笑着安抚他:“没事儿,这不是没出乱子吗?哥哥既然已经发现了自己犯的错,以后警醒些就是了。你就当上辈子的事通通没发生过,只靠自己的本事去应对生活中的挑战吧。你活了两辈子,见多识广,又经历过那么多事,难道还应付不了那些不成气候的奸细和逃犯吗?” 海礁脸色缓和了许多,重新露出几分笑意:“小妹说得对。犯了错,光沮丧有什么用?我应该好生反省,提醒自己以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才是。我是个大人了,身手并不差,也见过些世面,如今还有家人长辈在旁时时提点教导,怎么也不至于过得比上辈子差吧?这就足够了,其他都不重要。反正奸细已经落网了,江洋大盗也被抓了,我在肃州城里再没什么牵挂了,只管安心等待爷爷的调令就是。” 从这天开始,海礁连街上都去得少了,甚至还向祖父海西崖请求,停了每日去卫所帮忙的差使,专心练习起骑射功夫来。 既然海家要举家迁回长安,这一千多里远的路,他肯定要骑马走的,骑术不好可就要受大罪了。况且长安城虽繁华,论起练马的场地,肯定不如肃州城方便,出了城随他怎么乱跑都行。不趁着如今他还在肃州,赶紧把骑术全都捡起来,甚至再提高一筹,难道他还要等自己回了长安,再跟别人挤城中的校场吗? 海棠也随哥哥增加了骑射练习。有了过去一年多的训练,她如今的骑术与箭术也很能拿得出手了。骑马速度与稳定性都能跟哥哥比一比,射箭的准度也丝毫不比他差,只是在弓的强度上要差一些罢了。可即使如此,她这个成绩也足以令海礁震惊了。 他家小妹原来是个骑射天才么? 这叫他怎么好意思对自己目前的骑射技术沾沾自喜呢? 还是再努力多练一点吧! 第九十五章 奖赏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九十五章奖赏就在海礁埋头苦练骑射技术的时候,周三将军与顾将军都听说了他在江洋大盗落网案中的“功劳”。 虽然海礁没有张扬的意思,但柳家大车店的掌柜却是个实在人。他因为告发有功,得了官府与卫所的双重奖赏,过些日子还会再添一笔江南地方官府发的悬赏奖金,每天都喜气洋洋的,对手下人也更加和气大方了。对于曾经提醒过他的海礁,他自然也不会忘记,三番几次在人前说,当初真是多亏海家小哥告诉他那几个人可疑了,否则他也占不上这个大便宜。 听到他话的人多了,消息自然就传到了卫所的将军们耳朵里。 周三将军与顾将军找守城门的卫兵一打听,便知道海礁确实有一份功劳在。若没有海礁提醒,城门口的卫兵们虽然上报了那几个逃犯的可疑之处,却不会那么快发现他们的真实身份,而柳家掌柜也不会及时警惕起来,给他们寻了个方便官兵行动的住处。到时候肃州卫想把人抓到,还要费一番手脚呢,说不定还会有人受伤。要知道,那四个江洋大盗的身手着实不凡,否则也不敢去劫官银杀官兵还逃之夭夭了。大家能这么轻松地把人抓起来,海礁给柳家掌柜出的好主意必须记上一功。 将军们都觉得,海礁不吭声不邀功,是孩子谦虚低调,却不能因此就把他的功劳忽略过去。正式的奖赏是没有他的份了,但他们可以自掏腰包,另给孩子一份礼物,算是他机智与警惕的奖励。 于是,周三将军送了一整套精工细制的上好皮甲,只比海礁眼下的身量略大一些,过两年他就可以穿了。 顾将军送了一把上等上力好弓,虽然不是目前的海礁能拉得开的,却也是鼓励他好生练箭,将来成为神箭手的美好祝愿。 肃州卫里其他几位曾经指点过海礁骑射技术的将军们凑了一套新马具给他,刘恪仁那边送了一副好箭,就连两位没怎么跟他打过交道的地方官员,也合伙送了他一对好皮靴。 海礁把全套武将的行头都凑齐了,还能给自己的爱马添一副新披挂,哪怕其中好些东西不是他目前的年纪能用的,也依然令他惊喜不已。 他开始有些舍不得肃州城了。 虽然这里曾经给他带来了许多伤痛,但记忆中也有许多温情喜悦。上辈子失去的那些,这辈子都得到了弥补,似乎连过往的伤痛,也变得模糊起来,回想时也好象没那么痛了。 这些感受,海礁没办法跟其他亲人说,只有跟小妹海棠可以讲一讲。 海棠也愿意听他倾诉,而且听得挺认真的,每次都能给予合适的反馈,令海礁心情更为愉悦了。 只是他倾诉得多了,海棠便不可能每次都停下手中正在做的事,专心听他讲话,常常是边听边做。海礁大约也知道自己有些啰嗦了,不好意思向妹妹道歉,便寻个借口转移话题:“小妹都在忙什么呢?这两天怎么好象总是在画画?” 他记得前天小妹就在屋里画花枝,昨天也在画花枝,今天换了一种花,但还是在画花枝。好象除了练骑射做女红以外,妹妹每天就忙着画花枝了,这是为什么?祖母给小妹布置了新功课么? 海棠便告诉他:“不是阿奶给我布置了新功课,这是陆爷爷教我画的。他对我学画的进度很满意,说我有天赋呢,因此最近一直在教我画各种花卉图案。”
海西崖即将调离肃州,连带海礁将来的事业规划也起了变化,原本为了让他在两年后能顺利进入边军任职而设置的兵法谋略课程,似乎就不需要那么急着上了。 曹耕云与陆栢年放松了许多,也开始为即将到来的长途旅行做准备。陆栢年闲暇时,想起了曾经答应过要教导海棠绘画,便把孩子叫过来问问功课,却意外地发现,海棠学画的进度比他预计的要快很多。 从海棠在过去一年学画的作业来看,她最初只是照着他给的画册进行简单的临摹,然后就开始在原画的基础上稍作修改,修改的成果起初还有些呆板,慢慢的就越来越灵动,后来她便可以自行画出一幅全新格局的花卉图来了。 陆栢年对海棠这个学生并不上心。倒不是他瞧不起女学生,只是海西崖之妻马氏托他教导孙女绘画时,要求仅仅是让孩子学会画花样子而已,根本没指望她有什么成就,好象能画出稍复杂些的绣花图样,再把字写得工整一些,就已经是书画精通的闺中才女了,完全没有让她象男儿一般正经学画的意思。陆栢年心致缺缺,却不好驳回马氏的请求,便只是简单将自己画的花卉植物画册交给海棠,偶尔指点一下笔法,便由得孩子自己捣鼓去了。 海棠能画得象模象样的,而不仅仅是停留在绣花样子的层次上,着实令他惊喜。 如今陆栢年并不忙碌,便有闲心多指点一下女学生了。哪怕主要学的是花卉图案,也有千万种变化可选。等各种花卉画熟了,再朝花鸟鱼虫的方向发展一下,也是可以的嘛。 于是海棠每天要完成的绘画功课就翻了倍。不过她本人并不在乎,反而有些乐在其中。能有借口逃避一下女红作业,她何乐而不为呢?她都开始有些后悔了,她在针线活上的“进步”速度似乎有些太快了,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连衣裳鞋袜都可以自己做了,以至于祖母马氏对她产生了过高的期望,给她布置了许多新任务,让她帮忙做家里人的秋冬新衣。早知如此,她还不如表现得笨拙一些呢…… 就在海棠刚刚帮祖母马氏把祖父海西崖与哥哥海礁的秋季新衣都完成后不久,德光三十一年的秋天,也降临到了肃州城。 肃州今年粮食大丰收。不仅仅是新种的玉蜀黍,就连原本本地惯种的粮食,产量也比往年有所提升,大概是因为过去一年没有战事,只有零星小冲突,不曾波及到粮田的缘故。城里城外一片喜气洋洋,就连肃州卫上下,也是人人欢喜。 有了这一年的粮食丰收,再有胡人赔偿的粮食与物资,以及这几个月卖出去的玻璃器皿与葡萄酒带来的收入,肃州军民今年能过一个好年了。 由于城里接连捉住了逃亡的江洋大盗与胡人奸细的缘故,肃州卫加紧了城里城外的排查,周边的千户所、百户所也时时四处巡防,谨防有宵小流窜,肃州境内今年的治安也比往年有所改善。 如今州中军民百姓既能吃饱喝足,生活也算安稳,谁会不高兴呢?无论是官衙还是卫所,今年听到的夸奖声都比往年翻了一倍不止。 就在这一片欣欣向荣的气氛中,海西崖的调令终于下来了。 第九十六章 产业兴旺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九十六章产业兴旺海西崖被调往陕西都司任经历司都事,正七品。 陕西都司与肃州卫如今归属的陕西行都指挥使司,不是一回事。前者的治所在长安,后者的治所在甘州,其实是两个地方。只不过它们同属西北,互相紧挨着,都是镇国公周老元帅镇守过的地方,所以关系颇为紧密。 陕西都司的现任都指挥使姓王,年纪不小了,早年在边疆征战,留下了不少后患,如今长年都要告假,就是白占着这个位置罢了,过几年等儿子能独当一面,就要告老。都司的事务,基本都是由两位都指挥同知掌管。其中一位是京中派来的勋贵之后,另一位人称周四将军,不过不是周老元帅的亲生儿子,而是他的堂侄,生父原也是边军将领,早年阵亡,由堂叔周老元帅收养了,与周家子弟一同序齿,排行第四。 若无意外,这位周四将军日后会接任陕西都司的都指挥使司之位。只是不知道,上辈子周家几位少将军受到孙阁老一脉算计,先后受伤或革职,周老元帅去世,周家彻底失去边军大权之后,周四将军是否还能顺利获得这个职位?亦或是,他也是被算计陷害的一员,从此仕途中断,只能黯然随家族迁往京城? 周老元帅有很多儿子,有亲生的,也有收养的,养子中既有周四将军这样同宗同脉的堂侄、族侄,也有外姓人,多是阵亡将士之后,在周家受了很好的武将教育,长大后便都进入边军任职,象父辈一般保家卫国。周家在西北能有今日的威望,与这些义子的出色表现也有关系。上辈子周老元帅去世后,周家本家虽然失势,只能搬回京城平淡度日,但周家培养、提拔的庞大边军将领群体,依然坐镇在西北边疆,保卫这里的土地与百姓,抵御着外敌的入侵。 只要有这些边军将领们在,皇家就不可能真正对回京的周家人做什么。周家在西北的影响力,又岂是换一两个掌握兵权的大将,就能轻易消除的?等孙家彻底倒台,周家那些正值壮年又英武有才干的少将军们,自然会有重新发挥作用的一天。 海西崖收到调令后,就立刻去卫所向周三将军与顾将军报备过了。两位将军都很高兴。周三将军与周四将军年纪相仿,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关系一向很好。他虽然很惋惜自己要失去一员能干的大将,但肥水并未流到别人田里,依然还是自家人得益,他也就没什么好生气的了。 海西崖本来就在长安待过很多年,对那里的人事也算熟。虽说已经离开了十几年,但自打他知道陶岳要将他调往长安后,便寻周三将军和顾将军打听了近年的消息,已经弄清楚如今陕西都司里都有些什么人,各自又是何等性情,有何喜好与禁忌了。 虽然他这个都事只是挂在陕西都司经历司的名下,实际上是受京城户部的新任右侍郎陶大人差遣,专门负责新粮推广事务的,并不需要参与经历司的日常公务,但上司、同僚们每日在一起相处,他总要跟所有人把关系处好才行。 海西崖想想自己的新工作,对将来还是挺有信心的。眼下他最关注的,倒是要先把手头上的工作顺利交出去,免得自己在肃州卫未竟的事业,在自己离开后会无法持续下去。 周三将军与顾将军已经提前两个月为此做准备了。 新粮事务交给刘恪仁就行。今年的粮食得了丰收,玉蜀黍的收成也很好,明年应该会再扩大种植规模。刘恪仁本来就一直在关注海西崖试种新粮的情况,今年夏秋两季又跟在海西崖身边将相关工作都过了一遍手,笔记也做了半箱子,十分上心,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
葡萄园今年才刚刚有个雏形,种植量还达不到计划的一半呢,不过明年秋天应该就可以收获一大批葡萄用来酿酒了。葡萄园里的人手也配备完毕,足有十来个经验丰富的果农坐镇,所有人把园中的几种葡萄脾气都摸清摸熟了,除非遇上严重的天灾,否则一般的情况他们都能应付。 葡萄酒坊今年依旧是收取周边地区民间葡萄园出产的葡萄来酿酒,但酒方经过几次调整,味道比去年又有了改善。去年酿的酒,经过一年窖藏后,口感已经很不错了,在肃州本地成了抢手货,卫所的几位将军还拿它们去送礼,送遍周围几个卫所,获得的评价都很好。今年新酿的酒本就更好,窖藏的时间长了,想必会更加出色。周三将军已经决定,今年送回长安家中的年礼,就添上肃州出品的葡萄酒了。 至于玻璃作坊,更不必说了。肃州出品的玻璃器,从去年就开始往外卖了。虽然主要是跟过路的客商做生意,但有商队把货物运到长安与蜀中后,卖得很是红火,因此今年早早就来了新订单。从开春到秋收前,玻璃作坊就几乎没歇过,可玻璃器依旧是供不应求。 今年楚胡两国在高台所和谈,陕西行都指挥使司的人负责维持会场秩序,周三将军很有心机地利用兄长的关系夹带私货,把肃州出产的玻璃食具与酒具弄到了和谈使团的餐桌上。这既是为了让胡人使者们知道,他们西域的特产并非无可替代,也是让朝廷的官员知道,他们西北又多了一种新商品。胡人使者固然是被打击得不轻,一再退让,但大楚使者们离开的时候,也没少购买上几件玻璃器做纪念。 这里头还要谢过主使官陶岳陶大人的带头效应呢。他是头一个自掏腰包购买肃州玻璃器的人,从文房到食具酒具,每个款式都买全了,尤其是老朋友们负责设计图案的那几款。 多亏了几位和谈官员带货,如今肃州玻璃器的名声,似乎已经传到了中原。哪怕将来有长安与甘州出品的玻璃器做竞争对手,光靠目前打下的市场,也足以给肃州卫带来丰厚的收入了。 周三将军对肃州卫今年的财政状况非常满意。说服海西崖重新出山,可以说是他最近五年里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他对海西崖道:“不必担心你走后,这些产业无人打理,会不复兴旺。我与顾姐夫断不会让那几家作坊、果园出问题的。这不仅仅是你的心血,也是我们肃州卫的钱袋子。我们卫所上下能不能吃饱喝足,就指望这几处产业了。胡人赔付的粮食金银总有用完的一天,但可以钱生钱的作坊,才是我们的根基!” 顾将军也点头道:“凉州的何百户来咱们这儿学习了一个多月,你觉得如何?他家里本就有过酒坊果园等产业,对经营之道还算是擅长的,人也勤勉。你若觉得满意,咱们就把人留下了。” 海西崖惊讶笑道:“我本来还以为凉州卫派何百户来取经,是想在他们那儿也建个葡萄酒作坊或玻璃作坊,没想到竟然是给我们送人才来了!何百户精明实干,若是他来接手,我当然能放心!” 第九十七章 何百户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九十七章何百户晚上海西崖在家里与家人说起这件事时,还高兴不已。 何百户一个多月前到肃州的时候,他见对方年轻精干,又是凉州世袭百户,偏将之子,家大业大的,根本就没想到人家是来接任自己从七品经历之职的,只以为是凉州卫见肃州卫赚到了钱,便也想要照着学,派了年轻子弟过来取经。 海西崖当时心里还有些不大高兴。肃州卫费了不少功夫,才算是给两个作坊出产的商品打开了销路,这还没稳当呢,玻璃器又有长安与甘州这两个实力强劲的竞争对手,怎么凉州也要来抢生意了呢? 不过他也明白,作为大楚最偏远的几个卫所之一,凉州卫过得也不容易。那里的指挥使也是周家养子,素来脾气耿直,对周老元帅也极为孝顺亲近,内阁里孙阁老一派的人又怎会看他顺眼?肃州卫是什么待遇,凉州卫便也是同等待遇,顶多就是相对太平些,过去几年打的仗少点罢了,财政上的不足全靠周家经营商队赚回的钱粮接济。 只是近年周家在朝中受的打压多了,商队也越发吃力起来,很难保证西北边军所有卫所的钱粮充足。凉州卫见肃州卫找到了自给自足的法子,便也想要学一学,减轻一下周家的负担,也是人之常情。他们那儿也未必能找到什么玻璃匠,更不好跟甘州、长安抢人,唯一能打主意的就只有葡萄酒作坊了。正好,凉州也是出葡萄的地方,早年也十分盛行喝葡萄酒的。 海西崖想到这点,对何百户便和气包容了许多,也愿意多指点他一些,就盼着凉州卫能投桃报李,别抢肃州卫的生意抢得太狠,最好带着肃州卫一块儿发财就好了。 结果没想到,何百户其实是来接手肃州葡萄酒作坊与玻璃作坊事务的,海西崖先前的倾心教导,如今更有助于何百户完成他在肃州未竟的事业,长久的辛苦得到了回报,他又怎会不欢喜呢? 海西崖今天晚饭还忍不住多喝了一杯葡萄酒庆贺呢。 马氏在旁听着,也替丈夫高兴,只是有些好奇:“听老爷这么说,那何百户年纪轻轻,家世又好,家业也兴旺,咋还愿意抛下凉州的家人,跑来咱肃州做个小小的从七品经历?他可是百户啊!” 海西崖笑道:“听说他是偏将之子,父祖都卒于沙场,他小小年纪就撑起家业了,很是能干。可凉州卫如今没有适合他的位置,正巧咱们肃州卫出缺,长安周家写了信过去,凉州卫指挥使就把他打发过来了。虽说眼下只是屈就个小小的经历之职,但以他的家世与才干,只要他干得好了,过两年有了功绩,升迁还不容易么?咱们卫所的将军们最是爱才,绝不会委屈了他。” 谢文载在这方面倒是比表兄消息更灵通些:“这位何百户,他亡父原是周老元帅麾下的得力部将,可惜死得早了。不过周老元帅一直很关注何百户的成长,早年还把人接到长安去亲自教导,等人满了十八才放回凉州去的。他如今虽然只有二十多岁,但除了擅长经营家中产业外,打理军中后勤也很是拿手。可惜凉州卫如今负责这类事务的是他亲叔叔,他不好与叔叔争位,又不想闲赋在家,便索性到肃州来闯一闯了。何家家业虽在凉州,但这何百户日后多半是不会守在凉州的,兴许会有更大的前程。周家属意他到各个卫所历练一番,也是培养他的意思。” 海西崖恍然大悟,笑道:“说起来他去长安的时候,我们家刚好搬去了甘州,不然早就有机会认识了。他爹的名字我倒是听说过,可惜不熟悉,确实是位英雄豪杰。”
马氏道:“既是这般家世来历,又有才干的后生,那老爷就可以放心将手中的事务交给他了。调令已经下来了,咱们家就该准备动身才是。眼见着天儿就要冷了,要是拖到下雪再赶路,那滋味可不好受!” 海西崖忙道:“自然不会拖到那时候,年前我们就要到长安的。先前是因为没有准信,我们不好声张,如今调令都下来了,就赶紧打发人回长安送信打扫屋子去吧。若是长安的老屋太久没住人腐朽了,还得赶紧请人修补一番。” 马氏撇嘴道:“真要等到老爷发话,黄花菜都凉咧!额早就给额大姐写信去了,她会替额们修补打扫宅子的。就连家里的马车,额都让人全都修补过,还多打了几辆新的,拉车的马也添了几匹。路上要用的东西,额也早就开始采买了!” 她连如今住的这座宅子,都找中人来看过了。等全家人离开,后续的大件行李慢慢运走,宅子就可以易主了。 海西崖见妻子准备的周全,忙谢过她的辛苦:“后面的事情有很多,还要请娘子多多费心,请娘子再多辛苦这一回。等回到长安,我一定好好酬谢娘子。”说着还起身郑重地向马氏作了个揖。 马氏翘起嘴角:“行啦,这事么麻达,老爷咋还跟额客气上了?” 海棠旁观祖父母打情骂俏,见谢表叔公在旁捻须微笑不语,便也很有眼色地装起了哑巴。 不过她瞥见旁边坐着的哥哥海礁面色古怪,似乎有什么心事,心里不由得好奇。 等家庭会议结束,众人各自回屋,海棠便跟着海礁进了东厢房:“哥哥今晚是怎么了?怎的好象一直在走神?” “也没什么……”海礁顿了顿,才压低声音道,“我听着那何百户的姓名,总觉得有些耳熟,有些疑心他便是后来接掌了边军帅印的那位何将军。” 海棠眨了眨眼:“我记得哥哥提过……那位何将军原是镇守凉州的,出自镇国公麾下……这几条都能对上,就是这年纪……好象太年轻了吧?” 海棠没见过何百户,只听说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才俊,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不象武官,倒象是个读书人,公文也写得很好,字很漂亮,连谢文载都夸过。不过他骑射不错,并非文弱之辈,处理军中文书工作也好,打理卫所的产业也罢,都能胜任,但是……成为西北边军统帅?可能吗? 海礁在何百户到达肃州前,就不再去卫所了,因此没怎么留意过对方,直到今天才惊觉,那有可能是他上辈子听说过的大人物,心里自然震惊不已。 可震惊之余,他更多的是猜疑不定。何百户真的会是何大帅吗?可如今他不再留驻凉州挣军功,反而来到肃州做起了文职,将来是否还有机会领兵? 不过,如果周家没有再被孙家算计,折损了许多子弟,又失去边军大权,那么何百户还真未必有机会再成为西北统帅。毕竟周家有那么多出众的子弟,又不缺军功。反倒是何百户,人年轻,还赶上了和谈后的太平年景,在军功上有所不足…… 海礁再一次感受到,自己上辈子的经历与记忆,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有用。 牵一发而动全身。从肃州之战结果扭转的那一天开始,他迎来的,就已经是全新的未来了。 第九十八章 金果的姻缘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九十八章金果的姻缘调令下来后,海家人准备离开肃州的步调便迅速加快了。 海家的宅子没多久就有了新买家。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即将接任肃州卫经历一职的何百户。 何百户也是大家子弟,随从亲兵带了不少。刚到肃州时,他是借住在周三将军府上的,后来又搬到了外头租的宅子里。但如今他既然确定了要成为肃州卫的经历,少说也得在此留够三年,租来的宅子就显得有些太窄小了,只够他与亲兵随从住,家眷想过来就挤不下了。既然有了置业的打算,肃州城里眼下还有比海家宅子更好的选择吗? 海西崖给他打了个大折扣,还将所有家具都留给了他,只有一个请求,就是希望他能尽可能保留三进院里的那棵大树。毕竟是海定城亲手栽下的,虽说海家人离开肃州后,应该不会再有机会回来,但对这棵树,全家人都希望它能活得更久一点。若不是它已经长得太过高大,兴许马氏还会将它连根铲起,移种到花盆里带着走呢。 就象如今海棠将院子里木槽中种着的葡萄藤移栽到瓦盆里带着走一样。 肃州城里有年头的大树本就不多见,自家宅子里有一棵是好事。何百户很爽快地答应了海家人的请求,还把交房日期尽可能往后拖,好方便海家人搬走大件行李。 海家人立刻便开始将所有东西分门别类打包起来。大家有了这些年在瓜州与肃州之间几次搬迁的经验,心里都是有数的。除了海棠与小石头这两个年纪最小的孩子,就连海礁与崔小刀做起这些事来,也称说得上是驾轻就熟。 海棠虽然装作没经验手生的样子,但其实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还是很有经验地做了出远门的准备工作。她给自己准备了几套骑马冬装与御寒装备,还将祖母马氏准备安排给她的马车仔细布置过了。这年头没有弹簧,只能在马车里多垫几层毛皮或被褥,减少颠簸道路带来的震动不适。可考虑到他们是在深秋初冬季节里赶路,路程超过千里之遥,取暖的设备也是必不可少的。期间要保证车厢里的温暖,同时还要避免失火、烫伤、中毒等意外,该做的准备工作都要事先做到位才行。她甚至还亲手打造了几个隐藏式的收纳空间,方便用来存放一些比较贵重的物品。 就在海棠埋头忙碌的当口,金果期期艾艾地找到了她,张口就向她赔了不是。 海棠十分震惊:“你说你不能跟我们一块儿走了?!” 金果脸上带着一抹羞红之色,小声道:“育苗所的刘师傅来找老爷太太了……说是想向额提亲……” 金果也是大姑娘了,生得又美貌,跟着马氏几年,调理得越发出色。她本来在瓜州吃过亏,因此到了肃州后,就很少出门了,奉命出去采买时,也会小心拿头巾遮住半张脸,免得因美貌惹来什么祸事。可海西崖知道她擅长种植葡萄,需要她去育苗所帮忙,她还是听话地去了,做事十分用心。 正因为她在育苗所足够用心,叫育苗所里的管事与工人们看在眼里,都对这个认真仔细的小姑娘产生了好感。其中一位刘师傅,算是育苗所里的专家大佬,就有意要为自己的儿子聘一佳妇。 刘师傅是沙州人,在肃州已住了许多年,早死的媳妇也是胡人,倒没什么族群之见。他的儿子是个高大壮实、相貌堂堂的正经小伙儿,眉眼间比旁人略深遂些,混血感倒不强。他今年才十七岁,跟着父亲在育苗所做事,每每见了金果,都要脸红得说不出话来,混熟之后,便时不时替她做些搬搬抬抬的粗活,吃饭时也总是将好吃的肉先挑出来给她。金果其实早有感觉,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私下倒是跟马氏提过一句。
所以,刘师傅刚跟海西崖开了口,马氏这边一听说便答应了。 金果其实早就对刘师傅的儿子有了意思,可人家迟迟不开口提亲,她也不好张嘴。她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份,怕刘家嫌弃她是个丫环,还是胡女。眼看着海家人离开肃州的日子一天一天近了,她着急得不行,只好趁着去育苗所的时候,跟人家小伙子“道别”了。那愣小子这才反应过来,急急求了父亲来提亲。 金果红着脸告诉海棠:“他以为额会跟着老爷太太走,不会留在肃州城,所以不敢开口。额跟他告别时,他才看出了额的意思……” 海棠无语地看着她:“说实话,你也瞒得太好了。几时看上人家的?居然从头到尾一声不吭。你今儿要是不说,我还蒙在鼓里呢!” 金果搅着手指,双眼目光闪烁,没好意思与海棠对视:“额其实跟太太提过一回……太太也在等刘家开口呢。额也不知道刘家是个啥意思,万一不成……叫人知道,额还有啥脸面?” 海棠叹了口气,却也知道金果是祖母马氏的侍女,只是借给她使罢了。她虽跟金果每天睡在一间屋里,可金果真正信赖的还是祖母。 不过,金果能在肃州觅得如意郎君,也是件好事。她这个长相,在楚胡边疆地区生活没什么,但到了中原地区,哪怕是偏西北的长安,就显得太过引人注目了。海西崖可未必有把握能护住这个丫头,还不如让她留在有更多同族人聚居的肃州生活下去呢。 这么想着,海棠便对金果道:“你有了好姻缘,我也为你高兴。可惜我赶不上你的婚礼了,得提前送你一份贺礼才行!” 金果羞红着脸,笑着向海棠道谢,又道:“太太教过额写字,额会给你写信的。” 海棠笑着点头:“好呀,到时候你就告诉我,肃州的葡萄园建得怎么样了?玻璃作坊是不是又出了新款式?还有斜对门的王百户家,是不是又闹出了新闻?” 金果吃吃笑着应了。 在她们主仆俩说私房话的时候,正屋里,马氏也在跟心腹崔婶吐槽金果的婚事。 自打金果告诉她刘家小子的情况后,她就提前几个月考察过对方了,心里还是挺满意的,觉得这小子人老实,脾气不错,又能干活,是个正经过日子的人。刘师傅为人方正厚道,家境殷实,没有续弦的打算,家里也没有难缠的亲戚。金果嫁进刘家,日子应该能过好。 拿定了主意后,马氏就只等刘家上门了,偏偏等来等去都不见有动静。刘家小子似乎只知道献殷勤讨姑娘欢心,却没有正经议亲的意思。她还以为这事儿不成呢,没想到自家准备要走时,刘家反倒上门了。 马氏道:“真真等得额心焦!他家再不吐口,额就不知该咋办了。” 崔婶也对刘家有点意见:“既然有意求亲,他家就该早些开口的。顾虑再多,也要问过才知道成不成。拖到如今才急急上门提亲,老爷太太都准备要出发了,想给金果风光送嫁都不成。” 马氏叹道:“罢了,只要他家日后好好待金果就成,旁的都在其次。回头额给金果备上一份好嫁妆,定叫她风风光光出门子!” 第九十九章 告别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九十九章告别马氏早几个月就开始为金果备嫁妆了,只是碍于刘家没开口提亲,不好宣扬罢了。 如今婚事既然已经说定,她也可以放心把嫁妆单子拿出来了。 金果十岁左右就到了海家,名义上说是给马氏做丫头,其实马氏也把她当半个闺女看待,调理身体、教汉话教礼仪教写字教算账,样样都很用心。如今肃州城里小富人家的女儿,见识学问、待人接物还未必及得上金果呢。若不是她这明显的胡人长相,马氏怕她到了中原地区容易惹祸,还真舍不得将她嫁在肃州。 由于海家马上就要离开,赶不上刘家定下的婚礼日期了,马氏只得把这件事托给了相熟的顾将军太太与刘恪仁之妻,又把嫁妆加厚了两成。本来她拟定的嫁妆单子,比照肃州一般官宦人家嫁侍女的规格已经翻了番,有十匹布、四块羊皮,银首饰与银鎏金首饰各一套,另有几件零碎的玉石饰物,金果自己的衣裳首饰铺盖日用品另算。可如今,考虑到金果出嫁时主家不在,马氏便又给她添了十两银子四串钱的压箱银,另有两匹红布做嫁衣,最后又在官府替她销了奴籍,认她做了干女儿,让她能堂堂正正以良家女的身份嫁入刘家。 金果感动得抱住马氏双腿哭了一场,恨不得不嫁人了,要一直留在马氏身边侍候。 当初她失去所有亲人,被辗转卖到瓜州,差一点儿就沦落风尘时,是马氏救了她的性命,给了她全新的人生。她能有今天,都是马氏的恩典。 马氏只得柔声嘱咐了她许多好话,让她安心在刘家度日,要做个贤惠孝顺的媳妇,可要是刘家父子胆敢让她受委屈,她也别傻忍着。肃州卫还有海家的熟人呢,就算不能插手管刘家家务事,也总能帮忙给海家捎个信来。马氏既然认了她做闺女,自然不会撒手不管,定会为她做主的。 金果抱着马氏,越发哭得厉害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两只眼睛还是肿的。 海棠给她弄了两只冰冰凉凉的汤匙来做冷敷,又把自己给她备的添妆拿出来给她看:“你的婚事定得太急了,我也来不及做什么像样的针线活。这是我在外头市集里买的,两串玛瑙手环,品质不错,颜色红红的也喜庆,你拿着玩儿吧,以后用来打首饰也行。如果家里遇上了难处,需要用钱时,这两串玛瑙寻个实诚些的外地客商、富户,怎么也能换得几两银子。” 肃州本地时不时会有商队经过,玛瑙并不少见,因此卖不上价钱。要是在中原,价格可以翻两倍不止。要是在六十年前的京城,那卖价就更高了。海棠是个识货的,知道这东西多少能给金果一点保障,还嘱咐她别随便贱卖了,拿它做个压箱底的吉祥物,必要时能救命的。 金果跟在马氏身边这些年,好东西也不少见,自然知道这两串玛瑙的价值,顿时又开始冒眼泪了:“棠棠留着自己用吧,你将来也要嫁妆的。” 海棠白了她一眼:“我出嫁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年呢!况且我出嫁时,你以为我会缺这两串玛瑙?我特地拿私房钱给你买的,还跟人砍了半天的价呢!我费了那么大力气,你就一点面子都不给吗?” 金果这才哭着把玛瑙串收了下来,再三说:“额会给你写信的。肃州发生的事,你想知道,额就都通通告诉你!” 海棠笑道:“你先多学几个字再说这话吧,不然我都担心你写不完一封信。”
说罢她又指了指房间一角的两盆葡萄苗:“这是我从家里葡萄藤上截的枝条,已经养活了,给你做个念想。这是你从市集上买到的种子,咱俩合力种出来的,品种跟育苗所的不大一样,但今年结出的果子味道也不错,是适合酿酒的类型,只可惜太少了些。你就自己继续种下去,说不定还能给肃州多添一个能酿酒的葡萄品种。” 刘家父子眼下虽是在育苗所做事,但将来早晚是要归入葡萄园去的。金果嫁进刘家,还带了两盆好品种的葡萄苗,便是她日后在刘家立足的资本了。金果神色严肃地抱住两盆葡萄苗,回头看向海棠,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了。 海棠是如何止住金果哭包的且不提,这一晚,主仆二人都没怎么睡好。第二天清早起来,金果却要开始打包自己的行李,准备搬到顾家去了。马氏已经跟顾太太说好,要让金果从顾家发嫁。如今海家乱糟糟的,就让金果提前先搬,再每日回来帮忙做事。 刘恪仁太太还抱怨过呢,觉得自家借住过海家的宅子三年,两家的关系更亲近,马氏应该让干女儿在刘家出嫁才是。但马氏也耐心地解释给她听了,金果未来的夫家姓刘,若从刘家出嫁,再嫁进刘家,听起来太奇怪了,还不如托付给顾太太呢。况且顾将军是海西崖父子的老上司,多年的老交情了,关系也很亲密,认识的时间还比刘恪仁家更长。 刘太太这才不再说什么了,但也十分热情地表示,愿意帮刘家人筹备婚礼,反正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 作为京城世宦书香之族的刘家,会对边疆小城里农户出身的刘家人如此热情亲切,很多人都在暗暗称奇,只觉得刘恪仁与海家的交情果然深厚,连海家干女儿的夫家,都愿意当作自己人看待了。 海西崖倒是私下跟马氏讨论过此事:“我们走了,还攀上了陶侍郎,从此天高任鸟飞,刘恪仁就担心咱们会丢下他不管了。他在肃州熬了这些年,已吃尽苦头,只要有机会回中原,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娘子别太当了真,从前如何相处,以后也照样与他家相处下去便是。” 马氏心领神会:“老爷放心,额心里明白着咧。刘太太从前几时把额放在眼里?如今忽然成了好姐妹,还不是盼着额们拉他家一把?都是为了孩子,额也能体谅。” 她心里会把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等人当作自己人,连那些早已回乡的前流放犯官们的家眷,她也乐意亲近,一年半载的通个信。可刘恪仁并非吴门故生,是几年前才被贬斥过来的,与谢文载等人不是一路。马氏分得清这其中的区别,并不会因为刘恪仁的亲切友好,就真把他当自己人了。 若不是谢文载与陶岳有交情,海家在周家那里也有些体面,刘恪仁又怎会因为借住过海家的宅子,就将他们视作至交?书香世族出身的外戚子弟刘恪仁,并没有那么天真。 北风一日比一日冷了,重阳刚过,海家人便打点好车马行囊,告别肃州的亲友同僚,出行向东,朝着长安的方向前进。 金果由她的未婚夫刘千驹陪同,哭着一路送出城门外五里地,与她的恩人及亲人道别。 海棠隔着窗不停向金果挥着手,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为止。 缩回车厢后,海棠想起穿越以来的点点滴滴,不由得长叹一声,然后便抛开了心头那点愁绪,开始期待起到达长安后的新生活。 第一百章 荒野骑行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章荒野骑行海棠在马车里只老实待了一天。 从第二天开始,她就受不了颠簸的马车,索性大清早的就换上事先准备好的骑装,利利索索地翻身上了自己的小马,准备跟在自家二叔和哥哥马后赶路了。 马氏急得顾不得自己上马车,就拉着她的缰绳开骂:“你作死咧?!有车不坐骑啥子马?!你也不看看自己个儿才多高!要是从马上掉下来咋办?!” 海棠紧紧拽住了自己的马缰不肯放手:“我不坐车!昨儿坐了一天,我都快被颠晕过去了!骑马有啥不好的?我练了这一年多的骑术,不是白练的,哪儿能这么容易掉下来?我又不用骑得很快,只需要跟着车队慢行就好,比坐车舒服多了。” 马氏又不是没骑过马,怎会不知道骑马比坐车舒服?可这不是一家子出城秋游,他们是在赶路。如今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北风又这样大,周围都是荒野,时不时飞沙走石的,骑马就要吃风吃沙子,还容易冻着,万一冻出风寒来,可就麻烦了。荒郊野岭的,上哪儿抓药去?车上再颠,起码是暖和的,也不用吹风吃沙,实在难受,多垫几层被子就是了。 马氏坚持要拉孙女上车,海棠不干,祖孙俩僵持在那儿了。 海家并不是自家独自赶路的,同行还有两支商队与一支走镖的队伍,带的护卫多些,路上相对安全。海家只需要给同行者提供官面上的保护与方便,就可以借助他们的护卫之力,不必再另雇保镖,更省事些。如今所有人都用过早饭,出来骑马上车,预备要出发了。海家祖孙俩僵持不下,难免会影响到所有人的行程。 海西崖便过来劝说妻子:“你就让孩子骑一会儿马,若是觉得难受了,她自然就会放弃,乖乖回车里去了。她没吃过苦头,你就算强行将她摁在车中,她也不会信服。” 马氏不情不愿地上了车,但还是忍不住掀起车帘对海棠道:“一会儿风大了把你从马上吹下来时,额看你还嘴不嘴硬了!” 海棠忍着笑,操纵着马匹走到哥哥海礁身边去。 海礁看了看妹妹,主动骑着马挪到北边,替妹妹挡一挡风沙。不过他不象祖母那么担心。兄妹俩近几个月总是结伴到城外练骑术,他对妹妹的水平很清楚。若不是妹妹个子不如他高,骑的又是小马,有时候他都不敢说自己骑马一定比妹妹强。他还是妹妹这个岁数时,早就开始练骑射了,可不但骑得不如妹妹现在快,耐力也比妹妹差许多。但凡那时候他有妹妹今天的水平,爷爷与表叔公都不会认为他不是个从军的料子,理应专心学文,备考科举了。 队伍没过多久就出发了。今日的风沙颇大,但太阳晒着还算暖和。一行人骑马坐车在荒野上走着,四下空旷,视野辽阔,很容易令人生出豪迈之气来。 海棠脑子里冒出了无数沙漠、边塞题材的诗句,正有心要背几句,就听到前方不远处,同坐一辆马车的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三位长辈开始即景联句了。与海棠选择背诗相比,这三位读书人要有创造性得多,选择了自己作诗。他们挑了个韵脚,便你一句,我一句地往下联,谁接不上了,就要挨罚。惩罚的内容通常是当天的午餐或晚餐里的一块肉、一杯酒,通通暂时挂在账上,慢慢罚完为止。
据说从肃州去瓜州的路上,以及从瓜州去肃州的路上,他们已经这么玩过几回了。谢文载初到瓜州时停了半个月的肉,曹耕云也断了一个月的酒,为了从老友那里多蹭两杯酒,后者可费了不少功夫呢,至今仍是他们这帮流放老友们通信时经常被人提起的保留笑话。 海棠要保持人设,自然不能掺上一脚的,倒是海礁中途被师长们叫了过去,作为考较的一种方式,要求他也来联上几句。海礁阔别诗文已经有二十来年,哪怕过去这一年多里没少温习功课,真要作起诗来,也依旧觉得苦手,绞尽脑汁,才勉强应付过去,中午停下来吃饭时,人已经蔫了,什么食欲都提不起来,只觉得满脑子都是各种边塞诗的常用词句。 海棠暗暗偷笑着,给哥哥多添了几块肉干,再塞给他一把今年新晒的核桃仁,让他好好补一补脑。 下午的行程,海棠继续留在了马上。她从头到尾都没叫一声辛苦,还跟其他人有说有笑的样子,不会纵马到处乱跑,也没有掉队的迹象。马氏时不时就要掀起车帘盯她一眼,见她这样也没了脾气。 不过晚上他们宿在高台所的大车店里时,马氏特地把孙女儿叫进屋里,仔细查问过,知道她腿上没有被擦破皮,手掌心也没有被缰绳勒伤,这才罢了。 崔婶打了热水来,招呼海棠去洗漱,海棠欢快地去了。马氏这才翻出孙女今天穿的衣裳,又细看她那身装备,脸上的表情总算缓和下来。 孙女准备得齐全,不但做了新的秋冬骑装,还在裤子里头缝了小牛皮,避免大腿上的细皮嫩肉被磨伤。此外她还做了羊皮手套,把一双细嫩的小手保护得很好。至于其他那些可以挡风沙的斗笠和纱巾什么的,就不必提了。在肃州,这些都是常见的装备,马氏并不陌生。 她原本就打算让孙女跟自己一样坐马车赶路的,因此并没有给海棠准备这些东西,没想到孩子自己备得还挺齐全,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马氏跟崔婶抱怨孙女年纪小主意大,崔婶便笑道:“棠棠从小就聪明,做事也周全,这难道不是好事儿?我瞧她前些日子总是缠着王百户家的媳妇说话,原还以为她在跟学鞭的师傅道别,如今想来,定是向人家请教这骑马远行的行头去了。” 马氏认可了崔婶的猜测:“这些骑马用的东西,就数王成复老婆娘家的铺子里最齐全咧。他家又常做女人孩子的生意。棠棠要定做,肯定要找他家,只不知道花了多少钱。” 崔婶笑道:“这有什么?姐儿自个儿付得起。这几件东西又不贵重。其实,若不是我不大会骑马,我也不乐意整天待在车上,颠得慌!” 马氏心里何尝没有同感?只是心里觉得官宦人家的女眷抛头露脸,太不象话罢了。若只是自家人出城游玩,又或是大军来袭时逃命,她骑骑马倒没什么。只是如今,同行的还有那么多商队和镖局的人,骑着马在外头走动,就得在那么多陌生男人面前露脸…… 马氏想了想,与崔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齐齐放弃了这个选项。 哪怕在边城生活了那么多年,沾染了不少边城女子的彪悍气息,她骨子里还是那个从小生活在内宅里的官家千金呢! 第一百零一章 甘州见闻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零一章甘州见闻海家一行人一路走得还算顺利。 从肃州到高台所这段路,他们走了好几日。虽然期间也曾远远看到过沙盗马匪的身影,但可能是因为他们人多势众,又有许多彪悍护卫的关系,始终没人敢冲上来抢夺,只是隔远缀在后头,直到他们接近了过夜的驿站或驻军堡垒为止。 马氏有些胆战心惊,几次招呼孙女上车,海棠都没答应。 若真有强盗杀过来了,躲在马车里未必安全,还有可能成为活靶子。可她骑在马上,手中又有鞭子,鞍旁挂着弓箭,就有能力保护自己,顺便反抗一下。实在不行了,她还可以逃跑。躲进马车里,想逃跑都不方便。怎如何选择,她还需要犹豫吗? 幸好马匪由始自终没靠近他们,他们也很小心,宁可连夜赶路,也要到了驿站或驻军堡垒方才歇脚,绝不宿在荒野之中。附近有贼踪时,他们连午饭都是在马上或车上解决的。因为没功夫烧热水热食,天气又冷,他们只能硬吞干粮,再随便喝点冷水冷酒将就。 过了高台所后,情况就改善了不少。从高台所到甘州城这一路,有许多驿站和驻军的堡垒、村镇,安全条件大为改善。前几个月高台所成了楚胡两国和谈之地,为防意外,甘州五卫的人没少在附近扫荡,将所有沙盗马匪几乎清除干净了。就算有残留人马,也都躲得远远的,不敢在这片边军的地盘上作妖。 海家一行人连着同行的两个商队、一个镖队,住进高台所的大车店后,才算是松了口气,好好洗漱吃喝,歇了一晚,然后又再次出发。 离开高台所后,他们曾遇到过秋雨,但幸运的是,雨水下来时已经接近傍晚,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最近的驻军堡垒,有了躲雨借宿的地方,不必在荒野上遭受风吹雨打了。 到达甘州城时,他们略停留了两日,一方面是给在秋雨中隐有几分风寒迹象的小石头看大夫抓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同行的一支商队打算要在甘州进一批货,这都是出发前就说好了的。 海西崖与谢文载等人趁机去拜访了几位过去在甘州居住工作时认识的熟人,也没忘记去给陕西行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使周大将军请安问好。周大将军有些遗憾海西崖不能再留在他麾下工作,但也很高兴看到他与谢文载有了回归中原的机会。 他劝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三人:“我知道你们这些年受了许多苦,因此都有些心灰意冷了。可陶侍郎一个人在朝中支撑,也很辛苦。倘若你们能替他分担一二,他想必能过得轻松些。” 谢、曹、陆三人闻言,都面露犹豫之色,心中想起京中的友人,不约而同地生出几分愧疚来。 在海西崖等人拜访周大将军的时候,海礁也寻了个借口,获得了祖母马氏的许可,独自离开客店,到街上走了几圈,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天黑了。海西崖他们都回来了,马氏正招呼客店的伙计把晚餐送到各人房中来呢,见孙子这么晚才回来,不免抱怨两声。 海礁有些心不在焉的,把祖母应付过去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坐下来叹气。 海棠闪身进了屋,压低声音问:“哥哥这是怎么了?你今天出去干啥事了?是找你上辈子的老朋友了吗?” 海礁有些沮丧地说:“颍川侯世子还没来,我不奇怪。可连那老婆偷人的百户家也是大门紧闭,左邻右舍都说他家搬走了,这就太不走运了吧?我可没听说过他们家有离开甘州的时候,八成是肃州之战结果反转,连带的甘州这边的人事也有了变化吧?”
这么一来,那百户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发现老婆与人通奸的时候,更不清楚他是否还会杀妻,牵连到颍川侯世子的头上。海礁少了一个救人立功顺便攀上京城勋贵的机会,心里怎会不遗憾呢? 海棠便安慰他道:“没事儿。咱们家不是攀上陶大人了吗?少一个颍川侯世子也没关系。既然那杀人的凶手已经搬离了甘州,那周大将军就不会再因为他杀人而受到牵连丢官了,这是大好事儿呀!” 海礁想了想,点头道:“这话说得没错。如今还是先保住周家要紧。只要周家在西北能继续说一不二,朝中又有陶大人在,少一个颍川侯府也无甚要紧。” 海棠笑道:“好啦,咱们赶紧去吃饭吧。你再磨蹭,一会儿阿奶就该打上门来了!” 海礁哑然失笑,拉着妹妹便一块儿到祖父祖母房间里用饭去了。 马氏今天其实也出过门,带着崔婶去拜访几个老邻居,聊聊家常,叙叙离情。不过老邻居分别已久,交情早已变淡,马氏也没有在别人家里多待,午饭前就回来了。只是她在老邻居那儿听了不少新瓜,就忍不住跟丈夫孙辈们分享一下。 那些东家成婚、西家生子、南家跟亲家打破了头、北家又闹出了分家笑话的八卦且不提,马氏尤其重点提到一个“阚家”的消息:“阚家住在后街东头,定城媳妇生宝顺的时候,阚娘子还过来送过参片,老爷还记得不?他家儿子前些年可闹了好大的新闻咧!” 海西崖点头:“自然记得。老阚家是甘州老户了,又是世袭的百户,从前常与我打交道的。不过我在卫所听说老阚夫妻俩前几年就没了,只留下这一个儿子。他儿子是出什么事了?” 马氏便绘声绘色地说了一个“儿子为真爱抗婚,父母被气病后无奈接受”的故事。 这老阚家的独生儿子名叫金宝,从小受宠,素来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附近的邻居们都觉得阚家夫妻太过宠孩子了,可当事人并不觉得有问题。 阚金宝从前倒没什么毛病,从小也是苦练骑射,长大便补了甘州卫的缺,看着也是个有出息的模样。他父母见状更欢喜,便打算给他说一门好亲。可不等父母千挑万选出合心意的儿媳,阚金宝就跟街上酒馆里的卖酒女看对了眼,死活非要娶她不可。阚家父母如何乐意?被气得双双病倒,终究还是拗不过宝贝儿子,不情不愿地给他办了喜事。 这儿媳妇进门后,大概是怨恨公婆之前嫌弃自己,明里暗里给他们气受。阚金宝常年在外练兵,也不知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反正没有半点反应。没两年,阚家父母就先后病逝了,阚家便彻底成了阚金宝夫妻的一言堂。据说家里的仆从管家在短短一年里就纷纷自请离去,如今新雇的都是阚金宝之妻自己找的人。 老邻居们都觉得他们不象话。可阚金宝对他们不象小时候恭敬了,他老婆更是不理人,他们又能如何? 陕西都司如今要从各地卫所抽调人手去长安学种新粮,阚金宝也不知听他老婆说了些什么,竟主动弃了好好的军职,自请调到长安去了,怕不是他老婆心慕长安繁华,才吹了枕边风。 海礁吃饱喝足,本来正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祖母闲谈,听到这里,忽地顿住了。 第一百零二章 找到人了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零二章找到人了海礁坐直了身体,原本有些涣散的注意力也重新集中起来了。 他觉得自家祖母闲谈中提及的这对夫妻……听起来有些耳熟。这么巧,他们也是前不久才搬离了甘州城的,男主人也是百户,娶了个听起来不大安分贤良的媳妇。更巧的是……阚家位于后街东头,而他下午出门去寻找的那个杀妻百户,不正是住在后街街口一带么?那正好是在东边! 海礁瞧了妹妹一眼。海棠看起来似乎根本没反应过来似的,还兴致勃勃地跟着祖母吃瓜:“阿奶,这个阚金宝要去长安学种新粮?那不是要跟爷爷打交道吗?咱们到了长安,是不是会见到他们夫妻呀?” “见是一定会见到的!”马氏叹气,“他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咋就长成这样了?为了个女子气坏父母,如今又丢下世袭的百户和偌大家业去长安。长安虽好,可又不能长留,他去了做甚?!他身上又不是没有差使……等他回来,可就未必有好缺等着他了!” 海西崖安抚妻子道:“咱们不过是旧邻居罢了,何必为他操心?他自己选了这条路,将来结果是好是坏,都得自己受着。况且,他既然是学种新粮去的,等他回了甘州,自然有差使可干,不至于投置闲散。娘子不必担心。” “哪个要担心他?”马氏撇嘴,“额只替他爹娘抱屈!从小当他是宝贝疙瘩,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宠得他不知天高地厚,长大了连孝顺都做不到,为了个女子气亲爹娘,祖传的家业也说抛就抛……他那媳妇到底是甚样绝色的美人,能迷得他这般不做人?!” 海西崖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到了长安就知道了。你若想跟他家来往,那就见一见,说他两句,好歹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老街坊、老邻居。你若不想搭理他们,也不必打什么交道,只管交给我就是。我们只与阚金宝论公不论私。将来他回了甘州,倘若真个没了差使,大不了咱们帮着说几句情,叫他有个着落,便对得起与老阚夫妻俩的交情了。” 马氏叹道:“他老子娘为人还是不错的。宝顺他娘生产时有些凶险,虽说压根儿就没用上阚娘子送来的参,可这份心意难得。甘州城里有几户人家能拿得出人参?额们两家那时又没多大交情,人家愿意送参片来,额们就该感激!” 想到曾经的邻里交情,马氏实在不忍心见阚金宝被他那个不省心的媳妇毁了一辈子。虽说阚金宝可能根本没把他们这些老邻居放在心上,但以后到了长安,若有机会,马氏还是想劝一劝那孩子的。尽管他父母都已去世,想尽孝也没机会了,可家业与世袭的军职,他不能不放在心上。那关系到他的前途,还有他儿孙们的前途,他可不能由得他媳妇胡乱摆布。 见妻子坚持,海西崖便不再多劝了,回头见了心腹崔叔,倒是吩咐他们夫妻到从前的老邻居家里多打听打听,看能打听到多少阚金宝夫妻的消息来,以备参考。阚金宝之妻的行事脾性,最好也想办法打听一下。阚金宝若是个耳根子软,万事听老婆摆布的,与他打交道之前,就不能不先了解一下他老婆的为人。否则,马氏好不容易说服他改了主意,回头他见了他老婆,又被忽悠瘸了,那岂不是白费了马氏劝说的功夫? 海棠凑到祖母身边,给她出各种主意,将来到长安后见了面,要如何劝说阚金宝。只是她出的主意多不靠谱,马氏听了几句,便不耐烦地把她撵出来了。
海棠笑着拉住哥哥海礁一块儿跑出了屋子,又跟他回了房,便压低声音道:“哥哥,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本来还以为没了线索,没想到阿奶就替咱们找到了关键的线索。” 海礁有些惊讶:“你也听出来了?我见你一副傻里傻气的模样,还当你没猜到呢!”没想到妹妹竟比他还沉得住气! 海棠白了他一眼:“埋汰谁呢?谁傻里傻气了?!我又不可能认识阚家人,难道还能让爷爷和阿奶看出异样来吗?幸好爷爷方才注意力都在阿奶身上,否则哥哥表现得这么明显,早就露馅了!” 海礁干笑两声,转移话题:“小妹觉得是他么?” “处处都能对得上号,多半就是他了。”海棠道,“甘州卫总共才几个百户?近日搬离的人,除了这个阚金宝,还有谁?上辈子没人推广新粮,他应该一直留在了甘州。这辈子肃州之战是我们大楚赢了,爷爷没事,在肃州试种新粮,又恰好遇到陶岳陶大人来和谈,得知新粮种的事,要在陕西推广,这才有各卫所抽调人去学习的事。哥哥说过,牵一发而动全身。这辈子的事与上辈子相比,虽然有了许多变化,但仔细想来,都是有脉络可寻的。” 海礁在桌前坐下,叹了口气:“若不是阿奶说起,我真不知道这位百户竟然跟咱们家也有交情,他母亲竟然在娘生我的时候送过参片来。我本来还想,就算知道这人的身份了,也知道他的去处,可只要他今生没有再杀到颍川侯世子头上,也不跟咱们家来往,我管他是死是活呢?然而……若是阿奶念着他父母的情份,真有意要拉他一把,只怕不是能轻易撕撸开的。” 海棠道:“你离开甘州时还小呢,能记得什么?我们家跟阚家的交情想来也有限,否则这些年两地又离得不算远,怎会一直没有书信往来?连阚家父母的死讯,阿奶也是今天才从老邻居那儿听说的。阿奶方才不是说了吗?娘当初并没有用上阚家的参片,只是感激他家的好意罢了。哥哥不必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到了长安后,若是能拉一把,那就拉一把,不能就算了。可别傻愣愣地跑到他面前,说他老婆偷人了,不能取信于人就算了,就怕反惹了一身骚。” “我还不至于蠢到那个地步!”海礁反白了小妹一眼,“这种事只能靠他自个儿发现,外人没事掺和什么?他才不会为此感激我。”他想了想,“不知道他老婆去了长安之后,会不会安分度日?若她在长安没有红杏出墙,我就算想揭穿她也没证据。如果阚金宝是回了甘州后再杀妻,我远在长安,也鞭长莫及呀。” 海棠听得笑了。她看了哥哥几眼,想起他其实是位“主角”。主角惦记着的事,怎么可能会遇不上呢?这辈子海礁没有在甘州城长住,任务大神就直接把阚家夫妻提前送去了长安,恐怕海礁将来有的是机会与对方接触往来。兴许连那颍川侯世子,也会改在长安出场呢! 想到这里,海棠便小声说:“万一阚金宝的老婆到了长安也不安分,阚金宝会不会又杀一回人?长安的达官贵人可比甘州城多多了,万一又杀到哪个权贵子弟头上,周家遭殃的,可就不是一两个人了……” 海礁听得脸都绿了,再也轻松不起来。 第一百零三章 撒欢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零三章撒欢海家再从甘州出发,继续前往长安的时候,队伍更加壮大,又添了新成员。 周大将军要把女儿送回长安老家给父母请安,顺道捎上年礼,侍女仆从亲兵跟了一堆,还有管家与教养嬷嬷随行,行李都拉了十多辆马车。 另外还有周大将军麾下的指挥同知彭大人,年初新丧了妻子,岳母写了几次信来,要他把女儿送回长安岳家教养生活。彭同知犹豫过后,终于趁着上司送女回长安之机,把女儿丢过来同行了,同样也是侍从护卫跟了一大堆,也拉了十来辆马车。 除了这两家将门贵眷外,甘州城里也有一支商队同行,另外还有零星几个的平民打算往长安去,雇不起大队护卫,就蹭了将军家的队伍,自家驾了一两辆小车跟在后头。 至此,海家一行人的队伍扩大了两倍不止,前后延绵近一里长,又时不时有军士护卫前后巡防开路殿后,别说是一般的宵小了,就是有点规模的沙盗马匪,也不敢靠近,生怕被那些军士当成送上门的功劳,顺手就剿了。 马氏总算安下心来,见周大将军的千金与彭同知的女儿都是十二三岁年纪的小姑娘,也都打扮得利利索索地骑着马随队伍前进,并不忌讳同行的男子,便不再挑剔女儿骑马的事了。她还把周家千金的嬷嬷请到自己的马车上来说话,打听些长安官眷圈子里的事,争取尽快熟悉长安城中的人事关系,为自家将来的交际做准备。 周家小姐的嬷嬷姓甘,从前也跟马氏打过交道,算是熟人。她虽然长年住在甘州城,可每年总有一两回被打发回长安镇国公府办事,因此对长安的情况颇为了解。旅途寂寞,晚上歇息时她要照顾小主人,也就罢了,坐车赶路期间,她就只能跟小丫头们说话,怪无聊的,能与马氏聊天,还能打发时间,何乐而不为呢?反正周大将军也说过,让她多与海家人亲近,她便几乎每天都会到马氏车里来。 就连周大将军家的管家,也骑着马走在海西崖与谢文载车边,时不时与他们搭几句话呢。 海礁见状,便主动亲近周家的亲兵们去了,顺道还能多请教一下骑射与武艺。赶路期间不方便每日继续锻炼,他只能抓紧时间多学点理论上的知识了。 只有二叔海长安,专心照顾自家妻儿,时不时检查一下家里其他人与马车的情况,并不与周家或彭家人打交道。他对他们的态度还是十分客气有礼的,只是碍着自己身份尴尬,尽可能不跟人家套近乎罢了。 有了家里人的示范,海棠又怎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呢? 她骑着马主动凑到了周家和彭家两个小姑娘的身边,先是好奇地询问人家手里的漂亮小马鞭是怎么做的,又问人家的马,很快就搭上了话。 周大将军的千金名叫文君,听名字很斯文,本人却是个活泼泼的性子。小姑娘皮肤有些黑,骑射都很擅长,这两天一直在安慰丧母又离家的闺密呢。见海棠主动凑过来,似乎也能吸引闺密的注意力,让其不再为自己被迫离开父亲之事难过,她便也乐得与海棠交起朋友来。 彭同知的女儿名唤彭玉琪,身上还穿着重孝,不过看她行动,显然也是骑射好手。她肤色偏白,人也显得瘦弱,气质有些丧丧的,好象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 海棠搭了一会儿话,很快就打探出,彭玉琪很不乐意去长安外婆家。她跟着父母在甘州城生活很多年了,对外婆家只有小时候的一点记忆,没多少感情。本来失去了母亲,她就够难过的了,如今还因为外婆的坚持,不得不离开父亲身边,去陌生的长安生活,她心情怎么好得起来?若不是闺密周文君也要去长安,很可能还会住上一两年,她才不乐意出门呢,恨不得装病混过去。
如今有闺密陪着,可以在野外纵马跑个爽快,又结识了新朋友,彭玉琪的心情才算是好了一些。 海棠便顺势陪着两位小姐姐骑马散心,中途停下来休息的时候,马氏要拿这事儿埋怨孙女儿,她也有话可说:“文君姐姐和彭姐姐都能做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做呢?咱们海家难道还能比周家和彭家讲究规矩?” 马氏顿时无言以对。 过后当着周家嬷嬷的面,她又不能说大家闺秀不好抛头露面的话,只能拿孙女儿年纪小来说事儿,怕海棠骑马太快会摔着,又怕孙女骑得太远了,遇上危险时队伍来不及救人。 周家那位甘嬷嬷却是见惯主家小姐们从小习武练骑的,并不放在心上:“我瞧您家里的姐儿骑术很是出众,并不比大人差。海太太就只管放心吧。再说,我们小姐与彭小姐也在呢。两位小姐从小就弓马娴熟,定会把海小姐照顾好的。附近这一带早就被亲兵们清过道了,怎会有危险呢?若真有什么不对劲,斥候也会提前报上来。” 马氏无话可说。 祖母都不拦着了,海棠便越发撒起欢来。 她跟着周文君与彭玉琪骑马乱跑,最远的一次跑到了距离队伍三里外的地界上,顺道还张弓射了两只野兔回来给家人加餐,还给谢文载与陆栢年采了几株草药回来。因为有同伴陪着的关系,家里人没有说她什么,之后她就更加放心大胆了。 有一回遇上了乱窜的毒蛇,彭玉琪吓得惊叫,周文君招呼着小姐妹们快走,海棠则眼疾手快地一鞭子甩过去,正中毒蛇七寸,把它一鞭两断,第二鞭随即跟上,把蛇头给鞭烂了。 周文君与彭玉琪见状大为佩服,回到队伍里也不停地跟人夸奖海棠的鞭法出众,胆识过人。除了马氏听得面色发白外,其他人个个都只有夸的,三家官眷间的关系更为融洽了,晚上到了驿站,还互相招呼着一同去吃酒用饭呢。 海棠到了祖父母面前,倒是一脸乖巧的模样:“我以前虽然没拿鞭子打过活物,但练鞭时总能打断柴火,心里是有数的,不会叫那蛇缠上来。再说了,当时就只有我们三个在,周家侍女骑马隔着上百步远呢,根本赶不过来。文君姐姐距离蛇最近,差一点儿就被咬着了。我要是什么都不做,一旦她被毒蛇咬伤,这荒郊野外的,上哪儿求医去?这种时候,我根本没功夫瞻前顾后,就先一鞭子甩出去了。” 海西崖比较平心静气:“既然你自己心里有数,爷爷就不说你什么了。以后可要更用心练武,危险的地方不要去,危险的东西也尽量不要碰。无论你做什么,都要想着,家里人会为你担心,别让你阿奶牵肠挂肚的。” 海棠乖乖应了,转头看向马氏。 马氏憋了半天的气,终究还是没骂出口,就先泄了气:“罢了,救人也是好事,以后可别再跑得这么远了,见了毒蛇野兽就赶紧离得远远的,别仗着会两手鞭子就胆大包天,淹死的人多是会水的……” 第一百零四章 艰难的旅程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零四章艰难的旅程有了新的小伙伴,海棠的荒野之旅也显得有趣了许多。 她趁机在家人与外人面前显露自己的骑射本事与鞭法水平,多来几回,就没人再拦着她骑马外出,也对她的自保能力有了一定的信任。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马氏没有再拦着她骑马赶路了。只要周家与彭家放任自家小姐在外头乱逛,她就会同样由得海棠去,不再多啰嗦。至于家里其他人?连马氏都不开口了,他们又怎会多事?小石头还恨不得跟着大姐一块儿出去玩耍呢,可惜才嚷嚷两句,就被他娘给强行摁回了马车中。 海礁有时候也会跟着妹妹一块儿去打猎,充当兼职保镖的同时,还能顺便练习一下新学到的骑射技巧。他在这些事上头确实有些天赋,没几天的功夫,就已经在周文君、彭玉琪与周彭两家的亲兵处得到了“神箭手好苗子”的评价。 不过,这样轻松愉快的行程,在进入十月中旬之后,就很快结束了。 天上开始下起了雨,阴阴冷冷的,夹杂着细碎的雪屑冰粒,再配上凛冽的北风,吹得人骨缝生寒。就算有再多的御寒行头,在这种天气里骑马出行,任何人都会很快就会成为一只落汤鸡,若不想进一步成为一只冻死鸡,就必须尽快找地方躲雨。因此,哪怕马车再颠簸,海棠等人也被逼得放弃骑马,躲进马车里去了。 有了车厢遮风挡雨还不够,嬷嬷侍女们还翻出了手炉、脚炉与汤婆子,添上火炭、热水,以保证小姐们坐在车里,也不会因为缺少运动而手脚冰冷。 海棠这边没有嬷嬷、侍女服侍,但有祖母与二婶熬好的姜汤,自己也提前准备好了所有家伙什儿。喝过姜汤后,她便抱着手炉、裹紧了羊皮斗篷在自己的马车里避寒。没有金果在旁作伴,日子似乎无聊了些。海棠又不想去祖母马氏那儿听絮叨,更不打算去二叔家的马车陪小石头玩耍,只好翻出了课本,开始温习背诵功课。 她这么卷,很快就卷得哥哥海礁也无心玩耍,夜里宿在驿站或客店中时,又重新拿起了书本,看得海西崖、谢文载等人老怀安慰,也赢得了周家管家的连声赞美。 离开甘州后,他们一路沿着凉州、古浪、庄浪走来,随后在兰州城略作休整,避了两天大雨。等天气转晴,他们又继续出发,沿着临洮、陇西、秦州一线,朝长安方向前进。 到达秦州之前,他们遇到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雪势不小,好些马匹脚底打滑,摔了两个人,还有马车陷在泥坑里,众人费了半天功夫,才把车弄出来。一行人抵达秦州驿站的时候,都冷透、累透了,哪怕在驿站里洗了热水澡,又吃饱喝足,睡了一晚上,第二天起来时,也是人人筋疲力尽。外头的雨雪又越发大了。 他们在秦州歇了两日,顺便办了点事,看着天放晴了,方才离开。 离开秦州之后,一支商队与部分散客和大部队分开,转向了南边。 到达宝鸡之后,又有另一支商队与镖队转道去了凤翔府。至此,海、周、彭三家人马成为了队伍的绝对主力。他们选择直接入住宝鸡驿站,至于同行的商队与散客,则另行寻找客店或大车店落脚,等出发时再跟上来。 不过,接下来的路都是官道,平稳又安全,人烟也密集,倘若其他人不打算继续跟着三家官眷同行,也可以选择自己走。
海、周、彭三家人决定在宝鸡稍作休整,顺道办点事。三家都因为接连的雨雪天气出现了病人,不想继续车马劳顿,加重病情,索性多休息两天。此外,三家都有马车必须要做检修,才能保证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不会轻易抛锚。 周文君有一个姨父在宝鸡做官,她姨妈早早就打发人来把她接回了家。彭玉琪倒是被留在了驿站里,闺密不在,她又开始闷闷不乐了,连丫头送来的午饭都没心情吃。 海棠听说后,便在饭后找祖母要了几块点心,带着前去探望她:“彭姐姐,你怎么心情又不好了?文君姐姐虽然暂时离开了,但她很快就会回来的,咱们还要继续同路往长安去呢!” 彭玉琪闷闷地说:“谁为了这种事不高兴?文君几年没见她这个姨妈了,难得路经宝鸡,过去住两天也是人之常情。若不是我身上有重孝,怕冲撞了人家,文君请我一块儿去时,我就跟上了。” 海棠有些好奇:“那彭姐姐为什么不高兴呢?” 彭玉琪道:“我舅舅在凤翔千户所做镇抚,托文君的姨父捎了话来,让我在驿站里等他。他说他告了假,要一路护送我到长安去,怕我在路上没人照应……我都平安走完将近两千里路了,用得着他操心么?!” 海棠眨了眨眼:“彭姐姐,你好象……不大喜欢你舅舅?可你不是正要往他家里去吗?”不喜欢还要去,不觉得难受吗? 彭玉琪与海棠同行近两千里,一个多月来早已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说话也少了顾虑,直接告诉她:“我以前没觉得外婆和舅舅他们讨厌的,每年还会给他们写信送礼物呢!可今年我娘去世,舅舅特地告假来奔丧,进门后不说先到我娘灵前上个香,哭一场,就直接开口让我爹娶隔房的小姨。我爹拒绝,他们又提我和表哥的婚事。我爹说没有热孝里说亲的道理,婉拒了,他们又改口说,怕我在甘州失了教养,要接我回长安去。其实还不是怕我娘死后,爹和我就跟金家生分了,舅舅他们在官场上少了靠山,便死活非要再结一次亲不可。我娘生前就拒绝过的,说我与表哥性情不合。她尸骨未寒,外婆与舅舅就来这么一出出的,究竟把她当成了什么?又把我当成了什么?!” 海棠恍然,忙道:“你娘生前既然是这个意思,自有她的道理,你听话是应该的。只是你爹既然不打算把你嫁回舅家去,怎的还让你去长安随外祖母度日呢?” 彭玉琪扁了扁嘴:“我爹起初是拿定了主意的,可舅舅写了信来,说外婆为我娘的死而伤心,又惦记着我,就病倒了……我爹还记着从前他一文不名的时候,外婆对他的好,又想到娘生前对外婆最是孝顺的,就让我回去探亲,总不能让外婆一直病下去……” 彭同知少年时家道中落,订婚多年的岳家却没有毁婚背约,等到他在军中出了头,还依约将爱女下嫁,令他十分感激。二十年过去了,彭同知已官居从二品指挥同知,早非吴下阿蒙,可金家却不温不火的,现任当家人只是个从五品的卫镇抚,还是依仗姐夫才升上来的。如今姐姐去世了,只留下一个独女,金家怕彭同知续弦生子,与自家生分,只能紧紧抓住彭玉琪不放了。 彭同知与彭玉琪都对金家的想法心知肚明,可因为担心金外婆的病,前者还是把女儿送过来了。 第一百零五章 心事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零五章心事海棠很快就理解了彭玉琪在郁闷什么。 她父母夫妻恩爱,成婚二十年只有她一个独女,也没考虑过纳妾生子。她母亲去世了,父亲也没打算续弦。在这样家庭里长大的女孩子,生命中不缺爱与温情。可在她失去母亲之后,本该在亲情上给予她抚慰的外祖母与舅舅却只顾着私利,无视她心中的悲痛,她自然就大受打击了。 考虑到彭夫人对亲生母亲的孝心,她父女二人听说金外婆病倒了,哪怕明知道金家别有居心,还是选择了让彭玉琪远行二千多里前去侍疾。这个决定无疑是冒险的,但彭同知还是这么做了。彭玉琪接受了父亲的安排,可心里对于暗中算计自己和父亲的外家,又怎会亲近得起来? 在路上有小伙伴们陪着还罢了,如今她一天比一天靠近长安,还即将见到居心叵测的舅舅,就算原本心情还不错,这会儿也要郁闷起来了。 海棠没办法干涉别人的家世,弄清楚彭玉琪的心事后,就只能安慰她了:“没事,你就只管去照顾你外婆。离得近了,她是真病还是假病,你总能弄清楚的。就算他们家真的居心不良,也不能对你做什么坏事,除非他们想把你爹得罪死。等到你外婆的病好了,你就有理由告辞离开啦!” 彭玉琪撇嘴道:“外婆还说要将我留在身边教养呢,我至少要在长安待上两年。我爹是不打算再娶的,自然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教养我,否则也不会真让我在外婆家长住。我倒不怕金家人胆敢对我做什么坏事,我身边带着那么多人呢!再说,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他们要是敢算计我,我就敢揍回去!” 海棠挑挑眉,笑了。 这小姑娘虽然有些丧丧的,还倒霉催地遇上了要算计她的外家亲人,可她本人却不是个任人摆布的娇小姐。将门虎女,骑马就赶了一千多里路的人,身边又不缺帮手,还能叫人轻易算计了? 海棠便给她出主意:“他们家要是照着规矩来,只想让你跟你表哥多多相处,日久生情,那你就客客气气地跟他们讲规矩,拿着男女有别说事儿,别让你表哥有机会凑近乎。回头他露出什么短处,你再挑剔几句,就有理由回绝联姻了。要是在长安听说了什么表兄妹、表姐弟之间结婚,生出来的孩子不大聪明的传闻,也可以拿来做拒绝的理由。” 彭玉琪忙道:“你也知道这个说法?我娘就曾这么讲过。不过她拒绝把我许给表哥,倒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她清楚我表哥的性情,觉得他跟我不合适,又觉得舅母不是个和气人,怕我在金家会受委屈呢!” “那就更好了!”海棠道,“既然你娘认为你舅母和表哥不和气、不合适,他们就早晚会显露出这些缺点来。你拿这些做理由,让你爹回绝联姻,你外婆也无话可说啦。这可不是你们嫌弃他家,是你舅母和表哥自己不争气,露出了短处,叫人说嘴。倘若你外婆这样还要硬将你们揍合到一起,那就是她太过偏心,对你娘和你不是真心疼爱了。那样你和你爹要回绝联姻,就更有理由啦。” 彭玉琪认真看了海棠几眼:“海妹妹,我觉得你年纪虽小,但比其他年纪更大的人都要有见识!别人听说我外婆想撮合我和表哥,不会觉得是外婆和舅舅有私心,反倒觉得是件好事。他们说,我没有兄弟,将来父亲去世了,我就没了依靠,若是嫁到别人家,怕是会被人欺负。金家是我娘的娘亲,是我至亲,我若嫁给了表哥,有亲外婆、亲舅舅做靠山,才算是安稳了。就算将来我爹后悔,想要再娶一房妻子,生个儿子继承家业,我也不怕没了依靠。那些人都劝我爹答应这门婚事,只有你会跟我说,要找理由去回绝联姻。”
她父亲会决定果断送她回长安,也不完全是因为金家催得紧,金外婆又“病”得厉害,周围人的言论也是促使他将女儿送走的重要原因。 不少人都看中她父亲官职高、有能力,年纪不算大,家底丰厚,膝下却没有儿子,有心要牵红线替她父亲说媒,再续娶一房。眼下她母亲刚去世不到一年,那些人说话还算收敛,只明里暗里拿她无人教养、家中无人主持中馈说事儿,打着担心她的旗号,其实就是要为日后做媒打伏笔。更过分的是,有些倚老卖老的,还会跑到她面前来,指责她任性不孝,说她若是真孝顺她爹,就不该拦着他续娶,还要主动劝父亲找人生儿子。 她和父亲都觉得这些人恶心透了。 可是,还有一些人,是真觉得自己一片好心,才来劝说她要提防将来可能有的继母,稳妥起见选择外家做婆家。 还有人认为,姨母做后娘比外人更可靠,她娘同辈的姐妹里若有还未出阁的女孩儿,嫁过来给彭同知做填房就最合适了,又能给彭家生儿子,又能照顾好彭玉琪,这才叫两全齐美。又有人担心,她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若没有个贤淑后母教养,怕是日后说亲时会被人挑剔是“丧妇长女”。 这样的人说话不中听,但没有恶意,他们父女俩不好反驳回去。彭同知便索性将女儿送走,自己再找个理由出门巡防,有多远躲多远了。 彭玉琪离家以来,心里早就憋了无数的气,虽然可以跟闺密周文君说一说,可由于劝她父亲续弦的人里,就有周文君的父母亲人,她心有顾忌,根本没办法说痛快了。直到今日跟海棠单独交谈,她才找到了真正能倾诉心事的对象。 海棠表示这都是寻常事儿。她从前见识过的狗血多了去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呀。 她对彭玉琪道:“这年头有许多人觉得亲上加亲好,可夫妻血缘太近了,就容易生下不健全的孩子。类似的例子有很多,但不是每个人都会遇上,难免会有人生出侥幸之心。可别人近亲结婚没生下有问题的孩子是幸运,咱们怎能担保自己也会同样幸运呢?万一真的有了个不健全的孩子,一家人都要为此痛苦。又不是嫁不出去了,何必非要冒这个风险?我不认识你外婆舅舅,只认识你,自然是盼着你将来事事顺心如意的。所以我会劝你,不要跟你表哥结亲,谁也不知道你会不会遇到那个万一。” 至于彭玉琪的父亲是否要再娶,再娶又该娶谁……那都是他的自由,他可以跟女儿商量着决定这件事。旁人自以为关心,劝再多的话,都只是“劝”而已。 谁敢担保金家人娶了彭玉琪做媳妇就一定会善待她? 谁敢说彭同知续娶了金家的女儿,对方就一定不会生出私心,苛待继女? 谁敢说彭同知续娶的妻子就一定贤良淑德,有利于彭玉琪将来说亲? 出了问题,承受痛苦的只有彭家父女。当初劝说他们的人还能负起责任来不成? 所以,照着自己的心意做决定就好,外人的话,不必太放在心上,因为日子总是自己在过的。 第一百零六章 令人尴尬的金舅舅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零六章令人尴尬的金舅舅经过这一场谈心之后,海棠与彭玉琪的友情突飞猛进。 彭玉琪在海棠的劝说下,吃了点心做午餐,饭后还小睡了一会儿,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许多。晚餐海棠又过来陪她用饭,她身边侍候的嬷嬷、侍女们看向海棠的目光中都带着感激。 只是这一切,到了第二天上午就戛然而止。 彭玉琪的舅舅金镇抚赶到了宝鸡驿站,先是跟周家留守的人见了面,谢过对方这一路上对自家外甥女儿的照应,又说周彭两家素来关系亲近,外甥女彭玉琪又与周大将军的千金是闺中密友,虽说如今彭玉琪即将入住金家,但这份友谊是不会变的,请周家的人代为向周大小姐转达,金家随时欢迎她来作客。末了金镇抚还不忘说,可惜今晚周大小姐到亲戚家小住去了,过后有机会,他一定会上门拜访。外甥女离家在外,定会很想念远在甘州的父亲,这种时候若能有好朋友陪伴在侧,她的长辈们也就安心了,云云。 海棠站在廊下,隔着几十米远看金镇抚努力与周家人搭话的情形,感受到了身边彭玉琪的尴尬。 她看起来一副恨不得在地上挖个坑钻进去的模样。 金镇抚想要巴结周家的意图实在过于明显了,正主儿不在,他当着人家亲兵的面,也非得要示好一番不可。可彭玉琪父亲的官位也很高,她素来与周文君都是平等结交的,从没觉得自家比周家差在哪儿了,如今看到亲舅舅这般伏低作小,好象连带自己都被拉低了身份似的,岂会不窘迫? 海棠瞥见彭玉琪气得袖中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暗叹了一声,低声安抚她:“别生气了。他是他,你是你。文君姐姐认识你这么多年了,又怎会因为你舅舅的言行,便改变对你的看法?” 彭玉琪咬牙:“他为什么特地邀请文君到金家去做客?我若想见文君,上哪儿不能见?他该不会也打起文君的主意来吧?!” 不是她多心,而是亲娘才死,亲外婆与亲舅舅就想着要再塞一个金家女给她爹做续弦,被拒绝之后又提起她与表哥的婚事,这种急功近利的做法使她对金家门风失去了信心。 既然她外婆与舅舅能为了金家的富贵,极力促成她与表哥的婚约,那么舅舅如今看到周文君,又怎会不打周家大小姐的主意呢?与她相比,周文君的父亲官位更高,家世更显赫,还是皇亲国戚、实权公府,一旦成功攀附上了,金家就真的不用再愁了! 彭玉琪深吸一口气:“我绝对不会让他阴谋得逞的!算计我就罢了,竟然还想算计我的朋友?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海棠看着她转瞬间就从一脸丧气转变成满面斗志的模样,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其实……金镇抚未必真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算计镇国公府的嫡系小姐。说不定他只是习惯性地想要讨好周家人?那可是长安地界上最显赫的名门望族!金家能肖想彭玉琪,不过是仗着血脉亲情罢了,可金家在周家面前有什么倚仗?他可能最多就是在心里想想,断不敢真的采取行动。会邀请周文君到家中做客,估计也是因为彭玉琪身有重孝,不方便上周家的门吧? 不过,海棠见彭玉琪重新打起了精神,也不打算多说什么。金家与她有何干系呢?如果他们家的人老老实实的,不管彭玉琪是不是误会了,都不会对他们造成实际上的伤害。可他们家若是真的做了不该做的事……那也就谈不上什么误会了。他们落得什么下场,都是活该。
周家的亲兵先金镇抚一步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彭玉琪与海棠,连忙打断了金镇抚的话:“彭小姐来了。” 金镇抚立时住了嘴,转身走向外甥女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又换了一套,露出担忧又难过的神色,说话的语气倒是颇为慈爱亲切的:“琪姐儿,这一路上辛苦了。舅舅知道你还在为你娘的事难过,但她都去了这么久了,你也该振作起来,万事以身体为重。否则,你外婆与父亲、舅舅看到你郁郁寡欢的模样,心里就越发难受了。” 彭玉琪看着他的表情,再回想起方才他在周家亲兵面前的殷勤作派,什么感动的情绪都没有,说话的语气也只是淡淡的:“我知道了,舅舅放心。” 金镇抚顿了一顿,表情又更“慈爱”几分:“你可还是在记恨舅舅当初在甘州说的话?舅舅知道错了。你外婆早已骂过我无数回,还气得病倒了呢。舅舅再给你赔不是,你就原谅舅舅了吧?” 这大概说的是当初他在姐姐热孝内提议姐夫续娶小堂妹之事。 彭玉琪的脸色果然黑了一下,说话语气越发淡了:“舅舅言重了。那事儿已经过去了,爹爹不会答应的,您也不必再提起。” 金镇抚干笑了两声,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碍于有外人在场,不好开口。他不知道海棠身份,只疑心是哪家的官眷,冲她笑了一笑:“你是哪家孩子?瞧着面生,是琪姐儿新结识的朋友么?” 海棠向他行了一礼:“见过金镇抚。我是陕西都司经历司新任都事的孙女儿,我姓海,与彭姐姐同路往长安去。” 金镇抚听说海棠只是区区七品都事的孙女,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几分,腰杆也挺得更直了:“原来是海小姐,辛苦你陪着琪姐儿了。我想与琪姐儿说说家里的事,你且暂时回避吧。” 海棠没有立刻答应,反倒转头去看彭玉琪的意思。 彭玉琪听出了舅舅语气中对自己好友的轻视,脸色更阴沉了几分。但她无意让好友为难,便冲海棠点了点头。海棠冲她笑笑:“那我晚些再来找你。”说罢再向金镇抚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金镇抚根本没把海棠放在心上,只想再好好哄哄外甥女,彭玉琪却转身回房:“外头怪冷的,舅舅有话进屋里说吧。” 等到舅甥俩进了屋,金镇抚没说多久,彭玉琪就开始不耐烦了,不想再听他来来去去说那些老话,便道:“时候不早了,舅舅今晚是在驿站住宿么?不如先去找驿卒要间屋子,安顿下来再说话。”很快就把舅舅给打发了。 金镇抚在驿卒那儿不太顺利。宝鸡驿站如今住进了三家官眷,俱是大队人马,另外还有几位过路的文武官员,房间基本都住满了。给高官准备的院子还空着两个,可金镇抚品阶够不上,条件差些的空房倒还有,他又嫌弃不够干净,只好到外头寻了家不错的客栈住下。 安顿下来后,他又重回驿站,陪外甥女吃了午餐。饭后彭玉琪借口要午睡,再次把他打发走。 等到海棠下午去找彭玉琪的时候,再遇见金镇抚,对方对她的态度便大为不同了,不复昨晚的冷淡与傲慢,显得更加亲切和蔼,倒是有几分把她当小辈友人的意思了。 海棠心中纳闷,等人离开后,她便问彭玉琪:“你舅舅怎么好象对我客气了许多?你都跟他说了什么呀?” 第一百零七章 胸怀大志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零七章胸怀大志彭玉琪一脸的郁闷。 她向海棠道歉:“我见他看不起你,心里生气,就把你爷爷得了户部陶侍郎青眼的事告诉他了,没想到他变成了这副德行!也不知道他先前在外头找什么人打听到了什么消息,听说方才还特地去找你爷爷说话了呢,话里话外都是想攀高枝儿的意思。早知道他会是这副嘴脸,我就不多嘴了。” 海棠恍然大悟,不由得好笑:“我爷爷去高台所指点当地军民试种新粮,正赶上楚胡两国在那里和谈,陶侍郎几乎天天把我爷爷叫过去说话,知道的人多了去了。这一路从肃州走来,我们只要遇上个大点儿的卫所,就没有人不知道我爷爷的姓名,时不时的有人来跟他打招呼,盼着他早点儿把高产的新粮种好了,让西北军民再也不用为粮食发愁。我还以为我爷爷早就在外头打响了名声,没想到还要靠陶侍郎的名头,才在你舅舅面前撑起了面子。” 彭玉琪红着脸道:“天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他听说过新粮的消息,却不知道海大人的名声,只觉得你爷爷官职比他低,就不耐烦搭理。若不是我提起陶侍郎,还有陶侍郎的家世来历,以及周家对新粮的看重,他还听不进去呢!” 她都不好意思告诉新结交的好朋友,方才她一番好意,劝舅舅帮家里人打点一番,安排清闲无差使的兄弟子侄到海西崖手底下学种新粮,日后兴许也是一条出路。谁知舅舅压根儿就看不上这点小功劳,觉得种田没有出息,眼睛里只盯着海西崖背后的镇国公府周家以及陶侍郎这位皇亲国戚去了。她难得替外家出个主意,却被当成了小孩子糊弄,心里郁闷之极。 海棠倒是从中发现了华点:“奇怪,你舅舅看起来是个爱钻营的性子,怎么消息好象不是很灵通的样子?” 彭玉琪怔了怔,也很快反应了过来:“是呀,因为要推广新粮,陶侍郎是打算先在陕西试种的。既是试种,自然要在各地都划出不同级别的土地来,测试新粮在不同气候、地形的土地里是否也同样能高产。甘州、肃州要试种,咱们路上经过的兰州、秦州也要试种。你爷爷在那些地方停留的时候,就有当地卫所的人来请他出去巡视,不就是为了挑合适的田地么?如今粮种有限,僧多粥少的,各地卫所都盼着自己会是第一批试种的,凤翔千户所好象也是其中之一。文君前儿才提起过呢。她姨父来接她的时候,还为此特地寻海大人说了半天的话。” 虽然周文君的姨父是地方文官而非卫所的人,但也由此可见宝鸡、凤翔一带对新粮是有期待的。金镇抚作为凤翔千户所的镇抚,居然对海西崖的身份一无所知,也并不关心新粮试点的事,还要外甥女提醒了,才去找海西崖套近乎,重点还放在了提拔海西崖的陶侍郎与周家头上。他到底是政治敏感度太差了,还是根本不知道新粮的重要性? 作为一个家在长安府的世袭军户,金镇抚与军中高官联姻,还胸怀大志,一心要向上爬,他就没听出来,外甥女提议他让家中兄弟子侄参与新粮推广事务,绝对是为了他家好么?他就这么随随便便把人当小孩子打发了?他脑子里就只想着要确保金彭两家能再次联姻,却没打算靠真本事立功升官吗? 彭玉琪被自家舅舅蠢哭了,咬牙切齿地道:“可见没本事的人,就算把饭送到他嘴边,他也不懂得吃下去,还要嫌饭馊!他整日只怨我爹为什么不肯提拔他,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海棠倒没为这事儿生气,金镇抚前途如何,都与她不相干。她就是有些为彭玉琪发愁:“你外婆家在长安,又是官眷,难道平日里与人交际,就没听说点什么?是因为你外婆生病了,家里人闭门谢客,所以消息闭塞,你舅舅才不知道那么多内情的吗?” 彭玉琪沉着脸道:“舅舅方才还安慰我,说外婆的病情并无大碍,叫我不必急着赶路呢。当初他们家打发人到甘州送信时,可不是这么说的。若不是他们一再说外婆病重,我爹也不会急急打发我上路。如今看来,都是在诓我们父女俩呢!仗着宝鸡离长安也就只有三百多里了,我不可能再调头回甘州去,他才跟我说了实话。这也是为了让我别为了赶路去长安侍疾,就与文君分道,连累他失去了与周家人套近乎的机会。” 彭玉琪觉得自己如今彻底看清楚了舅舅的为人,心中生气又失望,也不再抱有奢望了。她绝对不会嫁给舅舅的儿子,也不会轻易被外婆哄住了。只要找到机会,她一定会尽快离开金家,重新回到父亲身边去! 海棠在旁若有所思:“长安是周家的大本营,他们家人口众多,联姻的人家也多。我爷爷都能拐弯跟他家攀上亲,更别说是长安本地人了。你外家本就是长安老户,又世代在军中任职,若想要与周家人套近乎,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可你舅舅却如此珍惜与周家人同行赶路的机会,连老娘的病与哄外甥女的借口都不管了,消息又似乎颇为闭塞,看来他在长安的交际并不广,在凤翔千户所里,可能人缘也不怎么样。彭姐姐,你最好提防着些,如果金家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在长安受人排挤了,可别连累到你身上才好。” 彭玉琪顿时坐直了身体:“有可能么?金家就只有大舅这个卫镇抚官职最高,其他人顶多就是八、九品罢了,能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这就要等彭玉琪到了金家后,才能知晓了。但她要在内宅生活,又要守孝,不可能出来与人自由交际,为了防止金家封锁消息,拿谎话糊弄她,她最好另外派可靠之人在外头打探一番,才能保证自己得到的消息是准确的。 彭玉琪毕竟是将门之女、官宦千金,从小跟在父母身边耳濡目染的,政治敏感度比她舅舅强多了。她立刻就想到彭金两家是姻亲,金镇抚的官职还是彭同知推荐,他才当上的,万一他犯了军法,有可能会牵连到彭同知身上。 这么一想,彭玉琪就坐不住了。她马上传了人进来,还特地避开了母亲生前的陪嫁以及金家派来接她的仆妇,只找彭家的忠仆,命他们派出几个人,到凤翔千户所周边打探一番,再另行前往长安打听消息,务必要弄清楚,金家在长安是否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在公众眼中,又有着什么样的评价? 等安排完毕之后,彭玉琪重新在海棠身边坐下,才长吁了一口气:“等我去了长安,就先专心侍疾,尽快让外婆的病好起来。这样我此行的差使就算是完成了。至于教养什么的……倘若金家自身行事不当,家风不正,又怎么有资格来教养我?彭家在长安还有亲眷,到时候我就寻个理由搬过去,等明年春暖花开,便可以回甘州与父亲团聚了!” 第一百零八章 意外受伤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零八章意外受伤彭玉琪拿定了主意后,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摆脱外家的曙光,整个人神清气爽。 若不是她身上还有孝,次日海礁来问妹妹要不要出去逛街的时候,她都想跟着一块儿去散心了。 不过海礁才露了个面,简单与妹妹说几句话,距离彭玉琪还有三米多远呢,金镇抚远远瞧见,就急急跑过来,要拉着外甥女进屋说话了。 海礁与海棠兄妹俩是过后才反应过来,金镇抚这是在防着彭玉琪和其他外男接触,对自己儿子以外的年轻异性产生了好感。 兄妹俩面面相觑,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这一路走来,海棠没少跟周文君、彭玉琪混,海礁作为疼爱小妹的哥哥,自然也有跟两个小姑娘打交道的时候。可他在她们面前,素来言行正派,态度又温和周到,就象是将她们当成了与自己妹妹一样的小女孩。虽然他这样有故作老成的嫌疑,但周文君早已习惯了家族里的兄长们处处关照自己,并不觉得反感;而彭玉琪则认为这样人品正直又无攀附之心的男子,还好学勤勉,骑射也出众,比舅家人更值得敬佩。因此周、彭二人都对海礁印象不错,不是把他视作优秀俊俏的异性,而是一位沉稳可靠的兄长及友人。 若不是金镇抚今日防着海礁,彭玉琪可能都没反应过来,海礁只比自己大一两岁,其实也在她可婚配对象的范围之内。虽然家世有差,但彭同知本非大户出身,彭夫人生前也曾与丈夫讨论过,希望未来的女婿是个才华出众、性情温和的青年才俊,家世倒在其次,只需要身家清白即可。 彭玉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后,心中更加羞恼,只觉得舅舅为了私心,已经连体面都不顾了,却侮辱了她与海家兄妹的友情,实在可恨!等她找借口把金镇抚打发走之后,就亲自到了海家所住的院子,找到正在屋里说话的海礁海棠兄妹,郑重地向他们道歉。 海礁并不放在心上,笑着摆摆手:“是我疏忽了,忘记了男女有别,出门在外就疏了礼数。金大人会挑剔也是应该的。彭小姐不跟我计较,我就十分感激了。”他不打算打扰妹妹与闺密的相处,回头看了看海棠,用眼神提醒她记得方才说的话,便先离开了。 彭玉琪还有些不安:“海妹妹,你哥哥是不是还在生气?” “他说了不生气,就是不生气,难道还能为了你舅舅的一个脸色,就恼了你不成?你才是一路与我们千里同行的朋友,对我们来说,可比萍水相逢的金大人重要多了。”海棠转移了话题,“刚才哥哥正跟我说话呢,文君姐姐在她姨妈那儿好象拐了脚,估计要多住几天了。她特地派了甘嬷嬷来见我阿奶,这会子人还在正屋里呢。” “什么?文君受伤了?!”周文君才是彭玉琪从小相识的好闺密,听到这个消息,后者再也顾不上海礁是否生气了,立刻便转身朝正屋那边跑去。 甘嬷嬷正在屋里与马氏说这件事:“……伤得不重,就是走路有些不方便罢了,骑马坐车都是无碍的。我们小姐本来没把这伤放在心上,包扎好之后,想着稍稍歇两日,就能继续赶路了。可姨太太无论如何都不答应,说是没把小姐照顾好,让她受了伤,已经是自己失职,若还要让小姐带伤上路,回头便再也没脸见姐姐姐夫了。小姐听了,也不好再说离开的话,只好答应在姨太太家里多住几天。
“眼下姨太太已经打发了人去长安报信,免得家里国公、夫人与诸位少爷、奶奶们担忧。小姐的意思是,眼下才十一月中,距离过年还早着呢,宝鸡距离长安也只有三百多里路,几天时间就到了,倒也不必急于一时。等脚上的伤彻底养好了,她再出发,也来得及。只是海大人赶着去长安上任,彭小姐又急着去探望生病的外祖母,若是因为我们小姐的缘故,耽误了行程,那叫小姐如何能心安呢?因此,小姐就打发老奴过来说一声,后面的行程,海大人与海太太尽可自行决定,不必等我们小姐了。” 马氏忙道:“周小姐想得周到,辛苦你走这一遭了。只是不知道周小姐的伤势如何?可缺什么药材、膏药?” 彭玉琪在门边听到这里,不等甘嬷嬷回答,便先上前给马氏行了一礼,然后向甘嬷嬷问起了周文君受伤的细节。 周文君受伤其实是个意外。她与姨妈家的表兄弟姐妹们多时不见,难得相聚,大家都很高兴,便一块儿到马场里打马球玩耍。有个表妹年纪最小,骑术比别人都差些,输的球多了便忍不住着急,挥舞球杆时用力过猛,一时不慎便从马上摔下来了。周文君恰好离得最近,连忙飞身过去抱住了她,姐妹俩双双平安落地——偏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周文君本人非常倒霉地踩中了地面上的一个小坑,身体一歪,就把右脚给拐了。 如今小表妹自责自己体重太重,骑术太差,连累了表姐;大表哥自责没有及时救助小妹,反倒让表妹做了自己该做的事;姨妈自责没有阻止他们去打马球,也没有提前把马场清理平整妥当,导致了这场意外。人人都在自责,周文君反而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姨妈一家盛情难却,她若再拒绝他们的安排,岂不是显得真的生了气? 她还让甘嬷嬷给彭玉琪带话,让闺密先行一步,不必等自己。反正等到了长安,大家有的是见面的机会。彭玉琪有孝在身,不好上镇国公府的门,但周文君可以请她到自己母亲陪嫁的别院里做客,如今提前打好招呼,彭玉琪只管在外婆家等她的帖子便是。 彭玉琪本来急得恨不能立刻飞到周文君身边去探病的,被甘嬷嬷三言两句说得平静下来,叹道:“行吧,既然文君的伤势没有大碍,就请嬷嬷替我转告,让她好生养伤,早些痊愈前往长安,我也好与她早日相见。”她又叫自己的侍女去翻找自己的行李,找到几盒治跌打损伤的备用药膏,让甘嬷嬷带回给周文君。 马氏与海棠都托甘嬷嬷给周文君捎了话,才把人送走了。海棠确定爷奶都决定要先走一步后,便去寻彭玉琪,却看见金镇抚从她屋里走了出来,朝自己露出一个略带疏离的笑容,随即扬长而去。 海棠挑了挑眉,心想这位金镇抚还真是多变,这不到两天的时间,就已经换了两回对她的态度,到底是在搞什么呀? 她进屋去见彭玉琪,只见彭玉琪阴沉着一张脸,告诉她金镇抚刚刚宣布的决定:“舅舅刚才跟我说,外婆的病没有大碍,让我别着急。文君是我的好友,她受了伤,我不好丢下她离开,索性就在这里多住几天,等到周家出发时,我们再一起走……海妹妹,对不住了,他到底是长辈,我也确实担心文君,只好先与你们道别。等将来到长安安顿下来后,我们再相聚吧。” 第一百零九章 意外的联系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零九章意外的联系彭玉琪很是恼怒。 金镇抚坚持要与周家人同行,是为了有更多的时间与周家人套近乎。相比较而言,海西崖这边虽然背靠户部的陶侍郎与周家,却没有周家嫡系千金那么重要,大不了以后到了长安再结交来往便是。 金镇抚的心思很好懂,彭玉琪完全可以理解,也不意外。真正让她生气的是,对方在告诉她要在宝鸡多留几天之前,就先一步吩咐下去了,而自家仆从竟然无视自己让人准备明日出发的命令,便照对方的意思停止打包行李了。 队伍里有好些人是彭夫人生前的陪嫁——这些人本来就是金家仆从,另外还有不少是金家提前派来侍候表小姐的,彭同知派的亲兵护卫们都在外院住着,彭玉琪昨日又把身边的心腹派了一部分出去,如今留下的人中,反倒是愿意听从金镇抚命令的占了多数。这导致金镇抚先斩后奏,彭玉琪竟然拿他无可奈何。除非她打算跟这个舅舅翻脸,否则还真没办法断然驳回他的命令。 可她从小受父母宠爱,早就习惯了拿主意,金镇抚的做法已经触及她的底线,她觉得自己就快要忍不下去了。这种时候,她很需要周文君这个闺密来帮自己一把——起码要借周家千金的威势,助她在自家仆从面前,重新取得掌控权。否则等她住进金家,身边侍候的人随时有可能倒戈,那她岂不是要任由金家摆布?! 为此,她只能向海棠道歉了。她知道海家人是不可能在宝鸡等待周文君伤愈的。海西崖还得去长安赴任,若是拖得久了,不能赶在腊月之前到达,就怕耽误了年前的筹备工作,会影响明年开春后的大规模新粮试种。 海棠自然不会跟她生气。路上能有小伙伴陪着玩耍,当然很好,可如今已是隆冬时节,时不时就要刮风下雪,谁还骑着马在外头吃西北风呢?躲进车厢里的话,她更习惯做自己的事,而不是与别家的小姐姐一起聊天打双陆。反正朋友已经交到了手,等将来到了长安后再欢聚就好。 海棠如此宽容体贴,使得彭玉琪心中更为愧疚了:“你到了长安后,会住在哪里?我给你写信吧?” 海棠曾听祖母马氏说过地址,但自己从没去过,只能大概说个位置:“听说是在城隍庙附近,我得去了才知道怎么走。不如彭姐姐告诉我,金家在哪儿吧?到时候我打听得你们到长安了,就写信投到金家去。彭姐姐跟他家的人打声招呼,想来他们会把我的信转交给你的。” 彭玉琪点头:“我外婆家离城隍庙也不远,想必来往还是挺方便的。你给我写信来,我再给你下帖子就是。”她拿出纸笔,写下了金家的详细地址,便递给了海棠。两人约定了在长安见面,这才分开了。 海棠自去收拾行李,彭玉琪则把自己关在房间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到第二天海家人出发了,她才出现在前院送别友人。 金镇抚一直陪在外甥女身边,面上带着貌似亲切和蔼的笑容,两只眼睛却紧紧盯着海家队伍里的海礁,连年纪差了十多岁却相貌俊俏的海长安都提防上了,生怕彭玉琪跟外男多说一句话。 海长安与海礁都察觉到了金镇抚的戒备,弄明白他的想法后,两人都有些啼笑皆非。 海长安骑马出城后,笑着凑到海礁身边问他:“二叔觉得彭家小姐挺好的,待你也挺和气,你真没点儿想法?”
海礁没好气地瞥了海长安一眼:“二叔就别说笑了,你还嫌不够乱么?人家姻亲间的事,咱们外人何必掺和?!” 海长安笑笑,道:“我这倒也不是胡说。老彭为人挺好的,家风也正,他教出来的孩子靠得住。倒是金家如今的当家人不怎么样,势利眼都没长对地方,想钻营也钻营不到正路上去,白瞎了老一辈打下的好根基。可惜老彭是个感恩念旧的好人,万一真个被金家说服,把独生女儿嫁过去了,岂不是毁了孩子一生?那还不如便宜了你。至少二叔知道你是个实诚人,绝不是眼高手低的废物!” 海礁想起海长安在长安和甘州城都住过挺长时间,应该对彭金两家都有所了解,便问:“二叔认识金家人?怎么从前没听您提过?” “前恭后倨的势利眼,提他做什么?扫兴!”海长安不以为然地说,“他家老爷子倒是个实在人,可惜娶妻不贤,祸延三代。彭同知还感激岳母当年没有因为他家道中落了便毁婚背约呢,却不知道那是金家老爷子做的主,明明出征在外,还特地接连写了好几封信回家,就为了嘱咐这件事,否则金老太早就给女儿另外挑好人家了。可惜金家老爷子去得早,唯一肖父的女儿彭夫人今年也殇了,现如今的金家已经不剩几个实诚人,乌烟瘴气的。老彭在甘州待得久了,不知道岳家如今是个什么境况,就把闺女送过去了。那孩子在金家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糟心事儿呢!” 海长安还记得自己父亲在世的时候,金镇抚是怎么装作亲切的模样来结交自己的,父亲去世后,他被官职低微的海西崖收养,金镇抚还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就立刻露出了嫌弃疏远的表情,在街上遇到他,也要装作不认识的模样。 海长安那时平生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势利眼”,从此就对这个所谓的友人没了期望。更可笑的是,他与金镇抚同在宝鸡驿站里住了两日,对方还跟他打过招呼,有说有笑的,竟从头到尾没认出他这个旧相识来,连对海西崖的名字也仿佛是初次听闻一般。金海两家在长安城里明明做过十几年的老街坊啊…… 两家虽然宅子并不相邻,又分属不同的卫所,但街头街尾的一年总要打上几次交道。长兄海定城又与金镇抚年纪相仿,还一同上过学,只是没有进一步交往罢了。海家才离开长安城十几年,金镇抚就把他们忘了个精光,重逢时拿他们当陌生人看待了,千方百计想要套近乎,却将两家真正的联系给抛在了脑后。海长安很想笑,但心里对金家人却更添了不喜。 海礁从海长安这里得知他家与金镇抚家竟然还有这么一层联系,大为惊讶:“爷爷和阿奶怎么也不说认识他家呢?金镇抚一副新相识的作派,他们也顺水推舟应下来了?” 海长安笑笑:“起初估计是真没认出来。金镇抚只说自己是彭同知的小舅子,彭小姐的亲舅舅,又没说身世来历,谁想到这么多?十几年了,他人都胖了两圈,又一副酒囊饭袋的模样,不复少年时的清瘦,让人如何认得出?等后来想起来了,爹娘看到他行事那般势利,也不想深交了。反正我们海家跟金家本就说不上有什么交情,顶多只能算是认识罢了。以后没有打交道的时候,何必费心思去交际呢?” 以后没有打交道的时候? 海礁想起妹妹与彭玉琪忽然加深的友情,心想这可不一定。 第一百一十章 队伍减员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一十章队伍减员晚上住宿的时候,海礁把海长安的话告诉了小妹。 海棠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自己家跟彭玉琪的外家竟然还有过交情——虽然这交情比水还淡,自家还记得,金家看来早就忘了。 不过从海长安处,她也算是稍稍了解到了一些金家的情况,结合彭玉琪提过的那些,她就大致能猜到,金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了。 她饶有兴趣地对海礁道:“哥哥,我之前没想过找爷爷阿奶打听彭姐姐外家的事迹,没想到还能从二叔这儿听说。想来爷爷阿奶也好,二叔二婶也罢,就连表叔公和曹爷爷、陆爷爷他们,都对长安的人家有所了解吧?咱们是不是该提前找他们打听打听,也省得到了长安后万事不知,两眼一摸黑?” 海礁点头:“我也有这个想法,因此听二叔说完金家的事之后,我就缠着他打听别的了。可惜他离开长安已经有十几年,对近年发生的事了解不多,只能透过亲友熟人来信略知一二罢了。再者,他在肃州、甘州遇到的熟人,可能也有从长安来的,告诉了他不少消息。” 别的不提,甘、肃、兰、秦诸州卫所里长安出身的武官们,凡是与海长安年纪相仿的,好些都是他曾经的同学,见面后没少跟他互通消息。那些往来大楚与西域诸国的商队当中,也有不少海家父子的熟人,会给他们带来长安的最新情报。海西崖拿到调令后,要提前往长安送信,还是托商队的人帮忙捎的呢。 海棠想了想:“从去年咱们家回到肃州开始,爷爷和表叔公他们就没少往长安写信,估计也听说了不少新消息。可惜我们年纪还小,没事他们是不会跟我们提这些的。不过哥哥如今也长大了,到了长安后,爷爷阿奶应该会让你渐渐熟悉他们的关系网,到时候自然就会把那些情报告诉你了。” 海礁笑着说:“爷奶若告诉我了,我回头就告诉小妹你,不会叫你蒙在鼓里的。” 海棠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这才是好哥哥该有的作派。 她投桃报李,打量了海礁身上几眼:“先前给哥哥做的衣裳,穿着怎么样?今儿赶路,你不肯到车里避风,非要骑马走,没冷坏吧?” 海礁笑道:“当然没有,我好着呢!小妹你做的衣裳舒服又暖和,我穿着再合适不过了。虽然北风凛冽,但我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冷!”说着他还忍不住脸红。海棠给他做的骑装,裤子里絮了薄棉、缝了羊皮里子又加缝了一层小牛皮,既保暖防寒,又能确保他行动自如,还能防止他骑马久了会磨破大腿内侧的皮肤,实在是细心讲究又周到。可让年纪这么小的妹妹给自己做衣裳,他又感到很不好意思:“小妹辛苦了,这些针线活还是交给别人做吧,你不必如此劳累。” 海棠哂道:“咱们家还有谁?我不做,又有谁能做呢?二婶光是照顾二叔和小石头就够辛苦的了,崔婶要帮着阿奶照顾所有车马行李和仆从,大壮媳妇负责所有人的伙食,都忙得无法分|身,总不能让阿奶动手吧?就算她老人家的眼睛扛得住,只怕也没有足够的力气去缝那些厚实的皮子。” 不象她,有上辈子几十年的女红经验,这辈子又修习了内力,做一件絮棉又加缝毛皮的骑装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费劲儿的工作。她也就是在坐马车赶路期间趁着背书间歇的休息时间缝了几针,外加夜里住驿站时花了几个晚上罢了,都不需要熬夜呢。
海礁想想也是:“小妹你做得又快又好,我觉得阿奶还未必比得上你呢。你明明是去年才开始正经学针线的,竟然学得这么好,怪不得阿奶与崔婶都说你有天份。这下家里人的衣裳就不愁没人做了。” 海棠咳嗽一声:“这个……哥哥你别在爷爷奶奶面前夸我针线好。我平时光是忙着读书练画,就够忙的了。现在咱们家每天都要赶路,也就罢了。等到了长安住下来,我还要恢复每日的锻炼,哪里抽得出时间来做那么多针线活?我顶多就是帮忙做做爷奶和你的衣裳,家里其他人的衣裳要是实在没有足够的人手去做,大不了到外头找裁缝代劳就是。长安这么大的城市,总不至于连个象样的裁缝都找不着吧?” 海礁笑着说:“我看你就是想偷懒罢了。也罢,我妹妹这么聪明,可不是给人做裁缝去的。你愿意给爷奶做衣裳,就已经非常孝顺能干了,用不着操心我。外头衣坊里做的衣裳,我也能穿。”倒是接受了小妹打算将家中针线活外包的建议。 他还叹道:“金果走了,咱们家就少了人手,还真是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你身边也没个人服侍,连衣裳都要自己动手。等到了长安,还是让阿奶多买几个人回来吧,就算买不到合适的人,多雇几个帮佣也好。咱们家人口不少,光靠崔叔一家五口做活,哪里忙得过来?反正又不缺银子。在边城有钱都没处使也就罢了,到了长安,没理由还继续苦着自己。” 这就是以后的事了。目前海棠对自己的生活状态并没有什么不满。她还不乐意身边天天跟着人呢,想私下避着人做点什么事都不方便。 海家与周、彭两家分开后,一行人车马数量都大为减少,队伍比先前缩减了许多。同行的人除了自家人,就只有一支商队与零星散客了。过了郿县后,连散客也没有了——他们的目的地本就是郿县。 商队有护卫,海家继续蹭护卫,一路走的又是官道,经过的大都是比较繁华的城镇,倒也太平安稳。不过他们到达武功之后,情况就有了改变。 商队里一个身份重要的成员受不住连日旅途劳累病倒了,高烧不退。他的同伴在武功县请了大夫来诊治,大夫说这病情有点危急,不能再赶路了,必须停下来休养。商队众人商议了一番,决定在武功县多留几日。 不过这么一来,商队就无法再随海家人去长安了,只能去向海西崖道歉。 海西崖自然不会因此责怪他们,还反过来慰问了病人及其同伴。 武功县距离长安就只有百多里路了,估计两三天的功夫就能走完。只是考虑到海家人口不多,又没多少青壮,还带了许多马车载行李,稳妥起见,海西崖并不打算直接出发,而是转头向武功县的故人求助。 昔日谢文载等人刚被流放来的时候,曾经在武功一带待过,当年熟悉的军官如今还在呢,过去几十年里,也偶有书信往来。如今海家路经此地,向他们借几名护卫使使,想来是不会遭到拒绝的。 海西崖带着谢文载与曹、陆二人在武功县拜访了旧友,果然成功借到了十名强壮的护卫。 他们还从老朋友那里得知了一个消息,谢文载的同年好友庄士同,如今就在长安,正盼着他们回去呢。老朋友们已打发人快马前往长安送信了,想必庄士同知道后,定会兴奋地迎出城来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路遇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一章路遇谢文载听到消息之后,又是高兴,又是无奈。 庄士同严格来说只跟他有交情,与曹耕云、陆栢年都只是乏乏之交。当年他出事的时候,庄士同作为吴尚书的门生之一,也受了不小的连累,但因为家资豪富,四处打点过,才侥幸脱身,却也被远谪他乡,一直在地方上蹉跎。可他安顿下来后,还托人往长安给谢文载捎来了银子,救济一二,又给他带来了亲友师长同门们的后续消息,连带的曹耕云等同批被流放的官员,也受到惠及,谢文载一直很感激。 庄士同虽然仕途不顺,但好歹保住了官身,运气比谢文载他们强多了。然而这样的好运气也是有限的。吴尚书身死后,他同样避免不了被牵连。还好他财力强盛,又机智地远离中枢,一直只在远离京城的地方上任职,为官又一直不出什么差错,这才保住了自己。四年前德光皇帝追谥了吴尚书“文安”的谥号,吴门故生受到的打压有所减轻,庄士同这才得以调入蜀中,去了一个比较富庶安稳的地方为官。 没想到他在蜀中才做满一任,就立刻寻求调职,不是为了往上爬,而仅仅是想离老朋友们近一些,才到长安来做了个正六品的通判,叫人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看起来在长安根本没有闲着,竟然还交游广阔,连武功县的武官都交上了朋友。光看这些老朋友们能笃定地说出,庄士同得知谢文载回长安的消息,定会高兴得迎出城来,便可知道他们之间十分熟悉,熟悉到了所有人都深知庄士同脾性的地步。 回到驿站后,谢文载跟海西崖、曹耕云与陆栢年说起这些事时,忍不住感叹:“庄兄的脾气真是几十年不变。难为他经历多年的仕途蹉跎,竟然还能保持这个乐天性子,着实叫人佩服。” 曹耕云哈哈笑道:“他若不是这个性子,又怎会与我们相交莫逆呢?几十年没见过面,依然是好朋友。这样的真君子能结识一位,都是人生幸事,更别说我们认识的还不止一位了。” 陶岳又何尝不是这样的真君子? 陆栢年的心情也非常好:“长安距离武功县也就是百多里路罢了,快马送信,估计明天庄士同就知道我们快到了。不知道我们进城的时候,能不能见到他?” 海西崖也说:“我们就走西边进长安最常走的那条路,庄大人只需要找人打听一下,就能找对地方,不会两下里走岔了的。” 谢文载便与他商量:“表兄是不是该打发人进长安了?不但是为了给亲戚们送信,也能请他们帮着提前打扫屋子,烧水暖炕,省得咱们到了之后乱糟糟的,半天都安顿不下来。” 海西崖笑道:“那我明儿就打发大壮快马先走一步,进城后还能顺道给庄大人送个信,免得他走错了地方。” 崔大壮次日一大早就出发往长安去了。虽然队伍里少了一个青壮,但因为有从武功县借得的十名护卫,海家人路上倒也安稳无恙,一路顺顺利利地抵达了长安地界。 距离长安城还有十多里路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海西崖对长安颇为熟悉,见状深知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了,必须要另找地方住宿才行,便去寻妻子表弟他们商量。 马氏没有意见。她心里还有些不大好意思。本来一家人按照计划,是可以赶在傍晚前进城的,只因为她午饭没安排好,才拖慢了整支队伍的行程,如今正懊恼着呢。
谢文载则认为,他们赶不到驿站了,需得寻个安全的地界过夜。他们人多车多,寻常村落小客店怕是装不下。 马氏忙道:“额大姐在南边有个别庄,地方极大,常年都预备着家里人进山打猎的,不如到那边借住一宿?” 海西崖也知道那个别庄:“这里正巧也离得颇近,过去不过是七八里路,天黑前应该就能到了,明早进城也方便。” 谢文载隐约想起来,马氏的大姐周马氏确实有这么一个陪嫁的庄子,距离秦岭不远,地方挺大的,只是土地不甚肥沃,胜在可以让进山游猎的家人有个落脚的地方,说出去也算是体面。他们当年随着海家还在长安住着的时候,不好四处去,海西崖与马氏夫妻俩,连带他们的儿子海定城,倒是到那别庄去过几回,回家后曾说给他听。 海家队伍于是便转道向南,前往那处周马氏陪嫁的庄子。崔叔作为老仆,骑着马先一步被派去庄子里打招呼,也好让庄头提前做点准备,不至于对这忽然到达的大队人马措手不及。 海西崖已经多年没去那庄子了,马氏认路时,也有种陌生感,一行人在山沟间绕了几个弯,总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道,偏偏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想认路都不好认,附近又没见什么人家。 海长安便主动表示,愿意到附近有灯火的地方问路,大部队暂且在原地休息片刻,身处山沟中,左右都是土壁,倒也不愁寒风侵袭。 海西崖允了。马氏倒是感到不安:“长安,你一个人小心些,若瞧着不好就赶紧回来,额们人多。” 海长安笑道:“娘就放心吧,这里离长安不远,还是人烟繁茂之地,又有好几个卫所驻扎,强盗宵小也不敢往这边来呀!” 他拿着一个火把,调转马头走了。马氏小声在车里跟崔婶嘀咕:“一个人家都不见,算啥人烟繁茂之地咧?”崔婶干笑两声,心里倒是担忧起早一步独自前去报信的崔叔了。 海长安拿着的火把绕过前方的山沟壁就不见了踪影,不一会儿,有急促的马蹄声传了回来,随即海家众人就看到了海长安的火把再次出现。他急急奔回队伍,离着老远就喊:“前面有好些车马死人,好象是遇到劫道的了!” 海家队伍顿时一阵骚乱,海西崖掀了马车帘高声问:“怎么回事?强盗追来了?”从武功县借来的十名护卫立刻就有了反应,几个人都纵马跑到海长安身后,护在队伍前方,还有人绕到队伍尾部,以防被人包抄。 海长安却高声回答说:“没有强盗,只看到死人死马,车也坏了,满地的血迹狼藉,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生还。我不敢靠近,只能先回来报信。” 海西崖与妻子、表弟商议了一番,又去跟借来的护卫们说话,众人最终决定,抽出四名护卫,护送着海长安再往事发地点检查一遍,看是否还有人生还。 无论如何,在距离长安城这么近的地方出了杀人劫道的大案,海西崖作为官身,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 海长安带着人再次骑马离开。海棠在自己的马车里检查了一下装备,便提着马鞭,下车到祖母马氏车里来了。 马氏正在安慰崔婶:“没事的,老崔兴许没走这条道呢?他又不是个二板五,遇到这种事,当然是转头就跑,还能留下来挨刀么……” 第一百一十二章 蹊跷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二章蹊跷马氏安慰着崔婶,崔婶也强打起了精神,与马氏说着话,好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免得越想越害怕。 海棠始终坐在车窗旁,掀起帘子往外探看。她的右手还搭在腰间,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随时可以把鞭子抽出来,保护自己与祖母、崔婶。 不过周围一直没什么异样的动静。山沟土壁上方风声喧嚣,似乎越夜,风就越大,吹得队伍里众人拿的火把也是火光摇曳,叫人担心它们什么时候就会被吹熄了火。 又过了一会儿,方才离开的一名护卫跑了回来,向海西崖禀报,他们一行人确认过,强盗已经离开了,可能是刚跑不久,也许是因为看到他们一行人的火把光芒、听到他们的马蹄声响,方才受惊离开的。案发现场目前还算安全,但为了稳妥起见,海长安派那护卫回来向父亲报告,看是不是让大队人马都挪过去,两边不要分兵,同时也是多找几个人去帮苦主的意思。 现场死了好些人,老弱妇孺皆有,其中一辆损坏的马车下方,还压着一大一小,其中那孩子似乎还活着。如今海长安正带着人抬车呢,试图把那孩子救出来。 海西崖闻言,立刻便命所有人转移到案发现场,但家中妇孺所坐的马车可尽量落在后方,不要靠近,免得妻子与孩子们见了血受惊吓。他自己带了几名护卫前去帮忙救人,命孙儿海礁留下来照看好家人。 海礁应了声,骑马守在祖父母的马车前头,探头遥望前方不远处的山沟入口。他隐约可以看到那里有倒塌的马车与倒卧在地的死马,似乎地上也有血污,心中好奇,会是什么人在这种地方劫道?虽说此地周边没什么人家,但稍远些的地方就有点点灯光,显然是个规模不小的村落。况且附近又有长安这样的大城,也有许多乡镇,还有驻军卫所,这一片只不过是稍稍僻静些罢了,怎的就有人敢行此大恶了? 海礁正思索着,便听得妹妹海棠在车上叫自己。他操纵马匹挪到了车边:“怎么了?” 海棠探头看了看山沟入口的方向:“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死的都是些什么人呀?可有二叔认得的人?”她给海礁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尽快去确认一下,崔叔是否在受害人之列?若是不在,赶紧回来报信,让马氏与崔婶早点安下心。 海礁很快就领悟了小妹的意思,道:“若是有二叔认得的人,他方才就该说了吧?我过去瞧瞧好了,免得二叔急着救人,就忽略了周围的情况。” 马氏忙道:“你别去,打发个人去就好。”万一有强盗折返怎么办?孙子毕竟不象丈夫与儿子,身边还带了护卫。 海礁却笑得淡然:“没事儿。阿奶,我也习武多年了,在边城算是见惯世面,还怕几个小贼么?”说着就找人要了个火把,骑马离开了。 马氏想要把孙子叫回来,又碍于崔婶正为丈夫牵肠挂肚的,想起自家这一路从肃州回来,两千多里路也不是没遇到过匪盗尾行,眼前的强盗劫道杀人,确实只是小场面。孙子骑着马,打不过还不能逃么?于是便忍住了。 没过多久,海礁就骑马回来了:“我问过爷爷和二叔了,里头都是生面孔,并没有他们认得的人。” 那就是里头没有崔叔了。 马氏与崔婶齐齐松了口气,后者直念佛,说话的语气都轻松了许多:“太太,咱们兴许是走错道了。老崔想必是走了别的方向。” 马氏点头:“天黑了,额又十几年没来过,认错了路也不稀奇。回头得想法子找对正路才好,否则这大晚上的,咱一大家子总不能在山沟里过夜。”
海棠瞥见海礁神色有些异样,便问他:“哥哥在想什么?” 海礁犹豫了一下:“我方才在那家人遇劫的地方看了几眼,马车里的行李都掉出来了,强盗似乎连金银细软都没有捡走,任由东西散落一地,真是奇怪。” 马氏有些不以为然:“这有啥奇怪的?不是说强盗是被额们惊走的么?额们这么多人呢,来得又快,几个强盗知道不是额们对手,自然就要快快逃走了,咋还顾得上捡东西?” 海礁没有细说。他好歹是锦衣卫出身,各种案子都经历过,现场那情况,乍看象是遇到劫道的了,可金银细软都被留在了原地,连伸手就能捡走的贵重财物都被落下了,哪里象是强盗的作派?就算是被海家的大队人马惊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不至于连弯腰捡个东西的功夫都没有。 他看着那一地的财物,怎么想都觉得这更象是装作抢劫的杀人。 那现场受害的死者中,有一人穿戴不凡,可不象是寻常富户而已。天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历?又为何大晚上的出现在这僻静之地?看他周围的死人,他似乎只带了妻儿出行,另有两三名老仆佣妇,连个强壮些的护卫都没带。这人也未免太过心大了吧? 海礁正思索着,忽然听得有人在叫自己,抬头朝队伍后方望去,却是崔叔提着一盏灯笼,骑马找过来了:“宝顺!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到别庄不是走这条路!”他身后还跟着别庄里的管事庄丁。 崔婶一听到丈夫的声音,心里就彻底安稳了,连忙下车跑了过去:“我们走错道了,二爷本想到附近寻个人家问问路,谁知遇到有人劫道,强盗跑了,苦主家有个孩子还活着,被车压住,这会子老爷和二爷都带着人救人呢。” 崔叔吃了一惊,回头看向管事,后者连忙说:“这可是大事儿!崔兄弟,会儿你先领着姨老爷姨太太到庄子里去。额先去报官。” 崔叔点头:“那你路上小心。没想到这附近还有强盗,你多带两个人吧。” 管事笑笑:“额也是军中出来的,三五宵小都近不了额的身,怕他个鸟?!”说罢将两名庄丁留下,自己掉转马头离开了。 崔叔来到马氏马车前,报告自己到别庄后的情形。别庄的管事虽是周家亲兵出身,但庄中仆人却大多是马家出来的,自然没有拒绝马家女儿女婿求助的道理。如今庄中干净屋子都备好了,炕也烧起来了,热水热饭都有了,就等着海家人上门了。庄中管事想着海家人多年未来过庄子,怕他们在附近迷路,特地拉着崔叔一道迎出来,倒是正好解决了海家人目前面临的麻烦。 但崔叔也感到十分诧异:“怎么就有人在这里劫道呢?附近可是周家用来安置老兵的庄子呀!敢在这里劫道杀人,这不是打周家的脸么?” 海礁在旁忙问:“崔叔,附近是周家的庄子?” 崔叔点头:“是呀,我们一路从别庄过来,路上还经过周家庄子的路口呢,离这儿也就是二三里路吧。” 那可就很近了。 海礁低头与车中的小妹海棠对视一眼,正觉得蹊跷,忽然听得有护卫大喝:“什么人?!” 兄妹俩循声望去,只见沟壁上有人影一闪而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救治与追踪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三章救治与追踪海家队伍就停在山沟底部,借着火把与灯笼的照明,将附近地形照得清清楚楚。 沟壁上方的人影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便转身遁走,但借着沟底的火光,隐约能瞧见那人身形瘦小,穿戴着一身利索的黑衣,手里还拿着一把长刀。 众人立刻就想到了刚刚劫道杀人后被惊走的那伙强盗。 两名护卫立刻翻身下马,踩着沟壁飞跃到了沟壁上方,追踪那人而去。海礁也不甘人后,迅速下马跟上。他年纪虽小,身手却丝毫不逊色于护卫们,甚至速度上更胜一筹,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沟壁上方。 马氏这才反应过来,惊叫出声:“宝顺!回来!” 海礁又怎会听从? 留下的护卫们更警惕了,就怕还有别的强盗折返。幸好别庄里跟着崔叔过来的两个庄丁也不是寻常农户,都曾经是周家亲兵出身,只因年纪大了,才解甲归田罢了。他们也骑了马,迅速散开,配合几名护卫形成了一个保护圈。若有任何宵小胆敢靠近海家车队,绝对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海棠这时候也下了车,右手拿着鞭子,左手牵住了哥哥的马。哥哥不在的时候,她也能兼职一下家人们的保镖。 马氏根本没领会孙女儿的用意,还催她回到马车上:“外头风大,你小心又有强盗回来了!” 海棠回头冲祖母笑笑,没说什么。 强盗回来又如何?别说这里有那么多强壮的护卫在,就是她手里的鞭子,腰间暗藏的匕首,也不是吃素的。她学了近将两年的武艺,难道连一两个强盗都对付不了吗? 马氏还以为孙女是怕孙子的马乱走,催得倒不急,却也立刻给崔叔下了命令:“你去老爷那儿瞧瞧,他们救人救得咋样咧?” 崔叔犹豫了一下,站在车旁没有动身:“太太,老爷那儿有二爷,还有护卫,老奴还是留下来照应的好。这里那么多人和车呢,姐儿年纪又小。” 马氏看了一眼海棠,这才不说什么了。 不一会儿,去救人的海西崖与海长安等人回来了。一名护卫背着个半大孩子,衣裳上还沾有血迹,垂着头似乎晕过去了。海西崖对妻子道:“这孩子伤了腿,身上也挨了一刀,需得尽快包扎医治才行。” 崔叔连忙说:“这里离别庄也就只有三四里路了,坐车一会儿就能到。” 他身后的庄丁也表示:“庄子里有跌打大夫,平日额们也常上山采药的,有的是药材。” 海长安在旁说:“这孩子需得尽快包扎,不然他的腿怕是要废掉的。三四里路也太远了,就在马车里腾个地方吧?” 海棠忙道:“我的马车是空的。二叔把他送到我的车上吧。我在阿奶车上待着就好。” 海长安犹豫了一下,想着海棠是小姑娘,车里也多是些闺房私物。 可海西崖却当机立断,马上命护卫把伤者送到了孙女的车中。车厢里铺陈的被褥沾了血就算了,人命关天,比几床被褥更重要。关键是这车厢宽敞,又配备了取暖的炭盆和手炉,还有干净的冷开水与剪刀等物,更方便伤者接受治疗。 谢文载与陆栢年都闻讯赶过来了。他二人都曾自学医术,后者还更擅长外伤,旅途中也带齐了备用的药物。海长安把自己一件干净的中衣撕成一条条的,曹耕云贡献了一对竹板,谢陆二人迅速为受伤的孩子止血正骨,又敷上了自制的药物。眼看着那孩子沉沉睡去,呼吸正常,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在救治伤者期间,前去追踪疑似强盗之人的海礁与两个护卫面带沮丧地回来了。他们跟丢了人。那可疑之人似乎很熟悉附近的地形,相比之下,他们三人都是外地人,只能靠着一点星光、雪光以及附近人家透出来的灯火光芒才勉强辨认出目标的身形,一旦对方彻底潜入黑暗中,他们就再也找不到人了。因为担心继续在陌生地方追踪下去会有危险,他们只得黯然折返。如今他们只知道,那人朝着东北方向跑了,也不知是不是那边有他的同伙在。 海西崖没有对孙子的冒险行动多说什么,毕竟还有两名护卫同行呢。他只是勉励了他们一番,等谢文载与陆栢年处理完伤者的伤口,便爬上了马车:“走吧,咱们先去别庄安顿下来,大家伙儿赶了一天的路,早就累坏了,赶紧到庄里暖和暖和。追踪强盗的事就交给官府的人吧。咱们留两个人在这里守着,免得有野狼侵扰死者尸身,也顺便阻止附近百姓闻声前来,捡走了现场的物事。” 各人领命,纷纷上马登车。谢陆二人暂时留在海棠车里照顾受伤的孩子,护卫们则自行商议,决定了留守的人选。两名庄丁也留下了一人,负责向附近居民解释原委,并在事后给护卫们领路前往别庄。 海西崖钻进了车厢,面对妻子与孙女,面露忧色:“那孩子伤得虽不重,却穿得有些单薄,被困在车下久了,只怕冻得不轻。他不但要吃药治伤,也得尽快暖和起来。棠棠手炉里的炭快烧完了,炭盆又只剩下些许余温,光靠这些取暖是不够的,得给他喝些热粥。万一冻坏了骨头,往后就要落下病根了,更糟糕一些,兴许还会残疾呢。小小年纪,遭此横祸,家人尽丧,就已经够惨的了……”还是别变得更惨的好。 海棠听着这话,看着马氏与崔婶脸上都露出了怜惜的表情,忍不住朝自己马车的方向多看了两眼,心想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就这样倒霉呢?况且大冷天的,他坐马车赶路,为何会衣衫单薄? 两名护卫被留下来看守现场,等待官兵到来处置,其他人都纷纷掉转方向,重新走上正确的道路,朝着别庄的方向行进。 半路上,他们经过了前往周家庄子的路口,正巧看到许多高壮彪悍的庄丁手执武器,举着火把列队出庄。别庄来的庄丁立刻迎了上去,与对方领头的人说了一会儿的话,又给他们指了劫道现场的方向,便折返回来,向海西崖禀报:“老兵庄子上的人听着信儿了,这会子都去看是怎么回事呢,还要分头搜捕附近一带,看是否能找到强盗的踪迹。在周家的地盘上出了这种事,太打脸了!倘若国公爷知道了,定会追查到底的!” 海西崖道:“那就请他们多辛苦辛苦了。咱们先把伤者送回别庄医治,等他醒来,兴许还能问到更多的线索。” 海礁骑在马上,看着那些老兵们十分有秩序地分队行动,手执火把与刀,分别朝不同的方向迅速散开,周围那一片黑鸦鸦满布沟壑的土地,转眼间就被火光照耀得一片通明,没有任何人能在这样的光亮中继续掩藏下去。 随着一支支老兵队伍散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迅速被惊醒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初步调查结果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一十四章初步调查结果海棠在别庄上睡了一晚,次日清晨起来后,才发现外头正在下雪,院子里的地面上堆起了厚厚一层积雪,看来已经下了不短的时间。 庄子里似乎来了很多陌生人,来来往往的颇为忙碌。好些人都去昨晚救回来的少年所住的院子里看了看,又失望地转身离开,然后聚集到前院去了。 哥哥海礁告诉海棠:“官府来人了,里头还有爷爷和表叔公他们的老熟人。他们想来找咱们家昨夜救回来的那个少年问话,可惜那少年还没有醒。这会子他们都在前头大厅里说话呢。” 海棠恍然大悟,忙问:“官府可查到什么线索了?有找到强盗的踪迹吗?” 海礁摇头:“踪迹是有的,但追到半途,线索就断了。如今根本不知道这伙人是打哪里来的,又为何会盯上那一家子。天亮之后官差们在现场查看过,凶手应该不是为了抢劫,他们连成箱的黄金都没带走呢。” 海棠有些吃惊:“成箱的黄金?你是说那家遇劫的人带着成箱的黄金出行吗?” 海礁两只手比了个一尺见方的长度:“大约是这么大的一个乌木箱子,上头挂的锁被摔坏了,里头的黄金散了一地,都是成色一等一的官铸金锭,正好装满一只箱子,算来差不多是两千两,换算成银子,就是两万两了。这是一笔大钱!” 这么大一笔钱,强盗却只杀了人,而无视了散落在尸体周围的金锭,这合理吗?简直就是连装都懒得装了。凶手的目的就只是杀人而已,根本不是什么强盗抢劫!而且他们的素质还挺高,纪律严明,居然没有个别成员出于贪心,悄悄摸走一两块金锭,这哪里象是乌合之众呀?! 海棠不由惊叹。没想到啊,那少年家里居然还挺有钱的,也不知道是否因此才引来了歹人。不过既然有钱,怎么他家连个护卫都不雇呢?就只带着妻儿老小出行,心太大了。 海家也有成箱的黄金,海棠曾在祖母的马车里见过,同样是一尺来长的木箱子,共有两箱,黄金数量比起受害者那一箱估计只多不少,可他们带了那么多人呢!在成功县不得不与拥有护卫力量的商队分开的时候,海西崖这个当家人也没有仗着接下来的路都是官道就掉以轻心,而是特地找人借了十名彪悍的护卫回来,方才继续赶路。相比之下,那家子受害者真的太粗心了! 海礁又告诉了妹妹,这一晚上官府与周家庄上的老兵们有了什么样的调查结果。 有了经验丰富的老兵们协助,长安府衙的人效率还是很高的。如今他们查到了杀人的杀手总共有八个人,清一色是黑色劲装、头戴斗笠、面蒙黑巾、手中执刀的打扮,他们有马,但马没有被带到案发现场,而是被留在距离出事地点一里多外的地方,由专人看守。六名杀手杀完人后,再奔到马匹所在地,与剩下两名同伙会合,上马逃走。 他们朝着东北方向去了,那边正是长安城的方向,主使者或首领也不知道是不是就在长安城内。守城门的卫兵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但无法保证这八个人不是改头换面后再分批进的城。长安地界上,孔武有力还随身带武器的青壮太多了,天知道街上行走的人里,是否就有凶狠的杀手在? 从杀手留下的痕迹来看,他们训练有素,带有明显的军队色彩,不过跟周家麾下的将士风格有所区别,却不知道是哪一方军队出来的人马。但无论他们是谁派来的人,在周家地盘上连杀数人,都是对周家的挑衅,周家无论如何都要彻查到底的。
海礁说:“如今周围这一片的百姓和附近的驻军都被发动起来了。只要那些杀手曾经在这一带停留过,就别想瞒过本地人的眼睛!” 说起来也是巧,昨天白天,长安周边下了一场大雪,临近傍晚的时候雪停了,天黑后杀手们劫道杀人,就在现场的雪地上留下了清晰的脚印。海家大队人马正好在那时候路过,惊走了这批杀手,他们没来得及确认目标已全部死亡,更别说是对自己在现场留下的痕迹进行善后处理了。他们用最快的速度与同伙会合,期间为了以防万一,又派了一个同伴折返现场观察情况,暴露行迹后再次逃走。 雪地上留下了他们两次逃离时的痕迹,清晰地指出了他们离开的方向。若不是清晨又下了一场大雪,掩盖了后续的痕迹,老兵们早就摸上门去了。 海礁说起这事儿,不由感叹:“那遇劫的少年也是走运。若不是我们家正好在那时候路过,惊走了杀手,他就有可能被多补一刀,彻底命绝。即使没有被补那一刀,他被压在车身下无法动弹,时间长了,伤势也会加重,等到清晨大雪下来时,他就更是死路难逃。” 他怀疑上辈子也有过这么一桩凶案,可那时候没有海家车队经过,杀手成功把所有人都杀了,甚至还不止于此。 海棠听到这里,提出一个问题:“有经验的斥候老兵或是官府衙役会从雪地上的痕迹看出杀手有八人,带有军队作风,还将马留在了附近,这不奇怪。可他们怎么知道杀手是什么打扮呢?哥哥和护卫去追那折返现场窥视我们的杀手时,看到他身上的穿戴了?” 可一个杀手是这个打扮,也不代表他的同伙也统一是这么打扮的吧? 海礁笑笑:“那当然是因为有人目击到了他们行动,还正面撞上他们了呀!” 说来也巧,这位目击者正是表叔公谢文载那位在长安做通判的同年好友庄士同。他前日到附近一位友人的家中吃席,住了一晚,昨日便前往长安城西五里亭处等待海家人,打算陪老友一道进城的,谁知等到天黑也没见着人,回城已来不及了,只得再次返回友人家中借宿。 他走到半路上,正巧遇到那群杀手逃离现场。他随从手里拿着灯笼,灯光虽昏暗,却已足够照亮来人的身影。对方手执利刃,还蒙着脸,看着就不象是好人。庄士同与对方正面遇上,吓了一跳,就看到对方提刀砍过来了。 幸好他随行的护卫颇为勇武,不但替他格挡住那一刀,还能凭武力值反压过对方。本来他还担心歹人围殴自家护卫,后者会寡不敌众,不过对方似乎急着离开,见短时间能奈何不了他们主仆二人,便迅速收手离开了。庄士同听到不远处有马嘶声,歹人正好是朝着那个方向跑的,不久后还传来了远去的马蹄声,便猜想那些人已经骑马离开了。 海礁提起这事儿,就感到十分庆幸:“还好我们家在那时候走错了道,正巧惊走了那群杀手。否则,别说那遇劫的一家子连个活口都不会留下,只怕连这位庄大人,也性命难保了。没有人在后头追着,杀手是不会介意多花点时间再杀两个人的。” 海棠挑了挑眉:“哥哥怎么好象一副后怕的样子?” 海礁苦笑:“因为……我认出这位庄大人是谁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意如此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五章天意如此庄士同,谢文载的同年好友,在长安府做通判。 海礁刚刚听说这个人的时候,就觉得他的名字有些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了。他本来还以为,是自己在长安逗留的那半年期间听说过这位通判大人的消息,才会觉得有熟悉感。今天一早,他遇到了前来访友兼探望伤者的庄士同,瞥见他同行者的容貌后,才想到了对方跟自己的渊源。 上辈子在大同救过他,还赠送了他一笔路费的恩人小姐,就姓庄。她本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家资豪富,无奈父母双亡,做官的祖父还在任上死于非命,使得她落入孤苦无依的境地。她的宗族与舅家合力谋算她的丰厚家财,强迫她嫁给了舅家的表兄弟,婚后不久便死得不明不白。庄家的巨富由庄氏宗族与庄小姐的舅家瓜分,她那位夫婿转眼间就迎娶了新人,彻底将她抛到了脑后。 从长安便与海礁一路同行的老县令乃是庄小姐的远房亲戚,只因关系太远,根本没办法从宗族与舅家手中带走她。又因为老县令自己的女儿外孙都陷在了大同,为了平安带着这两个血脉亲人,他对庄小姐也是爱莫能助,只能事后想办法联系她祖父生前的友人。可惜,等他找来的救兵到达大同时,庄小姐已经香消玉殒,来不及了。 海礁对这位老县令非常熟悉,心里也对他很是感激。被迫离开永平老家后,他一路流浪,曾想过前去投奔对方,无奈当时对方已经去世了,女儿外孙也迁往他处,他只能前往京城去挣一条出路。 海礁方才正是认出了庄士同身边的同行者便是这位耿老县令,听得他向海西崖自我介绍为庄通判的远房表兄,就在长安府治下的长安县任县令,就把庄士同的真正身份给猜出来了——那正是恩人庄小姐的亲祖父啊!不幸在外任上死于非命的那一位! 海礁有些恍惚地对小妹海棠道:“听说庄大人前日就是到周家庄子旁边的一个小庄去作客。庄子主人孙子满月了,遍请亲友来吃席。事后庄主苦留庄大人与他表兄多住两日,反正是休沐日不必去衙门办公。耿老县令答应了,留在了庄上,可庄大人惦记着要来迎谢表叔公,便婉拒了,事后又没接到咱们家一行人,才又折返那小庄子借宿的。” 倘若……没有海家人,庄大人依然会去友人家吃满月酒,然后受庄主邀请,与表兄一道在庄上多住了两天,兴许也会在夜里,只带一个人出来赏雪散步,正巧遇上杀手行凶后撤退,就被对方灭了口……他死在任上,海礁那位恩人小姐便失了祖父,而后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只得为宗族与舅家所辖制…… 海棠见哥哥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便出言安抚他:“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虽然不是你有意为之,可你救了我们全家人,然后我们全家来到长安城外,又意外阻止了杀手杀害庄大人。庄大人安然无恙,庄小姐便有了依靠,她的宗族与舅家也就不敢再妄想图谋她的家产了。四舍五入一下,你也算是帮助了你的恩人吧?” 海礁闻言,心神重新冷静下来,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对。只要能对庄小姐有帮助,我心里便欢喜了。虽不是我有意为之,但能有这样的结果,又何尝不是天意呢?上天让我重活一世,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让我拯救全家人而已。那些曾经救过我、帮过我的人,也会得到应有的回报。这正是我重生的意义!”
海棠听得笑了,便把话题转回到正道上来:“庄大人碰上了那群杀手,官府才知道了对方的外形打扮,只是他们都蒙着面,随时可以乔装改扮,隐藏在民众之中。接下来官府打算怎么追查此事呢?” “只能等那少年人醒过来了吧?”海礁道,“既然不是强盗抢劫杀人,而是专门为杀人而来,那少年看上去也有十来岁年纪了,总该知道些端倪。庄大人会到别庄来,也不光是为了见表叔公,查案才是他的目的!” 庄通判来查案吗?海棠的印象中,通判作为知府的属官,好象通常都是负责粮田水利方面事务的。 海礁告诉妹妹,长安府现任的知府是位民生好手,但在刑狱判案方面就不大通了,正巧庄通判做过几十年地方亲民官,对查案方面的事务非常熟悉,因此他上任之后,知府便与他商量过,把捕盗判案相关事务交给他处理。如今他们一正一辅,再加上一位擅长水利河工的同知,长安府衙三巨头可以说是合作无间,配合默契。这回的杀人案性质恶劣,又发生在长安巨族周家的庄子附近,知府衙门十分重视。知府亲自去了现场,庄通判则负责询问幸存者与知情人士,两人分头行事。 庄通判顺便来见友人一面。他的表兄得知他只带着一名护卫就敢在夜间行走于偏僻地带,可以说是气急败坏了,根本不肯再放任他任性行事,不但亲自跟了过来,还带上了一串护卫与随从,不许他再有任何落单遇险的可能。 海礁说起这事儿时,还略有些怀念:“老县令当着咱们家人的面,对庄大人也是照骂不误的。如今他还中气十足,精神矍铄,不象上辈子离开大同时那老态隆钟、心灰意冷的模样,看了真让人高兴。” 海棠听得笑了:“这样更好了。庄小姐的祖父安然无恙,而他之所以多年来仕途不顺,多半是因为与表叔公同为吴文安公门生的缘故。如今吴公算是被平反了吧?表叔公他们重新跟陶岳陶大人联系上,借着陶大人的光,不象从前那么容易受孙阁老一派打压了,庄大人想来也能在仕途上走得更顺畅一些。他过得好,他的亲家就不敢随意算计他的孙女,他表兄耿老县令的女婿也不敢再任意欺负妻儿。哥哥你就算没办法及时前往大同救人,庄小姐也不会被人害死的。” 海礁想想也是,神情也随之舒缓了许多,不过他并不打算放弃原本前往大同的计划:“大同与长安相隔一千多里地,庄小姐又不在庄大人跟前,谁能担保她会平安无事呢?万一她父母双亡,她宗族与舅家依旧要算计她的婚事与家财,庄大人远在长安,鞭长莫及,又能如何?哪怕庄小姐不再轻易被算计身死,可若是被迫嫁给舅家表兄,那等薄情寡义之人,也不会让庄小姐好过的。我若不去,岂不是坐视恩人终身尽毁?那叫我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海棠挑了挑眉,给哥哥出了个主意:“人家父母若是非要亲上加亲,你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吧?但要是……人家的祖父在外头见到一个青年才俊,人品可靠,前途光明,打算把孙女许出去,写信回家里说了,庄小姐的父母想来就不好另给女儿找婆家了。只是不知道……哥哥上哪儿找这么一个青年才俊去?庄大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孙女婿呢?” 不出海棠的意料,海礁仓皇逃走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讨论案情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一十六章讨论案情虽然逃得慌里慌张,但海礁冷静下来后,还是不由自主地心动了。 他还没有想明白,双脚就已经下意识地走向了前院的方向。 祖父海西崖与表叔公谢文载带着两位友人曹耕云和陆栢年,正在前院大厅中会见阔别多年的友人庄士同,以及后者的表兄耿则怀老县令。一群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说起了过去三十一年的经历,最近生活上的变化,还有昨晚刚刚发生的这场凶案,聊得不亦乐乎。 海礁在大厅外头深呼吸了好几下,方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进门,询问祖父,是否需要送些早饭过来? 大清早的,客人就上门了,海西崖他们都还未用早饭呢。 海西崖经孙子提醒,才想起了这件事,忙问庄士同与耿则怀。他俩倒是用过早饭了,不过因为是天刚亮就要出门去凶案现场,所以只是随便对付了一口,如今早已饥肠辘辘。能跟老朋友们一道用餐,感觉再寻常的早饭,吃起来也比平日更香甜几分呢。 海礁机灵地去厨房要了一桌早饭过来,虽然只是寻常面食,但大厅里的众人都不在乎,边吃边聊,确实更香甜了。 期间耿则怀还十分慈爱地问起了海礁的事,问他几岁了?读过几年书?得知他志在军伍,不打算举业,也不说什么惋惜的话,反而夸他“有志气”、“文武双全”、“一表人才”,听得海礁脸都红了,害羞地低下了头,心里却暗暗在欢喜。 他看到了,庄士同坐在一旁,虽然不象耿老县令夸得那么明显,却也在用一种欣赏优秀晚辈的目光在看他。他这样算是得到了庄小姐祖父的肯定么? 为了进一步拉近自己与庄士同之间的关系,他试着转移话题:“庄爷爷是来查昨儿那桩案子的吧?听说已经查到了许多线索?不知凶手可有消息了?” 庄士同叹道:“线索是有的,可惜中途就断了,如今也不知道上哪儿找凶手去。眼下官府只知道这几个人训练有素,绝非寻常匪盗,指不定便是高门世族豢养的私兵护卫。这样的人,若无确凿证据,可不好入罪,连查都很难查。” 海礁眨了眨眼:“我听说那些杀手有军中作风?庄大人怎么猜想他们是高门世族豢养的人呢?” 庄士同不以为然:“训练他们的人大约是军中出来的,用的也是军中的方式,但他们不可能是军伍出身,看着就没有军人的威武正气!” 海礁噎了一下,倒是没说什么。在场众人中只有庄士同跟那群杀手打过照面,他说他们没有军人的威武正气,旁人也无法反驳。 更何况……军队出来的人怎能做出残杀妇孺的事?海礁打从心里希望他们不是军伍出身,免得玷污了大楚军人的荣誉。 谢文载对庄士同道:“倘若杀手当真是高门世族豢养的,会是长安本地大族所为么?听说这群人对附近的地形非常熟悉,不象是从外地来的。” 庄士同想了想:“难说。他们大约事先踩过点,却未必是真熟悉本地地形。倘若他们打算在僻静处杀人,神不知鬼不觉,就不该选择在周家庄子附近行事。他们杀人的地点是前往周家庄子的必经之路,但凡遇上庄子里的人路过,都有可能会阻止他们行凶。而且他们逃走的方向,沿路有好几个村落,太容易遇上人了,就算没遇上我,我朋友那庄子里的人也时不时会到附近亲友家串门的。他们完全可以从另一条更隐蔽的路逃离,可他们没有,不象是本地人所为。”
谢文载沉吟:“杀人的地点……也许是因为他们只能选择在那儿杀?如果杀手的目标是受害者一家,就只能在他们会经过的路上动手。”逃走的路线倒是没法解释,兴许真的是不熟悉地形。 庄士同认可了友人的判断:“不错,因此我一定要见到你们救回来的那个孩子。他兴许知道自己一家为何会招来杀身之祸。” 海礁忙道:“方才我去看过他,他还没醒呢。他身上的刀伤已经止了血,没有大碍,腿上的伤麻烦一些,伤筋动骨一百天的,怕是要休养几个月。他如今失血比较多,身体虚弱,还受了寒,表叔公怕他伤上加病会损及元气,便给他开了安神补血的方子。等晚些时候药效过了,他应该就能醒过来了。到时候我一定立刻给庄爷爷您送信。” 庄士同笑道:“那就辛苦你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今天就能从那孩子嘴里问到有用的线索,免得杀手早早逃脱,我即使事后查到他们是谁了,也抓不到人。” 海西崖有个疑问:“现场留下的东西里头,就没有能证明受害者身份的线索么?我听说马车里有成箱的黄金?应该不是寻常人家。可他们仆从不多,连个护卫都没有,天黑了还在僻静处赶路,不知要往何处去?” 海礁有些迟疑:“那条路是通往周家庄子的必经之路……会不会是往周家庄子上去的?” 庄士同摇头:“周家庄子上已经有人去认过尸首,无人知晓他们一家是什么来历。如今尸首已经运往附近的义庄安置,等官府查清案情,受害者的行李财物也会送还给家人的。”他抬头看向海西崖,“海兄,你们是打算一直收留那孩子么?” 海西崖与谢文载对视了一眼:“倘若那孩子没有亲友可依靠,官府也没有别的安排,我们继续收留他也没什么。只是这处别庄乃亲戚所有,我们也只是暂时借宿罢了,正准备今儿就进城。那孩子腿上有伤,行动不便,为了他的伤势着想,怕是不好轻易挪动。” 表兄弟俩也有些犯愁。救人救到底,把一个刚刚失去了亲人、自己也受了重伤的半大孩子扔在亲戚家的庄子上,不符合他们的行事为人。可要是把他带回自己家的宅子去,这路上的颠簸也不利于对方的伤势恢复。 若实在不行,他们只能请求马氏的姐姐周马氏,让自家的人能继续陪着幸存的少年在庄上多住一段时间了,至少也要等到那少年的伤势痊愈到可以挪动为止。 庄士同想了想:“这事儿好办。这庄子是周五老爷的太太的陪嫁庄子吧?周五老爷素来通情达理,回头我跟他说一声,借他太太别庄上一个院子,暂时安置那幸存的少年,想来周五老爷是不会拒绝的。” 周马氏这个陪嫁的庄子出产寻常,一般是用来给家里人进山打猎时落脚过夜用的。如今已是隆冬,早就过了游猎的时节,周家不会有人到庄上来小住,借出一个小院子,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庄士同对此很有信心。 海西崖见他如此笃定,便不再多言。 大姨姐与他关系寻常,借宿一晚上没什么,让不相干的外人长住……他是真没有把握能说服周马氏。既然庄士同能说动周马氏的丈夫点头,他也就省心了。 回头他跟妻子说一声,再打发人留在庄中照顾伤者就好。他们一家子,还是早些进城安顿去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受伤的少年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七章受伤的少年看到哥哥涨红着脸逃走后,海棠暗暗偷笑了一会儿,便去找祖母马氏了。 他们一行人在别庄上借了一个外院的大院子,用来安置护卫们,另有两个位于内院的相邻院子,海家人占了一个,谢文载与两位老友带着幸存的少年住一个,仆从们也跟着安置。 别院的院子几乎都是长安本地风格,占地虽大,却是长长窄窄的格局。海棠跟着祖父母住在正屋暖阁里,早起时没见到他们,只知道祖父在前院会客,那祖母想必是安排行李车马去了。大家都预备着今天就要进长安城呢。 海棠转了一圈,却有些意外地在茶房见到了马氏。 马氏似乎有些鼻塞的症状,说话时声音嗡嗡的,略嫌含糊。她正跟别庄里两个马家出身的老仆妇说话,打听兄姐们近年来的消息。她面上略带几分忧色,眉头紧皱,也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麻烦之事,两名老仆妇倒是劝她:“小姑太太这是伤风了吧?赶紧回去吃药歇息吧,不然病情加重就麻烦咧!” 马氏挥挥手,瞧见孙女进了屋,忙道:“你别进屋,去把金花给额叫来。” 海棠站在门槛前歪着头看她:“阿奶,你是生病了吧?生病就赶紧吃药,可别瞒着家里人。” 马氏不耐烦地挥手:“晓得了,赶紧去!” 海棠便转身去寻崔婶,如此这般说明了一通。崔婶连忙回屋取了厚厚的斗篷,给手炉添了炭,又带着治伤风的丸药前往茶房:“太太!早前我就说你穿得太单薄了!偏你说茶房里有炉火很暖和,不打紧。如今可怎么着?等进了城,要忙的事还多着呢!你若在这时候病倒了,叫这一大家子怎么办?!” 马氏大约是自知理亏,讪讪地任由崔婶给自己披斗篷塞手炉,一句话都没反驳。 崔婶又转过头去质问两位老仆妇:“婶娘们又是咋回事?早上才下过雪,这会子天儿最冷了。太太来找你们说话,你们竟然连个火盆都没生起来?!就算你们自己熬惯了不在意,也不能冷着太太呀?!” 一个老仆妇羞恼道:“金花,你不能这么说!额们都是马家出来的人,心里自然惦记着主子们。可额们自己又做不了主……” 另一个老仆妇则面带愁色道:“庄子里入不敷出,太太下令要缩减开支,额们自家取暖都要省着用,茶房的活都叫厨房揽去咧,没有差使,咋生火盆?额们也没想到姨太太会在这里问额们话……” 马氏主动替她二人说了公道话:“是额考虑不周全,想着别处都有人,茶房最清静,更方便说话。就是一会儿的功夫,等回院后喝口热茶就好了。” 客院里的供给是另外划出来的,不在别庄主人削减开支之列。海家人住了一晚,没感觉到生活上有什么不便,因此崔婶也没觉得有异,这时候听了马氏与两名老仆妇的话,才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是咋回事?姨太太何至于此?” 两名老仆妇对视一眼,都黯然低下了头。 马氏道:“额们先回屋去,有事等额见了大姐再说。”又嘱咐两名老仆妇,“方才你们跟额说的,别告诉旁人,若是传到那人耳朵里,吃亏的还是大姐。” 两名老仆妇连忙应下了。 马氏带着崔婶回了院子,却打发海棠去别处:“等客人走了,额们就要出发,你若想到处逛逛,就抓紧时间。” 海棠挑了挑眉,装作乖巧的样子应了,转身出门。
她也不着急,反正过后怎么都有办法打探到消息的。能让祖母马氏犯愁至此,应该是她大姐周马氏的夫家那边出了问题。可周家新近搭上了皇帝的心腹陶岳,周太后与皇帝的关系也缓和了,在朝中处境大为改善,能有什么烦恼呢?涉及到陪嫁庄子缩减开支,莫非是财政上遇到困难了?那就是周家的家务事了。马氏替姐姐发个愁就行,却用不着海家人多操心。 海棠在院子门口犹豫了一下,抬脚转向了隔壁的院子。 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都到前院会客去了,被留下来照看伤者的小厮崔小刀正在下房里熬药,房间里的伤者还在沉睡不醒。 海棠在厢房门口掀起棉帘,有些好奇地探头往里张望了几眼,见那昏迷的少年在炕上没有动静,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昨晚上人多,天又黑,她没有仔细观察过这个杀人案的幸存者,只知道他伤得不轻,身上沾了很多血。如今得了闲,她就忍不住过来看了。 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身份呢?那些来历不明又训练有素的杀手,为何要杀死他一家? 少年双目紧闭地躺在炕上,眉间紧锁,面色惨白,右眼一侧有一个刚刚结了痂的伤口,差一点儿就伤到眼睛了,此时涂了黑黑的药膏,看着颇为可怖。不过药膏的黑越发反衬出了他肤色的白晳,看起来简直白得透明,似乎是个长年不出门不晒太阳的文弱少爷,可偏偏他人又长得很瘦削,半点不象是被娇养大的。 海棠将视线挪向他露在棉被外头的半只手,手指又瘦又长,皮肤却十分粗糙,还有好几处生了冻疮。这就更不象是娇养大的孩子了,只怕长年生活在西北边城里的少年仆役崔小刀,两只手都保养得比他好。 他昨晚的穿戴明明不错,虽然略嫌单薄,还不大合身,却绝对不是随从仆役的打扮。他到底是个小少爷,还是仆役的孩子呢? 海棠歪着头,努力去观察他的正脸,发现……他长得还挺好看的。 虽然闭着眼睛,侧脸还有伤,五官看不真切,但从目前显露的长相来看,他肤色白晳,容貌俊秀,气质也不错,多长几岁,应该会成为美男子吧? 海棠也算是见惯美男子了,并不十分稀罕,多打量了几眼,就挪开了视线。 她看向炕尾处,那里放着一叠衣裳,正是从少年身上脱下来的——他昨晚沾了一身的血,衣服上又满是尘土,因此到了别庄之后,谢文载他们给他喂了热粥,用热水迅速擦了身,换上了海礁的干净衣裳,小心塞进被窝里。换下来的脏衣服,考虑到官府可能需要调查线索,就没洗,原样叠好了放在炕尾处。 海棠对衣裳织物都了解甚深。她拿起一件外袍摸了摸,就立刻看出这是直隶一带出产的料子,说来也巧,产地距离海家的老家永平府挺近的,连上头的纹绣针法都带有当地的特色。 她又检查了一下裤子,发现裤子还算厚实,里衣的针脚也很细密,就是料子寻常,是比较粗的棉布,有八成新。 至于先前的外袍……确实略嫌单薄了,可这明显是件外衣,里头应该还要配上厚实的棉袄。这少年为什么只穿了外袍,没穿棉袄? 其实这件外袍更象是中年男人会穿的颜色与款式,少年是临时换上了父亲的衣裳吗? 海棠随手习惯性地翻翻外袍,本来只是想看看针线水平的,手却忽然顿住了。 外袍的里层内部,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第一百一十八章 袍子的秘密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一十八章袍子的秘密海棠看了炕头处一眼,那受伤的少年仍旧在昏睡,完全不知道她在这里翻找着他的秘密。 她仔细地将那件外袍从头到脚捏了一遍,包括外层与内里的羊皮里子,所有绣了花的地方,以及有布料叠加的地方,都没有落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件袍子里确实有夹层,而且不止一处,最明显的一处是在左边袖子内侧,更隐蔽的一处则位于左侧腋下,空间都不大,但藏下一两封信什么的,是足够了。 袖子内侧的夹层里就藏着一封信,一翻就翻出来了,信外有封,大约是四指宽,没折没叠,也没写任何收件人的姓名,只在右下角处有一个一寸来长的长方形红色印章,背面开口处还有蜡封,没办法打开看。 炕尾处光线有些昏暗,看不清蜡封上的印记,辨认印章上的字也有些困难,海棠打量了信封两眼,就把它放下了,又去摸袍子左侧腋下的那处夹层。 她怀疑这个夹层里藏的不是单纯的信件,隔着衣料和毛皮摸上去,东西有点厚,大约不到半个巴掌的大小,没有厚棉袄,外头又有宽大的袍子遮掩,只要少年行事小心些,外人还真是不容易看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与袖口那处一翻就能翻出信来的半开放式夹层不同,腋下这处夹层用针线缝死了,若不把线拆掉,是不可能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的。 海棠换到窗前的位置,仔细观察了一下腋下夹层位置的针线,感觉它似乎缝得有些匆忙,针脚稍嫌粗糙了些,十几公分左右的长度,缝了不到十针,就草草打结,连线头都来不及剪,是硬扯断的。 这莫非是受害者一家遇到杀手拦路了,方才匆匆将机密之物缝进了夹层中,然后再让儿子换上? 海棠再看了一眼昏睡的少年,便又将目光转回来,开始研究是否能在不拆线的前提下,窥探一下内里暗藏之物的真面目? 由于针脚很粗疏,东西虽拿不出来,但如果只是把手指戳进去的话…… 海棠伸出自己最细的尾指,尝试着穿过缝线的间隙,去摸夹层内部的东西。只是需得小心行事,不能把线给撑破了。 她很快就摸到了东西,感觉那似乎是某种织物,上头还有着特别的花纹。 难道是藏宝图之类的物件吗? 海棠换了食指,试图触摸得更清楚些,可当她摸清楚那块织物表面上一个相对完整的团花纹样之后,就不由得呆住了。 这花纹真熟悉……这好象是她上辈子在宫中研究出来的织锦团花纹样呀!若她没有记错的话,这种纹样通常只有宫里才会用吧?因为这个团花从一开始,就是作为五爪龙纹的装饰伴花被设计出来的。难不成在她“死”了之后,尚功局哪位女官将她设计出来的纹饰组合拆开来使用了? 可即使如此,宫中的纹饰也没道理外流吧?还是说如今的宫廷内务府,也有往外头贩卖织物赚取钱财充实内库的业务?否则一个在长安郊区被杀的富户人家,为什么会拥有京城大内专用的织物?! 海棠心中一时惊疑不定,忙将手指缩了回来,重新拿起那封信,借着窗口照进来的光线仔细看。 那印章上的字很小,还是小篆,不过难不倒她,是“长乐无忧”四个字。 再看蜡封上的印记,同样是小篆,不过只有一个“周”字。 周?这封信是周家人写的?
海棠想起周家在皇宫里有位太后,在京城还有一位承恩侯周四老爷,觉得躺在炕上那名少年,兴许跟周家有点关系。他们一家子会来到出事地点一带,果然是冲着周家来的吧? 她忍不住犹豫了。 若不是涉及到周家,她想要偷看这封信的内容,也不是真的办不到。蜡封上的印记比较麻烦,但描下图案,弄块碎木头来刻个假印章,等看完信后重新封回去,再把章盖上,她有八成把握能蒙混过去。 印泥散发着特别的香味,闻着应该也是宫中出品,但她上辈子恰好接触过这种印泥,只要能弄到材料,就能配出一模一样的来。当然,要是赶时间,她也不必如此费事,将信封上原本的印泥加热后重复使用就好。虽然这么做,香味会减弱许多,但这大冷的天,印泥性状因应气温而有所变化,不是正常的吗?再不济,就糊点血上去,正巧那外袍左侧袖口上就沾了不少血迹,影响了印泥香味也合情合理。 可是,考虑到如今海家也算是周家阵营里的人,她似乎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只要把信和其他东西一并交出去,让负责调查少年家人被杀案的官员们处理,事后她总能打听到消息的。 炕上传来动静,少年似乎醒了。 海棠迅速把信原样塞回到外袍袖口处,连塞的位置与方向都丝毫无差,接着她将外袍原样叠好,放回炕尾。 少年似乎在作噩梦,口中低喃:“乳娘……乳娘……不要死……不要死!”他猛地睁开了双眼,满面骇色。 海棠若无其事地凑了过去:“你醒了?神智可清醒?身上疼不疼?你右脸上有伤,身上也挨了一刀,腿上还骨折了,为了不加重伤势,你最好别太激动。” 少年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向她,急促的喘息渐渐平静下来,眨了眨眼:“你是谁?我在哪儿?” “你们家昨晚遇上劫道的了!幸好我们家的车队路过,把歹人给吓跑了。放心,你现在很安全。”海棠安抚他道,“这里是周家的庄子。你们家是不是认得周家的人?要我帮你送个信吗?” “周家……”少年念叨着这两个字,忽然露出了戒备之色,“你是周家人?!” “我不是周家人。”海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姓海。我爷爷刚从肃州调任长安做官,我奶奶的姐姐嫁进了周家。这个庄子是她陪嫁的产业。你要是认得周家的人,我就告诉爷爷奶奶,让他们到附近周家本家的庄子去送信。” “不!别去!”少年飞快地回答,但紧接着,他就冷静了些,“我不认识周家的人,别给人家添麻烦。” 海棠挑了挑眉:“你们家不认识周家的人?那为什么会往这边来呢?听说这附近的庄子几乎都跟周家有关系。” 这句话是诈人用的,但少年显然没听出来:“我们只是路过而已。” 海棠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你父母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你知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拦路杀人?” 少年默了一默,才慢慢回答:“我叫……许嘉树。被杀的……是金老爷一家。我娘在金家做乳娘,把我也带上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来杀金老爷……” 撒谎!你醒来之前分明在叫“乳娘”,你管自己的亲娘叫“乳娘”么?还是你一个“乳娘之子”,也能拥有自己的乳娘?! 第一百一十九章 撒谎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一十九章撒谎海棠皱眉看着少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撒这么容易被人拆穿的谎? 他不知道自己方才醒来时在喊什么?还是以为没有人听到他在喊什么? 又或者说……他明知道自己的谎言不容易取信于人,仍旧要这么说,是因为说实话会更加危险? 为什么?他们一行人不是来找周家人的吗?现在忽然撇得这么清……莫非他认为那些杀手跟周家有关系? 海棠不认为周家会做出这样的事。周家要是有如此狠厉的作风,上辈子就不会轻易被孙阁老一派算计,不但失去了边军大权,自家儿孙还屡屡遇险,落得丢官、残疾甚至是死亡的下场了。 她对周家了解不多,可祖父海西崖与表叔公谢文载在周家势力下托庇了几十年,但凡周家有任何行差踏错,他们都不可能心甘情愿为周家的事出力,谢文载还把几十年没见面的挚友陶岳也给拉进来了。海棠对周家的家风还是相当信任的,不相信他们会是残杀妇孺的恶人。 哪怕被杀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人,又或是周家的死敌,周家有人认为一定要杀死他们不可,也没必要在野外这么做。这一家子是打算到周家庄子上去的吧?等人到了自己的地盘上,再慢慢收拾,岂不是更省事? 海棠很轻易就理清了这里头的逻辑,那么眼前这自称叫许嘉树的少年,又为何要撒谎呢?他认定周家有可能对自己不利,是因为……他们此行十分机密,只有周家知道他们的行踪?所以一旦消息泄露,周家就有了嫌疑? 可周家庄子上的人已经去现场辨认过了,根本没人知道受害者是谁。这又是怎么说的? 海棠心念电转间,决定要把这个问题交给其他人。许嘉树既然要撒谎,就让别人去拆穿他好了。等他知道自己不能靠着谎言蒙混过关,自然就会老实交代了。 这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长安城附近发生了如此恶劣的杀人案,官府是不可能高高举起,轻轻放过的。案子查不清楚,会影响官员的考核成绩。 更何况,许嘉树若是“金老爷”的儿子,官员们可能会看在他身份体面又是苦主的份上,对他多容忍一二;可他既然自称只是金家乳娘的儿子,那就是仆役一流,即使也是苦主身份,官员们也不会纵容他存心隐瞒,妨碍官府为受害的“金老爷”一家申冤的! 少年,你只顾着撇清自己,隐瞒真相,有没有想过这种说辞反而会让你自己落入更困难的境地呀? 海棠盯着许嘉树。许嘉树却避开了她的视线,双眼只往炕尾的方向瞧。 他虽然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还是不可避免地露出了几分急切之意:“海小姐,我有点冷,你能把我的衣裳递给我么?” 海棠瞥了炕尾处叠好的外袄一眼:“你说你是乳娘之子。可这件袍子不但是绸面绣花的,里头还是一斗珠的毛皮里子。那真的是你的衣裳吗?” 许嘉树飞快地看了海棠一眼,又垂下视线:“是金老爷赏给我的……这是我最好的衣裳了。”说着又忍不住朝炕尾看了两眼。 海棠心知他必定是牵挂着袍子夹层里的东西,不过他如今腿脚有伤,行动不便,倒也不担心他拿到袍子后会逃跑,于是她便拿了袍子递给他。 他试图坐起身来接住袍子,却因为扯到了腰间的伤口,被疼痛阻止了进一步的动作。 海棠将袍子直接塞到他手中:“都说了叫你别乱动的,万一又流血了怎么办?”
许嘉树放弃起身的打算,只紧紧抓住袍子,假装要将它盖在自己身上,趁机摸了摸左侧腋下,又整理了一下袖子,整个人便放松了许多。 海棠眼角看得分明,撇了撇嘴。这个许嘉树分明知道袍子里有什么,却要对她撒谎,真把人当傻子了! 她转头对他说:“你既然醒了,我上外头请大夫过来给你检查。官府的人已经到了庄子里,正等着要问你话呢。” 许嘉树抬眼看他:“海小姐家里报官了?是哪个官府的人?长安府么?” “听说是长安府的通判,有没有别人,我就不知道了。”海棠眨了眨眼,“你好好歇着,我让人给你送吃的来。” 许嘉树恭恭敬敬地躺在炕上朝她作了个揖:“多谢海小姐。海家救命大恩,在下没齿难忘,日后必定衔环结草以报之。” 海棠笑笑,忍不住提醒他又露了一个破绽:“你还挺有学问的,说话出口成章,是金老爷教你的?” 说罢也不理会许嘉树脸色微变的模样,转身出了厢房。 她先去找了崔小刀:“那个人醒了,小刀哥给他送些吃喝的过去吧。” 崔小刀大喜:“他醒了?太好了!正巧我把药熬好了,暂时搁这里晾着。我这就给他送些热粥去,等他吃完就能喝药了!” 海棠又去了前院,在祖父海西崖与兄长海礁的引介下,拜见了庄士同与耿则怀两位长辈,顺便给他们带去了幸存者已醒的好消息。庄耿二位便在海西崖与谢文载的带领下,前往内院见伤者问口供去了。 海棠落在队伍后头,瞧见哥哥海礁一脸喜滋滋的模样,不由得小声提醒他:“哥,别笑得这么明显,那许嘉树刚刚死了家里人呢。” 海礁忙收敛了笑意,但还是忍不住与妹妹分享自己的喜悦:“方才庄爷爷夸我了,说我是个热心肠的好孩子,路遇不平,还愿意为受害者出力。”不枉他打听了半天案情的细节,又向庄士同与耿则怀自告奋勇,表示愿意帮官府寻找杀手的踪迹。 还好海西崖与谢文载等自家长辈都没有多想,他在肃州时就抓过几次奸细和江洋大盗,身手也不错,他们还以为他真是个热心肠又心怀正义的好孩子呢,都真心为他而骄傲。 海棠一听就知道哥哥在高兴什么,抿嘴忍笑道:“不错,这是个好开始。时间长了,庄爷爷就会更了解你有多少优点了。我们两家交情不错,也算是门当户对,你又是个俊秀聪明善良正直的好少年,上哪儿找比你更合适的孙女婿去?” 海礁迅速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别在外头说这个,仔细叫庄爷爷听见了!” 海棠斜睨了他一眼,依了他的意思。不过……这才过去多长时间?海礁就已经管庄士同叫起“庄爷爷”来了?还挺亲热的嘛。 海礁的脑子也稍稍冷静了些,开始关注起正事:“你问了那幸存少年的名字?叫许嘉树?” “他自称叫许嘉树,受害人一家则姓金,而他是金家乳母的孩子。”海棠瞥了哥哥一眼,“不过他出口成章,似乎读过不少书,不象是仆从之子的模样。他声称自己不认识周家人,金家也只是路过,不是往周家去的。他很紧张那件华丽的袍子,说是金老爷赏他的,可我摸到那袍子里有夹层,腋下的夹层里不知道藏的是什么东西,袖口的夹层里有一封信,蜡封上印着一个‘周’字。” “什么意思?”海礁怔了怔,“他撒谎了?” 第一百二十章 证词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二十章证词少年许嘉树在前来问询案发时情况的长安府官员庄士同面前,依旧说着他的谎言。 比起先前对海棠说的,又更完善了一点。 他自称是金举人老爷家乳娘的儿子,父亲已故,母亲曾经是金举人原配的侍女,嫁给了普通农户为妻,丧夫后生计无着,只得回头向旧主求助。可旧主已经去世,旧主的丈夫金举人收留了她母子二人,让她给新生的儿子做乳娘,还让她的儿子许嘉树在书房侍候,闲时还会教孩子读书认字,因此许嘉树虽然是仆从之子,却有一定的学问。 但金举人的续弦妻子金太太看乳娘这个前房的侍女不顺眼,私下总是使唤许嘉树干粗活,所以他的双手皮肤粗糙,还长了冻疮。 不过乳娘与许嘉树母子感情很好,相依为命。乳娘为儿子做了全套的冬衣,一针一线俱是慈母之心,哪怕衣料只能选用粗棉布,许嘉树也依然十分珍惜。现在官府若想收走他那些沾染了血迹的衣裳做证物,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放手的。 至于那件华丽的外袍,确实是金举人赏给许嘉树的,但事出有因。当时他们在赶路,金举人总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担心是被歹人盯上了,金太太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让许嘉树穿上他的外袍,再让乳娘穿她的斗篷,母子俩乘坐金举人夫妻的马车,充作主人的替身先走一步,引开跟踪的人,这样金举人夫妇和他们的孩子就能平安离开了。 只是这个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金家一行人就遭遇了拦路的杀手。所有人都没逃过去,只有许嘉树被“母亲”抱在怀里,仅仅挨了一刀,外加被马车砸到了腿,就因为倒在血泊中昏迷过去,被杀手误以为母子二人已齐齐被他一刀刺死,成了漏网之鱼。 事实上,那一刀穿过了乳娘的身体后,只是从许嘉树腰侧划过罢了。他伤得不轻,但并不致命,会昏迷过去,既是因为伤势太疼,也是因为亲眼目睹“母亲”为自己挡刀而死,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之故。 海西崖、海长安与护卫们试图抬起马车,将他救出来时,他其实就已经醒过来了。再次面对亲人惨死的现实,他当时不由自主地痛哭出声,伤势不轻,外加哭泣耗尽了他的体力,他便又再次失去了意识。 不过,经过治疗与这一夜的休息,他如今醒了过来,精神状态已经重新变得稳定,可以神智清楚地叙说昨晚发生的一切了。 杀手的数量,还有穿着打扮,拿的武器,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还能描述出其中两个杀手显露出来的外表特征,也记得他们先对谁下了毒手,又是如何连妇孺都不肯放过的。这些人对金家人行李中携带的金银财物不感兴趣。金举人主动拿黄金去贿赂他们,求他们饶过自己一家人的性命,他们却只是一刀将装有黄金的箱子劈落在地,任由那些闪亮的金锭散落在泥土中。 只是,许嘉树身为乳娘之子,与“母亲”一同坐在后头的马车上,并不知道杀手们为何要杀金举人一家。他只能听到金举人与杀手领头之人几句比较大声的对话,那些声量不高的交谈,他一个字都没听清。 他不知道金举人到长安做什么,也不知道金举人为何要走那条路,更不清楚金家招惹了什么仇家。他只是个什么事都不知道,纯粹遭了池鱼之灾的小可怜而已。 庄士同看着眼前的小可怜,不由长叹了一声。
他有些不肯死心,只得继续旁敲侧击:“金举人的名讳是什么?他从哪里来?没提过目的地在哪儿么?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如今金家三口俱亡,身后之事还需要有人出面处理。你既是仆从之子,又受了伤,只怕不方便出面,还是要让金家宗族来人才行。” 许嘉树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金举人单名一个森字,字茂林。金太太娘家姓柳。他们……原本是住在直隶的遵化州。金家……长房就只有金举人这一支,二房还有人,不过他们……眼下大概都不在老家吧……” 庄士同忙问:“那他们在哪儿?要怎么找到他们呢?” 许嘉树更犹豫了,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通判大人,我的伤并不重,再养几天就能起来了。到时候……我去为金家办后事即可。金银都是现成的,丧事该怎么办,我也知道,一定会让金家人体体面面下葬,事后我还会想办法把棺木与遗物送回老家去。若是您非得去信金家二房,让他们派人来处置,就怕……会耽误时间。” 这话虽然有理,但庄士同没有压榨伤员的意思,更何况许嘉树还是个孩子:“你就别操心这些了,安心养伤。若是担心你母亲的后事,官府也会一并处理妥当的。”反正长安的冬天很冷,尸体放在义庄也不碍什么。金家人留下了许多财物,官府完全可以替他们先把棺木寿衣置办起来,只要不下葬就行了。金举人有功名在身,家大业大的,还是送他一家回乡安葬的好。这些事,不能全都交给许嘉树一个半大孩子,总要托付给可靠之人的。金家二房出面最好,要是他们不能来,等明天开春后,官府再想办法就是了。 谢文载在旁倒是听出了几分不对劲:“许嘉树,你是不是不想让金家二房的人来?” 庄士同一怔,连忙看向许嘉树。 许嘉树脸上神色变幻,咬了咬牙,仿佛下了某种决心,才开口道:“我听到那杀手的头领跟金举人说话。金举人曾经说过自己不是金举人,是金举人找来的替身,用来引走歹人的。可那头领却嘲笑他说谎,说自己很清楚他的长相,绝对不会认错人。金举人又问……为何他会知道我们走这条路?明明只有二房的人知道。那头领又说……就是二房的人告诉他们的,又笑话金举人,巴着金子不放,叫亲人都看不下去了,宁可出卖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带走金子,日后人在异乡,却依旧能吃香喝辣的,过富贵日子……” 庄士同吃了一惊:“你说是金家二房的人将金举人的去向告诉了杀手?!” 许嘉树垂下眼皮:“我听到他们是这么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那些歹人不知道我还活着,万一……官府告诉了二房的人,他们来处理老爷太太的后事,却看到了我,又把歹人叫来杀人灭口,那我可怎么办?” 庄士同严肃地问他:“你此话当真?不是骗我?” “当真!”许嘉树斩钉截铁地说,“那杀手的头领确实跟金举人这么说了!” 看到庄士同与海西崖、谢文载等人面上严肃的表情,他又放缓了语气:“我也知道这事儿听起来太吓人,全家只有我一个活下来了,没有人证,我就没办法让二房定罪。万一他们知道我还活着,肯定不能放过我……可金老爷对我挺好的,若是让害死他的人来替他办后事,我怕他在九泉之下,会气得活过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身份疑云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一章身份疑云海棠扯了哥哥海礁一把,兄妹俩利索地从厢房门外跑开,转移到院门外头,借着院墙的遮挡,试图掩盖自己刚刚偷听了厢房中所有谈话的事实。 海西崖、谢文载、庄士同与耿则怀四人完全没有留意到他们兄妹的行动,走出厢房的时候,他们脸上都带着肃穆的表情,眉间微皱。 谢文载问庄士同:“庄兄觉得如何?这孩子说的话……能信么?” 庄士同沉吟不语,耿则怀则道:“有什么不能信的?他说的听起来十分合情合理,与现场留下的痕迹都能对得上。庄表弟遇见的杀手,就是那样打扮的,只是不如许嘉树说得仔细罢了。” 不过许嘉树见杀手时有灯笼火把的照明,条件比庄士同只提着一盏灯笼在黑暗中走路可强多了,况且他与杀手打照面的时间也更长。 耿则怀是个性子温厚的长者,素来对孩子有怜爱之心,根本不觉得许嘉树有撒谎的理由:“他刚才说起亡母与金举人被杀时的情形,哭得多可怜呀,可再伤心,他还是坚持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细节都告诉我们了。他或许有所隐瞒,但……他只有一个人,还是个孩子,担心别人不相信他对金家二房的指控,不敢轻易透露实情,又有什么不对呢? “世间的宗族亲友,也不是人人都能互敬互爱的。照许嘉树的说法,金家长房金举人这一支,既有功名,又家财万贯,二房人口众多却远不如长房富足,还出了不肖子孙,沾了赌瘾,为此卖房卖地,家业败落。他们嫉妒长房富有,就与歹人勾结,害了金举人性命,也不出奇。若不是杀手粗心,留下了许嘉树这个活口,谁能知道金举人之死还有二房的手笔?等官府通知他们来收尸办后事时,金举人那些金银产业,可就全归二房所有了。” 耿则怀想起自己曾经遇到过的兄弟争产杀人案,觉得这件案子的真相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可庄士同却道:“金家二房之事,未必是假,但许嘉树的身份可能有点问题。” 耿则怀怔了怔:“有什么问题?他只是个乳母之子而已,看着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年纪,还能有什么隐秘不成?”他觉得表弟多虑了。 这回不必庄士同告诉他,海西崖都能告诉他答案:“他说自己的母亲是金家乳母,可金家小儿不过是六七岁的年纪,与他差了四五年,他的母亲又怎能给金家小儿做乳母呢?哪怕他说自己的母亲是金家仆妇,听起来都更合情合理一些。” 耿则怀这才反应过来:“对呀……可他母亲若不是乳母,他又何必撒谎呢?无论是乳母还是仆妇,他母亲的身份都无碍大局。若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奴仆之子,不如直接说他们母子二人是金家亲戚,我们也不会深究呀?” 也许……许嘉树的母亲又给他生过一个小兄弟,只是后来夭折了?他母亲不是放良后嫁给了农户么?因为丧夫后失了生计,才回到旧主家为仆的,兴许就是因为生计艰难,才没保住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可只要她有奶水,就能给金家小儿做乳母了。 耿则怀还是倾向于,许嘉树没有撒谎。他看这小少年容貌清俊,说话有条理,礼数也不欠缺,是个有教养的好孩子,乳母之子又不是奴籍,日后是可以读书科举的,他盼着这身世悲惨的孩子能有出息呢。 庄士同无奈地看他一眼:“表兄还挺喜欢这孩子嘛……我怀疑他撒谎,不是他母亲的身份有问题,而是我觉得……他应该不是金家乳母之子。那位乳母……应该是他的乳母才对。”
耿则怀愣住了:“你的意思是……他是金家的孩子?!” 但那是为什么呢?作为金家的儿子,在劫难中幸存下来后,不但可以继承亡父的万贯家财,还能以苦主身份请求官府捉拿真凶归案,并出面为亲人办理后事。甚至连金家二房想跳出来继承长房遗产时,他也能挡在头里,不让那涉嫌勾结杀手杀害了他家人的族亲夺走家产。 金举人之子的身份能有那么多的便利,为什么他要放弃?宁可声称自己是乳母之子?! 耿则怀觉得这完全没有道理。 庄士同便告诉他:“早上我去过现场,查看过金家所有的马车。许嘉树与乳母坐一辆马,紧跟在金举人一家三口后头,马车里行李还不少。许嘉树的衣裳鞋袜固然用料平常,看着不似富家子弟,可该有的东西他都有。书本文房、体面衣裳,还有金家小儿随身佩带的玉佩与金锁,他都有一份,只不过收得紧实,看上去很少拿出来用罢了。他很有可能是金举人的长子。他的乳母若真是金举人原配的侍女,那他多半是原配嫡出,而非庶出。那金举人的续弦妻子,自然就是他继母了。继母苛待前房之子,原也常见。” 庄士同做了几十年的亲民官,这种案例也见过无数次了,一点儿都不稀奇。他甚至觉得许嘉树的遭遇还不算太惨,因为后者只有后娘没有后爹,金举人还愿意让长子读书,该给儿子的体面也给了,只是没能阻拦继室在内宅搓磨孩子罢了。至于衣裳什么的,都是小事。许嘉树有乳母照顾,衣裳只是料子差些,但冬衣都厚实暖和,也没打补丁,出面作客也有佩饰可用,这就可以了。相比于那些际遇更惨、被后娘折磨得不似人形的孩子,他已经算是幸运的。 当然最关键的是,他与金举人下巴形状相似,比他弟弟更象是金举人的儿子。 谢文载与庄士同结论相似,都觉得许嘉树应该是金嘉树才对:“他谈吐不错,可见教养良好,少说也开蒙七八年了。虽然他尽力掩饰自己的学问,可有些东西是根本无法伪装的。若他真是乳母之子,谁能在他这么小的时候就替他开蒙?若是实在不好判断,庄兄派人往直隶遵化州行公文,让他们查一查户籍就知道了。金举人既有举人功名,他有几个儿子,多大岁数,都是瞒不过人去的,一查便知。” “查是一定要查的,还得顺道查问金家二房的下落。”庄士同道,“金嘉树吞吞吐吐的不肯多说,兴许也是对供出宗亲之事心存顾虑。咱们得尽快打消他的顾虑,让他说实话才行。金家二房忽然对长房生出歹意,金举人又忽然在大冬天里合家出行,从直隶跑到一千多里外的长安来,到底是什么缘故?倘若能从金家二房那边问出杀手的身份,那就更省事了。” 他直接定下了“金嘉树”的身份。 耿则怀听着听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若这孩子当真是金举人嫡长子,他为什么要撒谎呢?是害怕金家二房的人迫害么?可金家二房又不在长安,我们官府的人就在他跟前呢,自会护着他,他冲我们撒什么谎呀?”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这个名唤“嘉树”的少年,到底为什么要在自己的身份问题上说谎? 第一百二十二章 熟悉感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二章熟悉感看着四位长辈走向院子门口,海棠与海礁又迅速转移到了隔壁自家借住的院子里,避开他们的视线,就躲在门后头,看着他们一边讨论一边从门外路过。 海礁早已重新拣回了密探的技能,海棠的轻功也已经练了超过一年半。兄妹俩的行动都足够迅速敏捷,发出的动静非常小,以至于海西崖、谢文载、庄士同与耿则怀四人都没有发现,自己被两个孩子从头偷听到尾了。 海礁目送长辈们远去,拉了妹妹的袖子一记,海棠会意地跟在他身后,走进了他昨晚所住的厢房。 海礁长吁了一口气:“真不愧是表叔公……庄爷爷也非常聪明。他们都发现了那个许嘉树撒的谎。既然他们打算派人去直隶查看,许嘉树很快就会露馅了,到时候他休想再骗人!” 说完后,他顿了一顿,有些迟疑地转头看向海棠:“小妹……我方才不知是不是因为站在厢房外头偷听的关系,听得不是很真切,总觉得……许嘉树给我一种熟悉感,好象……我以前听过他说话似的。” 海棠眨了眨眼:“你上辈子认识他?” 海礁认真想了想,又犹豫地摇头:“虽然我没有仔细看过他的长相,但从昨晚救人开始,我跟他打过几次照面了,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并没觉得眼熟。我应该是不认识他的。” 但海棠觉得这种事是说不准的:“他现在也就是十一二岁的年纪,过几年长大了,容貌自然就会有所变化。兴许你上辈子是在几年后或是十几年后认识的他,那时他已经是个成年人,长相声音都跟少年时不一样了。” 海礁想想也对:“小妹你说得不错。他的长相与声音,我都认不出是上辈子的哪个熟人,可他说话时的语气……那种遣词用句的习惯,还有轻微的口音,都让我觉得非常耳熟。我上辈子应该是见过这个人的,兴许还算熟悉,就是名字很陌生。不管他是叫许嘉树还是金嘉树,我的熟人里都没人叫这个名。” 不过这也不出奇。上辈子的许嘉树应该也遭遇了昨晚的这场劫杀,只是没有海家人及时赶到,将他救下,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活下命来的。若没有官府替他撑腰,他忌惮着金家二房的存在,隐姓埋名也罢,乔装离开也罢,都有可能会不再使用本名了。 现在有官府给他撑腰,他还不是照样自称姓许,否认自己是金举人的儿子么? 不过,金家二房有这么能耐么?照许嘉树的说法,金家只有长房的金举人最有出息,不但有功名在身,还有万贯家财,二房虽然人多,却出了赌鬼,把家业给败坏了。这样的金家二房,凭什么令许嘉树心存顾虑,连真正的身份也要抛弃呢? 海礁忍不住跟妹妹讨论起这件事:“许嘉树是不是被昨日的劫杀给吓破了胆?金家二房能有什么能耐呢?他们想图谋长房的财产,还要靠收买杀手来杀人,根本就称不上有手段。这种人有什么好害怕的?他何必撒谎,连亲爹都不敢认了?!” 海棠不答反问:“哥哥上辈子来过长安的吧?虽然是在两年后,但在长安城郊死了这么多人,想来也不是年年都会发生的寻常案子,更别说你还获得了耿老县令的帮助,与他同行返乡。你难道就没听说过庄通判的死因?杀害庄通判的人是否落网了呢?凶手到底是什么身份?官府有没有发现他们跟金家二房有勾结?”
海礁皱起了眉头:“这……”说实话,耿老县令一直为表弟之死而难过,在耿家,这件事是个禁忌,基本没人敢提起。他当时身份低微,处处都要依靠耿老县令关照,哪里敢犯忌? 他只依稀记得,耿家邻居的仆从们似乎议论过,庄通判的案子一直没能查清楚,官府认为是强盗做的,但一直没抓到人。有不少人私下另有看法,甚至还有流言说凶手的真正目标其实是庄通判,为了掩饰才故意牵连了另一家路人。那些曾经在官场上与庄通判结怨的人,个个都有嫌疑。 这种流言的杀伤力还是挺大的。长安府内的文武官员们私下互相猜疑,关系不复从前融洽,小道消息满天飞。知府曾下令镇压流言,却越是镇压,就越是引得人猜测纷纷。光是耿家所住的那条街,不同的人家就有不同的说法,有人疑心庄士同在蜀中的旧同僚,也有人认为长安府一位本有望升任通判却被庄士同抢了先的官员定然怨恨着他。后者被逼得只能辞官远走,前者据说被气病了,死在任上。 海礁来到长安时,流言最盛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左邻右舍也只偶尔会私下聊到这个话题罢了。至于长安城内市井之间,已经有其他的新闻取代了这件凶案,成为热议的话题。可即使如此,能传到海礁耳朵里的流言,也十分可观了,由此可见这件事给长安官场带来的震憾。 因此,海礁能确定,这伙杀手一直没有落网,更没有人提起金家什么事儿。当时被认作是遭了池鱼之灾的受害者,早就有亲族赶到,收殓遗体与遗物,扶棺返乡了。官府方面当然不会怀疑什么,还有些庆幸,这家人没有死缠烂打地要求他们尽快破案不可,让人大大松了口气。 海礁道:“我没听说有什么幸存者。若不是我觉得许嘉树说话时听着耳熟,我只会觉得他上辈子已经死在昨晚的劫杀中,根本不认为他能逃出生天。” 因此,他又觉得自己可能有些想多了:“他是遵化州的人,距离永平府也不远,会不会是我听惯了爷爷和崔叔他们的口音,才会觉得他说话耳熟?” 海棠哂道:“爷爷几十年来说的都是标准官话,崔叔的口音更明显,但与许嘉树用辞习惯差别很大。你怎么可能会觉得他们说话语气相似?”差得远了好吗? 海礁讪讪地说:“我这不是想不出来了吗?所以什么猜测都要试一试。” 海棠歪了歪头:“算了,我们暂时别考虑许嘉树的问题了。你既然觉得上辈子认识他,以后相处得多了,熟悉感加深,就迟早会想起来的。现在我们先换个角度来考虑这桩案子。许嘉树十分忌讳金家二房,不想让他们前来办理金举人的后事,却又不承认自己是金举人长子,这是什么缘故?金家二房也没有多厉害,那许嘉树是因为什么才忌惮他们的呢?” 金家二房没有财,没有权,没有势,许嘉树怕他们什么?他们来到长安,又能如何威胁到许嘉树呢? 海礁沉吟片刻,道:“我是不知道这个金家二房有什么依仗,能让许嘉树连亲爹都不肯认,万贯家财也说放弃就放弃,但是……金举人的名讳给了我一点灵感。” 他看了妹妹一眼:“许太后的名声一直不错,最为人诟病的就是对前夫亲族的过分纵容与抬举,让他们过得如同正经外戚一般风光。而那家的两兄弟,一个叫金鑫,一个叫金淼,是不是很巧?”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吓人的猜测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三章吓人的猜测金举人名叫金森。 而许太后前夫的亲族,两兄弟分别叫金鑫与金淼。 这自然很巧。 名字都是五行元素组合成的,而且都是三个相同的字叠加。“森”字远比“鑫”字与“淼”字常见,既然遵化州的金家有金鑫与金淼,又凭什么不能有金森呢? 海棠问海礁:“这个金家,是直隶遵化州的人吗?” 海礁摇头:“我哪儿知道?我听说京城有不少人私下笑话他家是乡下来的土包子,但不清楚他们到底是来自哪个乡下,反正离得不会太远。金家曾经在金鑫升官后回乡祭祖,来回只走了半个月的功夫,他们老家很可能就在直隶一带。只是许太后是二嫁进的宫,为了新君的体面,京中权贵官员都忌讳提起她前夫的事,要议论也不会在人前。” 海棠沉默了一下,压低声音:“哥,如果这个金森真的跟那金鑫、金淼兄弟有关系,他会不会就是许太后的前夫呀?” 海礁眨了眨眼,面色微变:“不能吧?应该只是同出一族而已!”倘若说许嘉树作为金氏宗族另一房的子嗣,忌惮金家二房与京中许贤妃的关系,不敢显露身份,那是说得通的。 可海棠认为这说不通:“许嘉树自己说的,金家宗族只有两房,长房只有金举人父子,没有三房。可如果不是同宗,金家二房凭什么继承金举人的财产?许贤妃还没成为太后,不可能公开庇护前夫的亲族!” 海礁脸色难看,不得不承认自己想错了。 然而,如果金森真的是许太后的前夫,他上辈子听说的消息就做不得准了。 许太后与孙贵妃结仇,是因为孙家与她前夫儿子的死有关系,她应该是为了给前夫儿子报仇才进宫侍奉太后,然后成为德光皇帝妃子的。现在八皇子都快四岁了,许贤妃的前夫与儿子起码已去世五年,怎么可能会于昨天晚上在长安郊外遇险?! 如果金森金举人就是许贤妃的前夫,那岂不是说,许贤妃在丈夫还活着的时候,就进宫做了妃子,还为皇帝生下了皇嗣?那皇帝算什么?君夺臣妻吗? 海棠知道这个猜测有点可怕,但世上有些事就是这么狗血:“哥哥能确定上辈子许贤妃是哪一年进的宫吗?她说自己前夫儿子被孙家的人所害,是在哪一年?” 海礁的脸色更难看了。 没有,没人知道许贤妃是哪一年进的宫,反正宫外的宗亲诰命们在太后身边见到她时,她已经在皇帝身边侍过疾,立过功了。至于说她前夫儿子的死与孙家有关系,那是周太后私下跟宗室王妃透露的,而贤妃没有否认。那应该……是在周太后临终前不久,宗室女眷入宫探病时的事了。在那之前,周太后封宫多年,一直拒绝外命妇的请安,外人见不到她。 周太后如今还活着,估计要到明年才会去世。算算时间,许贤妃前夫若在今年冬天被杀,明年消息传到周太后那儿,这是对得上的! 但这个猜测太吓人了。海礁有些扛不住。他迅速检查了一下门外,确定无人经过,才回头将声音压得极低:“小妹,这事儿不能乱说,要是叫人知道,那可就不得了了!” 海棠久经世事,比他要镇定多了:“哥哥,如果这是真的话,周太后一定知道实情。她能把许贤妃推荐给皇帝,还能留下后患吗?她跟皇帝的关系可不怎么好。如果她瞒着皇帝实情,害皇帝背上了君夺臣妻的污名,对周家有什么好处?我觉得,许贤妃封妃的时候,肯定已经跟前夫和离了。就算本来没有和离,周太后也会帮她和离的。”
许贤妃和离后再成为皇帝的妃子,只要前夫家里不闹,就不会有人宣扬皇帝君夺臣妻。 再说,金举人的继室都给他生下六七岁大的儿子了,算算时间,那时许贤妃还只是太后身边的侍女呢!金举人能二婚,就证明两人的婚姻关系早已结束。 海礁这才稍稍镇定了些:“你说得对。倘若许太后真的还未丧夫或和离,就给皇帝做了妃子,她后来也不可能那么光明正大地抬举金家人。孙贵妃一家说了她那么多闲话,可从来没有提过她是抛夫弃子进的宫,足可见这事儿不是把柄。” 海棠道:“可既然许太后敢说孙家人跟她前夫儿子的死有关,孙贵妃也没否认,那么昨晚上拦路杀害金家人的杀手……就是孙家养的人了。” 海礁握拳:“没错!孙家有这个实力!我们那时候想要潜入孙府打探消息,都要先过他家护卫那一关,为此没少死人——他家偷偷养了许多死士,很多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高手。” 只不过,长安是周家的大本营。孙家是如何派死士潜进来的呢?他们敢在周家人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就不怕被周家抓到吗? “得让周家人知道这件事……”海礁刚刚生出这个念头,就立刻想到了另一件事,“许嘉树那件袍子……袖口夹层处藏着的信,蜡封处就印着一个‘周’字!会是京城周太后或承恩侯周四老爷写的信么?金举人会不会是来找周家人的?可是……为什么许嘉树会否认呢?” 海棠挑了挑眉:“这说明许嘉树很可能在猜疑周家……他刚醒过来的时候,听说这儿是周家的庄子,还十分戒备。既然有可能是孙家人派来的杀手,为什么许嘉树反倒会防备起周家来?” 难不成杀手还自称是周家派来的?孙家这是打算嫁祸周家,挑拨离间许贤妃与周太后、周家之间的关系? 至于说周家为什么会派人来杀金举人一家……倘若金举人真的是许贤妃的前夫,周家不想让这个秘密为世人所知,才派杀手来杀人灭口,听起来也算有点道理。 然而许贤妃封妃都四五年了,生的儿子都快四岁了,周家现在才派人灭口,是不是迟了点儿?更何况,光杀金举人一家有什么用?金家二房还在呢,金家亲友里总有认识金举人前妻的,哪一个不能证明许贤妃曾是金家妇?周家杀人也只是杀个寂寞罢了,得不偿失。一旦叫许贤妃知道,那就妥妥是把自己人变成了仇人,何苦来哉? 这种事只要是有点脑子的,都知道不可能。许嘉树犯什么傻呀?! 海礁抓了抓头发,也是一头雾水。 他还有一点想不明白:“孙家派人来杀许贤妃的前夫和儿子做什么?他家孙贵妃不是最恨许贤妃的么?怎的还主动帮许贤妃除后患?” 海棠忽然顿住:“杀手不是来灭口的……他们是来抓人的!”她看向兄长,“他们来抓许嘉树……不,是金嘉树!他是许贤妃与金举人的儿子。有了他,孙贵妃就有了威胁许贤妃的筹码!”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能坐视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四章不能坐视许贤妃不但得到了皇帝的宠爱,生下的儿子还是皇帝目前唯一的继承人选。 她是周太后的人,而周家是孙家的政敌。 想想都知道,一旦八皇子立储,皇帝驾崩,太子登基,许贤妃成为了太后,无子的孙贵妃会落得什么下场。 而孙贵妃失势,皇位又换了人做,孙阁老又凭什么继续在朝中执掌大权,呼风唤雨呢? 就算上辈子他在新君继位后还能继续多风光几年,还不是被踢出了内阁,随着新君一天天长大,而渐渐失落权柄,最终合家败亡? 孙阁老一直无视皇帝膝下还有亲生儿子,打着“国赖长君”的旗号,主张让出继的纪王世子归宗,不就是不想看到周家支持的皇子上位吗?可惜皇帝不喜自请出继的儿子,坚决不肯答应罢了。 孙家上辈子对付周家的手段越来越激烈,恐怕也有打击八皇子背后政治势力,让他无力与自家支持的人选相争的想法吧? 无视国家边防安全,不折手段地陷害、残害周家子弟的事都做得出来,孙家派几个杀手去抓几个平民,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孙贵妃不想坐以待毙,才想抓住金嘉树做人质。等人质到了手,无论她是利用他来攻击许贤妃,败坏许贤妃的名声,进而断绝八皇子立储的希望,还是利用母子之情威胁许贤妃与周家反目,转而投向孙家这一派,结果都对孙家有利。 抓人最后变成杀人,估计是双方没谈拢。孙家杀手计划失败,为了保密只得灭口了。 许嘉树……不,金嘉树就是知道自己活下来只会成为许贤妃的把柄,才会否认自己身份的!只要许贤妃相信前夫儿子俱死于孙家人之手,往后就不会再受他们威胁! 这个少年在丧父之后,为了母亲能摆脱束缚,宁可失去万贯家财与体面的家世背景,以仆妇之子的身份度过一生。 他不想让周家人知道自己是谁,也不想把那封信送到周家人手上,估计也是希望能把“许贤妃与前夫之子已死”这件事做实了吧? 海礁不由得叹气:“这孩子……对他母亲倒是很有孝心,可对金举人却似乎有些不大公平……嫡长子不肯认他,幼子同死,谁能在他的丧礼上披麻戴孝呢?难道真要便宜了金家二房?那一家子还跟歹人有勾结,害死了他父子俩……”他顿了顿,看向海棠,“金家二房跟孙家的杀手有勾结,曾参与谋害金举人父子,这会不会是上辈子他们叫孙家的人哄几句,就轻易背叛了许太后与新君的原因?” 不是他们眼皮子太浅,而是他们有把柄落在孙家手上,一旦叫许太后知道他们是害死前夫儿子的帮凶,别说富贵不保了,全家人性命都未必能保住! 海礁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 金家二房在京里也就是风光了几年罢了。在他们背叛了许太后之后,许太后不但放弃了他们,还眼睁睁看着他们落魄潦倒,完全没有拉一把的意思不说,甚至还落井下石。世人只当许太后是厌恶他们忘恩负义,但谁知道她是不是获知了真相呢? 金家二房成了无用的棋子之后,孙家岂会继续护着他们,为他们保守秘密?让许太后知道当年真相,为这些年对仇人的纵容抬举而悔恨不已,这样的做法反而更能让孙家感到愉快吧? 海礁又想到,新君刚继位之后那几年,许太后虽对周家不算差,但也没有特别优待他们的意思。周家真正有起复希望,是在陶岳掌权后期,将孙阁老一脉在朝中的影响力清除得差不多时候的事了。
按理说,许太后是周太后的人,又是在周太后的帮助下才封妃生子,平步青云,她亲生儿子登基后,正缺忠臣良将,怎会继续放置周家那一大帮优秀将才,只在逢年过节时多加赏赐,体现她对周家的恩惠呢? 这里头会不会也有她前夫亲子死在长安,死在周家眼皮子底下的缘故?她内心对周家其实是存了几分怨恨的? 想到这里,海礁就有些坐不住了:“不行!这根本就是误会!上辈子金嘉树也没死,还去了京城,害死金举人的是孙家人与金家二房,不能让周家背这个锅!”周家已经与孙家结了怨,未来还可能会继续与颍川侯府结怨,若再添一个未来新君的生母,他们哪里扛得住呀?! 周家若是倒霉了,依靠周家庇护的海家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就算有陶岳这个靠山在,他也不是万能的呀! 海礁觉得,必须要跟金嘉树说清楚。他不想让母亲受人威胁没关系,可至少得让许贤妃私下知道他安然无恙,背后真正的恶人是孙家人与金家二房啊! 海棠一直在沉思不语,看到海礁如此激动,连忙拉住他:“哥哥冷静一点!现在我们要先确定,金嘉树到底是不是许贤妃的儿子。一切都只是猜测,万一闹了乌龙就麻烦了!我们可没办法跟人解释,你怎会知道许贤妃是二嫁封的妃!” 海礁稍稍冷静了一些:“没错,眼下还是先确定了金嘉树就是金举人之子再说,顺便还能打听一下金举人原配姓什么,又去了何处。这种事只要去遵化州打听一下就好了。一来一回的……若是派人骑快马去,一个月应该够了吧?在过年前就该有准信了,最迟也不会迟过明年开春。” 可这等待的时间是不是有点长? 其实,如果能消除金嘉树的顾虑,让他主动说实话,效率恐怕还更高些。 海礁有些等不及了:“时间太长了。万一在我们查清楚实情之前,许贤妃已经得到了噩耗,怨恨上周家怎么办?况且庄爷爷派人去直隶那边,顶多能查到金嘉树是不是金举人的长子,金家二房又去了何处,连金嘉树为何要撒谎,金家二房又是否真的与歹人勾结杀害族亲,都难有答案。庄爷爷他们还要再费心思去查案呢!” 至于金举人原配的身份与去向,一个不知真假的“已故”结果,就能让线索中断。 海礁越想越觉得不能傻等下去。别说此事关系到周家未来是否会得罪许太后,光是庄士同眼下的处境就不太妙。年关将近,长安府治下出了这等恶劣的杀人案,倘若不能早早查清真相,将凶手捉拿归案,庄士同今年年末的考评定然好不了。万一因为这事儿影响了他日后的升迁怎么办? 庄士同仕途顺利,直接关系到他的孙女在大同是否会因为失去靠山而被人算计,海礁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不管的。 金家人是从直隶过来的,孙家的杀手也是从京中一路追踪金家人过来,却偏偏在长安府治下闹出了凶案,简直岂有此理!他们怎不在别处干坏事呢?! 海礁没有发现自己的心已经歪到了一边,忿忿不平地道:“没有周家,许贤妃何来今日的风光与未来的尊荣?庄爷爷差一点丢了性命,还要辛苦调查真相。金嘉树明明知道实情,却为了私心而隐瞒一切,害得好人没好报。我绝不能任由他乱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直球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五章直球海礁很生气。 他明白金嘉树的顾虑,也能理解对方的孝心,可这种单纯隐瞒的方法,却导致了糟糕的后果。 许贤妃是不再受孙家人威胁了,却因为被孙家误导而错怪了无辜的周家人,使得周家东山再起的时间往后推迟了好些年。 她不知道金家二房对她前夫与儿子的死负有责任,反倒抬举纵容他们安享了数年的富贵尊荣,也给自己和新君脸上抹了黑。 从头到尾,得利的只有直接害人的孙家和间接害人的金家二房而已。 海礁不明白金嘉树为什么会这么傻。就算他现在年纪小,不懂事,考虑得不周全,只能用这种愚蠢的方法去关心自己的亲生母亲,将来他长大后去了京城,知道金家二房得到了不该得的风光,也该及时改正自己的错误呀!他既然是许太后的亲生儿子,就不能想办法将真相告诉被欺骗了的母亲吗?! 兴许金嘉树后来跟许太后说了实话吧,可在金家二房倒霉和周家起复之间,还隔了好几年呢。难不成金嘉树那时候没告诉许太后,周家是完全无辜的?! 海礁想想都觉得无法忍受,他决定要去金嘉树那儿将那件袍子弄过来,好好看看这少年对救命恩人到底隐瞒了什么秘密,尤其是那封蜡封上印着“周”字的信。若金举人是受托送信给周家人,这信理当按时送到周家人手中,绝不能任由金嘉树扣下。他只是信使——或者说是信使的儿子——没有资格那么做! 只要揭破了这封信的真相,那金嘉树就没办法再骗人说自己跟周家人毫无关系了。 海礁不能说出自己从上辈子得来的情报,但可以将身份可疑的金嘉树与那封信交到周家人手中,让周家人去查出真相。等周家人知道了金嘉树的身份,自然会帮他把消息传递到京城皇宫之中,让许贤妃知道自己的长子还活着,以及谁才是真正害死了她前夫以及差一点儿害死了她儿子的仇人! 海棠见海礁忽然间就象是打了鸡血似的,兴冲冲就要去偷金嘉树袍子里暗藏的书信,连忙拉住了他:“哥哥,那毕竟是人家的秘密。他要是不想说,咱们偷看不好吧?还是另找办法说服他吧。他跟孙家的杀手打过照面,只要跟他说清楚孙家与周家是敌对关系,而许贤妃又是站在周家这边的,他就会明白自己误会了。他要是愿意主动向周家坦白身份,我们可以帮着捎话,但最好别掺和得太深。否则许贤妃就会知道,我们知道她太多的秘密了。”等将来新君继位,许贤妃成了许太后,大权在握……很难说这对海家是好是坏。 海礁摇头:“我们只是边城来的小人物,如何能知道宫中太后与妃嫔之间的关系?这种话说出来,同样会引人怀疑。要是他跟爷爷、表叔公或庄爷爷他们提上一句,我们就没办法解释清楚了。兴许花点水磨功夫,他迟早会被我们说服,可那要耽误多少时间?趁现在孙家杀手还未走远,我们赶紧说服他开口,也好让庄爷爷他们及时把人抓住。如此一来,金嘉树自然会信服我们,也会甘心接受周家庇护。将来他把这些事告诉许贤妃时,许贤妃也就不会再误会周家了。” 他费了不少功夫,才让周家这辈子的处境有所改善,连带的让海家人也过得更好了。他如今实在不想再冒什么风险,就怕周家又无缘无故跟什么贵人结下了仇怨,一不小心,就导致了上辈子颍川侯世子之死连累周大将军丢官那样的恶果。
海礁对妹妹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你只当不知道就行。事后金嘉树也好,家里人也好,要怪也是怪我。是我做了无礼之事,要打要骂要罚都随爷爷去,但我必须求一个安心!” 他只请求妹妹帮忙准备一点小道具,比如用来刻章的萝卜,用来加热印泥的蜡烛,还有些小刀、笔墨之类的东西,连装印泥的容器,也没有漏下。 海棠边听边暗暗点头。 很好,哥哥看来是懂得怎么偷看信件的,想必上辈子有不少相关经验? 她还能帮忙把印泥中掺和的香料补上,刻章也能帮得上忙。 但在真正走到这一步之前,她还有别的建议。 海棠拉着海礁去了隔壁院子。长辈们已经离开,崔小刀又扶着金嘉树吃过热粥,喝了重新温热过的药,就洗碗去了,厢房里没别人在,金嘉树仰躺在炕上闭目休息,正好方便了海家兄妹来问话。 金嘉树听到了动静,睁开眼转头望了过来:“海小姐?”他又看向海棠身后更高大的海礁,“这位……是海少爷?” “这是我哥哥。你现在穿的就是他的衣裳。”海棠在炕尾坐下了,瞥见金嘉树将那件袍子放在身侧,看起来是随手为之,其实右手一直在被子下方紧紧拽住了袍子的一角。 海礁只扫了袍子一眼,倒是认真端详了金嘉树好几眼,仔细观察了对方的长相,方才端了张凳子过来坐下:“我叫海礁,礁石的礁。你是金嘉树对吧?你几岁了?我管你叫一声金兄弟,可以么?” 金嘉树被海礁这记直球震住,随即笑得有些僵硬:“海少爷,我姓许,不姓金,你记错了。” “我怎会记错呢?”海礁冲他笑笑,“你就别撒谎了。你跟金举人长得挺象的,比他那个小儿子更象是他的儿子,又怎会不姓金?你这会子撒谎是没用的,只能骗得一时。庄通判已经决定要派人给遵化州知州衙门送信,查清楚金家的来历,到时候金家是不是有个你这么大的长子,一问便知。与其到时候被拆穿,大家浪费了时间,你脸上也不好看,还不如趁早说实话呢!” 金嘉树面色微变,呼吸都重了几分,只是努力做出镇定的模样罢了:“我没有撒谎。金举人曾说过,我生得有点象他少年时的模样,因此他才会对我另眼相看,还教我读书……但我有自己的父母,真的不姓金!” “行吧。你既然坚持,我们也不好逼你。”海礁故意重重叹了口气,“你自己非要做仆从之子,自降身份,也不怕金家族人怀着私心,不管金举人一家冤情是否能昭雪,就草草了结后事,而后开心地分了金举人的家财,我们这些外人又能说什么呢?只可怜了金举人,死后连儿子都不肯认他,也不知谁能给他披麻戴孝?” 说罢,他便一手抓向那件袍子:“我还是把这衣裳物归原主,叫他到了九泉之下,也有亲子贴身之物相伴,不至于太过凄凉寂寞吧。” 金嘉树顿时神色大变,迅速紧紧抓住了袍子的另一端。 第一百二十六章 难缠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六章难缠海礁与金嘉树一人扯着袍子的一端,拔起了河。 金嘉树刚受了伤,身体正虚弱,自然不可能是长期练武的海礁对手,眼看着那件袍子就要脱离他的手,他不由得又惊又怒,大声质问:“你们虽救了我性命,却也不能强行抢走我的私物!你难道是强盗不成?!” 海礁不为所动:“这不是你的东西,是金举人的。我拿走给他陪葬,又有什么不对?你才是强盗吧?趁着衣裳的主人死了,死无对证,就编造谎言,欺骗世人。你以为你说金举人把这件衣裳给你了,你就真成了它的主人么?!” “你胡说!”金嘉树气得全身都在发抖,“这就是我的东西!金举人把它给我了!出事的时候,我身上就穿着它!我没有骗人!” “金举人把衣裳借给你,只是让你充当他的替身,引走歹人。既然你没有做到这一点,歹人还是把他杀了,那这衣裳自然就该物归原主。”海礁冷笑一声,“你一个仆妇之子,既然没有胆量假称是金举人之子,霸占他留下的财物,那就不该再扣下金举人的衣裳不放!你是图这衣裳的料子好,里头的皮子也珍贵,打算把它洗干净了,拿去换成钱财么?若你是想让你母亲的后事办得体面些,我可以给你银子,但这件衣裳,你应该还回去。” “我不还!”金嘉树激动地朝海礁扑过来。海礁往后躲开,却被他抱住了袍子,重新抢了回去,为此还差点儿摔下炕来。 海棠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让他重新在炕上躺好,也不去抢他手里的袍子,只柔声相劝:“你冷静一点,当心伤口重新裂开。我哥哥没有坏心思,只是想替金举人一家办好身后之事罢了。这件袍子虽然用料做工皆上乘,但上头沾了不少血迹,洗过也会留下印子,已经不值钱了。我们给你换一件衣裳怎么样?包管不会比这件差。这一件回头得送到官府去。金举人原本穿着这件衣裳,是在杀手到来前才刚刚换下来的。有了这件袍子,官府就更有把握找到你们一行人曾经的行踪,再进一步找到杀手们追踪的路线。” 无论是海棠还是海礁,说的话都是要从金嘉树手中拿走这件袍子。倘若他心里没鬼,这时候就没有理由再坚持下去。 金嘉树估计也明白这一点,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紧紧抱着袍子沉默着,过了半晌,才沙哑着声音道:“我能给我娘办后事,可金举人对我有大恩,我却没有资格替他披麻戴孝。留下这件袍子……就当是个念想。我不会拿它去换取财物。官府要问我们一路走过的路线,我定会知必言,言必尽,不必拿一件袍子去调查。至于金举人入殓时要穿的衣裳……金家行李里有的是好衣裳,有他太太亲手做的,也有他平日最喜欢的,还有他最体面的大礼服,哪一件都能给他做装裹,其余的通通陪葬也行,你们只管翻去,别抢走这件袍子。我……”他顿了顿,声音里已带上了哽咽,“我就只有这个了……” 这话说得海礁与海棠心里都酸酸的,坏人好象很难做下去了。他们兄妹原也不是什么魔鬼。 海礁看着金嘉树低声哭泣的模样,不由得烦恼地抓了抓头发,看向妹妹。 海棠往炕边一坐,索性开门见山:“行吧,我和哥哥也不做戏了。其实就是我先前替你叠衣裳的时候,摸到衣裳里面好象藏了什么东西,心里好奇,就偷偷看了一眼,发现有封信,好象是写给周家的。可你一直不提这件事,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怕你不知情,耽误了送信,才想找理由把袍子拿走,将里头的信给周家送去的。哥哥只是在帮我而已,并不是真要抢你的东西。”
金嘉树哽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什么?什么信?”双手却下意识地把袍子抱得更紧了。 但海棠怎么可能让他继续自欺欺人?她直接伸出手,指向了袍子左侧肩膀的位置,然后转移到腋下,再移向袖口,两眼留意到金嘉树的表情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越来越紧崩,直到最后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也很快重新紧张起来。 唔,看来这少年对袍子里有两个夹层心知肚明,很清楚里面都藏了什么东西。瞧他这表情变化,左侧腋下的夹层里藏的东西,似乎比袖口处那封信更重要? 海棠心中对腋下夹层里藏的物件生出了几分好奇,手指却迅速勾住袖口,捏着袖沿反手一翻,露出了夹层里密信的边沿:“喏,就是这个。你不知道吗?” 金嘉树很想说不知道,但信已暴露,现在再说谎似乎已经没有了意义。万一真的惹恼了海家兄妹,让他们把袍子抢走,就有可能连另一个秘密也没法保住了。 他只能低声道:“这是金举人藏的信,不能让人看见的!” 海礁一哂:“我妹妹看到上头的蜡封印有‘周’字了,这是周家人写给周家人的信吧?金举人此行可是充作信使?周家就在长安城,离这儿不远就是周家的庄子,而我们所住的别庄,其实也是周家女眷的陪嫁产业。既然我们看到信了,就不能当作没看见。我这就去请爷爷派人,给周家送信。你现在要养伤,不方便行动,还是把信交给我吧?” 金嘉树咬了咬唇,还想要继续挣扎:“不行!我……我不能将信交给其他人。等我养好了伤,会把信亲手交到收信人手中。” 海棠歪了歪脑袋:“是谁呀?你告诉我们名字,我们替你把人请过来,你当面转交信件,也省得耽误时间了。” 金嘉树紧紧咬着唇,不敢再多说什么。他觉得自己今日可能在劫难逃了。海家兄妹竟如此难缠,根本不为他的谎言所动。他要如何保住自己的秘密?! 就在这时,谢文载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你们在做什么?!”听这语气,表叔公似乎有些生气。 海棠暗叫一声不妙,怎么就没听到有人靠近呢? 她连忙站起身,与哥哥海礁一起,低头束手退立一旁。海礁则试着为自己与妹妹辩解:“我与小妹正跟金……跟嘉树小哥说话呢。他说起昨儿的事,就忍不住伤心。” 金嘉树抿着嘴,没有揭穿海礁。他不可能让更多的人知道方才发生的事了。 谢文载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海礁与海棠,冷哼一声:“我就看到你们欺负人了,还不赶紧出去?!伤者需要休养,不许你们再来打扰人家!” 海礁与海棠暗叫一声可惜,只能等回头再找机会跟表叔公解释了。反正方才折腾了一回,回头金嘉树不可能再在他们面前装模作样。 看着海礁海棠兄妹俩离开的背影,谢文载收回了视线,看向金嘉树:“孩子,方才庄通判命人将散落在现场的一些财物送过来了,我看过之后,有一事不解。” 他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金锭,反手露出金锭底部的刻印:“为何金举人的金锭,会是内府出品?” 第一百二十七章 金锭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七章金锭金嘉树怔了怔,看了看那金锭底部的刻印,又抬头看向谢文载那张温和却严肃的脸,脑子里还有些懵。 他从父亲金举人处看过这箱金锭,但没有将金锭拿出来把玩过,并不知道金锭的底部刻着什么,更不知道这刻印的意思。 他知道这箱金锭的来历,却从来不知道,它还有可能会暴露他们父子的秘密! 金嘉树懵然不语,谢文载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索性把话说得更清楚些:“内府每年都会铸造金银锭与金银器物,若是在京城,市面上偶尔也会见到内府造的金锭,那都是从高门大户、皇亲国戚手中流出来的。可是这种金锭……”他顿了一顿,“通常是皇帝赏赐给臣下用的。获得赐金的人家,就算要拿出去使,也不会把整箱的金锭都转手于人,那未免有些不大恭敬。” 这么一整箱的金锭,整整二千两,绝对不是寻常臣子能得到的赏赐。一般宗室王府、皇亲国戚、权臣高官,每次能得到五百两的赐金赐银,就已经十分体面了,能上千金,便是圣眷极隆的御前红人! 当年谢文载的座师吴文安公贵为六部尚书,还是国丈,在与德光皇帝这个女婿关系最好的时期,也只得过五百两的赐金罢了。 孙阁老刚入阁不久,正逢孙贵妃圣宠最盛之时,连皇后都要退避三尺,那时他也不过是得了千金的赏赐,就已经有人认为皇帝对他过于偏爱,引起无数非议。 金举人何德何能,可以一次性获得二千金的赏赐? 这还不是多次赏金叠加的数量。那箱子在不起眼的位置刻有内府印记,就是跟金锭一块儿赐下来的配套物品,可见这一笔赐金就达到了满满一箱的二千两。什么人能一次性获得皇帝这么丰厚的赏金呀?皇帝赏的是金举人吗?还是得赏的另有其人,那人却把赏金连带箱子都转送给了金举人? 又或者说……金举人并不是这箱金子的主人,只是负责传递的信使? 可他若不是金子的主人,金家二房又凭什么因为他带走了金子,而对他怨恨到了与杀手勾结,害他全家性命的地步呢? 谢文载给金嘉树说清楚了这箱金锭所代表的意义,看着少年惨白的面色,虽然心中有几分不忍,他还是提出了警告:“你最好还是说实话吧。能得御赐金锭的人,不可能不明不白死在长安府。庄通判认不出这箱金锭的来历也就罢了,长安府里还有本朝贵戚,很快就有人发现的,到时候必定会将此事上报,向京中询问这箱赐金的主人身份。一旦惊动了京中,迟早会有人来接手此案。若到时候长安府还查不出有用的线索,必定会受责罚。而京城来人接手查案,也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任由你闭口不言。” 关键是,如果金嘉树承认了自己是金举人之子,作为御赐金锭的继承人,京中来人还有可能对他客气几分;可他要是坚持说自己是仆妇之子,京中来人绝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一旦急了眼,对他用刑也不是不可能的。他到底瞒下了什么秘密?真的有必要受这样的苦吗? 谢文载希望金嘉树能考虑清楚,不要做出错误的决定,毁了自己的大好人生。 说完这些话后,谢文载又提起了遇害众人的遗体处置情况。如今金家所有死去的人,都被转移到了附近的义庄中,等待官府来人做进一步的检验。但考虑到他们的身后事,官府需要暂时从金举人的遗产中支取一笔钱财,购买寿衣、棺木、香烛之类的东西,在验尸完成后,便将死者收殓妥当。在金家亲属前来收尸之前,棺木会暂时停放在义庄中。至于留下来的遗物、遗产,则会随棺木一同交还给亲属。
目前庄通判已经打算派人前去遵化州调查金举人的身份,并通知其亲属前来收尸了,同时也会去查访金家二房众人的下落与罪证。如果照金嘉树所言,金家二房参与了谋害金举人一家,长安府衙当然不可能让他们来处置金家后事,发死人财。可这么一来,谁又能主持金家人的丧礼呢?谁能将他们送回家乡安葬呢? 谢文载希望金嘉树能想清楚,不要害得自己的亲人死无葬身之地。义庄里并不是没有停放过死于长安的过路人遗体,没有亲属前来接走他们,他们最终只能靠着本地乡亲士绅们的善心,薄棺简葬,埋骨异乡,何等的凄凉。 若金嘉树坚持自己是仆妇之子的身份,他最多只能领走他母亲的尸首。若想连金家众人与金家的遗物一并带走,必须要有金家亲属的委托书信,又或是有可靠的保人出面为他背书才行。因为长安府衙需得防备,有外人冒名带走金家的死人与遗物,却在事后抛尸荒野,只卷走财物了事。若真的出了这种事,长安府衙脸上无光不说,金家亲族也有可能事后来追究他们的责任,那麻烦就没完没了了! 金嘉树越听,脸色越是惨白,整个人已是摇摇欲坠。 谢文载见状,便不打算继续逼这个孩子了,也给对方一点思考的时间。他将金锭重新收起,站起身来:“你好好考虑清楚,事情孰轻孰重?你心中或许有所顾虑,但你年纪毕竟还小,很多事不清楚,也考虑得不够周全,难免会有犯错的时候。若有疑问之处,只管来问我。我姓谢,谢文载,是救下你的海都事的表弟,如今就住在这院子里。下午庄通判或是长安县的耿县令可能会来找你,询问更多案情相关。你若有什么话想说,可以放心告诉他们。这两位都是正直仁厚的长者,素有清名,必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说罢谢文载再扫了一眼金嘉树手中的袍子,也看到了袖口处那露出来的一截信封边沿,但他没有作声,只是平静地离开了厢房,还反手帮金嘉树把门给关上了,任由后者躺在炕上静静思考着。 不过,谢文载出了厢房,却没有马上回到自己所住的正房收拾行李,反而大步走向了隔壁院子,不出意外地听到了迅速离去的轻微脚步声。 定是宝顺那孩子在偷听! 谢文载冷冷一笑,一路走到了海礁所住的东厢房,反手关上门,看到海礁与海棠兄妹俩都站在屋中,仿佛在谈话,便举手阻止了海棠开口:“棠棠不必替你哥哥掩饰了。我知道方才你哥哥在厢房外头偷听,直到我出来时,他才跑了的!” 海礁睁大了双眼,面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委屈。 他是偷听了不假,可他是跟妹妹一块儿偷听的呀!兄妹俩被抓到,一起受罚就罢了,怎的表叔公只骂他一个,却不提妹妹呢?! 逃跑时用了轻功的海棠悄悄掐了哥哥一把,警告他别出卖了自己,脸上却若无其事地说:“表叔公别生气。方才您在厢房外头,也听到我和哥哥跟金嘉树说什么了吧?我们只是想说服金嘉树说实话罢了。死了那么多人呢,金嘉树若知道内情,怎能故意隐瞒线索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交换情报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八章交换情报谢文载叹了口气,在炕边坐了下来。 他拿出了那个金锭,把底部的刻印展示给两个孩子,并告诉他们这个刻印意味着什么。 海礁惊讶地拿过金锭翻来覆去地看,又与妹妹海棠交换了一个眼色。 他上辈子连内府铸的金锭都没见过,还真不知道内府出品的金锭,不同的刻印意味着不同的用途。而金家拥有的这箱金锭,居然会是皇帝赏赐下来的。 他连忙问谢文载:“金举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呀?这金子是他的吗?能不能见光?” 谢文载道:“金嘉树那孩子对家里的事应该是心知肚明的。他根本不在乎那箱金子会落入旁人手中,想必是知道那箱金子来历没问题,可以光明正大拿出来用。” 海棠不动声色地仔细观察了一下金锭底部的刻印,便将它还给了谢文载。自从她上辈子死去到现在,中间隔了五十多年,皇帝都换过两三任了,内府铸金的刻印早已换过几轮,她认不出来也正常。况且,她原本只知道金举人遇害的现场散落了一地黄金,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些金子,又怎会知道它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她只想趁着眼下有机会交换情报,给谢文载一点提示:“金嘉树看起来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不在乎让人知道金举人是什么身份,到底是什么缘故呀?他顾虑的那件事,是死人不打紧,活人却不行吗?” 谢文载淡淡地说:“虽然他身上有许多疑团,但我相信,他很快就会想清楚,主动把秘密告诉我们了。” 海礁撇嘴道:“要是他真愿意说出来,那就最好不过了,否则我还得再想办法从他那儿弄到那封信。” “那是什么信?”谢文载问,“你们是怎么知道他的袍子里藏着一封信的?” 海礁看向海棠,海棠只犹豫了一秒,就坦白告诉谢文载:“我早上去看他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他那件沾了血迹的袍子有夹层。袖口的位置藏了一封信,上头有蜡封,盖了一个‘周’字印章。另外,左边腋下也藏了东西,用线缝死了,摸不出是什么。” “周字印章?”谢文载想了想,“这是周家人写的信?金举人会到长安来,是不是打算把信送到周家去?”他抬头问海棠,“信封上写的收信人是谁?” “没有收信人的名字。”海棠回答,“右下角盖了一个长方形的小章,上头写着‘长乐无忧’四个小篆字。蜡封上还用了很特别的印泥,散发着浓浓的香气,感觉……有点象是曹爷爷那块半截手指大小的古墨的味道。” 曹耕云有块珍藏的古墨,是谢文载四年前送他的生辰礼物。那其实是十几年前海家还在长安的时候,海西崖偶然收罗到送给表弟的,到手时就是一块用过的旧墨,因制墨水平高超,还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显然是名家之作,才显得珍贵难得。谢文载很节省地用了十几年,只剩下食指长短了。那年皇帝下旨为他们平反,一众老朋友都恢复了自由和身份,心情大好。他见曹耕云一直艳羡他的古墨,便索性把剩下的那点残墨送给对方做了生辰礼。 谢文载曾经做过这块古墨十几年的主人,自然清楚它的味道。那种香味所代表的香料是从南海运来的,在西域商路上很少见。海棠生在西北,长在西北,平生从未见过这种香料,因此只能拿那块香墨的味道来形容自己闻到的气味。倘若金嘉树暗藏的那封信上用的印泥,香味果然与那块古墨相似,那必定掺杂了十分名贵的南海香料,绝非普通人家可用。
恰好谢文载还知道,京中承恩侯府的周四老爷,惯爱用的印泥是竹叶的香气,三十年不曾换过。这封信估计不是周四老爷写的,那还能是谁?直隶一带,还有哪位周家人身份高贵、身家豪富、品味不凡、用得起这等印泥呢? 谢文载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却没有在两个孩子面前提起。他只是从海礁的文房盒子里翻出了纸笔,示意海棠:“把你看到的两个印章图案描一描。我找人打听去。” 只要提前打听到这封信收信人的身份,再把人带到金嘉树面前,估计这孩子就没有任何理由继续隐瞒下去了吧?兴许收信人早就知道金举人一家了,就算金嘉树不开口,谢文载也能打听到内情。 海棠二话不说就接过了纸笔,迅速把自己看过的两个印章图案描了下来。除了用的是哥哥现磨的寻常墨汁而非朱砂,使得那“长乐无忧”的图样与信封上的印章存在颜色上的差异以外,两者基本上是一模一样。 谢文载见了,对海棠的绘画能力有了更清晰的了解,暗道怪不得曹耕云与陆栢年平日总在他面前夸奖海棠在书画方面的天份呢,这等天资确实不一般。 这么想着,谢文载就夸了海棠两句,然后将那张绘有印章图案的纸揣进了袖中。 他对海礁与海棠道:“金嘉树那边,你们就不要再去了。虽说你们是一番好意,可那孩子不情愿,你们逼得紧了,倒象是在欺负他似的,只会让他反感。这事儿只管交给我,我定会让他自愿开口的。” 海礁犹豫了一下。他知道表叔公非常聪明,做事也很可靠,但是……表叔公不象他,知道那么多京中贵人的情报,万一不小心被金嘉树忽悠了怎么办? 海棠偷偷戳了哥哥海礁背后一记,笑着开口道:“表叔公放心,您吩咐了,我和哥哥一定不会再去吓唬金嘉树了。我们其实真没有欺负他的意思,就是怕他自个儿都不知道那袍子里藏了东西。他自己说,那是歹人拦路之前,金举人才给他换上的,兴许他什么都不知道呢?不过现在我和哥哥已经确定,他知道那袍子里藏着什么秘密,就不用瞎操心啦。表叔公要是有用到我们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谢文载笑着点头,随即便站起身,抬手拍了海礁的脑门一记:“臭小子,你这是信不过表叔公么?”说罢便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海礁走到门边,确认谢文载已经出了院子,才关上房门,回头抱怨海棠:“小妹!你怎么能答应表叔公呢?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密信的事,也是听到我们说话才知晓的。万一金嘉树哭得太可怜,表叔公心软了,不再追问下去,那怎么办?” 海棠哂道:“我们只是答应不再去吓唬金嘉树而已,又没说不去看他。表叔公要查的事情多了去了,又不可能一直守在金嘉树身边,我们有的是机会,哥哥着什么急?” 海礁这才笑道:“是我糊涂了。谁说我们答应了表叔公,就一定要听话呢?只要把他老人家糊弄过去就好。” 说起来,他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呢:“方才明明小妹你跟我一块儿在隔壁院子偷听的,表叔公能听到动静也就罢了,他怎么就只说我,却不说你呢?” 海棠咳了一声,转身出门:“时候不早了,我收拾行李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姨奶奶来了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九章姨奶奶来了行李很快就收拾好了。 海家人在别庄里不过是借住一夜罢了,若不是路遇了一桩凶案,还救下了幸存者,需要为幸存者治伤,应付官府来人询问,现在海家人早就出发进城了,而不是拖拖拉拉,眼看着上午时间都过半了,还没能启程。这一晚的时间,能有多少行李被翻出来?简单收拾一下,他们就可以走人了。 别庄距离长安城也有十多里路,如果吃过午饭再出发,进城后都快天黑了。回到自家宅子里后,他们还要收拾东西,准备晚饭,需要做的事多着呢。回去得晚了,就要耽误晚上休息,还不如早点出发算了。 马氏留下了崔小刀负责照顾受伤的金嘉树,其他杂事请别庄里的人帮忙就行了,再留下一笔钱,足够伤者治伤吃药以及崔小刀日常伙食的花费,过后再打发人来接崔小刀的班即可。 海西崖带着海长安已提前一步骑马离庄,随庄士同、耿则怀二人前往知府衙门,处理昨天遇上的凶杀案。他们要作为证人为官府提供证词,等完事之后,海西崖就直接去长安都司报到,海长安回家处理家务,不会再回别庄来。 马氏有点伤风症状,吃了丸药躺了片刻,觉得状态还行,就催着家人赶紧将行李装车,喂饱马匹,预备出发。家里男人几乎都不在,剩下的谢文载等人只能算是客居,海礁年纪还小,她得作为当家主母照顾好所有人。就算身体有些不适,她也没打算浪费时间。 然而,老天却似乎不打算让她顺利出发。 她才刚准备出门,别庄里的仆妇便急急前来给她报信:“姨太太,额们太太来了。” 马氏吃了一惊:“这是咋说的?大姐急着见额,等额回城再相见也一样,咋还特地跑这么远的路过来?” 她忙忙迎了出去,只见大姐周马氏刚进院门,看到自己,就红着眼圈哭喊着扑了过来:“玉梅啊!可想死大姐了!” 马氏被大姐抱着哭懵了。虽然她觉得自己姐妹关系还不错,但是……以前她们有这么亲近吗? 马氏不得不手忙脚乱地安慰大姐,好说歹说才把人扶进了屋里,又让崔婶与仆妇们去煮茶。本来还想要出发的,现在只好往后推一推了。 周马氏大约也是乍见了妹妹,一时激动,哭了一会儿,就平静下来了,低头拭着泪,看起来是要正经说话的意思了。马氏连忙给送茶上来的崔婶使眼色:“去叫宝顺与棠棠来给姨奶奶请安。”至于胡氏与小石头母子俩就不必了,方才他们已经到外院登车了,何必再让小石头冒着寒风回来一趟?周马氏又不是他们的血亲长辈,万一孩子着了凉就不好了。 崔婶会意地退了下去,很快就找到了海礁海棠兄妹俩。 海礁对周马氏这位姨祖母可没什么好感,撇嘴道:“她老人家对阿奶有这么深厚的姐妹之情么?竟然特地迎出十里来?往年怎么不见她往甘州、肃州多写几封家书?”若非如此,亡父海定城生前也不会认为母亲的兄姐全都靠不住了。 海棠轻咳了一声,扯了扯兄长的袖子:“我们去给长辈问个安就好,顺便还能打听打听,姨奶奶为什么特地跑这一趟?” 崔婶还要给已经上了马车的胡氏母子送信,匆匆离开了。 海棠拉着哥哥海礁跑回昨晚借住的院子,还没走到正屋门前,就听到一个陌生的女声在哭诉:“额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那婆娘着实欺人太甚!可额们老爷碍于孝道,不敢多言,只一味让额忍让。额忍了几十年了,别的都罢了,她如今还想要额的嫁妆,那是万万不能!额也是有孙子孙女的人了,家业都把在她手里,额啥都没落着,再把嫁妆让出去,孩子们婚嫁时咋办咧?!”
海棠与海礁对视一眼,知道这就是那位从未谋面的姨祖母周马氏了。可听她说话的口气,她在婆家过得不太顺心呀,这是跟她婆婆起了矛盾? 马氏都五十多岁了,她的大姐估计六十岁都有了,居然还没拿到管家的权力,只能靠嫁妆来保证孙子孙女的婚嫁银子,可见她给人做填房的日子颇为窘迫。就这种面上光的生活,马氏平日里怎会总说大姐嫁得体面,生活舒心呢?周马氏在小妹面前打肿脸充胖子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会子马氏与周马氏姐妹俩在屋里说着私房话,可不是小辈们进门请安的好时机。 正屋门外还有周马氏的侍女与别庄的仆妇把着门,两人都边听边暗暗抹泪,显然都是周马氏的心腹,对她在婆家的遭遇感到难过。 海礁很有眼色地拉住了妹妹,没有直接让侍女禀报,而是暂时退到一旁等待。 兄妹俩等待期间,屋里周马氏继续激动地向妹妹倾诉自己这些年在婆家遭受婆婆欺压的经历。估计她情绪有些失控了,又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地盘,不需要太过小心,因此没有压低说话的声量,站在屋外台阶下的海礁海棠兄妹俩便将她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周马氏是嫁给了周家三房的周五爷周世功做了填房。周五爷前头妻子难产而死,留下了年幼的孩子。周马氏作为长安府官宦人家的嫡长女,虽然父兄官职不高,却有着姣好的容貌与健康的身体,还跟周五爷的继母马老夫人娘家同出一族,就被看中了,由马老夫人亲自做主,嫁给周世功做了填房,一进门就有诰命在身,可以说是相当风光了。 可私底下,这份风光却有着不为外人所知的苦处。以往周马氏为了自己的面子,从不在同父异母的小妹妹面前提起,可如今,她再也没办法撑下去了。为了保住手中的嫁妆,她只得主动揭破自己往日的谎言,将真相告诉小妹马玉梅。 继婆婆马老夫人虽然号称是她们同族的姑母,事实上只是姑祖母收的养女罢了,却继承了一生无子女的姑祖母庞大的家产,又借着自己是周家诰命,反过来压制马氏宗族,让他们听从自己的安排。 周马氏自打嫁进周家,很快就发现自己成了继婆婆的傀儡,什么事都做不了主。虽然马老夫人不会让她去做什么伤害前房所留孩子的事,却总是让丈夫误以为她存了坏心。夫妻关系一直不太和睦,直到继子安全长大,顺利婚嫁,事业上也没遭到她的算计,丈夫才相信了她的为人。 这些年周马氏的老公公去世,继婆婆亲子顺利入军中任职,仕途反压过了嫡长兄,女儿又嫁进京中高门,继婆婆志得意满,行事不再谨小慎微,让继子渐渐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周马氏的处境才有了进一步的改善。 周马氏哭道:“那个毒妇把额们老爷给养废了,坏了他几次好机会,族人还指责额们老爷不孝顺,额们夫妻冤啊!她自个有儿子,却不跟儿子去兰州,闺女嫁进颍川侯府,几次三番要接她过去,她也不答应,存心要赖在额们家图谋额们的银子哩!” 一听到颍川侯府这四个字,海礁海棠立时对视了一眼。 第一百三十章 诉苦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三十章诉苦鼎鼎大名的颍川侯府,执掌禁军兵权的京城勋贵名门。 上辈子就是因为颍川侯世子去甘州历练期间,倒霉地被卷入百户杀妻案,成了凶手刀下的受害者之一,颍川侯府悲愤之下,听信孙阁老的挑拨,将周家认作了仇敌,不但让周大将军被革职,事后还接连报复周家人,使得周家渐渐失去了边军兵权,在周老元帅逝世后,只能沦为寻常武官门第。 海礁以前只知道颍川侯府误会了周家,才会与孙阁老合谋报复他们,万万没想到,颍川侯府与周家竟然还是姻亲?! 既然是姻亲,有什么误会不能说开呢?亲戚从中牵线转圜,说清楚颍川侯世子的死因,是什么难事吗?他就是倒霉路遇了一个凶手,当中没有任何阴谋诡计。周大将军麾下的小百户杀了人,他兴许要负失察之责,但不至于丢官去职,还牵连到整个周家呀! 所以,颍川侯为什么会认为周家对自家世子的死负有责任?这姻亲难道是白结了吗?! 海礁呼吸加重了几分,被妹妹海棠戳了后背一记,才冷静了下来。 现在他已经知道这件事有问题了,以后还有足够的时间慢慢调查,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听清楚屋里两位长辈的谈话,看能不能多收集点情报。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海棠瞥见哥哥脸上重新恢复了清明,才收回视线,继续认真听屋里周马氏的哭诉。 不过,周马氏没有继续提颍川侯府这个姻亲。这门亲事估计马氏早就清楚了,因此周马氏不需要在小妹面前解释些什么,她只是开始哭诉自己过去在钱财上吃的亏。 她侥幸嫁进了周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娘家亲人也觉得非常荣幸。当年马家明明不是巨富,但为了给长女撑起脸面,马老太爷还是倾尽所有,为长女办了一副丰厚的嫁妆,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古董字画都齐全不说,还有占地颇广的别庄和一处位于外地的肥沃田庄。 马家因此出了很大的亏空,周马氏的同胞长兄马玉坤与长嫂马江氏生出了很大的怨气,觉得老父偏心大女儿。马老太爷事后为了填补家中亏空,只得带着小女儿前往离家千里之外的山海卫去任职,还累坏了身体,死在任上。 然而,周马氏带着这份丰厚的嫁妆嫁进周家,本该不缺钱花,三十多年来却总是被继婆婆要求掏钱。 丈夫与继子的花销她要掏,不掏就是不爱重夫婿、不关爱孩子。 公公与继婆婆的花销她也要掏,不掏就是不敬亲长。 继婆婆所生儿女的花销她更要掏,不掏就是忘恩负义,不顾继婆婆对她夫婿与继子的养育之恩。 继婆婆为婆家亲族支出的花销她也要掏,不掏就是不关爱族人,不配做宗妇。 就连继婆婆为娘家亲族支出的花销,也要她来买单,她不肯,就是攀了高枝,便不把娘家亲人放在眼里了,是个忘了根本的白眼狼! 那时她父亲去了外地赴任,兄嫂与她生了嫌隙,日益疏远,马老夫人以娘家婆家双重长辈的身份压着她,又拿牵线做媒的恩情拿捏她,丈夫对她有所猜疑,根本不站在她这边,继子更亲近继婆婆与外家,对她持仇视态度,就连周氏族中,对她也没什么好评价,她根本无能为力,只能听从继婆婆的摆布,不停地往外掏钱,试图学习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儿媳。
直到继子长大成婚,顺利生儿育女,周马氏才算是在丈夫与周氏族人面前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不再因为少掏一笔钱,就被娘家与婆家的族人指着鼻子骂。 那时候,她也成熟了许多,看出了继婆婆是个面甜心苦之人,表面上装作贤良淑德的模样,其实最爱算计人。她掏的那些钱,得了好处的人都把恩记在了继婆婆身上,却对她没有多少感恩之心,这都是拜继婆婆在人前中伤贬低她所赐! 周马氏其实有些想不明白。继婆婆马老夫人明明继承了养母的巨额财产,手里还握着周五老爷生母的大笔陪嫁,根本不缺钱,为何偏偏要算计儿媳妇手里的三瓜两枣? 她的嫁妆其实在婚后十年就被花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压箱底的头面首饰,还有田庄这种能持续有出息的产业。她又不傻,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这些送出去,断了自己的后路。她也有儿女,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考虑孩子的将来。 为了节省花销,她索性不去争中馈大权,免得还要自掏腰包填补亏空,任由继婆婆马老夫人掌家,自己每月领月钱度日,日常穿戴也尽可能简朴。就算有族中妯娌或长辈说她失了周家体面,她也坚持宣扬自己是个“穷人”。时间长了,继婆婆马老夫人考虑到自己的名声,才减少了对她的克扣。 不过,继婆婆的亲生女儿周淑仪出嫁时,周马氏还是被逼着出了一回血。她嫁妆里有一套贵重的赤金多宝头面,是马老太爷耗费巨资为长女打造,让她在夫家遇到盛大场合,也不会在妯娌间失礼的好东西。马老夫人非要说自己女儿的嫁妆里就缺了这么一套好头面,逼着周马氏割肉。周马氏不愿意,就有许多亲戚女眷说她抠门、小气,不孝敬婆婆,不友爱小姑……那时她自己的女儿也大了,过不了几年也要说亲的,为了不连累女儿的名声,她只好咬牙舍了这套头面,还要在人前扮作大方模样,说些关爱小姑的话。 事实上,娘家嫂子、侄女,还有她继子刚进门不久的媳妇,以及她自己的女儿,都对这件事感到十分不满。因为这套头面,他们本以为自己是有希望得到的,居然被她大大方方地送了出去。 马氏听到这里,就忍不住感叹:“你咋不早说?!那时候额还怨你咧!阿爹为你精心打造的嫁妆,你随手就给了外人,哪怕是留给儿媳妇或亲闺女也好呀!你还在额面前说那些一家人不必计较的话。额都被气得不想跟你说话了!” 周马氏哭道:“额怎能跟你说实话?!家里人人都以为额攀了高枝,过得风光如意,叫你们知道额过的是啥日子,额还有甚脸面?!” 她是真的有苦说不出。继婆婆明明一肚子心计,偏偏在人前做足了功夫,叫人挑不出她的错来。若不是公公死后,继婆婆稳坐老封君的宝座,有出息的亲儿子与高嫁的亲闺女撑腰,又拿捏住了重名声的继子,行事少了顾忌,叫人看出几分真面目来,如今周氏族人还人人都夸她贤良厚道呢! 马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大姐:“三十多年了!你叫她拿捏了这么多年,现在才知道她的厉害么?!她如今又想要你的庄子了?” 周马氏大哭:“她要额把庄子拿出来给我们老爷跟前头生的老大建啥作坊,连地契都要改了名,却一文钱都不给。老爷也不替额说话,额实在是没法了呀!” 第一百三十一章 继母和继母是不一样的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一章继母和继母是不一样的周马氏的继子想要建作坊,说起来跟海家还有那么一点关系。 海西崖当初在肃州主持建造玻璃作坊,用过的那几个大食玻璃匠人,今年年初就送到长安来了。长安的玻璃作坊才建了短短不到半年,已经回了本,据说利润极丰厚,北方其他边军都听说了消息,纷纷来人打探。 外地的人尚且如此,长安城里的世家大族近水楼台,又怎会不心动呢?有传闻说,玻璃器成本不算高,卖价却不低,目前市场还远未饱和,无论制作出多少产品来,都能很快卖出去,供不应求。若不是工匠数量有限,教新徒弟的速度也快不起来,人手不足限制了产量,长安城里早就建起多个新的玻璃作坊了。 周马氏的夫家是周家三房,算来也曾是嫡支,公公年轻的时候,曾是周家的领头羊,差一点就掌了帅印。只是他青年时征战沙场,留下了不少隐患,续娶了马太夫人这位填房后,便在妻子的劝说下,留在家中休养,很少再领兵出战了,主要是做些后勤、练兵的工作。可老一辈的边军将领们对他依然敬服有加。哪怕后来周老元帅崛起,执掌了边军帅印,成为西北边军的新一代领袖人物,周马氏的公公依然拥有很高的威望。 他老人家如今已经去世,后代子孙却还能得他余荫庇护,在西北地位超然。 周马氏的丈夫周世功,乃是老太爷与原配所出的嫡长子,生母早亡,却给他留下了一笔极丰厚的陪嫁。他从小就是被继母马老夫人抚养长大的,这笔嫁妆一直由继母收着,账目倒也清明,只是到不了他手里。 周世功与原配生下的长子周晋浦,也是同样的待遇。亡母留下的嫁妆由继祖母马老夫人掌控,他本人也是继祖母带大的,因为所有人都信不过他的继母周马氏,全然忘了当初周世功会续娶周马氏,就是为了能找个人来照顾孩子。 马老夫人将这两份嫁妆握在手中,全然不似对儿媳周马氏那样,百般设法克扣。她在账目上从不会让人抓到把柄,在亡夫生前掌控边军后勤时,也没有伸过手。因此周氏全族与军中将领们都觉得,她身家豪富,在金钱上又清白正直,怎么可能打儿媳嫁妆的主意?不过是想让私房丰厚的儿媳多关照一下家中小辈和族里的落魄之人罢了,原是一番好意。是周马氏自己小气,误会了婆婆。 周世功从小体弱,被继母带着读书学文,连带长子周晋浦,也是从小读书,打算走科举之路的。周世功还有几分读书天分,只是年轻时过于气盛,明明文章火候还不足,却在中举后进京探望远嫁的妹妹周淑仪时,忽然跑去参加了会试,最终只考了个同进士。虽说靠着家世,他在官场上倒也顺遂,但还是会被进士们歧视。他索性就辞官回家,靠关系在军中挂了个闲职。 周晋浦比父亲还不如。父亲虽然未能继承父辈在军中的职位,却也在科举上有所成就,能出仕为官。周晋浦却从小就不爱读书。马老夫人也宠溺孙子,由得他荒废学业,如今都快四十岁了,儿子都准备入军中历练了,他还只能在府学混日子。别人念着他年幼失母,不忍多加责备,反倒把他纵得越发纨绔起来。 周世功一直为这个儿子不成器而烦恼,眼看着继室周马氏所出的儿子周晋林老老实实按照家族惯例,入边军任职,还凭军功升到了六品,原配所出的嫡长子周晋浦却连出仕都希望渺茫,心就开始偏了,认为自己应该多为自幼失母的嫡长子着想。
正逢长安城中,玻璃作坊名声大振,周晋浦在府学不知听了同学什么话,回来就跟家里人说,想要开个玻璃作坊,挣些私房钱。哪怕他在府学学不出成果,将来也有望捐个例监,入国子监读书,熬上几年,就可以授官出仕了。有周家在背后支撑,他还怕升不到六品,被同父异母的弟弟给比下去吗? 他还在继祖母马老夫人与父亲周世功面前说,他不用家里花钱帮他捐例监,自己就能挣到这个钱,还能养活妻儿,绝不是别人口中的废物。 马老夫人一味夸他有志气,同时阴阳怪气地说他不是废物,都是有人不怀好意,故意中伤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故意拿眼睛去看儿媳周马氏。 周世功也说不出拒绝的话,答应从公中拨银子帮他建作坊,又再私下劝妻子周马氏要对孩子宽容些。什么话都没说过的周马氏憋屈不已。 马老夫人又找人私下接触了长安玻璃作坊的匠人,说动其中一名优秀的学徒答应跳槽过来,为周晋浦主持玻璃作坊事务。 直到这里,周马氏都一直是坐壁上观。她又不管家,每月靠月钱也能过活,公中要为继子的作坊花多少钱,都与她无关。她只是觉得这么做有撬边军墙角的嫌疑,却也知道凭公公生前的威望,就算事情暴露,军中有怨言,对周家三房而言,也是不痛不痒的。她什么都没做,就要背上恶言中伤继子的黑锅,若真的说了什么,岂不是越发要被人泼污水了?因此她便袖手旁观了。 谁知继婆婆马老夫人根本不打算放过她。 建作坊的钱有了,人手也有了。 马老夫人从前自养母处继承来的庞大遗产中,就有大批经商的人才。虽说这几十年里,马老夫人专心相夫教子,在产业上没怎么费心思,但那些能干的管事们还是维持住了基本盘,直到马老夫人之女周淑仪嫁到京城颍川侯府,带走了大批精英管事做陪嫁为止。如今留在长安的掌柜、管事得用的不多,人口却不少。他们或许没能力再造一个商业帝国,但帮着打理一个作坊还是没问题的。无论是工匠学徒还是材料来源,他们全都能包了,根本不必再往外找人。 作坊如今就只差一块地了。 周晋浦本来是想从母家那边想办法的,他母亲留下的嫁妆中,就有位于长安城近郊的田庄。周世功则倾向于在家中产业里拨几个铺子出来,直接在城中建作坊,减少运输损耗。 可马老夫人不同意。 她认为这个作坊不能建在城中,以免太早被人发现,还未赚到钱就叫边军想办法端了。而且作坊也不能建得太小,太小只会束缚自身的发展,日后难以大量制造玻璃器。这作坊还得尽可能与外界隔绝,免得叫人探听到玻璃制造的秘密。 要满足这些条件,她特地将家中所有产业都清点了一遍,最后选中了儿媳周马氏陪嫁的别庄。离城远、占地大、周边基本没有外人,就算让周家庄子上的老兵发现,他们也会看在老太爷的面上不多嘴。 马老夫人还说,周马氏若是真心关爱继子,就该主动拿出别庄来,到官府过户,而且不该提钱。她多年来没有照看过继子,本就是失职,如今不过是让她为继子的产业出一分力罢了,难道连一个庄子,都不舍得拿出来弥补孩子么? 周马氏万分不情愿,都快急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要脸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二章不要脸马氏已经忍不住骂人了:“不要脸!她一个继婆婆还敢图谋儿媳的陪嫁?你就该直接骂回去!光着急有甚用?!你就不能直接拒绝么?!” 周马氏哭哭啼啼的。她哪里敢呀,说一个“不”字,全家人连同亲戚宗族都要围上来指责她了。就连丈夫周世功,也盼着她能为长子多多出力,象个慈母的模样。 马氏哂道:“你都给周晋浦做了三十多年的后娘,为他出钱出力少了么?他几时给过你好脸色看?!做儿子的不孝顺,就别怪做娘的不慈爱。你把别庄给了他,他也不会念你的好,只会觉得是他后奶奶的功劳。你没了产业,照样被人说为母不慈,还不如留下产业,好歹还有实惠呢!” 周马氏哽咽道:“额怎么敢?真那样做了,老爷会如何看额?!” 马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低头想了想,道:“大姐,你别怪额说话难听。你都跟姐夫做了几十年的夫妻,为他生儿育女,从未亏待过他跟前房的儿子。你没教养他,也不是你不愿意,是你后婆婆把着孩子,不肯让你接近。姐夫要是连这样的事都看不明白,只说你不贤良,你继续忍让,也没甚意思了。几十年的夫妻情份,再加上你为他生的两个孩子,都换不来他几分真心,你继续留在周家,又有甚用?只是一辈子忍气吞声到死罢咧。就算你后婆婆死了,周晋浦还在,你哪里能有不受委屈的那一天?!” 周马氏的眼泪刷的又涌了出来。她何尝不明白这一点?可她又能怎么办?她都快六十了,儿孙满堂的,难道还能闹和离么?况且她也舍不得和离。嫁入周家后,她在娘家人面前风光了一辈子,宁可死了,也不能失去这份风光! 马氏没好气地瞪她道:“哪个叫你和离?!你自请下堂,不是平白便宜了那恶毒婆娘?!你就说去看儿子,看孙子,看女儿和外孙!周家没有不许媳妇离家探亲的规矩吧?到时候你就离得远远的,由得他们折腾去!你手里的产业,契书全都要带在身上,不能叫他们背着你糟蹋庄子。你出门前还得跟大哥打声招呼,要是周家人敢到别庄上来捣鬼,大哥就能代替马家出面,把人挡回去!” 周马氏迟疑:“这……这可就跟撕破脸没两样了,能行么?大哥只怕不敢……” “大哥没那胆子,大嫂有!”马氏冷笑一声,“当初你高嫁周家,阿爹要给你备份厚点儿的嫁妆,大嫂都敢给你脸色看,就是为了钱!这几十年,她可有主动跟你亲近的意思?她这人最重钱财,若是知道马家的陪嫁要被周家夺去,闹到镇国公府,她也是敢的!” 不管马老夫人的说辞有多么冠冕堂皇,也不能掩饰她在怂恿孙子抢走继母嫁产的事实。周世功偏心长子,所以才会示意妻子退让,但周氏宗族还不至于人人都跟着犯糊涂。 一旦开了这个糟糕的先例,以后各家各房的婆婆是不是都能打着孙子的旗号去侵吞儿媳的陪嫁了?若是被充作工具人的孙子是那儿媳亲生的还罢了,反正女人的嫁妆早晚会交给亲生儿女的,可是打着前房长子的名义去图谋继室的陪嫁,整个宗族就再难有宁日了!日后谁家子弟丧了妻子,还能再娶到嫁妆丰厚的淑女为继室?谁家不担心,女儿的嫁妆会被婆婆或前房留下的儿子夺了去? 周家在长安城里固然是世家望族,但与周家做姻亲的人家,心里只会盼着联姻能给自家带来好处。若是好处尚未得,给女儿备的嫁妆就要先舍了出去,谁都会重新考虑,是否一定要缔结这门姻缘的。长安城里,又不是没有别的世家大族了。周家在京中还有对头呢!与他家结亲,并不是没有政治风险。何必让自家在冒风险的同时,还要随时提防亲家对自己女儿的背刺呢?
马氏对周马氏道:“你要是敢闹,就自个儿告到宗族长辈面前,让她们替你做主!镇国公夫人是个明理的,绝不会帮着你那后婆婆说话。你要是不敢闹,那就让大哥大嫂替你出面。周晋浦既然敢算计你的嫁妆,就怪不得大哥大嫂闹上门来了! “要是大哥大嫂不敢寻周家晦气,就让他们去屠家闹!问问屠家,对亲外甥是有多抠门哟?连块建作坊的地都舍不得拿出来,反要他去算计后娘的东西!他周晋浦眼里有弟弟妹妹没有?周家三房的家产都是他的,他还要搜刮弟弟这一点小产业,也配做哥哥?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连孝悌二字都没学会,做个甚的官?!还是别祸国殃民的好!” 周马氏听得双眼圆瞪。虽然心里挺爽的,但她却不敢真的照小妹的话去做:“就怕额真个这么说了,老爷立刻就会写休书……” 更何况,家里人帮周晋浦建玻璃作坊,是瞒着镇国公府那边的,只想等玻璃器烧出来卖出去了,既成事实,镇国公府就会看在亲族面上默认了。若是她提前把这件事揭破,到了马老夫人与周业功那里,就是她在妨碍周晋浦创立自己的产业,是存心要坏他的财路,进一步便是她存心要阻碍他的前程。事后就算她保住了别庄,在夫家也难有立足之地了。 这处别庄每年能为她提供的收入有限,她还不想为了它牺牲那么大。她只是想把这处别庄留给儿子,让儿孙们将来能在长安拥有一处基业。就算日后父母长辈都去世了,嫡长兄分家将他们赶出家门,他们在长安好歹还有个落脚地。 马氏听周马氏哭哭啼啼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大姐究竟想咋样?!你特地跑来找额,难道不是想让额替你出主意的?你就是想说说心里的委屈?过后该咋样还咋样?用不着娘家人替你出头?!” “不……不是!额不是这个意思!”周马氏连忙擦了泪,“额是真心来找你商量的!” 她已经听说了,玻璃作坊的大食工匠们,最初是在肃州被截住的,主持肃州玻璃作坊的人就是妹夫海西崖。她想着,妹夫必定跟这些大食工匠们相熟,若他愿意出面,提醒这些匠人们一声,让他们别放手下学徒跳槽就好了。只要找不到玻璃匠人,周晋浦的玻璃作坊就是白日做梦,根本不可能成事,到时候自然也就不需要她交出别庄了。 这么做,是从长安玻璃作坊那边下手阻止整件事,是马老夫人收买的学徒自己行事不慎,露了马脚。不管丈夫周世功是埋怨那学徒出尔反尔,还是抱怨边军不顾自家脸面,不肯给一点机会,都与周马氏无关了。 就算事后周世功查到海西崖头上,他也奈何不了这个连襟不是? 周马氏期期艾艾地说完了自己的主意,怯怯看了小妹一眼:“玉梅,你别怪大姐,额实在是没法子了……” 马氏气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冲着大姐的方向啐了一口:“呸!好不要脸!” 第一百三十三章 怒其不争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三章怒其不争周马氏这个主意,固然能洗清自己告密的嫌疑,在继婆婆、丈夫与继子面前继续维持着“好人”的形象,但也将风险转移给了妹妹妹夫一家。 海西崖虽说如今调任长安,是给新任户部侍郎陶岳办事的,但周家是长安地界上的庞然大物,他以后还有许多需要周家关照的地方。别的不提,他要在陕西都司试种新粮,没有周家派系的武将们提供方便,行事必定会艰难许多,光是试验田选址,就要折腾许久。 虽说镇国公府周家这一系,如今为了与海西崖和谢文载等人多年的交情,以及陶岳的关系,再加上新粮丰收也对边军大局有利,不可能会妨碍海西崖的工作。可周世功毕竟在家族中颇有声望,在长安地界上也数得上号。他要是不喜海西崖,不必自己动手,只需要露点口风,就会有人冒出头来替他“分忧”了。到时候受到损害的,又会是谁? 周家三房当家的是马老夫人,周世功也对这位继母言听计从,而前者可不是什么顾全大局的人。她若是会为边军与周家着想,就不会纵容继孙子去撬边军玻璃作坊的墙角了。她还安排了自己手下的人去填充继孙子周晋浦的玻璃作坊,说是要帮他的忙,其实何尝不是在借机安插人手,学习玻璃制作工艺,为自家日后自建作坊做准备呢? 周马氏将风险推给了妹妹妹夫,自己是保住了形象,又保住了产业,可海西崖在工作与人际关系上遇到的麻烦,又该找谁求助去? 他当然不可能去找陶岳。陶岳固然是有心关照他,可那都是看在谢文载面上。况且,这份关照也不是白给的。陶岳提拔海西崖,还指望他能做点儿实事呢! 马氏常年听丈夫说工作上的事,也经历过边军诸卫之间的各种勾心斗角,颇有见识。不象大姐周马氏,自打出嫁就一直困在内宅,眼里只有自家这一亩三分地上的恩怨纠葛。她立刻就想明白了周马氏的思路,也看到了自家应承下来后,会面临什么样的风险。 她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她一心想为大姐排忧解难,可大姐又当她是什么?!想的这都是什么馊主意?! 马氏啐完之后,就冷下了脸:“大姐想得也太好了。你今儿特特跑了十来里路来见额,你当你那后婆婆就一无所知么?等到额们老爷跟长安玻璃作坊的人说了话,后头作坊就不肯放人了,你觉得你后婆婆不会疑心是你通风报信?!到头来,还不是一样的结果?还把咱们家给拉下了水!” 周马氏讪讪地说:“额会想好借口解释,不会叫那婆娘抓到把柄的!” 马氏冷哼:“借口有啥用?抓不到把柄又如何?难道你这几十年来,每次挨骂,都是因为你被人抓到了把柄么?!还不是他们想咋骂就咋骂?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足够了,他们疑你,你还能辩解咋的?你要是能辩得清楚,用得着在额面前哭?!” 真真笨死了!吃了几十年的亏了,大姐咋就学不乖呢?! 周马氏听着听着,眼泪又往下掉了:“那额能咋办嘛?难道真要把庄子交出去?那额自家儿女子孙又该如何是好?!家业都是前头老大的,他们婚嫁时就只能照着公中的规矩花银子,多一分钱都没有。额想贴补都要看老爷的脸色。倘若连这点陪嫁都保不住,额将来还有啥能留给孙子的?!” 马氏淡淡地说:“晋林如今也事业有成了,官儿做得好,妻贤子孝,自己有一份家业,就算没有家里分得的钱财,照样能过得不错。依额看,他不指望从家里分钱,反倒还能有清静日子过。周晋浦不是长子嫡孙么?他要继承家业,晋林就安心分家出去得了,何必掺和家里那滩浑水?!”
“那咋能?!”周马氏忙道,“额嫁进周家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啥额的儿孙就要净身出户?他们做错啥事了?!叫人怎么说?!” 再说,她还有女儿呢。女儿芝兰不象姑姑周淑仪那样高嫁京城勋贵名门,婚事还不如族里其他堂姐妹们体面,是由父亲做主,嫁了个军中的后起之秀。 女婿的才干是没得说,为人也正直厚道,可他是个平民子弟出身,家里根基差,全靠女儿的嫁妆养家。女儿出嫁时除了她这个亲生母亲私下给的体己首饰,就只有公中那一千两银子,连个好点儿的庄子都买不到,养活婆家一大帮人着实吃力,还要时不时帮丈夫资助战死同袍的家眷,早几年前就穷尽了。女儿从小最要脸,如今却要时不时厚着脸皮跑回娘家来打秋风,忍受继婆婆马老夫人与长兄周晋浦之妻的冷嘲热讽。周马氏心疼得不得了,手里积蓄却不多,贴补了女儿,儿子怎么办? 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女儿什么忙,只想等将来外孙、外孙女嫁娶的时候,能拿出点钱来贴补一下,好歹让他们过得轻松些,婚嫁对象也能挑个好点儿的人。 若她连嫁妆中可以持续带来收益的田庄都保不住,她能拿出来的就只剩下旧首饰了。而她没了这些首饰,自己的体面又要如何维持下去呢?到头来还不是要被继婆婆与丈夫责怪,还要连累儿孙们的名声? 周马氏哽咽着拉住妹妹的手,苦苦哀求:“玉梅,额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厚道,会连累你们夫妻,可额真的是没法子了。好妹子,你就帮大姐这一回吧!” 马氏想要抽回双手,却被大姐拽得紧,看着对方可怜兮兮的模样,她又没法翻脸,心里只觉得悲其不幸,却怒其不争,咬牙半天才道:“额可以帮你,但不会照你说的做。” 周马氏初时欢喜,听到后半句就松开了手:“那你要咋样?” 马氏想了想。周马氏只是不想交出自己陪嫁的庄子,却不是真心要拦着周晋浦建什么玻璃作坊的。作坊的工匠学徒要跳槽,可以另想办法去提醒周家,私底下提一句就够了。 建一个玻璃作坊,可不是三两天内就能办成的。而连个影子都还没有的作坊,镇国公府就没有默认的道理。这称不上是不顾亲族情面,他们自家人内部去协商即可。 可别庄要是易了主,契书在官府上了档,就算玻璃作坊没建成,周马氏也很难把产业拿回来了。马老夫人总会有理由,将来让周晋浦拿着这块地去干别的。 关键是不能让马老夫人与周晋浦将别庄过户。 马氏便把昨天晚上在别庄附近发生的惨案告诉了大姐:“如今这唯一幸存的孩子被额家老爷救回来了,就住在隔壁院子里呢。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少说也要养上三五个月才能走。如今知府衙门与周家庄子上时不时就有人来问他话。你回去跟姐夫说,别庄眼下人来人往的,真要建作坊,根本瞒不住外人,万一消息走漏就不好了,至少要等明年开春后才行。” 等明年开春,这么长的时间,还怕镇国公府那边收不到风声么?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内情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三十四章内情马氏出了主意,听起来似乎还挺靠谱的。周马氏不由得犹豫了。 感情上她觉得自己的法子最好,哪怕有些不足之处,也能另想法子去补救。可从理智的角度说,妹妹的法子似乎更能避免继婆婆与丈夫的猜疑,她本人就更容易置身事外了。 凶案是在昨晚发生的,早在她前来别庄见妹妹之前。出了这么大的事,凶手简直是在打周家的脸,会引起所有周家人的注意,也是理所当然。这可不是她一个内宅妇人能左右的。就算继子周晋浦的玻璃作坊计划因此而被迫推迟,那也是他运气不好的缘故,是那杀人凶手的错,与旁人无关! 周马氏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提出了几个问题。 周马氏:要是继婆婆与丈夫让妹妹妹夫把伤者带回自己家去休养,引走所有人的视线,妹妹要用什么理由去婉拒? 马氏:这要什么理由?伤者腿上有伤不宜挪动,自家不愿让这可怜孩子留有后患,不肯带人走,还需要在乎别人怎么想?海家只是周家三房的亲戚,不是他们的奴仆,不听又能怎的?大不了闹到知府衙门与镇国公府去呀! 周马氏:要是继婆婆与丈夫将受伤的孩子送到别的地方去休养,不肯留他在别庄长住呢? 马氏:周家三房非要逼这桩重案的唯一证人离开,是想掩饰啥呢?难道周家三房不想官府查出真相,将那羞辱了周家的凶手绳之于法吗?! 周马氏:如果继婆婆与丈夫愿意推迟到明年春天再建玻璃作坊,却要求她现在就提前将别庄过户给继子,那要怎么办? 马氏:凉拌!周家既然不要脸了,那马家就把事情闹大,看谁才占理?!叫大哥大嫂出面去,闹到周氏族里去!大姐周马氏怕惹恼婆家,就让娘家手足出面好了。她就不信大嫂能忍得住。 周马氏听到这里,不由得皱起了一张老脸:“还是尽量别叫大哥操心的好……大哥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正想要告老呢,就是怕侄儿年轻,官位低,撑不起家门,近日正寻思要四处打点,让侄儿再往上升一升。若是得罪了老爷,大哥想要退得体面就难了,更别说还有侄儿的前程……” 马氏气得笑了。敢情大哥侄儿的前程就重要,妹夫是否会得罪权贵,就不重要了?大姐也未免太偏心了些。 周马氏目光闪烁地避开了小妹愤怒的视线。她也知道自己对妹妹妹夫不公平,可她有什么法子呢?大哥与她有再多的积怨,也是她一母同胞的亲手足;妹妹虽然对她一向不错,可毕竟是后娘养的。她知道父亲临终时特地留下了遗言,要他们兄妹相互扶持,但是,一旦遇上必须二选一的时候,她还是会选择同胞兄长,而非隔母的小妹。 多年的姐妹,马氏只看周马氏的表情,就能大致猜出她心里在些什么,不由得一阵心灰:“行了。额已经给你出过主意了,应不应是你自己的事。随你去吧!” 周马氏忙拉住马氏的手:“别这样,玉梅,如今只有你能帮大姐了!” “那你就听话!”马氏摔开她的手,“你咋对着你后婆婆和男人,就言听计从,对着你妹子,就苦口婆心劝半天,你也听不进一个字?!既然在你心里,周家那么重要,大哥侄儿这么重要,你还来找额做甚?!你才是大姐!额做妹妹的,难道生来欠你的不成?!” 周马氏眼圈又红了,搅着帕子哽咽道:“你要骂,额也认了,总好过所有人都围着额骂……额啥都没做呢地,都要挨骂,真错了一丝半点儿,更没法活了……”
说起这事儿,马氏就纳闷了:“额认得的周家人都行事规矩,不象是这般不讲理的人。你那后婆婆年轻时会装相,又有你公公护着,也就罢了。如今你后婆婆都露出真面目来了,姐夫也知道她不是好人,宗族里也该看清她的为人,咋还能站在她那边来数落你呢?从来没听说哪家女眷不肯给小姑子或前房嫡长子花大钱,就要被骂不慈爱的。倘若周家真个是这种作派,你还不如坐实了闲话,真个不贤良到底了!横竖你这不贤的名声,也背了几十年,不差再多背几年!” 周马氏哽咽道:“额素日来往的亲眷,都站在那人一边,额是有冤无处诉……” 马氏想起来了,周家三房好象跟镇国公府那边关系并不亲近。男人们倒罢了,平日见面也还守礼,有说有笑的,女眷这边却来往不多,只是每年祭祖或大节时会聚在一处罢了。 马老夫人倒是很喜欢结交族中落魄的旁支,对娘家马家那边的落魄族人,也同样关照有加,时不时就会送点钱粮过去,也会帮着年轻子弟寻差使。就因为这个,她在亲友间的名声一向很好。十几年前在长安,镇国公府那边的女眷也认为她是个心善和气的人,只是因为辈份太高,诰命品级却不如镇国公夫人,怕双方相处起来尴尬,才很少与镇国公府一系来往罢了。 可今日周马氏说起继婆婆与镇国公府女眷的关系,却有另一个说法。 周马氏的公公曾经是家族领头羊,可再娶后出战少了,专心休养,反叫长房的侄儿后来居上,立下赫赫战功,不但获封镇国公,亲妹子还做了皇后,风光盖过了三房。 老太爷本人倒是看得开,还很高兴家族后辈中有人能支撑门楣,但马老夫人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她总觉得长房抢走了三房本该有的尊荣,镇国公夫人也抢走了她本该得的荣耀,却碍于她一贯以来的贤淑形象,不好在人前显露,因此便疏远了长房一脉,只跟那些日子过得较为落魄的族人亲近了。她在这些族人面前地位尊崇,只要出手大方一些,所有人都会围着她奉承,岂不是比她在镇国公夫人面前低人一头的强? 周马氏跟马老夫人做了几十年的婆媳,被折腾得养成了每日察颜观色的习惯。很多事马老夫人以为别人不知道,其实早就被儿媳看穿了。可周马氏跟着婆婆,无法接触婆婆不喜的族人,只能跟那些亲近马老夫人的亲族来往,哪里敢说一个字?直到今天,她才跟妹妹透露了一二内情。 她有些看不起继婆婆的想法:“那婆娘拦着不让老太爷出征立功,还有脸嫌弃老太爷没挣来公侯爵位,咋不上天呢?!她素日还抱怨额们老爷没出息,做不来高官,当初京城有人想重用老爷时,还不是她哭着闹着逼老爷拒绝的?就因为她在长安住惯了,不想跟着搬去京城,就非得逼额们留下。就连周晋浦小时候贪玩,也是她拦着不让老爷管教,才养出个纨绔来!她自个儿造的孽,倒好意思怪罪别人咧!”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委屈了:“老爷心知她不是好人,偏偏她对老爷有养育之恩,连镇国公夫人都让老爷孝顺她,老爷怕背上不孝名声,便一直忍耐……其实他只是让额忍耐罢了……”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新仆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五章新仆等到周马氏吐完一肚子苦水,想起自己该回家的时候,时间已经将近中午了。 别庄距离长安城有十来里路,要是周马氏这时候出发回家,绝对不可能赶上午饭,她就要饿肚子了。 马氏被大姐哭得没了脾气,只得将进城的计划再往后延,吩咐人去准备简单的午饭。 二儿媳胡氏带着儿子小石头回屋烤火盆,已经等了许久。她见时间不早,就很有眼色地给别庄里的仆妇传了话。仆妇们虽然知道庄中花销不足,但主母都来了,总不可能饿着主母,因此便早早备下了午餐。 仆妇们给马家姐妹俩送上了热腾腾的臊子面,简单对付一口是足够了。 海礁与海棠在院子里等了半天,午饭时间总算被祖母马氏想起来,召进屋里拜见姨奶奶了。 周马氏满脑子都是回家后要如何应对后婆婆与丈夫的逼迫,见到两个孩子,才勉强打起精神来,说了些套话,夸他们长得好,居然都长这么大了,都是懂礼守规矩的好孩子,云云。 在她侍女的提醒下,她才记起自己来前备好了给小辈们的见面礼,连忙让侍女分派了东西。剩下还有给海长安儿子的,她就不想折腾了,交给小妹马氏转交即可。 马氏有些不满:“长安好歹也叫额一声娘,就是你的外甥,你咋连他的骨肉都不见一面?!” 周马氏无精打采地说:“额从小看着他长大,知道他爹娘是谁,咋还认得下这个外甥?额连大哥的孙子孙女都顾不上,还能顾得上你的干孙子?礼数不差就得了。东西都是好东西,不会叫他吃了亏,你就赶紧替他收下来吧!” 马氏气得不想说话,用眼神示意崔婶,把那份见面礼接了过来,就催着大姐用饭。吃完了,大姐可以走人了,她也要带着一家子出发进城去。再拖下去,天黑她都到不了家,叫丈夫海西崖怎么办?! 海礁海棠都看出姨奶奶无心闲聊,便安安静静地陪着用餐,并不多问什么。方才吃了半天的瓜,他俩还得消化消化。 海礁偷瞄了周马氏的侍女几眼,总觉得有些眼熟,猜想自己上辈子被姨奶奶派人挡在门外的时候,可能见过这个侍女。一想到这件事,他对姨奶奶周马氏就一点儿好感都没有了,只觉得她会被继婆婆与丈夫、继子逼到今天的地步,都是活该。 海棠埋头吃面。虽然脑子里还在思考,可她不会错过美食。说实话,这碗臊子面的味道比起昨晚庄头夫妻准备的晚饭可美味多了,面筋道之余又不失软滑,汤底更是一绝。 马氏显然也有同感:“这面的味道,几十年都没变过。额离开长安这些年,没少惦记这一口。彩霞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周马氏叹了口气,指着那个侍立在旁的仆妇道:“额也爱彩霞做的这手好面,可惜,她如今待在别庄里,一年也就去给额请两三回安。额难得吃一回她做的面。” 那仆妇眼圈都红了,哽咽道:“只要太太愿意,老奴随时都能去给您做面!” 周马氏叹道:“罢咧,万一叫那婆娘揪着不放咋办?额可舍不得你出事,你还是留在别庄里安生过日子吧。” 马氏之前没听那仆妇说起这事儿:“咋回事?额在庄里看到彩霞时还吓了一跳。她年纪虽大了,但腿脚都硬朗,眼神也好,咋就让她到庄上来养老了涅?连她儿女都在庄中做农活,都是体面孩子,怪可惜的。大姐竟然没留个人在身边?”
周马氏道:“她就是为额说话,才得罪了那婆娘,周晋浦还叫唤着要卖了她一家子。额怕老爷被他们祖孙说动,就赶紧把彩霞一家子都送庄里来了,对老爷就说已经重罚过了,免得那婆娘赶尽杀绝。” 如果长安城郊的庄子还不能阻止马老夫人与周晋浦下黑手,周马氏就只能忍痛再把人往外地的陪嫁田庄里送了。那里条件更差些,离她更远,她更舍不得了。 幸好几年下来,马老夫人没有再提起彩霞一家,周马氏才算是松了口气。 马氏就不明白了:“大姐就不能把彩霞送回马家去么?换了主家,周家还能杀了亲戚的家仆不成?!” 周马氏唉声叹气地摇头:“不成。大嫂不缺人使唤,反倒埋怨家里人口太多了,养不起哩!” 马家自打她们老爹去世之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大哥虽然有官职在身,发展却远不如父亲,只是勉强维持罢了。大哥的儿子就更不必提了。四十多岁的人了,才做到七品,若没有父亲帮衬,根本全无升迁希望。本来他还娶了个家世不错的媳妇,可惜岳家觉得他不争气,根本不打算费力抬举他,宁可绕过他去帮他儿子。大嫂为此没少跟儿媳妇闹别扭,又怕自家排场降低,会叫亲戚邻居们笑话,每天都在为钱生气。家宅不安,婆媳不和,又倒过来影响了男人们的心气。马家的未来似乎越发晦涩不明了。 娘家这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事,周马氏没少犯愁,却不知该跟谁倾诉去。如今小妹回来了,她才算是有了抱怨的地方。 马氏深吸了几口气,强忍住骂人的冲动。 她就不明白了,她离开长安才十几年,咋就连娘家都变了样呢?官职低怎么了?她男人这些年官职比大哥更低,还一度辞了官,还不是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她也没嫌弃过啥,跟儿子媳妇都相处融洽。大哥大嫂和大姐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明明住在长安这样繁华安定的大城市里,却把日子过得稀碎,比她夫妻俩可差远了! 马氏再看了彩霞一眼。这是她大姐在闺中时就用惯的心腹侍女,为人能干又忠诚,做得一手好针线,面食更是一绝,如今眼看着人还硬朗,丈夫也是精明老成之人,膝下儿孙们看着也机灵,一直待在庄上种地就太可惜了。 马氏索性跟周马氏开了口:“大姐要是舍得,就把彩霞一家子暂时借给额使唤。额刚回长安,手下就只有崔家五口,实在不够人使。再往外头买去,又要花时间慢慢教。彩霞一家好歹都是熟人,知根知底,比外头买的强。等啥时候你把你后婆婆熬死了,在家做得了主时,额再把人还给你,如何?” 周马氏有些惊喜:“咋不能呢?你要是愿意带走他们,额就放心了!以后额常去看你,就能时时吃到彩霞做的面,也能叫她做针线,不必次次都要打发人跑庄上来传话了。” 马氏又气得笑了,翻了个白眼:“额是要人回去自己使唤,不是帮大姐养人的!你要是这么不实诚,就当额没说!” 周马氏连忙赔笑:“额说笑呢,妹妹别生气,回家额就把身契给你送去。”又叫彩霞赶紧给妹妹磕头,算是把人交出去了。 马氏又深吸了两口气,无奈地挥挥手:“彩霞赶紧回去跟家里说一声,给你们三天时间收拾东西。额家在哪儿你们也知道,只管上门去就是了。” 海棠对自家新添了一房家人并无异议,倒是海礁皱了皱眉头,暗暗撇了撇嘴。 第一百三十六章 老军师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三十六章老军师吃过午饭,不但周马氏要离开,就连马氏也要带着一家子准备出发了。 马氏先送了大姐出门。离开的时候,姐妹俩正好听到隔壁院子有陌生人说话的声音,不由齐齐露出了好奇之色。 海礁快步前去探头望了望,便回来报信说:“是周家庄子上的人来看金嘉树了,正与表叔公在院子里说话呢。” 周马氏立刻就明白过来,妹妹给自己找来拒绝转让别庄的借口,那位在凶案中幸存的少年真把周家庄子的人引来了。她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走过去探头张望了几眼,便立刻转了回来,脸上露出一丝窃喜之色。 马氏只觉得她反应古里古怪:“大姐你这是咋了?别在孩子面前露出这个怪样来。”太不尊重了!会让孙子孙女们误会他们马家的教养。 周马氏根本没领会妹妹的想法,只是掩口笑着低声告诉她:“额瞧见老军师和他小儿子了。他们都被招过来了,额回去一说,那婆娘断不敢再提在额别庄里建作坊的事,要提至少也是明年了。” 那位老军师已经七十多岁了,曾经是她公公年轻时的心腹幕僚。她公公退回后方休养后,就把这个老伙计荐给了年轻的侄儿周老元帅,于是老军师又辅佐着周老元帅立下许多军功,直到十年前身体实在撑不住了,方才退休,在周家的庄子上养老。他有两个儿子、五个孙子、一个女婿和三个孙女婿还在军中效力,小儿子一家则留在庄上照顾老父。只要身体许可,老军师差不多每个月都会到长安城里看望周老元帅与周世功。 老军师一向对马老夫人劝丈夫退居后方一事感到不满,更反对她教继子读书学文却荒废了骑射。若不是他一力支持,周马氏的儿子也很难象叔叔一样走家族子弟传统路线从军,而是早就在继祖母的安排下,走上父兄的旧路,从小读书科举了。 马老夫人能在其他人面前靠着辈份高与好名声指手划脚,却没办法在老军师面前摆架子。她过去固然能得到丈夫的宠爱与信任,但在很多事情上,周老太爷总是更愿意听从老军师这位心腹的意见。 老太爷去世后,马老夫人松懈之下,行事颇有些不妥当之处。旁人想着她从前的好处,都容忍了,唯有老军师再去长安时,虽不会见旧东主的遗孀,却总是劝周世功别由得继母乱来,孝顺不是这么个孝顺法,偶尔还会提醒周老元帅管束好族人。周世功听不听是他自己的事,但马老夫人对周老元帅那边还真有些犯怵,为此深恼老军师,偏她再生气也没办法冲着人家发火。这位老人家,在西北边军与周氏宗族之中,都有很高的威望,并不是马老夫人几句闲话,就能打击到的。 因此,周马氏一看到这位老军师的身影,就觉得自己这波稳了。她固然是没什么胆子去求见这位长辈,毕竟对方对她也没什么好评价,但她知道,周世功这回是绝对不会再责怪自己不肯过户别庄了。 周马氏欢欢喜喜地告别了妹妹离开。马氏送走了大姐,心里还有些郁闷,却碍于要赶时间,只得吩咐崔婶:“去告诉长安媳妇一声,额们准备要走了。”又吩咐海礁,“去瞧瞧你表叔公那边,是否要招呼客人?等客人走了,额们就得赶紧出发,不然天黑了都进不了城!” 海礁与崔婶应声去了。海棠想着自己没啥事好做,便跟着哥哥一块儿去看热闹,留下马氏一个人招呼闺名叫做彩霞的仆妇说话。 海礁海棠赶到金嘉树所住院子时,正逢谢文载将客人送出门来。兄妹俩只能老老实实听从表叔公的吩咐,向长辈行了礼,然后跟在谢文载身后,把客人送出了庄子。
那位老军师身体倒还硬朗。他似乎曾经跟谢文载有过合作,彼此交情不错。两人聊了关于凶杀案的事,却没有在海家兄妹俩面前提太多。不过老军师向谢文载许诺,会打发信得过又身手好的人来保护受伤的金嘉树,以免行凶的杀手听说了有幸存者的消息,就跑来对金嘉树不利。 海棠与海礁对视了一眼,心里都觉得,这回姨奶奶走了狗屎运了。 海棠还眼尖地发现了老军师手里一直握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纸背隐隐透出一点墨色的线条,看起来有点象是自己给表叔公谢文载的那张画有“长乐无忧”印与“周”字印的纸。表叔公这是把纸交给老军师了?为什么?老军师知道这两个印代表着什么意思吗? 海棠又想到了这两个印都是来自那封神秘的信。表叔公方才带着老军师父子去了金嘉树的院子,他们是不是已经说服金嘉树交出那封秘信了? 她居然因为忙着听姨奶奶婆家的瓜,错过了隔壁院子的大事! 海棠心下不由得生出几分懊恼。等谢文载将客人送走后,她便立刻凑上前去,小声问:“表叔公,您是不是说服金嘉树交出那封信了呀?信里到底写的是什么?” 谢文载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脑袋:“时候不早了,再不出门,咱们就赶不上在城门关闭前进长安城了。赶紧的吧,有话等到了家再说。” 现在离开别庄,以后想要再见金嘉树,从他那儿打探消息就难了!别庄距离长安城那么远,可不是半大孩子出门逛逛就能走到的地方。 海棠有些发愁地被海礁拉着走。后者见小妹不开心,便安抚她:“没事儿,改日哥哥得了闲就过来看金嘉树,定能从他那儿把内情打探清楚!” 海棠无奈地看了哥哥一眼,什么都没说。海礁当然可以随意出门,她发愁的是自己行动不便哪! 不过,金嘉树那边的秘密不好打探,姨奶奶周马氏这边的消息,就容易打听多了。 海棠很快就振作起来。她没有上自己的马车——那辆车因为沾了血迹,暂时留在别庄上进行清洗了,车里载的干净行李物品全都挪到了别的车中。海棠上的是祖母马氏的车,路上还能跟她老人家聊天打发时间。 马氏很高兴旅途能有孙女做伴。她吩咐崔婶:“你带着彩霞和她儿媳妇、大孙女到后头坐车吧。进城后她们做些啥事,你都提前交代一下,顺道打听打听周家那边的新消息。” 崔婶会意地点点头,便带着那名唤彩霞的仆妇与她儿媳、孙女到后头坐车去了。 马氏转身上了车,还笑着对孙女说:“棠棠,这回咱们家不愁没人使唤咧。一会儿阿奶就给你派个丫头去。” 海棠对丫头不怎么感兴趣,她还巴不得身边没有陌生人跟着呢,不然她想做点啥事都不方便。 她暂时放下这个话题,亲亲热热地搂住了祖母的臂弯,小声问:“阿奶,姨奶奶家里是怎么回事呀?她那个继婆婆是啥来历?为何她们婆媳都是填房,她继婆婆却能压着姨奶奶几十年?明明是她继婆婆欺负人,可所有人竟然都说是姨奶奶不对,太不讲理了吧?!是因为她继婆婆的儿子做了大官?还是……她女儿嫁进了京城的什么侯府呀?” 第一百三十七章 育珍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七章育珍马氏听大姐周马氏说了半天她婆媳二人的八卦,如今满脑子都是周家内宅的恩怨情仇。她心里恼恨大姐不争气,被继婆婆牵着鼻子走,反而不肯听信娘家妹妹的劝告,正憋了一肚子气呢。 如今孙女海棠问起,她立时便有了倾诉欲。正逢旅途无聊,说说亲戚家的闲话,不但能打发时间,还可以让孙女提前知道些周家的内情,免得日后无知无觉地得罪了人。 于是她便细细地跟海棠讲起了大姐周马氏的婆婆马老夫人的情况。 马老夫人说来其实算是半个马家女。她是周马氏、马氏姐妹的族姑祖母的养女,本姓不知道是什么,跟着养母姓马,闺名好象是叫做育珍。 “玉珍?”海棠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打断了祖母的话,“金玉的‘玉’,珍珠的‘珍’吗?可她不是阿奶您的长辈吗?您跟您姐妹都是‘玉’字辈的吧?这不是重了?” 马氏道:“不是金玉的‘玉’,是产育的‘育’。听起来是一样的读音,其实根本不是一个字儿。”她闺名是玉梅,大姐闺名是玉兰,同辈姐妹们都是玉字辈,以花卉为名的。虽说马老夫人的闺名听起来象是她们这一辈的,但因为称呼她闺名的人很少,倒也没什么人觉得这名字有啥不妥。 海棠心里却没那么平静。“育珍”,这名字听着寻常,却让她觉得很熟悉。上辈子她教导的那对宗室公府千金,姐姐就叫“育珍”,妹妹则叫“育珠”。宋育珍早就嫁人生子了,自然不可能再嫁入周家三房,可宋育珠弃了家人不知去向。系统说她认了富商做养母,嫁给了显赫人家的子弟做填房。马老夫人闺名叫“育珍”,真的只是巧合吗? 海棠算了算时间:“阿奶,马老夫人是几时嫁进周家的呀?” “这额哪里知道呀?”马氏想了想,“姑奶奶当年来喝过额的满月酒,那时她养女刚定了亲,她成了周家大将军的岳母,正风光哩……”说到这里,马氏就忽然记起一件事,“那时老姑奶奶给额的金锁可精致啦,别看如今款式已经老了,可炸一炸又金灿灿的了,在长安可找不到这么好的手艺,额都舍不得送人。你出生时,额就把它给了你,如今还在箱子里收着涅!” 海棠对金锁兴趣不大,只在心里寻思:这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时间对得上! 她深吸一口气,没想到自己竟在这里听到那个白眼狼学生的消息! 这丫头不但认了别人为母,还真嫁到了世家大族里头,又将名字改成了她姐姐的闺名,混淆视听。她还跟镇国公府这一支的诰命们来往不多,这是怕关系亲近了,对方熟悉皇亲国戚,有可能会察觉到她的真实身份吗? 海棠正思索着,就听到祖母马氏抱怨:“你乖乖听着就好,别总打断额说话!额都快忘了刚才说到哪儿了。”海棠连忙坐正了身体,讨好地笑道:“阿奶您继续,我再不插嘴了。” 马氏这才满意地继续往下说了。 马家那位老姑奶奶,说来也是个苦命人。她年轻守寡,却无儿无女,为防夫家族人打她的主意,只能变卖家产,回到长安依附娘家度日。马家虽然不算显赫,却也是长安老户,亲友人脉足以支持她做生意了。 她也回报了宗族,供养出了一个举人、两个秀才,在家族里颇受敬重。 她一直没有再嫁,也没有收养儿子,人人都以为她那份巨富的家产迟早会便宜了马氏家族,万万没想到,她去了京城一趟,就带了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回来做养女。
这个叫育珍的姑娘,生得颇为美貌,又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管家理事也不在话下。这姑娘的气质一看就不是破落门户出来的,定然身世不凡,也不知怎的就落到了给富商做养女的境地。 据说她刚来的时候,还曾经对身边的人露过口风,自称血统高贵,连皇宫都进过。一时间关于她身世的闲言碎语便在马氏家族内部流传开来,是老姑奶奶发了话,众人才没有再议论了。 后来这姑娘不知怎么的就嫁给了周家三房的大将军做填房。马氏族里只当老姑太太是在用联姻的方式为家族找靠山呢,没少帮着筹备嫁妆。等到老姑奶奶临终前,当众宣布自己的财产全都交给这养女继承时,所有人都傻了眼。 然而马氏族人再傻眼也没用,马老夫人已经在周家三房站稳了脚跟,身上又有诰命,马氏族人哪里敢得罪她? 马老夫人又说会把马家视作娘家人,并继承亡母遗愿,继续资助马氏子弟读书,马氏族人便又顺服于她了。 马氏对孙女道:“额们这一支,跟老姑奶奶都快出五服了,又是世袭的军户,用不着靠读书科举出人头地,倒是没沾着什么光,心里还能嘀咕几句老姑奶奶胳膊往外拐。可其他几支的族人,还巴不得继续攀附周家夫人哩!谁敢跟马老夫人争产?!” 可即使马氏娘家这一支对老姑奶奶与马老夫人养母女俩的行事不大感冒,马氏大姐接到马老夫人递过来的橄榄枝,知道自己有机会成为长安望族周家的少奶奶时,也没有半分犹豫。 当时马氏的父亲马老太爷还有些理智,觉得两家并不匹配,就怕长女嫁过去做填房,日后会受委屈。可马玉兰自己很乐意,就算她能另嫁门当户对的官宦子弟做原配,也比不上直接嫁给拥有五品顶戴的周世功风光。做填房又如何?她有婆婆撑腰,还怕前头的死人不成?! 马玉兰将马老夫人视作榜样。当初马老夫人嫁进周家三房时,不但有前头原配留下的嫡长子,还有几个不省心的妾室与庶子庶女,上头又有挑剔难缠的婆婆,可马老夫人还是一路顺利走了过来,几年服侍得婆婆寿终正寝,养熟了继子,早早将庶子踢出去从军,庶女也远嫁了,妾室不是病死就是发疯,塞到乡下去眼不见为净,周围的人从未指责过她一句话。马玉兰觉得,自己只要照着榜样的路子走,就能过得象马老夫人一般风光。 于是马玉兰就成了周马氏,落在了坑里,万万没想到,最为难自己的,竟会是本以为会给自己撑腰的便宜表姑兼继婆婆。 马老夫人在夫家拥有极好的名声。周马氏若有怨言,只会引来周边人的指责。娘家亲人不支持她,娘家族人都站在马老夫人那一边,久而久之,她就习惯了忍气吞声,还要在娘家人与外人面前打肿脸充胖子。 周马氏的丈夫与继子,都在马老夫人的引导下,没有走家族传统的从军路线,反而是从小读书习文,以至于未能继承父祖在军中的职位。马老夫人的亲子倒是走了这条路,可碍于天资,如今也只是边军的中层军官罢了,还是前往兰州镇守之后,才有了升官的机会。 马氏冷眼看着大姐一家的遭遇,总觉得这事儿颇有猫腻。 至于马老夫人的女儿周淑仪,她能嫁进京城颍川侯府,就更加说不清道不明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颍川侯府的曾经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三十八章颍川侯府的曾经在说起周淑仪嫁入颍川侯府的故事之前,马氏先给海棠简单介绍了一下颍川侯府的情况。 颍川侯府曾家,原是本朝开国勋贵,拥有丹书铁券,世袭罔替。不过,曾经显赫的曾家,其实在五十多年前就势微了,失去了兵权,连侯爵之位都从一等的平西侯降为了三等的颍川侯。子孙又不争气,全靠祖传的底子撑场面罢了。上任的颍川侯有个宗室女母亲,可本人想要娶个高门大户出身的淑女做正妻,都要被人挑三拣四。 他命运的转折点,是在他被委任为某位出宫开府的小皇子的王府亲卫队长之后。而那位小皇子,便是后来登基的德光皇帝。 德光皇帝在潜邸时,曾经受过得宠的兄弟们欺负,上任颖川侯救过他两回,立下大功,便在德光皇帝继位登基后,一跃成为了禁军统领,是众所周知的新君心腹爱将。 可惜几年后,他便在出外差途中感染风寒,壮年身亡。 当时他的两个儿子年纪都还小,孤儿寡母好不可怜。德光皇帝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忠臣良将,心生愧疚,便对曾家遗孀遗孤照应有加。 继承爵位的现任颍川侯幼年袭爵,刚满了十六岁,就被召入宫中做了御前侍卫。德光皇帝关心着他的成长与婚姻,亲自为他赐了婚,后来又委任他做了禁军统领,十分信重。每逢年节时,皇帝赏赐宗室皇亲高官勋贵,颍川侯府总是头一份。几十年下来,他家家财巨富、圣眷极隆,若无意外,极有可能世世代代都会统领禁军,与国同寿,乃是第一等的勋贵人家。 作为德光皇帝最宠信的心腹爱将,现任颍川侯的婚配对象,定是要由皇帝决定人选的。不过皇帝不清楚各家名门淑女的情况,又不想委托吴皇后,生怕吴皇后会偏着娘家,从保守派人家中选人,可孙贵妃刚生子不久,身体虚弱,无暇他顾,他又想着要找机会与周太后和解,好换取嫡母在一些涉及生母的事情上松口,便将心腹爱将的婚事托给了周太后。 周太后接过了暗示,写信给娘家人,让镇国公夫妇从家里的适龄女孩中挑几个好姑娘,送到京城来相亲。哪怕这些周家姑娘嫁不了颍川侯,京城还有许多优秀的婚配对象呢! 信传到长安之后,镇国公夫人亲自挑中了三个侄女——他们夫妇并没有未婚的女儿,只能从侄女中选人。这三个姑娘个个都才貌双全、身体健康、品行端庄、性情温婉。她们当中父亲官位最低者,也有四品,最高是从二品,无论家世还是个人条件,都绝对配得上颍川侯。 可人还未出发去京城呢,周家三房就出了夭蛾子。 马老夫人不知用什么理由,说服了丈夫出面与镇国公交涉,把自己的女儿周淑仪给塞进了三人名单中。周淑仪的辈份比其他姑娘都要高一辈,算是镇国公与太后的同辈堂妹,虽然年纪小,但她若真嫁给了颍川侯,在辈份上其实会让周太后颇为尴尬的。不过镇国公最后还是点了头。 镇国公夫人作为领队,带着人集体前往京城相亲,却没有擅专之意。她让各位姑娘的母亲随行,就算要定下婚事,也要让丈母娘们亲自考察过未来姑爷,再决定要不要嫁女,免得姑娘们将来在婆家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她们的父母会怪到从中牵线搭桥的周太后与镇国公夫妇身上。 其他三位姑娘的母亲都欣然答应同行,奇怪的是,周淑仪的母亲马老夫人却不打算跟着去。她推说放心不下丈夫,又不肯让儿媳周马氏出面,所以就把事情托付给了同行的一位四品诰命侄媳妇——后者算是与她来往比较多的夫族女眷,得她重托,简直是受宠若惊。
马氏说起当年出发前周氏族中的闹剧,表情就透着不可思议:“额去看大姐,亲眼见到那淑仪姑太太当着亲友外人的面哭成个泪人儿,吵着闹着要让老娘陪自己进京,马老夫人都不为所动……从前额们只说大姐的后婆婆把闺女宠上了天,定会把人宠坏的,万万没想到,她对亲闺女还有如此铁石心肠的时候……就连他家老太爷,都说自己的旧患早已没有大碍了,家里不缺人侍候,夫人暂时离开几个月也没啥,闺女的亲事要紧,可马老夫人就是不肯松口……” 周淑仪是马老夫人的老来女,出生时母亲都已经四十多岁了,父亲也到了可以做她爷爷的年纪,哥哥们少说比她大了十几岁,个个都视她如珠如宝,有求必应,因此她从小娇纵,从未有过不顺心之事。再加上她辈份高,族里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都要管她叫姑姑,处处敬着她,她傲慢惯了,直到那一回无论如何都无法求得母亲同意陪自己上京,她才收敛了一些脾气。 这四个姑娘去了京城后经历过什么事,马氏就不是很清楚了。她只知道,同去的姑娘之一隔年又随夫婿回到了长安,提起当年旧事,说周淑仪是所有姑娘中才貌最出色的,曾认定颍川侯必定会选中自己为妻,没想到早在她到京城之前,颍川侯就已经跟另一位名门淑女互相看对了眼,还跟御前打了招呼。镇国公夫人带着周家女到了京城后,见过太后,就知道最好的一门亲事已经没戏。不过不打紧,京中还有许多勋贵高官家的子弟,都是不错的婚配对象。很快几位周家女便都有了自己的姻缘。 只有周淑仪,心里似乎对颍川侯有执念似的,坚决不肯接受其他的对象。无奈皇帝下旨为颍川侯赐了婚,彻底断绝了她的希望。周太后本打算给她另找青年才俊的,没想到她转头就盯上了颍川侯的同胞亲弟弟。 曾二老爷比兄长和周淑仪小两岁,不知为何迷恋上了这个本想做自己嫂子的姑娘。他亲自去求母亲与兄长出面,为自己提亲。颍川侯不大高兴,但拗不过弟弟,只好答应了。 周淑仪就这么嫁给了颍川侯的亲弟弟,成为了颍川侯府的二太太。 周太后与镇国公夫人其实都对这门亲事不是很满意,总疑心周淑仪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可皇帝已经赐了婚,她们又能怎么办呢?只得送信回长安告知消息,让周家三房为周淑仪准备嫁妆了。 周淑仪的父亲对女婿人选也不大满意,可马老夫人却很欢喜,曾跟身边的人喜极而泣:“我的女儿总算嫁回京城去了,我总算是得偿夙愿。” 马氏对孙女道:“要不是她自个儿说了,谁知道她一直想把闺女嫁回京城呢?从未听她说起过哩!” 海棠心中只想冷笑。 颍川侯府在五十多年前还是平西侯府,这个名字多熟悉呀。宋育珠本来定下的未婚夫,不就是平西侯世子么?她勾结敌国质子,为情人出卖了未婚夫一家,退婚后报复了家人与情人,诈死远遁,另嫁他人。现在又后悔了?想要把女儿嫁回平西侯府去,续上自己曾经毁掉的人生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又破案了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三十九章又破案了海棠现在有八成把握,姨奶奶周马氏的继婆婆马老夫人,就是上辈子忽然恋爱脑发作毁了自己的人生,然后又怨天怨地怨亲人怨前任,就是没反省自己的白眼狼学生宋育珠。 她没想到这辈子还有重新遇到对方的时候,心里只想狠狠揍系统一顿。 系统催她赶紧前往下一个任务世界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宋育珠嫁给高富帅做填房后,会经历残酷的宅斗与伤害,然后以自己的善良与柔情打动丈夫,成为对方的真爱…… 这话简直就是在放屁! 哪怕马氏只是马老夫人故事中的外围成员,隔远听说过些关于她的小道消息,也能看得出这位老夫人不是省油的灯。 她是宅斗的胜利者,所有妾室都没什么好下场,庶子庶女全都远离家中不碍她的眼,挑剔的婆婆死得早,丈夫与她长相厮守,哪怕抛弃了大好前程也依然无怨无悔,继子明知道她有问题也依旧忍让孝顺,继孙子从小受她摆布一事无成还继续言听计从……她自己的亲生儿女倒是事事顺遂,她本人也始终备受赞誉,哪怕年老丧夫后露出了马脚,别人也念着她年轻时的好处,对她分外宽容…… 她什么时候经历过残酷的宅斗与伤害了?她根本就一直是人生赢家吧?! 海棠心中哼哼,面上倒是不露半点异色,仍旧一副仔细听讲的模样,时不时给点“嗯”、“真哒”、“天哪”之类的回应,给祖母马氏做捧哏。 马氏被捧得高兴,谈兴更浓了,还透露了一些外人不知道的秘闻。 周淑仪出嫁前后那几年,海家一直待在长安,再加上马氏时不时去看望大姐周马氏,海西崖与谢文载又时不时跟周家的将军们打交道,因此马氏总能接触到很多不为外人所知的周家小道消息。 周淑仪的性子从小娇纵,还喜欢欺负年纪只比她小几岁的侄女——也就是周马氏的女儿周芝兰。 周芝兰从小到大,无论是玩具还是衣裳首饰,都只能捡姑姑挑剩下的。而且就算是姑姑不要的东西,若是事后她穿戴起来好看,仍有可能会被姑姑抢走。因为姑姑一直没能说定满意的婚事,哪怕是有人看中她这个侄女,周淑仪也要想办法坏她好事。周淑仪出嫁,由马老夫人出面,把周马氏嫁妆中本打算留给女儿周芝兰的贵重头面首饰给拿走了,可等到周芝兰出嫁,周淑仪派人从京城带回长安添妆的,却是一些款式过时不知压箱底多少年的旧首饰,只胜在份量足罢了。 这般行事风格的周淑仪,却在前往京城后,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她在京城露面时,就是位才貌双全、性情温婉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礼,才艺出众,说话都比别人嘴甜几分,出手又大方。镇国公夫人与几位妯娌们还对周太后说,这位小姑子小时候不懂事,越大越象亲娘了,都深感欣慰呢。 幸好周淑仪当时年纪还轻,虽然会装模作样,却没办法在生活中时时刻刻都保持假象。那些从小认识她,清楚她往日种种事迹的侄女们很了解她的真实性情,并未被她蒙骗过去。只是周淑仪与她们同为周家女的代表,她们也没打算在长辈与京城的贵人们面前揭穿她的真面目,抹黑周家女儿的名声罢了。 三位姑娘事后嫁在了京城,不管是随夫回长安省亲,还是随夫往西北赴任时路过,又或是留在京城却给娘家亲友写了书信,都曾经在某些私下的场合里透露过当初周淑仪在京中的种种。
反正这种伪装淑女的行为,她们都挺看不惯的,更觉得她动不动就花钱去显摆自己嫁妆丰厚的作派很败家。 装模作样地骗人好感,就算一时骗到了高门大户的子弟,将来嫁进别人家,总有原形毕露的一天,难不成还能骗一辈子?若要伪装一辈子,才能获得夫婿公婆的欢心,那这个女子也太可怜了。 整天显摆自己有钱更是愚蠢,这是生怕别人不来算计她的银子? 马氏叹道:“其实周氏族里听说这些事后,也曾劝过马老夫人,让闺女收敛些,至少别太败家了,叫人疑心周家的银子是从哪里来的。朝廷后来克扣西北军银,很多人都觉得这事儿跟周淑仪的败家名声脱不了干系。马老夫人倒是整天宣扬自个儿陪嫁丰厚,女儿才有底气乱花钱,可那又有什么用?京中那些对周家不怀好意的人,又不会因为她一个从不去京城的老太太说两句话,就真的放过周家了。” 近二十年来马老夫人不停打发人往京城送钱送物,仿佛定要保住女儿有钱的人设似的,看起来就象是个无脑护女的慈母,然而女儿出嫁前后,她的种种做法又不象是真心疼爱女儿的样子。 因为她没有前往京城为女儿送嫁,而是让丈夫带着继子去了。在此之后十多年里,她也没有去过一回京城,看望女儿与外孙、外孙女。 周淑仪的夫婿曾二老爷不如兄长有出息,靠恩荫进了国子监,又以监生身份授了官,在一处清闲衙门里任闲职,既不外放做地方亲民官,也没打算在仕途上努力,就是混日子罢了。可正因为他一直有官职在身,没有离开京城的机会,周淑仪便也跟着留在京城,没有回长安省过一回亲。她出嫁后唯一一次回娘家,是在父亲去世后,她带着儿女回长安奔丧,而且只逗留了不到半个月就回去了。 周淑仪出嫁前与母亲的亲密,与出嫁后与母亲的疏远,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只不过,她们母女间常有书信往来,也会派心腹互送东西,倒不象是关系不好的样子。这就更让人疑惑,她们母女怎会舍得这么多年光通信不见面的? 海棠听到这里,忍不住再打断了马氏的话:“阿奶,这些是姨奶奶告诉您的吗?”周马氏的公公去世时,海家已经去了肃州吧?相隔两千里路,马氏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马氏轻哼一声:“额自然有法子打听去!” 其实消息是从顾夫人那儿打听来的。顾将军本就是周家表亲,西北驿路发达,他夫人与周家女眷们联系密切。马老夫人与周淑仪在周氏宗族中也是显眼的人物,自然有人会谈论她们的事迹。马氏还知道周淑仪在婆家不大受待见呢! 这倒不是她暴露了真面目的缘故。据说她一直在京城维持着贤淑形象,没什么人说她霸道专横的,只有人说她是个壕。她嫁人后很快就生下了长子,相比之下颍川侯与夫人成婚多年都未有子嗣,便有消息说她有意将儿子过继给颍川侯,以免侯府爵位后继无人。 直到颍川侯夫人生下长子为止,这种传言就没消失过。颍川侯夫妇面对有心图谋爵位的弟媳妇,又怎么可能待见得起来呢? 海棠听到这里,暗叹一声又破案了。 上辈子颍川侯世子死在甘州,颍川侯之所以会将周家视作仇敌,该不会是因为周淑仪对爵位的图谋,而误会了什么吧? 第一百四十章 到家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四十章到家海棠不知道上辈子颍川侯世子死后,周淑仪在婆家做过些什么、说过些什么,更不知道孙阁老是如何在颍川侯夫妇面前挑拨的。 她只觉得周家真的挺倒霉。 有时候一个大家族的败落,往往不是由外敌导致,而是内部先出了问题。 周家多年来对三房的放纵与容忍,使得周淑仪出嫁后做了一些不大妥当的事,为了私利,把整个家族给拖下了水。周家子弟在边疆为国尽忠,不知付出了多少生命的代价,却抵不过一对自私愚蠢的母女在后方拼命拖后腿。结果就是周家先是背负上了贪污军费的嫌疑,接着又因为一桩命案与当朝勋贵名门结下仇怨,过后失了兵权,也失去了家族长久的根据地,不得不迁往京城,沦为寻常将门。 倘若他们从一开始就约束马老夫人与周淑仪的行为,这一切是否就不会再发生呢? 谁也不知道答案。 海棠听着马氏继续念叨着周家女眷与周家亲戚的女眷们私下对周淑仪所作所为的评价,心里只想摇头叹气。 马氏对孙女的想法一无所知,只叹道:“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丫头就是不忿人家颍川侯看不上她,跟别人定了亲。可她嫁都嫁了,还跟人家成了一家子,咋还把那些旧事放在心上哩?颍川侯得罪了她,可颍川侯夫人却没招惹她,不就是比她晚几年生孩子嘛,用得着嚷嚷过继的事?她男人都没肖想过哥哥的爵位,她倒是贪心!” 关键是,周淑仪自己也只生了一个儿子罢了,就大喇喇说可以过继了,也太急了些。颍川侯的嫡长子只是比她的儿子小三岁而已,后面又还有个庶子,哪里就需要过继唯一的侄儿了?太早暴露想法的结果,就是颍川侯夫妇早早就提防上了这个弟媳妇。 偏偏周淑仪背后还有周氏家族这个势力庞大又手握兵权的娘家,还跟太后有亲。她本人也出手大方,交游广阔。颍川侯虽是皇帝心腹,却顾虑甚多,没办法教训周淑仪,他夫人表面上还得与妯娌友好相处。因为周淑仪这个曾二太太的存在,害得颍川侯府给京城权贵圈添了多少谈资呀! 周家女眷们都觉得马老夫人太过纵容女儿了,可她就只有这一个闺女,十几年难得见面,似乎多宠溺些也可以理解?反正大家都觉得,她要是不那么宠孩子就好了。无论是女儿还是孙子,似乎都被她宠坏了哩。旁人好心想劝,她不听也没办法。族人总不能让她别那么疼爱孩子吧? 海棠在旁听得忍不住冷笑,只觉得周家的人都把马老夫人与周淑仪想得太好了。什么宠孩子,什么因婚嫁之事呕气不忿,她们母女根本就是冲着颍川侯的爵位去的!周淑仪未能如愿嫁给承爵的颍川侯,只好将就没出息的曾二老爷,然后在小一辈身上打主意了。 她要是这么想,当然不可能仅仅是传出想过继的风声而已。颍川侯夫妇多年未有子嗣,真的跟她毫无关系吗?内宅里能动的手脚多着呢。若不是她心里有把握,就这么两三年的时间差,她何必急着提出过继的建议?真等到颍川侯夫妇人到中年却还未有子嗣时再提起也不迟吧? 颍川侯夫妇既然只迟了两三年就有了孩子,那就意味着,无论周淑仪曾做过什么,计划都失败了。倘若不是周淑仪确实犯了大错,又叫颍川侯夫妇抓住了把柄,他们又怎会因为自己的儿子死在甘州,便记恨上了整个周家?估计是觉得周淑仪在京城算计不成,便联合了娘家人,在西北对他们的儿子下了毒手吧?
说不定连颍川侯世子前往甘州历练,也有她的手笔。 虽说颍川侯世子的死,是意外遭了池鱼之灾,可谁也不敢打包票,周淑仪就真的在西北没有任何准备,只不过那位杀妻百户先一步动了手罢了。 周家后来家势衰落,周淑仪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周家什么都没做,都被颍川侯联手孙阁老坑到了那种地步,周淑仪这样确实做过些什么的人,还能落得好下场?她要是出了事,马老夫人估计也要受牵连的。 海棠只能过后再找哥哥海礁打听,上辈子周家三房是否有什么后续消息,京城颍川侯府的二房又发生过什么了。她现在只想知道,要如何阻止周淑仪继续连累整个周家呢? 她想,周淑仪远在京城,自己与哥哥应该是没办法阻止她把颍川侯世子弄到西北来了。但颍川侯到了西北后会去什么地方,还得看周家人的安排。得让周家人先明白马老夫人母女的想法才行。只有他们先了解到马老夫人与周淑仪对颍川侯世子的恶意,他们才会明白,那个少年的安危有多么重要。 他要是依旧死在了西北,死在周家的势力范围内,哪怕周家在朝中有陶岳这位盟友在,也依旧会得罪另一位皇帝心腹颍川侯。杀子之仇,可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周家纵容周淑仪这么多年了,还一直给她送钱送东西,变相等于一直在支持她在京中的行动,出事后再说全家都对她的计划毫不知情,颍川侯府怎会相信? 周家若想西北边军安稳,自家子弟也平安顺遂,有些人就必须好好管束起来了。不然他们立再多的功劳,流再多的血,牺牲再多的性命,也挡不住背后有人拼命替他们拉仇恨。既然他们在交好陶岳一事上,已经走出了第一步,何妨再多做一些呢? 海家的车队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了长安城。他们走安定门进城,没多远就到城隍庙了,海家在长安的宅子就位于这附近。 此时街道上还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家家户户都挑起灯来,整条街上都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当中还夹杂着寺庙香火烟熏的味道,配着周边传来的小贩叫卖声、父母吆喝孩子回家的叫唤声,组成了一幅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市井画卷。 海棠掀起车窗帘的一角往外张望,深感长安城确实比她往日见过的瓜、肃、甘、凉、兰诸州都更繁华,这繁华的程度根本没法比。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马氏整个人也放松下来了,打了个哈欠:“可算到家咧!坐了这半天的车,额地腰都酸了。”又清了清嗓子,觉得有点渴。 路上聊了这么久的八卦,精神上固然是愉快的,也丝毫不觉得无聊,可就是太费嗓子了。他们从别庄带出来的一大壶茶水已经见了底,马车用的茶炉子也早就没了炭。等到家之后,她可得好好灌两碗茶下去,润润嗓子才行,不然明早起来就该哑了。 马车队拐进了一条巷子,随即海棠在车里就听到了海长安与崔大壮说话的声音。 海长安特地迎到马车边来,隔着车帘给母亲马氏请安问好,又说起父亲还没到家,但家里已收拾好了,热水热炕都烧起来了,饭菜也随时出锅,母亲到家就能歇下。 马氏满意地夸奖了儿子,又打发他去后头见妻儿。 海棠掀起另一边车帘,给哥哥海礁使了个眼色。 第一百四十一章 长安故居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一章长安故居海家在长安的宅子有四进,占地比肃州的宅子大了一倍,虽说格局有些相似,也是陕西的建筑风格,但这里的一进院和四进院都有两层小楼,空间很是不小。 一进的前院特别大,一楼包括了客厅、花厅、茶房、两间带炕的客房、厨房与仆役住处,二楼则是一圈的客房,由光线昏暗的长廊相连接,不过每间屋子都有面向院子的大窗户,通风采光都不错。从前海家人还在长安时,谢文载等一众流放至此的犯官们,若是在城中居住,基本都会在此落脚。虽说条件只能算一般,冬天也没有暖炕,只能靠火盆取暖,但这里的屋子隐私性挺好,他们住得倒也安心。 二进本来是个花园,东侧有一排三间屋子,充作书斋。海礁与海棠的父亲海定城,少年时就是在这里读书的。谢文载等人也很喜欢在此消磨时间。后来海西崖收养了丧父的海长安,就把人安置在了这里。 不过如今二进院的格局大变,正中间新建了一条带屋顶的长廊,连接通往前院与三进院的两个门,将院子一分为二,东边仍旧是花园,又增建了两间小屋,西边重建的书斋比起从前更大了一些,添上了火炕与下水等设施,倒成了一处可住人的居所。 海长安送母亲侄儿侄女以及妻儿进来的时候,向马氏等人解释:“儿子到家后才从大壮那里听说了,这宅子当年爹与娘托给马家大舅舅照看,马家舅母便把它租了出去,挣些租金贴补家用。最后一任租客去年冬天在书斋里不慎打翻了火盆,整个院子走了水,把屋子烧了。开春后租期一到,租客也不好意思提续租的事,给了一笔补偿金,便带着全家人搬走了。 “马家舅母收了银子,也不提重建书斋的事。后来爹娘写信回来,告诉大舅与大姨咱们要回来了。大舅让舅母去找人重建房子,舅母说钱已经花出去了,没钱盖房子。大姨很生气,自掏腰包雇了工匠,大舅也出了一半银子,才把屋子盖好了,这个月初才停的工。大壮回来后已找人收拾干净了,园中的花木就等明年开春后再补种。” 马氏听得沉了脸:“这事儿咋没人跟额说?大姐早上去找额,一个字都没提过!” 海长安笑道:“娘别生气,横竖房子已经建好了,崭新崭新的,岂不是比原本的老房子强?儿子已经看过了,这里本就是儿子的住处,如今地方大了,也能住得下儿子一家三口。一会儿儿子就让媳妇他们搬进去。” “那咋能行?”马氏才没那么容易被儿子哄住,“新屋子潮气大,少说也得放两个月才能住人。你皮糙肉厚的也就罢了,你媳妇可受不了,更别说你儿子还小,身体又弱,要是搬进去后住得不舒坦,三天两头的折腾请大夫,还不如不住咧!你带着媳妇儿子住正院去,这边先放几个月再说。家里哪里就缺了你们的屋子?!” 海长安其实真不觉得新屋子有什么,不过母亲都发话了,他自然没有违逆的道理。 一行人又进了三进院。这里其实是宅子的内宅正院,规规整整的正屋三间,外加东西厢房各两间。屋里的炕都已经烧好了,马氏进了正屋,换了衣裳,洗了脸,喝了热茶水,看着屋中打扫得干净,虽有许多不足之处,回头再慢慢收拾就是了,心里还算满意。 她指了海长安两口子带着儿子小石头住进西厢房,大孙子海礁住进东厢房,孙女海棠则住后院。后院没有厢房,却有一排两层小楼,楼上可以做库房,楼下有五间房可住人。海棠能独占其中两间,一里一外,足够宽敞了。剩余的屋子可做婢女们的住处,也能用来存放大件沉重的物品。
马氏吩咐崔婶:“把行李安置好,各人歇一歇,先吃饭。打发人去衙门里找老爷,请他赶紧回来。”又传了“彩霞”婆媳祖孙过来与海长安夫妇见礼。 “彩霞”是那仆妇的闺名,但她如今年纪大了,孙子孙女都有了,马氏当然不可能继续用闺名称呼她。她男人名叫马有利,她自然就是马有利家的,也有人称她为马婶。她儿子叫马昌年,儿媳是昌年媳妇。今天她将儿媳与大孙女都带上了。大孙女十二三岁,本名大妞,在进城的路上,已经由崔婶做主起了个名字叫葡萄。 马婶的丈夫马有利和儿子马昌年、大孙子锁柱以及几岁大的小孙女还在别庄,几日后就会进城与她三人会合。至于马婶的女儿绣橘,早年就嫁给了周家三房的男仆,如今还在那边当差呢。 马氏指示崔婶去帮谢文载三人收拾行李,崔小刀不在,他们三个老头子身边没人侍候,天知道要收拾多久?至于马婶则留下来帮马氏收拾正屋,顺便熟悉一下自己将来的职责。大壮媳妇照旧去厨房帮衬,昌年媳妇则去给二儿媳胡氏打下手,剩下一个葡萄,就归了小孙女海棠。 大孙子海礁只能委屈一下,先自己收拾东西,回头等大壮闲下来了,再过来帮他。 眼下家里的仆人还是有些少,不过等到马有利带着儿子、孙子们到来,家里的人手就会宽裕多了。 海礁笑道:“我不需要人侍候。屋里的事我自己就能收拾得过来。今晚先整理一下铺盖和明后天就要穿的衣裳,还有明日练武读书要用的东西,其他的每天收拾一点就行,并不费事儿。” 马氏很高兴孙子能照顾好自己,但也很心疼他:“急个啥?额们刚到家,路上走了两个月,骨头都颠坏了,好歹先歇几日。你不必忙着射箭习武了。回头额跟你表叔公和曹爷爷、陆爷爷打声招呼,他们三个老头子路上辛苦,也多休养几天,别总惦记着给你布置新功课,也不怕把你这小身板给累坏咧!” 海礁不由失笑。他为祖母的慈爱而心中欢喜,但偷懒是不可能偷懒的。他活了两辈子,很清楚自己作为习武之人,只要偷懒了一日,将来就会偷懒无数次。他可不能养成坏习惯了。 妹妹海棠静静坐在炕尾,已经冲他使过三遍眼色了。他瞧见屋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所有人都有事忙碌,目前离晚餐还有点时间,便起身道:“阿奶,我到处逛逛去。这宅子我还是头一次来呢。” 马氏应了:“去吧,如今你住的东屋,从前其实就是你爹住的地方,还有你爹小时候淘气留下的痕迹咧!” “真的吗?”海棠站起身,“那我也跟去瞧瞧。”说罢就拉了哥哥出门。 两人只在东厢转了一圈,便往后院去了。 后院没有别人,只有葡萄这个半大姑娘来来回回地替海棠搬箱笼,看看海棠心中顿生愧疚。 她赶紧转过了头,拉着海礁到了院子的另一端,避过了他人耳目:“哥哥,我打听到颍川侯府的消息了。你一定想不到,姨奶奶的小姑子周淑仪,嫁进颍川侯府后都干了些什么……” 第一百四十二章 野心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二章野心葡萄哼哧哼哧地将小姐海棠的箱笼全都搬进了屋中,头上两个离家时梳得好好的丫髻都要散了,她连忙将头发重新扎了起来。 看着屋子角落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箱笼,她心里还挺有成就感的。 箱笼上都贴着纸条,标明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海家外头看着只是寻常,但海家的小姐光是装衣裳的箱笼就有六个,装书本笔墨的箱笼也有四五个。前者只能说是富户千金的正常作派,可后头这个就有些吓人了。海家小姐才多大点年纪,就有这么多书本了?海家老爷、少爷的书本还都是另算的呢!周家的小姐们也没有四个装书本笔墨的大箱笼呀!海家是什么书香名门吗?看来阿奶偷偷告诉家里人的话没错,海家有钱不在明面上,但一点儿都不比别家差。 娘也私下跟她说了,海家只有一个小姐,身边的丫头留在了肃州出嫁,因此目前无人近身侍候,只要她够勤快,讨得小姐欢心,就能稳稳当当留下来了。能在小姐身边做大丫头,她这辈子就不用愁了。就算海家不如周家显赫富贵,好歹日子过得富足,她做小丫头的也不愁温饱,比在乡下种地强一百倍! 周家三房是老夫人当家,老夫人不待见她们太太,因此他们马家只能被赶去庄子上度日,就算熬到老夫人死了,也未必能回去。若不是姨太太好心收留他们,让他们一家有了新差事,他们还要继续在土里刨食呢!她开春就十三周岁了,照庄上的规矩,差不多到了说亲的年纪。可她能嫁给什么人?还不是附近的庄户人家子弟? 想想她从前在周家三房见过的丫环姐姐们,再想想她在别庄上看到的附近农户家的女儿,同样的年纪,前者穿绸戴花吃香喝辣,出入大户人家,谁见了都敬三分,嫁了人也能做体体面面的管家娘子;后者十四五岁就要出嫁,在田间地头刨食,生一堆孩子,还不到三十就老得象五十岁一般。 葡萄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告诉自己绝对不能沦落到后者这般下场。 她从小跟着祖母、母亲学针线学厨艺学算账学规矩……不是为了在村里过苦日子的! 葡萄顿时觉得自己又有力气了,再也不觉得累,还能再搬十个箱子! 她又转身出了屋子,正打算到前头正院去问问祖母,自己还要做什么,便瞧见小姐和少爷站在西边院墙墙根底下,两人都一脸严肃,似乎遇上了什么难事。 葡萄犹豫了一下,站在院子里不知该不该主动凑过去。她觉得自己若想讨小姐欢心,就该主动为小姐分忧,可大少爷也在那儿呢,她要是离得近了,会不会叫老爷太太疑心?她可是个正经人,只一心想侍候小姐来着,绝对对大少爷没有任何想法!阿奶和娘都教过她,在内宅侍候小姐的丫头,必须要懂得规矩才行。 海棠瞥见葡萄犹犹豫豫地站在院子里朝自己这边看,便先开了口:“有什么事吗?” 葡萄忙赔笑道:“奴婢见小姐似乎在发愁,想问问您有什么吩咐……” “我没什么事要你去做的,你先去忙吧。行李先搬进屋里放着就行,以后再慢慢收拾。你别太累着自己了,该歇就歇,一会儿也该吃晚饭了。”海棠轻声细语地把人打发走了,便回头对兄长道,“哥哥,这种事我们光发愁也没用。那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海礁长叹了一声,脸上露出了苦笑。 听完妹妹从祖母处打听来的情报后,他也麻爪了。
上辈子他可从来没听说过,周家跟颍川侯府曾家是姻亲,嫁进曾家的还是这么个玩意儿呀! 十几二十年前,孙阁老还没有明目张胆地打击周家,克扣周家的粮草军资,周太后与德光皇帝的关系还算过得去呢。那时候周家的千金在京城不愁找不到如意郎君,谁能想到周淑仪这么一个从小娇宠的千金小姐就非得认定了颍川侯府,嫁不成颍川侯就嫁给他弟弟了呢?颍川侯是青年才俊,他弟弟却是出了名的平庸。以周淑仪的家世才貌,当年在京城嫁给哪个勋贵子弟不成?若她图的是爵位,那也有的是其他公侯人家的世子可选呀! 颍川侯府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怎么就认定了这一家呢?!就因为颍川侯在那一波勋贵子弟中最出色,却没有看上她,所以她就存了怨怼,非得把人家的爵位弄到手不可?这气性是有多大?哪怕赔上自己一辈子也在所不惜?! 海棠没说马老夫人与颍川侯祖上的纠葛往事,因为她没办法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的。除了她无法证实马老夫人就是宋育珠以外,她本人也觉得自己理解不了对方非要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前任未婚夫的孙子,是什么脑回路。 况且,就算马老夫人有执念,周淑仪又是怎么回事?她知道自己母亲曾经的往事吗?为什么她愿意为了母亲的执念赔上一辈子?有野心也不是这么个追求法! 海礁深吸了一口气:“总之……上辈子我到京城后,颍川侯府已经没了世子,但颍川侯的庶子曾叔明是新君的心腹,也是后来的禁军统领……他家后继有人,风光不减,也从不与周家往来,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曾经是姻亲……” 更没有什么二房独子过继长房又或是肩祧两房的说法。颍川侯府的二房据说早就分家出去了,曾二老爷本就是个清闲小官,辞官后就在圈子里消失了。曾叔明儿子摆满月酒,颍川侯府大摆宴席,连久病静养多年的颍川侯夫人都出现了,抱着孙子眉开眼笑的,二房却一个人都没出现。当时有曾氏族人议论过此事,似乎有人提起,说二房老的病,小的残,填房太太又上不得台面,颍川侯府怕他们在人前失礼,索性连帖子都没下。 海礁绞尽脑汁想起这些零碎的情报,只能推断,颍川侯府可能因为世子之死,将二房分家出去了。曾二老爷失去了兄长的庇护,日子过得大不如前,妻子周淑仪也死了,儿子残废。他后娶了个出身不大如意的填房,继续不受兄嫂待见,彻底被踢出了勋贵人家的交际圈。 海棠道:“这么说来,颍川侯对自己唯一的同胞亲弟弟都能这么绝情,肯定是抓到了周淑仪做坏事的铁证,说不定连曾二老爷都掺和进去了。” 海礁苦笑:“若真是这样,就算颍川侯世子只是运气不好,先被那杀妻百户灭了口,也不能掩盖周淑仪的狠毒心肠。她多半是真的在西北有所布置,只是没来得及动手罢了。颍川侯发现了这些证据,怎会轻易饶了她?而这辈子我们就算拦住了那杀妻的百户伤害颍川侯世子,也防不住周淑仪起坏心哪!这世上哪有千日防贼的呢?何况还是别人家的贼。一旦叫她得手,颍川侯还是要记恨到周家头上。” 他们兄妹既不姓周,也不姓曾,年纪小,无权无势,就算有心提醒周家人,也要看人家信不信哪! 这回是真的束手无措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疑团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三章疑团海礁有点灰心。 他是真的很想帮周家一把的,可他实在是力有未逮。 海棠倒是没他那么沮丧。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开口对兄长道:“如果我们拦不住周淑仪谋害颍川侯世子,那就优先将周家从这件事里开脱出来吧?毕竟我们的目的不是救颍川侯世子,而是不想让周家因为这件事而被颍川侯记恨报复。” 海礁怔了怔,随即便反应过来了:“没错!我竟昏了头,只顾着沮丧了!若说从前我还想借着救人,攀上颍川侯府这个靠山,如今我们家都已经跟陶岳陶大人联系上了,没有颍川侯府也不打紧。颍川侯世子是不是会被人害死,我也没必要太在乎吧?能救就救一把,救不了,也不至于愁坏了自己呀!” 由始自终,他只是看在周家对海家多年的庇护份上,想帮周家避过衰落的命运罢了。 一旦醒过神来,不必海棠出主意,他就已经想到了应对的法子:“我已经回到了长安城,以后肯定少不了与周家年轻子弟打交道的机会。我可以多结交几个周家子做好朋友,最好是镇国公府出身的。等到将来颍川侯世子来了西北,我再想办法接近他,然后将他留在长安城里,而不是跑到我鞭长莫及的甘州城去!无论是那个杀妻的百户要对他不利,还是周淑仪勾结了什么人想除掉他,只要他出事的时候,我与周家子弟一同出手将他救下,颍川侯府自然就埋怨不到镇国公府头上了!” 救命之恩,足以抵过一切猜忌。 只要颍川侯不针对镇国公府这一支周家人,西北边军的格局就不会有什么大变化。至于周淑仪是不是会因为罪行暴露而被夫家惩治,周家三房又是否会受她连累,那都不重要。周家三房早就离开了西北边军的权力中枢,无论是盛是衰,都影响不了大局。 海礁还觉得,颍川侯对周家三房,应该不会赶尽杀绝。上辈子颍川侯世子死了,周大将军被革职,可他流浪回到长安的时候,周家三房还好好的呢,哪怕没有了周淑仪,姨奶奶周马氏他们也依旧过着温饱不愁的安稳生活。这辈子他要是能把颍川侯世子救下,周家三房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过得比上辈子更差了。 他对妹妹说:“虽然姨奶奶对我们不太厚道,可她毕竟是阿奶的亲姐姐。若她出事,阿奶会难过的。” 海棠若有所思:“说实话……我觉得姨奶奶不象是那么冷酷无情的人。虽然她这些年很少给阿奶来信,但两千里的距离也确实太远了些,她在婆家又很受约束,事事不得自主,未必能随便写信去那么远的地方。若说她性情软弱、无能,容易被人欺负,人也不聪明,那确实没冤枉她; “可若说她完全不顾手足之情,将死去妹妹的唯一亲孙子拒之门外,任由他小小年纪就流落街头……她不象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人。如果她与阿奶真没有感情,她也不会一大早的就坐车赶上十来里路去别庄上找阿奶诉苦了。咱们家宅子的二进院被烧了,她手头明明没多少钱,还自掏腰包帮我们修屋子呢。” 海礁低头想了想:“其实……我听说重建屋子那事儿时,也觉得怪怪的,感觉姨奶奶不象是那么大方的人。可她对阿奶若真有姐妹之情,为何上辈子又要将我扫地出门呢?” 海棠略一沉吟,道:“我记得哥哥从前说过,当时自我介绍说是祖母姓马,与那家老夫人是姐妹,对吧?” 海礁点头。他是这么说的没错。这么说没毛病吧? 确实没毛病。然而……海礁可能忽略了一件事。
海棠提醒他:“姨奶奶的继婆婆也姓马来着。别人管她叫马老夫人。姨奶奶在家里并不是老夫人。” 海礁愣住了,随即恍然大悟:“难不成……他们误以为我是马老夫人姐妹的孙子?!可是……马老夫人不是马家老姑奶奶的养女么?她哪儿来的姐妹?!” 既然同一个家里有两位姓马的诰命夫人,周家三房的下人怎会认定他是“马老夫人”的亲戚,而不是“太太周马氏”的亲戚呢?明明有姐妹的是周世功之妻周马氏呀! 海棠倒是想到了马老夫人真正的“姐妹”宋育珍,暗想宋育珍难道还活着?可周家三房对马老夫人的身世应该毫不知情才对,又有什么理由将她姐妹的孙子拒之门外呢?当时做出赶人决定的是谁?是马老夫人本人,还是周家三房的其他人? 周淑仪在夫家出事,有没有牵连娘家的寡母呢? 马老夫人又是否知道亲姐姐宋育珍的下落,对她和她的家人心存忌惮呢? 所有的这些,都是海棠目前无从探知的疑团,不知未来是否有机会将它们解开? 海棠长叹一声,正想劝海礁别想太多,便听到他张口道:“其实,今天在别院的时候,我在院子里看着姨奶奶带来的那个侍女,就觉得她有几分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她是谁罢了。” 海棠挑了挑眉:“可是上辈子你被周家三房的人赶出来时见过她?” 海礁摇头:“我刚刚想起来了,上辈子我被周家三房的仆妇赶出门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侍女……她跟在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小少爷身后走进门罢了,瞧见别人要赶我,便问发生了什么事,赶我的几个婆子赔笑着拿话哄她。她没信,想要叫住我问话,可那个小少爷连声叫她,她才丢下我走了。这个侍女……看着与今天随姨奶奶到别庄上来的侍女有几分相似。” 海棠眨了眨眼:“这么说,她们是一个人了?” 海礁仍旧是摇头:“不是一个人,兴许是姐妹吧。上辈子我见过的侍女,比今儿见过的那一个要矮上半个头,人也更年轻些。” 他上辈子来到长安,已经是差不多两年后了。正常人不可能越长越矮,越长越年轻,那必定是两个容貌相似的人,多半是姐妹,今天去别庄的就是姐姐。等哪天他与妹妹随祖母马氏去周家三房做客时,应该就有机会同时见到她们二人了。 海棠歪头想了想:“那侍女跟着的那个小少爷是谁?” 海礁又摇头了:“不知道。赶我的婆子管他叫表少爷。我记得他长着小圆脸,有点象姨奶奶,应该是她的外孙吧?” 周马氏的外孙就住在长安城里,新年时应该就能见到了。 海棠又把头歪到了另一边:“既然两个侍女是姐妹,那应该都是姨奶奶的人吧?哥哥,你上辈子是不是被人当着姨奶奶丫头的面,赶出了周家三房的大门?如果说,赶你走的人不是姨奶奶的人,反而还对姨奶奶的丫头隐瞒了你的身份,那是不是意味着,姨奶奶并不知道你找上了门,并非对你无情无义?” 海礁神情有些怔然,不由得苦笑了。 如果他那时托耿老县令给周马氏送信,说不定早就与周马氏解除误会了吧?那他上辈子的人生可能会截然不同。 不过无所谓了,与上辈子相比,今生更加重要。 因为今生的他,拥有至爱的亲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脑洞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四十四章脑洞晚餐时分,一家人齐聚一堂。 马氏在正院上房里摆了两席,中堂一桌大席坐的是男人们,连海礁和小石头这两个孩子都上桌了,暖阁里的大炕上又摆了一桌,女眷们团团围坐,大家也不讲究什么用餐礼节了,边吃边聊,相互间有说有笑的。饭菜虽然简单,所有人却吃得很开心。 漫长的旅程终于可以结束了。长安的海家大宅是大家熟悉的家。在这座大宅里安顿下来,人人都感到很安心。 海西崖与表弟谢文载商量着要他和友人们多歇几天,别惦记着其他的事了,得尽快将旅途中掉的膘给补回去,新年才好四处去拜见老友们呢。至于他自己在衙门里的工作?今天已经去报到过了。目前只需要为明年开春后的耕种任务做物资准备而已,不算忙碌,倒是要先把本地官衙与军队的官员们拜访一圈,认个脸熟。这种事就不需要谢文载陪着了。他还不是很习惯四处见陌生人。 马氏则顺便替孙子孙女告了假。虽然两个孩子看起来精神奕奕,龙精虎猛,但老祖母觉得他们累了,他们就一定已经很累了,需得好好休息几天,才能缓过神来。反正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新年了,大冷的天,何必再折腾孩子?先把家里收拾整齐了要紧。 海长安已经开始惦记着要去给亡父亡母与岳父岳母扫墓了。昨晚上还在别庄歇脚的时候,妻子胡氏就念叨过此事。四位老人还未见过孙子小石头呢,可不能拖到新年,才带着孩子去上香。 曹耕云则有些惦记他从前住惯的屋子,想要搬回去住。他记得他屋子的采光是最好的,每天清晨起来时,还能看到日出时的美景。 不过谢文载与陆栢年两人都将他的想法打了回去,因为他从前的房间在前院楼上,没有火炕,只能靠炭盆取暖。年轻的时候还无所谓,如今年纪大了,没有炕哪里撑得住?大冬天的,可别加重了他的老寒腿,回头下不了床出不了门,没法跟着老友们四处玩耍访友的时候,想哭都来不及。 曹耕云被老友们说得低头认怂,无可奈何地接受海西崖夫妇的安排,入住前院其中一间有火炕的客房,继续与陆栢年挤在一起。不过他已经打过了招呼,等到明年春暖花开,他还是要搬回楼上的旧房间去。从前在肃州时,宅子窄小,他要与老友挤一屋就是了。凭什么如今到了长安这么宽敞的住处,他还要继续闻陆栢年的脚丫子味呢? 一番话说得陆栢年这么好脾气的人,都忍不住笑骂起来。 期间海礁曾试着向爷爷询问金嘉树家的案子,海西崖只含糊说知府衙门已经行令长安、万年两县协助搜查凶徒,便转了话题。海礁不好多加追问,只好按下不表。 酒足饭饱,各人高高兴兴地散了,各自回房歇息。 海棠带着葡萄回到了后院。 如今她住的房间是后院正房加一个东次间,东稍间单独开门,由马家婆媳祖孙三人入住。西边两间屋子堆放着从肃州带回来的大件行李,需得另找时间慢慢整理出来,其中一间屋子,日后有可能会变成针线房。 海家人的针线几乎都是马氏带着儿媳胡氏与家中的女仆动手,如今马氏年纪大了,胡氏忙着照看孩子,都有些忙不过来。马氏早有意要设立针线房了。如今他们一家刚回来,过年时必定要出门交际,需得尽快给每个人都做上至少两套出门用的大衣裳才行,还得是符合眼下长安城中流行的款式。
据说马婶与她儿媳马昌年家的,都十分擅长针线活,正好安排在针线房中。恰好她们在周家三房执役多年,对长安情况熟悉。最新这批衣裳要怎么做,做什么样式,全都由她婆媳决定。只要能赶在年前完工,随她们开口要多少银钱衣料都行。马氏在晚餐前就把这个重任交给马婶婆媳了。 这是马婶一家进入新主人家之后,要面临的第一个大挑战。时间不等人,任务繁重,马婶压力山大,急着要跟儿媳、孙女商量出个章程来,明儿一早好去向主母马氏申领银子,然后前往熟悉的铺子买衣料。偏马昌年家的还要去胡氏那儿帮忙干活,她只好先来找孙女葡萄。 葡萄这儿刚给海棠倒了洗脸洗脚的热水,马婶就上门了。 海棠本就不想再有人夜里与她分享一张大炕,还不方便她捣鼓自己的事,便大方地对葡萄说:“马婶那边的差事要紧,你赶紧过去帮忙吧,明早只需要帮我去厨房端热水过来就行了,其他不需要你操心。最要紧的,是赶紧把我的新衣裳做好,过年我才好穿着出门去。” 葡萄连忙应了,端起用过的水盆退了出去,马婶又再次向海棠赔了罪,祖孙俩便匆匆结伴离开。 海棠下炕在屋里转了几圈,心里盘算好接下来几日要整理屋子的顺序,便打了个哈欠,吹熄蜡烛,上炕睡觉去了。 一夜好梦。 海棠次日起身时,天才刚亮不久。隔壁屋子还没有动静,想必马家祖孙三人都还睡着。海棠也不叫人,自己梳头穿衣,去外间灶台上舀了些凉水,打湿布巾简单擦了擦脸,涂上润肤油,便出门去了。 白天比夜里看得更清楚。后院地方颇大,东西有将近四十米长,南北也有差不多四五米的宽度,一百多平方的平坦空间,足够她练武了。这比从前在肃州时的院子大了两倍都不止呢!若是利用院子东西两端的长度,走对角线安放箭靶,说不定还能将射箭练习的距离扩大到五十米。 海棠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心里对这个新家十分满意。 她又抬头望向院子两侧的墙头,绕着小楼转了一圈,把各处角落都细细留意了一遍,还从西稍间的楼梯上二楼也转了转,甚至打开楼上的窗户,观察了一下门窗的结实程度,并发现了几处明显在新近维修过的痕迹。 虽夜里看不真切,但现在光线充足了,她也看清了自己住所的环境。 后院这座二层小楼,高度差不多有七米。底楼的天花板本来就比较高,楼上的层高也不矮。从窗户爬出去,攀着屋檐下方的斗拱,只要身手不差的人,都能轻易翻到屋顶上吧?屋顶两侧距离围墙最近处,也就是一米五左右的宽度,腿上用点力,就能跳到墙头上了。墙头不高,离屋檐又近,这个设计对防盗不太有利呀。 好在这座大宅的外墙约摸有两丈半高,直上直下,光溜溜的一片,无处着脚。除非遇上轻功了得的飞贼,可以一口气飞跃至墙头上,否则一般人是不可能摸进海家大宅来的。想用梯子,也没有这么长的梯。附近一带多有官衙官宅,应该不会有人这么大胆吧? 海棠不由得开了脑洞。如果她将来有需要瞒着家里人,夜里偷偷跑出去,走这条“空中路线”就能离开。以她目前的轻功,这不费什么力气。可出去容易,回来就比较麻烦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是不是该提前准备些攀墙的装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晨起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五章晨起海棠开完了脑洞,便回到院子里,开始活动手脚,舒展筋骨,为接下来的晨练做准备。 箭靶还没来得及安装,她今天就先不练箭了,只单独练习拉弓,然后再练刀法、鞭法什么的,最后再绕着院子跑上十来圈,差不多就可以去正式洗漱,然后到正院吃早饭了。 弓弦的声音吵醒了葡萄祖孙三人。她们发现天色已亮,忙忙起身梳头穿衣。葡萄一出门,就看到海棠在院子里晨练,不由吃了一惊。 周家三房的小姐们是不会早起练武的,她们都听从老夫人的教导,走闺阁文雅千金的路线。不过葡萄听说过,镇国公府与周家部分房头的小姐们会自幼与兄弟们一道习武,虽然不能上战场,骑射游猎时可不会被兄弟们比下去。 但葡萄印象中,海家虽是军户,当家老爷却是文官,怎的海家小姐也象镇国公府的小姐们一般晨起练武呢? 还有,海家小姐练习的项目也跟镇国公府的小姐们不大一样。弓箭是大家都练的,可周家小姐们会练红缨枪,海家小姐练的却是刀法,这不是马上对战用的招数吧?海家小姐练刀时,中间还会腾空跃起什么的,甚至会飞到后院与正院相隔的墙头上……这路数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等到海棠练完刀法,改练起长鞭来,葡萄脸上的惊愕表情才算是消失了。 周家小姐们也是有人会练鞭的,这个很正常。 马婶婆媳俩比孙女淡定多了。她们向海棠问过好之后,便匆匆赶往前头去做活,还不忘嘱咐葡萄赶紧去正屋烧热水。 等到葡萄把热水烧好,海棠也结束了晨练。回屋擦了汗,洗了脸,换了衣裳,重新梳过头,她便到前头正院去了,留下葡萄收拾善后。 海西崖早起就去了衙门,马氏睡了一晚上,精神好了不少,但还是觉得腰背酸痛,不想多动,只吩咐儿子媳妇自行活动,再让管家的崔婶把家务事处理好就行。 她倒是想把孙女拘在身边:“外头天儿这么冷,先生们也歇了,你就别回屋看书练字了,到额屋里做针线,陪额说说话吧。额屋里的炕暖和,你还能省点炭火。” 海棠心里惦记着要从祖母这儿打听更多的消息呢,便随口应了,又去看哥哥海礁。 海礁倒是已经做好了计划,对祖母说想要出去逛逛。 马氏不大乐意:“天儿冷着咧,你出去逛个啥?又不识路。等过几日你歇好了,额再叫你二叔带你逛去。” 海礁笑道:“我不走远,就在附近逛逛,看有什么好东西。我长了这么大,还没见识过这么繁华的地方呢,可不得好好开开眼界?” 这话说得马氏心里泛酸,想起孙子明年就十四了,一直在西北边城长大,从未在富庶安定的地方过过好日子,实在可怜。怜意一起,她就没办法再硬下心肠拒绝孙子的请求了,只道:“那就多带两个人,省得走迷了道,找不回来了。” 海礁做了多年的密探,怎么可能会犯迷路的毛病?更何况他上辈子还在长安住过大半年,对那些小路暗径,只怕比马氏这个土生土长的官家小姐都要熟悉。他找了个借口:“家里哪儿还有什么闲人陪我?我一个人就行了。” 马氏想起自家带进城的那十个护卫,昨儿都安排到前院二楼住下了:“武功来的人还没走呢,叫两个人陪你,也顺道让他们逛逛长安。”
海礁却说:“他们一路护送我们过来,也辛苦了。前儿晚上还遇到了那般凶险的事,又是追踪歹人,又是在凶案现场守夜吹风什么的,昨日急着赶路进城,也没歇好,还不许他们好好歇歇么?何苦再麻烦人家?阿奶就放他们一天假,随他们爱上哪儿上哪儿,爱在城里逛也行,爱去探亲访友也随意,再多赏几个红封,明儿就把人打发回去吧。他们原也不是咱们家的护卫,还要回武功县当差呢。我们家也不知道要在长安住几年,我趁早去认认路,也省得日后出门,连亲戚家大门朝哪边开都不晓得。” 马氏听得高兴,笑道:“你说得有道理,那就随你。不过只许你在大路上逛,不许跑小巷子里去,省得遇上不长眼的人。真要遇上了,就赶紧跑,找那些穿军服的人帮你。” 海礁笑说:“我牵着马出去,要是遇上坏人,就翻身上马逃走,包管那些宵小追不上!” 马氏勉强应了:“在大街上可别乱跑,万一撞到人可不是玩儿的。你要是叫城卫队的人押回来,额和你爷可丢不起这个人!” 海礁笑着应了,再三保证,绝对不会乱跑。 他离开的时候,海棠寻了个借口追上去,问他今天打算去哪儿。 都牵着马出门了,她才不信哥哥只是在城里逛逛。 海礁便告诉她:“我想回别庄瞧瞧金嘉树。昨儿我在席间问爷爷金家的案子怎么了,爷爷说得含糊。我当时不好追问,今早起来,便又问了爷爷一回。爷爷还是拿话搪塞过去。我觉得这案子有蹊跷,说不定金嘉树松口了,告诉了官府什么隐秘消息,还是事关重大,爷爷连我都要瞒着的那种。我去找金嘉树打听打听,看能不能弄清楚那封信上到底写着什么,他们一家又是为何遭的殃,到底是不是孙家人下了毒手。” 如果可以弄清楚他上辈子到底在哪里认识的金嘉树,那就更好了。 海棠听了,也不拦着海礁,只嘱咐他:“出门小心点儿。你如今年纪还小呢,长安一带却有太多高手了。不提边军的那些军官,杀害金家人的杀手还没找到呢,天知道他们会不会听到风声,跑去别庄上灭口呢?你最好带点不起眼的武器,也省得遇见那些杀人的歹徒,对战时吃亏。” 哥哥海礁毕竟是位重生的“主角”,主角身边怎么可能会风平浪静?出一次门,肯定会遇上点什么。 海礁听着觉得有理,便贴身藏了一把匕首,又将妹妹的小匕首借过来,插在靴子里以防万一。长安城里不是军士身份的人,不方便大白天的带武器出门,但不是利器就无所谓了。他往马鞍旁的搭裢上绑了根齐眉高的木棍,再将妹妹的鞭子也借走了。他的鞭法虽比不得妹妹的精妙,但也是跟着师傅练过的,比一般人强。 海礁兜了一袋碎银铜钱,戴上毡帽,披上斗篷,就这么全副武装地牵马出了门。 海棠亲自送走了他,正要回身关上大门,便有人上门来投拜帖了。 昨日才刚刚见过面的姨奶奶周马氏,听说妹妹已经进城安顿下来,又急着来找她了,也不知是不是周家三房那位难缠的恶婆婆马老夫人,又出了新的夭蛾子。 第一百四十六章 周马氏的计划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四十六章周马氏的计划周马氏到海家的时候,海棠就坐在正屋西暖阁里陪祖母马氏一边聊天,一边做针线。 她又打听到不少十几年前海家还在长安城里住着时的往事,知道了一些马老夫人与周淑仪母女的极品言行,还有马老夫人pua身边人的手段,顺带的也听了一耳朵马家舅爷爷、舅奶奶的八卦。 周马氏来了,马氏自然要留她在西暖阁里吃茶说话。她们要聊些小孩子不方便听的东西,海棠给姨奶奶见过礼后,便很有眼色地告退出来,却没走远,只到东屋坐下,继续做针线。 东屋是卧室,除了冬天以外,其他季节这里就是海西崖夫妇的卧房,挨着墙根依次摆放着床铺、高柜与梳妆台,对面墙下则堆着许多未开封的箱笼,窗台前是一对圈椅加一张小几的组合。海棠往圈椅上坐了,转头穿过薄薄的布帘看向六七米外的暖阁,稍稍用心倾听,就能听到马氏与周马氏在聊什么。 这边采光很好,虽然不如暖阁里暖和,但海棠让葡萄弄个炭盆过来,也不会冷着自己,更何况她还有内力护身。她还用上了从前在皇宫里学来的本事,一心两用,八成的注意力用在偷听上,剩下的两成应付简单的针线活足够了。回头马氏若要检查她离开后的绣活进度,绝对会发现她足够勤奋,而不认为她还有功夫干别的。 周马氏今天的精神比昨天好多了。虽然仍旧难掩面上的苍老与憔悴,但好歹有心情给自己多插几根金珠簪钗,再往脸上细细涂一层粉,遮住那些明显的皱纹与斑点了。她甚至还弄了块乌纱帕子来包裹住盘起的发髻,两鬓插了宽大的金累丝掩鬓,好掩饰她头上花白的头发。 若说昨天出现在马氏面前的周马氏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今天她看起来就是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太太,年轻了五六岁,虽然离近了看,什么东西都掩盖不住,但好歹走在外头,可以骗骗外人了。 周马氏笑着告诉了马氏一个好消息:“昨儿额回去,把别庄附近发生凶案的事告诉老爷了,老爷没怪罪,还带着额去见老夫人,向她说明原委咧!” 当然,马老夫人原本就心心念念要将她这个别庄弄到手,怎么可能因为别庄附近发生了一桩凶杀案便轻易放弃?不就是死了几个外乡人吗?那与她有何相干?别庄离着出事地点几里远,连晦气都沾不上。 至于暂时寄居庄中的伤者,不出周马氏所料,马老夫人果然要求她说服妹妹把人带走。 周马氏便把住在周家庄子上养老的那位老军师祭了出来,一脸为难地表示,这桩案子已经引起了镇国公府与周家庄子的主意,人人都觉得凶徒是在打周家的脸,因此,在案子被侦破之前,他们都会十分关注养伤的幸存者,老军师还派了人去保护那孩子,以防有人对这仅存的活口不利呢! 这时候逼着那受伤的孩子搬离别庄?马老夫人不担心老军师会找上门来质问么? 马老夫人果然无话可说了。 这回连周世功都开始劝继母,暂时推迟在别庄上建作坊的计划。反正受伤的人最多只会在庄上待上三两个月,伤愈之后就会离开。他们何必非得赶在这时候引人注目呢?如今天寒地冻的,就算别庄过了户,他们也要等到明年开春后才能开始建作坊,那索性就再等几个月好了。反正那块地又不会跑,关键是不能让镇国公府知道三房的打算。
马老夫人却认为,眼下城中许多人家都有心要建玻璃作坊,偏偏找不到好工匠。他们家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几个月的时间太长了,平添许多变数。万一到了明年春天,那个匠人变了卦怎么办?万一他被别家用更高的价钱打动,踢开他们另起炉灶了又怎么办?因此,他们必须赶在别家行动之前,先将作坊建起来,让那匠人把秘法传授给了学徒再说。 别提什么冬天不适合动土建屋的话了,他们完全可以先利用现有的房屋,先召集齐工匠学徒,把窑口给建起来,材料也收集齐全了,等一开春就可以直接开窑烧玻璃,减少等待的时间。而无论是安置工匠学徒,还是建窑,又或是堆放材料,都需要一个隐秘稳妥的地方,再也没有别庄更合适的选址了。 马氏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大姐的话:“这婆娘啥都不懂,说啥蠢话咧?要是什么房子都能用来建作坊,随便几块砖头就能建起烧玻璃的窑,额们老爷在肃州何苦折腾上几个月的时间?!她这不是要建作坊,是要花钱去害命哪!” 周马氏忙道:“额们老爷也觉得,这事儿不能轻忽。若是作坊的房舍窑口能随便应付,当初长安玻璃作坊就不用建了小半年,还专门去外地拉了许多耐火烧的砖过来。再说,他们找的那匠人,也详细写了许多建作坊的规矩,额们家要是做不到,他是不会来的!” 马氏斜睨她一眼:“大姐,你那婆婆是真心想帮周晋浦开作坊么?她是不是想找借口先学了烧玻璃的秘方,事后再另开作坊自个儿发财去?” 周马氏也拿不准,她心里其实也很怀疑马老夫人的用心,无奈丈夫与继子都对马老夫人言听计从:“总之,额们老爷发了话,周晋浦也算听得进去,额那婆婆就不好再多说啥了。她答应把这事儿推到明年。等开春之前,额都不用担心她会再提过户的事!” 周马氏如今可以说是神清气爽。至于明年开春后,她要如何再一次将继婆婆的过户请求挡回去?到时候总有办法的。 她悄悄告诉马氏:“额已经说服了老爷,让他年前派周晋浦亲自给那匠人送一份丰厚的年礼,把人笼络住。另外,额还让人在族里找到一个与周晋浦素有嫌隙的后生,到时候就引他去发现周晋浦暗地里与长安玻璃作坊的匠人勾结。只要那后生在族中把这事儿嚷嚷出来,作坊就黄了!老夫人与老爷追究起来,也只会怪周晋浦行事不密,露了马脚。” 周马氏自以为得计,马氏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大姐,你确定你家后婆婆不会把这事儿怪罪到你身上?是你建议周晋浦去送年礼的。那后生也未必不会把你供出去!” “不会不会。”周马氏得意地轻笑,“额会让人小心行事,那后生不会知道是额在背地里算计,自然就不会供出额来了。” 至于她的建议会不会在事后引来马老夫人的怪罪?这种事她早就习惯了。无论是不是她的错,最后总归会是她的错。不就是挨几句骂吗?只要能保住别庄,这点小委屈根本不算什么。 马氏看着自家大姐那喜滋滋的得意表情,不知为何,总觉得她会翻车。 第一百四十七章 马家的困境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七章马家的困境马氏不看好大姐的计划。 周马氏的想法有许多破绽,很容易被人发现真相,到时候她就是周家三房的叛徒了。 不过即使如此,马老夫人与周世功父子也不过是骂人而已。周马氏这些年也没少挨骂,问题倒不大。 这事儿本就是马老夫人与周世功、周晋浦不占理。抢夺媳妇的嫁产不占理,瞒着全族撬边军的墙角就更不占理了。就算周马氏在族中闹开来,受到指责的也不会是她。她现在去闹,周氏族人反而会安抚她。只不过她心里对丈夫还有幻想,不想看到他失望的表情,才会用这种鬼鬼祟祟的方式去破坏三房建作坊的计划罢了。 周家三房根本没脸以这件事为由去惩罚或休弃周马氏,马氏便由得大姐折腾去了。若真的出了事,大哥大嫂畏惧周家权势,不敢护着大姐,她也会以娘家姐妹的身份出面,替大姐讨还公道的。 马氏转了话题。 她将提前准备好的一个小匣子放到了周马氏面前:“拿着吧。额不知道你和大哥花了多少银子把前头书斋重新修起来,想来这里只多不少,有多的就给你做零花。” 周马氏打开匣子一看,里头是两排整整齐齐的小金锭,金灿灿的十分可爱,立马就眉笑眼开:“够了够了,额不过是当了一个旧了压箱底的金项圈罢咧,当了一百多两银子,只用了一百。如今金价贵,你这里少说也值二百两了。大姐谢你的心意。” 她小心地把小匣子合上,拿帕子绑紧了,好象生怕小金锭会掉出来似的,还十分郑重地塞到衣裳里贴身藏好了,一副宝贝的模样。 马氏见状,想起当初大姐还在家时,为了能在相看时穿戴得体面些,随手就花了二三百两银子做新衣裳打新首饰,眼皮都不眨一下,与如今的情形一对比,叫人如何不心酸? 大姐明明是高嫁啊!她如今也有儿有女有诰命,连孙子都有了呀! 马氏叹了口气,低声问:“你在周家就当真如此艰难?既然手头紧,当初何必掏这笔银子?这么大的宅子,少几间屋子,额们家也照样住得下!” 周马氏干笑了一声:“额也没你想的那么穷,只是叫人知道额手上有银子了,就有人来算计,那还不如装得精穷些,省心省力。你这宅子,当初烧坏了实在不好看,搬回来后再重建新房,你一家子都住不安稳,还不如早早建完了事。统共不过是三间书斋两间退步,不用一个月就建好了,倒是门窗家具之类的细致活费的功夫多些。” 说着周马氏就忍不住告起了状,告的就是娘家大嫂马舅太太江氏:“抠门又刻薄!狮子大开口!当初租你这宅子的人家是个官儿的亲戚,出手大方,租了几年,贴补了大嫂不少钱。可书斋一起火,她就不顾情面跑上门闹,张口就要五百两!人家是被她闹怕了,才不再续租的,给了银子就搬走了。大嫂收了银子,却不提重建的事,连火灾后的废墟都懒得收拾。那些有心想租房的人见了,也不会来了。大嫂倒是直接将钱拿去做了聘金,要给她宝贝孙子聘个大商户家的独生女儿来做媳妇呢!其实还不是想图人家的绝户财?!” 马氏有些吃惊。海长安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不过兴许这孩子是体贴自己这个当娘的,不好直说她娘家人的过分言行。 马氏便把此事略过,只问:“大嫂是给哪个孙子聘媳妇?从前她连七八品的官儿都不放在眼里,咋的如今还能看上个商家女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周马氏叹道,“这些年你不在长安,不晓得大哥大嫂的日子越过越艰难。大哥病了好些年,看大夫吃药花费了许多银子,他两个儿子做官也要花银子打点。爹留下来的好些产业,卖的卖,败的败,只剩下一个庄子两间铺面了。大嫂怕叫人笑话,每逢年节还要打肿脸充胖子,花钱维持排场,寅年吃了卯年的粮,每逢岁晚都要偷偷当东西。如今别说是跟七八品的官儿结亲了,就算是跟商人家结亲又如何?只要能挣到一副丰厚的嫁妆,将马家的体面重新撑起来,大嫂做什么都愿意!” 至于马舅太太拿出来与商人家结亲的孙子,虽不是长子嫡孙,也是她的心肝儿肉了。她两个儿子,长子娶了个有主见的媳妇,岳家不肯帮衬女婿,只肯提拔嫡亲的外孙,气得她深恨长媳不够贴心孝顺,不肯掏钱去帮长子打点官场谋升迁。次子媳妇是她吸取了长媳的教训,特地娶了个性子柔顺的。可惜这性子柔顺、肯为丈夫儿子倾力筹谋的好媳妇,娘家又不够显赫富裕,能提供的助力有限。她只能再给小孙子说个富裕的媳妇,才能凑足银钱,帮次子把官位升上去,再给小孙子在军中谋个好缺。 周马氏不太看好大嫂的算计:“先前咱大侄子路元给儿子娶媳妇时,听他岳家的话,定了个教谕家的闺女,嫁妆简薄些,但媳妇知书识礼,是个懂事的,能当得了家。大嫂嫌这个长孙媳太穷,非要娶个有钱的,一心要谋一笔绝户财。可她看中的那闺女,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额早就听说过那家子的传闻了,人家还未必能看得上她孙子呢!” 马氏问:“是哪一家?额可认得?” 周马氏摇头:“前几年才到长安来的商户,你哪里认得?听说是蜀中来的,夫妻俩膝下只有一个闺女,当宝贝似的养了这么大。姑娘生得倒也标致,就是行事轻浮些,总爱出门乱逛,三天两头的打首饰做新衣,不象是能正经过日子的。城里想要娶她的后生多了去了,但正经上门提亲的没几家。大嫂就是昏了头,也不想想,额们马家如今的境况,这般能花钱的姑娘哪儿能看得上?!” 马氏听说大嫂还没能替孙子说成这门亲,便不多问了。别人家有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与她何干呢? 她只担心兄长的病:“大哥到底是什么病?听大姐的口气,已经病了许多年了?” “其实是那年随军留下的旧患。”周马氏说起这事儿,面上便不由得露出几分羞愧来。 她嫁进周家,本以为能帮上娘家兄长的忙,没想到几次开口,丈夫周世功都没点头。等到那年周家老元帅要带着一众少将军们上战场,与胡人交战,边军需要召集一批文职官员随军,负责调配钱粮物资,周世功才点了她兄长。 虽说那一战兄长没遇到什么凶险,事后也顺利升了官,却因为在苦寒天气里行军,落下了病根。年轻时还罢,年纪越大,病情便一年比一年重了。平日只是需要拄着拐杖行走,可一遇到雨雪天气,寒冬时节,他就病得无法起床。 受病情拖累,兄长在任上表现平平,难以升迁,却又不敢轻言致仕,怕自己退下来后,两个平庸的儿子无法支撑家门。可他一直没法好好休养,病只会越来越重,拖到今冬,终于撑不下去,必须要下定决心致仕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血迹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四十八章血迹马氏听得唏嘘不已。 上一回与长兄马玉坤相见,还是十几年前。那时的马玉坤正值壮年,尚未随军前往西北边疆参战,落下腿疾,依然还是一脸的意气风发,认为自己日后必定能超越父祖,平步青云…… 谁能想到,十几年后,马玉坤就已经老病到必须致仕的地步了呢? 马氏摸了摸鬓角。她也有了白头发,年纪不小了呀…… 她低声对周马氏说:“大姐不必再说了,额明白你的意思。不就是四百两银子么?额不差这点钱,不会找大哥大嫂要的。” 周马氏讪讪地:“额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大哥也不容易……大嫂虽贪财又可恶,可她也是为了马家着想。” 唉,周马氏回头想想,也不明白马家怎么就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了?从前马家在长安虽比不得周家显赫,但也是有根基的老户,家业兴旺。大哥年轻的时候,也称得上是青年才俊,前途一片光明。有她这个嫁入周家的嫡亲妹妹帮衬着,大哥在军中的发展本该越来越好,怎的不知不觉就走下坡路了呢? 从前大哥大嫂从不将妹夫那小小的八、九品官职放在眼里,可如今,他们的孙子想谋个八、九品的职位都艰难,只要能找到个正经差事,他们便不敢再挑剔什么了。 大侄儿才能平庸,只胜在性情沉稳,又有岳家可依靠,妻子也能干,估计还有望升上六品;二侄儿样样不出挑,人也不聪明,夫妻俩只有一个孝顺听话的好处,将来恐怕是不会有什么出息了。偏心如大嫂,都从来没提过要让两个儿子分家的话,就是因为清楚乖巧的次子离开兄嫂就立不起来了。因此,大嫂虽然偏爱次子,但对长子也从不刻薄,生怕他会对母亲弟弟生出怨怼来。她只是爱跟长媳吵架罢了。 周马氏忍不住问马氏:“玉梅,你说当年……额要是没劝老爷提拔大哥,大哥没去边疆参战,没落下腿疾,马家是不是就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境地?” 马氏无奈地看着她:“大姐,当年参战的人多了去咧,别人家咋就没走下坡路,反而还步步高升了?大哥就没啥出众的才干,你别听亲戚们夸他几句,就真把他当啥能人了!” 当然,说句公道话,马家与周家结了亲,还能混到如今的地步,孙辈连个八、九品的小职位都谋不着,儿子辈想要升个七品,都要费尽力气,这真的不完全是个人能力的问题。马玉坤缠绵病榻多年,马江氏急功近利,在儿孙婚姻上屡屡犯错,都是重要原因。 只怕连马老夫人与周世功,也有刻意打压马家的嫌疑。无论他们是为了周世功的嫡长子周晋浦着想,不希望周马氏娘家势大威胁到继子,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若他们有心要帮衬马家,马家不至于连给儿孙谋个小官职,都如此艰难。 西北边军如今还是周家说了算呢! 马氏叹了口气,不想多说什么了,便转开了话题:“额原本还不知道大侄子的儿子都娶媳妇了,少备了一份见面礼。不知大哥近来身体咋样?额想挑个天气好的日子回去看他。” 周马氏便说:“额回头就打发人替你问问。这种事儿不能问大嫂,大嫂知道了绝不会有好脸色,见了你必定要说出一堆不是来,把她当初收的那五百两银子,还有这些年将你家宅子赁出去赚的租金给掩过去,还要反过来怪你害得大哥掏钱帮你家盖房子。额会挑她不在家的时候,你带两个小的回去见见大哥就行咧。”
马氏嗤笑:“额才不会避开她,倒象是额怕了她似的。理亏的是她!既然不打算问她要银子了,额就得把人情做到明面上,叫她见到额只有感激的份,咋还能叫她有机会说额的不是?!” 周马氏见小妹拿定了主意,也不好再多劝,就怕小妹又跟大嫂吵起来。她见天色不早,便要起身:“额得回去了,老爷说好了今日中午要回家用饭的。” 已经回到了长安,马氏知道自己以后会经常有机会与大姐相聚,便也不留她:“额闲了再去看你。若是那婆娘再找你麻烦,千万记得要给额送信。” “知道了。”周马氏顿了顿,“其实都是银子带来的麻烦。若额那继婆婆不是想图额的银子,何苦算计额的别庄?若大嫂不是没有银子,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般神憎鬼厌的模样。玉梅,海妹夫素来就是个会挣银子的能人。你们回了长安,若有什么能赚钱的路子,千万别忘了算上大姐一份。额信得过你们夫妻的本事,便是变卖了嫁妆,也会凑足本钱,与你们合伙的!” 马氏无奈地说:“那都是从前的老黄历了。如今老爷与额都老了,不想再折腾。等过几年再往上升升,老爷就要告老回乡的。”反正如今赚的钱也够了。 周马氏笑笑,并没把妹妹的话当真:“总之,你们有啥门路,千万要告诉大姐一声。额在长安城这么多年,多少有些体面,周家太太的名头也还能唬得了人。” 马氏要送周马氏出门,周马氏却在出门前掀起东屋的布帘,往里看了看。海棠连忙起身行礼:“姨奶奶这是要走了么?”装作之前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 周马氏笑道:“好孩子,你倒是坐得住。”瞧见海棠手里的针线活,比起自己刚来的时候,已经多添了四五朵花,虽然花样并不复杂,但绣得细致,针脚也齐整,显然是用了心的。她夸了海棠几句,方才在妹妹马氏的陪伴下离开了。 海棠放下针线,跟在祖母马氏身后,一同送了客。回来的时候,马氏吩咐厨房准备午饭,转头便瞧见大孙子海礁牵着马从门外进来了,便笑道:“这半天都上哪儿逛去了?外头可热闹?” 海棠往海礁外衣下摆处瞄了一眼,又看向马背上的搭裢,没有吭声。 “热闹得很。长安城果然繁华。”海礁与祖母打过招呼,便牵马去了马棚,过后回屋换了衣裳,才去了正屋跟祖母详谈今日“逛街”的见闻,比如城隍庙一带有些什么出名的大店铺呀,祖父母闲谈时曾提过的老字号有哪家还依然健在呀,哪片街区卖的文房种类多呀,还有马具店铁匠铺都聚集在哪里呀……等等等等,就如同他真的花一上午的时间逛了那么多地方似的。 马氏听得高兴:“那几家老字号卖的糕饼酱肉都好吃,一会儿额就打发人买回来尝尝。这么多年没吃了,不知道味道变了没有。”又觉得孙子逛了半天,必定累了,打发他回屋休息,等开饭了再到正屋来。 海棠便寻了个借口,跟着哥哥一道出了正屋。 兄妹俩一块儿去了后院。趁着后院没有第三人在,海棠抓紧时间向兄长发问:“哥哥,你去别庄了吗?方才衣裳上怎么还沾了血迹?你的棍子去哪儿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掳人还是灭口?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四十九章掳人还是灭口?海礁惊叹不已:“小妹眼真尖!我还以为已经收拾干净了,长棍随便找个借口就能蒙混过去。阿奶都没发现什么,没想到居然叫你看出来了!” 海棠抬起下巴冷哼:“那是当然!我的眼力好着呢,哥哥休想瞒过我什么!”说罢又拉住兄长的手,上下打量,“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是遇上歹人了吗?跟人动手了?谁的血?你没受伤吧?” “我当然没事,身上一块油皮都没掉。”海礁尽量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运气好,到别庄的时候,正赶上几个歹人被庄上的老兵撵出来了,狭路相逢,就跟他们过了几招。我与老兵们联手,三两下就把那几个歹人给解决了。如今人已经押往衙门去了,指不定就能问出金家凶案的背后主使来。” 海棠吃了一惊:“居然这么巧?”哥哥果然是“主角”啊! 海礁也觉得很巧。自己只是想要找金嘉树探探口风,打听打听后续消息罢了,没想到会正好撞上杀手去别庄灭口。 这也是那些杀手过于猖狂了。之前他们在周家庄子附近截道杀死金家人,就够嚣张的,完全没把周家放在眼里,但好歹那时候天已经黑了,截杀地点附近又人烟稀少,还算是个胆大心细的选择。可今日大清早的,天都大亮了,别庄里的庄户、仆役们都已经出门活动了,杀手们竟然半点耐性都没有,没有等到天黑,就直接在光天化日之下潜入庄中杀人,是真把人当瞎子了么? 别庄虽然不是周家老兵聚居的庄子,但作为周马氏的嫁妆,也收留了许多周家三房附属的老兵,武力值比一般庄丁强多了。更别说金嘉树的院子里,还有老军师特地派来的高手护卫,怎会容许几个杀手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死他们要保护的人? 那些杀手还企图把金嘉树掳走呢,结果反叫这少年暗算,与护卫联手,留下了两个杀手,其他人见无法力敌,便转身往外逃,中间又叫别庄上的老兵们截下了两人。剩下几个在逃往庄外的途中,正面遇上了海礁,让海礁与追上来的周家庄子高手护卫联手解决掉了。 当时他骑着马,利用马向前奔跑的冲势,一棍将跑在最前面的杀手扫倒在地,可惜长棍当时也断成了两截。接着他又利用马的一双前蹄踢倒了第二个人,再下马用妹妹借的鞭子捆住了后者。这人在后来被押走的时候,趁人不备,利用偷藏的小刀割断了鞭子逃走。幸好海礁及时发现,抽出匕首将人制服了。 这一个上午的功夫,海礁长棍断了,马鞭也断了,须得再在长安城里找地方定做一根新鞭还给妹妹,总觉得自己挺吃亏的。 不过今天多亏了小妹的提醒,他多带了几件武器,才在路遇杀手时,不但很好地保护了自己,还成功反杀了对方。周家庄子上的老军师、高手护卫还有姨奶奶别庄上的庄头都夸他少年英雄,身手了得呢!似乎非常看好他将来入了军队后会有大出息。 海礁非常郑重地向小妹道谢:“若不是你提醒我,我今天说不定就要受伤了。” 海棠听得冒了一身冷汗,忙道:“哥哥本来就身手了得,就算没有带足武器,也不会轻易受伤的。你只是路遇杀手,如果身上没有趁手的兵器在,打不过还躲不起吗?到时候只需要帮周家老兵们拦拦人,照样能把那些杀手留下来。” 海礁也反省了一下自己:“我今儿确实有些过于冲动了。我其实不需要那么热心参与进去,在旁边掠阵就行,让那些身手老强的老兵们去对付杀手,照样能抓到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那些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持刀逃跑,就忍不住要上前将人拿下。”
海棠笑问:“哥哥这是习惯了做锦衣卫吗?看不得人行凶犯法?” 海礁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上辈子他虽是锦衣卫的人,但只是在底层做见不得光的密探而已,并不是真正的锦衣卫。他每每看着那些身着锦衣、在人前威风八面的卫士们,心里其实不是不羡慕的…… 海礁走了一会儿神,海棠已经开始问及更详细的情况了:“所以今天一共有七个杀手去了别庄企图对金嘉树不利?我记得参与前天晚上截杀行动的一共有八个人吧?剩下那人去了哪里?这些人居然还真摸到了金嘉树面前,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他们是打算把人掳走,还是直接灭口呢?” 海礁回过神来:“老军师事后分析,觉得杀手有八成的可能是来掳人的,没掳成才想杀人,不过没提防金嘉树伤了腿还能反抗罢了。说起来,这小子倒也有些胆识,明明躺在炕上无法挪动,面对杀父仇人,竟然还能冷静应对,配合前来护卫他的高手赶走了杀手,还留下了其中两个人。我越来越觉得他不一般了。倘若我上辈子就认得他,他必定不是凡俗之辈。” 海棠歪歪头:“哥哥上辈子认得几个不是凡俗之辈的?难道当中就没有与金嘉树相似的人吗?容貌可能会有所改变,声音也会随着成长而变粗变沉,性格更有可能因为人生际遇而发生变化,但人的年龄总是固定的,他也会有些习惯性的小动作,还有个人的喜好禁忌什么的……” 海礁的表情微微有了变化。海棠眼尖,立刻就发现了:“哥哥想起来了?” 海礁抿了抿唇:“想到了一些可能的人选……我现下还没有把握,等日后我再试探一二,确定了再告诉你。” 海棠皱了皱眉,没想到哥哥会在这时候卖关子。 算了,她也不追问,反正不是什么大事,海礁迟早会告诉她的。 她换了个问题:“杀手前天晚上选择杀人,今天却选择掳人,是想从金嘉树那里打探什么消息吗?他们是不是冲着袍子夹层里的秘密来的?” “不知道。”海礁叹了口气,“老军师问过金嘉树,但他们是在屋里说的话,屋外那么多人,我根本没法靠近偷听。反正抓到的杀手除去一人伤重而亡外,其他人都被押送知府衙门了。庄爷爷应该会有办法从他们嘴里审问出真相吧?还剩下一个杀手未落网,但他逃不掉的。” 因为出了涉及多条人命的大案,从昨天开始,长安府治下长安、万年两县的县令都奉命派官兵搜查周边可疑人员了,长安四卫也参与了协查。期间清查出了数十名逃兵、逃犯、黑户什么的且不提,未来三五天内,整个长安府地界上的所有人都会被清查一遍,绝不会有漏网之鱼。作为西北边军的大本营,长安就是有这个底气。 只不过,如此紧密的排查,今早还是叫那七名杀手找到别庄,找到金嘉树面前,知府衙门与各卫所脸上无光,周家更是愤怒不已。他们眼下最想知道的是,这几个人是怎么瞒过所有人的眼睛,找到金嘉树这个活口的? 从前晚到今早,这一天多的时间里,他们又藏身在何处? 第一百五十章 灭口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五十章灭口次日,谢文载那边收到了不好的消息。 昨晚被关在知府衙门里的七名杀手,有六人死在了大牢里。 只有那名因为被海礁的马踢断肋骨,不得不另行送医关押的杀手逃过一劫。 长安知府黄大人大发雷霆,赵同知与庄通判也十分气愤,知府衙门立刻开始了内部清查,务必要弄清楚,这六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是否有府衙内部人士与外人勾结,暗杀了这六名杀手? 与此同时,知府衙门也加大了对第七名杀手的人身保护,并加紧了对那逃窜在外的第八名杀手的追捕。 谢文载面色难看地把海礁叫了过去:“昨儿你也参与了抓人吧?当时可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押送犯人途中,可有发现行迹可疑之人?” 海礁忙往窗外看了一眼,才压低声音说:“表叔公,家里人都不知道我昨儿去了别庄,您可别在爷爷阿奶面前说漏嘴了。他们要是知道,一定会担心我的。” 谢文载无奈地看着他:“既然不想让家里人担心,你又为何要去冒险?” “我只是去瞧瞧金嘉树的伤而已,光天化日之下,那里又是姨奶奶的别庄,能有什么危险?谁知道会那么巧,我过去时正好遇上周家的老兵抓杀手呢?”海礁轻咳了一声,“昨儿我只是帮着抓人罢了。后来押送犯人去府衙的事,我就没参与了,也不知道老军师他们是否遇到了什么人。”他是以出门逛街的名义离开家的,若是未能在午饭前回去,祖母肯定要起疑心,少说也得数落个半天。他急着走,就没有帮忙押送犯人。 他偷偷看了谢文载一眼:“说起来,老军师在审过犯人之后,曾经进屋里跟金嘉树说过好一阵的话,大约问出了什么要紧消息吧?或许您可以去问问金嘉树?他好象挺信任您的。” 谢文载心里却清楚,他特地从周家庄子里把老军师请过来,其实就是想将这件事交出去,不打算继续过问的意思,也省得日后见了周家人尴尬。虽说他如今从老友庄通判那儿听说了一些不好的消息,可他要是真的再次掺和下去,就真的要接触到一些周家不想让外人知晓的秘密了。 谢文载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宝顺,金嘉树家人的死,关系到一件秘事。你知道太多不好。我知道你关心金嘉树的安危,但你放心,会有人护着他的。等他伤势好一些,杀害他亲人的犯人也全数落网了,你再去看望他也不迟。” 海礁当然不会反驳表叔公的话。他昨日去别庄,也没有问过长辈们就出门了。他装作乖巧的样子应了声:“是,表叔公,我不会去做不该做的事,您只管放心好了。” 谢文载看着他,长叹一声,便挥手让他出去了。 海礁迅速去后院找到小妹海棠。 海棠正要找他呢:“哥哥,你觉得我应该把箭靶安在什么地方才好?你帮我看一看吧?” 海礁却说:“出事了!昨儿关进大牢的那几个杀手死了!” 海棠吃了一惊,忙将箭靶放下了:“到底怎么回事?谁能进大牢里杀人灭口?是全都死光了吗?” “只剩一个还活着,就是被我的马踢断肋骨的那一个,因为不在大牢里,所以逃过一劫。”海礁咬着牙,“我昨儿冒了那么大的风险才把人拿下。到底是谁如此猖狂,胆敢在长安府衙大牢里公然杀人?!” 海棠皱起眉头,瞥见葡萄走进了后院,忙示意哥哥别继续说话。
葡萄是听说她想要在后院安装箭靶,因此特地赶回来帮忙的。 海棠道:“有哥哥在呢,我这里用不着你。你赶紧去帮你阿奶和娘将新衣裳的式样定下来吧。我们全家人都等着正月里要穿新衣呢!” 葡萄迟疑了一下,应声离开。海棠赶紧招呼哥哥海礁到自己房间去:“等阿奶那边把新衣的款式定下,马婶她们祖孙三人就要开工了。针线房就在后院,到时候我们想要继续在这里商量机密,恐怕就没那么方便了。哥哥有事找我时,还是到我屋里说话吧。” 海礁叹了口气:“多了个丫头,怪不方便的。”有好几次他想跟妹妹说悄悄话时,都要先把葡萄打发走。这丫头实在是太殷勤了,不需要她干活的时候,她也经常往妹妹跟前凑。相比之下,海礁更喜欢金果,因为金果能帮全家人干活,可没有妹妹嘱咐,她是不会成天跟着妹妹的。 海棠听得好笑:“回头我就去跟阿奶说,把葡萄给二婶使唤。反正二婶那里更需要人。马昌年家的要忙着做针线,没有闲功夫给二婶搭把手了。二婶那里有小石头在,没人帮衬可不行。” 海礁皱眉:“那你呢?你这屋子里也需要人干活的。”他虽然嫌弃妹妹的丫头碍事,但也不愿看到她身边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海棠却早有打算:“让阿奶再去买个人就好了。买个嘴紧一点的人,也省得我们要成天担心她会把家里的事往外说。” 葡萄不是不好,可惜她一家都是周马氏借给妹妹的。周马氏说是会把身契送过来,可她现在好象忘了这事似的,至今还没去衙门过户上档,将这房心腹真正转送给妹妹一家。马氏并不在意,拿马婶她们当崔家人一般使唤,但海棠心里却总觉得怪怪的,凡事都会提防葡萄三分。 海棠招呼兄长在外间的小炕上坐下,给他倒了杯茶:“哥哥慢慢细说,那几个杀手是怎么死的?是自杀还是有人对他们下了毒手?” “谢表叔公告诉我的消息,他没提人是怎么死的。”海礁叹了口气,“我在长安虽然住过半年,但那是上辈子的事了。如今我初来乍到的,什么人都不认识,想要打听消息,也不知上哪儿打听去,只能指望长辈们透露一二。可一旦长辈们不肯说,我就没办法了。” 海礁眉头皱得死紧,觉得自己应该想办法,尽快在长安建立自己的人脉。那样好歹在他需要情报的时候,不至于束手无策,只能恳求家中长辈们告知。 海棠觉得,建立人脉与情报网是以后的事了,慢慢来即可,不必着急。眼下还是先确定一件事——金嘉树是否已经将他隐藏的秘密告知周家人? 如果他已经说了,周家人也知道要如何应对,那海家兄妹是否知情并不重要。侦查凶手与幕后指使者,这些事知府衙门与周家会操心。海礁不需要为了这个案子发愁。 他更需要去打听的,是另一件事。 海棠问海礁:“你昨日可问过金嘉树,对他一家不利的是不是孙家人?还是另有仇家?杀手们之前又是藏身在何处的?为何有胆量敢在大白天杀人,还觉得自己能逃脱?剩下的第八个杀手又在哪里?那六名杀手是被灭口了吗?在长安地界上,居然有人收留这八名杀手,还能轻易伸手到长安府衙的大牢里杀人,未免太厉害了吧?此人与周家是什么关系?周家是否知道他的存在?” 海礁倒吸了一口凉气,思路顿时清晰起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少年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一章少年从八名杀手对金家人行凶后便消失了踪影来看,他们在长安本地是有隐密落脚地的。 这个落脚地很可能距离周家庄子不算远,因此他们才能瞒过其他人,在天亮前偷偷潜入周家三房太太陪嫁的别庄,赶在天亮后动手,还觉得自己有把握离开。 杀手们在别庄掳人或灭口的行动失败后,逃脱的人迅速往外跑,逃跑的路线正好是海礁来的方向。而他在到达别庄前五里以内,都没遇上什么形迹可疑之人,天寒地冻又是农歇期,没事的人都窝在屋里取暖,不会往外跑。海礁因此猜想那第八个杀手并不在那一带等待接应。 此人大概率还待在他们一伙人的隐密落脚地中。 海礁没有参与押送杀人前往知府衙门的行动,但他知道老军师将这几人捆得死紧,堵上嘴,丢进马车里,封得严严实实的再上路,还提醒了别庄里的人,以及负责押送的老兵们,不要把这件事往外说,以免走漏风声,叫那第八人跑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捕的七名杀手中,六个关押在府衙大牢的杀手还能被灭口,必定是有人知道他们落网了,害怕他们会供出自己,才下了毒手。 在府衙大牢犯人被杀,震惊长安官场之前,有多少人知道这伙杀手落网的消息呢? 杀手死在了重牢之中,重牢守卫严密,又有多少人能越过重重看守,到达这个地方? 其实,倘若那背后主使之人是孙阁老在京中的爪牙,只要不是被抓到现行,其实也没什么可害怕的吧?就算周家知道孙家人在长安杀人了,又能拿他们怎么样?而在长安郊外买凶杀人的罪名,似乎并不比在府衙大牢里杀人更严重吧? 海礁认为,这所谓背后主使之人,未必是杀金家人的主谋,却必定主导了灭口杀手的行动。他大概率不是孙阁老身边重要的亲友或是有权有势的同盟,还要在长安有产业,可以供杀手躲藏,说不定就是长安本地的官员或世家富户了。 若死去的金森金举人当真就是许贤妃前夫,而许贤妃上辈子又一直敌视孙家人与孙贵妃,并声称自己前夫亲子之死与他们有关,那杀人的八名杀手应该就是孙家人派到长安来的。杀手在长安期间会躲在那神秘人的产业里,此人绝对是孙家可以信任的盟友。孙家人在周家全族世世代代定居的长安地界上,结交这么一个盟友,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若说孙阁老没有利用盟友,往周家腹背插上一刀的打算,傻子都不会相信吧? 这个神秘人很有可能已经在长安做了不少布置,就等着要给周家致命一刀了。 他知道周家一旦查出自己做了什么坏事,就绝对不会轻饶了他,而孙家也保不住他,他才会冒险去府衙大牢灭口的。 而他能伸手进府衙大牢,也证明他在本地的势力不可小觑。 周家未必知道他的存在。 上辈子周家在接下来几年内,接连失去身居高位的家族子弟,也是因为忽略了这个人吧? 海礁分析了半天,才对海棠道:“理是这么个理儿,可府衙那边会查出个什么结果,我根本没办法插手,只能想办法从爷爷或表叔公、庄爷爷嘴里打听消息了。但别庄那边,我还能去打探打探。金嘉树在别庄养伤,消息是怎么走漏的?那些杀手又是怎么摸到他院子里的?难不成连周家的庄子里,也有那孙家盟友的耳目么?这事儿轻忽不得,我得打探清楚才行。”
海棠认可了他的计划,还道:“周家庄子那边人口众多,很难说当中是否有人走漏了风声,但别庄这边应该还好。如果杀手们能从别庄的人嘴里打探到金嘉树的住处,他们连夜潜入庄中后,也没必要等到天大亮了,再找到正确的位置,估计是需要连夜逐间屋子寻找他的踪影,才会耽误到天亮后的。” 海礁点了点头,叹道:“倘若金嘉树对我能坦率一点就好了。明明都是外人,他在老军师与谢表叔公面前,怎么就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独独对我戒备有加,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呢?我当初也没对他做什么呀?只是揭穿了他袍子里藏有秘密罢了。若不是我们当初揭破了这一点,他继续瞒着所有人,表叔公就不会找来附近庄子的老军师,老军师也不会派人来保护他。那等杀手找上门来灭口时,他岂能逃出生天?他应该感谢我才是!我保住了他一条命,昨儿还帮着抓住了要杀他的人呢!” 海棠看到海礁一脸郁闷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哥哥到了金嘉树面前,说话态度好一点,不要逼得他太紧了。如果他已经在表叔公和周家人面前松了口,不肯再告诉我们这些外人,也是人之常情。关键是要让他自己明白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不要再把能帮助他的人往外推。他要是真如哥哥所说,是个聪明人,理当分辨得出来,谁是值得他信任的人。我们又不是要打探他的隐私,只是想知道一些必要的情报罢了。” 海礁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理清了头绪之后,海礁就开始行动了。 他几乎每天都要往别庄跑,对外只说是看望金嘉树,其实只花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去纠缠对方,想从对方嘴里打探消息。剩下三分之二的时间,他都花在与别庄以及附近周家庄子的人聊天上了。 马婶的丈夫马有利与儿子马昌年,大概是知道自家要被主母转送给姨太太马氏的关系,也帮了海礁不少忙。 没两天的功夫,海礁就知道了。附近周家老兵们聚居的庄子,至今还保持着军中作风,内部管控很严。当日金家出事,老兵们就在老武官们的指挥下四处搜索杀手,私下也闭紧了嘴巴,不曾往外泄露金家幸存者目前的住处。就连金家散落在凶案现场的金银财物们暂时保管在哪里,也没什么外人知晓。 这几日天冷,又不是年节,庄上老兵们的家眷也没人走亲戚串门子。 但有人到周家庄子上走亲戚串门子。 其中有个半大少年,就对周家庄子上屡屡有人前往周马氏别庄的现象产生了好奇,到处打听了一下。不过被问到的人也只说是走亲戚去了,没有透露金嘉树的名字。周马氏别庄上本来就住了不少周家三房的老兵,两个庄子间素日来往密切,这种事没什么好奇怪的。 于是这个半大少年,便也跟着在周家庄子上新交的朋友,到周马氏别庄上来玩耍了。别庄上对庄户的管束相对宽松,估计有人闲谈时提到了前一晚上来借住的姨太太一家,以及姨老爷和表少爷救回来的少年人。 这是在海家离开别庄那一天发生的事。 马有利问遍了认识的周家庄子老兵,马昌年到附近的另一个小庄——也就是庄通判那位老朋友的庄子上也问过了,没有人知道这个半大少年是谁家的亲戚。有些人以为自己知道他的身份,可互相一映证,又发现都是误会。 那这个半大少年到底是谁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 追踪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二章追踪经过海礁多番打探,他收集到了关于这个半大少年的零碎情报。 有人说这少年只有十一二岁,也有人说他有十四五岁了,应该是个身材高瘦却满脸孩子气的人,言行举止都象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穿的棉衣也略有些短小紧。据他本人说,家里已经给他备下了新棉袄,新年就可以穿了。这样的描述,让外人很容易认定,他是个年纪不大、刚开始发育的孩子。可实际上没人知道他到底几岁了。他越显得年纪小,别人就越不会怀疑他。 他长得不黑不白,不丑不俊,穿戴寻常。他脸颊跟附近庄子上常见的孩子一般,被冻得红通通的,但又总给人不干不净的感觉,似乎沾了许多黑灰,略嫌埋汰。他戴着半旧的羊皮帽子,整天笼着袖,缩着脖子,时不时抬手用袖子擦擦鼻涕,叫人嫌弃得不想多看。可问所有人他到底长什么模样?却没人说得清楚。 他说着本地口音,但不是很标准。 他不清楚本地庄户孩子间流行的游戏,但很快就能上手。 他不知道庄子上盛行多年的规矩,也不认得庄子上有名的人物,声称亲戚从未告诉过他。 对周家老兵庄子上的孩子,他声称自己住在附近小庄里,是来走亲戚的。 对周家三房别庄的孩子,他声称自己是周家老兵庄子上人家的亲戚,跟着朋友们过来玩的。 可哪个庄子上的孩子,都确定他不是自己庄里的老邻居。 附近三个大小不一的庄子,加起来有七八百户人家,虽然相互间来往频繁,但谁都不可能记清所有人家的成员,以及他们亲戚家的成员。这少年似乎钻了个空子,还很擅长随机应变,轻易把人骗了过去。 他对周家庄上到周家三房别庄的人感兴趣,对前一天晚上发生的凶案感兴趣,甚至还怂恿别人一起跑到附近的义庄里去看过受害者尸体与遗物,被负责看守的公差们骂走了。 他在周家三房别庄里对刚离开不久的海家人感兴趣,对海家救回来的金家少年感兴趣,还想去亲眼见见金嘉树。但金嘉树住的是周家三房主人们居住的大宅,高墙深院,不是闲杂人等能随意进入的,他当然未能如愿。 不过他曾试图去爬墙偷看宅子里的情况,被仆人们发现骂走了。 可能是因为他看起来太象是个淘气孩子了,又与两个庄子上的孩子们混得很熟,别庄的人根本没对他起疑心。若不是海礁事后特地来打听他的情况,就连老军师都没想到,这孩子有可能就是他们查了许久的杀手探子,曾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有过那么多可疑的行为。 他会是那至今未落网的第八名杀手吗? 庄通判当日与杀手们正面遇上时,只知道七名负责截杀金家人的杀手在他附近不远处与第八名同伙会合了,可他从来没见过第八人的长相。倘若因为这第八人是个少年,其他人不带他去杀人,只叫他留在附近看守马匹,倒也合情合理。 老军师那边得了信,立刻就派人四处询问。当日曾与这半大少年一处玩耍的孩子们,说出当日半大少年离开时走的方向。海礁便沿着那条小路,一直追踪下去。 小路尽头是几户居住在庄子最边缘地带的人家,紧挨着一片林子。他们也是庄中大户的分支,近日前来串门子的亲戚邻居家孩子有很多,他们不清楚有哪个孩子从这里离开了。就算有人从这里离庄,他们也只会以为对方是进林子里玩耍了。
海礁在林子里转了两圈,找到了一串脚印。从那脚印的大小来看,它的主人似乎是个身材偏瘦的少年人,脚步很轻,但走得很快,是受过严格训练、但轻身功夫不是很到家的密探苗子。 这令海礁想起自己上辈子刚入行时的模样。那时候他在冬天走路,就会在雪地上留下类似的脚印。 他顺着脚印,在林子里走了一段路,斜穿过整个林子,便重新看到了满布积雪的黄土地。 这两天没有下雪,四周的原野上还留着前天清晨那场大雪留下的痕迹。托天气寒冷,少人经过的福,海礁找到了一些脚印,除去一部分象是附近庄户进林子砍柴留下的以外,剩下的象是那少年留下的,与先前找到的印迹十分相似,大小与特征都相同。 海礁跟着脚印,足足走了好几里路,期间路过的几乎都是人烟稀少的田野沟壑,偶尔有几间农家小院,远远看去,里头住的人都是本地农户打扮。与此同时,路上留下的脚印也开始多了起来。海礁需得费上不少功夫,才能找出目标人物留下的脚印,继续追踪下去。 可当他来到一处相对平坦宽敞的土路边时,线索就断了。土路上留下了许多脚印、马蹄印与车辙印,显然有许多行人在此往来经过,根本无法分辨出,哪些脚印是他的目标人物所留。 海礁发现,这条土路一头通向长安城方向,另一端通向秦岭,有一个岔路口通往庄通判友人所在的庄子,从那庄子附近,又有另一条分岔路是通往周家老兵庄子的。 当日那八名杀手是经过这里,前往金家人遇害地点行凶的吗? 说起来,庄通判遇险的时候,看到杀手逃走的方向,应该也是这一片吧? 海礁扫视周围一圈,决定到处打听打听,看金家遇害那天晚上,还有金嘉树二次遇险的前一晚,附近的居民是否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从这里经过? 八个穿戴打扮一致,还手持武器的青壮,结伴路过此地,怎么看都是会引人注目的场景吧? 海礁原以为这件事不难办,可当他在附近转了一圈后,就发觉这事儿没他想的那么容易。 附近几乎没有零散住户,倒是有两个规模比较大的庄子,住这一片的人家,基本都是这两个庄子的佃户。 这两个庄子一个主人姓屠,正是周家三房嫡长子周晋浦已经故生母娘家的亲眷;另一个庄子主人姓杜,乃是现任长安前卫指挥使杜伯钦。后者不是海礁能轻易招惹的大人物,而前者关系到周家三房目前的格局,以海礁的身份上门打听,很容易会给姨奶奶周马氏带来麻烦,毕竟周马氏一向被周晋浦认定是个心怀鬼胎的坏继母。 海礁悻悻地返回了周家老兵庄子,把自己追踪的结果告诉了老军师,希望他能派人接手后续的追踪工作。 老军师有些意外,朝小儿子看了一眼,后者便立刻出了门。 老军师笑着夸奖海礁:“海小哥真是少年英才。我们庄上那么多自诩了得的老兄弟,都不如你眼明心亮,轻易就发现了杀手的踪迹。” “现在还不能确定那少年就一定是杀手的同伙。”海礁坦然说,“只是他行迹可疑,还是尽快找到他的下落,才好确定真相。这伙杀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连同伴都说灭口就灭口,乃是穷凶极恶之辈。我希望能尽快将他们抓住,免得他们再向金嘉树下毒手。” 老军师微微一笑:“放心,他们不会再有机会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屠家与杜家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三章屠家与杜家老军师做事还是很有效率的。 两刻钟后,他派的人就前往杜、屠两家庄子上打探消息了。 海礁初来乍到,不敢轻易招惹这两家庄子的主人,老军师却没那么多顾虑。 屠家曾经是药材商大户,但近年来已经衰败了许多。从前他们还能打着周家姻亲的旗号凌驾于本地同行之上,可如今他家姑太太死了将近四十年,唯一留下的嫡长孙周晋浦又不成器,事事听从继祖母马老夫人的话,连生母外家都不是很亲近,屠家也张扬不起来了。他家如今也就是靠着商队行走南北,勉强维持家业罢了。别说敌视周马氏的娘家亲戚,周家三房一个管事找上门,他们都不敢给人脸色看,更别说是镇国公麾下的老亲兵来打听些闲事了。 屠家庄子上住的多是商队伙计、护卫们的家眷,庄头是本家堂亲,压根儿就没把这事儿往上报,自己就在周家老亲兵面前有问必答了,也会帮着询问庄中住户。他听说是跟前几日的强盗截道杀人案有关,哪里敢有所隐瞒? 不过他还真提供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他庄上有些住在路边的老人家夜里觉轻,曾听过、看到过一些动静。附近确实有过穿戴统一的青壮在夜里或傍晚时分经过,曾经骑过马,不知道是否随身带着武器,人数有人说是十来个,也有人说只有六七人。这些人没有进入屠家的庄子,傍晚那次往西北方向去了,夜里那回则是朝西南方向走的。西北方向通往金家遇害的地点,而西南方向数里外则是周家老兵庄子与周家三房别庄所在。 至于那群人是从哪个方向来的,老人家们只能推断是杜家庄子的方向。杜家庄子管得挺严,从不许外人轻易入内串门走亲戚。无人能确定那群青壮是不是来自杜家的庄子,不过杜家庄子挨着山边,兴许那些人是从山上下来的,纯粹从庄子边上路过,也未可知。 到了杜家庄子,周家老兵没有惊动主人家或庄头,只在庄中找了熟人打听。 杜家庄子中也有周家将领麾下出身的老兵养老。杜伯钦指挥使其实是周家女婿,娶了镇国公周老元帅的一个堂侄女为妻,只是妻子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没有留下嫡子女。杜指挥使不曾续娶,家里只有一个老妾主持中馈。老妾生了他唯一的儿子,在家中颇有体面。对于主母生前留下的旧人,她全都分别送到家里的几个庄子上荣养了。这个庄子上恰好就有一个老兵,曾经在杜家做过几年护院,老眼昏花看不清人、认不清路,就退下来了。 这半瞎老兵的家就挨着山脚下,据他反应,山上近日虽然有人下来,也有人上去,但全都是附近熟识的农户或孩子,没有训练有素、武力值高的陌生青壮,也没有马匹上过山。这点他很有信心。他耳力、记性都很好,因为眼睛看不清东西,儿孙们不许他出门,他只能成天窝在自己屋中,倾听自家附近路人的动静做消遣。他敢打包票,自己绝对没有弄错。 只是,他家位于庄子的边缘地带,倘若那群人不是从他家边上过,而是走别的路,他就说不准了。他耳力再好,也不可能隔着整个庄子,听到庄子另一侧路上的动静。 不过,他的儿子近日上山砍柴,曾经居高临下,远远瞧见庄中有陌生人出没。他们一家不清楚陌生人的身份,只知道对方有三个人,武人打扮,瞧着很不好惹。由于他们全家与庄子里的人关系平平,也没人告诉他们,是不是有外人来庄中作客。
周家老兵们把这些消息全都上报给了老军师。 老军师命人去打探屠家庄子上的商队护卫名单,务必要将每个护卫的姓名来历长相都核对清楚,看近日是否少了人;同时他还让人继续监视杜家庄子的动静。周家出身的半瞎老兵在杜家庄子上住了几年,却与庄户们关系疏离,隐隐有受人排挤的迹象,这是什么缘故? 他可从来没听说过,杜指挥使与周家的关系出了什么问题呀?他那个老妾不是还经常到已故主母的娘家请安么? 老军师没有隐瞒什么,就把打听来的消息全都告诉了海礁,让他自行斟酌思考,还笑道:“海小哥若是想到了什么,只管来告诉我,千万别外道才是。你是谢翰林的亲传弟子,我与谢翰林也是老朋友了,当初一同共事多年,相处得十分愉快。我对谢翰林的足智多谋,可是十分佩服的。” 海礁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谦虚了几句,又再问了几个问题,瞧着天色不早了,才赶紧告辞,骑马返回长安城家中。 到家已经是傍晚了。祖父海西崖近日一直早出晚归,似乎天天都要在衙门忙到天黑,祖母马氏早有怨言。瞧见孙子也不着家,她不由得抱怨道:“你成天跑别庄上去做甚?!金家的案子,你爷爷和表叔公都嘱咐过,周家会解决,叫你别沾手的,你咋就不肯听话呢?!从前在肃州时爱抓个奸细就算了,如今连强盗杀人犯你都想抓,你咋不到知府衙门做个捕头去?!” 海礁干笑着拿话混了过去,只是一回头,他便有些恍神:“知府衙门……捕头……” 海棠在旁听见,眨了眨眼,小声提醒他:“哥哥该不会真想去知府衙门做捕头吧?你小心阿奶听见。” 知府衙门的捕头听起来体面,其实隶属于“吏”的行列,地位低微。海家是世袭军户,海西崖如今也有七品官职了,还指望孙子将来从军后能青出于蓝呢,又怎会让他沦落到“吏”的行列中?马氏先前只是说笑,若知道孙子当真考虑要去做什么捕头,肯定要炸的。 海礁忙笑着解释:“我不是想去做捕头,我是想起了一个人,上辈子他是知府衙门的捕头。这会子虽然他尚未升职,但想来他的烦恼已经存在了,我恰好知道怎么帮他解决。若是顺利的话,我兴许就能打通知府衙门的消息渠道了,以后不用总指望长辈们透露案子的消息。” 海棠挑了挑眉:“那哥哥你去办吧。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 海礁点头,拉着妹妹出了正房,来到自己住的东厢房中:“今儿我收获挺大的,老军师还夸我了呢……”他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妹妹。 海棠若有所思:“虽然屠家庄子上有许多商队护卫,可人数都比较固定,相互间也熟悉,若有生人出现,肯定瞒不过别人。况且屠家也不够资格成为孙家的盟友,对周家更谈不上什么影响力。” 海礁轻哼:“我也觉得杜家更可疑。杜伯钦是正三品的卫指挥使,又是周家女婿,这才是有份量的内鬼。周家恐怕根本没有怀疑过他吧?”他深深地看了妹妹一眼,“你可知道,上辈子我入行时,杜伯钦已是什么身份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上辈子的八卦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五十四章上辈子的八卦海礁会这么问,证明答案一定会很吓人。 海棠想了想,便猜测:“当时哥哥还刚入行,在锦衣卫密探中还是新得不能再新的菜鸟,对京城官员的了解想必也有限。连这样的你都能听说的人,肯定是非常有存在感的高官显宦吧?” 海礁已经习惯了妹妹嘴里偶然会冒出来的奇怪用词,并不觉得奇怪,还认为挺贴切的。他笑道:“确实非常有存在感——他是兵部左侍郎,后来还升了兵部尚书,而且他还是孙家女婿。他娶了孙阁老的一个侄孙女。明明已经四十多岁了,居然还能娶得芳龄十八的美貌佳人,而孙家竟然还真把女儿嫁给了他,甚至备上一份丰厚的嫁妆,京城上下谁不觉得新鲜呢?” 那位孙家出身的侍郎夫人虽然不是孙阁老的血脉,却也是关系很近的晚辈了,又是嫡出,本人也是小有名声的美人,才貌双全。京中人人都以为,她不是嫁进宗室王府,就是被许配给孙阁老哪位高官盟友家的嫡子,谁能想到,她竟然会嫁给一个半老头子做续弦? 那杜侍郎虽然丧妻多年,但家里有个生了儿子的良妾,儿子也早已长成,甚至还有举人功名,年纪还与继母同岁。哪怕杜侍郎身居高位,这样的婚姻也太不匹配了些。很多人都忍不住在私下议论,不明白孙家人是怎么想的。 倘若是打算与兵部左侍郎联姻,把家里女儿许配给对方的独子,也是一样的吧? 锦衣卫密探们私下谈起此事,还有一种说法,道是那杜侍郎好色,孙家本打算与他做个儿女亲家,他却要亲自上阵做新郎,孙家有心要拉拢他,不想与他交恶,才顺着他的意思换了婚约对象。 这种说法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又有几分真。反正在杜侍郎续娶了孙家的千金后不久,他那个庶子就搬出家门,带着亲生母亲别府另居了,天知道他是在忌讳同龄的美貌继母,特地避嫌,还是在为父亲父夺子妻而生气?他只有举人功名,无论身份权势都无法抵抗父命,隔年嫡母有孕,他连京城都没办法再待下去,与生母一起直接被送回老家去了。等到杜侍郎与新妻子的儿子出世,就更没什么人提起他了。 海礁回想起上辈子刚成为密探不久后听说的八卦,还有些怀念。那时他正在接受艰苦的训练,每天都累得筋疲力尽,唯一的放松时刻,就是晚饭时听其他密探前辈们说些王公大臣们的小道秩闻了。他与同伴们就着这些趣闻下饭,似乎会更开胃一些。 虽然训练很辛苦,但真正成为密探之后,他又觉得那段时日是他被迫离开老家后,过得最安稳最轻松的时期了。因为训练再辛苦,也不会有生命的危险。 海礁又一次走神了,但海棠没有走神。她皱着眉头问:“这位杜侍郎,在镇国公府一家迁入京城之后,与周家关系如何?” 海礁回过神来:“关系很冷淡。说实话,要不是这辈子听说他是周家女婿,我真不知道他们还曾经是姻亲呢。他与周家并无私交往来,听说跟西北边军的将领们关系都很差。除了孙永禄以外,每位进京的西北将领都对他没有好脸色,连统领禁卫军的颍川侯一家都不想搭理他。若不是有孙阁老力荐,他根本不可能坐上兵部尚书的宝座,甚至差一点入了阁。后来孙阁老失势,他也跟着倒了霉,丢官抄家。不过他没被查出什么大罪过,丢官之后还能保住性命。他妻子没了娘家,儿子又小,听说夫妻俩带着孩子回老家度日去了。”
海棠心里有数了:“这么看来,他确实以周家女婿的身份投靠了孙阁老,还帮孙阁老做了不少坏事,才会引来军中人士的恶感。孙阁老对他还挺重视的,没有过桥抽板不说,还力保他高升,同时把年轻貌美的侄孙女嫁给他做了续弦,将他拿捏得死死的。这位杜大人背叛了周家,应该没有疑问了吧?” 海礁点头:“我本来不知道他曾经在长安做过指挥使,更不知道他老家就在这里。乍听周家老兵提起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重名呢。后来问过老军师,知道他原配早逝,只有一个良妾生了儿子,这儿子还从小读书,并不打算继承父亲的军职,我觉得都能跟那位杜侍郎家里的情形对得上,才确定那就是他本人了。”说实话,他心里还挺高兴的。托上辈子记忆的福,他早早知道孙阁老在长安地界上埋下了什么钉子,以后要提防起来就容易多了。 不过,杜伯钦的老家在长安,上辈子他续娶后竟然还把庶子与老妾送回来,是生怕他们命太长了,会碍着新欢的眼吗? 周家失势后,迁居京城的只有镇国公府这一支而已,周家大量族人还依旧留在长安祖地呢,他们当中的许多人也依然在边军各卫所里担任中低层官职。杜伯钦背叛周家,不知招来了多少周家人的仇恨。就这么将庶子妾室送回老家,让他们生活在周家人眼皮子底下,他就不怕他们哪天被人报复,做了他的替死鬼吗? 难不成杜伯钦有了新欢与嫡子,就不在乎老妾与曾经的独子死活了?这男人未免太渣了吧? 只是这样的渣男,最终自己也只能沦落到失去一切权势,灰溜溜回老家养老的下场。恐怕他们夫妻在长安的日子,比他的庶子妾室更不好过吧? 海棠哼哼两声,对海礁道:“哥哥,要是这回能找到证据,证明杜伯钦与金家凶案有关,哪怕只是收留了杀手,你也要尽量在老军师面前揭破他的真面目,不能让他继续在周家人面前伪装成好女婿了,得让周家人对他警惕起来才行!” 海礁道:“这是当然!眼下也不知道周家那几位少将军出事,是不是他的手笔。可他要不是曾立下大功,孙阁老怎么可能一路将他送上兵部尚书的宝座?虽然连陶大人都没查出他犯罪的证据,但只要他真的动了手,我就一定能找到证据,钉死他的罪名!” 长安的情报网得尽快建立起来了。他也需要可靠机灵的人手去盯住某些人,才能在第一时间掌握他们的最新动向。 之前想到的那位捕头可以尽快结交,而他上辈子在长安逗留那半年里认识的一些人,应该也能派上用场…… 海礁脑子里盘算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沮丧地想起了一件事:“我要办的事情有很多,就怕阿奶不肯放我出门。我这几天出门都声称是去熟悉城中情况,回家还会说起各家店铺卖的货,怎么阿奶还会知道我是去了姨奶奶的别院呢?” 海棠同情地看着他:“不是你露了破绽,是你在别庄使唤马家父子干活,让他们将消息传回到周家三房的闺女那边了。今日马婶的闺女过来看望她,还替父兄告罪了呢。马家父子还要在别庄上耽搁几日,据说是姨奶奶那边出岔子了。” “原来是他们?”海礁不由得皱起眉毛,“姨奶奶又出什么岔子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再来一遍?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五章再来一遍?马婶的女儿绣橘嫁给了周家三房的仆从,平日是在绣房做事的。 由于她绣技精湛,深得马老夫人的喜欢,哪怕她是周马氏心腹马婶的女儿,马老夫人也能容忍她继续在三房待下去。 马婶一家被周马氏“撵”到了陪嫁的别庄上,只有马绣橘跟着夫家人留在了周家三房,可以正常当差。她为了自保,并不会参与周马氏院里的事,平日也很少公开去周马氏跟前请安,但私下会偷偷通风报信,与娘家父母兄弟间并没有断了往来。 她昨日从周马氏心腹侍女处收到了父兄来信,今日借口出门采买绣线,到姨太太马氏家里来看望母亲、嫂嫂与侄女时,就提起了父兄信中的内容,并代替父兄向马氏赔罪,请马氏原谅他们父子至今还未能到海家来报到。 马有利父子当初说好,会暂时留在别庄上收拾行李,迟两日就会来长安城与家人会合,可如今几天过去了,他们还没有动身的迹象。马氏这边已经念叨过不止一回,只是周马氏尚未将马家人的身契送过来,她以为大姐还有用得着马家父子的地方,就没有催促,没想到大姐那边还真的遇到了麻烦事。 自从周马氏告诉家里人,金家凶案的唯一幸存者金嘉树暂时寄居别庄,周家老兵庄子上的老军师等人都十分关注他,几乎天天过来探望,还派了专人前来护卫,周世功就拍板,将建作坊的事暂时搁置,免得惊动了老军师。 他甚至还觉得,别庄上的人与周家老兵庄子来往频繁,只怕不利于封锁消息,容易在作坊还未建成之前就走漏风声,还是换个地址更妥当。 可马老夫人坚持认为,别庄是最适合的选址,离周家老兵庄子近一点,问题也不大,只要说是在庄上建作坊,却不告诉人建的是什么作坊就行了。别庄上的人嘴巴闭紧一点,周家老兵庄子的人又怎会早早察觉作坊的真相? 等到作坊建成,烧出玻璃成品,就算那些老兵们有所发现,将消息传回城中,镇国公府也要看在宗族面上,默许三房的玻璃作坊继续经营下去。反正玻璃器如今卖得这么好,长安玻璃作坊根本就忙不过来,已经有许多人在暗地里想办法去招揽西域玻璃匠人,筹建更多的作坊了。镇国公府要是拦不住外人,就没理由妨碍族人分上一杯羹。当年镇国公能顺利接掌边军大权,还是多亏了三房老太爷的帮助呢! 周世功再一次在继母的强势面前退让了。他没有再否决马老夫人的选址,只是提醒她,在作坊成功烧出玻璃器之前,最好别让族人知晓。 马老夫人答应了,无视了周马氏的劝阻,直接派人去别庄上搞事。她派的人先是在别庄里四处跟人说外人怎能在周家的地方白吃白住这么久,被庄户们反驳海家支付过银子,还留了人手侍候伤者后,又想要去找金嘉树说话,想把这个刚失去了亲人、在异乡无依无靠的少年拿话激走。 马老夫人和她的心腹大概都觉得,只要金嘉树离开了别庄,周家老兵与老军师们的注意力也会跟着离开,不会再关注别庄里将会发生什么事了。 说来也是马老夫人倒霉,她派人之前,并没有仔细打听过,别庄上近日都出过什么事。有人在别庄里打探金嘉树的消息,还直接摸到他房间来企图掳人和刺杀。哪怕事后杀手们都落了网,可抓人的主力一个是老兵庄子上派来的,一个是姨太太家的孙子,别庄上的老兵们只能打打辅助,还要背负走漏消息的责任,深觉脸上无光。等到杀手们在长安府衙大牢里几乎全被灭了口,他们就更加愤怒了。
他们很想知道,那主使了这一切糟心事的人是什么鬼东西?在周家的眼皮子底下这么做,他真的没把周家人放在眼里吧?他以为长安是什么地方呀?! 于是,马老夫人的人进了别庄后,立刻就撞上了别庄老兵们的刀口。 这人四处跟庄户们打听金家的案子,打听幸存的金嘉树住在哪里,甚至还想找借口进宅子里见金嘉树!他到底想干什么?!已经干过一回坏事了,这是还想再来一遍?! 别庄上的老兵迅速把人挡了下来,没让人进主宅不说,还把人押到庄头家里,围着对方质问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马老夫人的心腹见状不妙,大约也知道自己似乎犯了什么忌讳,连忙祭出了马老夫人的旗号。周马氏受继婆婆压制已久,别庄上的人也没少吃马老夫人的亏。虽然不好明着把人打一顿,但别庄的人也没有屈从的意思,拒绝了对方进入主宅找人的要求,将他赶走了。 万一这人是刺客的同伙,假装是主母的婆婆所派,企图混进宅中再行刺杀之事,那可怎么办?到时候他们三房老兵们的脸就真的要丢尽了! 马老夫人的心腹并没有放弃的意思,他深知别庄的主人周马氏是不可能违逆马老夫人命令的。他去附近屠家的庄子借住一晚,便回城复命去了,大概很快就会带主人的新命令回来。 别庄的人跟了上去。 马有利父子立刻将此事报给了周马氏知晓,随即被赋予了新任务,留守别庄监视马老夫人的新行动,还要一边想办法让金嘉树留在别庄上养伤,一边让周家老兵庄子上的人“自然而然”地知道马老夫人的“阴谋”。 马有利一家目前还是周马氏的人,当然不会拒绝主母的命令。他们只得请周马氏代为告知马氏,为自己父子请假,免得马氏等不到他们会生气,迁怒马婶祖孙。周马氏却有所顾虑,没有直接给妹妹送信,只让绣橘趁着出门采买的机会,到海家来报信。 海礁听妹妹说完事情原委,眉头皱得更紧了:“姨奶奶又有什么顾虑?出了这种事,她不是应该直接告诉阿奶么?!” 海棠回答:“听马绣橘的口风,似乎马老夫人最近盯姨奶奶盯得有些紧,姨奶奶不敢让她知道,是自己在故意坏她好事。马绣橘都没能跟姨奶奶见面,这些事全都是姨奶奶的丫头转述给她的。” 海礁叹息着摇头:“这个马老夫人还真难缠。她到底为什么就认定姨奶奶陪嫁的别庄不放了?难道真的不是诚心要帮继孙子开拓新产业,纯粹只是想找个借口偷学秘方?只要秘方学到了手,作坊是不是会被关停,庄上是不是会留下个烂摊子,她并不关心?” 海棠撇撇嘴:“谁知道呢?反正她也是运气不好,正撞到刀口上了。不但派出去的心腹做了跟杀手们类似的事,这心腹还在屠家庄子上借住了一晚,简直就象是主动往自己身上背黑锅似的。” 别庄上的人可能并不清楚老军师与老兵们追查那神秘少年的最新结果,可海礁已经查到了屠家庄子与杜家庄子,又借助上辈子的记忆确定了后者这个目标。老军师也怀疑上杜家了。 偏在这时候,马老夫人的心腹将屠家扯了进来,该不会造成什么误会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许可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五十六章许可海礁与海棠兄妹俩对视了一会儿。 海礁有些迟疑:“我今天是直接从周家老兵庄子上回城的,没有绕道别庄去向庄头他们告别,他们好象并不知道老军师他们已经查到了屠家与杜家的庄子。估计在调查出结果之前,他们也不会提前将自己得到的情报知会老军师他们。”周家三房的老兵们估计还想着要一雪前耻呢。 海棠眨了眨眼:“照哥哥先前的说法,屠家庄子今天还是挺配合的,庄头态度很好。只要确定他们庄子上的商队护卫人数没有变化,近日也没有陌生人来过,老军师估计就会转头去专心调查杜家了吧?目前来看,杜家庄子上的情形更显得可疑,还有过陌生人出没,当家人对于已故主母所留周家旧人的态度也不是很好,值得好好查一查。” 海礁抿了抿唇:“可现在……马老夫人派的人去别庄上干了些奇怪的事,简直就象是在模仿杀手要对金嘉树不利似的,又去了屠家庄子过夜。老军师肯定会觉得屠家庄子的嫌疑增加了。” 老军师他们对上辈子杜伯钦的背叛一无所知。两个同样有嫌疑的庄子,一个的主人是与周家关系疏离的富商旧姻亲,一个的主人是关系向来很好的周家女婿兼本地卫所高官……周家体系出身的军师与老兵们,会更倾向于相信哪一方? 海礁抓了抓头发:“屠家如今已经远不如从前风光了,商队又习惯了走南闯北,京中也是常去的。他们从前会为了攀上周家,拼命想办法将女儿嫁进周家三房,如今为了重振家业,依附个把京中的权贵,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孙阁老风光了几十年,依附他家的豪商多了去了……”他怎么越想越觉得,屠家这回洗不清了呢? 海棠忙安抚兄长道:“哥哥别着急。就算屠家被马老夫人连累,背上了黑锅,也不会背一辈子。真锅假锅,一查便知。只要屠家清白,你还怕老军师会冤枉了他们不成?周家老兵庄子上人手充足,就算老军师同时怀疑两个庄子,也不是不能同时调查他们,不会耽误正事儿的。” 海礁冷静了一点:“小妹说得是……我就是担心他们浪费了时间,又打草惊蛇,会让那第八个杀手跑了,还给了杜伯钦足够的时间扫除痕迹。周家人什么都查不出来,日后还要遭到杜伯钦的算计。” 海棠想了想:“说白了,这就是两个庄子的人信息沟通不畅的缘故。哥哥如果不放心,不如索性替他们做个沟通的桥梁?反正姨奶奶本来就打算让马家父子想办法,将马老夫人的真实意图透露给周家老兵庄子的人知道,你完全可以代劳嘛。只要别庄的人知道马老夫人派的人是真货,并不是冒名来企图行刺的杀手同伙,还有马老夫人的真正目的是要瞒着人在别庄上建玻璃作坊,他们就不会再把这事儿跟金家遇害案牵扯到一起了。” 别庄的人其实没必要把面子看得太重,与老军师他们合力,尽快将真相查清,将那胆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人的凶徒全数捉拿归案,审出幕后指使者,再将庇护了杀手的杜伯钦真面目拆穿,岂不是更有意义? 海礁脸上露出了微笑:“不错。姨奶奶顾虑重重,总是担心会被周五爷责怪,明明很简单的事,却偏要拐弯抹角才敢告诉人。她吩咐马家父子去通风报信,恐怕也是想到,马家马上就是我们海家的人了,就算日后被马老夫人揭穿,也不会遭到报复。
“可我有什么好顾虑的呢?我是海家子孙,不需要象姨奶奶那样忌惮重重。我直接去跟别庄庄头说实话好了。就连老军师那儿,我也可以直言无忌。老军师那么看好我,我怎能让他老人家失望?知道了事关周家三房的机密,当然要先跟他商量呀!至于要不要告诉镇国公府,那就是老军师自己的事了。” 海礁与海棠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海礁小声说:“阿奶如今对我整天往别庄跑很有意见。小妹觉得……我若说是打算去别庄上帮姨奶奶的忙,阿奶会松口放我出门么?” 海棠眨眨眼:“哥哥放心。我觉得阿奶还是很好说话的。” 海礁顿时笑了:“没错!我既是为了帮姨奶奶,也是不忿那马老夫人的心腹在别庄胡乱说话,诋毁我们海家人!金嘉树是我们家救回来的,也是我们家安排在别庄上养伤的。我们不但留下了崔小刀照顾他,连药钱与伙食费也留下了。姨奶奶和别庄的人都没说什么,马老夫人的手下凭什么说我们让金嘉树白吃白住了?这是污蔑!我们得给马老夫人一点颜色看看,叫她知道,姨奶奶娘家不是没人替她撑腰!” 听起来似乎是个象模象样的理由。海棠就没有阻止,由得海礁去跟祖母开口。 马氏果然犹豫了。晚餐前,她本来在丈夫海西崖面前数落了大孙子一顿,嫌他成天往别庄上跑,一点儿都不肯听长辈们的话。不过等她听说孙子要去给姨奶奶撑腰,便不好再骂下去。她对大姐继婆婆的行为也深感恼怒来着。 她只得黑着脸表示:“成,那你就去瞧瞧。要跟他们说清楚,额们海家才不会白吃白住占大姐的便宜!倒是他们周家三房,成天想要占额大姐的便宜,哪里象是世家大户该有的作派?!他们再胡闹下去,额就要叫上娘家兄嫂,上他们周家宗房质问去了,看周家是不是真有这种破规矩,专爱抢媳妇的嫁产?!” 众人纷纷附和,请她老人家消消气。 可马氏哪儿有这么容易消气? 说起娘家兄嫂,她又想起自己给娘家连送了三天帖子,始终没得到回音,她都不知道自己几时可以回娘家看望兄长。虽然知道兄长一直卧病,精神不济,她也免不了感到烦躁。大姐那边总叫她耐心等待,可大姐因为马老夫人的盯梢,自己都不出门了,还如何安排妹妹回娘家省亲?!再拖下去,难不成要等到过年,她才有机会见到兄长不成?! 马氏气闷地站起身,转身出了正房:“厨房咋还没送饭过来?一家子都快饿死咧!” 等妻子离开,海西崖才抬头看了看孙子,低声向他确认:“老军师真的答应让你与他们一道追查逃走的凶徒去向了?他有跟你提过凶徒的来历么?” 海礁眨了眨眼:“他老人家没提,我也没打算追问。不管那些凶徒是什么来历,都不能随意残杀妇孺!如今我也住在长安,怎能眼睁睁看着凶徒在长安地界上行凶作恶呢?我也是军中子弟,跟老前辈们在一起,还能多学点东西呢!” 海西崖笑了笑:“行,既然你打算要向老前辈们多请教些本事,那你就好好学吧。不许冒险,也不许多问,每日天黑前就得回家。” 海礁将祖父提的条件全数应下了,心中暗喜。有了祖父的许可,以后祖母再拦着他出门,他也不用怕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知情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七章知情第二天一早,海礁又一次骑马出城,前往别庄。 到了别庄后,他先找到马有利父子,开门见山地说:“昨儿绣橘姐姐到家里来了,替你们向我祖母告罪,还说了姨奶奶的新命令。你们打算怎么做呢?” 马有利父子顿时面露苦色。他们是昨儿早上接到的命令,至今已经发愁一天了,连觉都睡不安稳,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完成主母周马氏吩咐的新任务。 留意马老夫人派来的人行踪不是问题,让金嘉树继续留在别庄里休养也同样不是问题,问题是他们要如何用“自然而然”的方式,将马老夫人要在别庄里建玻璃作坊的计划,透露给周家老兵庄子上的人知道呢?他们不仅仅是要透露消息,还不能让对方知道消息是自己透露的。这样事后马老夫人计划失败,也不会追查到周马氏头上。 别庄上住着许多周家三房的老兵,虽然别庄属于周马氏所有,但老兵当中兴许有人是心向马老夫人的。万一走漏了消息,周马氏固然会遭到继婆婆、丈夫与继子的责骂,马有利父子也担心自己会再次遭殃。虽说他们马上就要成为海家的仆人了,可主母周马氏这不是还没把他们的身契送到海家姨太太手里么?万一男主人周世功发话,周马氏当真能护住他们这些下人? 马有利父子如今只能跟着庄头他们一起行动,帮着在别庄上加紧巡逻,提防再有居心叵测之人接近主宅,其他的事,他们什么都不敢做。就连与守在金嘉树院子里的那位老兵护卫接触,他们都很谨慎,生怕叫宅子里的仆从看到他们私下与护卫说话了。 海礁听完他们诉苦之后,很干脆地说:“这事儿就交给我好了。我去跟老军师说这事儿,就算马老夫人要埋怨,也是埋怨我。她虽是我姨奶奶的长辈,但与我并不相干。我会守礼节,对她客气相待,却不至于为了个不相干的亲戚家长辈,就让自己行事束手束脚的。” 马有利父子大喜,连声道谢。 海礁摆摆手:“你们都快成我们家的人了,帮自己人一点小忙算什么?赶紧收拾好东西,进城与家人会合去吧。我阿奶那里有许多活,正等着人干呢。” 马有利父子连忙答应下来,心中多了几分安定感。多少年了……自打跟着主母周马氏进入周家三房,他们就再也没这么安心过了。知道主人家会护着自己,他们干活都能更有底气。 海礁安抚了马有利父子,又问起别庄上的新消息。 这回马有利父子积极多了,回答问题时还力求详细,就怕漏了什么重要的情报,妨碍了未来的小主人办事。 别庄的人一路跟踪马老夫人的心腹,看着他进了城,进了周家三房……他们终于知道,这人并不是假冒马老夫人手下的杀手同伙,而是真真正正的周家三房同僚。众人都沮丧极了,知道自己闹了乌龙,但同时他们也添了新的疑惑,不明白马老夫人为何要跟金嘉树这个小孩子过不去? 别庄的人中,有曾经在老太爷手下当差的,心里向着老太爷的遗孀,主张所有人瞒下此事,不让老军师他们知道马老夫人曾经做过什么,免得对方误会马老夫人与金家凶案的凶手有关;但也有人心里觉得马老夫人的行迹可疑,认为应该报告老军师,让老军师出面劝说马老夫人与目前的三房当家人周世功,不要再做引人疑惑的事。 老军师出身于三房老太爷麾下,别庄上的老兵至今还视他为自己人呢。
持这两种观点的人彼此相持不下,目前暂时还没有人去周家老兵庄子上送信。周家老兵庄子的人昨天也没有过来。至于留在别庄中保护金嘉树的那一位,他只负责保护,吃住睡都不会离开金嘉树住的院子,其他事是不管的。 海礁问明了这些情报,心里就有数了。他直接去找了别庄的庄头,将马老夫人有意在别庄建玻璃作坊的事告诉了对方。 海礁编了一套新说辞,声称马老夫人撬长安玻璃作坊的墙脚,消息是从长安作坊那边传出来的。海西崖作为曾经建立了肃州玻璃作坊的元老,与长安作坊的玻璃匠人们十分熟悉,到了长安城后,曾与对方见过面,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由于撬墙脚的主谋是周家三房素有声望的老夫人,玻璃作坊的人心有顾虑,没敢声张,只好悄悄给海西崖透了口风,希望他能帮着跟周家人说一说。 至于为什么海礁会知道马老夫人是打算在别庄上建作坊,那当然是因为马老夫人一直在逼周马氏将别庄无偿转到周晋浦名下呀!周马氏不敢透露建作坊的消息,可嫁产更名却不可能瞒过娘家亲人。她为了不得罪继婆婆,一直在拖延此事,但马老夫人步步紧逼,现在更是为了不让周家老兵庄子上的人关注到别庄的新动向,要用计将寄居庄中养伤的金嘉树赶走了! 别庄庄头恍然大悟。马老夫人派人来别庄上搞事,原来跟金家凶案无关,只是想要赶人而已!他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 可松一口气之余,他又开始纠结了。长安玻璃作坊是边军的产业,利润丰厚,很多人都看着眼红。这事他是知道的。他还知道,玻璃作坊的利润会用来采买粮草军资,贴补边军,也有一部分会用来发放老兵或伤残士兵的抚恤金。他也是老兵的一份子,知道这些钱的用处有多大。若是玻璃作坊的利润减少了,就会有许多象他这样的老兵生活受到影响。 马老夫人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明明很在意退役老兵们的生活。老太爷主持军中后勤,年年都要想办法挤出一笔钱粮,接济那些解甲归田的老兵与伤兵们,有时候甚至会自掏腰包。那时候老夫人不是还很支持老太爷的决定么?为何她现在要跟边军的产业争利? 庄头想起周家三房老仆们私下的议论,都说自打老太爷去世后,老夫人性情大变,开始变得刻薄又贪财。他还以为只是谣言,没想到…… 庄头心情沉重,但他还是召来所有参与了昨日跟踪行动的老兵们,将真相告诉了他们,免得他们再为要不要向老军师告密而争执不休。 所有人听完后都沉默了。他们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的。 其中对老太爷最忠心的一员老亲兵愤而起身:“老夫人这不是胡闹么?!她怎能违背老太爷生前遗志?!不成,额得去向她问个清楚!” 庄头连忙拉住了他:“嚷嚷什么?叫人知道老夫人的打算,难道老太爷脸上就有光?!到时候连我们这些老太爷的旧人都跟着没脸见人了!” 又有另一人问:“那现在要怎么办?瞒着别人去劝老夫人收手么?额们说话没那份量,若是老军师出面去劝,老夫人兴许还能听得进去,至少五爷是会听的。” 庄头叹了口气,忽然觉得不对劲:“咦?海家大少爷呢?他方才还在呢。”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决定 海家大少爷海礁当然已经离开了。 他看到庄头将自己告知的真相出去之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可不想留下来看到别庄的老兵们在那里纠结的模样,更不想听到他们请求他保密的话。他本来就是为了将秘密戳穿才特地到别院来的。 他都没姑上去探望尚在养赡金嘉树,也没有去见正在等消息的马有利父子,而是直接上马去了几里外的周家老兵庄子,找到老军师,将别庄这边探查到的消息,还有马老夫人暗中的图谋,通通告诉了对方。 老军师有些震惊,随即便暗暗生起了闷气。他当然不会在海礁面前大发雷霆,可要他心情平静地接受这种事,他又做不到。 沉默着憋了好一会儿气之后,他才抬起头来,冲着海礁露出一个微笑:“多谢海哥告知了。不知此事,有多少人知晓呢?令祖父可曾知会四将军?” 海西崖如今是陕西都司的人,而陕西都司中官职最高的周家人便是周四将军周晋祯。若海西崖知道了有人企图对西北边军不利,要告状也会优先找周四将军。毕竟他所熟悉的周大将军与周三将军,目前都不在长安。 海礁还记得自己先前撒的谎,便含糊回答:“祖父如今刚刚上任,事务繁忙,听闻都司里几位大人也都忙于公务,还未有机会坐下详谈。况且祖父初来乍到,希望能专心本职工作。旁饶闲事,无伤大雅的,他老人家是不会多管的。” 老军师便觉得自己听明白了。只要马老夫饶心思仅是“无伤大雅”的念头,并没有真正伤害到边军,也没有妨碍到长安玻璃作坊的运行,海西崖自然不会多事告状。他得周家关照多年,无论是周家名声受损,还是周家内部不同房头间有了矛盾,都对他没什么好处。只要周家内部能让风波平息下去,他又何必掺和? 老军师暗叹一声,心里也清楚自己该如何处理此事了。虽然他是周家三房老太爷麾下出身的,但他更是西北边军的人。他也清楚三房老太爷的性情为人。马老夫饶做法,倘若三房老太爷尚在人世,也绝对不会容忍。后者宠爱妻子不假,可身为边军将领,总有些底线是不能越过去的。 老军师将此事按下不表:“此事我会上报元帅。周氏宗族自会有所处置。海哥只管安心等待结果便是。” 海礁笑笑:“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看到姨奶奶成担惊受怕的,祖母又那般生气,本想让娘家出面,偏偏舅祖父身体不好,卧病多时,姨奶奶不愿惊动了他,只能自个儿偷偷伤心难过。我身为晚辈,见状实在是不忍心,就想替他们做点什么。我也怕会给姨奶奶惹来麻烦,但想到您既公正又睿智,一定能服周家三房的长辈们改邪归正,才向您开了口。” 改邪归正吗? 老军师含笑看了海礁一眼,也不再议论此事了,便直接转了话题:“我不知道别庄那头发现了新的可疑人物,不过昨儿派人去屠家庄子上探查时,确实察觉他们隐瞒了前日有外人入庄借宿之事。只是后来他们解释那是姻亲家的管事,时不时就会在庄上借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时还会借屠家的商队送点东西入京,他们习以为常,就没把这当成是特别的事提出来。我们打听得那是周五爷家的仆从,也就不曾多想。” 不过嘛,虽然他们不曾多想,但本着谨慎调查、不留死角的原则,还是将近日所有曾经在屠家庄子上逗留过的人全都排查了一遍,哪怕是个路过的乞丐都没放过。最终他们发现,杜家庄子上曾经有人过来串门,只是没过夜,倒是与庄中某些人家接触的时间比较长。
恰好这些人家里,就有一个寡妇,她与周家三房那位马老夫饶心腹有多年的奸情,后者借宿在庄上时,就是住在她家里。两饶奸情早在女方丈夫去世前就开始了,可无论是女方的丈夫及其亲友族人,还是庄上知情的人家,都不敢多什么,只因为奸夫的身份是周家三房老夫饶心腹,他一句话,就有可能叫屠家商队丢掉大主顾,损失惨重。 这事儿就算闹到屠家庄子的主人面前,他们也会让苦主与庄户们忍耐的。现在的屠家,跟外孙周晋浦之间,也就只剩一点面子情罢了。到了周家三房的当家人面前,他们恐怕还不如马老夫饶心腹话管用。将奸情揭破,奸夫固然是得不了好,屠家也不会有什么好处,还极有可能会失去周家三房这门姻亲。那寡妇的亡夫不过是商队的寻常一员,屠家怎可能为了他而承受如此巨大的损失? 屠家庄子的庄头身为屠家族亲,本就是这桩奸情的知情人。他在周家老兵面前提都没提过此事,就是想要替屠家保留一点体面,直到后来老兵们查出奸情,方才忍羞承认。 老军师本来对这桩奸情不以为意,如今知道那奸夫还曾经去周家三房别庄上搞过事,企图赶走他们正在保护的金嘉树,他就不能忍了。 马老夫人重用的都是些什么混账东西?!她如今越发糊涂刻薄,是不是被身边这些混账东西给蒙蔽了?! 老军师忍住气,把话题重新回转到那屠家庄子的寡妇身上:“杜家庄子有人来寻她,可那人蒙头遮脸的,不知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他身量偏瘦,个子不高,走路时脚步很轻,缩头缩脑的。我们问过住在杜家庄子边缘的老兵了,他儿子媳妇想不起庄里有这么一个人。可我们的裙觉得,他与先前到别庄打探金嘉树消息的那个少年,形容有几分相似。” 目前的问题是,屠家庄子上的那名寡妇不出这人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对方来找自己做什么。此人上门的时候,她恰好不在家中,正在邻居家串门子。而当时在家的人里,她儿子年纪还,什么都不知道,再有一人,便是她的奸夫了。 老军师已经做好了决定,要亲自前往周家三房与周世功话,让对方停止挖边军的墙脚。儿子不成器,可以想别的方法,可用损害边军利益的方式去为儿子谋私利,就太过分了。周世功这么做,可对得起自家的列祖列宗?! 他从读书科举,不曾在边疆杀过耽守过土,可他的曾祖、祖父以及许多的族人亲眷,还有他的亲兄弟、亲儿子,都在边疆流过血呢!他怎能忘了自己的根本,背叛自己的亲族呢?! 不要拿他的继母之命做借口,他周世功才是周家三房的当家人。继母犯错,他就该竭力阻止,才是真正的孝顺。他没有劝阻,还要做她的帮凶,那就是他的责任了。为了三房已故老太爷的身后英名着想,老军师定要骂醒他,骂到他彻底改正为止! 至于周家三房那些助纣为虐的恶奴劣仆,就更不该留下来蛊惑主人了。老军师会直接将他们带走,免得他们再有机会抹黑三房老太爷的名声! 第一百五十九章 开诚布公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五十九章开诚布公海礁有些出乎意料。 他没想到老军师行事竟会如此果决。 刚说完话,对方就已经命小儿子准备马车,自己也起身去换外出的大衣裳,预备要出门了。 老军师还谢过海礁特地来传信,让他自行决定今日要如何打发时间。直接回城回家也行,跟着庄上的其他老兵们去继续调查、追捕那逃走的第八名杀手也行,或者随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他们这边有了最新消息,也会给海礁送信的,除非是不能为外人所知的机密,否则通通不会瞒着他,以感谢他一直以来的帮助。 海礁犹豫了一下,选择了留下来。他不想旁观老军师到周家三房后,会与故主家眷起什么冲突。先前他无论是跟别庄庄头说话,还是与老军师交流,都尽可能撇清周马氏“泄密”的嫌疑,只说消息是从长安玻璃作坊里泄露的。可周家三房的马老夫人对周马氏这个继儿媳素来有恶意,就算没证据也要往她头上泼脏水,要是知道她的外甥孙子海礁在这件事里有份参与,肯定又要冲周马氏发火了。海礁不想给周马氏添麻烦。 他现在还没弄清楚,上辈子将自己赶出周家三房大门的,到底是周马氏还是马老夫人。倘若自己误会了姨奶奶,害得她倒了霉,岂不是要让祖母马氏伤心? 老军师对海礁的决定没有多说什么,只将他交给了一位熟悉的老兵:“老张头你这几日也常见,有什么事不懂的,只管问他。你年纪小,腿脚利索,眼力也比他们这些老头子强,有事也多帮帮他们吧。” 海礁一口答应下来,又郑重向老张头见礼。 老张头倒是个爽利性子,并不在意这些俗礼。送走了老军师一行人之后,他就让海礁自决行事。 他们一群老兵如今正兵分三路,一路负责盯梢杜、屠两家庄子所有出入路口,预防疑似杀手的少年逃走;另一路则到杜家庄子后方的山上,从山坡居高临下,监视庄中动静;还有一路,昨天就已经连夜出发前往长安前卫,要从庄子主人杜伯钦处得到搜庄的许可。许可一到,庄中无论藏着什么人,都休想从天罗地网中逃脱出去! 不过,目前许可还未到手,除非杀手外逃,否则留下来盯梢的两路人马都还处于等待状态。海礁若参与进来,就怕要呆等许久,未免无趣。 海礁心里清楚杜伯钦对周家的态度并不友善,不看好老兵们能获得许可。不过他参与进去也无妨,好歹那少年貌似受的是密探的训练,在这方面他很有经验,兴许能帮上这群老兵的忙。 但在那之前,他倒是不急着到山上监视杜家庄子,又或是到各个路口盯梢。他就跟老张头打了招呼,先回别庄去看金嘉树了。 金嘉树前些天遭了一回绑架未遂兼刺杀,虽然没有受到伤害,但与凶徒周旋期间,被迫挪动了身体,肋下与腿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别庄庄头特地请了附近最好的大夫过来,替他重新处理过伤口,仔细包扎好,如今倒也没什么大碍,就是休养的时间可能要往后再延长几天。 他先前对海礁兄妹都有些怨气,不过经历过二次刺杀,他冷静下来思考了几天,心情倒是平复了许多。再次见到海礁,他的态度也大有改善了:“先前是我想岔了。有些事不是我想瞒,就能当作没发生过的。我年纪尚小,又受了伤,行动不便。无论是想对抗那些企图害我的人,还是为亲人报仇,都需要依靠别人的力量。我应该更开诚布公一些,否则我一旦抱着秘密死去,便无人知道真相,仇人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海礁眨了眨眼,笑着压低声音:“既如此,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那封信到底写的什么呀?” 金嘉树往后一缩,微微笑道:“那是机密,我不能告诉你。反正收信人已经拿到信了,与你无关。” 海礁“啧”了一声,倒也没有继续追问。虽然他很想知道实情,却也从多年的密探生涯中懂得了一个道理:好奇杀死猫,不该知道的事就没必要多问。 他将自己所知道的最新消息告诉了金嘉树,包括马老夫人赶人的阴谋,以及疑似第八名杀手的少年行踪之谜:“你若在这别庄里听到什么闲话,不必放在心上。那不是别庄主人的真正想法,完全是别有用心之人嫌你碍事了,要将你赶走,好抢夺这处产业。你若真的对别庄主人收留你养伤一事心存感激,就要在这里留到伤势完全痊愈的那一日,还要尽可能与周家老兵们交好,引得他们多来探望你,才能替别庄主人保住这处庄园。” 金嘉树若有所思:“周家内部……原来也有争斗与不和么?” “人多了就会有争端,争端就必然会导致不和。”海礁淡淡地说,“你不是说你们金家二房的人向杀手透露了你父亲的行踪,导致你全家蒙难么?你们金家只有两房人,还能为了一箱黄金斗个你死我活,更何况周家人口近万,有十几二十个房头?!反正我知道,周家世代都在西北边疆诸卫镇守,为了保国卫民抛头颅撒热血,但在后方养尊处优的人里,难免会有个别害群之马,只图私利,不顾大局。这种事,周家以往不知道便罢了,如今知情了,就不会什么都不做。他们自己处置家务事,咱们外人看着就好。” 金嘉树若有所思:“你很信任周家人。” “我们海家本不是西北人,可到西北这几十年,一直得海家关照。”海礁道,“这里头有个缘故。我祖父其实是故意想办法调到西北来的……”他将表叔公谢文载与一众吴门故生的故事说了出来,“孙家行事之霸道,可见一斑。周家当初还未与孙家结怨呢,明知道圣上偏宠孙家,对周家不满,却还是庇护了表叔公他们,足可见他们门风刚正。再加上这十几年来,我们家一直待在边境最偏远的城镇中,亲身经历了楚胡两国的战事,亲眼看到周家将领们在战场上是如何浴血奋战的。哪怕只是为了边疆太平,我也会站在周家这一边的。” 海礁上辈子知道朝廷那边是如何猜忌周家的,说什么周家把持西北军权,有不臣之心等等,可他却对此嗤之以鼻。 西北有战事是事实,朝廷不想让周家掌握边军大权,那就多派几个有本事的将军来分权呀!孙家想要夺取边军大权,也可以派人来西北参战嘛。 可结果呢?朝廷派来的将领有几个是出身显赫又有本事,威望军功能胜过周老元帅的?孙家派来的孙永禄更是个只会拖后腿的草包!既然他们没本事,又怎能怪周家有本事守得住国土呢?后来何百胜将军能主持大局时,周家也没拦着他上位呀! 既然目前没人有本事取代周家人,那周家为了西北百姓,也不可能让贤! 金嘉树看着海礁的表情,心有所动。 他其实知道那些杀手是谁派来的。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对周家和海礁,是否能交托更多的信任? 第一百六十章 另辟蹊径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六十章另辟蹊径虽然海礁的话打动了金嘉树,他开始考虑,要将更多的秘密告诉对方。可这种事不是短时间内就能下定决心的,他还需要再谨慎地考虑一下。 海礁也没有催促。他会把自家与孙阁老之间的纠葛冲突告诉金嘉树,就是希望对方明白,自己同样站在孙阁老的对立面。如果金嘉树真的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就会明白他是一个很好的盟友人选。比起人数众多还有害群之马的周家,他海礁不是更值得信任吗?同样是孙家的敌人,海家人还救过金嘉树呢。后者若有什么烦恼,完全可以跟他商量嘛。 虽然金嘉树没有马上对他开诚布公,但此时海礁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金嘉树看来真的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他清楚那些想要掳走和杀死自己的人,与孙家有关。否则,海礁只说海家与孙阁老有冲突,是不会立刻就打动了他的。 海礁心里有数了,也不打算继续逼金嘉树,只让他好生养伤:“我去周家老兵庄子那边看看,兴许他们又发现了什么新线索。回头若是真的抓到了人,我就让他们带来给你认一认脸。” 金嘉树道:“若是年纪不大的少年,他没有参与杀我父母家人,也没有参加前些天的二次刺杀,就算出现在我面前,我也是认不出来的。若你真想找个人去认脸,不如叫这宅子里的仆人去一趟。那少年听说曾经爬过这儿的墙,企图偷跑进来找我,是被仆人们发现骂走的。他们大约还认得那少年的长相。” 海礁便应了,告别了金嘉树,转头去寻庄头说话。 庄头一脸苦涩地看着他:“海少爷,你早上咋那么快就走了?额遍寻你不着,都快急死咧!” 海礁笑笑,知道他真正急的是什么:“我急着去寻老军师呢,见你这儿正忙着,就没顾得上跟你打招呼。放心,咱们都这样熟了,不需要在意这些俗礼。” 庄头笑得更苦了:“海少爷,老军师已经打发人来跟额说过了,还叫了额们的人陪他一同进城,找周五爷说话。您都跟老军师说过些啥?不会连累咱们太太吧?” “与姨奶奶有何相干?”海礁轻描淡写地说,“她只是不愿意嫁产旁落,曾跟身边亲人哭诉一二罢了。不是马老夫人派来的人在庄子里乱说话,才惹得庄户们惊愕愤怒的么?就算庄户们知道了马老夫人的阴谋,那也不是姨奶奶泄露出去的。” 庄头无言以对。老军师先前也是这么吩咐的。而他们庄上大部分的人也都觉得这是实情。他们从来没从主母周马氏处听说什么建作坊的传言,作坊的事是海礁说的,而海礁……那不是马老夫人要从长安玻璃作坊挖人,才让海家有所察觉的么? 虽然老军师也是三房老太爷麾下出身,但他知道了玻璃作坊的事,要去找三房晦气,身边还带了这么多人……这件事显然是不可能一直保密下去了。一旦消息传开,三房在周家族中就要名声扫地。边军的兄弟们会怎么看待周家三房的主人,怎么想周家三房已故的老太爷呢? 庄头唉声叹气地,但还是配合地吩咐宅子里见过翻墙少年的仆人,跟着海礁到老兵庄子上去做证。 周家老兵庄子上,三路人马都还在按计划行事着。负责在山坡上监视的人在杜家庄子上发现了几个可疑的身影,已经大致了解到他们日常在哪间屋子里起居出没。负责把守路口的人,也找到了目标逃走时最有可能经过的地点,已经找到掩体,由明转暗,继续盯梢了。倒是前往长安前卫请求庄子主人杜伯钦允许他们搜庄的人,迟迟没有回音。按理说,他们快马来去,这时候不管事情成不成,也早该回来了才是。
午饭过后,前往长安前卫的人终于回来了一个,也带回了最新消息。 他们见到了杜伯钦,对方态度倒是很亲切,但听说了他们的请求之后,却是一脸惊讶,连声追问事情原委,似乎非得问个清楚明白,才能允许外人进入自家的庄子找人,否则就不能答应似的。可偏偏杜伯钦身为长安前卫指挥使又十分忙碌,还没问明白,就有下属来向他回禀公务,他不得不请老兵们暂时回避一时,等他将公务处理完毕再说。 可等到他处理完公务了,又马上就接到紧急消息,需得立刻出行。于是他吩咐亲兵,给老兵们安排住宿的地方,便来不及多说,匆匆上马离开。 老兵们拿不准杜伯钦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故意找借口避开他们,不想让他们入庄搜查吗?可他的态度又一直很和善,每次离开都有充足的理由。如果是误会,回头他们强行闯庄搜人,无论搜不搜得出结果,事后与杜伯钦的关系都会受到影响。老兵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大部分人都留下来等候杜伯钦,只派其中一人前往长安城杜伯钦家中,从他那个老妾处获得入庄的许可。 这人吃过一次亏,便决定另辟蹊径。他到了杜伯钦家里,也不说实情,只对杜家老妾说,自己兄弟家里的一个闺女在出嫁前逃婚跑了,似乎是与人私奔,跑到杜家庄子里藏了起来,他不想声张,希望能悄悄将侄女和她的相好找到带回去。 杜家那老妾并不知道事情原委,听说是这样不能见光的丑事,前来开口的又是曾在镇国公身边护卫多年的亲兵,每逢年节都要回镇国公府请安的,也乐得与人方便,就爽快地答应了,还给了他一件信物,让他去拿给庄头看,叫庄头放他们进庄。 如今信物送回了周家老兵庄子,老军师不在,老张头便是领头做主的人。他拿着信物,亲自带人前往杜家庄子,却也不忘安排人手,守在杜家庄子的所有出入口处,以防目标出逃。 海礁向老张头的儿子借了一把弓和一筒箭,再检查了一下靴子里与袖中藏的匕首,也跟了上去。 他没有守在最多人把守的上山路口处。以他曾经做过密探的经验来看,杜家庄子的后山固然是一般人会选择的逃亡道路,可那山并不陡峭,冬天山坡上草木也不茂密,夜里就算了,大白天的,那实在不是什么藏身的好去处。若杀手真的往山上逃,守在山上的二十多个老兵很轻易就能把人拿下。 相比之下,他觉得那疑似第八名杀手的少年,更有可能选择另一条路。 在杜家庄子东面,有许多人家聚居,通路小径蜿蜒曲折,利用各家院墙篱笆,就能轻易遮掩身形。等到了小径尽头,又是重重黄土沟壑,同样方便人逃走。而通过了这片沟壑地之后,不远处就是一处大镇,镇上足有数万人口,又是许多长安高门富户的避暑别院所在。冬天里这些别院只留下很少的仆人留守,高墙深院,随随便便就能藏上十来个人而不为人所知。 老兵们若想一家一家搜过去,要取得多少人家的许可?等他们取得许可,只怕杀手早已远遁而去。这岂不是比逃往后山更安稳么? 第一百六十一章 短兵相接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一章短兵相接“然后你就真遇上正主儿了?” 当天晚上,海礁带着好消息回到了家中,私下与妹妹交流时,海棠就这么问了。 海礁笑得有几分得意:“我也没想到,运气会这么好。刚过去那边路口,找了个地方隐蔽身形,没等两刻钟,人就过来了。这鱼儿都自动落网了,我没理由放过呀?” 海棠撇了撇嘴,有些看不得哥哥这副得意样子。不过很快她就客观地夸奖了他:“这也是你细心谨慎,从密探的角度猜测到了他最有可能逃走的路线,否则全靠老兵们围堵,他们将重兵布置在错误的方向,只怕就真让那人逃过去了!” 海礁得意完了,也中肯地评价了一句:“张爷爷他们倒不是疏忽,主要是他们的想法跟密探的不一样。他们从前没怎么对付过这种人,摸不准对方的脉,才会阴差阳错。不过就算我不在,那杀手也未必就能顺利逃过去。我守的那处路口,虽然没有重兵把守,但也有好几个人在呢。那杀手想要在众人围堵下逃脱,凭他一个人是办不到的。只是他来得突然,当时大家都没防备,唯有我最先反应过来罢了。” 老兵们都在西北边境待了半辈子,早已习惯了边城遇到敌人时,军民联手对敌的做法。他们都觉得杀手被围堵,肯定是先往山上逃的,毕竟山上地方大,又有林木遮掩,更容易逃脱。 至于海礁选择的那个方向,有那么多人家在,那杀手难道就不怕被庄户堵住去路么?虽说这里是杜家的庄子,但长安地界上的百姓,是不可能帮着歹徒与老兵作对的。杜家的庄户与周家老兵庄子做了几十年的邻居,自然认得老兵们的脸,知道该拦的人是谁。 老兵们没想到,这密探不是西北边疆出身的,估计也不是长安本地人,根本不知道本地民众的作风,也没有躲避路人群众的想法。他只是以最快时间隐入人群之中,周围的民众越多,他就越有把握蒙混过关。 双方的思路不一,便造就了这一处小小的漏洞。只有三四名老兵守在杜家庄子东边的出口,差一点儿就叫那杀手钻了空子。 还好有海礁在。 他受过密探培训,思路上倒是与那少年杀手有不少相合之处。虽说他选择这个路口,本来就有捡漏的意思,可那也是因为他认为杀手有可能选择的其他几条路线,都有重兵把守,用不上他的缘故。至于那些他与老兵们都认为不可能被杀手选中的路线,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才派了人去守着的,就连捡漏的价值都没有了,去了也是白去,他当然不会去浪费时间。 当时那杀手直接从庄中冲了出来,身形鬼魅,速度极快,在庄中搜人的老兵们似乎都没发现,守在庄外土沟上的老兵还在眺望庄中的情形,唯有海礁第一个发现了那杀手的身影,当即张弓搭箭,一箭射了过去。 杀手听到箭射过来时带起的风声,险险避过,又为了避开随之而来的第二、第三支箭,不停跳跃腾挪,没能继续往外急奔。他逃走的行动受到了阻碍,等到他找到掩体,可以避开弓箭的袭击时,老兵们已经从四面包抄过去了。 别看老兵们手里拿着的只是木棍、钉耙、锄头等农家常见的农具,在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手中,农具也能成为杀伤力不小的武器,更别说附近土坡上,还有海礁这位神箭手居高临下,时不时抽冷子射一箭过来。若不是后续又来了两个杀手的同伙,与老兵们战在一处,替他争取到了一丝喘息之机,他根本找不到逃脱的机会。
期间有一位老兵受了伤,另两位与杀手的同伙僵持住了,少年杀手逃出了包围圈。海礁见他窜入沟壑中,有了掩体,弓箭射程受到影响,不能再象先前那样发挥出威力,便丢下弓箭,拔出匕首追了上去。 两人在沟间追逐了数里地,又有过三四次短兵相接的交手,海礁成功给了对方一刀,偏对方又有同伙赶到,向海礁射了几箭。海礁为躲箭后退,才叫那少年杀手趁机逃走了。 说起这事儿,海礁还扼腕不已:“倘若我当时那一刀再扎深半寸,那杀手就休想逃走了,就算逃了,也要流一路的血!可惜……我回来这两年,虽然一直勤于练武,但力道还是差了些,以后一定要更用功才行!” 海棠听着自家哥哥的惊险经历,一路就没少提心吊胆。虽然早知道海礁会平安回家,身上一点儿油皮都没掉,只是有几处磕碰出的青紫,可听说他与人真刀真枪拼杀了一场,怎能不冒冷汗? 她听到海礁还在惋惜没能把人留下,也顾不上吐槽了,直接就问:“那杀手逃了,他的同伙呢?抓到了几个?” “留在庄中殿后的都被抓了,追上来的一死一落网,最后出现救人的那一个,则跟着一块儿逃了。”海礁忍不住再次叹气,“他们逃进了镇子里。哪怕只是跳进镇子边缘那些高墙大院的宅子里躲避,我也没办法追下去,真的很可惜!老张头他们后来赶过来时,听我说了方向,也想办法去镇上找了一圈,虽然找到了一些痕迹,却实在不清楚杀手后来又躲进哪一个宅子了,只好派人分别守住几处路口,然后把这事儿跟知府衙门说了。可知府衙门能不能抓到人,谁也没把握。” 无论是官兵还是老兵们,顶多能拦住穿戴打扮可疑的人,可如果那少年杀手与他的同伙坐着马车,象是镇上正常的住户那般,大摇大摆走大路离开,老兵们也不可能把车拦下来搜啊!而在镇上有避暑别院的富家大户,谁家又缺了马车呢? 如今,知府衙门派来的人和留在镇上的老兵们,只能挨家挨户地通知看守别院的各家仆人们,让他们提防家中有了不速之客,可别出了人命,才后知后觉。 这事儿还不知几时才能有结果,老张头见天色不早了,就让海礁先回家。后面的事,就用不着他操心了。海西崖刚刚回到长安任职,这有可能得罪长安本地大户的差使,还是别让海礁一个半大孩子沾手的好。 海礁对此还有些愧疚:“我没能把人抓住,张爷爷他们却一点都没有怪我的意思,还夸我机灵,伤了杀手,又安慰我不必放在心上,说他们定会将人找出来的。我只恨自己当时没能更拼命一些。其实那后来赶到朝我射箭的人,准头一般,我根本没必要害怕,就算挨上一箭,也只是皮肉伤罢了,只要尽快给那杀手一刀,叫他没法再逃就完事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海棠忍不住瞪他:“哥哥胡说什么呢?!你现在可不是性命不值钱的底层密探。你若真的受了伤,叫家里人怎么想?!” 海礁顿时为自己失言而懊恼,赔笑说:“小妹别恼,我是开玩笑的。” 海棠也不跟他吵架,只继续问正事:“我原以为杀手只剩下一人罢了,怎的忽然又多出那么多同伙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杀手与箭 关于这一点,海礁也觉得很意外。 虽然老兵们追踪时,除了“第八名杀手”这个目标以外,也在提防对方有其他的同伙,可既然当日对金家人动手的就只有七名杀手与一名负责看马的同伙,到周家三房别庄二次行刺的,也只有充作探子的少年与七名动手后落网的杀手,那他们一伙就应该只有八个人了。 在山坡上负责观察杜家庄子内部情况的老兵们,发现过数个可疑人物在庄中活动,也以为其中只有一个少年是他们的目标而已,其他的人可能与此并不相干。 谁能想到呢?他们入庄搜饶时候,居然会忽然跳出好几个人来阻止他们。尽管当中并没有杜家庄子上的老住户,可抓到人后,庄里的人却反应他们当中有些人已在庄中住了半年以上了,而在半年前,金家人都不知道自己要来长安呢。 虽然这几个人与周围的邻居很少来往,平日也是神神秘秘的,不知是何来头,但也没人觉得他们是什么可疑人物。据他们是主人家姨娘娘家的亲戚,原是京城人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才跑到长安来避难的。 老张头一听就觉得这话有问题。杜伯钦家里那个给他生了独子的姨娘,就是长安本地人,与杜家原是邻居,往上数八代都是长安老户,几时冒出京城的亲戚来?她若有京城来的亲戚,当年父母双亡之后,就不会无处可去,只能求助邻居,最终靠着青梅竹马的情份寄居在杜伯钦家中,长大后又给他做了妾。 杜家当年都愿意收养她了,借她一笔路费,让她去京城投亲,岂不是更好? 不过,老张头也不敢断言这是谎言,因为杜伯钦的独子目前就在京城,据是拜了一位大儒为师,正跟着老师读书,预备科举呢。这孩子才十几岁,离开长安大半年了,要不是在京城有可靠的亲友照看,杜伯钦与他的老妾怎么能放心? 老张头对那几个饶身份存疑,虽然有些疑心杜伯钦,倒也没直接把周家的女婿当成了歹人。他打算先把这事儿报给老军师知道,让老军师出面去接触杜伯钦。不管事实如何,他们总要先问过当事人,才能下断言的。 可海礁却不需要问过当事人,就能猜出是怎么一回事:“这几个从京城来的人,大约是孙家派来的吧?他们可能跟那伙杀手不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来的,但都是同伙,倒也没什么差别。” 海棠觉得也是:“杀手是来对付金家饶,其他人应该是奉了孙家的命令,来帮杜伯钦算计周家老元帅和几位少将军的。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下手,就为了掩护那第八名杀手暴露了自己,以后估计也不可能再做什么了。孙家如果还想对周家人下毒手,就得再派新人过来。” 到这里,她倒有些好奇了:“这第八个杀手的身份有什么特别的吗?我以为他只是个探子之类的人物,就是帮着看看马、打探一下消息什么的,没想到孙家派来的其他人竟然还能为了保护他而牺牲自己?” 还有那最后赶来救走了少年杀手的箭手,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海礁沉吟片刻:“那第八个杀手……与其是少年,倒不如,他已经接近成年了,可能长相显稚嫩,才容易骗到人吧。我与他几番交手,算是近距离与他接触过,虽然看不清他的长相,但以他的力道与身手看,绝对不是什么孩子!” 他见到的杀手少年,身上打扮得很低调,灰扑颇,就象是长安郊区寻常庄户人家的子弟,又戴着毡帽,用布巾蒙了脸。毡帽妨碍了外人看清他的眉眼,布巾则遮住了他大半五官。没有了相貌上的误导,海礁反而能更清晰地察觉到,与自己交手拼斗的是个年纪比自己大很多的青年人。还有对方的手腕手骨和手背露出的青筋,都不是少年会有的。
海礁判断对方只是长相显嫩,却不是什么身材高瘦的十一二岁半大孩子,反倒是个身材偏矮瘦削的青年才对。 这人估计打探消息的时候,可以装大人也可以装孩子,甚至连女子都能扮得了,确实是个上好的密探材料。 海礁回想起上辈子自己与孙家豢养的死士交手的经历,大致能猜出对方出身于哪位密探高人门下,既是高手门徒,那身份确实比一般死士重要些。 想到自己上辈子的师傅师兄们曾吃过的大亏,海礁微微冷笑:“不管这人是多大的年纪,他挨了我一刀,就休想轻易逃脱!那一刀可不是寻常皮肉伤而已。若不想右手就此废掉,他一定要找好大夫,用好药医治。我们可以找长安地界上有名的大夫和药铺打听,就不信他能一直藏下去!做了密探,若没有了用处,他就是随时会被抛弃的废物了。就算他是什么高手门徒,成了废物,也随时会被舍弃的。” 海棠忙问:“那一刀伤在哪里?” 海礁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差不多是右手肘的位置,他十分有把握,当时自己那一刀扎得不算深,但位置很刁钻,差一点就切断对方的手筋了。倘若不是忽然有人射了一箭过来,他就再补一刀上去了。 海棠想了想:“这擅还挺严重啊。一般这个位置的话,是意外导致的,也很少见吧?哥哥可曾把这件事告诉老张头他们了?他们是本地人,想必有更好的门路去向本地名医或药铺打听消息。” “我当然了,张爷爷也记了下来,不过他好象更重视后来赶到的那个救走了杀手的蒙面人。”海礁有些迟疑,“他拿着那人朝我射来的几支箭,似乎看出了什么,但他没有跟我多言,只有了结果就会告诉我,叫我别操心。” 海棠挑挑眉:“难道那几支箭上有什么特别的标记,可以直指箭的主人?” 海礁摇了摇头:“箭是上等货,应该是有标记的,但箭尾处全都被折断了一截,大概也将标记给折掉了。我事后有些怀疑,那人冲我射的几箭,准头都不是很好,大概不是他箭术太差,而是因为箭尾被折断,就不如完好的箭那么容易掌控了。除非他习惯了射这种短了一截的箭,否则准头必定会受到影响。” 海棠如今练了两年的箭,也能理解海礁话里的意思,但她也从中发现了一条线索:“这人会在射出箭前,先把箭上有标记的部分折断,就证明箭本身特征明显,很容易被人认出。那么箭的主人估计也不会是泛泛之辈吧?会是杜伯钦吗?” 如果能利用这几支箭,证明杜伯钦居心不良,那日后周家就能对他多添几分戒备,不再轻易被他算计了吧? 海礁对此怀有几分希冀:“若真是如此,那我们就省事许多,无须另想法子提醒周家人了。” 搜查杀手与同伙还得看知府衙门的效率,海礁也只能让自己尽可能耐心地等消息了。 眼下他倒是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今日老军师去了周家三房,不知道结果如何?” 第一百六十三章 甩袖离开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三章甩袖离开今日老军师在午时前带着大队人马前往周家三房,一路浩浩荡荡的,架势超过了他以往每一次拜访时的排场,而且还满脸肃穆,似乎带着几分怒气。 这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此次拜访,是要找三房晦气去的。 周家三房的大宅位于周家人聚居的街区,前后两条街住的都是周家族人或近亲眷属,就算有外姓人,也多是亲兵部将什么的,基本就没什么外人,房屋也建得很密。老军师这般声势浩大地去了三房,四周近邻们见状,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其中有一家,正是周家三房的邻居,也是周家支脉,而且是三房这个大房头分出来的小支,最初的家主乃是三房老太爷的庶出幼弟,在三房老太爷退居后方养伤之后,还曾以三房子弟的身份出征西北边疆,不过后来被分家出来了。按照族中的排行,他这一房算是周家十四房。家主十四太爷不到三十就战死沙场,留下年轻的遗孀带着一双儿女艰难度日。 周家族中象这样的寡妇遗子很多,公中对阵亡子弟的家眷每月都会发放钱粮物资方面的援助,边军那边也会发下抚恤金,官府每逢年节也会有一定的表示,阵亡将士遗属们的生活通常都能维持下去。只是十四老太太陆氏希望自己的儿女能过得更宽裕,所以早早就开始巴结妯娌马老夫人,希望能从她那里多得些好处。几十年下来,她也是马老夫人身边的固定小跟班之一了。 如今,十四老太太的儿女们虽然没有高官巨富,却也安安稳稳地,儿孙皆在军中有官职,女儿也嫁得舒心,生活富足,十四老太太没什么可操心的了,到马老夫人面前巴结的次数就少了不少。不过她每个月还是会过去陪这位妯娌聊天,以维持双方的交情。虽说三房如今也不如从前风光了,但好歹比十四房强许多,手指缝里漏下来的一点好处,就足以让十四老太太的儿孙们在军中发展得更顺利。 十四老太太就住在三房祖宅边上,家里宅子本就是从三房分割出来的,得知老军师气势汹汹地上了门,心里也有几分担忧。她辈份高,又是三房分家出来的,心里对早年老军师与马老夫人之间的矛盾了解甚深。不过出于自家的利益,她几乎每次都是站在马老夫人那一边的。 她自己的丈夫就是年纪轻轻死在战场上,马老夫人不愿意年轻守寡,力劝丈夫留在后方休养,有什么不对?她当年若有这个本事,劝得丈夫留下,哪怕只是做个文职,或者巡城维持治安,都比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强。她也不至于一个人苦熬了大半辈子,到如今年纪这么大了,还要为了儿孙,继续低声下气地讨好妯娌。 这么想着,十四老太太便觉得这回老军师又是为了类似的问题,借着教训周五爷来敲打他背后的马老夫人了。她认为这回又是自己讨好老妯娌的大好机会,便赶紧收拾了一下,带上一个侍女,装作一副关心的模样,上了周家三房的大门。 没人知道接下来周家三房内部发生了什么。大半个时辰后,十四老太太铁青着脸,扶着侍女的手走出了三房祖宅的大门,还忍不住回头啐了一口,便甩袖离去。 看到这一幕的邻居们,谁不觉得稀奇?什么时候连一向依附三房的十四老太太,也敢冲着三房的大门啐唾沫了?是什么事惹得素来脾气好的十四老太太黑了脸? 老军师还在周家三房大宅里没出来,但左邻右舍已经有人到十四房去探消息了,尤其是与十四老太太来往比较密切的族中女眷,不一会儿,连她娘家的侄媳妇也闻讯赶到。
十四老太太显然正在气头上,半点没有为老妯娌遮掩的心思。等到老军师表情愤怒地从三房离开时,关于他来意的传闻,已经传遍了周家聚居的前后两条街。 本来就住在三房内部的周马氏自然也早早得了消息,只觉得是意外惊喜。趁着继婆婆还抽不出空来质问自己,她就赶紧找了借口,带着心腹侍女从后门跑出来,到妹妹这边避难了。 于是海棠便在正房东屋里借着做绣活的掩护,又一次旁听了祖母马氏与她大姐周马氏之间的对话。 周马氏没敢直面老军师怒喷丈夫与继婆婆的现场,自己躲在远处偷听了一会儿,听不真切,又打发心腹侍女摸近了偷听,后来被丈夫的心腹给赶回来了。虽然没能偷听齐全,但她很清楚,这是继婆婆与丈夫想要私建玻璃作坊的事走漏了风声,叫老军师知道了,老军师才会愤而上门找他们继母子的晦气。 不过周马氏忍不住为丈夫抱屈,认为周五爷周世功只是被继母马老夫人所迫,才答应了这种不合理的请求,也曾尝试着劝阻马老夫人,只是没成功罢了。他是碍于孝道,才没拦住人,怎么就成了他的错?老军师未免对他太不公了些。难道老军师还指望周世功会违逆母命么?到时候流言蜚语四起,老军师还能替蒙冤的周世功辩白不成?! 周马氏先是幸灾乐祸,然后又开始为丈夫打抱不平。马氏听了半日,发现大姐是真没察觉到真相,不得不打断了她的话:“消息不是从长安玻璃作坊那边走漏的,是额们家宝顺告诉老军师的。你不是吩咐马有利父子去办这个事儿么?想必是宝顺给他们帮了忙。今儿一大早,宝顺就到别庄去了。” 周马氏顿时噎住了:“啥?”旋即反应过来,再也顾不上替丈夫喊冤了,开始担心自己,“老爷不会发现真相吧?要是他怪罪到额头上……” 马氏哂道:“额就是告诉你实情,叫你心里有数,别在家里乱说话。如今老军师把这事儿推到长安玻璃作坊那头了,在别庄建作坊的事,也是你那后婆婆的心腹透露的。如果她的心腹不肯认,就当他是说漏了嘴却厚着脸皮推卸责任好了。总之,你就说只跟额提过别庄过户的事,额拦着不许,还吵着要找大哥大嫂去周家族中闹,你为了息事宁人,费了许多功夫。这样,就算是老军师精明睿智猜到了你后婆婆的打算,也与你无关。不是大姐你泄的密,姐夫就怪不到你头上了。要怨,只能怨他们自个儿行事不密,用人不当,才会走漏了风声!” 周马氏顿时安下心来:“这个说法好,额回去了就这么说!”很快又想到,她今儿晌午特地跑到妹妹家里,也可以说是听到了老军师的怒斥后,赶来打听妹妹的口风,看海家人对此事已经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至于周世功会不会因为连襟海西崖与长安玻璃作坊中的玻璃匠关系密切,而怀疑他走漏了消息,周马氏就顾不得了。反正是周家三房理亏,周世功还能上门来怪罪海家人不成? 周马氏忍不住掩口偷笑:“这事儿说到底,是阿家强行要夺额嫁产,才会惊动了妹妹一家,又泄露了消息给老军师,都是阿家的错,与额什么相干?!” 第一百六十四章 好人设的局限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六十四章好人设的局限周马氏在妹妹家里吃了一顿迟来的午餐,又痛痛快快地吐槽了自家继婆婆一顿,便心情愉快地起身告辞了。 马氏对自家大姐的盲目乐观已经无话可说,但还是好心地提醒她:“大姐赶紧把马有利一家的身契送过来吧。就算你那后婆婆和姐夫真个迁怒到你身上,要拿你的人来出气,也不能对亲戚家的仆从下毒手。” 周马氏笑着应了,还道:“额现在把马有利一家送给你,还能骗老爷说,是要堵住你们家的嘴。老爷不会怪额折损了家里财产的,兴许还会说额送得好咧!” 反正消息不从海家这边泄露出去,也可以从老军师那边泄露出去,周马氏是真不觉得自己有多大危险的。几句轻描淡写的责骂,她还不放在心上,反正已经习惯了。 离开海家的时候,她又一次去东屋看了外甥孙女海棠的针线活,看到海棠把几朵玉兰花绣得活灵活现的模样,还大肆夸奖了一番:“小小年纪就绣得这样好了,长大了必定是美名远扬的贤淑闺秀!姨奶奶的闺名就叫玉兰,你给姨奶奶绣一个玉兰花帕子做礼物吧?” 一块绣花帕子对海棠而言只是小意思,她爽快地答应下来,装作完全没听到周马氏与马氏的谈话似的,用天真活泼的语气对周马氏道:“姨奶奶这就要走了吗?今晚我们家有好菜,您留下来吃饭嘛。” 周马氏乐呵呵地婉拒:“不用了不用了,以后再说吧,姨奶奶家里还有事儿呢。改明儿随你阿奶到姨奶奶家里来玩儿呀。” 马氏送自家大姐出门,还不忘提醒她另一件事:“今儿老军师揭破了你家后婆婆的阴谋诡计,估计她一时半会儿顾不上谋夺你的嫁产了。你得了空,记得多催催大哥大嫂,让他们尽快定好日子,额好带着孩子们去见大哥。额都回来七天了,还没见到大哥的面,再拖下去,亲戚们看着也不象话,过年的时候还不知道会有啥闲言碎语冒出来咧!” 周马氏摆摆手:“知道咧知道咧!”然后赶在走出海家大门之前,将自己的表情调整到忧心忡忡的模样,方才走了。 海棠如今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忍不住对哥哥海礁说:“我瞧姨奶奶平日说话行事,就不象是什么心机深沉之辈。没想到她如今也会装模作样了,知道心情再好,也要在外人面前摆出担心的表情,好糊弄外人和婆家的人。这么看来,我先前倒是小看了她,以为她会被马老夫人欺负三十多年,是什么好哄骗的笨蛋呢!” 海礁叹道:“虽然不是笨蛋,但也实在不是什么聪明人。她竟然到今日还要替周五爷喊冤辩解。难道她不知道,若不是周五爷纵容,马老夫人一个守寡多年的老太太,很多事根本就办不成么?!” 马老夫人的威望高、名声好,很大程度上是依靠三房老太爷生前的名望,还有她多年来抚养继子、接济落魄亲戚族人得来的好名声。她为自己打造了正派慈爱的好人设,从而使得舆论偏向于她,逼迫周世功这位世子必须孝顺敬重她这个继母,否则就会受到宗族亲友们的责问。 可这样的好人设,也有很大的局限性。 对于大部分因为相信了她的好人设,才会偏向她的外人而言,她若是做点什么帮助弱者的好事,又或是借着亲戚人脉去替子孙熟人谋个官职之类的,无伤大雅,司空见惯,大家都会乐意帮她一点小忙。可她一旦做出了不符合好人设的坏事,大家的反应绝对不会是盲目顺从。
一部分心地良善又与她亲厚的人会认为她是一时糊涂,好心劝阻;另一部分关系相对平淡的人则会觉得她性情大变,从此疏远背离,冷眼旁观;还有一部分的人,心性单纯而刚烈,信奉非黑即白,会从此不再相信她是好人,她以往做过的好事都成了伪装,好名声好形象也会沦为骗局,他们说不定还会极力四处宣扬她的真面目,免得世人再被她欺骗下去。 马老夫人年老成精,她若想要保住好人设带来的好处,就绝对不会让第三种人威胁到她的好名声。所以,她要做什么坏事,就不能借外人的力。唯有自己人,才会为了自家私利,无论她做好事坏事,都站在她这一边。 就比如这一回,她要挖边军的墙脚,正常人都会象十四老太太一般深恶痛绝。如果周世功不是心生贪欲,助纣为虐,而是从一开始就坚决拒绝了,那无论是从长安玻璃作坊里拐人,还是逼周马氏转让嫁产,马老夫人都根本不可能成事,更别说是他家那个一事无成的儿子了。 不管周世功是不是打着“孝顺”的旗号行事,他的贪念与支持才是马老夫人行事顺利的基础。她只差一步就真的阴谋得逞了。老军师也正是因为看穿了这一点,才会直接找上周世功这个关键的责任人。 结果周马氏还觉得自己的丈夫很无辜,是受了继婆婆马老夫人的逼迫才会惹来非议,那不是糊涂是什么? 对此,海棠只能表示:“姨奶奶本就是高嫁,心里没底气,又被丈夫婆婆忽悠了三十多年,已经习惯了,哪有这么容易看清真相?不过如今阿奶已经回到了长安,有她从旁劝解,姨奶奶迟早会醒悟过来的。其实她如今已经生儿育女,连孙子都有了,早在周家三房站稳了脚跟,已经不是婆婆说几句她的坏话,就能被随意休弃的存在。她应该对自己更有信心才是。如果她丈夫真的靠不住,大不了跟着儿孙们过活嘛,又不是离了周家三房就会饿死。” 海礁笑道:“姨奶奶手里就只有两个庄子,收入并不丰厚,还要接济儿女,平日过得紧巴巴的。虽然她离开婆家不会饿死,但也肯定不如眼下富足,更别说还会伤了面子。她不敢惹恼夫婿,也是人之常情。” 说起这个,海棠还有些纳闷:“马老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得了养母的巨额遗产,又掌控周家三房中馈五十年,手里还会缺钱吗?姨奶奶的嫁妆也没多少,她怎么就逮着姨奶奶一只羊薅毛了?她要是看姨奶奶不顺眼故意这么做,当年何必促成姨奶奶与周五爷的姻缘?她对姨奶奶的态度,又不象是要找个倾向自己的儿媳妇的样子。” 海礁对此也不理解,他还说笑:“兴许她早就把自己的私房钱给挥霍完了,又不好对周家三房账上的钱下手,怕叫族人看出来,就只好算计姨奶奶这个儿媳妇了。姨奶奶的庄子虽然带不来丰厚的收入,却胜在地方够大,位置也不错,在长安地界上还能值几两银子。蚊子肉再小也是肉嘛!” 海棠才不信呢。不是说马老夫人的亲闺女周淑仪陪嫁走了许多能干的掌柜,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有钱?她有钱随便乱花,难道就不能接济一下亲娘? 一个出产不多的田庄能值几个钱?寻常商铺一年的利润都是它好几倍了吧?那岂不是比马老夫人薅儿媳妇的羊毛来钱更快吗?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人设崩塌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五章人设崩塌老军师的周家三房一行声势浩大,又惊动了周家十四房的老太太。虽然他本人没有张扬的意思,但消息还是传扬开了。 等到当天晚上,周家前后两条街的族人亲友,几乎都知道了三房马老夫人与当家人周世功为私建玻璃作坊,挖了边军作坊匠人的消息。 周氏合族哗然。 如今西北的三个玻璃作坊,无论是肃州那个小的,还是甘州那个技术水平最低的,又或是长安这个规模最大、工匠最多、技艺最高也利润最丰厚的,全都归属在西北边军名下,所得利润皆是用于贴补军费、接济伤兵老兵等等,才刚刚开了个头,仅仅回了本,尚未到真正能赚钱的时候,本身钱还不够用呢,哪里经得住别人再往外薅? 这薅钱的居然还是清楚边军真实财政状况的周家族人,那就更不能原谅了! 本来,周家子弟镇守边关各卫所的也多,若是日子实在艰难,粮草不继,跟亲族们求助一声,那些手头钱粮充足的人,也能接济一二。而那些被分派到相对富庶又人口充足的边镇的周家子弟,若也想在自家地盘上建一座玻璃作坊,那等到长安这边工匠培养充足了,派几个人过去帮一帮,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作坊产出了玻璃,卖得的钱也是贴补军费,肥水不流外人田,都流进了边军自家的田地,这钱谁赚不是赚呢? 只是如今三家玻璃作坊通共才那点匠人,根本不够分,当然要优先满足长安大作坊的生产需求了。长安作坊挣回来的钱,是贴补整个西北边军的,所有人都能沾得好处,自然是处于优先地位。其他卫所想拥有自己的玻璃作坊,就要耐心等了,等到长安作坊有余力了再说。 至于其他世家大户看得眼红,也想要建玻璃作坊分一杯羹……周家拦不住,边军也不好死拦。只要他们不挖边军的人,而是自行想办法另外搜罗西域玻璃匠人,那就随他们去。若他们真有本事找到了好工匠,说不定边军还能想法子把人招揽过来呢,那可比自己从无到有培养起来更省事。 可这里头不能包括周家自己人,尤其是手下没有军队、根本不需要靠行商赚钱贴补军费的周家人!更别说周家三房还是从边军的作坊里挖人了。这不是割边军的肉去肥了自己么?!周家世代忠良,几时出了这样的蛀虫?! 从老军师离开周家三房开始,周世功那儿就没断过客人,族里同辈的堂兄弟、族兄弟们过来了,连侄儿辈的也来打探消息。周马氏找借口离家出门,暂时躲过了一劫,可马老夫人那儿却没断过女客。 大约是马老夫人以往的名声太好了,大部分宗族女眷起初闻讯时都觉得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有人往十四老太太那边探口风,十四老太太压根儿就没有替马老夫人遮掩的意思,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她往日的一些黑历史都说了出来。 十四房的男丁基本都从军了,只有几个小孩子还在家里养着,再加上十四老太太本身就是阵亡军官遗孀,深知边军行商赚回来的钱粮,对边军遗属有多重要,哪怕她给马老夫人做了几十年的跟班,从来只有巴结讨好的,如今也是怨气冲天,根本没办法原谅马老夫人的所作所为。她还知道马老夫人过往做过的一些不大妥当的事,以前都会小心替后者遮掩的,如今不想再遮掩下去了,一朝曝光,对马老夫人的名声伤害极大。
上门的女眷都在劝马老夫人,不要犯糊涂了,不能因为三房老太爷退居后方,远离战场几十年,家里的长子嫡孙又都是从文不从军,就忘了周家世代将门的根本。三房老太爷主持边军后勤几十年,可从来没挖过边军的墙脚,还最恨军中蛀虫,不知抓过多少贪墨军资的罪人。他老人家已经去了,却留下了赫赫清名,他的遗孀和长子怎能违背他生前的意志,做出他生前最厌恶的事呢?就怕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也会气得活过来! 马老夫人自打嫁进周家,就听惯了赞扬,几时遇到过这种妯娌指着鼻子骂、侄儿媳妇含沙射影地骂,连侄孙媳妇也能上门找她不痛快的时候?她起初还能装出白莲花的模样,一再说都是“误会”,让人以为自己受了委屈,可听到后来,已经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拉长了脸端茶送客,然后不等新一拨客人上门,就声称病倒,闭门谢客了。 周世功赶紧利用继母病倒的借口,也把客人打发走了,从此紧闭家门,不再接待新客人。 然而,真正的客人还能拒之门外,本家族人又如何能以外客之礼相待?那些与他同辈的堂兄们直接登门,根本不理会仆人的阻拦,把人一掀就闯进正院来了,周世功又不能真把人打出去,想打也打不过一帮退休老将,只能继续硬着头皮挨喷。为了减轻一点自己身上的罪责,他照旧祭出了“孝”字大旗,将责任全都推到继母马老夫人身上,声明自己是被继母逼的。 只是,周氏族人都得到了消息,知道这玻璃作坊是记在周世功嫡长子周晋浦名下的。说周世功不需要为此事背负责任,谁能接受?众人又开始数落他教子无方,并让人直接将周晋浦叫了回来,当堂开骂。 周世功既然能以孝为名,推卸责任,他的儿子也同样要受“孝”的束缚,必须老老实实挨骂,但凡有一句反驳,都是不孝、无礼。周晋浦从小被宠坏了,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扛不住,就给堂族叔伯们脸色看,最后还黑着脸甩袖跑了。 周氏族人见状,又冲着周世功喷了半天。周世功只能再次苦笑,声称孩子被他祖母宠坏了,自己也不敢狠管。 他的几个堂兄便觉得,虽说马老夫人抚养继子继孙有功,可她把继子养成了文人,没有继承周家的优良军人传统;把继孙养成了纨绔,在长辈们面前连礼数都不遵,可见教养得失败。 虽然周世功的继室周马氏在族中名声一向平平,有不少人说她为母不慈,不肯抚育继子,可看她把亲生儿子养成了稳重的军官,也没对继子做什么不好的事,还能掏钱接济落魄族人,就不是什么不贤良的恶妇了。早知道马老夫人这么不靠谱,当初还不如将周晋浦交给周马氏教养呢!哪怕周马氏对继子不用心,教出个庸碌之人,也好过周家子孙里出一个无礼不孝的蛀虫,将亲爷爷亲祖宗的脸面往地上踩! 老将军们以往敬重马老夫人是因为三房老太爷,如今鄙薄马老夫人,也同样是因为三房老太爷,见不得他的遗孀败坏他的身后英名。 他们戎马半生,看人不易受后宅舆论影响,只相信自己的同袍。马老夫人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好名声,在亲族女眷中备受推崇,在老将军们看来,都不如老军师的一声指控更可信。 马老夫人的好人设,今日算是崩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推卸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六十六章推卸马老夫人不必派人出去打听,也知道自己人设崩了。 她心中气恼不已,就忍不住把气撒到了继儿媳周马氏的身上。 她对继子周世功抱怨:“都是你媳妇泄露了机密,才叫老军师知道了作坊的事,闹上门来。这老匹夫不顾老太爷昔年提携之恩,也就罢了,他毕竟背主跟了周世鼎多年,早就跟长房一个鼻孔出气了。可你媳妇却是咱们自家人!日后玻璃作坊建好了,有了收益,她和她亲生的儿孙也能跟着得利,怎的就不知好歹,非得胳膊往外拐呢?!若你还要纵容她,下一回她就要骑到我头上来了!” 周世功有些不耐烦地撇开了头。大堂兄周世鼎既是镇国公,又是周氏宗族之长,便是皇帝当面,也要客客气气唤一声“舅舅”,只有继母会仗着辈份,动不动就直呼其名,完全不顾这等作派是否会让他这个三房当家人难堪。而老军师也是他父亲亲自推荐给堂兄的,什么叫“背主”?叫外人听见了,只会贻笑大方! 周世功心中有着不满,但已经习惯了不把这些不满说出来。他转头看向妻子周马氏,眼中也有几分不满。事情会泄露出去,妻子确实有嫌疑。下午他与继母在家中被族人争相上门责骂的时候,她竟然还躲了出去,这就更过分了!夫妻不是应该有难同当的么? 周马氏看到丈夫不满的眼神,以为他信了继婆婆的话,连忙辩解道:“老爷,额冤枉啊!额真没有泄露机密!额……额就是跟额妹子提了提嫁产过户的事,她反对得厉害,额就没敢再提了。其他的,额是一个字都没说呀!” 她嫁人这么多年了,哪怕早年没什么演技,三十多年下来,也学会在撒谎后不叫人看出来了。周世功见她神色坦然,脸上表情更多的是委屈而不是心虚,心里也信了几分,只是嘴上并不应声。 但马老夫人却拒绝相信:“狡辩!你若没说,这事儿如此机密,又怎会叫老军师知晓?!就算你没跟你妹子提,你也定然跟别庄上的人说了!就是前些天你去别庄看你妹子的时候说的!怪不得……你妹子马上就要进城了,你还特特一大早就赶上十来里路去别庄见她,其实都是借口!你是去吩咐别庄的人告密了!” 周马氏见周世功一直不说话,以为他也跟婆婆一般怀疑自己,顿时红了眼圈:“老爷,您信额!额真没有……”她没跟别庄的人说呀,她就只跟妹子说了。可她也没让妹妹去向老军师告密,这都是妹妹妹夫吩咐他们孙子去做的,与她无关呀! 她委屈地抽泣起来。 周世功见状立刻就皱了眉头,无奈地对马老夫人道:“母亲熄怒,马氏应该没有撒谎。想必是儿先前招揽的玻璃匠人知道自己要离开作坊了,在人前露了行迹,叫人看出来了,这才走漏了风声。儿知道海家妹夫与那几个大食玻璃匠人相熟,到了长安后,那几个匠人曾做东请他吃酒,想必是那时候,他才听说了。不过他一向行事有分寸,不会故意与我们周家过不去。若非母亲要马氏拿出别院建作坊,想必海家人是不会惊动老军师的。” 马老夫人有些怀疑:“你真见到海西崖与那些玻璃匠人见面了?海西崖不过是在肃州主持了一年的玻璃作坊,与那些大食匠人也没相处几个月,怎的就能与他们那般亲近了?若果真如此,当初我们何必费力气从长安玻璃作坊里挖人?直接去找海西崖打听烧玻璃的配方,不是更省事?!”
周世功无奈地说:“母亲,这事儿是儿亲自去查的,岂能有假?只是海家妹夫与儿素来关系平平,他又与长房大侄儿、三侄儿相交多年,儿没有把握,他在知道这件事后,会在长房面前为儿遮掩。” 难道他不知道连襟海西崖也知道秘方吗?可他根本不敢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想法呀!说到这里,他又一次埋怨继母:“若是母亲当初没有选择马氏陪嫁的别庄做作坊选址就好了。没有嫁产过户之事,就不会惊动海家。” “你这是在怨我了?”马老夫人才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当初我选定这个地方,你也是同意的,还一直催你媳妇将别庄过户呢!你自己拿的主意,如今倒反过来怪起我来?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就学会推卸责任了么?!” 周世功闭嘴了。他有些后悔方才说话太直,其实他也知道,继母是不会承认自己错了的。他就算跟她说道理,也只会换来她更多的指责。他除了忍受,还能如何呢? 然而周马氏却看不得丈夫挨骂:“阿家,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您一个人的主意。老爷只是碍于孝道,才无奈听从您的吩咐而已。如今事情出了岔子,族人怪罪下来,您才是那个始作俑者,怎能把责任全都推到老爷头上?难道老爷孝顺您,还孝顺错了么?!” 马老夫人瞟了她一眼,冷笑道:“是谁的错,你男人自己心里有数。他都没开口,你替他打抱哪门子的不平?!我还没罚你呢!这事儿归根到底是你娘家那边走漏了风声。不过就是一个庄子罢了。你要是自诩为慈母,怎能对阿浦如此吝啬?连个庄子都舍不得给他?!若你早早将庄子过了户,没跟你娘家妹子诉苦,事情怎会闹到这个地步?!” 周马氏鼻子一酸,落下泪来:“阿家说得轻松!额总共就只有那点儿嫁妆,这些年已经被你祸祸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个庄子,每年还能贴补额些脂粉钱,否则,光靠公中每月给的那几两月银,额想做件好点儿的新衣裳都办不到,穿旧衣又要被你骂丢了周家的脸。 “就那两个庄子,一年不过几百两的入息,阿家还不肯放过,非要抢一半去。额也有儿孙,嫁妆本该留给他们的,凭什么分给周晋浦?!您口口声声要额做慈母,可周晋浦几时认过额这个娘?他从来只会跟人说额的坏话。得了额的好处,他也不会说一声好。这样的儿子,便是亲生的,额也不稀罕!儿不孝,就别怪额为母不慈了。额自有疼爱的儿孙,要大方也轮不到他!” “好啊,你可算说出心里话了!”马老夫人冷笑着看向周世功,“你也听见了。你这个后娶的媳妇,心里恶毒着呢!她就是这样对待你的嫡长子的,亏你还把她当是个好的。” “若额不把嫁产给周晋浦,就是恶毒后娘,那阿家怎么没把自己的嫁产也分一半给老爷呢?”周马氏今日忽然有了勇气,兴许是因为抓住了继婆婆的把柄,也知道自己有娘家亲人的支持,有些以往不敢说的话,也敢说出口了,“阿家是出了名的陪嫁丰厚,名下产业无数,拔根汗毛都比额腰粗。周晋浦要建玻璃作坊,您还拿不出一个庄子来?何必非得逼额割肉?没有地点合适的,现买一个又如何?您不是贤良后母么?想必不会跟额似的,舍不得一个庄子吧?!” 马老夫人顿时黑了脸。 第一百六十七章 惊闻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七章惊闻周马氏装作没看见马老夫人的黑脸,继续回忆自己所知道的继婆婆陪嫁私产:“额记得当年刚嫁进来的时候,听正院的侍女提过阿家的嫁妆单子,光是长安城最繁华街道上的铺子,就有二十多个!城外的好庄子,也有两三个。后来,老姑奶奶还把作坊、茶园、织绣坊……以及城里最大的绸缎铺子,连同二百多人的商队,全都留给阿家了。阿家有那么多产业人手,拨几间铺子给周晋浦又怎么了?若是舍不得在出产丰厚的好庄子里建作坊,那就现买一个呀!小庄子不过是一千几百两的价钱,对阿家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她想起当年马老夫人养母的遗嘱在马氏宗族传开的时候,合族哗然的情形,心中的不忿就更深了。她年纪比马氏大好几岁,老姑奶奶去世的时候,她已经记事了,清楚地记得族人当年曾经列过老姑奶奶名下财产的清单,光是黄金珠宝就有十来箱,房屋田地无数,全都归了嫁进周家三房的马老夫人。若不是碍于周家势大,三房老太爷又护着妻子,马氏族人岂会心甘情愿将这笔巨额财产拱手相让?! 虽说钱是老姑奶奶挣的,本钱也是老姑奶奶从亡夫处继承来的,可老姑奶奶能摆脱夫家盘剥,回到长安置业发家,靠的可是马家!老姑奶奶固然是资助了几个马氏族人读书科举,但族人对她的帮助,又岂是这点资助便可回报的?马老夫人能以一个商人养女的身份嫁进周家三房,马家人也没少出力,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吞了这么大的一笔财产,谁心里不犯嘀咕? 马氏族人当年那么积极地支持她周马氏嫁进周家三房做填房,未必没有几分想要把那份失落的巨额财产捞一点回来的意思。只是周马氏进了门,才发现这种事根本办不到罢了。 一想到继婆婆明明这么有钱,还非要打她那点嫁产的主意,周马氏心里就无论如何都过不去了。 她转头看向周世功:“老爷!您成天说阿家对您有抚养之恩,额们得对她多多孝顺。可她对您的恩情也不算实诚吧?额不愿意分一半嫁产给周晋浦,便是恶毒刻薄的后娘了。阿家可曾给过您一成嫁产?!若是没有,她岂不是比额更恶毒刻薄?!这样的后娘,能对您有几分恩情?您何必非得要孝顺她?!若是族人们知道了她的真面目,也没脸再怪罪您!” 周世功目光闪烁地转开了脸,低声斥道:“你少说两句吧!如今没有建作坊的事了,你的嫁产没人能动,你就消停些。家和万事兴。我们家眼下本来就有麻烦,你再闹腾,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周马氏又委屈了:“老爷!额这是在为你说话呀!” 周世功挥挥手:“用不着你替我说话,你消停些,我就省心了!好了,赶紧回院去吧,以后不得再对母亲无礼。晋浦那边,你也别再说他不好了。回头我让他来给你磕个头,你们母子俩就此和解,以后继续和和气气相处才好。” 周马氏瞪大了双眼,不明白自己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丈夫为何还是要求自己忍气吞声?错的明明是继婆婆马老夫人与继子周晋浦呀!周晋浦来给她磕头有什么用?他一年下来不知要给多少叔婶长辈磕头,可又哪一回把她这个继母放在眼里了?磕完头他还是会继续说她的坏话,这头磕了又有什么用?! 马老夫人在旁嘲讽:“蠢货,你就死心吧!你男人心里比你明白,又岂会听你几句挑拨,便忤逆我这个母亲?!”
周马氏猛然回头瞪她:“额几时挑拨了?!额说的都是实话!” 马老夫人冷笑:“什么实话?我没有把嫁产分给他,就是恶毒刻薄了?这个家都是靠我的嫁产养活的!他能活了这么大,娶妻纳妾,生下满堂子孙,都是靠我出的钱!若我这样都叫恶毒刻薄,什么才算是真正的慈母?!” 周马氏吃了一惊:“不可能!”周家三房家大业大,几时穷到要靠马老夫人的陪嫁养活了?她又不是傻子! 马老夫人却道:“你以为周家三房还跟几十年前一般富裕么?你不掌家不知道,这家里的钱早就让老太爷败光了!若不是我变卖了嫁妆,你们如今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周马氏连忙抓住丈夫的袖子:“老爷,阿家说的是真的么?老太爷把钱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周世功见继母把话说开了,只得无奈坦白:“多是贴补家里的老兵,还有那些战场上下来的伤残士兵了。你的别庄上只是安排了几十个老兵罢了,更多的老兵、伤兵,都安排到了别处。那些庄子……都是父亲生前自掏腰包置办的。可他租子收得低,每年还会继续贴补一笔钱,免得他们生计无着,这花销就大了。” “可那又能花多少钱?!”周马氏嫁进周家三房后掌不了中馈,可她在娘家时,因为生母、继母相继病逝,自己在出阁前曾管过两年家。长安地界上的老兵、伤兵有很多,养活他们要花费多少,马家和亲友近邻家都有旧例在,她心里是有数的。她陪嫁的别庄里也养了几十个人,花费数量都在账上都记着,同样租子很低,每年贴补钱粮,几十个人,一年下来四五百两顶天了。别庄的产出勉强能支撑,否则三房公中又不掏钱,光凭她的私房,怎么可能养得起这么多人?! 老太爷带兵的时间不超过十年,曾用过的亲兵、老兵能活到今天的才几个?就算是比照着别庄的几十人翻上十倍,一年几千两银子尽够,三五十年也不能耗尽周家三房的家业呀! 周马氏根本不相信。 马老夫人却冷笑道:“你以为老太爷生前的好名声是怎么来的?每年光是自掏腰包贴补军费,就花了多少?你以为周家三房那点家业经得起他这般折腾?!还不是靠我贴补?!如今我的嫁妆也没剩多少了,我还要给自个儿的儿孙留一些,只好让你出上一分力。否则,同样是周家三房的媳妇,凭什么我就要倾尽所有,你却还能守着那点嫁产,一毛不拔?!” 周马氏踉跄着后退两步,不停地摇头:“不可能……若果真如此,消息早就传出来了!老太爷再大方也不能这样糊涂!他自掏腰包,固然是好名声了,可叫后头的人咋办?周家其他人咋办?不掏腰包就不如他了?!领兵不是这么领的,名声也不是这么挣的!” “所以老太爷不声张,外人根本不知道!”马老夫人冷哼,“这话你可别传出去了,叫外人知晓,当心迁怒到你儿孙头上!玻璃作坊的事暂时不成,那就以后再说。家中寅吃卯粮,总要寻点来钱的法子,不然日子怎么过?将来再有人来指责我们挖边军的墙脚,你就给我骂回去,说没这回事!我们三房的家业都贴补了边军,叫边军还我们一些又如何?什么大不了的事,小题大做!”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口信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六十八章口信周马氏惊闻家中秘辛,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脑子还在嗡嗡作响。 明明是马老夫人做错了事,挖边军的墙脚,怎么如今就变成边军欠了周家三房的钱,所以周家三房如今要占边军的便宜,也是理所当然的呢? 明明是马老夫人不讲道理,要强夺儿媳周马氏的嫁产,如今却又变成周家三房媳妇理当为夫家掏银子了? 她受了三十多年的委屈,反倒是占便宜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周马氏心乱如麻,这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起来,就觉得头痛欲裂。转头看丈夫周世功,脸上也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精神萎靡,正打发人往外放话,说继母病了,妻子要侍疾,家里闭门谢客,无论是外客还是亲友族人都不放进门来。 他本人还要往衙门里告假呢。 没想到被派去告假的家人回来时,带回了堂兄镇国公的口信,让他好生在家养两个月的病,将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年后再上差也不迟。倘若不能将挖人还私建玻璃作坊的事处理妥当,平息众怒,以后他都不用再往军中去了。这么爱钱,何不留在家里盘算挣钱的勾当?还做什么官呀! 周世功顿时头痛起来。没想到这事儿把长房的大堂兄给惊动了,还拿官职来威胁他。 他本是科举出仕,却因为只考了个同进士出身,在官场上总是受人鄙薄。他受不了那份气,索性辞官回家,靠着周家在西北边军的关系,在军中谋了个闲职,不过是听着体面罢了,其实没啥公务可做。可他要是连这闲职也丢了,以后再想起复就难了。他好歹也是大将军嫡长子,怎能甘心闲赋在家?还是因为犯错才丢的官?! 玻璃作坊的事,他心里与继母是同样的想法,并不觉得自家从边军的好买卖中分一杯羹,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行径。可有些事,自己在心里想想没问题,却不好说出口,一说就是自己没理了。 父亲贴补军费、养活老兵、伤兵,把家底都给掏空了,可外人根本不知晓。若不是继母拿出账本给他看,他还以为自己家里依然富足呢!没想到三房的祖业只剩下个空壳子,完全靠继母拿嫁妆支撑排场。他倒是有生母留下的嫁妆,但几十年下来已消耗得七七八八,剩下些显眼的田庄房产,不好变卖,还得留着慢慢生息。 继母提议建玻璃作坊,原也是好事。如今玻璃生意利润丰厚。长安作坊出产的玻璃器打响了名声,吸引了许多来自京城、江南与蜀中的富商前来进货,可作坊出产的玻璃器根本没那么多,连肃州、甘州出产的玻璃器加上,也依然供不应求。三房若建了玻璃作坊,只要能烧出玻璃器来,直接在长安就能卖给商人们,连送货都不必操心了,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若是镇国公府那边实在不许,等小作坊烧出的玻璃器卖得一笔钱,能补上三房的亏空,再有些盈余能另置产业,维持家中开销,最好再有些盈余贴补一下周晋浦,那这小作坊关了也无所谓。 周世功心里,其实也知道这种事容易犯忌讳,只要家里境况还过得去,他就不想跟镇国公府闹得太僵。哪怕他觉得边军欠了自家,也不好意思公然占边军太多便宜。毕竟亡父生前做的好事,只有自家人知晓,说出去就有违亡父本意了。 不能说出亡父生前事迹,周家三房挖边军的墙脚就不占理了。钱财只是小事,他与兄弟儿孙们毕竟还要在军中混下去的,周晋浦日后想在长安过得好,也少不得族人与边军的关照……
这么想着,周世功便将镇国公周世鼎的口信告诉了继母马老夫人,道:“此番母亲受委屈了,只是大堂兄已经发了话,我们家实在不好再惹怒他。母亲就先在家里装几个月的病,等明年事过境迁了再说。儿在后院给母亲收拾出一个佛堂来,母亲每日过去念个经,祈个福,只当是散心了。儿过几天就跟大堂兄说,您已经知道错了,请他看在父亲的份上,不要再与您计较……” 马老夫人冷笑了一声:“你这是要把罪过都推到我身上了?凭什么?!这主意当初也不是我想出来的,是阿浦的想法。他跟我们说了,也是你亲自点了头,我才帮着出了主意,找地方建作坊,从边军手里挖工匠……怎么如今出了事,你与阿浦都能全身而退,反倒是我背上了罪名?!这就是你们的孝顺么?!” 周世功低声道:“母亲,儿是三房家主,若儿背负了罪名,以后三房所有人在族里就抬不起头了!而晋浦……他份量太轻,叫他出面认下罪名,又如何能服众呢?您一向疼爱儿与晋浦,想必也不忍心看到我们因为此事前程尽毁吧?您就当作是为二弟与小妹着想。若是三房受人鄙薄,他们面上也不好看……” “他们的生母若是背负了罪名,难道他们面上就好看?!”马老夫人抬起了下巴,“休想我替你们顶罪!装几个月的病倒没什么,可我绝不认错!我本来就没有错!边军花了我们家那么多银子,我讨点利息又怎么了?!” 马老夫人强硬地坚持自己的观点。她配合着装了病,却拒绝去佛堂清修,甚至不肯拨钱修佛堂。 周世功无奈之下,只得让妻子周马氏暂代家务,顺便把佛堂收拾出来。马老夫人肯不肯去都不打紧,关键是要让长房的镇国公夫妇看到他们三房确实诚心反省认错了。 周马氏初掌中馈,拿到对牌的时候,心里还颇为惊喜,觉得自己终于能吐气扬眉了。 谁知才过了一天,她就后悔了。 什么管家大权?这就是个坑! 她空有对牌,却没拿到家中库房的钥匙,就算是打发人出去采买当天要用的蔬菜米粮,拿着对牌到账房支银子,账房也不肯给钱,非要问过马老夫人的意思不可。马老夫人则只会对日常采买的支出点头,其他的花销,无论是建佛堂要用的材料费,还是要给镇国公府送礼赔罪的支出,她通通都驳了回来。若周马氏一定要花钱,就得自掏腰包了。 周马氏气得去寻周世功,周世功却道:“这种小事你找我做什么?我几时管过庶务?只管让账上拨银子就是。若是母亲不许账房给钱,你就自己先垫着,过后母亲消了气,自会将银子补给你。” 周马氏早就过了容易被忽悠的年纪了,冷笑道:“阿家几时给过额银子?老爷这话只能哄哄三岁孩子,额才不上当呢!老爷几时拿银子出来,额几时替你办事,别拿空话糊弄人!” 周世功只得去翻私房钱,却只能拿出百来两碎银,连建佛堂的费用都不够,更别说是备一份赔罪的厚礼了。周马氏见状,索性连银子都不拿了,把对牌往周世功手里一塞,自己回了屋,也装起病来。 随后,她就派出心腹侍女给海家送了口信,邀妹妹来探病。 她不好出门,接下来要怎么做,还得让妹妹帮着参详参详。 第一百六十九章 应邀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六十九章应邀马氏收到信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 她再三问周马氏派来的心腹侍女彩绢:“大姐病了?怎么病的?前儿见她还好好的咧!” 彩绢吱吱唔唔的:“太太也是不得已……不生病不行了。姨太太就去看看她吧,太太有要紧事,急着要跟姨太太商量!如今家里老夫人告病,老爷要太太留在家里侍疾。太太没法出门,除了生病请亲人上门来探望,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马氏明白了:“大姐这是装病了?你们家老夫人告病,也是装的吧?就为着老军师进城告状那事儿?” 彩绢干笑着低下了头。 马氏叹了口气:“光是装病有啥用?你们家老爷这是打算让老夫人装上一年半载的病,把事情糊弄过去么?这哪里是真心要悔改的模样,好歹也要让老夫人进佛堂里清修两年吧?!” 彩绢小声道:“老爷吩咐了要太太布置佛堂,可老夫人不答应,家里的账房便不肯支银子。太太不愿自掏腰包,又觉得管家大权仍旧在老夫人手上,自己做不了主,不过是空挂一个管家的名头,没什么意思,索性就告病了。可日后该怎么做,太太心里没主意,只能请姨太太去帮着参详参详。” 马氏叹道:“你们老爷当的是什么家?事事都做不了主,连账房都不听他号令,几两银子都支不出来,世上哪有这样不中用的家主?!他立不起来,大姐便没有依靠,额去了又能管啥用?参详出了再好的主意,她也用不上啊!” 彩绢苦笑着低下了头。许多事情,她们这些太太身边的人其实都看得清楚,无奈身份卑贱,什么都做不了。 太太倒是身份尊贵,可也同样什么都做不了啊! 马氏想了想,便对彩绢道:“你若不急着回去,就先下去用饭。额得跟老爷商量商量,才能给大姐答复。” 彩绢应声退了下去。马婶立刻便领了她去后院针线房。那里如今已经是她们祖孙婆媳的地盘,没有旁人在,正好说话。她有些担心女儿女婿,想要找彩绢细细打听一番。 海棠在窗前看着她们一行人进了隔壁针线房,院子里倒是没人了,便拿了一件针线活走出门去,走到针线房窗边,略站了一站。 彩绢正跟马婶说些马绣橘的近况,不外乎给马老夫人做些过年用的新衣裳之类的。马老夫人如今要装病,过年也不可能出门吃年酒了,马绣橘还以为自己能歇一歇,没想到今儿一大早就接到了新命令,不但本来定下的新衣裳要照做,还要多添两身,都要求做得精细。马老夫人自认为受了大委屈,没办法出门散心,就要多补偿自己几套新衣,心情才能好过些。因此,马绣橘如今要加班加点,只怕年前都不可能找到机会,借口出门采买,前来探望父母亲人了。 马婶心里难过,但没办法说旧主的坏话,只能自欺欺人地说句:“那等过了年,绣橘就能闲下来了,正月里正好走亲戚。” 彩绢苦笑着小声说:“正月里约摸能歇两日,可开春后老夫人又要穿新衣了,针线上的人在正月里不可能真的闲下来的。” 马婶的儿媳马昌年家的忍不住道:“额们太太一年四季都不能保证有四身新衣裳,老夫人倒是大方得很。老寡妇打扮得这般花俏做甚?!有这些银子,咋就不能多花些在儿孙们身上,还非得打额们太太的主意?!” 这话就说得不太好听了。马婶回头瞪了儿媳一眼,马昌年家的才闭了嘴。
葡萄为了掩饰母亲的失言,忙转移话题:“彩绢姐姐,彩罗姐姐可好?我好些日子没见着她了,也不知道她如今怎样?” 彩绢忙笑道:“彩罗好着呢,如今在太太身边也能帮得上忙了。若不是有她在,我今儿可不敢出门跑腿。” 马婶瞥见窗边似乎有人影,忙起身去看:“外头是哪一位?” 海棠很自然地走进屋中:“马婶,我听说姨奶奶派了跟前得用的姐姐来,就想来请她帮个忙。可我听到你们在屋里说话,不好意思打搅。” 马婶忙笑道:“小姐言重了。您有吩咐只管说,哪儿有什么打搅不打搅的?” 彩绢也起身见礼:“奴婢是彩绢,那日在别庄上见过海小姐的。不知海小姐有什么吩咐?” 海棠拿出手里的针线活:“姨奶奶上回来我们家时,说我绣的玉兰花好看,叫我给她绣个帕子呢。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只差锁个边,只是不知道姨奶奶会不会喜欢这个颜色花样?姐姐替我看一看吧?” 彩绢接过帕子一看,只觉得上头的玉兰花着实绣得精细,配色又清雅,难为海家小姐小小年纪,一手绣活做得竟然不比她们这些常年做惯了针线的丫头差,真真难得。 她连忙夸了一通,道:“太太一定会喜欢的,说不定还要嫌弃我们这些丫头做的针线配色俗气呢!” 海棠装作羞涩的模样:“我做得也没那么好……那我就照着这个样子给帕子锁边?等我跟着阿奶去见姨奶奶的时候,就把帕子送给她老人家。” 她带着帕子离开了,没有再留在门边偷听,任由马婶婆媳祖孙继续与彩绢说话,自己则到了前头正院去。 海西崖刚刚到了家。马氏替他脱下外出的官服,随手交给崔婶挂起来,又拿了暖和的家常棉袍给丈夫换上,顺便把彩绢的来意说了。 她道:“大姐似乎很为难,额想去瞧瞧她。不管是真病还是装病,她都放话说病了,娘家人不去瞧一眼,倒象是没人在乎她死活似的,日后周家人越发要轻慢她了。” 海西崖道:“那就后日过去吧。后日我休沐,我陪你走一趟周家三房。你们姐妹自说去,我正好与姐夫谈一谈。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做了马老夫人的帮凶,此番再心慈手软,便连他都要被族人厌弃了。他虽是周家嫡系,却不是边军出身,平日又只是挂个闲职,少与军中人士结交,不懂边军的忌讳。有些事是外人做得,周家人却做不得的。周家三老太爷虽然退得早,但也曾是战功赫赫的名将,执掌后勤时期更是清正廉洁,从未落人话柄。他生前受人敬重,怎能在死后为妻儿所累?我当年也曾在老将军手下做事,得他关照多年,怎么也要尽一份心力。” 马氏闻言笑了:“好,那额就等老爷休沐再过去。正好也趁这一日的时间,到外头打听打听周家族里都是如何议论的。若能知道镇国公府的意思,那就更好了。” 这时候海礁正好从外头进来,听到这话便扬声道:“我方才在外头看到街上有大队车马经过,往周家前街去了,好象是周大将军家的小姐进了城。阿奶若是想问镇国公府的意思,不如派人去问候一声文君小姐?” 海棠跟在哥哥后面,连声附和:“是呀是呀。文君姐姐当初可是受了伤的,才没能跟我们一块儿回长安。这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她的脚伤应该好了吧?我真担心呀!” 第一百七十章 镇国公府的态度 第171章镇国公府的态度 次日,马氏派出崔婶与马婶两人前去镇国公府请安,顺便代自家孙女问候周文君小姐的伤势。 崔婶与马婶自然不可能见到镇国公府的主母镇国公夫人,但她们见到了周三将军的妻子周三夫人。 周三夫人时常往肃州去,与海家人也算相熟,一眼就认出了崔婶。但旁边的马婶也是熟人,她就不由得纳闷了:“你怎么也来了?可是五婶娘打发你来的?” 马婶不好意思地笑笑:“回三夫人的话,老奴如今在海家做事呢。太太把老奴一家都送给姨太太使唤了。” 周三夫人立时就明白了,笑道:“海太太刚回长安,家里人手不足,五婶娘这是担心妹子,替她分忧呢。这样也好,你们一家到海家去做事,总比一直留在庄上种地要强。” 三房婆媳斗法,做婆婆的把儿媳妇的心腹陪房逼到庄子上去了,这事儿在周氏一族的女眷圈子里并不是新闻。马婶跟在周马氏身边做了几十年的心腹,周家女眷们早就看熟了她的脸,知道她的下场,谁不感慨几句?如今看到她有了新去处,周三夫人心里也替她庆幸。 不过周三夫人对海家人更熟悉些,因此她很快就转头看向崔婶了。 崔婶给周三夫人请了安,提起自家太太一直很想上门问候,却碍于镇国公他老人家一向有规矩,不许新到长安上任的官员到家里来拜望自己,自家老爷太太不敢违了镇国公的命令,就一直没往镇国公府递帖子。今日听闻周家文君小姐回来了,家中小姐再三催着太太要来问候文君小姐,太太想着时间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应该不算违了规矩,才打发她二人上门来请安,还想替小姐问候一声文君小姐,不知道文君小姐的伤可大安了?三夫人又几时得空?太太好上门来探望。 镇国公府确实有不接待外官拜见的规矩,那是因为早年间镇国公刚从边疆退下来的时候,正值周家权势最重之时,在长安一时风头无两。不但外来上任的官员进城后必定要来拜望,就连休假或公干的武官们,进了长安城也必定要来向镇国公问安。镇国公府每日都客似云来,有人看到,便向朝廷告了一状,惹得皇帝心生猜忌,觉得镇国公周世鼎功高震主了。镇国公不耐烦动不动就往京城上书自辩,索性就定了规矩,无论是文官武将,到了长安都不许上门来找他,镇国公府只会接待自家亲友,这才算是消停了。 海家在长安待了十几年,自然知道镇国公府的规矩,因此这次回了长安,都快十天了,海西崖都没有上周家来。他只是在都司衙门里跟周四将军问了好,将周三将军托他转交的礼物与信件交给对方转交,就算是完事了。而马氏这边,则是预备隔上一段时间,等丈夫在长安里安顿下来,不算是“新上任的官员”了,再往周三夫人这儿递帖子。今天算是借了周文君的名义,提前几日完成了这件事。 周三夫人也知道她的顾虑,笑着接下了帖子,道:“年前府里事多忙乱,我怕是顾不上招待熟悉的亲友。等到正月里,我再给你们太太下帖子,请她来家吃年酒。到时候让她把家里的孩子都叫上,不必外道。你们家原不是外人,且不说我们两家几十年的交情,光是从五婶娘处算起,我们就是亲戚。我们将军是从不把海经历当作寻常军中同僚看待的。” 又说起周文君的伤势,她确定大侄女儿的脚已经完全没事了,昨天是蹦跳着进的正院大门,能跑能跳结实着呢,今儿一大早就跟姐妹们一块儿到校场上跑马去了,还商量着过几日要请姐妹们与闺中密友一块儿到别院赏雪烤肉。
周三夫人笑道:“回头让文君给你们家棠姐儿也下个帖子,让她跟着一块儿去玩。” 这话只能当作是客气话。虽然回长安的路上,海棠与周文君相处得挺好的,却不敢确定自己已经成了人家的好朋友。这种周家小姐与亲友家闺秀聚会的场合,未必有她的位置。 崔婶也很清楚这一点,只随口说笑两句,就转开了话题。她今日前来,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想打听一下镇国公府以及周家族中对周家三房的事是怎么看的。自家太太去探病,是否会犯什么忌讳? 周三夫人对此倒是不以为意:“那事儿我前天就听说了。三叔祖母确实是老糊涂了,五叔也太愚孝些。老公爷有点生气,但还不至于大发雷霆,毕竟事情还没做成呢。三叔祖母与五叔就是有了这么一个主意,又怂恿了玻璃作坊的匠人而已。如今消息走漏,他们也不可能再做成这件事了。只要以后真心悔改,不再复犯,谁还能跟长辈计较不成?至于军中将士们的非议,我们也没法子,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幸好消息暂时只在前后街中流传,外人一时半会儿还不知情。三叔祖母与五叔暂时别在人前走动,等过些日子事情淡了,渐渐的也就没人提起了。” 这是镇国公府目前对三房之事的态度。只要三房知趣,其实也没人跟他们计较什么。但如果三房冥顽不灵,不知悔改,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周三夫人心里有数,却没必要在海家人面前提起。 她转而说起马氏想去探病的事:“你们太太去三房坐坐也好。整件事就是五婶娘受了些委屈,如今又病了。你们太太是她唯一的娘家妹子,这种时候说话比我们管用。让你们太太多安抚五婶娘几句,叫她别伤心。我们阿家心里明白她的委屈,定会为她做主的。她只管照着规矩行事,别落人话柄就好。若是再有人不讲道理欺负她,就让她到我们府里来,我们阿家身为宗妇,定会为她主持公道。” 马婶面上忍不住露出喜色,心里暗暗为自家旧主高兴。见崔婶下拜行礼,她也忙跟着拜了下去。 过后周三夫人又命人给周文君捎了话,告诉她海棠差人来问候之事。周文君闻讯赶了过来,见到崔婶,便托她给海棠问好,还说:“自打在宝鸡分别,玉琪一路上都在惦记着海棠妹妹。我跟她说好了,过几日做东道时必定要给海棠妹妹下帖子的。嬷嬷替我跟海棠妹妹说一声,让她这几日千万别出城,一定要到别院来和我们玩耍才好。我给她准备了好东西呢!” 崔婶忙笑着替海棠应下了。 周文君又听说三房的五叔祖母周马氏病了,有些惊讶,她刚回家,还没听说三房前日闹出的风波:“这可怎么好呢?都快过年了,这个时候生病,也太不凑巧了。我听说怡君妹妹今年要回家过年来着。三婶,能不能让怡君妹妹到家里来同我一块儿住?她回了三房,也没人能照看她。” 周三夫人嗔了她一眼。虽然海家也清楚周家三房婆媳不和,但她们都是周家人,在客人面前,还是要替三房遮一遮羞的。 周文君笑笑,也不是很在意:“等怡君回来了,我亲自问她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三房乱相 第172章三房乱相 崔婶与马婶带着周三夫人的答复,返回海家复命。 海棠跟在祖母身边一路听着,听完后好奇地问:“怡君是谁呀?” 马氏便告诉她:“是你姨奶奶的亲孙女儿,与你一般年纪,只比你小两个月。”周怡君出生时,海家人已经离开长安,她父亲周晋林前往甘州任职时,海家人已经在肃州定居,因此她不曾与海家人打过照面。但马氏想着她是大姐的亲孙女,心里便有天然的亲近感。马婶婆媳到了海家后,曾为马氏介绍过周马氏儿孙们的近况,因此马氏对这些小辈也有一定的了解。 她告诉孙女海棠:“你姨奶奶的儿子刚从军时,就在周大将军麾下学习历练。周大将军手把手教会他如何做一个好将领,等他能独当一面了,才将他外派出去。如今他一家都在宁夏中卫,离肃州太远了,因此多年来都不曾与我们通信。不过你表叔小时候,跟你爹是一块儿长大的,这些年也一直惦记着你和你哥哥。你爹娘刚去时,额还收到他的信咧,在路上足足走了大半年!” 这意思是说,双方有一点亲情,但不多,年轻一辈更没有接触过。 海棠眨了眨眼,又问:“我听了姨奶奶的话,还以为周家三房与镇国公府关系很疏离。可文君姐姐对怡君好象很亲近的样子,不象是关系不好的模样。” 马婶便告诉她:“额们二爷当初在甘州待了好几年。家里一向是老夫人当家,推说大爷大奶奶院里缺人,不肯把积年的仆妇拨给二爷二奶奶使唤,二奶奶又要留下陪嫁的奶嬷嬷照看嫁产,因此带到任上的人都是年轻丫头。初时英哥儿在甘州水土不服,二奶奶要忙着照看英哥儿,后来怀了雄哥儿,又要养胎,身边没个得力的帮手,实在忙不过来,只好将刚满周岁的怡姐儿托给长房的大夫人照看。怡姐儿与文君小姐一块儿长大,文君小姐把她当亲妹子一般疼爱。那年二爷要调职去宁夏中卫,文君小姐舍不得怡姐儿,还把她留在甘州过了好几年呢。直到三年前,怡姐儿才去了宁夏中卫与二爷二奶奶团聚。” 周文君与周怡君堂姐妹在一起相处了那么久,感情当然就不一般了。如今周怡君要回长安过年,说是要代替父母兄弟给祖父母请安问好,其实是因为她年纪渐长,在宁夏中卫根本没法找到匹配的好姻缘,因此周晋林夫妇商量后,决定忍痛将女儿送回长安本家来,由周马氏代为教养,日后要在长安相看也方便。 周晋林夫妇不介意在宁夏为儿子择配,却希望女儿能嫁到更安稳富庶的地方,不必一直待在边城受苦。除了求助于母亲,他们还能指望谁呢? 总不能是一直对他们不友好的继祖母马老夫人,又或是明显更偏袒长兄的父亲周世功吧? 马婶还告诉马氏与海棠:“二爷年初就写信回来了,太太知道孙女要回家,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早早就开始给怡姐儿准备院子。本来在花园边上看好了一处地方,却叫大爷家的珞姐儿抢走了,说是喜欢那里的景致。太太生气不肯让,老夫人反怪太太对大爷的儿女不慈爱,老爷也怨太太多事。太太哭了一场,只好把正院的西跨院收拾出来,留给怡姐儿。 “那地方虽小些,但胜在就在太太眼皮子底下,不怕会叫旁人欺负了怡姐儿去。大奶奶见了又不高兴了,还去老夫人那儿闹过呢,说是二爷的闺女又不是嫡长房血脉,凭啥住在正院里。太太为了这事儿,跟大奶奶吵了两个月。大奶奶还威胁说,绝对不会让二爷的闺女抢了她闺女将来要住的地方。太太一直提防着那边捣鬼,等到大爷提出要建玻璃作坊,才没人提起这事儿了。”
因为周晋浦打起了周马氏嫁产的主意,暂时顾不上争那一个小跨院了。 马氏听得无语:“如今住在周家三房正院里的还是大姐与姐夫,等到周晋浦能住进去时,他两个闺女早就嫁人了,只怕连外孙都有了,怎会住进旁边的小跨院?那原本是给小妾准备的地方。要不是周晋浦媳妇闺女胡搅蛮缠,占了大姐看好的院子,大姐才不会委屈嫡亲的孙女住到那儿咧!周晋浦不孝又无礼,他媳妇也不靠谱,这两口子养出来的孩子能有啥出息?小小年纪就会跟姐妹抢院子了。” 海棠在旁不由得叹为观止。 周家三房还真挺乱的。周马氏与马老夫人之间的婆媳争端就算了,小一辈的明明是周晋浦一房在家中独大,周晋林一房都被挤兑到宁夏去了,前者却还要霸占一切资源,半步不肯相让。周世功管的是什么家呀,他还偏心幼年丧母的嫡长子,觉得这样的做法才是为长子好?平庸无能的纨绔长子,把能做臂膀的手足给得罪死了,将来一个人能撑起家门吗?还是指望马老夫人亲生的儿孙会帮他? 还有,周世功对继室周马氏所生的孩子,也未免太过无情。周晋林刚外放的时候,家里长子还小,长女刚满周岁,就不得不跟着父母远赴甘州了。周世功甚至无视了二儿子夫妇的需求,任由继母长子扣下家中得用的仆妇,使得二儿媳在甘州陷入人手不足的窘况。海棠不相信,周马氏会漠视儿子媳妇的困难,而拒绝出手相助,无论是将孙子孙女在家多留几年,还是多派几个人手去帮儿媳的忙,都是正常的操作,结果周晋林一家还是仓促出行了。这背后若没有马老夫人的故意刁难与周世功的默许,根本不可能发生。 马老夫人有她自己的立场,不可能对无血缘的晚辈有多少关爱之心,可周世功是怎么想的?他就不担心孙子孙女年幼体弱,会在艰苦的旅途中夭折,给次子带来巨大的伤痛吗?如果不喜欢长子以外的儿女,他又何必续娶了周马氏,还跟她生了两个孩子呢?他觉得自己是长子的慈父,就不在意做次子的渣爹了吗? 海棠都不想对此发表什么评论,只是暗暗记下了周家三房内部的人际关系,提防自己随祖母去探望姨奶奶周马氏时,会被周家三房的人算计为难。那一家子被马老夫人教养纵容出来的刻薄人,就不能以常理看待,天知道他们会出什么夭蛾子? 晚上海西崖回到家里,马氏跟他说起周三夫人的话,就忍不住叹道:“镇国公府待三房是不是太宽厚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也轻轻放过了。老实躲两个月就能过关的话,他们不怕三房那对继母子得不到教训,以后还敢乱来么?就算是看在三老太爷的情份上,该罚的还是要罚的。老爷在肃州那般辛苦,才折腾出个作坊来。还没赚几个钱,长安想要人,老爷也二话不说就给了,还不都是为了边军着想?凭啥他周世功就能私心谋利,不顾边军的死活呀!额真不服气!” 海西崖轻轻拍着妻子的手背,什么话都没说。 第一百七十二章 内部消息 海西崖与马氏夫妻叙话的时候,海棠也在东厢房里与哥哥海礁话。 她把今听的周家三房八卦告诉了哥哥,感叹着姨奶奶夫家的复杂。她还提到了周马氏的心腹侍女彩绢,确实有一个妹妹叫彩罗。她后来问过葡萄了,彩罗比彩绢两岁,去年才刚刚成为周马氏正屋里的侍女,目前只管梳头熨衣裳端茶倒水的活。算算时间,这个彩罗应该就是海礁上辈子在周家三房大门前见过的那个长相俏似彩绢的侍女了。 只是不知道彩罗当时侍奉的少年又是谁? 海礁默默听完了妹妹听来的情报,也把自己打听到的最新情况告诉了她。 老张头那边未能找到逃走的少年杀手以及他的援助者,可从后者留下的箭支上,倒是查到了一些线索。那种箭是长安前卫辖下的弓箭作坊生产的,箭头用的金属有独特的配方,颜色泛青,别家很难仿造。而这种箭,目前在长安,只有镇国公府的老元帅与几位少将军、几位娶了周家嫡支千金的武将,还有长安五卫的高级将领才樱 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五十人。 虽然这数目不,可当中有一半以上的人目前都不在长安,再排除当中几位头发花白的老将,还有身材特征与蒙面人明显不符合的人,剩下的人就只有十来个。可老张头并没有花太多精力去查。他将此事报给老军师知道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疑心上了杜伯钦。 杜伯钦不但是杜家庄子的主人,对杀手潜藏在自家庄子上一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还是长安前卫的指挥使,长安前卫弓箭作坊里出产的那种特制箭支,别人都只能每年领走规定数量的箭,唯独他是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据连他身边的副手与亲兵,也能近水楼台用上这种特制的箭。 这种箭轻便迅捷,不需强弓就能射出很远,杀伤力也强,比其他的箭更得他们喜欢。用惯了这种好箭后,杜伯钦身边的人已经看不上别的箭了。 就算杜伯钦拿这种箭的相对泛滥来为自己辩解,老军师与老张头也依然认为他最可疑。因为一般人不会随手拿起这种数量不多的特制箭去干见不得光的事,只有杜伯钦身边的亲兵侍卫,才会因为用惯了这种箭,而不把它放在眼里。 既然那些为少年杀手殿后的人能打着杜家妾室娘家亲戚的旗号,在杜家庄子上住了那么久,那前来救少年杀手的人,又凭什么不能是杜伯钦的兵? 只要怀疑上杜伯钦,有些线索就变得明显起来。 老张头他们是没能在万人大镇上找到少年杀手与其同伙,可那镇上是有杜伯钦家避暑别院的。别院位于镇子边缘地带,是他亡妻的陪嫁,如今只留了一房家人看守,却不是她生前用惯的陪房。老张头搜镇的时候,也曾考虑过这宅子与杜家庄子是一个主人,有可能会被杀手们利用,又正好是周家女的陪嫁,便想进去搜一圈,却被看门人拒绝了。 那看门人声称,未得主家许可,他不敢放任何人进别院。 可老张头却在他们别院后门附近,发现了疑似少年杀手留下的脚印。 他态度顿时强硬起来。 看门人怕他硬闯,便松了口,可以立刻进城去请求主家许可,然后驾驶着马车带离开了。两个时辰后他独自驾车回来,便开门让老张头他们进了别院。老张头什么都没搜到,还当少年杀手只是偶然路过这家别院的后门。可如今回想起来,到处都是破绽。
看门人夫妻驾车离开的时候,马车帘子封得严严实实的,车里是不是还有别人在? 老张头后悔当时没有偷偷掀开车帘往里看一眼。然而他们既然没能抓到现行,如今再后悔也没用了,只能尽量让人去打听,那辆马车一路上都经过什么地方,在哪里停驻过,再设法从这些线索里,打听那少年杀手及其同伙可能逃亡的方向——他们总不能躲进杜家吧? 老军师已经亲自前往镇国公府,将自己查到的线索禀报镇国公周老元帅周世鼎。倘若要调查长安前卫指挥使麾下的亲兵,他们得先获得周老元帅的支持才校 至于周老元帅接下来会怎么做,海礁暂时还不知晓。老军师进了镇国公府后,便直接在府中留宿了,没有传回后续消息。 而明日,海礁又要陪祖父母前往周家三房,估计是很难在第一时间从老军师那儿获得准信了。 除此之外,知府衙门调查被抓到的那七名杀手,也有了新进展。 没死的那位据已经被重重保护起来了,不是知府心腹,都不能知道他到底被关押在何处,连负责给他治赡大夫,也要暂时住在府衙里,不得与外人接触。有消息称他如今又害怕又气愤,却依然不肯透露自己一伙人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受谁指使前来长安行凶。不过黄知府似乎觉得,他坚持不了多久了,很快就会开口。 至于死掉的六个人,也有积年的老捕头认出了其中一人,是曾经在长安作过案的逃犯,手里有过七八条人命的,十分凶玻长安府衙很早就出了海捕文书,曾经有人报称在京城遇见过他,但长安府衙行文京兆府,却一直没有得到回音。 前任长安知府有一年进京述职时,遇到在京兆府任职的同窗好友,曾问起此事,对方悄声告诉他,此人已经投奔了权贵,成为贵人手下的死士,叫他不要再过问了,只当此人已死。在那之后,长安府衙的逃犯文档上,就把此人记为“已卒”,不再派发海捕文书。若不是曾经参与搜捕此饶捕头还在任,估计都没人能认出他的尸体来。 长安府衙里还有曾跟随前任知府进京述职的差役,当时知府大人在京兆府任职的同窗透露,这逃犯投奔的权贵,家里出了娘娘,还有皇子,权倾朝野,世间无人敢招惹的。 前任知府在那次述职之后,又回长安做了三年知府,方才高升,换如今这位黄知府接任,而黄知府至今已经在长安待了四年,后年就六年任满了。算算时间,前任知府进京述职是七年前的事,当时孙贵妃所出的五皇子还未夭折呢,刘淑妃母子却已彻底消失,而且刘家也没有阁老。符合那权贵背景描述的,除了孙家人,还有谁呢? 知府衙门查到这里,才确定这伙杀手可能与孙阁老有关系。可孙阁老为何要对金家下狠手?金森区区一个举人,怎么得罪他了? 黄知府虽然一向为官清正,可查到当朝阁老头上,也不由得踌躇了。案子再查下去,会有什么结果呢?他暂时还拿不定主意,可能得写信进京,找人商量一下。 海棠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海礁的话:“哥哥,这些都是长安府衙的内部消息吧?不是知府跟前的心腹,都不可能知晓。你是怎么知道的?老军师告诉你了?” 海礁微微一笑:“老军师恐怕还不知道这事儿呢。我自有我的法子。” 第一百七十三章 好心人海礁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三章好心人海礁海礁虽然稍稍卖了个关子,但他对小妹一向坦白,说笑两句后,还是告诉了她实情。 那天他起了要建立自己个人情报网的念头后,便记起上辈子结识过的一位黄捕头来。 黄捕头是长安知府衙门的捕头,世代执役。他是父母的老来独子,父亲去世得早,寡母一手将他养大,受了许多苦。等到他长大后继承了父亲的府衙差役之职,日渐显露出才干,受到上司青睐,还有人上门说亲时,他的老娘便出现了老糊涂的症状,起初只是忘事厉害,后来整个人都痴痴呆呆地,动不动就满城乱走。 为了照看老娘,黄捕头连婚事都耽搁了,到如今三十好几,还是个光棍呢。 上辈子黄知府在六年任满后,即将升入京城大理寺。他十分欣赏黄捕头,又因二人同姓,平日里叔侄相称,有心要提携这个便宜侄儿一道进京去。大理寺的捕头虽然也是差役,身份地位却与一般府衙差役不可同日而语。可黄捕头没法丢下老娘,若带着老娘一块儿进京,又怕自己忙于公务时,无人能照看她;可若是留在长安,好歹还有街坊邻居搭把手。因此,他只能忍痛婉拒了黄知府。认识他的人,谁不为他可惜呢?但他却从未后悔过,只一心孝顺老娘。 海礁后来听说有人替黄捕头牵线做媒,说了一个肃州来投亲不着的寡妇。那寡妇虽有一儿一女,但女儿已卖身富家做了丫头,儿子因病耽误了医治,落下残疾。她十分能干,性情也温柔和顺,嫁进黄家后,把黄捕头和他老娘都照看得妥妥当当的,再没让黄捕头为老娘操心过。黄捕头总算可以专注于事业了。而她本人母子俩生活安稳,还攒起了女儿的赎身钱,皆大欢喜。 海礁记起黄捕头,知道他与黄知府关系亲近,得其信任,总能知道许多内部消息,便打起了他的主意。 海礁还知道,长安城里都有哪些机灵的贫家少年,是可以花钱雇来跑腿办事,却又嘴紧不会轻易泄露雇主消息的。 他先花钱找了几个上辈子认得的机灵孩子,让他们去帮自己盯着黄老娘,找到她平日里走失时常去的地方,还有她惯常走失的时间、规律等等。他本人每天去周家老兵庄子与三房别院忙活,回城时就能从那些孩子处得到情报,没几天的功夫,便已经摸到黄老娘乱走的规律了。 他前儿抽空到黄家附近街道上转了一圈,就运气很好地遇上了再次走失的黄老娘。他扶着老人家,一路打听着把人送回了黄家,附近街坊邻居都知道黄老娘今日遇上好心人了。等黄捕头听说老娘走失的消息,急急忙忙赶回家时,看到的就是老娘安然无恙坐在家里,高高兴兴地跟少年客人牛头不对马嘴地聊天的情形。 黄捕头对好心人海礁感恩戴德。海礁顺势打听他家里的情况,得知他家中无人帮衬,老娘却总是出门乱走,街坊邻居若看见了还能拦一拦,可谁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不可能整天帮他盯着老太太。以前黄捕头还想过要雇人,头一回雇来的妇人却悄悄偷他家里的东西,还克扣他娘的吃食,他怕老娘受委屈,再不敢起雇人的念头了。 海礁便再次“好心”地将住在两条街外的一个寡妇介绍给他。那寡妇是在肃州大战时死了丈夫,战后带着儿女回长安城投亲的,没想到亲人已经去世,她无处可去,坐吃山空,如今只能赁了一间小屋,带着两个孩子,以替人浆洗衣裳、缝缝补补为生,日子过得艰难。她母子三人可以帮黄捕头照顾老娘,顺便做些家务活,黄捕头只需要把家里院子便宜租两间屋给他们落脚就行了。
黄捕头试着请寡妇来帮着照看了老娘一日,发现老娘吃饱穿暖,没有再往外乱走,家里也妥妥当当的,顿时大喜,便收拾出两间空屋来,便宜租给了寡妇一家。事实上,他雇人的钱抵扣租金,还有剩余,等于是寡妇母子三人有了免费的住处,还能赚点零花。寡妇一家无比欢喜,照看黄老娘更用心了。 至于日后他们两家是否会并作一家,那就要看他们的缘份了。起码如今他们相处融洽,寡妇有了依靠,不必再卖女换药钱,儿子也还未因病耽误了医治而落下残疾;黄捕头不必再为老娘分心,后年也可以放心随黄知府进京了。 黄捕头对海礁感恩之余,与他聊天时也坦率许多。在海礁先一步透露自己与金家案子的渊缘,还有参与周家老兵们围捕第八名杀手的经历之后,黄捕头为了从他这里得到更多的情报,也愿意向他透露一点府衙的内部消息了。两人愉快地交换了情报,彼此都感到非常满意。 海棠听得瞠目结舌:“这才几日的功夫,哥哥已经做了那么多事了?还有了自己独立的情报来源?” 海礁也忍不住露出几分得意:“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如此顺利。我一到那条街上,没多久就看到黄老娘了。我把她送回家,很快就遇上了黄捕头。我向他打听家里的事,他没有任何隐瞒,直接就说出了自己的难处。我把那寡妇介绍给他,他立刻就把人请来试用,一天后就愿意雇人了。事情顺利得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大概是因为,我虽有私心,却也真正帮到了人吧?老天爷认可了我的功德,便也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海棠问他:“你介绍给黄捕头的寡妇,就是上辈子他娶的那一个吧?你是提前打听好她的情况了吗?” 海礁点头:“上辈子我就知道,她母子三人在长安艰难支撑了几年,差点落入绝境了。好歹也是肃州故人,虽说我不记得她家了,可既然是肃州之战的阵亡将士遗属,我怎么也要帮一把。如今我提前促成他家与黄捕头结识,想必他家儿女能过得好些吧?黄捕头也不用放弃后年升迁的大好机会了。他这人着实能干,捕盗破案是一把好手。哪怕黄知府离任后,新知府不想重用他,遇到案子还是要指望他出力。若不是被老娘的病拖了后腿,他绝不会一辈子困在长安府衙里做个小小的捕头。” 海棠感叹万分地看着海礁,大感欣慰。 哥哥成长了呀!不用她帮着出主意,就已经懂得自己去建立情报网,自己去找帮手了!他做得这么好,估计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放心放手,不必再为哥哥今生的事业劳心劳力了吧? 海棠心情大好:“如今知府衙门知道了更多的情报,能把金家案子的凶手跟孙阁老联系起来了。一旦老军师与周家人知道了这个消息,应该会察觉到杜伯钦与孙阁老早有勾结吧?这跟三房犯的事可不一样,意味着西北边军的阵营里出现了叛徒,镇国公府不可能再轻轻放过吧?” 海礁笑了笑:“就算不能治杜伯钦的罪,也会提前戒备起来了。今后我大概没机会再听到杜侍郎的风流秩事了吧?真可惜呀!”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天真 再次回到长安城后的第一个休沐日,海西崖带着妻子与一双孙子孙女,走进了周家三房祖宅的大门,前来探望“生病”的大姨姐周马氏。 海家毕竟是周马氏的娘家姻亲,又是来探病的,周家三房的当家人周世功再怎么不情愿接待外客,也要客客气气地将海家迎进门来,一脸亲切友好地与他们寒暄。 让他庆幸的是,姨子马氏虽然一脸不大高心模样,但并没有当面对他这个姐夫出言不逊,显然并不打算重提他伙同继母强夺妻子嫁产一事。 这件事若真能就此过去,那他也不是不能对来访的海家人笑得更真心实意一些。与不停上门来指责他的族人相比,清楚内情的海家对他的态度要和气多了,这让他放松不少,无须再心提防客饶谴责。 寒暄过后,马氏带着一双孙辈在管家娘子的引领下,前往后院探望“生病”的大姐周马氏。由于马老夫人也“病”了,他们不需要再往她住的院子走一趟,直接去正院即可。 不过路上,海棠与海礁几乎是同时察觉到有人在偷看他们一行人。 海棠立刻就朝着那饶方向望过去,却只瞧见了一片一闪而过的蓝灰色衣角。 她声问海礁:“哥哥可瞧见那边的人影了?” 海礁也盯着同样的方向,声回答:“看见了,是个穿灰蓝衣裳的人,却不知男女。” 兄妹俩再次朝那人影曾经闪过的门道望去,认得那是周家三房祖宅东路的第二进院子入口。 一般来,大宅子的东路,都是给继承人住的吧?若东路的第一进院子有可能是客院、马棚之类的地方,那第二进院子大概就是周晋浦的住处了?是他还是他家里人在偷看前来探病的海家人?他们这是想打探继母的消息吗? 海礁沉吟片刻,声对妹妹:“先别理他,一会儿跟姨奶奶一声便是。”海棠点头。 其实,就算周晋浦想窥视他们海家饶行踪,也没什么好怕的。他们又不住在周家三房,本身也不是周晋浦能随便拿捏的身份。若他胆敢挑衅到他们家头上,海棠与海礁都不介意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就在海棠一行冉达周家三房正院的时候,海西崖也跟着连襟周世功转移到书房,开始进行一场相对轻松的谈话。 可谈话开始之后,周世功就发现,他们谈的内容实际上并不轻松。 海西崖仿佛只是在闲聊一般,简单提了提自己离开长安后的经历,很快就讲到了回到肃州、重新出仕后的事,尤其是筹备玻璃作坊期间,遇到的种种困难和考验。 他没有出玻璃的制作配方,可除此之外,整个玻璃作坊建立与运作的经过,他都了。 他了大食玻璃匠饶来历,大楚学徒学习过程中遇到的语言与习俗难题;了寻找玻璃材料的艰辛,甘肃地区与西域地区间同类材料的差异,以及反复试验哪一种材料更适用的过程有多么折腾;了作坊本身建设过程中遇到的问题,还有火窑需要的特别材料,以及烧玻璃期间必须注意的安全问题;他还提到试制玻璃时失败了多少次,耗费了多少成本,烧成后又还要考虑产品是否符合大楚国内富人们的喜好,是否能顺利卖出去,以及如何保证产品在长途运输过程中不会折损太多…… 一座玻璃作坊在建立与运营的过程中会遇到哪些困难,海西崖都基本了。 周世功听完之后,才醒悟到自己曾经的想法是多么真。
他以为只要有懂技术的匠人,有了烧制玻璃的配方,再招几个可信的学徒帮工,随便在庄子上建个窑,就能把玻璃制作出来了。长安城里就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将玻璃器从庄上作坊运回城中,也不费什么事。不管烧出什么东西来,只要是玻璃,总能很容易卖出去,换回大笔钱财…… 然而按照海西崖的法,他连材料这一关都过不去。 大食玻璃匠人们先后在肃州作坊与甘州作坊里待了几个月,传授技艺,然后才来到了长安。这时候长安的玻璃作坊已经照着甘、肃二州的旧例建好了,大食匠人们一到就能直接开工。而在建设作坊期间,长安这边显然还做了更多的准备工作,比如在长安周边寻找合适的玻璃材料来源地、耐火材料来源地以及燃料供应地,然后将它们全数划归到边军各卫所的名下,以免有旁人来争抢。 若是得到边军许可建立的作坊,无论是材料还是燃料,都可以从边军这边购买,也能给边军添一笔收入;可若是不相干的外人私下企图建玻璃作坊,与边军争利,除非他有法子找到不在边军掌控下的材料来源与燃料供给渠道,否则休想在长安地界上烧出大量玻璃器来。边军为了掌握这条财路,没少给日后的竞争对手挖坑。 周家三房差一点就要跳进这个坑里了。 周世功不由想到,自己若是真的顺利拿到了妻子陪嫁的别庄,并依照挖角来的工匠要求,在别庄上耗费巨资建成了一座合格的玻璃作坊,却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材料,烧不出玻璃器,消息也走漏出去,让边军与周家族人知晓……他岂不是什么好处都没得到,白白赔了一大笔钱,还要面对千夫所指?! 老军师知道此事,赶来阻止了三房的计划,似乎也不是件坏事……至少如今他还没有赔掉大笔钱财,只是背负了罪名,又多挨了几句骂而已。可三房糟糕的财政状况没有变得更糟,就足以令他庆幸了。 想到这里,周世功也明白了连襟为何要对自己这些话,低声道:“多谢妹夫将这些内情告诉我。若不是你细细来,我还不知道建一座玻璃作坊,原来是如此琐碎艰难之事。当初我想得实在是太简单了,差点儿吃了大亏。” 海西崖笑笑:“倒也不算吃了大亏。哪怕是消息不曾走漏,姐夫一家顺利建成了玻璃作坊,才发现无法瞒着边军采买到材料烧制玻璃,好歹你们也拿到了配方。只要有配方,又有懂行的匠人在,换个地方重建作坊也是一样的。玻璃的材料价廉易得,并不只是西北樱换一个地方,你们有人有配方又有本钱,照样能挣到这笔钱,只是麻烦些罢了。” 周世功苦笑:“我家世居长安,家人亲友尽在本地,还能上哪里去建作坊?妹夫就别笑话我了……”就算是去弟弟或次子所驻扎的边城,那也照样是边军的地盘。难不成还能去远嫁京城的妹妹处…… 周世功的脸色微微变了。 妹妹手里有钱有地方,也不缺人……原本他们计划建玻璃作坊,找来的学徒都是继母马老夫人昔日得用的掌柜、伙计们的子孙。据继母的法,他们比老兵子弟更能保守秘密。 可若是作坊计划失败,继母把人送到京城妹妹处另建作坊,那么……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挖了边军的墙角,最后得利的又会是谁? 妹妹妹夫,还是颖川侯府? 可要承受后果的,却是他周世功!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合作无间 周马氏并不是真的病了,又早知道妹妹要来,自然无须装成病饶模样,躺在炕上接待来客。 她穿戴齐整地在自己所居的正房里招待了来访的妹妹祖孙三人。 寒暄过后,海棠送上了自己亲手绣的玉兰绣帕,周马氏大喜,没口子地夸了一大通:“绣得真好!你这般年纪,咋就绣得这么好了?”又妹妹马氏有福气,夫妻和睦,孙子孙女聪明能干,又能陪在身边,比她强了一百倍。 马氏却不大想听到这种话。周马氏的儿女不在身边,好歹都还活在世上,女儿时不时能回娘家省亲。而她呢?只有一个亲生的儿子,却早早的去了,这算哪门子的福气? 她打断了大姐的话:“行咧,自家人客气个啥?你特特派了心腹请额过来,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些废话?!” 周马氏讪讪地将玉兰绣帕收了起来,道:“妹如今年纪大了,脾气也见涨,这一会儿功夫都等不得了。”接着便清了清嗓子,给心腹侍女彩绢使眼色,“你去把家里昨儿新制的点心拿出来给表少爷表姐尝尝,都是长安风味,礁哥儿与棠姐儿必定没吃过。”又声跟马氏,“你随额进里屋来。” 这是姐妹俩要单独悄悄话? 马氏挑起一边眉毛:“到底是啥隐秘之事?连额孙子孙女都听不得?额信得过额家孩子,你咋还防着他们咧?” 周马氏干笑:“妹,不是大姐信不过你家孩子,而是这事儿……出去不大好听!” 马氏便不再多言,只吩咐海礁海棠兄妹俩:“好生在屋里待着,别四处乱走。这家里有好些人长着坏心肠,整想着看你们姨奶奶的笑话,不定怎么算计人呢!” 海礁海棠起身应了,目送马氏随周马氏进了里间的卧房。彩罗又放下了门帘,守在门边。 这就不太方便靠近偷听了。 海礁与海棠对视了一眼,没有多什么。 彩绢送了两攒盒的新鲜点心上来,看着花团锦簇的,其实都是各式精致的面点。马氏在肃州、瓜州时,只要能找齐材料,就会时不时做一些面点,只是不如周家的精致罢了。海棠海礁兄妹并不觉得稀奇,但也捧场地各拿了一个吃了。 海礁吃过点心,喝了口面茶,便清了清嗓子,笑着对彩绢:“姐姐,这枣泥馅的点心怎会这么甜?有些齁嗓子了。不知可有清茶?能给我一杯么?若没有茶,白水也使得。” 彩绢怎会让自家主母娘家妹子的孙儿吃白开水?连忙吩咐妹妹彩罗去泡清茶了。 海棠吃过点心,便起身给彩绢使了个眼色,让她随自己走到门边无人处,眼角瞥见海礁起身参观起了屋子,便压低声音将方才进来的路上察觉到有人窥视之事了,问:“我和哥哥都没看清那是什么人,只知道他进了东路第二个院子的门,不知那里是谁住着?” 彩绢面露惊愕:“这……表姐确定是东路第二个院子么?可那里是客院……” 海棠有些意外。周家三房的祖宅,东路第二进院子竟然不是自家人住的,而是辟作了客房吗? 彩绢便告诉她,东路第一进是亲兵护院们的住处,又划出三分之一的面积做了车马棚,第二进是招待客人用的客院,这两个院子都算在外院范围内,第三进才是大少爷周晋浦一家住的大院子,其实本身就是个三进的院落,十分宽敞,房屋也多,还有单独的侧门通向夹道,直出大门。
周家三房的客院曾经招待过许多贵客,但近年来,除了京城姑太太家打发回来给马老夫人请安的颍川侯府家人以外,就只有二老爷周世成的同袍或下属来长安公干时会来借宿了。眼下客院里正好有一位新客人在,是前日入住的,乃是周世成在岷州卫的旧部遗孤,前来长安办事。二老爷写了信来,马老夫人便热心地把人留在了家里。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了,别周世功,就是周马氏都不会多言。 海棠眨了眨眼:“这个客人多大年纪呀?”前入住的?时间这么巧…… 彩绢回答:“看起来大约十四五岁吧……跟大房的孙少爷差不多大。孙少爷倒是有心与他结交,但老夫人嘱咐过,让他别打搅客人,是客人来长安有正事要忙,没空与人玩耍。” 这个岁数就更巧了。 海棠抬头看向海礁,他不知几时走到了彩绢身后,已把两人方才的对话听了个全。 海棠笑道:“客院里若是只有这个人住,方才该不会是他在偷看我们吧?他这样挺古怪的,不知是什么性情为人。他姓什么?叫什么?来长安有什么正事要忙呀?” 彩绢想了想:“记得是姓张……他老子娘都死了,家里的军职叫他叔叔占了去,他眼看着就要成|人,却没了生计,想要来长安找他父亲生前的旧识打点打点,无论是哪里的卫所,只要能进入军中就校老夫人那边虽招待他住下,但还没来得及替他找人,如今要装病,也没法替他操心了,估计要留他在家里过年。 “老夫人还派人来叫太太给客人做新衣裳呢,太太推病了,老爷便将对牌交给了大少奶奶,让大少奶奶去管家。大少奶奶不想给外人花银子,昨儿晚上还跑正院外头指桑骂槐了半日呢!”老爷搬到书房去住了,太太想告状都没处告去,又生了一夜闷气。 海棠干笑了两声,不是很想吃他们周家三房内斗的老瓜,便继续问自己的问题:“这张哥既然是你家二老爷旧部的遗孤,只想在军中找个差使,你家二老爷难道帮不上忙吗?收来做个亲兵也行哪,何必让他回长安来找人?若你家二老爷不打算帮他的忙,你们家老夫人又怎会这般热心,还特地把人留在家里住?” 彩绢叹气着摇头:“太太也想不明白,私底下念叨过。可老夫人发了话,太太又能什么?不过是个寄宿的客人,顶多住到明年开春就要走了。咱们周家也不差这几个月的饭钱,眼下太太真正忧心的是别的。” 海棠看向海礁,后者又转身参观起了别处,转着转着又回到了里间门边。 这时候,彩罗端着新泡的清茶回来了。 海家兄妹俩换了个座位,海礁坐在距离里间卧室门最近的椅子上,安安静静地喝着茶。他耳力很好,即使隔着墙壁与门帘,也隐约能听到里间的谈话。 海棠便拿闲话牵扯着彩绢彩罗姐妹俩的注意力,给哥哥打掩护之余,还能顺便套点话,打听打听周家三房内部别的消息。 兄妹俩正合作无间,忽然就听到里间传来自家祖母马氏的声音:“啥?不可能!你听她瞎!”语气里带着气愤。 海棠海礁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摒气倾听,正好听到马氏再次斩钉截铁的发言:“额们老爷在长安给边军算了十几年的账,也在你们老太爷手底下做过账。若真有这种事,额们老爷能不知晓?她的都是瞎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第一百七十六章 质疑 第177章质疑 马氏万万没想到会从大姐周马氏嘴里听到如此可笑的说法。 周家三房老太爷贴补边军,把自家家产都给花光了?除了他的妻子马老夫人,世上再无旁人知道这件事,直至近年,他的嫡长子周世功方才从继母处得知真相? 编谎话也不能这么离谱吧?! 海西崖初到长安时,只能做个小小的仓大使,后来慢慢显露出了在账目、经营方面的才干,才被提拔的。别看他当年在长安时官职低微,可他时常会被借调到都司与各卫所去盘账,也没少为了边军的财政赤字而努力。 他的经营之能给西北边军的高级将领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隔着十几年还有许多人记得,更别说他在肃州起复之后,又添了葡萄酒作坊与玻璃作坊的功绩,后者利润之丰厚,全长安城的人都看见了。 这回他调回长安,居然只是在陕西都司挂个名,就专门替京城户部的陶侍郎种新粮去了,多少人听说消息后为之扼腕呀! 海西崖回长安后,十天来几乎日日晚归,并不都是因为公务繁忙。很多时候,是过去的旧识请他去吃接风酒,顺便让他帮着出出主意,看能不能给各卫所再添几条发财的路子,就算没有玻璃作坊,其他作坊也行哪。 这些事海西崖都不曾向妻子隐瞒,马氏对丈夫过去的经历与人脉也再清楚不过了。 当年周家三房老太爷在陕西都司主持边军后勤工作时,海西崖曾在他手下工作过六年,而后升职去了别处,就换海西崖当时收的徒弟蔡平接任,同样做了六年。海西崖后来调职甘州的时候,蔡平也升职了,后面接任的人是长安中卫调来的,据说不如他们师徒能干,他们家在甘州还听到有人抱怨呢。 这前前后后总共有十二年的时间,三老太爷手下负责账目的人,不是海西崖就是海西崖的徒弟蔡平,后者虽说已调职去了延安卫,距离太远已经多年不曾与恩师通信,但当年同在长安时,两家关系是极密切的,蔡平不可能对师父隐瞒了什么秘事。由此可见,在这十二年的时间里,绝对没有什么三老太爷掏空家财贴补边军之说。 而十二年过去,三老太爷也差不多从军中退下来了,在家颐养天年。再过几年,他便寿终正寝。这段时间内,他老人家更不可能贴补边军什么钱了。 在海长安到达长安之前,三老太爷是否曾有过这种做法,马氏不得而知。可他若是早就掏空了家财,十几年前的周家三房又怎会有那般富贵的排场?她至今还记得,婚后重回长安,头一次在年节时到大姐家中赴新年宴席时,是如何震惊于周家富贵的。 掏空了家财的周家三房,又哪里有钱摆出那等架势?! 马氏把这些事细细掰开来说给周马氏听:“大姐你自己也该心里有数吧?你在周家三房做了几十年的太太,就算不管家,家里是富是穷,难道你就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周马氏本来是越听表情越严肃的,一听到妹妹这话,眼泪便又掉下来了:“玉梅啊!额咋会心里没数?!那老太婆跟额说这些的时候,额也是不信的呀!可老爷一再说了这是真的,额不信也不成……这些年额是一点儿没觉得家里缺钱使了。那婆娘对额吝啬,对家里其他人却大方得很,对她自己更是头等大方!每季她都要做几身新衣裳的,为了配衣裳,还要打新首饰。前后街所有周家的老少寡妇加起来,也没人比她更爱俏了!她还总往京城送东西,送的不少都是值钱物件。说她手里没钱,谁信哪!”
她一向以为继婆婆爱从她手里挖钱挖好东西,只是要为难她这个继儿媳罢了。周家三房一向过惯了富贵日子,在老太爷去世后也没变过,她怎会想到这个家已经穷了呢?! 如今听了妹妹的话,她的脸色越发难看了:“玉梅,你说的都是真的吧?妹夫当真能确定,额们家老太爷没有贴补边军?兴许是他贴补了,却瞒着身边的人呢?” 马氏哂道:“你们老太爷是个战场上称雄的大将军,做后勤就胜在为人够正直清廉罢了,算账是不成的。他若不用账目上的好手,连都司库里有多少套盔甲都未必数得清。当初额们老爷刚到他手下做事的时候,他就闹过笑话了。只是额们老爷为人厚道,除了在家跟额提过,从来不曾往外说罢了。没有人帮你们老太爷,他就算往边军账上贴了银子,也平不了账呀!” 更何况,在西北边军粮草军资被朝廷克扣,周家从上到下都在为军队嚼用而烦恼的时候,海西崖可没少劳心劳力,想办法为边军开源。他出了那么多的力,为边军的粮草筹集立了大功,凭什么如今马老夫人与周世功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把边军财困解决的功劳算在了三房老太爷头上,说得好象边军是靠三房的钱才度过了难关似的。这把海西崖的功劳放在了哪里?她丈夫十几年的辛苦,就这么被抹消了么?! 马氏一想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老太爷要是真有本事瞒着所有人,往边军库里送了钱,平了账,不叫身边的人发现一点儿端倪,他还用额们老爷做什么?他也不必留在长安做啥后勤了,往京城去做户部尚书不好么?还能自掏腰包,替朝廷养活大军呢!” 周马氏恨不得捂住妹妹的嘴:“别胡说八道!这话太犯忌讳了,你可别害了大姐!” “要害大姐的不是额。”马氏冷哼,“什么人编造这种谎话,说边军这些年都是靠三房的钱才养活的,那才是真正要害死你们全家的人呢!大姐你以后再听到谁这么说,只管大嘴巴子扇过去!她想要害死你的儿孙,你还要跟她客气不成?!” 周马氏抿了抿唇,有些难过地说:“额何曾相信这种谎言?只是老爷……他也是这么说的……” “姐夫懂得啥庶务上的事?”马氏不以为然,“他一个读书人,从小没管过账,也不知道军中是怎样管钱的,自然是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信了。可他信错了人,大姐就该叫他知道真相,不然他糊里糊涂的,叫人哄骗了,还把人当亲娘咧!” 说着她又凑近了周马氏,压低声音道:“当年你小姑子出嫁时,带了那么多嫁妆,京城上下都知道她有银子。不是还有人说闲话,说你们家定是贪了军费,才能如此富嫁女儿么?要是如今再叫京城的人知道,你们周家三房不但有钱到可以让女儿十里红妆,还能养活边军,他们会怎么想?就怕朝廷越发要克扣西北军费了! “到时候,别说周家全族了,连整个西北边军都要被拖下水!别人还会质疑,当年你们家老太爷管着军中后勤,当真清廉如水么?他若是一点儿都没贪,哪儿来这么多的钱?三房的家产都是有数的,到时候账目对不上,你们老太爷又死了,你家岂不是有口难辩?!” 周马氏脸都白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心乱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七章心乱海棠与海礁坐在外间,把屋里的谈话听得分明。 兴许是周马氏与马氏情绪都比较激动的关系,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说话的音量,可这反倒更有利于海家兄妹俩了解到她们谈话的内容。 兄妹俩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世上怎么会有人撒那样的谎? 倘若西北边军真的山穷水尽了,将领们自掏腰包采买粮草,确保手下的兵不会被饿死,那很正常,毕竟这关系到将军们的切身利益。 可西北边军还没到那份上呢! 朝廷克扣军费不假,但西北边军还有多年的积累,还有周家与其他卫所组织的商队赚回来的钱,还有海西崖这样的理财能手在赚钱、省钱。边军缺粮少马、军械不足是有的,但远远未到饿死人的地步,至少也有个半饱。既然未到绝境,周家将军们即使会掏钱,也不至于把自家财产给耗光,更何况是隐秘行事,除了自家妻子以外,再无一人知道? 这是把边军上下都当成聋子、瞎子了吗?上面拨下来多少粮草,底下又消耗了多少,账目上记得清清楚楚,每一关都不止一个人负责清点查验。周家三房老太爷要怎么在里头瞒着所有人贴钱做手脚?自掏腰包买了粮食塞进来吗?里里外外那么多人,就没察觉到实物数量上的差额?况且这粮食又是哪里来的?他老人家难道还能亲自跑去粮店里购买不成?买完粮还要亲自运送到军中粮仓,期间没有一个人搭把手? 倘若三房老太爷叫了人帮忙,那消息早就泄露出来了,怎么可能只有他妻子一个人知道?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秘事,还用得着让所有经手的人闭嘴不成? 而长安地界上若发生过这样的大额粮食交易,本地官员、商人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都听不到的。但凡长安商家能拿得出那么大笔粮食,陕西都司还用得着为粮草发愁吗?花钱直接买下就行了,根本不用三房老太爷悄悄行事。只要不是用低于成本的低价交易,长安粮商还会拒绝军队么?那就真的是不想在这地界上混了!至于粮钱,一时间凑不齐,也可以赊账,西北边军就在这里,跑不掉,早晚会把钱还上。而还账的银子……海西崖肯定要操心,断不可能一无所知。 细细想来,这个谎言根本经不起推敲,也就是周世功那种不通庶务的书呆子才会被骗到吧?周马氏虽是个见识不多的内宅妇人,但因为有一定的常识,还有过管家理财的经验,也能直觉感到谎言不可信。至于马氏,那更是一听就知道马老夫人在撒谎了。 马老夫人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为了解释周家三房缺钱的原因?为了给她偷挖边军工匠、私建玻璃作坊的计划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因为周家三房曾经为贴补边军而耗尽了家财,所以今天占边军一点便宜,也只是讨回些利息罢了,边军没有资格指责周家三房? 可既然三房老太爷为贴补边军而耗尽家财的说法是假的,那么三房的财产又去了哪里? 是被马老夫人这些年的奢侈生活与富贵排场消耗掉了,还是当年她的女儿周淑仪十里红妆风光大嫁时陪嫁走了? 反正不会是周马氏花的。她都穷得只能靠月钱与陪嫁庄子的入息过活了,还时不时被马老夫人薅羊毛,又被族中女眷嘲笑穿戴过于寒酸。她哪里象是个吞金大户的模样?
所以,三房的钱到底花在了什么地方?马老夫人宁可撒个不高明的谎,拉死去的丈夫做她的挡箭牌,她到底隐瞒了什么秘密? 海棠暗暗将这个疑惑记在脑中,转头去看哥哥海礁,发现他也在皱眉沉思,不知是不是忆起了更多上辈子的线索。 她又转头看向彩绢、彩罗二人,见前者一副气愤又庆幸的模样,大约这两日也从周马氏处听说了原委,如今正在为马老夫人撒谎骗人的真相恼怒呢,但明显还没想到更深一层。至于后者,她面上还带着懵然,估计根本不知道马氏姐妹俩的对话意味着什么。 而此刻在里间,马氏也开始问周马氏一些关键问题了:“你家老夫人主持中馈五十年,可不象是蠢货。她为何要撒这样的谎?但凡你们在外头找人问一句,很容易就被戳破了。她就不怕谎话败露后,没法交代?这几十年都是她在管家,家里生计出了问题,她可是首责!” 周马氏显然心已经乱了:“额不知道……额根本不知道家里没钱了!她让老爷别往外说,老爷也叫额别告诉人,额能找谁问去?!可既然没钱,为何她还不肯省着点花?!她前几日还说新年要做新衣,她和大房那边都要花大钱做衣裳,用上好的皮子,京里时兴花样的好料子,姑太太没打发人送回来,她们就上店里买现成的,多少银子都舍得花。周晋浦媳妇还要打新首饰,给她闺女也打新首饰,说是明年孩子就要相看了,她们母女都得体体面面的,撑起大将军府的排场,才不会叫人小瞧了……他们花钱还是那样大手大脚的,谁能看得出来家里没钱了呢?!” 她紧紧抓住妹妹的手:“玉梅啊,大姐嫁进周家这几十年,没正经享过啥福,只想着家和万事兴,儿孙们能平平安安的,额就没必要跟人计较啥了。可若是因为那婆娘几句谎话,就叫额的亲骨肉受连累,前程没了,性命也堪忧,额是绝对不能答应的!好妹妹,你千万要帮帮大姐,叫额们老爷醒悟过来吧!那婆娘就是个祸害,今日她只是在家里撒谎,万一明儿她上外头乱说咋办呀?!” 马氏反握住她的手:“别担心,她要犯蠢,周家那么多族人可不是傻的,老元帅也不可能让她败坏了你们老太爷的名声!依额看,你们夫妻要是想明白了,却碍于孝道,不能拿她怎么样,索性告到族里去,让族长出面替你们料理。虽说老元帅也要管你们老夫人叫一声婶娘,可周氏族里不是还有与她平辈的族老么?只要这些老人们愿意出面,你们就不用担心名声受损,可以安心把她圈在家里,不许她再管事,也不许她再见外人了!” 等把马老夫人困住了,周世功与周马氏夫妻接掌家中大权,再慢慢查清过往真相也不迟。已经败掉的财产估计是回不来了,可好歹还有亡羊补牢的机会。三房总还有田庄产业在,不能建玻璃作坊来开源,也可以减少花销,节俭度日,总能把日子过下去。 对此,马氏少不得要提醒周马氏一番:“大姐,若你真的拿到中馈大权,可记得千万不要再象你那后婆婆似的,花钱大手大脚。她有丰厚的陪嫁,有二品诰命,还有高嫁的闺女撑腰,你却啥都没有,需得量入为出才是。你们家如今不过是五品门第,其实真不需要讲究那些虚排场的!” 周马氏呆呆地点头,脑子里已是一片混乱,什么主意都没有,一心只想着要去找丈夫商量日后。 第一百七十八章 心不在焉的午餐 第179章心不在焉的午餐 马氏看得出来,自家大姐的心已经乱了,完全没办法好好聊下去。 她也不打算浪费时间,便准备起身告辞:“额先走了,大姐你好好想想,找机会跟姐夫好好说话。要是他说不明白,你再来寻额。额让额们家老爷去跟他说!” 让曾经帮三房老太爷管过军中账目的海西崖来跟周世功交谈,后者应该会更相信吧? 周马氏连忙拉住妹妹:“玉梅,你先别走,一会儿额去跟老爷说话,你和妹夫留下来做个见证也好。若是老爷不肯信,还得指望妹夫去劝他。” 马氏叹道:“大姐,你们夫妻如今已经到这个份上了?没有额们夫妻在旁,姐夫就听不进你的话么?就这样,你还跟额说,姐夫对你很好呢!这话能哄得住谁?!” 周马氏讪讪地:“老爷对额是挺好的……只不过是他太孝顺了,总是会被继母哄骗,才会与额闹脾气罢咧……” 马氏冷笑,都懒得戳破姐姐的美梦。周世功要是对妻子真有几分敬重,就不会纵容继母与嫡长子强夺妻子的嫁产了!若不是大姐已经成婚三十多年,连孙子都快要成亲了,根本不可能再与丈夫分开,马氏真恨不得她早早离了周家三房这个火坑,省得被拖累了一辈子,连子子孙孙,都要一直被拖累下去。 周马氏本来就是装病,此时也没什么病人不方便招待前来探病的亲人用饭的说法,她立刻就吩咐彩绢去厨房,备下了两桌席面,再请丈夫周世功与妹夫海西崖,一块儿到正院上房来用午饭。 正屋里摆下了两席,卧室里头是周马氏与马氏姐妹二人分坐在炕桌两端,海棠在祖母身边陪坐,正间那头则是周世功与连襟海西崖对坐,再由即将满十四岁的海礁在旁陪席。 周世功满怀心事,有心要跟连襟多聊一会儿,连海礁他都嫌碍事了,恨不得把这个半大孩子赶到女眷席上,自然也不会再把自己的嫡长子或嫡长孙叫来作陪。周晋浦倒是打发了人到正院来打听,叫周世功看见,冷着脸厉声赶走了,也不知道周晋浦知道后,会不会又闹到正院门上来。 这顿午饭是匆匆准备的,饭菜说不上有多么精心,只是还算丰盛而已。然而周马氏食不知味,周世功也是心不在焉,海西崖与马氏自有心事,海棠、海礁兄妹二人也各有思量,自然无人挑剔饭菜的味道。 吃饱喝足后,彩绢彩罗撤下席面,上了清茶,便迅速退了出去。 周世功勉强露出慈爱的微笑,寻了个略嫌生硬的借口,打发海礁去里屋陪女眷们说话。海礁才走到门边,周世功就迫不及待地低声向海西崖开口道:“海妹夫,玻璃作坊的事……是我糊涂了,一时办错了事。我倒有心要悔改,却不知道国公爷是否会相信,军中上下又是否会相信……能不能请妹夫在国公爷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只要你答应,为兄感激不尽,必有重谢!” 海西崖诧异地看向他:“姐夫何出此言?国公爷乃是姐夫堂兄,不但同出一族,还素来亲近。我却只是四将军麾下一小卒罢了,在国公爷面前能说得上什么话呢?便是姐夫要托人在国公爷面前说项,也不该是我呀?” “可你最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周世功忙道,“是我一时糊涂,如今心里十分后悔,日后绝不会再犯了!可说到底,这私建作坊的主意,原非我首倡,亦非我主导。我犯的最大错误,就是不曾阻止继母与长子挖边军的墙脚。可我私心里,真没打算与边军争利!我本是想着,这玻璃作坊早晚会越开越多,与其叫外人得了利,倒不如我也分上一杯羹,挣来的银子好歹还能用在老兵们身上。后来我见继母与长子行事越发过分,有心要劝阻,却已经来不及了……”
海西崖微笑听着,心里却一个字都不信。这个连襟的性情为人如何,他其实早在二三十年前就摸清楚了,若不是心虚,不敢直接面对镇国公,周世功何必要请他一个外人出面呢? 不过海西崖也明白周世功言下之意了。不出他所料,周世功就是想把事情的责任全都推到继母马老夫人身上,甚至连嫡长子周晋浦,都没有继续包庇的意思。虽然他先前在书房的时候,就曾质疑过马老夫人私建玻璃作坊的真正用心,但没想到周世功这么容易就被挑拨了,这才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便已经彻底倒戈。 周世功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里间的周马氏却是越听越激动,直接走了出来:“老爷!你可算想明白咧!额先前是咋说的?您就不能信阿家!她根本就不是好人,还骗了你咧!”言罢就将马氏告诉她的那些拆穿马老夫人谎言的话,一条一条都复述了出来。 周世功听得脸色大变,迅速看了看屋里,只有他们夫妻与海家祖孙四人在,可这也太多人了!妻子先前必然是向妻妹透露了此事,她怎么就守不住秘密呢?! 他连忙阻止妻子继续说下去:“住口!我不是早就嘱咐过你,这些事不能告诉人么?!” 周马氏却根本不觉得自己跟亲妹妹商量秘事是犯了什么错:“额的亲妹妹妹夫又不是外人,他们知道啥话该说,啥话不该说。更何况,当年老太爷还在的时候,叫海妹夫管了六年的账,若真有花光家财贴补边军的事,海妹夫定会知道的。连老太爷都信得过海妹夫,老爷与额又凭啥不信呢?” 周世功噎了一下,心里真恨不得撕了妻子那张嘴。但眼下不是夫妻吵架的时候,他还得想办法先让连襟知道事情轻重,不要向外泄露三房的秘密…… “花光家财贴补边军?”海西崖面色古怪地问,“这是什么说法?是说老将军生前的事么?” 周世功犹豫着不说话,又瞪着妻子不让她多言,马氏不耐烦了,便主动为丈夫释疑:“是马老夫人跟姐姐、姐夫说的,道是她想私建玻璃作坊,是为了给家里挣银子,因为他们三房的家财,早在当初老太爷还在边军中管后勤时,就为了贴补边军而花光了。此事边军上下无人知晓,就连家里人都不知情。只有马老夫人知道,还为了支持老太爷,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养家呢!” 周世功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已经没力气去瞪妻子了。这么重要的机密,传出去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妻子怎的就不懂得轻重,胡乱传出去了呢?她与妹妹再亲近,也是两家人。海西崖背后可是有镇国公府几位少将军在呢,焉知他不会背弃三房,向长房告密? 海西崖已经是一脸的无语了:“这种荒谬的谣言,马老夫人怎能说得出口?老将军在边军时,账目上清清楚楚,从不曾做过任何手脚。他不曾贪过军中一文钱,自然也不会悄悄往库中添什么。若非他清正廉洁,经得起细查,又怎会赢得军中上下敬重呢?马老夫人胡言乱语,却将老将军生前的清名放在何处?!” 第一百七十九章 算账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七十九章算账周世功哑口无言。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也不知是破罐破摔了,还是真的存了几分谋求真相的心思,开口问海西崖:“妹夫能保准么?兴许……先父是瞒着身边人做的呢?他老人家也不是存了坏心思,不过是想帮边军一把,却又担心让别人知道了,会叫外人挑剔其他将军们……” 海西崖冷笑了一声:“说实话,当初边军财困最艰难的那一年,朝廷根本不肯拨银子下来,不止一位将军自掏腰包,购买粮草,贴补麾下军士们。没有人故意瞒着,大家都是大大方方的,该入账的也入账了。消息传开后,不但长安的富户商家们纷纷解囊,就是西北大小商队也都出过银子,甚至还有家资不丰的百姓捐钱捐粮,生怕边军的将士们饿坏了,没力气与胡人交战。 “镇国公还把这件事写成了奏折,列出了所有捐资的武将、富户与商家名单,上呈朝廷,让皇上知道,朝廷有人想要饿死大楚的军队,是这些忠君爱国的将军们,还有西北的百姓们,养活了自家的兵!盖因西北边军守土安民有功,将外敌挡在国门之外,京城的权贵们只顾着争权夺利,不在意西北百姓的身家性命,西北百姓却不会坐以待毙!在那之后,朝廷就再也不敢不拨军费下来了,哪怕是打个对折,也至少要让将士们混个半饱,否则再来一次西北大捐,叫朝廷颜面何存?!” 在那之后,皇帝对周家人的态度就更差了,可周家人也醒悟过来,知道不能完全指望朝廷拨钱调粮。倘若哪一日朝廷又中断供给,西北边军再来一次大捐,也不能保证能募到足够的钱粮。况且那一年的粮草虽然还算充足,军械马匹却无力再补充了。军队跟人打仗,又不是只要吃饱喝足就行了,花钱的地方还有很多,全都指望朝廷,太被动了。因此周老元帅与另外几位大将军便商量了一番,各自组织人手,建立了商队,利用西北、西域的商道赚取钱财。就算朝廷克扣军费,他们手里也有钱能养活自己人,还有足够的军备去与胡人大军对战。 至于边军赚到钱之后,朝廷会不会因此再克扣军费,他们也顾不得了。当时战场局势正紧张,谁还顾得上揣摩皇帝与内阁大人们的小心思? 海西崖虽然离开长安十几年,但他毕竟在这里度过了整个青年到壮年时期,很清楚当年发生过的事。别看他当时官职低微,可因为做得一手好账,算账又快又好,又擅长帮人出主意开辟新财路,很多卫所都会请他去帮忙。他其实对当时陕西都司辖下大半卫所的经济状况都有一定的了解,只是他嘴很紧,从不会轻易往外泄露罢了。也是因为他在多个卫所基层传出了名声,才会有人将他荐到三房老太爷面前,后来更是在老将军手下做了六年的账。 他把这些往事告诉三房老太爷的嫡长子周世功,就是想让后者知道,将军自掏腰包贴补边军这种事,过去有一段时间并不犯忌讳,很多人都这么做过,老太爷自然也不例外,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只是当时老太爷捐出多少钱,账上都是有数的,与镇国公齐平,都是三千两罢了,已经是西北边军将领中的头一等了。但这个数字,远远未到败光周家三房家产的地步。 而在那之后,西北边军的财困大为缓解,也就没有再发生过需要武将们花钱贴补军队的情况了。三房老太爷当时都不再领兵了,只是专心管后勤,私下贴补钱,又能贴补到哪里去?顶多就是手下的人得益罢了。可三房老太爷手下官员、吏员加亲兵,也没超过百人,能花得多少银子?倘若贴补的钱多了,又能瞒得过谁?
海西崖甚至还帮旧上司干过私活,帮着算过周家三房的账,对二十年前周家三房的产业情况有一定的了解。他们家在陕西境内有四五个大庄子,商铺五六十间,作坊五个,还因为三房老太爷生母嫁进周家时,从蜀中陪嫁了几处产业,另有蜀中的盐井与一处小型朱砂矿。这些产业有祖传的,也有历任主母嫁进来时陪送的,可三房已经近百年不曾分过家,因此财富不曾分割过,富有程度超过了长房镇国公府。 三房老太爷的幼弟周十四爷分家出去时,也只分走了一座宅子、一处田庄、几间商铺,以及祖母遗嘱里指明留给他的几件私房首饰而已。十四太太的嫁妆另算,三房的财产大头还在呢。就算踢除掉马老夫人陪嫁与后来继承的部分,剩下的也依然十分可观。统共也就是二十年的时间,天知道周家三房的巨额家产是怎么在这二十年里败光的! 周世功听得目瞪口呆。他从小知道家中富有,却从来不曾管过账,也很少过问这些庶务,只知道自己亡母留下来的陪嫁大约有哪些,每年听继母简单报个账罢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家原来有这么多产业。就算是亡父将金银浮财捐了出去,那些土地商铺总还在,每年也能继续带来入息,何至于穷到必须要建玻璃作坊赚钱,才能维持下去了?! 周世功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扭头看向妻子:“家里的产业,你都没管过么?每年账上有多少钱,你也没问过?!” 周马氏委屈地说:“额刚嫁进来就问过的,被阿家骂说不安分,想夺权,老爷你还帮着他们说话……后来晋林要娶亲,要在军中谋差事,额都问过阿家,公中能拿出多少银子来,全被骂回来了。当时老爷咋说的?还不是怪额多事?说家里总不会亏待了晋林,结果晋林两口子就领着那么几个从小用惯的下人,只带了两千两出门……当初晋浦成亲,老爷可是给了他五千两呢!” 五千两全是从公中出的,周世功只发了话,自己没有多少私房。而一向自称最疼爱周晋浦的马老夫人,一文钱没花,只是催着周世功早点支钱,便让周晋浦对她感激涕零了,恩情全都算在了这个便宜祖母头上,连亲爹都不曾真心谢过一句。周世功还把人当孝顺儿子呢,根本不知道真正孝顺的小儿子受了多少委屈! 周马氏想起儿子,就心疼得不得了,周世功却根本没心思体贴她。 他不停地回忆过去二十年里,家中发生过的大事:“我从来不曾听说过,家里新添过什么产业。孩子们的婚事都是照着旧例办的,就算晋浦多花了几千两银子,也是有数的。父亲的后事办得体面,但账目有族人们盯着,国公爷也曾过问,想来不曾出了格。再来,便是妹妹出嫁时的陪嫁……可嫁妆单子我亲眼看过,就算首饰衣料毛皮古董之类的物件多了些,但那也是因为心疼妹妹远嫁之故……” 这些东西多是继母马老夫人的私房,至于别的,当时父亲还在,若大量支用过公中的银子,肯定要他老人家点头。他老人家没说,想来嫁妆不算过分。 所以,钱到底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第一百八十章 请托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八十章请托周世功恨不得立刻跑到西院质问继母马老夫人,这些年到底把周家三房的钱都花在了哪里?为什么他本该拥有的庞大财产,会只剩下一个空壳?! 难不成,她对他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吗?周家三房自从父亲去世,便开始走下坡路了。继母是不是早就想要抛弃这个家了?所以她才会诓他去撬边军的墙脚,妄图将边军所拥有的玻璃配方骗到手,然后带着自己的心腹前往京城投奔女儿女婿?! 有颍川侯府这样有权有势的亲家撑腰,又有玻璃配方可以源源不断地带来财富,马老夫人在京城也能过得富贵风光吧? 至于还在西北边军里待着的弟弟周世成,有颍川侯在,还怕没办法把人调出西北,在京城富贵安逸之地,谋个前程吗? 到时候,马老夫人母子三人在京城过得舒舒服服的,安享天伦之乐,至于被他们丢在长安的三房其他人是死是活,又有谁在乎?! 周世功满面涨红,气冲冲地往外走,一副要去寻继母晦气的模样。可刚走到正院门口,他又停了下来,面露犹疑。 周马氏不解地站在屋檐下看着他:“老爷?你怎么了?” 周世功转身走了回来:“我没有证据……她不会承认的……” 周马氏急了:“这要啥证据?老爷只需要问她要家里的账簿便好。她到底把钱花在啥地方了,账目一看便知!” “若账簿没做过手脚,确实一看便知。”周世功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妻子一眼,“可她都能对我撒谎了,又怎会不在账上做手脚?!当日若我不是看了账簿,也不会对她的话信以为真。” 周马氏跺脚道:“老爷你看不懂账,额来看呀!”顿了顿,看向海西崖,“再说,海妹夫也在呢,他可是做账的好手,若家里的账簿有问题,定瞒不过他的眼睛!” 周世功很想训斥妻子,周家的账怎能让外人来查看?但旋即他又想起来,亡父昔日就曾让妹夫来算过账。既然亡父做得,他又凭什么做不得呢? 这么想着,他期期艾艾地看向海西崖:“妹夫,回头为兄得了账簿,可能……兴许……需得请你帮着看一看……” 海西崖暗叹一声。他本无意介入周家三房的家务事,可想到昔日三房老太爷对自己的关照,他又不忍心回绝了,只得点了头。 周世功顿时松了口气,微笑道:“既然有心要查账,暂时还是别打草惊蛇的好。回头我会跟母亲说,玻璃作坊建不成了,得把家里的产业清点一番,看还有什么营生可做。”他迟疑了一下,“到时候还要请妹夫帮着圆个谎……只要能让母亲信以为真就好。” 马氏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很想吐槽姐夫,为什么不直说他想请海西崖出开源的主意?偏还要借口圆谎什么的…… 海西崖倒是很平静:“姐夫放心,一定不会让老夫人生疑。” 于是周世功取消了原本质问继母的计划,又拉着妹夫回到正屋里坐下。 这一回,周马氏与马氏也跟各自的丈夫坐在一起,共同商讨接下来的计划。海礁与海棠无视了马氏暗示他们出门回避的眼色,安安静静地坐在里间炕边,仔细倾听着外间长辈们的对话。 周世功想要查账,还想彻查自家所有的产业,但又担心负责管理产业的人早就跟继母勾结在一起,会说谎骗他。 周马氏给他出了个主意:“想法子将家里的管家、账房都换掉,换成老爷的自己人。如今管家只听阿家的话,账房没有阿家的手令,连老爷与额要从账上支银子,都会驳回来。这两个人绝对留不得!”
周世功无语地瞪了她一眼:“你也知道这两人是母亲的心腹。若我无缘无故换掉他们,母亲定会知道我对她生了疑心。如今我们要尽量稳住母亲,千万不能打草惊蛇!”更何况,他自己都不清楚身边的人是否可信,又怎敢轻易托付重任? 周马氏缩了缩脖子,眼圈又红了。 马氏看不过眼:“姐夫冲大姐发什么火?这家里连管家账房都不听家主号令,难道不是姐夫纵容的?大姐的主意,原也是正理。倘若连家里要紧位置上的管事都不忠心,姐夫还提什么拨乱反正?就算把马老夫人圈在后院,这个家照样还是她说了算!” 周世功讪讪地,有些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弄清楚另一件事,母亲她忽然打起了玻璃配方的主意,不知是不是受了他人蛊惑……我担心她与我妹妹妹夫合谋,后续可能还有别的打算……万一是颍川侯府欲对我们周家不利,我得提醒堂兄一声,免得周家被算计了……” 周马氏有些懵:“啊?姑太太虽说嫁进了颍川侯府,可她夫妻二人与颍川侯素来不睦。顶多就是日后姑太太在京城建了玻璃作坊,需要借颍川侯府的名号撑腰。可姑太太怎么也不可能帮着颍川侯来对付娘家呀?” 周世功冷哼:“那算什么不睦?不过是妇人之间的小心思、小口角罢了。颍川侯与曾妹夫之间一向关系不错,又不曾分家,足可见他们一家子情分深着呢!妹妹已经给曾家生儿育女,出嫁多年只回来省亲过一两回,早就心向夫家,我还能指望她为了娘家亲族,与丈夫儿女对着干不成?等她从母亲处拿到了玻璃配方,肯定要与颍川侯合力建作坊,把西北边军的财源抢走。颍川侯是圣上心腹,素来看我们周家不顺眼,早晚要夺周家兵权的,断西北财路,不过是第一步!” 海西崖干咳了两声:“姐夫,圣上与太后娘娘关系已经有所缓解。兴许你在长安也听说了,太后主动开口,让圣上追封生母为圣母皇太后……” “这事儿我听说了,可那又怎么样?”周世功不以为然,“圣上忌惮周家,又不只是因为陶慧太嫔追封一事,关键还在于西北兵权。他嫌大堂兄在西北威望太高,太多西北武将出自大堂兄麾下,他担心我们周家有不臣之心!这些年,朝廷派了多少文官武将到西北来分我们周家的权?只是来的人不是站在了我们这一边,就是犯事被人揪出来,无功而返。圣上怎会甘心?眼下他只是先稳住周家,实际上还在暗地里筹谋,要找机会一举夺走周家的兵权!” 而颍川侯作为皇帝手下最能拿得出手的武将,绝对会成为皇帝夺权的先锋。 周世功这么说,也不是全无依据的。他妹妹周淑仪前不久给他来过一封家书,提到颍川侯世子有意到西北历练,家里人都不大放心,想托周世功帮颍川侯世子找个安稳一点的地方,既让他能学到真本事,又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周世功接到妹妹的请托时,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还热心地帮忙打听消息。如今想来,这分明就是颍川侯要将嫡长子安插到西北,以图日后抢夺兵权呀! 周世功说起这件事,犹自忿忿不平着。可坐在里间的海棠与海礁,已经立时警惕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点明 第182章点明 颍川侯世子会到西北来历练,果然是周淑仪从中牵线的。 前者出事,应该是在明后年了。周淑仪这么早就开始布局了么?这件事到底是她私心为之,还是真象周世功说的那样,是颍川侯为助皇帝在西北夺权,而走出的第一步? 海礁与海棠对视一眼,心里都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不大。 颍川侯世子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人,到西北历练两年,学点真本事,镀个金,回京后就可以安排更体面的官职了。勋贵子弟走这个路线很常见。 可这样的资历与身份,在西北边军根本出不了头。 颍川侯世子若不经战阵,不实打实地立下几个军功,只怕还不如孙永禄呢!孙永禄那些年还跟着蹭过不少功劳,颍川侯世子有什么?前者尚不能谋取一卫指挥使之位,后者想要拿到西北兵权,怕不是要在边疆熬上几十年?颍川侯只此一个嫡子,哪里舍得? 就算他真要帮皇帝谋夺西北兵权,与其让菜鸟儿子去冒险受苦,还不如他自己上呢!好歹他也是世代将门之后,有过平乱的军功,论经验论资历论才干都比他儿子强多了。 海西崖也是这么想的。他替周世功分析了一番,觉得颍川侯应该不至于让个半大孩子来西北谋兵权,这不能算是颍川侯府算计周家的明证。 周世功不懂军事,但他觉得,颍川侯即使没打算让儿子来夺权,肯定也另有谋算,否则他何必将唯一的嫡长子往西北送?还不是在富庶安稳的长安长见识而已。妹妹周淑仪在信里明言,要兄长将颍川侯世子安排到边疆相对安全却又有机会与胡人交战的地方,肯定是想让侄儿谋个军功什么的,才算是真正镀了金。 颍川侯的嫡子想要在军中谋出身,到禁军里补个缺,又体面又安全,将来前程也是一片坦途,何必到边疆冒险?颍川侯会生出此念,说他心里没点盘算,谁信哪?!而在西北,除了周家的兵权以外,还有什么是值得皇帝心腹爱将算计的呢? 周世功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虽然他还没猜到颍川侯的计划,但他已经提防上了,还打算提醒镇国公府那边也一并提防。 有了这个警示的功劳在,大堂兄镇国公对他应该会和气一些吧? 海西崖见他说不通,索性放弃继续与他争吵了。反正在西北,做主的是镇国公周老元帅,而周老元帅很清楚要如何拿捏西北与朝廷的关系,自会知道该如何应对。周世功不过是个闲职,就算有所误会,也无碍大局。 冬天的长安,下午太阳越往西偏,外头的寒风便越凛冽。海西崖想要告辞了,便给妻子使了个眼色。 马氏会意地对周马氏道:“大姐,事情就先商量到这里吧。你们夫妻自个儿商量后续的章程,有了结果再跟额说。这查账也不是一两天的事。趁着如今年下,各家都要盘账,你们老夫人又病着,正是你大展身手的机会,别再病下去了。” 周马氏看了丈夫一眼,蔫蔫地点头。她一想到丈夫不许她惊动马老夫人,也不许她更换家里的管事与账房,而不这么做,她就算管了家,也支不出钱来,兴许还要自掏腰包,便觉得这个账查来也没意思,只怕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马氏见状,暗暗捏了捏她的手,提醒她要积极一些。有些话不好明说,但大姐心里应该有数。他们夫妻要是想要成为周家三房真正的当家人,就不能太怵马老夫人了。束手束脚的,谈何拨乱反正呢?姐夫显然已是被马老夫人养废了,这种时候,大姐就该立起来才是。
周马氏深吸一口气,努力做出振作的样子,但心里实在没什么底。 她低声对马氏道:“回头额就打发人去找大哥,他不能再由得大嫂胡闹了。亲妹子回长安这么久了,他怎么也要见一面才是,不然族人看了象什么话?” 马氏微微一笑:“今天去不成的话,明儿额们老爷又要去衙门了,额可以自己带着孩子回去。大哥到时候可别怪额擅自上门。要是大嫂敢把额挡在门外,以后大哥就别认额这个妹子了!” 周马氏忙道:“不至于,不至于,大嫂哪里有这个胆子?” 周世功还想再跟妹夫多聊一会儿,可人家要走,他也不好强留,况且妻妹说话也不中听,时不时戳心戳肺的。他还不如先考虑好后续的计划,再私下寻妹夫商议呢。 他亲自送连襟一家出门,态度比先前要热情亲切许多。刚离开正院的时候,他就瞧见嫡长子周晋浦黑着脸站在路边,似乎在等他们。 虽然不清楚周晋浦的用意,可他一瞧见长子的黑脸,心里就觉得不好。眼下他正有求于海西崖,又怎会让长子在连襟面前失礼?因此不等周晋浦上前,他就先喝令长子给姨父姨母见礼,强压着长子低头,过后也没给长子说话的机会,就把人打发走了。 周晋浦的脸更黑了。他不情不愿地草草行了礼,然后气冲冲地转身走人,都没顾得上给海棠海礁两个小辈送见面礼。周世功觉得长子太不争气了,怎能在亲戚面前给他这个老父丢脸呢?回头看到海西崖与马氏一副习已为常的模样,他心中更觉窘迫,知道长子在继母的娘家亲眷面前失礼,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他从来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今日却感到非常尴尬,心中只怨恨继母教坏了孩子,连累他脸上无光。都是马老夫人的错! 海家一行人告别周世功,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刚离开周氏宗族聚集的前街,马氏就忍不住抱怨:“姐夫不成了。证据都这般明显了,他还优柔寡断的,顾虑这个,顾虑那个,将来没法指望他能压制住马老夫人了。额大姐又处处听他的,今后怕是还有得熬!” 海西崖还算平静:“只要周氏宗族能将马老夫人困在内宅,不许她再过问三房庶务,三房的钱财不再莫名其妙地往外流,靠着家中剩下的产业,维持生计应该不难。就算账上有点亏空,有族人帮衬着,大姨也有几分才干,慢慢地就能恢复过来了。倒是周姐夫这个性子……着实不适合再待在军中管事,让他回家坐镇大局、教养子孙也好。他那个长子不争气,日后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出息了,还不如指望孙辈呢。” 马氏十分赞同丈夫的话:“周晋浦自小就眼空心大,额早就知道他成不了事!” 海礁在旁憋了半日,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爷爷,阿奶,姨祖父说的那件事……颍川侯府二房太太想要让颍川侯世子到西北来历练什么的……会不会有别的打算呀?” 海西崖笑问孙子:“你觉得她会有什么打算?” 海礁咽了咽口水,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点明。 海棠果断替他做了决定:“阿奶曾经跟我说过,周家三房的姑太太嫁给颍川侯的兄弟,却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侯府世子之位。她该不会想把颍川侯世子弄到西北来,借刀杀人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说服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八十二章说服海西崖与马氏齐齐愕然。 他们从来没想过有这种可能。 海棠转向哥哥海礁,冲他使了个眼色。 海礁清了清嗓子,小心地说:“其实阿奶先前跟小妹说起姨奶奶家的事时,我们兄妹俩就私底下讨论过,觉得周家三房那位姑太太的行事很古怪……” 周淑仪没能嫁给颍川侯,就嫁给了他的弟弟,这不算什么,可以理解为她对这门错过的亲事存有某种执念。但她与颍川侯夫人前后脚嫁进曾家,只是比妯娌早几年生孩子罢了,怎么好象笃定颍川侯夫人不会有子嗣似的,早早提出了将自己儿子过继长房的建议?她又不是傻子,难道就没想过一旦颍川侯夫妇有了子嗣,她的立场会多么尴尬吗? 更何况,颍川侯夫人生不了儿子,颍川侯也可以纳妾生子。如今他就有一嫡一庶两个儿子,根本不存在断嗣的危机,更显得周淑仪当初的建议可笑又急躁。 就算她真的对颍川侯府的世子之位有想法,难道就不能耐心点,多等几年吗?若是颍川侯到了四十岁,还没有子嗣,她再提这种话也不迟。 若周淑仪是个愚蠢短视的人,也就罢了。可从其他人的描述来看,周淑仪虽然说不上聪明,却也没少从母亲马老夫人处学到些算计人的本领,只是城府差些,人并不蠢,没理由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只能推断她对颍川侯断嗣一事颇有把握,才会因为沉不住气而过早暴露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那么话又说回来了,她怎会有这种把握?她是颍川侯的弟媳妇,而不是他的媳妇,这种内情她又是从哪里知道的?难不成是她的丈夫曾二老爷透露的?又或者是……她曾经做过些什么? 海礁分析到这里,见祖父海西崖与祖母马氏都紧皱着眉头,却没有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便知道二老已经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他忙趁热打铁:“可颍川侯夫人只迟了两三年,就生下了世子,后来颍川侯又添了一个庶子,就没周家三房姑太太的儿子什么事儿了。难道那位野心勃勃的姑太太,真的甘心接受这个结果么?都说她与颍川侯夫人不和,只怕这些年,她也一直没放弃自己的想法,才会惹得妯娌厌烦。如今颍川侯府不曾分家,周家三房姑太太若想图谋世子之位,那颍川侯世子便是她的拦路石,她想搬开拦路石,却又不能被人抓住把柄。如果颍川侯世子远离了侯府,去了一个家人无法保护他的地方,那位姑太太想要动手,就容易多了!” 海西崖淡淡地:“周家不会帮出嫁女做这种事。” 海礁道:“周家当然不会做,但谁说在西北,只有周家人才能杀人?金嘉树的家人是怎么死的?只要派来的杀手足够厉害,就算是勋贵出身的颍川侯世子,也不见得比金举人一家更难杀!” 等人死了,无论是推到强盗、逃犯身上也好,嫁祸给胡人奸细也罢,都很容易解释过去。反正等消息传到京城,凶手早已消失无踪,颍川侯府来人收尸,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痕迹了。 当然,周淑仪觉得自己能蒙混过关,不代表颍川侯就真的会上当。杀子之仇,他不可能轻易忘却,若实在查不出真凶,只怕就要将周家视作仇人了。毕竟西北是周家的地盘,颍川侯勉强算是镇国公府半个政敌,他的儿子死在西北,镇国公府岂能置身事外呢? 海礁细细说明了自己的“猜想”,然后对海西崖道:“这件事不可轻忽。万一周家三房姑太太真的要对颍川侯世子不利,不管周家是否知情,事后颍川侯都肯定要迁怒于周家的。爷爷与周家人走得近,最好提醒他们多加提防,如果能阻止颍川侯世子到西北来,就再好不过了。”
海西崖皱起了眉头。他觉得孙子孙女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但仔细想来,也不是全无道理。倘若周家三房那位姑太太真的对颍川侯世子起了杀心,后者在西北出了事,颍川侯因此对周家人生出怨言来,周家与边军刚刚有所改善的处境便要平生变故了。 眼下他与表弟谢文载费了不少力气,又说动了陶岳,才好不容易让皇帝与周家之间的关系缓和下来,但皇帝对周家的心结尚未完全化解,孙阁老对周家的敌意也不曾消失。倘若皇帝的心腹爱将也成了周家的敌人,皇帝的想法是否会改变,就不得而知了,确实不可不防。 退一万步说,即使不是为了周家的未来与边军的将士们着想,光是为了颍川侯世子的安危,海西崖也不能对周淑仪的阴谋孰视无睹。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十来岁的少年人,本该有大好人生,怎能因为某些人的贪念与私欲,就无辜死在西北异乡? 海西崖对海礁道:“这件事爷爷记在心里了,自会处理妥当。你和你妹妹暂时不要把事情往外说,在你们姨奶奶面前,也不必提起,免得走漏了消息。” 海礁海棠连忙点头应下。海礁更是暗暗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如今周世功正是最信任倚重海西崖这位连襟的时候,若有海西崖在旁相劝,前者应该不会再帮周淑仪打点关系,在西北给颍川侯世子找地方历练了吧?只要颍川侯世子不来,后续的那些阴谋诡计都不会再发生,颍川侯自然也不会因为儿子的死,就迁怒到周家头上了。 倘若周淑仪不肯死心,非得要对颍川侯世子下毒手,那就打其他地方的主意吧。要是罪行暴露了,周家也不会包庇她,是死是活,全由她自己受着。周家世代镇守西北边疆,近百年来不知牺牲了多少子弟亲友,可不是为了让她有底气去谋爵害命的! 海家人很快就回到了自家宅子里。下车进宅的时候,海礁瞥见附近路口处有人往他们这边张望,抬头望去,却是老军师进长安城时带在身边的一个老兵。 他立时明白,定是老军师那边有话带给自己,才会派了人过来。 他将祖父母送进家门,自己却跟妹妹打了一声招呼,便往路口处跑了过去。 海棠站在门里望着兄长的举动,没有返回后院,而是直接留在前院里等着。 不一会儿,海礁就回来了。海棠见他表情严肃,似乎心情不是很好,便一边帮他关上大门,一边压低声音问:“老军师那边有什么新消息了吗?人还没抓到?” 海礁沉默着没说话,等兄妹二人回到后院,左右无人,他才小声告诉妹妹:“杜伯钦否认自己包庇了杀手,推说自己对庄子上的事完全不知情,只是应妾室所请,才收留了她娘家的亲眷,却对他们近日所为一概不知。他那个妾自知有罪,已经服毒自尽了。” 海棠吃了一惊:“死了?” 这位姨娘上辈子可是起码活到了十几年后,她如今还是杜伯钦唯一一个儿子的母亲,就这么死掉了?到底是为了保护杜伯钦而自杀,还是被自杀的? 杜伯钦的渣男本质,这辈子这么早就暴露了吗? 第一百八十三章 拆台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八十三章拆台杜家的妾死了,却不代表杜伯钦就真的洗清了嫌疑。 这妾死得这么巧,怎么看都很可疑。再加上周家庄子上的老兵们能获得许可,进入杜家庄子搜索,是事先诓得了杜家妾室的同意,谁知道杜伯钦是不是在借机泄愤顺便杀人灭口呢? 杜伯钦推说自己的妾犯事在先,畏罪自尽在后,因为是见不得光的丑事,所以命家人草草将那亡妾安葬了。若不是镇国公周老元帅打发了人上门问话,只怕杜伯钦连这个妾的死讯,都不打算告诉外人知道呢。 他那个妾才死了不到两日,已经被埋进了山里。两个贴身侍候的心腹侍女也因为护主不力而被远远卖掉了。杜伯钦办事如此高效利索,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除了杜家内部以外,长安前卫那边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弓箭作坊里出产的装备特制箭头的箭明明一向有数量限制,如今查账却查出了超过千支的盈余,作坊管事推说是特地为明春西北边军可能会举行大阅演武而备下的,先前试射的时候,还不慎丢失了一批,约摸有二三百支箭,至今还下落不明,疑心是被宵小之辈偷走转卖出去了,线索已经彻底中断,作坊无可奈何,只好在账上记了一笔,便不了了之。 然而陕西都司内部根本不知道什么西北边军大阅演武的消息,就连周老元帅也只是偶然听某个侄女婿提过一嘴罢了,压根儿就没排上日程表。皇帝对周家的态度才刚刚有所缓解,这种时候办什么边军大阅?耗费人力财力不说,皇帝不到场,周老元帅就要出面主持,叫朝廷看来,岂不是又成了周家势大的所谓罪过?! 既然没有大阅演武的事,长安前卫的作坊凭什么为此加制箭支?又恰好“丢失”了一批?有了这批下落不明的箭,似乎也能解释那杀手同伙与杜伯钦全无干系了,他们是从偷箭贼那里得到的箭。所谓在账上记的那一笔,字迹犹新,看起来更象是这两三天里才写上去的。 无论是镇国公周老元帅,还是久经战阵的老军师,都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 再查当日从海礁手里救走了少年杀手的蒙面人,杜伯钦身边的亲兵护卫,起码有十来个人的身形是与其相近的。而这些人又互相做证,事发当日全都在卫所里待着,不曾离开过,都有不在场证明。 然而,那日周家老兵庄子上前往长安前卫找杜伯钦要搜庄许可的人,却亲眼瞧见他们当中的几个人得了休假,勾肩搭背地到附近镇子上吃酒寻乐子去了。虽然他们没看到这些人里头有人落单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可有这几人在,就足以证明杜伯钦亲兵互相作证说不曾离开过卫所是谎言了。 杜伯钦手下的亲兵没有提前对好说辞,以至于出了岔子,被杜伯钦训斥了一通之后,又换了说法,声称他们是瞒着人去镇子上花天酒地的,生怕被上司责骂,就撒了谎,但他们可以互相作证,当日出了卫所的人,都在一间花楼里消遣,不曾有人落单离开,自然也就没人提着弓箭去救什么歹人了。 花楼的人替他们做了证。 花楼斜对面的小酒馆却拆了台,作证说当日有两个亲兵从他们店前走过,因为意外撞了人,与人发生了口角,推攮间将他们店门口的两个大酒坛子给砸了,一个钱都没赔便走人。这两个亲兵身上都沾满了酒水,嬉笑着扬长而去,酒气飘散了一路,最后消失在内街一个暗门子家门口。
暗门子否认自己招待了两个长安前卫的兵。 暗门子的邻居破口大骂暗门子仗着有这两个亲兵相好,平日里没少欺负街坊们,闹得他们整条巷子乌烟瘴气。事发当日,他们在家中吃酒弹唱作乐,吵了一整晚,附近家家户户都没法安睡。 杜伯钦手下亲兵的谎言又一次被拆了台。 只不过离开花楼单独行动的亲兵在暗门子的证词下,同时也有了不在场证明,并非前去救杀手的蒙面人。周老元帅与老军师都无意与他们计较下去,由得杜伯钦去处罚他们违反军纪的行为。可杜伯钦手下的亲兵一再撒谎,也无人再相信他们是清白无辜的了。 杜伯钦的嫌疑无法洗清,但也没有明确的证据,能证明他是派杀手杀害金家人的主谋,毕竟他与金家人全无关系,没有杀人动机。眼下只能说,一个包庇凶犯的罪名是逃不掉的。他再怎么声称自己清白,也逃不掉失察的责任。 周老元帅对这个培养多年的侄女婿还存有几分期盼,已经命他自行上门解释清楚了。杜伯钦暂时还没有上镇国公府的门,倒是上了自家亲岳父的门,不知是怎么说的,请动他的岳父到镇国公府来为女婿求情了。 他那岳父大约并不清楚女婿到底犯了什么事,还当他是被那个生了独子的妾给蒙蔽了,是他的妾收留了来历不明的京城歹人,勾结杀手欲行不轨,如今这个妾既然已经畏罪自尽,以后就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女婿当然是清白无辜的,只是因为忙于公务而忽略了家事,受罚是应该的,革职问罪就太夸张了…… 周老元帅被老兄弟的劝说气得无语了,但又没办法跟被哄骗的老糊涂计较。 老军师则私下里命人去寻找杜家卖掉的那两个丫环。长安地界上的人伢子是有数的,这两个丫环既然是从周家女婿名下卖出去的,肯定会有人知道她们的下落。杜伯钦会把人卖掉,自然是因为她们肯定知道些什么,但又不清楚真正的秘密,不需要杀人灭口。等把人找回来,杜家内部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就能显露出一角来了。 老军师接下来会继续住在镇国公府上,主持与杜伯钦相关的调查事宜。他打发孙子来告诉海礁一声,是让少年人沉住气,不要到处乱打听。事情已经惊动了杜伯钦,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他奈何不了镇国公府,却能轻易拿捏一个小少年。老军师很看好海礁,不希望他遇到什么危险。 海礁说完这些后,却在冷笑:“老军师还不知道知府衙门里查出来的新线索呢。我不知道黄知府到底在顾虑些什么,瞒三瞒四的,索性就做个好人,把死去的杀手中有孙家死士的消息告诉了老军师的孙子。回头老军师知道这案子跟孙家有关,杜伯钦包庇的人竟然与孙阁老扯上了关系,估计会对杜伯钦的真实想法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吧?” 杜伯钦不认识金家人,没有杀人动机?听起来很有说服力。 那他要怎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庇护几个孙家派出来杀人的死士呢?他身为周家女婿,难道不知道孙阁老对周家是什么态度吗? 海棠听到这里,问了海礁一个问题:“孙家派杀手来杀害金家人的动机,现在已经弄清楚了吗?” 海礁顿时哑然。 第一百八十四章 归省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八十四章归省孙家人为什么要派杀手来对付金举人一家? 这个问题的答案,海礁至今还不知晓。 金嘉树嘴很紧,一直不肯向他透露内情。他也不知道表叔公谢文载和老军师是否知道了真相,反正他们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他。 如果答案是象他与妹妹推测的那样,金举人是许贤妃的前夫,金嘉树是许贤妃与前夫所生的长子,宫中孙贵妃想要拿捏许贤妃,就派人来对金家人不利,企图绑走金嘉树做人质,威胁许贤妃背叛周太后的阵营,逻辑上是没问题的。 问题是,海礁海棠兄妹都没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推断。 眼下看来,知府衙门查出杀手中有孙家死士,老军师这边查出上辈子是孙阁老盟友的杜伯钦包庇了逃走的少年杀手,都可以作为杀手来历与主使者身份的旁证。但在关键的金家父子身份问题上,至今还没有新的线索。除非哪一天,金嘉树向海家人透露实情,否则这个问题,海礁海棠兄妹可能永远得不到答案。 海礁咂巴咂巴嘴,道:“如今老军师那边正追查杜伯钦,我暂时没什么事可做,只需要等待消息即可。等去过舅祖父家,要是知府衙门没有新的进展,我就再往别院去一趟,想办法找金嘉树多打听打听他家以前的事儿。” 要是能从那些往事中找到金家父子与宫中许贤妃关系的线索,他们兄妹心中的疑惑,就有了解答。 海棠劝他:“哥哥不必逼金嘉树逼得太紧。人家刚刚失去了亲人,自己也受了伤,怪可怜的。就算他真是许贤妃的儿子,也不是什么罪人,何必与他为难呢?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许贤妃既然是孙贵妃与孙阁老的敌人,又是周太后手下出来的人,就算是我们这一方的盟友了,我们应该与她保持良好关系。如今金嘉树逃过大难,将来总有与亲生母亲联系上的时候。若到时许贤妃知道儿子在遭难之后曾被哥哥你逼供,估计也会对你有意见吧?她好歹是将来的太后,哥哥何必要得罪她呢?” 海礁想想也是。金家的案子查到现在,孙家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而本该送去周家的信,也已被送到镇国公手中。金嘉树逃过一劫,真相不会被埋没,将来许贤妃要怨恨,也怨恨不到周家人头上。周家上辈子莫名其妙背上的黑锅,已经少了一只。这时候再追问金家人的身份,其实已没那么必要了。 不管金嘉树是不是许贤妃之子,他都是被孙家派来的杀手害得家破人亡的,心里肯定恨孙家至深。他已经是孙家的敌人,那就是周家与海家的朋友了。就算他不肯透露自己的真正身世,对海礁以后打算做的事也不会有影响。既然如此,海礁又何必让他为难呢? 宠妃入宫之前与前夫所生的儿子,这种身份听着都觉得尴尬。海礁自问是个好人,还是给未来的朋友留一点体面吧。 海礁拿定了主意,便不打算再多追问金嘉树什么了,但案子的进展还是要告诉后者一声的。金嘉树如今只能待在周家三房别庄养伤,连家人的后事都没办法处理,心里必定很关心凶徒的下落吧?海礁决定给他送个信,就当作是当初为了藏信的袍子吓唬他的赔礼了。 一夜无事,次日清晨起来,海西崖早早去了衙门上差。马氏料理过家务之后,便命次子海长安与次媳胡氏看好家,自己带着一双孙儿孙女,前往娘家探望生病的兄长马玉坤。
马家宅子位于长安城东南区域,靠近永宁门,距离海家宅子不算远。马氏带着孙女海棠坐马车,孙子海礁骑马,另有崔叔夫妇跟车随行,轻车简从,走了半个来时辰,就到了马家宅子所在的街道。 马家住在内街,门前巷子狭窄,大一点儿的马车都无法通行。马氏带着孙女在巷口下了车,抬头看向四周的风景,只觉得熟悉又怀念。不过比起十几年前,这里的街道似乎又陈旧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腊月将近,天气寒冷的缘故,没有草木点缀,行人又少,整一片街区都显得衰败寥落了。 马氏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便带着孩子们往巷子里走。 海棠是头一回到外家来,心里更多的是好奇。而海礁上辈子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失落而归,因此对这里基本没多少好感。他略有些挑剔地看着马家黑漆斑驳的大门,觉得没比上辈子见到的崭新体面多少。可见马家舅祖父就算不曾搬离长安,马家也早显败落之势了。上辈子他即使与这门亲戚相认,日子也不见得能过好,倒也没什么好惋惜的。 马家门前站着一个中年男子,脸圆圆胖胖,看起来一团和气。他瞧见马氏,便立刻满面堆笑迎了上来,开口就称呼“二姑”,各种亲切问候的话说了一大通,马氏都没能插上一句话。 海棠在旁猜到,这位应该就是马家的二表叔了,记得好象是叫马路升,深得母亲的偏爱。没想到今日马氏回娘家省亲,马舅太太会安排次子前来接待。她就这么不待见长子长媳吗? 马氏好不容易揪着马路升说话间喘气的功夫,插问了一句:“你爹娘都在家吧?” 马路升的双眼明显露出了心虚之色,吱吱唔唔地:“爹早就等着您回来了,方才还催着侄儿到门前来看您是否到了呢!” 他没提自己的母亲。 马氏冷笑了一声,也不进门,直接就在马家大门前扬声道:“嫂子,额十几年没回娘家了,好不容易回来归省一趟,你咋的连见额一面都不肯咧?额可是把自家宅子十几年的租金,还有租客烧坏房子赔的钱,都拿出来送你做久别重逢的礼物了。难道嫂子连这千两银子都看不上?!” 她话音刚落,巷子里立刻就传来四五道开门的声音,似乎左邻右舍都被她的话吸引住,迫不及待地开门来围观吃瓜了。 就在马路升目瞪口呆地看着马氏的大声表演之际,马家宅子内部传来一声响亮的开门声,随即便是脚步声传来,一个灰白头发、膀大腰圆的老妇人出现在马家大门口处,板着一张脸:“瞎吆喝啥?!二姑太太回个娘家,还要嫂子迎出大门不成?!赶紧给额进来,别再街坊邻居前丢人现眼了!” 马氏翘起了嘴角:“哟,嫂子您在哪?额听路升的口风,还以为你怕被额逼债,吓得避出去了咧!” “别瞎说!”马舅太太努力挤出一个扭曲的笑,“知道你回来,嫂子高兴都来不及,咋会被你吓着?你还给嫂子备了大礼,嫂子高兴坏了。一大早额跟你哥就盼着你来了,这一路上可还顺利?”说着还挽住小姑子的手臂,半扶半拖地,把人往家里拽,还没忘朝左邻右舍门上瞪几眼。 可惜,她把马氏一行人拽进了家门,飞快地将大门关上,依然没拦住邻居们好奇的目光。邻居们很快就三三两两地各自聚在一起,议论起马氏这位阔别长安十几年的故人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兄妹重逢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八十五章兄妹重逢大门一关,隔绝了左邻右舍的视线,马舅太太就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没好气地冲马氏瞪了一眼:“二姑太太方才是在干啥?把家里的事胡乱往外说,就不怕人家笑话额们马家?!” 马氏冷笑了一声:“大嫂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倒怪额说几句实话了。” 马舅太太板着脸:“额方才是真有事要做,没功夫去巷口等你。这不是叫二郎去迎你了么?都是一样的!” 马氏转开头:“既然都是一样的,那额给大哥大嫂的礼物换一换,换成肃州的土特产,礼轻情意重,想来大嫂也不会见怪吧?” 马舅太太忙道:“那咋行咧?你方才说,要把你家宅子的租金和前头租客赔的银子都拿出来做礼物,是真的么?不是诓额的?” “额诓你做甚?!”马氏冷笑,“反正银子已经到了大嫂兜里,你也不会再掏出来,还不如把这人情做到明面上,省得额亏了银子还要受气,连娘家都回不了!” 马舅太太有些讪讪地:“不是额贪图你的银子,实在是这几年家里生计艰难,额也是为了老爷和儿孙们着想……” 马氏转头看向马路升:“二郎呀,你这样不成的。做儿孙的没出息,就要连累家中二老生计无着。额们马家啥时候这般落魄过?你要争气呀!” 马路升只能干笑。 马舅太太看不得疼爱的小儿子受委屈:“二姑太太怪孩子做甚?这又不是他的错。” 马氏挑挑眉:“那马家生计艰难,难道是额的错?活该额给娘家贴补了千两银子,回来还要看嫂子的脸色?!” 马舅太太目光闪烁地转开了脸:“这点钱算什么?你们海家家大业大的,还缺这点银子?”然后不等马氏反驳,便拉起她的袖子往屋里走,“老爷等你很久了,赶紧进屋说话吧,别叫他等急了。” 马氏抽回了袖子,冲马舅太太重重哼了一声,方才招呼着孙儿孙女往屋里走了。 马氏今日回马家是来省亲而非做客,因此她穿过了厅堂,径直进了后头的正院。马舅爷腿脚不好,如今正养病,这时候还躺在正院上房的大炕上呢。 马氏熟门熟路地进了上房,来到东屋大炕上,便见到了形容消瘦苍老许多的兄长。兄妹重逢的喜悦刚上心头,心里的心酸便先一步溢出来了,她还未张嘴,眼泪已不由自主地往下掉:“大哥!” 马舅爷坐在炕上,背后塞了许多引枕,上身穿得严严实实的,腰间以下搭着被褥,虽然行动不便,但气色还算过得去,见了妹妹也有笑容:“小妹回来了?十几年了,额可算等到你们一家回长安了!这一路上可还顺利?这些年在边城吃了不少苦吧?” 马氏坐在炕边,千言万语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便先结结实实地哭了一场。 海礁与海棠兄妹俩面面相觑。没有祖母引介,他们傻站在屋里,也不知该如何见礼。 海礁正为难,倒是海棠先行动了。她拉着海礁上前给马舅爷与马舅太太见礼,口称“舅公”、“舅奶奶”,自我介绍了自己与兄长的身份,问候了二老的身体,又表示他们一家从肃州到长安一路顺利,以及家中长辈身体安好,请二老不必担心牵挂。 马舅爷忙让小儿子马路升扶起两个孩子,越看越喜欢,对马氏道:“小妹,你这孙子生得英武,孙女也机灵可人,你好福气呀!” 马氏这时候正收泪呢,闻言破啼为笑道:“大哥别看这两个猴儿如今乖巧,小时候也淘气得叫人头疼。”
马舅爷忙让妻子安排孩子们坐下,又让小儿子将自己备下的见面礼取来,分送给海礁海棠兄妹二人。 见面礼还挺丰厚的,兄妹俩都是一匹尺头与一个荷包。尺头料子是新的,一匹斯文的竹青色,适合读书的少年人;一匹娇嫩的海棠红色,正好给小姑娘做新衣。荷包里装的是金子打的两个花钱,比一般花钱更大更厚实,拿在手中沉甸甸的,份量颇足。这样的见面礼,在五十多年前的京城,高门大户间礼尚往来,也算是大方的。海棠没想到以马家如今的财政状况,马舅爷竟然还能给他们兄妹备下这么厚的见面礼,心里有些意外。 马舅太太看着两个孩子收下了见面礼,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马氏也对兄长说:“大哥这是做什么?家里既然生计艰难,你又何必给孩子准备这么厚的礼?跟自个儿亲妹子有啥好客气的?” 马舅爷微笑道:“额不是跟你客气,十几年没见面了,这算是把前头缺的礼物都补上,也免得妹夫挑额的礼。这点东西还算是少的,大哥还要请小妹别嫌弃,不是大哥小气,十几年加起来就只能给孩子这样的东西,实在是手头局促,拿不出更好的了。” 马氏怎么可能会嫌弃?忙让孙子孙女把东西收下,在一旁坐了,便开始问起兄长如今的病情。 基本的情况,周马氏已经提前跟马氏说过了,马舅爷与马舅太太再说一回,情况也大差不差的,只是介绍得更详细一些。 马舅爷主要是当年跟着边军大部队西征时双腿受了寒,后来又没保养好,落下了宿疾,膝盖骨头出了毛病,一到刮风下雨降温的天气就疼得厉害,进了冬天,基本就只能待在炕上了。他不是不能走路,只是走得艰难,旧患发作得厉害的时候,连觉都睡不好。小十年下来,他人都瘦得脱了形,整个人憔悴苍老得紧,早已不复壮年时的风采了。 马氏听了,忍不住又哭了一场。那场战争她至今还记忆犹新,就连独子也是死在那时候。没想到连兄长都受了大罪,落下影响终身的疾患。她回想起来,对胡人的仇恨又更深了几分。 她对马舅爷道:“大哥放心,当年掀起战火的那个胡人汗王已经死了。”她将胡人汗国近两年发生的变故,但凡是丈夫告诉过她的,全都转述给了兄长知道,“那老汗王自作死,老婆孩子都是蠢货,早晚要败了他的家。他往日的心腹兄弟为了儿子也要与他妻儿争个你死我活。额们就等着看他们绝后吧!” 马舅爷有些恍惚,他都多久没留意过边疆的消息了……这些年,他光是要保住自己在卫所里的职位,就已经费尽了力气,实在没有余力顾及别的了。他朝妹妹笑了笑:“能不打仗就好。如今你们一家回来了,额就不必再为你担心了。” 马氏也知道兄长眼下最大的烦恼:“大哥都这样了,还不能退下来休养么?换了别人家,早就让家中儿孙顶上去了。两个侄儿再不争气,也不至于连小旗都当不上吧?当年他们好歹也是正经进了卫学读书的。” “如今长安前卫的杜指挥使重新定了规矩。”马舅爷叹气,“路元路升兄弟俩都入不了他的眼,额又不舍得叫他们去做大头兵……” 长安前卫的杜指挥使?马舅公居然是杜伯钦手下的人吗? 海礁与海棠顿时支楞起来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意外的线索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八十六章意外的线索马氏不知道金家凶案的最新调查进展,并未对“长安前卫”这个关键词加以特别的关注。 她只是语气平常地抱怨:“当年要是大哥没调去长安前卫就好了,若还在长安右卫,那是额们家待了好几代的地儿,人脉关系都熟,还怕安排不了两个侄儿么?长安前卫从前与额们老爷没有交情,额们老爷说不上话。” 马舅爷轻咳两声,假装要喝茶,想示意妻子去帮自己倒一杯。 马舅太太却没动,板着脸道:“二姑太太这是在埋怨额了?当年是额劝老爷调去长安前卫的,却把马家在长安右卫几辈子的老关系给丢了,孩子们升不了官、出不了头,都是额害的。” 马舅爷忙道:“你胡说什么?小妹怎会是这个意思?!” “二姑太太就是这个意思,只是当着老爷的面,不肯说明白罢了。”马舅太太虽然努力板起脸,但眼圈还是明显发红了,“额也自知当年出了馊主意,但额也是为了老爷着想。当年老太爷去了山海卫,老爷一个人留在长安右卫,独力难支,升职的机会叫别人抢了先,那人还拼命排挤老爷。大姑太太在周家三房又说不上话,害得老爷受尽委屈。去了长安前卫,好歹有额娘家兄弟照应一二。况且那里的指挥使是周家人,老爷又是周家姻亲,亲戚相见,总比旁人好说话。” 马舅太太并不觉得自己当年劝丈夫换卫所是错误的,只是他们夫妻运气不好。她娘家兄弟几年后就死在了战场上,接班的堂兄弟与她关系不睦,姓周的指挥使也在十几年前阵亡,长安前卫就换了新的指挥使。新指挥使不姓周,处事公正,并不因为马舅爷是周家姻亲就给予宽待。虽然马舅爷有军功,也不是无能之辈,但日子过得比从前吃力多了。 相比之下,长安右卫那边却换了光景。那位抢了马舅爷升职机会又排挤他的上司,没几年就因罪革职了,接任的人恰好是马舅爷的发小,与马家人关系亲厚。马氏带着丈夫海西崖回到长安,向兄姐求助而不得,还是走这位世兄的关系,把丈夫弄进了长安右卫任职。可已经调去了长安前卫的马舅爷却无法调回来了,又因为两个卫所的指挥使有仇怨,平日里两卫人员都不怎么往来。等世兄死于战场,马舅爷便彻底与长安右卫的故人们疏远了。 当年马舅爷夫妻不觉得这有什么遗憾的,想着有周家三房的关系,也用不着老世交们了。没想到这门姻亲根本靠不住,马舅爷又犯了腿疾,在长安卫所再难升迁,如今家中儿孙仕途不顺,他们夫妻想要找人打点,都没处找去,心里后悔也来不及。 马舅太太心里多少知道自己对马家目前的窘境负有责任,可又不愿意叫小姑子们说嘴,才摆出一副强硬的态度来罢了。 两个小姑子出嫁后都过得富足,唯有他夫妻二人在马家越过越苦。大姑子高嫁带走了大批嫁妆,害得马家出了亏空,明明嫁进了高门,却不能助力兄长的仕途;小姑子低嫁给帮不上忙的小人物,还一去边疆十几年,有钱也不能给娘家搭把手。姐妹俩都对马家毫无贡献,凭什么说风凉话呢? 马氏看着马舅太太一脸忿忿不平的模样,懒得跟这个嫂子争吵。兄长当年调离马家世代执役的长安右卫本就是昏招,上司的一时排挤算什么?马家既然是周家姻亲,那新上司还能无故把人踢出卫所不成?忍上几年,新上司因罪革职,那个位置就是马舅爷的了。他开战后再立个军功,还怕升不了官么?
总好过去了长安前卫,样样都要重头奋斗,熬了三十多年,文职上了战场,才是从五品的卫镇抚而已。若留在长安右卫,早就当上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了,还怕安排不了两个儿子的去处? 这些话多说无益,马氏只问兄长:“大哥如今在长安前卫过得如何?你成天告病,上司同僚就没说啥?那位杜指挥使到底有啥新规矩?路元路升比别人差在哪儿了?” 马舅爷叹了口气:“额这副模样,人家自然是看不顺眼的。但额好歹有军功在身,又是周家姻亲,额们指挥使就是周家女婿,多少要给周家三房一点面子,不会将额革退。若是大郎二郎有出息,额早就告老了,也不会占着位子不放。可谁让你两个侄儿都不中用呢?额也只好厚着脸皮,继续在卫所里待下去了。” 马舅太太忙说:“虽说长安前卫指挥使换了几任,可十几年前你们走的时候,在位的还是周家人。如今接任的杜指挥使,也是前任指挥使的女婿,都是一家人,待额们老爷还算关照,知道他这旧患是战场上落下的,不会拿这事说嘴,硬要革退他。” 杜指挥使如此厚道,她心里早就想着,要把两个儿子都送到他手下做亲兵,只要能得到他的青睐,还怕儿子们没有好前程么?可惜大儿子的岳父擅自安排好了女婿的去处,她只好为小儿子打算了。无奈马路升样样都好,孝顺听话又贴心,偏偏没有真本事,骑射武艺样样都拿不出手,也怪不得杜指挥使嫌弃了。 她不甘心地说:“额正要给路升的闺女说一门好亲,只要这门亲事能成,路升定能在长安前卫谋个官做,比做指挥使的亲兵还体面!” 马氏挑挑眉:“什么好亲事,这般有用?你总不会是看上了指挥使家的少爷吧?” 马舅太太得意地翘了翘嘴角,没有说话。 海礁听到这里,心中微微一动:“舅奶奶,您可曾听说外头的消息?长安前卫的杜指挥使近来摊上大事了!这时候可不好跟他家走得太近。” 他将昨日从老军师那儿听来的消息,略作删减,再添油加醋,拼凑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版本:“前不久在城外发生的杀人案,府衙的人抓到凶手了,人就藏在杜家庄子上。官兵去抓人的时候,杜家庄的人还拼命拦着不让官兵抓人呢!凶手得以逃脱。府衙顺藤摸瓜,查到了杜指挥使的亲兵头上,亲兵们声称自己没有出过卫所,却被人拆穿是撒谎。如今杜指挥使解释不清楚自己手下的人为何涉案,根本不敢去见镇国公,只好推说是自己的妾自作主张,偏那妾又畏罪自尽了,死无对证。” “什么?!”马舅太太顿时脸色大变,“二夫人怎么会……额可没听说过一点儿风声呀!” 马舅爷也同样面露惊愕:“近日额腿疾发作得厉害,你舅奶奶就没出门,对外头的消息一无所知。她素与杜家二夫人相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可那位二夫人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又怎会与杀人凶犯有关?” 海礁挑了挑眉:“舅公是长安前卫的人,就没发现指挥使身边的亲兵有什么不对之处吗?外头的人都说,杜指挥使对周家早有不满了。” 马舅爷犹豫了一下:“额确实听过些风声……但没想到是真的。” 海礁双眼微微一亮:“舅公知道些什么?能跟我说说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 传闻 第一百八十七章传闻 海礁没想到,只是诈了马舅爷一句,就能从他这儿得到杜伯钦的线索。 马舅爷进了长安前卫三十多年,期间历经四任指挥使,虽然仕途不顺,但在长安前卫的根基比杜伯钦这位指挥使要深。 后者是靠着岳家的关系才坐稳了这个位置的,但底下的军官们对他未必真心信服,只是出于对前任上司的敬爱,又为前任上司爱子阵亡,爱女早逝,后继无人,只能让女婿接班的事而叹惜,才会给他面子,听从他的号令罢了。 可大多数的人面对马舅爷,会因为他同样是长安本地军户子弟、同样上过楚胡战场、同样因战时受伤落下旧患等种种原因,对他更有认同感。再加上他升迁希望不大,反倒在中下层武官中更受欢迎了。 也就是近几年他腿疾加重,不得不经常告假,妻子的性情作派又不讨人喜欢,花钱也小气了许多,管得他无法再请同僚们吃酒,上门来探望的人方才少了罢了。可早年间,卫所里的军官们都很乐意跟他来往,有时候酒喝多了,难免会透露几句心里话。 马舅爷曾听人说过,杜伯钦指挥使虽然也是军户子弟,但父祖功绩都寻常,他本人才干倒还不错,又在战场上立过几个功劳,称得上是军中后起之秀。不过他比同龄的将领们都要升得快、升得高,主要是因为他讨得了前任周指挥使的千金欢心,成功抱得美人归,又恰好遇到岳父唯一的儿子阵亡,他才被当成了岳家的继承人,重点培养,算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 可他一直不甘心背负吃软饭的名声,早年总爱在亲友面前强调,他是靠真本事和军功在军中立足的,没有岳家与妻子,也照样能出人头地。 他的妻子周氏多年未能有孕,他曾几次在亲信面前抱怨,担心杜家会断了香火,又觉得妻子对他老娘不够孝顺恭敬。他妻子迫于压力,默许婆婆给丈夫纳了青梅竹马的邻家女为妾,生下一子。虽然杜家妻妾之间关系还算和睦,他妻子也能将庶子视作亲生般对待,但心里却一直郁郁寡欢,十年前就因病去世了。 他妻子的心腹侍女曾向他岳家告过状,但杜伯钦在妻子灵堂上表现得悲痛悔恨,又立誓绝不会续弦,终究还是获得了岳家的谅解。过后他果然不曾再娶,拒绝了老娘的一再劝说,老娘临终前逼他续弦,他也没有松口。他还让妾室主持中馈,逢年过节,又让儿子去岳家问候,一副要将儿子记在妻子名下的模样。他的妾始终很老实地谨守本分,儿子也对周家外祖父母十分恭敬亲近,后者自然也乐见自己后继有人,一直对他一家亲厚关照。 至于他的妾将他妻子生前陪嫁仆从闲置一事,几年前也有过流言。但他一概声称是不忍心再见旧人,怕会触景伤情,又不曾亏了旧仆们的钱粮,所以渐渐的,也就没人提起了。 久而久之,长安城里就没什么人再说杜伯钦是靠妻族上位的了,反倒将他视作实力将领,还对亡妻情深一片。 只是一路看着他从低处步步高升的人,心里就未必这么想了。长安前卫里还有不少他的发小与老街坊子弟呢,谁不知道他家的底细?不过见他得势,也没人不知趣地故意落他的脸,只是在私底下议论几句罢了。 这些熟悉杜伯钦的人,早年还曾是他亲兵的重要来源,从他这里分润到了好处,便也更加知趣了。
不过近几年不知道为什么,他亲兵里的老人年纪大了纷纷退出,家中子弟却无法补位,反倒是陌生面孔越来越多。好些人甚至不是长安本地人士,还有自称是西北某边镇出身,有同乡士兵们前来相认,两人说法却对不上号的。长安前卫中下层的将士们没办法再把自家子侄安排到亲兵队伍中,又见杜指挥使行事越发专横,私底下的怨气是越来越深了。 马舅爷还指了指妻子,对小妹马氏道:“你嫂子成天想要将你两个侄儿安排到指挥使身边做亲兵,却也不瞧瞧,如今指挥使身边的亲兵里头,还有几个是额们卫所自家的子弟?额劝她别做梦了,可她就是不肯听,额也只能由得她去。” 马舅太太忍不住叫冤:“老爷这话太过分了,额怎么就是白日做梦了?贾佥事家的侄儿不就做了指挥使的亲兵么?待了两年就升七品了。他论骑射武艺也没比大郎强到哪儿去,他能做得,大郎二郎又凭啥做不得?!” 马舅爷叹道:“这怎能一样?贾佥事可是杜指挥使的心腹,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事事都听从他号令行事。额却素来与杜指挥使关系平平,他怎会用额的儿子?况且他身边的亲兵都不爱守军中规矩,也没人管束。额可不想自家儿孙沾染了那样的坏习性。” 这回马舅太太就没话说了。她也觉得杜指挥使的亲兵们私下里吃喝嫖赌的不象话,私下提醒过杜家二夫人。二夫人推说自己只管着家里的庶务,对指挥使的公务是一概不过问的,她才不好再多说什么。她没有再强求让儿子们去给杜指挥使做亲兵,多少也有顾虑亲兵作风不良的因素在。 不过马舅太太还是觉得很可惜:“二夫人平日相处着,当真是个好妇人,待人和气得紧,又不摆架子。她儿子也聪明争气,小小年纪就礼数周全,待人也贴心……如今可咋办?杜指挥使摊上了大事,还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他那个儿子的前程,可就说不好了。那孩子从小就不习骑射,一心要下场科举,万一没了前程,岂不是一辈子都毁了?唉……”她看向海礁,“二夫人真不是冤枉的么?她的后事是咋办的?杜家可曾给她儿子送信了?” 海礁双手一摊:“我哪里知道人家家里的事?不过我听说杜家的妾已经匆匆埋了,连两个侍候的丫环都被卖掉了。就算杜家儿子闻讯赶回来奔丧,也不可能赶上见生母最后一面了。” 马舅太太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对丈夫说:“老爷,这杜指挥使平日里还真看不出来,竟是个如此薄情寡义之人!那好歹是给他生了唯一一个儿子的妾,又是他老娘替他挑的人,连他夫人都夸过的,咋就这般草草埋了?这事儿还没个定论咧,说不定二夫人是冤枉的呢?” 还有那两个丫环,有一个是杜指挥使老娘心腹的亲孙女,另一个也是杜家管家的女儿,也说卖就卖了?杜指挥使难道就不怕家里的管事们造反?! 马舅太太觉得这事儿不可能,还拿出来反驳海礁:“你一定是听错了!都是什么人在乱说话呀?这样的心腹子女有必要发卖么?她们又不会卖了主人家。” 海礁挑了挑眉,笑道:“若是连心腹子女都要发卖,想必杜指挥使要隐瞒的,是极要紧的机密吧?” 这样的机密,杜家的管事们真的会不知情吗?他们对自家女儿被卖,就没点特别的反应? 第一百八十八章 倒霉的马家 第一百八十八章倒霉的马家 中午马舅爷留妹妹祖孙在家用饭。 马舅太太虽然露出了肉疼的表情,但还是到厨下吩咐仆人准备饭菜去了。菜色不能说有多丰盛,只能说是有肉有菜,就是肉的量稍微少了点,倒也不算太出格。 海礁私下跟二表叔马路升嘀咕了几句,转头就小声跟祖母马氏说:“阿奶,趁着如今时间还早,不如我到外头去买几个菜回来吧?不然午饭太过简薄了,您吃得不痛快,舅公脸上也无光。” 马氏瞥了兄长一眼,虽然心里暗暗生气,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点了头。嫂子抠门抠得有些过分,可兄长的脸面却不能不顾,她做妹妹的,也只能替兄长遮丑了。 海礁得了马氏许可,便立时出去了。 马舅爷大约也猜到这个外甥孙子为什么离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小妹,叫你笑话了……额们家其实也没窘迫到那个境地,只是她怕将来你侄儿他们日子不好过,因此能节省的,就尽量节省……” 马氏叹了口气:“大哥,家里这些年到底是咋过的?就算是你差使不顺利,家里总还有产业在,怎么就节省到这个田地了?连额回了娘家,大嫂都舍不得多割二两肉?” 马舅爷羞愧地低下了头:“都是额不善经营之故……” 其实马家有不少田庄与店铺,曾经收入丰厚。虽然当年马老太爷为了给高嫁的长女备嫁妆,狠狠出了一回血,后来他调职去了山海卫,没几年就病死在任上,没来得及将家中亏空补上,但家里生计还是过得去的。马老太爷去世不到十年,马家就已经没有了亏空。 可马舅爷比较倒霉,人也不擅经营。 家里最大的田庄,早年被他们夫妻二人卖出去了,原是打算拿卖到的钱去打点关系,升一升职的,没想到正好遇上大战。周世功听了妻子周马氏的话,把大舅子弄进了出征名单里,有了战功回来就可以升迁了,根本用不着打点什么关系,可庄子已经卖掉,也回不来了。 另外,前些年孙永禄还在长安的时候,看中了马家几个铺子位置好、地方大,要弄到手里,却不亲自来谈,反倒叫个经纪出面。那经纪给马家开了高价,只给了订金,到衙门过了户、立了契后,人就消失了,尾款也没付清。马舅爷想要收回铺子,可铺子已经被经纪“转卖”给了孙永禄,后者声称自己给足了全款,手续齐全,就算铺子前主人与前前主人有什么钱财上的纠纷,也与他无干。马舅爷当初贪图高价,却只得了二成的订金,还失去了最好最挣钱的几间铺子,骗他的人消失无踪,又没底气去与孙永禄相争,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接连失去家中最值钱的几处产业,马家可以说是大伤元气。可仔细说来,失去田庄可以说是马舅爷夫妻俩决策失误,失去店铺,就完全是被人欺负了。即使与马家做交易的是经纪,可谁都知道,那经纪是孙永禄的走狗,马家这是被孙永禄用阴谋夺了产。无奈马家最大的靠山周家三房不肯替他撑腰,他又不敢得罪阁老的侄儿,除了认命,又能怎么办呢? 一直低调旁听的海棠找了个插嘴的机会:“舅公,如今孙永禄不是已经革职了吗?难道你还不能将铺子要回来?” 马舅爷苦笑:“傻丫头,哪有这么容易?孙永禄是革了职,可孙阁老还在呢!谁敢得罪阁老?反正知府衙门是不敢的。他们不把铺子判给额,额就别想拿回来。”
他对铺子早就死了心,只是对妹婿一家十分不满。孙永禄是阁老的侄儿又如何?他也是周家姻亲!就算铺子要不回来,那骗了他的经纪,官府也该抓人惩戒吧?可人人都知道那经纪去了京城发财,府衙却连个海捕文书都不肯发。 他想让妹婿周世功帮忙说句话,偏偏马老夫人跳了出来,说不好得罪了阁老,不但周家在西北处境会越发艰难,就连嫁到京城的周淑仪也会受连累。她让周马氏多贴补一下娘家兄长,却不肯掏钱。马舅爷明知道大妹手头不宽松,又怎会要她的钱?终究还是自己咽下了苦果。 如今马家还剩下一点产业,收入大不如前。马舅爷医治腿疾、马路元与马路升兄弟娶妻和谋军职都花了不少钱,如今又要为他们儿女的前程操心,将来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马舅太太平日里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儿花,时间长了,也就养成了抠门的习惯。 马舅爷低声对马氏道:“你嫂子这几年行事是有些不象话,可那也是额没用的缘故。若不是额没法子撑起家业,她也犯不着斤斤计较一点小钱。原是额对不住她。小妹,你别跟她计较了,若是她惹你生气了,你只管冲额撒火就好。” 马氏叹道:“大哥说这话做甚?一家子骨肉,额还能跟你较真不成?罢了,嫂子行事,额确实看不惯。可她也是为了大哥和侄儿们着想,额就再忍她一回。额先前说,那千把银子就当作是送你们的礼,这不是说笑。你们替海家看了十几年的宅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些租金本就是额贴补你们的辛苦费。” 至于租客赔的钱,那是重建屋子的费用,既然烧毁的屋子已经重新盖好了,花剩多少银子,都是经手人的本事,马氏也不会找嫂子讨回来。只是兄嫂也别指望能跟大姐一般待遇,从她这儿收到一匣小金锭 马舅爷听得笑了。他不知道什么小金锭,只要小妹别讨债,妻子就能轻松许多。 马氏原谅了嫂子的抠门,又提起了周马氏的窘况:“大姐前些日子又被她后婆婆欺负了,大哥可听说了?” 马舅爷犹豫了一下:“这些天额只顾着养病,倒是没留意她的消息。不过她哪天不被后婆婆欺负呢?这种事根本不新鲜。早年额也想过要替她做主,可一来周家三房势大,二来她那个继婆婆不是省油的灯,偏周妹夫处处听继母的话,大妹又处处听周妹夫的话,额便是有心替她撑腰,她立不起来也是白搭。一来二去的,额也没必思过问她的事了。只要她不开口,额就只当不知道。” 马氏心知兄长也是恨铁不成钢,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不过周家三房如今又有了新变化,兄长还是了解一下的好。 她把这些天发生的事告诉了兄长。马舅爷得知马老夫人为了私建玻璃作坊,企图强夺周马氏嫁产,差点儿没气得跳起来,得知她计划失败,惹得周家族人都心生反感,又不由得高兴:“活该!贪心不足的人,就别想有好下场!可惜周妹夫已经被她养坏了,每每抓到她把柄,都不肯与她反目,还要处处敬着,倒把那老妇的胆子给纵大了。” 海棠听到这里,又忍不住抬眼看向马舅爷。 “每每抓到她把柄”?听起来马老夫人有很多次阴谋暴露的前科啊。 马舅爷又继续道:“额看她那闺女跟孙家也不清不楚的,怕是早就忘了自己姓啥了!” 海棠顿时更精神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新瓜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八十九章新瓜马氏不清楚孙家与金家凶杀案的关系,但对于周家与孙家的敌对关系,还是十分清楚的。听说周家三房的姑太太周淑仪有可能与孙家勾结,她连忙追问兄长是怎么回事。 马舅爷道:“额也是从别处打听到的,见长安这边没什么人知晓,就私底下提醒了你大姐。谁知她去跟周妹夫说了,周妹夫压根儿就不信额的话,还私下里跟你大姐抱怨,说额专会胡说瞎编挑拨离间,过后逢年过节见了面,还要给额脸色看。额心里气得不行,却不忍心见你大姐夹在中间为难,便也不再跟人提起了。” 这事儿说来也是凑巧了。 早年间周世功原配屠氏的娘家总是跟着马老夫人与周晋浦,挑周马氏这个继室的刺。马舅爷不忍心看到嫡亲妹子受委屈,便找法子拉拢屠家人,让他们少搅和周家三房的事。 当时他的腿疾不算重,在长安前卫也能说得上话。长安前卫本来有一个退伍老兵与军属组建的商队,负责做生意挣钱,换取粮草物资,有时候采买的粮草太多,商队自己运不过来,就要找别的商队帮忙。马舅爷时不时请托同僚,把这个活分给屠家商队做,屠家承了他的情,多年下来也得利不少,近年就很少再为难周马氏了。只是周晋浦对继母成见已深,屠家人也没法劝什么。 屠家商队去年替长安前卫从直隶运东西过来时,捎带上了周淑仪派回长安给母亲请安送信的家人。兴许是因为屠家本就时常受马老夫人差遣的缘故,周淑仪手下的仆从也没把他们当外人,路上吃酒时提过一嘴,道是二太太周淑仪那段时日心情不是很好。 她本想给宝贝儿子说一门体面的好亲事,谁知费尽心机促成了双方见面,对方千金却看上了无意中跟过来的颍川侯世子,两家已开始谈婚论嫁。周淑仪的儿子没了一段好姻缘,想再相看别家千金,却没一个姑娘条件比得上周淑仪原本看上的那位。后者心里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又不好让长房知晓,只能私下拿身边的下人撒气了。 有个侍候她多年的丫头挨了打,过后还被配了门不如意的婚事,只能偷偷躲在家里哭。这丫头的父母便是那次奉命来长安送东西的家人之一,酒后失言,就把心里的苦水都倒出来了。 当时这人就吐槽过,说周淑仪看上的儿媳人选,便是孙阁老的嫡亲小孙女儿,孙贵妃的亲侄女儿。这姑娘有个阁老祖父,五城兵马司指挥的父亲,贵妃亲姑姑,纪王世子妃亲姐姐,身份何等显赫?!听说姑娘本人是嫡出,还才貌双全,在家受尽宠爱。这样的名门淑女配颍川侯世子,那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周淑仪的儿子虽然也是颍川侯府子弟,却只是旁支,父亲仅是五品闲官,人家阁老孙女又怎会看得上他?这门亲事不成是理所当然的,偏偏珠玉在前,周淑仪已经看不上别家勋贵官宦千金了。自己心生妄念,却要拿无辜的下人撒气,毁了好好的姑娘家一辈子。 屠家商队的人多是长安本地出身,清楚周家与孙家关系不和,觉得周家的外嫁女竟然会想让儿子娶孙阁老的孙女,也感到很稀奇。他们知道这样的事,是不好在周家三房马老夫人面前提起的,可私底下还是忍不住议论,其中一人后来遇上马舅爷,因有求于他,也忍不住跟他说了。
马舅爷当时大感惊讶,为了确定事情是不是真的,还让长子马路元私底下去接触了那个说漏嘴的颍川侯府家人,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那家人得了银子,还多透露了一些内情,道是这事儿马老夫人也知晓,为了让女儿顺利结交孙家女眷,她从前年开始,就在私底下贴补了女儿不少贵重的衣料首饰,又用私房买了许多西域来的名贵香料,交给女儿去送礼。周淑仪花了这么大的代价与心思,却未能得偿所愿,才会在事后派人来给母亲写信哭诉。马老夫人为了安抚女儿,让她再接再励,争取给外孙说一个出身显贵的媳妇回来,还再次贴补了女儿许多好东西。 这个家人是昔年跟着周淑仪从长安陪嫁进京的,本身就是长安人,还有亲戚入了边军。他眼睁睁看着主母犯错,偏自己又什么都不能说,早已心灰意冷了。他如今只想着多攒点钱,给女儿多备些陪嫁,好让女儿婚后日子过得轻松些。他知道马舅爷的身份,可只要有钱进袋,旁的他也不在乎了。 马舅爷得了这个要紧消息,还觉得周家三房的当家人周世功必定不知情,急急去寻妹妹妹夫说话,没想到却被妹夫倒打一耙。他如今同样心灰意冷,已经不想再过问大妹夫家的事了。他能管好自己家就不容易了,周家人自己都不管出嫁的女儿,他一个外人何必多嘴? 他把这事儿告诉小妹马氏时,还让马氏听完就算,不必太放在心上:“周家三房的姑太太虽有高攀孙阁老的心,奈何人家看不上她儿子,婚事没成,便是闹得镇国公府知道了,也不能罚她什么。至于颍川侯世子跟孙阁老的孙女结亲,那是人家颍川侯府的事儿,周家更没有多嘴的余地。 “额只怨当初额被孙永禄阴谋夺产的时候,想要找周妹夫求助,马老夫人三两句话就把额打发回来了。额当时咋就没看出来咧?她怕是早就有心要与孙家勾结了,这回挖边军墙脚私建玻璃作坊,大概也同样是跟孙家合谋的,就为了抢边军的财路。可惜周妹夫不中用,几次三番放过了那老妇的把柄。这回虽然周家合族都在指责那老妇人,可最终能不能钉死她的罪名,还是未知之数呢!” 马氏忍不住叹道:“额这些年在外头,根本不知道大姐家里竟然有这许多见不得人的事。马老夫人是咋想的咧?孙家跟周家斗得你死额活,她竟然还让亲闺女去跟孙家勾搭,这是上赶着做内奸么?她就不怕孙家利用周淑仪害了周家,周淑仪没有了娘家撑腰,在夫家抬不起头?她自己的儿子也是周家人,也是靠着边军吃饭的,咋就这么想不开,非要自毁根基?!” “额也觉得她是老糊涂了,可谁叫她有孝顺的好儿孙呢?”马舅爷苦笑,“周家三房都不管她,还事事都由她做主,将来若是败落了,也是活该。额只盼着额们马家到时候不要太落魄,还能接济接济你大姐和两个外甥。若是实在力有未逮,还得靠你和海妹夫搭把手呢。” “不至于,不至于。”马氏忙道,“马老夫人如今不是要受罚了么?她闺女也没攀上孙家呀。一切都还来得及,回头额跟老爷好好商量商量,想法子提醒周家人提防就好了。” 马氏努力安慰着兄长,却不知道孙女海棠在旁吃了一嘴的新瓜,已经急不可待,想要与兄长分享了。 第一百九十章 一女两嫁?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九十章一女两嫁?海礁从外头带回了一个附近酒楼的伙计,提了两大提盒的菜,能凑够一桌席面。 虽然菜到马家时已经冷透了,但拿去厨房重新加热一下,便又是热腾腾香喷喷的美味佳肴了,直将马舅太太准备的三菜一汤给比了下去,她本人都不好意思再摆出来献丑。 不过她得知这桌席面不用自家掏钱,全都是海礁这个外甥孙子的孝敬后,就完全不在意了。她痛痛快快地吃了顿久违的山珍海味,还热情地夸了海礁好几遍。后来还是马舅爷觉得妻子夸得过于生硬了,强行转移话题,才让海礁摆脱了尴尬。 马氏带着孙儿孙女在娘家用了一顿饭,饭后没有久留,便告辞离开了。反正她已经回到了长安,日后回娘家的机会还多着呢。 离开的时候,马舅太太带着小儿子马路升,一路将马氏祖孙送到了巷子口,直到将人送上了马车,还依依不舍地拉着马氏的手说话,让她常回娘家走走。这热情的架势,与马氏刚回来时她的冷淡态度形成强烈对比,引得左邻右舍都忍不住生出好奇心,纷纷探头来看,还有人跟马氏打招呼呢,估计不久之后,马氏在家里就能迎来旧时熟人上门做客了。 回到家,时间还早。马氏唤了二儿媳胡氏去说话,海棠抓紧时间把哥哥海礁叫去了后院。 今日天气不错,马婶婆媳俩告了假,回别庄去看望丈夫儿子了,葡萄倒是在家,但眼下正在海长安屋里陪小石头玩耍,并不在后院。海棠海礁兄妹俩可以放心说话。 海礁告诉小妹:“我借口去酒楼里买酒菜,骑马到府衙跑了一趟,找到了黄捕头。杜家被卖的那两个丫头,她们的父母都是杜家积年的老管事,在杜伯钦面前素有体面,手里也不缺钱,未必甘心看到亲生骨肉被卖。杜伯钦常年忙于卫所事务,家里的事都是交给老娘或妻妾料理,若要卖人,估计不会认识什么别的人伢子,多半是叫了家里熟悉的牙婆来将人带走。 “而这牙婆平日里在杜家来往最多的,肯定就是管事们了。只要两边不是仇人,两个丫头的父母若有心要救下女儿,是有可能收买牙婆悄悄将人扣下的。牙婆收了钱,把人藏起来,回头只需要回复杜伯钦说,已经照着他的意思去办了。除非那两个丫头事后露了行迹,叫杜伯钦发现,否则他是不会知道这两人有没有被卖到远方的。” 这种跟人伢子打交道的事,知府衙门的黄捕头比老兵们更熟悉更有经验。他正愁近日找不到调查金家案子的新线索,风头都叫周家的老兵们抢了去。如今海礁给他送上两个重要证人的去向,他又岂会不抓紧了线索追查下去呢? 不过,考虑到黄知府在发现案子有可能牵扯到孙家人后的暧昧态度,黄捕头也多留了个心眼。他没有提前跟知府打招呼,就去找牙婆了,而等他找到人,问清楚实情,也会知会海礁一声。那样就算黄知府最终屈服于孙家与杜指挥使的权势,命他停止追查下去,至少还有周家与老军师这边可以继续调查工作。 说到这里,海礁也忍不住叹气了:“上辈子我在京城的时候,总听说周家人从前在长安如何一手遮天,说一不二,引得皇帝与朝廷猜忌不已,仿佛周家存了不臣之心,随时有可能造反了。可如今我重活了一世,才发现周家根本没有传闻的那么厉害。就算是在长安地界上,也有的是人与周家过不去。不但有杜伯钦这个周家女婿、长安前卫指挥使背着周家人与孙阁老勾结,如今连一向礼敬镇国公府的黄知府,也不是旁人以为的那么刚正可靠……”
周家执掌西北边军时间长了,行事确实有些不大妥当的地方,可说他们家在西北一手遮天,这绝对是夸大!就算是在周家世代聚居的长安城里,他们也经常有说话不管用的时候,周家的姻亲,也照样会被京城权贵的亲属欺压。只是京城里的皇帝与朝臣们不了解,才会听人几句谗言,就把他们想象成了可怕的叛逆而已。 海礁为周家上辈子的衰落叹息不已,海棠忍不住打断了他的愁绪:“你出门去找黄捕头的时候,舅公跟阿奶继续聊家常,提到了一些关于马老夫人和她女儿周淑仪的事,包管你想都想不到!”她将自己听到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复述了出来。 海礁惊呆了:“什么?周淑仪想要给儿子求娶孙阁老的孙女,对方却看中了颍川侯世子?两人已经在谈婚论嫁了?怎么可能?!孙阁老的孙女明明是纪王世子妃呀!” 海棠早前也曾听他提起过这件事。孙贵妃之子横死,孙家没有了可以继承皇位的皇子,日后前程堪忧。许贤妃与八皇子都算是周太后这边的人,皇帝又一副想立幼子为储的模样,一旦周家支持的皇子继承大统,孙家绝不会有好下场。孙阁老只好选择支持早已出继的四皇子,也就是纪王世子了。 可纪王世子与孙家毫无血缘关系,当初会自请出继,也是因为被孙贵妃威胁的关系,怎么可能甘心成为孙家的工具呢?就算双方暂时相处融洽,等将来新君继位了,也有可能会翻脸不认人。因此孙阁老就将亲孙女嫁给纪王世子为妃,以姻亲关系巩固双方的同盟。一旦纪王世子夫妇生下儿子,这个男孩儿便是两家结盟的纽带。倘若纪王世子能顺利还宗,继承大统,这个儿子就是储君的不二之选了。 海礁还记得,眼下这位世子妃与纪王世子已经成婚了,因此孙阁老才会竭力支持皇帝认回出继的纪王世子,为大楚册立一位成年的储君,反对让年仅四岁的八皇子入主东宫。 孙阁老的孙女既然已经成为了纪王世子妃,又怎会与颍川侯世子谈婚论嫁? 海棠想了想:“孙阁老有几个孙女?我记得舅公提过,这个姑娘有个做纪王世子妃的姐姐,估计她是小女儿。长女嫁纪王世子,小女儿联姻执掌禁军的颍川侯府,孙阁老的安排还挺精明的。” 可海礁却摇了头:“上辈子我在京城的时候,只听说过纪王世子妃,没听说孙阁老还有别的孙女。这位世子妃与纪王世子感情不好,整天闹着要和离,若非她是孙阁老唯一的孙女,纪王世子岂能容忍?” 那就有问题了。孙阁老唯一的孙女做了纪王世子妃,怎么可能再与颍川侯世子谈婚论嫁呢?周淑仪嫁去京城多年,对京中高官勋贵人家都很熟悉,不可能搞出一女两嫁的乌龙。 海棠心下微微一动:“该不会孙阁老两个孙女都嫁给了纪王世子吧?前头那位早早死了,孙家只好再嫁一个孙女过去。世人当然不会再提死人如何。” 只是孙阁老的小孙女既然已经与颍川侯世子谈婚论嫁,颍川侯又岂能接受孙家毁婚背约呢?孙阁老若不想与颍川侯结仇,又想拉拢纪王世子,会用什么手段去解决呢? 颍川侯世子的死,是否跟这事有关系? 第一百九十一章 猜想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一章猜想海礁为小妹的猜想震惊了:“不会吧?兴许孙阁老的小孙女只是早早夭折了,后来才没人再提起?” 考虑到这位孙姑娘是跟颍川侯世子谈婚论嫁的,兴许有几分真感情在。在颍川侯世子死在西北后,她可能会因为过于悲痛而病逝。少年夭折的女孩儿,在家族里自然没什么地位,过后被人遗忘也不出奇。她一死,纪王世子妃便是孙阁老唯一的孙女儿了,与海礁上辈子听来的传闻正好合得上。 但海棠不知怎么的,总有一种直觉,认为自己的猜想更靠谱:“孙阁老想要保证家族的长久富贵,必须将纪王世子与自家紧紧绑在一起。倘若他大孙女去世了,却没留下一个拥有孙家血脉的外孙,他就必须再嫁一个孙女过去,才能维持与纪王世子的盟约。还不能是侄孙女,必须是亲孙女,才能保证他亲生儿女们的权益。 “可小孙女已经跟颍川侯世子定亲了,为了不得罪颍川侯,他得用一种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和平解决两家的婚约。然而这种事哪儿有这么容易和平解决?颍川侯是皇帝心腹,手握兵权,根本用不着看孙家脸色。孙阁老又不能把小孙女劈成两半,分别嫁给两个男人,只好让颍川侯世子去死了。” 而为了撇清自己与颍川侯世子之死的关系,他可能利用了周淑仪的贪念。周淑仪一向有意巴结孙家,又对颍川侯府的爵位有想法,估计被挑拨几句,就会对颍川侯世子生出杀意来。 她出面说服颍川侯夫妇把嫡长子送去西北历练,又让娘家兄长周世功给颍川侯世子安排地方,再安排杀手去杀人。人死了,颍川侯夫妇会怨恨凶手行凶,会怨恨周家治理地方不力,会怨恨周淑仪出了馊主意,发现真相也只会恨上周淑仪夫妻,却不会怨恨与此事“毫不相干”的孙家人。而缔结婚约的双方中死了一个,另一方自然就获得了自由,可以另行择配了。 作为权势滔天的孙阁老的亲孙女,孙家姑娘自然不可能被要求为未婚夫守望门寡的。她最多是为死去的未婚夫守上三年节,就可以另嫁他人了。如果孙阁老心急一些,兴许一年都用不着呢。颍川侯府可能会对此有所不满,但也没法说什么。他们家那时候的注意力,可能都在为世子之死而报复周家上头呢。 海礁听完妹妹的分析,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被说服了。 毕竟颍川侯世子长了这么大,周淑仪都没对他起过杀心,忽然在这时候生出要杀人的想法,多少有些奇怪。 颍川侯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他还有另一个庶子呢。若周淑仪以他没有儿子继承爵位为由,推动自己儿子过继长房事宜,大概率是不会成功的。以皇帝对颍川侯的宠信,只要颍川侯苦苦相求,皇帝未必不会破格答应让他将祖传的爵位传给庶子。他不可能放着亲生骨肉不立世子,却过继兄弟的儿子。而且他的兄弟也没那么大的脸面,能让皇帝拒绝心腹爱将的请求。 那周淑仪若不是为了促成儿子过继长房,那又为什么偏偏选在这时候对颍川侯世子动手呢?如果说她是受到了孙家人的窜唆,一切就说得通了。 只有孙家,才会急着在这时候解决颍川侯世子。 至于原因? 海礁喃喃低语:“估计纪王世子妃现在不是已经死了,就是生了什么治不好的重病,很快就要死了。因此孙家急着寻找能接替她世子妃之位的人选。虽然孙家不是没有别的姑娘,可谁的身份能比孙阁老的嫡亲孙女、孙贵妃的亲侄女更尊贵呢?纪王世子也不是傻子,不可能随随便便娶个姓孙的姑娘回来做正妻。他有心要恢复皇子身份,却得不到皇帝与太后的支持,只能指望孙阁老了。他娶的若不是孙阁老的亲孙女,又怎会信孙家派系会竭尽全力助他呢?”
海礁慎重思考过后,已经彻底被妹妹说服了。 被说服后,他就再次被周淑仪蠢哭了:“她是怎么被孙家人说动的?就算是因为孙家势大,她想攀附权势,这种坑了娘家的做法也太蠢了呀!她为了害夫家的侄儿,把娘家拖下水,同时得罪了娘家与夫家,事后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她该不会觉得,只要她帮孙阁老办好了差事,孙阁老愿意替他夫妻撑腰,她儿子就能把颍川侯世子之位弄到手了吧? “可孙阁老能有今日的风光,不过是靠着皇帝的宠信。颍川侯圣眷不亚于孙阁老,皇帝还能为了孙阁老,强迫颍川侯将爵位传给侄儿?皇帝若不答应,孙阁老就没辙了,还得冒得罪颍川侯的风险。他要是不介意得罪颍川侯,还用得着怂恿周淑仪去害人么?!” 周淑仪连这种事都想不明白,还肖想颍川侯府的爵位做什么?她要是这么不忿自己生的儿子得不到祖传的爵位,当初又何必嫁给颍川侯的兄弟呢?她的丈夫没有爵位,这不是她在嫁人之前就知道的事实吗? 海礁忍不住在妹妹房间里转了几圈,恨恨地骂了好几声“蠢货”,但骂完之后,他还是得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要如何应对周淑仪愚蠢行为给西北带来的危机。 “不能让颍川侯世子到西北来……”他下意识地自言自语,“就算拦不住人,周家也不能把他安排到边镇去,得留在长安城里,城里人多更安全,出门就得多带几个随从了。只要他全须全尾地回到京城,管他是被人毁婚背约,还是与堂兄弟反目成仇,都不与周家相干!” 海棠见状,只好提醒他:“哥哥,这种事拦不住的。颍川侯要是决定要送儿子到西北历练,周家无缘无故怎么好拒绝?他们好不容易托陶岳大人帮忙,缓和了太后与皇帝的关系,肯定不会在这时候得罪皇帝的心腹爱将。况且你也说服不了周家。我们的猜测终究只是猜测,没有证据呀!就算有证据能证明周淑仪不安好心,周家又岂会知难而退?他们家的人想必都很有信心,认为自家已经将整个西北掌控自如了吧?” 海礁头痛地闭了闭眼,发狠道:“既然如此,那就赶紧将周淑仪这个蠢货与周家撕掳开!让京城的人都知道周家不待见这个出嫁女,跟她不是一路人!等颍川侯世子真的来了,我再想办法去跟他交朋友,把孙阁老与周淑仪的阴谋都揭穿。只要他把这些事写信告诉他爹娘,就算日后他真的被人害死在西北,颍川侯也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仇人!” 海棠拍拍兄长的肩膀,给他出了个主意:“哥,咱们要不先去说服周家姨公吧?让他想办法将颍川侯世子安排到岷州卫,怎么样?” 岷州卫? 海礁眨了眨眼,旋即反应过来:“周世成如今所在的岷州卫?” 周世成,马老夫人的亲儿子,周淑仪的亲兄长。他是岷州卫眼下职位最高的周家人。若是颍川侯世子被安排到了他那里,周淑仪还能下得去手吗?一旦出事,背锅的可就是她的同胞亲兄长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出气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二章出气海礁觉得这真是个好主意。 不管颍川侯府会不会答应把世子送到岷州卫去,也不管颍川侯世子会不会嫌弃岷州卫不是他能建功立业的地方,反正周世功把这个建议回复给京城了,答不答应就是京城那边的事。 倘若周淑仪念及兄妹之情,打消了杀人的念头,及时收手,那就算孙家人另派杀手借着她的名义去杀人,过后她也可以解释清楚,自己什么都没做,还可以反过来告发曾经怂恿过自己的孙家人,让颍川侯认清谁才是罪魁祸首。 但倘若周淑仪为了颍川侯府的爵位,丧心病狂到无视同胞兄长的前程,继续执行杀人计划,出事之后,要负起责任的人,也是周世成这个周家三房旁支,而非镇国公府的少将军。镇国公府与其他周家人可能会受到些许牵连,但颍川侯府要记恨的,只会是周淑仪与她的娘家亲人,而不是整个周氏家族。 不象上辈子,颍川侯世子不是在周家三房的地盘上出事,而是在镇国公长子坐镇的甘州城被杀,镇国公府被牵扯其中,难以推卸责任。 只要西北边军的支柱镇国公一家平安无事,可以继续执掌边军,周家三房倒霉一些,也无碍大局。昔年马老夫人出于私心,刻意培养继子周世功朝科举文官的方向走,反倒让他与边军的关系疏远了不少。他如今只是任个闲职,就算受了池鱼之灾,丢官去职,也不会对军中有负面影响。反正他也是一把年纪了,早就到了回家养老的时候。 海家兄妹俩的姨奶奶周马氏以及她的儿女孙辈们可能会觉得自己很冤枉,但他们素来与马老夫人母女不亲近,再受牵连也是有限的。周马氏可以安心继续在长安城里过宅门生活,就象上辈子那样。而她的儿子、女婿驻守边镇卫所,估计根本不会察觉到生活与工作有什么不同吧? 海礁理清思路之后,越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他不打算让祖父母去劝姨祖父周世功,而是决定自己亲自出马:“我们解释不清楚,为什么那么肯定周淑仪一定会派人去杀颍川侯世子,而爷爷与表叔公他们又太精明了,万一我们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他们定要盘根究底的。何苦自找麻烦呢?我自己去找周家姨祖父就好。只当我是小孩子家随口乱说,但要是姨祖父自己觉得我的话有道理,照着这么做了,那也不是我的责任呀。我一个半大孩子,能懂得什么?!” 海礁如今的脸皮厚了不少,真不愧是上辈子干过密探的。 海棠冲哥哥竖起了大拇指,还帮着想借口:“咱们也不必特地去周家三房找他。姨奶奶如今不是刚刚装过病吗?如今也该病好了,咱们就代替阿奶去看望她,给她送些吃的、用的。哥哥你去了周家三房,肯定要拜见长辈呀,等到了姨祖父面前,再找机会说笑两句就是了。” 海礁沉吟道:“他如今正生马老夫人与周淑仪的气,觉得她们在算计他,还说不想再帮周淑仪的忙了。可若是生硬拒绝,倒容易让颍川侯府那边挑周家的理。毕竟马老夫人的阴谋诡计,也不是他能随便拿出来说的。而这事儿不能说,周家无端拒绝姻亲请托的小事,就显得太不讲情面了。万一人家告到御前,只会让皇帝误会周家不通情达理—— “不管人家会不会告,反正以周家姨祖父的脾气,他多半会这么想,最终只能憋憋屈屈地寻个理由婉拒……可这完全没必要嘛,用不着婉拒,把人送到马老夫人的亲儿子那儿就好了。不管是颍川侯要挖西北边军的墙脚,还是周淑仪想要害谁的性命,他们自家人狗咬狗就好,不与旁人相干!”
海礁迅速与妹妹把借口都考虑好了,便要去寻马氏,说服她明日派自己去探望姨奶奶周马氏。 海棠也跟着敲起了边鼓,表示愿意与哥哥做伴,一道出门。 马氏没好气地说:“你们兄妹俩净会给额添乱!昨儿才去瞧过你们姨奶奶,明儿又去做甚?!这都进腊月了,家里事情那么多,你们闲着就搭把手,别整日想着出门乱逛!” 海棠抱住祖母撒娇道:“阿奶!哥哥与我不是想出去乱逛。我们从没来过长安,对这里的人、事、物,还有亲戚们的事,实在太不了解了,您又离开了十几年,自己都还有许多事不清楚呢,如今又忙得难以分心,我们除了找姨奶奶,还能跟谁打听去?昨儿过去的时候,你们只顾着说体己话了,我都没顾得上问别的,这不是想着再去找姨奶奶一回,好好聊聊吗? “再说了,您昨儿给姨奶奶出了那么多主意,这两日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照做,是否又被人欺负了?姨祖父是不是又被马老夫人忽悠过去了?咱们都得打听打听,才能安心。不然下回您再见到姨奶奶,她要是又哭诉自己在家受委屈了,您难道不生气吗?” 那当然会生气。 马氏想了想自家大姐如今的行事,还真有些不放心了:“也罢,额今日去瞧过你们舅公、舅奶奶了,想必你们姨奶奶也想知道额们见面的情形,明儿你们过去,就跟她说一声。不必说得太多,就把你们姨奶奶那抠门的架势,还有前倨后恭的作派都提一提就行。反正马家的脸早已被额嫂子丢尽了,额长年在外,没什么好介意的,你们姨奶奶却未必看得开。叫她知道额替嫂子遮掩过了,没有让马家丢脸丢到邻居面前,她也能安心一些。” 虽然孙子、孙女们不是正经去周家三房做客,但马氏也不愿意在礼数上叫人挑剔,便特地命崔婶准备了一些礼物,多是些病人痊愈后可以补身体用的药材、吃食,可以替周马氏圆一圆那装病的场,也是让周家人知道,周马氏身后还有替她撑腰的娘家亲人的意思。 既然让崔婶去准备礼物了,马氏索性就让她再多备两份厚点儿的礼。她打算去拜访周三夫人了,自然不能空手上门。 崔婶领命而去。海棠有些好奇地问马氏:“阿奶,您这是准备去镇国公府请安了?” “你也要去。你不是说要去见文君小姐么?”马氏道,“今儿在你舅公那儿得的消息,额在回来的路上思来想去,都觉得放心不下,还是去跟周三太太打声招呼的好。” 虽说周淑仪并没有成功为儿子求娶到孙阁老的孙女,反倒是让长房的侄儿截了胡,但她瞒着娘家人生出这种念头,还付诸行动了,周家人就不能不警惕起来。 马老夫人瞒着继子与夫家全族,为女儿提供了财力与物力的支持,同样是一项大罪。这可能比她撬边军墙脚、私建玻璃作坊的过错还要严重,不能轻忽。 两罪并罚。就算周世功再次被继母哄住了,马老夫人也不能再掌握周家三房的大权了。生了外心的媳妇,怎么能继续受到族人的尊重与厚待呢? 马氏轻轻冷哼一声,决定要先为自家大姐小小地出一口恶气。 第一百九十三章 客人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三章客人次日清早起来,马氏在早饭时跟海西崖提了要去镇国公府请安的事,海西崖没有反对,就去衙门了。 饭后马氏就打发人往镇国公府给周三夫人送了帖子。 海礁与海棠收拾了一下,换了一身体面的衣裳,让马昌年夫妻驾了车,载上礼物,海礁骑马,兄妹俩便出门往周家三房去了。 昨天傍晚马有利父子随着妻子、儿媳一块儿从别庄回了城,在海家宅子里一家团圆了。别庄危机已解,他们不用再留在那里替周马氏办事,自然要尽快进城为新主人效力了。 到了周家三房,马昌年熟门熟路地去找门房传话,打听得周世功这两日都告假在家,也没有客人上门,因此正得闲呢,便报给了海礁知晓。不一会儿,周马氏的心腹侍女迎出前院来,将海礁海棠兄妹接进了正院。 兄妹俩先拜见了姨奶奶周马氏,奉送上了马氏准备的礼物。 周马氏今天已经不再装病了,穿着家常衣裳,刚刚料理完家务,正处于头疼又心累的时候,看到小妹家的两个孩子来探望自己,又送上了小妹精心准备的补品,心情顿时愉悦了许多。 她微笑着对海礁海棠道:“辛苦你们跑这一趟。其实你们祖母也是多事,打发下人跑一趟就好,何必叫你们跑腿?刚到长安,还不熟悉道路吧?这天儿又冷,万一吹了风,落下病,连过年都不得安生。” 海棠嘴甜地道:“哥哥与我都不辛苦,能出门走走,透透气也是好的,还能多熟悉一下长安风貌。下人们固然能帮忙跑腿,却不能代替阿奶表达对姨奶奶的关心,因此阿奶才特地让哥哥与我来了。” 周马氏心里更熨贴了。 她又问起马氏昨日的归省之行。海礁与海棠便把经过说了,特地突出了马氏交代过的,马舅太太抠门与前倨后恭的表现。 周马氏也觉得嫂子太丢脸了。虽然她一向能体谅兄嫂的不易,可嫂子连马家的体面都不顾,一味只计较几个小钱,哪里还有半点长安世宦人家的风采?她身为马家的出嫁女,不免觉得脸上无光,就怕哪天闲话传到了继婆婆与继子继媳耳朵里,他们又添了取笑她的把柄。 这两日她奉丈夫周世功之命,再次接手中馈,账房不肯支钱,她就让周世功把账房给撤了,换上周世功信得过的人,虽然依然将钱把得很紧,但好歹能让她顺利支出每天的日用采买钱了。她这个主母这才算是有了几分当家做主的感觉。 然而马老夫人那边不依不饶的,从继子继媳到家中的内外管事们,仍旧在不停地给她添乱。她光是应付他们的挑衅,维持家中各处正常运转,就已经费尽心力。她真的很想去向丈夫告状,偏又不敢告得太多。因为她清楚,一旦她惹得丈夫厌烦了,同样讨不了好。 如今她也就是趁着丈夫正警惕继婆婆、恼怒嫡长子也跟着添乱的时候,赶紧将家中大权抓到手里,把不肯顺服的管事换成丈夫的人,但她不敢做得更多了。新人虽都是丈夫的人手,但也不能保证一定忠心于他,可在丈夫发现他们背叛的证据之前,她都只能硬着头皮用他们,而不是换上自己的心腹,免得丈夫误会她也想学继婆婆马老夫人一般,抢占家中大权,将他当傻子一般糊弄。 这些烦心事,周马氏随口跟晚辈们抱怨几句,也不想说得太多。聊了一会儿马舅爷夫妻的近况,周马氏便让丫头去将“三小姐”请过来。
周马氏的亲孙女周怡君在周家三房的姐妹中行三,她昨日到了长安,刚刚在老宅安顿下来。虽然镇国公府的周文君极力邀请堂妹到自己那儿住,但周怡君刚回来,肯定要先陪亲祖母住些日子,因此昨夜便睡在了正院一侧的小跨院中。 小跨院离得很近,周怡君很快就来到了正院。 她与海棠同岁,生得秀气,说话行事也是斯斯文文的,脸上总带着略有些腼腆的微笑,只有晒得偏黑的皮肤,才显露出她确实是在边疆长大的姑娘。 她笑着与海礁、海棠见了礼,口称“表哥”、“表姐”。海棠也落落大方地介绍了自己。两个同龄的小姑娘坐下来聊了几句,很快就亲近起来了。 海礁还惦记着周世功那边,便起身向周马氏告罪,表示自己要去给姨祖父请安了。 周马氏犹豫了一下:“你稍等一会儿,额先让人去瞧瞧,老爷可得空。”便打发了彩罗去传话。不一会儿彩罗回转,带回了周世功正有闲暇可以见海礁的回复,海礁才离开了正院。 海棠在旁冷眼看着,只觉得周马氏这个当家主母,做得真没啥意思。哪怕是马老夫人彻底失势,周马氏可以彻底掌握中馈大权了,在这个家里,她还是要处处看人脸色。 海家兄妹进门就找门房打听过,周世功今日闲在家里,又没有客人上门,姻亲家的小辈来请安,肯定要去拜见他这个家主,可周马氏未得丈夫许可,甚至不敢做主把人送到书房门前去请见。她在丈夫周世功面前,又能得到多少尊重呢? 算了,周世功那边有哥哥海礁在,海棠也懒得操心。她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周怡君身上,与对方聊些家常,顺便打听打听宁夏中卫所那边的情形。 期间又来了两波管事娘子,来向周马氏请示家务,都没有一回是顺当的。不是缺了东西需要采买,就是必须询问那几个被撤掉的管事,才能解决。周马氏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把继婆婆的心腹撤职,怎会把人再找回来?直接把旧例给改了。 周家换了当家主母,许多规矩有所变化也是应当的,还能顺便削减一下家里的花销。就算周世功有所抱怨,周马氏也能拿他事先吩咐节省开支的话来应付过去。 前来找事的管事娘子失望而归,不一会儿,来找事的就是周晋浦夫妇了。不知是不是为了壮大声势,他们还带来了不少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正院里来。 周晋浦夫妻根本不顾上房里还有海棠这个外客在,便冲着周马氏大呼小叫的,控诉她撤掉了采买上的二管事。那是周晋浦的奶公,一向与他们长房亲近的。 海棠拉着周怡君退避一旁,冷眼看着周晋浦夫妇的歇斯底里。周马氏大约是觉得有丈夫撑腰了,如今被继子当面指责,也没有惊慌,还能暗示彩罗悄悄溜去搬救兵。 海棠瞥了周晋浦夫妇身后的几个少年人一眼,小声跟周怡君打听了一下,得知那年岁不大的二女一男,就是他们夫妻的儿女。唯有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少年,生得黝黑高瘦,行动利落,身着朴实劲装,明显是个练家子,画风与周晋浦一家格格不入,却是寄居在周家三房的客人,平日就住在客院,不知为何会被周晋浦叫过来。 这就是前日偷偷窥视海家一行人的那位周世成旧部遗孤? 海棠盯了那少年手部的大骨架与粗糙皮肤几眼,没有吭声。 第一百九十四章 冲突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九十四章冲突周世功没多久就赶了过来。 他看起来非常生气。也不知道彩罗去搬救兵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他进正院的时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怒发冲冠,气得满脸涨红。 进屋之后,他根本不听嫡长子惯例的指责继母不慈与告状的话,劈头就问:“你对为父的决定有什么不满?!你读了这些年的书,连礼数都不懂么?你怎敢如此冲撞你母亲?!” 周晋浦闻言一愣,正想为自己辩解,周世功又扭头瞪向长媳:“陈氏!我本以为你们陈家是读书人家,教出来的女儿也该知书达礼,没想到是这般蛮横无礼的作派!晋浦冲撞长辈,你不但不劝阻,还跟他一块儿来发疯?!你们陈家的女儿若是这种家教,你这就给我收拾东西,滚回娘家去!我们周家是勋贵名门,容不下你这般忤逆不孝的儿媳!” 周晋浦之妻嫁进周家二房十几年,早已习惯了公爹对丈夫的偏爱与对继婆婆的轻慢,就算心里明白礼教规矩,也早就忘得精光,今日不过是循例行事罢了,没想到会挨这么重的骂。关键是她确实不占理,真的被送回了娘家,她爹娘也没底气替她辩解。可若她今日真的被赶出了婆家,陈家的名声就不能要了! 她还有三个孩子呢,长女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她怎能在这时候被夫家休弃?! 周晋浦之妻连忙抓住丈夫:“相公,你说说话呀!” 周晋浦不满地问父亲:“爹,您这是在做什么?犯错的明明是这个恶毒的老女人!” 周世功冷笑:“这个女人,你该管她叫什么?我从前真是看错了你祖母。我信了她说后娘不慈的话,把孩子交给她教养,没想到她就把你教成了这个模样!人到中年还一事无成,连礼仪规矩都一窍不通,这些年不知在外人面前闹出了多少笑话!我往日怜惜你幼年丧母,对你多有容忍,其实反倒害了你!早知如此,我就该把你交给你母亲教养,哪怕你比不上你兄弟有出息,至少不会是今日这般废物模样!” 周晋浦头一回被父亲贬低到这个地步,一脸的不敢置信。他狠狠地瞪向周马氏:“你这个毒妇!你又在我爹面前说我坏话了?!” 周马氏扭头不理他,他急得上前要打人,被周世功一把扯开:“住手!你想做什么?!你母亲往日说的,果然都是真话,你确实被你祖母教坏了!不但胆敢冲撞你母亲,还企图殴母?!你这样还读什么书?!读书人的体面都叫你败光了!” 周晋浦哭道:“她才不是我母亲呢!她整天在你面前说我的坏话,是个恶毒的后娘。祖母那般慈爱,又将你养了这么大,你还说祖母的坏话,怎么有脸骂我不孝?!” 周世功“啐”了儿子一口:“是我不孝敬继母么?明明是她违背了父亲遗意,暗地里算计我们周家!你不过是被她利用了而已,还处处为她说话,简直就是蠢货!你既然这么蠢,还去府学读什么书?横竖读了二三十年,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还不如早点回家算了,家里不缺你这一碗饭,也省得外人继续看我们周家的笑话!” 说着他就立刻传令新上任的管家,要到府学去为儿子退学,今后周晋浦就不必再去上学了,留在家里看书,他做父亲的还能教儿子几篇道德文章,免得儿子一辈子都毁于后宅妇人之手。 周世功也没忘记命新上任的管家娘子去给长媳收拾行李,她在周家得的衣裳首饰就别捡了,只让她带走当初从娘家陪嫁过来的东西。他今天是认真的,若是不能叫长媳知道礼数规矩,叫姻亲陈家在他面前恭敬赔罪,许诺陈家女儿绝不会再行忤逆背礼之事,他绝对不会再让这个逆媳走进周家大门!
周晋浦之妻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的三个孩子倒是先反应了过来,扑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为母亲求情。 虽然父亲的际遇也很悲惨,但反正他的学业也就那样了,还不如专心为母亲求情,总不能让他们自个儿成了母亲被休弃的小可怜。 然而周世功却拿定了主意:“想要我消气,除非你们母亲真心悔改,许诺绝不会再犯,否则我绝对不能容忍周家有这样不肖的媳妇!你们也不必在此磕头。与其让你们被恶母名声拖累,我宁可你们没有这样的母亲,好歹家里还有你们祖母在,她的品行比你们母亲可靠多了!” 周晋浦的一子二女齐齐转头看向了周马氏。 周马氏有点紧张,也有点意外,心里还有几分不情愿。她才不想接手周晋浦的儿女呢。这几个都是小白眼狼,眼下已是记恨了她,她就算真心实意教导他们,也讨不了好。 只是难得丈夫周世功今天为她撑一回腰,她当然不能在这种时候拆他的台,所以她端住了,没有出言反驳。 周晋浦的长女反应颇快,立时抱住了母亲的大腿:“娘!您快给祖母认错赔礼吧!祖母宽厚慈爱,定会原谅您的!” 她的兄弟也随即反应过来,抱住了父亲的大腿:“爹!今日是您和娘错了,您快向祖父赔罪呀!祖父一向疼爱您,只要您真心悔改,他老人家是不会与您计较的!” 周晋浦的次女也抱住了母亲的腰,兄妹三人齐齐出力,六只眼睛殷切地看着父母。 周晋浦之妻缓缓跪在了地上,弯腰向周马氏拜了下去:“阿家,是媳妇错了……” 她只是说了短短的七个字,周马氏的眼睛就瞬间红了。快二十年了……自打这个长媳进门,除了新婚次日会亲那一回,新媳妇依礼拜过她,这还是她头一次受长媳的礼! 她心中一时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说出口的,却还是那句能让周世功满意的话:“起来吧。你知错就好,往后就不要再犯了。”大约是心里的气不顺,她又补充了一句,“回头把《孝经》抄上一百遍,省得哪日又忘了规矩。” 周晋浦之妻满心屈辱,但公爹还盯着她呢,她除了乖乖低头应诺,还能怎么办呢? 可她屈服了,周晋浦却还没有屈服。他根本理解不了,事情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愤怒地质问父亲:“这个女人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谗言?!” 周世功还想质问他呢:“你祖母又跟你说了什么谗言,能让你违背周家祖训,勾结外人反过来算计周家?!周家供你吃供你喝,把你养了这么大,你为何要背叛?!” “我没有!”周晋浦更气愤了,“我不就是想要建个玻璃作坊吗?!我考不上功名,你又不肯替我打点入监,我为自己与儿女日后生计着想,找路子赚点钱,又有什么错?!” “你那是为自己与儿女赚点钱么?!”周世功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是想诓骗了边军的玻璃配方,送给你姑姑姑父,到京城给颍川侯府与孙见珍开作坊赚钱去!你们哄了我做帮凶,是把我当傻子了么?!” 周晋浦呆住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左右埋伏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五章左右埋伏周世功进门的时候,海棠就瞥见自家兄长海礁跟在他身后,也进来了。 不过海礁用了特别的技巧,动作轻巧顺溜又不引人注目,轻飘飘地就挪到了妹妹身边,根本没有引起屋里任何人的注意。 除了妹妹海棠以外。 周世功与周晋浦父子吵得激烈,周马氏就站在边上,根本无暇他顾。周怡君倒是察觉到了海礁的到来,但很快就被祖父与伯父的争吵吸引过去了,只匆匆与表兄点头打了个招呼而已。 海棠趁着无人留意他们兄妹,拉着海礁悄悄后退几步,一边隐晦地盯着随周晋浦夫妻前来的少年,一边将声音压得极低,对海礁道:“哥哥瞧那边,站在周晋浦身后五步远的那个人,象不象你前几日没抓住的那个少年杀手?” 海礁怔了怔,忙转头望了过去,面露惊诧。他刚才进门的时候,只知道屋里有许多生面孔的少年男女,怎就没留意这个穿戴打扮都与周家三房众人格格不入的少年? 不,这不是少年! 海礁仔细观察了一下对方的手部皮肤与骨架,就觉得颇有几分熟悉:“看手很象,身形也象,若他手肘上也有伤,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让他更确定自己没有认错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少年明明人就站在屋中,距离争吵的中心人物之一周晋浦只有五步远,却那般不起眼。海礁进门时观察屋中情形,甚至没往他身上多看几眼,显然对方有不引人注意的独门绝活在。 巧了,海礁上辈子是密探出身,也学过这种绝活呢!他进门的过程,同样没有引起那少年的注意。两人也算是棋逢对手了。 但如今海礁已经留意到了对方,也发现了对方身上的破绽,便算是暂时占了上风。 眼下再去报告老军师或知府衙门也来不及了,为防这少年杀手再次从自己手底下逃脱,海礁决定先下手为强。 他没有跟妹妹多说什么,脚下就先一步往外挪去,打算要趁着那少年不注意的时候,先将这屋里唯一的出入口房门给堵住,免得对方察觉不对,夺门而逃。 海棠与兄长一向默契很好,见他动作,也猜到他想做什么了。哥哥抢先拦住杀手逃走的路线是对的,但也要提防那人狗急跳墙,拿屋里的人来做人质,威胁哥哥让路。 她看了看身旁的周怡君,后者还在专心致志围观周家三房父子争吵。她又转头瞥向周怡君身后的绣墩,再看了角落里小几上的茶具几眼。 很好,茶是她来时,彩绢刚上的,壶上裹了棉套,水还烫着呢。茶杯比较粗笨,但用料足够结实。她与周怡君两人的茶杯加杯盖、杯托加起来,再添一个茶壶,能用来做暗器的工具还是挺多的。实在不成,姨奶奶周马氏脚边还有个脚炉,里头的炭火烧得正旺,只是要小心别烫着了无辜路人…… 就在海棠观察周遭可利用的武器之际,周世功已经揭破了马老夫人怂恿周晋浦私建玻璃作坊的真正目的,后者顿时愣住了,完全没法相信这是真相:“不可能!祖母的亲儿子还在周家呢,我也是祖母一手带大的,她一向疼我,为什么要与外人勾结背叛周家?!就算是为了姑姑,她都快二十年没回家了,难道还能比二叔与我更重要?!” 周世功冷笑:“你不相信?我刚听说的时候也不敢相信呢!你的那个奶公,便是替你祖母办事的人,他去你母亲的陪嫁别庄上视察,根本就没有用心找地方建作坊,只是想弄间空屋作幌子,再招几个闲汉充场面,糊弄从边军那儿挖回来的工匠而已!他们只想要把配方弄到手,根本没打算正经建作坊烧玻璃。这都是你奶公亲口招供的,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撵了他?!他是你的奶公,打着为你办事的旗号,其实暗地里一直在为你祖母与姑姑效力。这种背主的恶奴,难道我还留着他过年么?!”
“奶公说的?”周晋浦显然受到了打击,“不可能!他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他扭头看向妻子,“你也听到了吧?奶娘明明说,这一切都是后娘在污蔑我身边的忠仆!” 他妻子很想点头附和,但看着公爹周世功的脸色,又不敢真把头点下去。不过她比丈夫更冷静一些,此时也有几分回过味来。太婆婆果然不是真心疼爱她丈夫的,只是利用他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夫妻一直以来都被诓骗了,公爹约摸也被骗得不轻,不过如今醒悟过来,便恼羞成怒了。 倒是继婆婆周马氏……似乎比她以为的要愚蠢好说话。只要她改了态度,嘴甜一点多哄着些,这个继婆婆估计比太婆婆要好应付得多…… 周晋浦没有从妻子处得到支持,受到的打击更大了。他一向都信服妻子,如此看来,他是真的被骗了? 周晋浦只觉得天都塌了,一向疼爱他、为他撑腰的祖母,怎么可能是坏人呢?!这里头一定有什么误会! 他大声嚎叫:“不可能!我要去找祖母问清楚!”说罢扭头就往外冲。幸好海礁及时避开,才没与他撞上。 周晋浦之妻担心丈夫出事,忙请求公爹与舅婆婆:“公公,阿家,儿媳去劝劝相公……” 周世功冷笑一声,不耐烦地挥挥手,周晋浦的妻儿连忙齐齐追过去了。 那劲装少年没有跟着离开,他正与海礁四目相对。方才海礁给周晋浦让开了道路,也让少年发现了海礁的身影。他心下暗暗一惊,不敢大意,怀疑自己是被认出来了。当日他二人在原野上追逐了数里地,几番交手,他虽然蒙着面,但距离太近,他也不敢保证对方就一定不会认出自己来。 他与海礁对面站立,谁也没有先开口。 先开口的是周世功,他皱眉看了少年一眼:“张平贵?你怎么在这里?”他脸色不是很好看,“晋浦一家胡闹,你跟着来掺和什么?!”身为外人,跑来掺和别人的家务事,这是什么家教?! 他对马老夫人所生的弟弟周世成又添了几分不满,认为对方没把手下的人调|教好就送到长安来,简直不象话。 张平贵面露尴尬之色:“老大人恕罪,晚辈原与良候在一处说话,晋浦世兄忽然叫了良侯兄妹出门,也把晚辈叫上了。晚辈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还以为世兄有事需要帮忙……”等到了正院,发现自己被卷进了周家三房的内斗,想脱身也来不及了。 周世功的脸色略缓和了些:“原来是晋浦胡闹。你别理会他,以后也无须与他父子多来往。”心里却清楚,张平贵既然是周世成旧部之子,心里更亲近马老夫人那一边也正常,只是他不能让嫡长子一家再亲近继母那边的人了! 周世功问:“你的差事可有眉目了?我正要给世成写信,索性把你荐回岷州卫任职,如何?” 张平贵还未回答,海礁与海棠就先对望了一眼。 怎能让这杀手到岷州去?那颍川侯世子来了,岂不是羊入虎口?! 第一百九十六章 当场叫破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九十六章当场叫破海棠虽不明白周世功为何要把这个自称叫张平贵的杀手荐去岷州卫,却也知道张平贵是孙家派来杀金家人的死士,而孙家很可能已对颍川侯世子起了杀心,把他俩凑到一处,万一孙家直接让张平贵动手怎么办? 张平贵还在周淑仪的娘家寄居了一段日子,又是靠周淑仪的兄长才得以入岷州卫入职的。一旦颍川侯世子出事,颍川侯府追查起来,发现了张平贵的行踪,周淑仪肯定会被认定是主谋,周世成也成了帮凶,可周世功是真的不知情呀! 就算是为了姨奶奶周马氏着想,海棠也不想让周世功成为颍川侯府的眼中钉。他与马老夫人、周淑仪的关系无法断绝,受她们连累就算了,若是被当成了主谋之一,那可就太冤枉了!张平贵明明是孙家养的杀手,又不真的是周淑仪派过来的。 不过…… 海棠正替周世功着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张平贵身为孙家的杀手,为什么会藏在周家三房?马老夫人宣称他是儿子周世成在岷州卫旧部的遗孤,收留他在家,到底是被他的假身份骗了,还是在主动帮他隐藏身份? 颍川侯世子应该要到明年才会到西北来历练吧?周淑仪若是提前计划好了,要对他下毒手,有必要在今年就将杀手安排到颍川侯世子将要任职的地方吗? 海棠抬头盯紧了张平贵,觉得他身上或许能挖出许多秘密来。如果能撬开他的嘴巴,海礁与她兄妹二人担心的许多事,应该都有办法解决了吧? 就在海棠脑洞大开的当口,张平贵已经尽量委婉地拒绝了周世功的“好意”。他表示自己不想回岷州卫去,一来他的父母亲人都是死在那里的,对他来说是一个伤心地;二来他之所以要到长安来,也是因为父祖传下来的军职被叔叔抢占了去,他要是回去了,就要看叔叔的脸色了。他希望能到一个不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用实力证明自己。就算没有了父祖蒙荫,他也能靠自己的真本事在军中立足! 张平贵的话说得很漂亮,但周世功没有太放在心上。他生长于武将世家,军中年轻将士们表决心的漂亮话,他已经听得太多了。相反,他还觉得张平贵因为心伤于家人之死,还有与叔叔的一点小恩怨,就放弃了家族世代传承的根基,实在是太过懦弱了。 张平贵若能得他推荐,回了岷山卫,也不用跟叔叔争抢位置。叔侄俩合力支撑家业,继承父祖遗志,才是符合西北武将惯常思维的做法。而张平贵为了不看叔叔的脸色,就非得远离老家……若他真有骨气,又何必求到周家头上呢?既然走了周家女眷的门路,为自己谋军职,就不要再说什么“靠自己的真本事在军中立足”的套话了。 周世功没有多言,只轻飘飘地说:“既如此,那就算了。回头我问问晋浦他弟弟,看宁夏中卫是否缺人吧。”他转头看向妻子周马氏,“回头你写信给晋林,替孙女报平安时,顺道提一句。若是他那儿缺人最好,不缺也没什么。” 周马氏忙道:“宁夏太远了,比岷山卫辛苦得多。张小哥的前程,阿家一直惦记在心,怕是不会乐意让他去那般偏远的地方。” 周世功不以为然:“我儿子能去的地方,我兄弟部下的儿子又凭什么不能去?母亲若非要挑剔这个,我倒要替晋林委屈了。母亲这个后娘做得还真贤惠,对她儿子,还有她儿子交代要关照的人,倒比对我的亲生儿子还要上心咧!”
周马氏抿嘴不语,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方才那话自然是她故意这么说的。虽然她总是敌不过继婆婆的手段,可该进谗言的时候,她也不会错过。 张平贵低声对周世功道:“老大人熄怒,晚辈没有别的想法,宁夏也挺好的,晚辈并不怕辛苦。只是晚辈的前程,先前周佥事已经托付给了老夫人,晚辈就只能听从老夫人之命了。若是违逆了老夫人的意思,就怕她老人家会见怪……” 简而言之,就是他不乐意去宁夏中卫,得让马老夫人来安排他的去处。 周世功又不是傻瓜,怎会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不由冷哼一声:“既如此,那就算了。母亲既已包揽了你的前程,我又何必多事呢?你原是他们的人,用不着我瞎操心!我原本还想着,念在你父也是边军英烈的份上,送你一场富贵。颍川侯世子要去岷州卫历练,你与他同路而行,多少能混个脸熟,若能得那等勋贵子弟青睐,何愁日后没有好前程?既然你不识抬举,非要听从老夫人之命行事,那就随你去吧!” 张平贵顿时色变:“颍川侯世子?他……他怎会去岷州卫?!” “他要来西北,就去岷州卫,别处没功夫招待他!”周世功甩袖,“你既然不回岷州卫,这事儿便不与你相干,回你客房里待着吧!等母亲什么时候闲下来了,能抽空替你打点前程时,你再去见她也不迟。”他微微一笑,语气森然,“就怕她有太多的事要忙活,一时半会儿的,想不起你来了。” 周世功转身要走,张平贵脑子里正乱成一团,不明白事情怎会忽然有了变化,连忙要追上去细问:“老大人且慢走……”却被横向伸过来的一只手臂拦住了去路。 海礁拦下了他:“张兄这是做什么?姨祖父又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好心为你谋划前程,也被你拒绝了,你怎么一脸不依不饶的表情,好象姨祖父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呢?颍川侯世子怎么了?你一个岷州卫宿将之子,难道还认识颍川侯府的贵公子?他去岷州卫,又碍着你什么了?你不是不肯回去么?” 周世功被身后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地停在了房间门口,听完海礁的质问,也不由得露出疑惑之色。 他看向张平贵,忽然想起了海礁方才在书房跟自己说过的话,脑中灵光一闪,当场叫破:“你不是岷州来的!你……你是周淑仪派来的杀手?!” 张平贵蓦然一惊,不知自己是哪里露了破绽,却也知道自己必须要走了。他向门外冲去,却被海礁一拳打出,刚一侧身避开袭击,便要应对海礁打过来的第二拳。 周世功好歹是将门之后,见状自然不会傻傻留在原地,妨碍海礁擒敌,立时绕回屋中,挡在了妻子面前,还顺手拉了孙女一把。 张平贵与海礁迅速交手七八个回合,越打越是心惊,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这个曾追了自己数里地的少年高手。可再拖延下去,万一惊动府中护院,那可都是边军出身的老兵,二三十人围殴他一个,他就真的逃不掉了! 必须另想办法脱身! 张平贵眼角瞥见海棠一个人站在边上,想起她是眼前少年的亲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若落入他手中,她哥哥岂敢不屈从? 这么想着,他虚晃一招将海礁推开,便转身迅速朝海棠袭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落网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七章落网海棠早就察觉到他的用意,提前做了准备。 张平贵刚转身冲过来时,她就一脚挑起身旁的绣墩,当头朝对方袭去。 不过张平贵本就身手不凡,自是不会被这小小的绣墩吓退,一掌便将它劈成了碎片,而他本人去势不减,只稍稍侧脸闭眼避过绣墩破开后飞溅的木屑,双手便照旧朝海棠抓了过来。 海棠借绣墩赢得了些许缓冲时间,已摆好架势迎战了。 她对敌经验不足,却胜在招式高明又熟练,还有内力基础。张平贵欲抓住她手腕将她制服,她却顺着他袭击过来的力道一捋,便将他力量卸去了一半,随即一手反拑住对方的手腕,另一手迅速弹指朝他穴位一点,张平贵立时便觉得手腕处一阵酸麻,一时使不上力气,反倒被海棠双手拑住,随即膝上一阵剧痛,便有一股不知打哪里来的力量,让自己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倒。 他迅速反应过来,利用另一只不曾遇袭的腿使力支撑,稳住下盘,右手欲反抓住海棠手腕时,就被海棠先一步大力扭住腕间,然后一脚踢中他后背要害处,将他整个人强行踩倒在地。随着一阵剧痛传来,他双手已被拧至身后,又痛又使不出力气,想要再站起来,却不知为何这娇滴滴的小姑娘脚力竟然如此了得,竟叫他如同被千斤巨石镇压住一般,轻易动弹不得。 再一瞬,海礁已冲上前来,大脚踩上张平贵后背心,重重一使力,张平贵一口血喷出来,内腑已是受了伤,再也不复先前的战力了。 他心中大悔。早知那少年的妹妹只是外表看起来娇弱,其实也如其兄一般难缠,他绝对不会选择找她做人质!周家三房继太太的孙女也一样是娇弱少女,岂不是更好的人质之选?虽然她站得离周世功更近,可周世功武艺寻常,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一个照面就能将人解决掉,又怎会轻易落入敌手?! 海家的当家人不是在军中任文职么?西北边军的文官也能教出身手这般厉害的孙子孙女?周晋浦平日里把人贬到了泥地里,怎么就不说人家的孙辈本事了得呢?倘若这样的军户人家,都入不了周家三房长孙的眼,他周晋浦与周良候父子俩又是什么台面上的人物?分明连海家兄妹一根汗毛都比不上呀! 张平贵恨得暗暗咬牙,却还记得周世功是个极好糊弄的人物,马老夫人与周晋浦都能轻易拿捏住他,虽然此人如今与马老夫人有反目的趋势,但糊涂本性是没那么容易改变的。于是他便厉声道:“老大人为何无端欺负人?!我虽然只是区区宿将之子,却也是在籍的军户子弟,不是你一个军中文职能随意欺辱的!你今日命人将我殴伤,我要去都司告你仗势欺人!” 周世功刚刚被海家兄妹的身手惊呆了,但随着张平贵落入掌控,他已镇定下来,此时也能冷静回答了:“无耻狡辩!分明是你动手在先,来历可疑,我疑你冒充边军子弟,欲图谋不轨,才会命小辈将你拿下。你二话不说就转身逃走,分明是承认了自己身份有异,竟然还敢倒打一耙?!你以为陕西都司会被你几句谎话糊弄过去么?!” 他话还未说完,海礁已经先一步扯开张平贵的衣袖,拆掉包扎用的布带,验看过肘部的伤口了:“没错,就是这个人!那日我与老兵们在杜家庄子围剿金家凶案的凶手,这伤就是我在逃走那人身上留下的。” “什么?!”周世功吃了一惊,“金家凶案的凶手?!这人身上还背着命案?!”
海礁回头问周马氏:“姨奶奶,可有结实的绳索?咱们把这人捆紧了,回头好押送到镇国公府去。镇国公与老军师这些天一直在忙着追捕此人呢。不过他们都盯着长安前卫的杜指挥使去了,没想到这人竟会躲进了周家三房。” 周马氏茫然的脸这才有些醒过神来:“啊?绳索……有有有,额这就叫人去拿!” 周怡君不愧是边军长大的将门之女,比祖母要机灵许多。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卧室门前,一把将门帘扯了下来,绞成长索递给了海棠:“这个行不行?这料子还算结实。” “行!”海棠让兄长制住张平贵,自己接过门帘,绞得更紧了些,然后用这条粗粗的布索将张平贵的双手牢牢缚在了身后,绑了个特别牢固的结。海家在西北养羊时,惯用这种绳结来捆羊的四只脚。羊挣脱不开,张平贵也同样挣脱不开。 海礁把张平贵拉起来的时候,他还在不停挣扎着。海棠便将茶几上的茶碗在地上轻轻磕了一下,将茶碗裂成了两半。她将茶碗锋利的边沿在张平贵手边比划了一下:“再不老实,我就把你的手筋给割断了,再挑了你的脚筋,让你成个废人,看你还逃不逃了!” 张平贵感觉到了茶碗边沿贴在手腕皮肤上的冰冷与锋利,老实下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张平贵脑子很清醒,若他真的断了手筋脚筋,便再也无望逃走了,即使逃回到主家身边,也没了用处。可他若手脚齐全,实力未损,海家兄妹俩又不会一直看着他,他总能找到逃走的机会。眼下还是先老实待着,先把内伤养好要紧。 他不再挣扎了,可一双眼珠子却滴溜溜地乱转,不知又在盘算什么。 海礁一边制住他,一边将金家凶案的杀手逃脱、周家老兵与知府衙门合力围剿、查案查到杜伯钦头上的事都跟周世功说了:“如今线索暂时断了,府衙也只能想办法去查杜家的消息,没想到这人竟然自动送上门来。他是行凶杀人的八名杀手之一,如今落网,金家凶案就算是了结了一半,只要再查明背后主使就行了。” 周世功恍然大悟。这几日家里事多,他虽听说过金家凶案之事,却没有太上心,万万没想到里头有那么多内情。只是……杜伯钦?他不明白这个堂侄女婿在犯什么蠢?没有周家提携,杜伯钦岂有今日风光?为什么要跟周家的政敌孙家勾结?莫非忘了自己的指挥使之位是怎么来的了?! 周世功咬牙道:“这世上的白眼狼还真多,我以为我们三房能出一对母女,便已是世间少有,没想到在长安城里,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他横了张平贵一眼,“这人杀完了金家人,又在长安城中潜伏下来,预备来年再对颍川侯世子动手。有这个人在,我继母与妹妹勾结孙家的罪行便有了人证,就算到了族人面前,我也有话可说了!” 张平贵却冷笑了一声:“老大人先别忙着高兴。你以为我背后的主家是何等权贵?!马老夫人与曾二太太只是做出了明智的抉择罢了。我劝你也不要犯糊涂。周家已是明日黄花,孙家却正如日中天。就算你将我扭送官府,最终也奈何我不得。可你这个周家难得的读书人,却要失去唯一一个支撑家族东山再起的好机会了。你可不要选错了路!” 第一百九十八章 说漏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九十八章说漏周世功被张平贵的话气得脸都白了。 可生气之余,他心中更多的是恐慌与悲哀。 周家这些年在朝中的处境,他一清二楚,也知道周太后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不好,还不知道能撑几年。等周太后一死,皇帝还能继续容忍周家吗? 虽然周家眼下与皇帝的表弟陶岳关系不错,但陶岳的权势体面如何能与孙阁老相比?更何况,皇帝若有意对周家不利,一百个陶岳也拦不住他,孙阁老针对周家,说白了不过是顺着皇帝心意行事罢了。 只要周家一日手握西北兵权,皇帝就不可能看周家顺眼。 可周家又怎能放弃兵权呢?且不说胡人在西域一直虎视眈眈,就算是边疆太平,朝中那些武将,就没几个是既忠心又正直还真的能打的。周家人若放下兵权,解甲归田,这个国家会被那些无能的文官武将祸害成什么样?!就算是为了社稷百姓,周家也不能退呀! 周世功仿佛已经看到了周家未来功高震主、鸟尽弓藏的下场。年轻的时候,他也曾有一腔雄心壮志,觉得自己凭科举入仕,走文官之路,也有入阁拜相的一日,到时候他就能取代孙阁老了,至少也能分庭抗礼,总有护住家族的希望。 可他却只考了个同进士,别说入阁了,就是进六部任官都难,在官场上也备受歧视,还谈什么雄心壮志?还不如回家悠闲度日算了。若是运气好,兴许他活不到皇帝对周家下手的那一天。 如今连张平贵这样的小人物,都能看清周家的未来,还反过来威胁他,简直就是在嘲笑他的无能。倘若他当年科举时能更争气一些,又或是多熬三年再下场会试,便有更大的把握进入二甲,那时他入仕后的前程自然又不同了。就算入不了阁,搏一个六部高官,也不是毫无希望呀! 周世功想起当年自己仓促应会试的情形,心中恨意又再深了几分。他这些年早已想明白了,他当初本就与业师约好了再读三年书才下场,却被妹妹几句话激得报了名,他是被继母与亲妹算计了呀!她们怕他高中之后,前程太好,反压过了弟弟周世成,便刻意拿话激他,偏偏他还真的上了当…… 周世功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双眼露出刻骨的恨意:“张平贵,别以为你说这些话,就能唬住我。你以为我是谁?!我是周家子孙!开国镇国公之后!大将军之子!你一个见不得光的小小杀手,能知道什么是权势?什么是前程?!只怕你一辈子都不曾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吧?! “可笑!什么叫明日黄花?什么叫如日中天?我周家世代忠良,于国有大功,举世皆知,不是随便一个奸臣说灭就能灭了的。而太阳到了正午,就要向西落下,就连神仙在世也无法阻止它落入黑暗。你说孙家权势滔天?可除了圣宠,他们还有什么?是能继承大统的皇嗣么?还是孙阁老正值壮年,还可以只手遮天许多年?!” 张平贵冷哼一声,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世人皆知,孙家贵妃膝下唯一的皇子已经夭折好几年了,而孙贵妃并未生下第二个皇嗣,孙家也没能再送女入宫为妃。无论将来继承皇位的是哪位皇子,都与孙家没有半丝血脉关系。孙阁老眼下的权势,确实已现颓势,无人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而孙阁老本人,也已年过七十,已是古稀之年,只有天知道他还能活多久?他一死,孙派中再无人能主持大局,早晚会衰败下去。
相比之下,周家的功劳却是天下皆知的。哪怕皇帝与孙阁老针对了周家这么多年,也始终没能找到足以服众的借口去治他们的罪。只要周家不出大差错,西北边军也没能出第二个功绩声望足够又与周家无关的大将军,在西北地界上,就仍旧是周家说了算。 张平贵在周家三房住了好几日,平日没少听周晋浦父子吹牛,心里清楚周家处境并没有他原以为的那么危险。可他又不甘心被周世功一番话压倒气势。 周世功是谁?被他几句谎言就轻易骗过去的糊涂人,叫妇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凭什么吓倒他?! 张平贵想到孙家与纪王世子的联姻,脸上又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冷哼一声,张口便要反驳周世功,却被一旁的海棠横插一句话,抢了先:“你该不会是想说,孙家没有皇子,有皇孙也是一样的?只要纪王世子顺利回归皇家,被册立为储君,又与孙家女儿生下皇嗣,孙家便还有大好未来?” 张平贵噎了一下,随即冷冷一笑:“原来你们也知道呀?” “这又不是什么新鲜消息,谁会不知道呢?”海棠眨了眨眼,“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得意,纪王世子妃还没生下儿子吧?她不是死了吗?所谓有孙家血脉的皇孙连影儿都没有,孙家的大好未来在哪里?” 张平贵全身一震,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世子妃好好的,哪里死了?休要胡说!” 海棠微微一笑:“她要不是死了,孙阁老又何必着急,要对小孙女儿的未婚夫颍川侯世子下毒手呢?你这个孙家豢养的杀手会出现在周家三房,盯上了颍川侯世子即将要前往的历练地点,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你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张平贵顿时色变,他惊觉自己先前说漏了嘴。他不该向周世功提起孙家的,他该拿周淑仪来威吓对方……不,不行!周淑仪不过是颍川侯的弟媳,周世功同父异母的妹妹,她要杀颍川侯之子,又算计了嫡长兄,同时得罪夫家与娘家,根本就没有任何底气能吓住周世功。他想要为自己谋得一线生机,应该拿周家三房的名声说话,而不是直接打出孙阁老的旗号来吓唬人! 一旦说出了孙阁老的名号,他要如何解释,自己为何要对主家小姐的未婚夫下毒手?那岂不是在明言,孙阁老对颍川侯世子有杀意么? 张平贵咬牙瞪向海棠:“休要胡言乱语!我才没打算杀颍川侯世子呢!我……我是打算去做他的护卫,借机脱身的!周家在长安地界上四处搜索我的下落,可他们一定不敢搜颍川侯世子的人。只要我能成为他的随从,就能平安脱逃了!” “你该不会想说,方才之所以惊慌失措,是担心颍川侯世子去了岷州卫,你便没办法混到他身边逃脱了,因为你根本不是岷州卫来的,去了必定会暴露身份吧?”海礁在旁笑笑,“听起来挺有道理的,就是不知道姨祖父信不信?”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信?!”周世功在旁冷笑,“既然这贼子已然说漏了嘴,就不必强词夺理了!我这就去给颍川侯写信,让他知道他的弟媳妇与朝中同僚都是如何算计他儿子的,叫他好好护住他儿子的小命,别让孩子到处乱跑了。有这功夫让孩子来西北历练,还不如先帮他儿子退婚,另觅良缘,别妨碍了人家孙家千金去给姐夫做填房!” 第一百九十九章 威胁与反威胁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九十九章威胁与反威胁张平贵闻言顿时色变:“你不能这么做!” 周世功冷笑:“我为什么不能?我被他们家的人算计得这么惨,还好心提醒颍川侯别遭了人算计,分明是一桩大功德!我凭什么不能?!” “你没有证据!”张平贵深吸一口气,“他不会相信你的。他凭什么相信你?!颍川侯是皇帝心腹,皇帝容不下周家,他只会为皇帝分忧,又怎会相信你的挑拨离间?!” “原本我们是没有证据的。”海棠歪头看着他,“可现在我们有了呀,你不就是最好的人证吗?要不是你开口,我们又怎会知道,你是孙家派来刺杀颍川侯世子的人?更不会知道,孙家要杀颍川侯世子,是为了解决他与孙家小姐的婚约,好让孙家小姐去给纪王世子做继室了。” “我没有!”张平贵大惊失色,“我什么都没说!一切都是你们自己在瞎猜!” 海礁笑了:“可我们听到你开口了呀。不是你开口,我们又怎会知道真相?长安城里可没人知道,纪王世子妃已经死了,孙家正为自家没有未定亲的女孩儿能继续做纪王世子妃而烦恼。就算你过后反口不认,也无法掩饰你曾经因为怕死,就在落入我们手中之后,开口说出真相的事实。” 他边说边含笑看向周世功,周世功也醒过神来了,冷冷一笑:“不错,若不是你这个杀手被我们拿下,为求活命说出了这一切,我又怎会知道,自己的亲妹妹,竟然会与孙家勾结,企图一边杀害夫家侄儿,一边栽赃给娘家兄长呢?我可是一向孝顺继母、友爱弟妹的好兄长。若不是知道真相后太过震惊愤怒,怎么可能会与继母反目?!” 张平贵又惊又怒。他听出来了,海家兄妹就是故意要栽赃自己的。明明他什么都没说,一切都是这对兄妹的猜测,可偏偏他们却猜中了真相,周世功为了自保,也帮着圆谎。如此一来,消息一旦传回京城,让孙家人知晓,谁会相信他一直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曾招供过呢?! 张平贵气得浑身发抖,不敢相信自己一向聪明,算无遗策,却叫两个半大孩子与一个蠢货给拿捏住了。 海棠见状,便放缓了语气劝他:“你还是老实招了吧。若是你能让镇国公府满意,你就能仅仅作为金家凶案中一个不起眼的从犯入罪,在长安城里坐牢。京城那边可没那么容易伸手过来,否则,孙家也就用不着特地派你们千里迢迢赶来杀人了。你活罪难逃,但能多活一天是一天,难道不好?” 张平贵犹豫了一下,但眼神很快又坚定起来:“休要拿花言巧语来哄我!除非是镇国公亲口允诺,否则我谁都不会相信!我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凭你几句猜测,就以为能冤枉我么?!我主家是不会相信的!” 海棠笑笑:“别说得自己那么清白无辜呀,要不是你方才言语间漏了破绽,就算我们兄妹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到你的真正目标吧?有些话,不是非得实打实地从你口中说出来,才能算是你招供的。要是真的不想泄露机密,方才为何不表现得更镇定一些?拒绝姨祖父将你荐回岷州卫的安排,还有听说颍川侯世子会去岷州卫后惊慌失措不停追问……都是你自己干的吧?” 张平贵闭上了双眼,脸上满是悔恨。 海礁在旁笑嘻嘻地:“你一个小人物,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你可能有点小聪明,也可能听说过一些朝中消息,可孙家高高在上,手下从不缺聪明人。若他们真的看重你,又何必让你大冬天的千里迢迢跑来长安干脏活?只要孙家知道你泄露了他们要杀颍川侯世子的事,那些细枝末节,真的重要么?他们犯得着特地跑来调查清楚,还你一个清白,再救你回去继续为他们做事?只要他们认为你背主了,就会痛下杀手。你再多的辩解,又有什么用呢?”
张平贵紧闭的双眼在微微颤抖着,明显内心正在激烈挣扎。 海棠进一步趁热打铁:“既然已经说漏了嘴,无法再挽回了,何不索性将事情做绝?只要你让自己变得更加重要,或许周家人会主动保护你呢?孙家是很可怕,可他们干的事也见不得光。只要他们失了势,手下没有了能到处杀人放火的死士,谁还能威胁到你?你是身手比别人差,还是脑子比别人笨?” “别说了!”张平贵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不敢再听下去。他怕自己被海家兄妹给说服了,真的背叛了主人,那时候才是真的无法挽回了! 海棠转头看向海礁,海礁耸耸肩:“那就先这样吧。我俩人微言轻,他是不会相信我们的。等镇国公与老军师审完了人,自会有所决断。” 周世功忙道:“我这就打发人去给大堂兄送信,让他立刻派人前来将这贼子押走!”夜长梦多,虽然张平贵的身份之谜和周家三房密切相关,他很想问得更清楚些,再把人交出去,但方才他越听海家两个孩子说话,就越是胆战心惊,知道事情真相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 他从来就不是能承担重任的人物,还是把人交给家族支柱去处置吧。他继续象从前那般,在家族庇护下度日就可以了。继母马老夫人与妹妹周淑仪犯了大错,弟弟周世成还不知道是否涉入其中,可他却是清白无辜的!只要他平安无事,周家三房就能支撑下去! 周世功快步走向门口,打算去叫人,却忽然听得张平贵在他身后阴沉沉地道:“你们既然打算要栽赃我,就别怪我到了镇国公面前,把曾二太太也拖下水了!我可不知道什么孙家人,我背后的主子是曾二太太,我爹还是为她办事才死的。许多人都知道我在她的手下,镇国公只需要派人进京,一查便知。只要我不认,老大人又是曾二太太的亲兄长,如何能证明你们是真的从我嘴里问出了真相,而不是空口白牙编造谎言,为曾二太太掩饰罪行呢?就算我讨不了好,你也休想好过!” 周世功大怒回头瞪向张平贵:“竖子敢尔!” 张平贵轻蔑地看着他:“我就是这么干了,你又奈何得了我么?” 海礁瞟了他一眼:“你哪儿来的把握,认为镇国公会不相信自己的亲族,反倒相信你一个贼子?再说,还有我们兄妹做证呢。我们跟曾二太太可没啥关系,甚至还有些不大和睦。” “对!”周马氏颤着声音,大胆附和,“因额之故,额妹子一家都厌烦额小姑子,断不会为她撒谎!” “那又如何?!”张平贵昂起了头,“你们只会查到我是曾二太太的人,不可能查到我与孙家有干系。孙家不认,周家便是栽赃政敌!皇帝岂会因为你们一面之辞,便治心腹重臣的罪呢?况且,我还知道曾二太太许多见不得光的秘密,只要我说了出来,她就是死路一条,你们周家也讨不了好!” “我管她去死!”周世功愤怒甩袖而去。 第二百章 攻心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二百章攻心周世功已经对周淑仪彻底失去了耐心。 马老夫人还有抚养他长大的恩情,周淑仪不过是早已出嫁近二十年的妹妹,一年下来都不见得会与他通两回信,与他能有几分手足情? 早年她怂恿他提前参加会试,导致他只中了同进士,仕途不顺;前些天她又伙同马老夫人,母女俩利用他去诓骗西北边军的玻璃配方,为谋私利将他置于千夫所指的窘境中;如今他又知道她早就有了背叛娘家的想法,企图与孙阁老联姻,甚至为了替孙阁老效力,图谋杀害夫家侄儿,还要将娘家亲人拖下水。如此种种,已彻底消磨掉周世功对这个妹妹仅剩的亲情了。 若叫他为了家族名声、儿孙前程,他兴许会犹豫一下,是否要将张平贵这个杀手送去镇国公府。 可是……为了周淑仪? 他管她去死呢! 若是她一死,就能让周家上下避免被牵扯到孙家与颍川侯府曾家的明争暗斗之中,那他这个做兄长的,绝对会很乐意送妹妹上路的! 只可惜如今周淑仪远在京城,又已是曾家妇。但凡她人此刻出现在周世功面前,他都会用尽力气刮她一个大耳光,叫她知道,谁才是周家三房的当家人! 既然她已全然不顾娘家亲族的未来,那就别怪娘家亲族不再顾虑她的生死荣辱了! 倘若周淑仪从前真的犯下什么罪行,又被人宣扬开来,周氏族中会如何反应,周世功不知,但周家三房绝对不会再认这个逆女!不必长房镇国公府的堂兄堂嫂们发话,他们三房就先开祠堂请族谱,将周淑仪的名字一笔勾销。从此她是死是活,都与周家无关! 周世功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海礁看向张平贵,微笑道:“你这几日住在这宅子里,难道不知道周家三房的当家人与马老夫人闹翻了么?曾二太太作为马老夫人的帮凶,早已被姨祖父厌弃。你拿她的名声去威胁姨祖父?可见你已黔驴技穷了。” “曾二太太可不是什么聪明人。”张平贵冷哼一声,“她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跟马老夫人商量出来的。她的罪行若为世人所知,马老夫人也别想逃脱!世人皆知周五老爷是个大孝子,对继母言听计从。谁会相信他对马老夫人母女的罪行一无所知呢?” 周马氏怒斥:“你这个小人!胡说八道些什么?额们老爷若是知情,就不会被蒙在鼓里那么多年了!他如今主动告发那对母女,谁能往他头上泼脏水?!” 张平贵轻笑:“五太太,你素日只见识过马老夫人的手段,是不是觉得她就是世上最精明狠毒之人了?可惜,比她聪明的人多了去了!我自有法子能让镇国公相信。只是到时候,你们可别后悔,今日将我交了出去。”他露出一个狞笑,“只要我不再受你们掌控,你们还指望能阻止我说出你们不想听到的话么?!” 周马氏倒吸一口凉气,气得浑身发抖。周怡君连忙扶着她坐到椅子上,替她抚胸拍背,担心她一口气没上来,就厥过去了。 海棠盯了张平贵两眼,撇嘴道:“你说了那么多吓唬人的话,不过是想说服我们别把你交到镇国公手中。可见在你心里,你不怕周家三房任何一个人,却对镇国公府十分忌惮。既然是这样,我们就更要把你交出去了。这个家里的人对付不了你,镇国公总会对你有办法的。就算你在镇国公面前胡言乱语又如何?镇国公坐镇西北几十年,一生经历过无数战事与争斗,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奸计没听说过?他还能被你一个小小的杀手给忽悠了?你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也太小看了镇国公!”
海礁在旁也对张平贵笑道:“你能见过几个周家人?认识了几个不中用的周家人,就以为周家全都是这样的废物了?倘若周家都是这样的蠢货,如何能镇守西北边疆几十年呢?你还对自己挺自信,以为你有足够的聪明,能哄骗住镇国公?镇国公对上狡猾如狐的胡人汗王,都不曾真正落入下风,你以为你是谁呀? “你若真有这般厉害的本事,怎的不去边疆杀敌立功?不管你是什么出身,有了军功就能做官,就能出人头地。若你真比胡人聪明,连打胜仗,便是将军也做得,岂不是比你做见不得光的杀手死士强一百倍?可你没有,到底是有人辜负了你的聪明才智,还是你就只有做杀手的这点本事,却以为自己是孔明再世?” 张平贵目光阴狠地瞪着他,什么话都没说。 海棠笑吟吟地对海礁道:“哥哥呀,你说话委婉一点嘛,这么戳人心肝肺,要是把人气坏了可怎么办?我们还盼着他到了镇国公面前,能老实一点,别浪费太多的时间。毕竟这么做,对大家都有好处。镇国公能尽快掌握情况,想出应对之法,他也能少惹周家人生气,兴许还能讨好一下他们,等孙家派人来灭口的时候,也有人愿意出手护着他呀。” 海礁笑笑:“他若真有他声称的那么聪明,哪怕只是点小聪明,都应该清楚,什么样的做法才是正确的。他若当真要做一只忠心的狗,替孙家掩饰到底,又或是将曾二太太推出来做替死鬼,却只字不提背后真正的主使人,我们也不是没办法对付他。 “谁还指望让皇帝相信周家拿出来的罪证,革了他心腹重臣的职不成?这事儿都不必闹到御前,只需要让颍川侯知道实情就可以了。我可不信曾二太太干坏事能不露一丝痕迹。只要她露出了马脚,周家又不再庇护她,颍川侯还能饶过她的性命?生死攸关之下,她自然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减轻自己的罪责。一个杀手能为孙家去死,可曾二太太能么?她的证词,份量可比一个杀手要重得多了。” 海棠合掌:“原来如此!皇帝不信杀手的证词,难道还能不信自己的心腹爱将颍川侯吗?只要颍川侯恨上了孙阁老,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去报复。而西北边军嘛……坐山观虎斗就可以了。” 她冲张平贵歪了歪脑袋:“听到没有?你其实没你以为的那么重要。我们把你抓住,猜出了你的真实目的,你就已经没有用了。不管你在镇国公面前说什么,都改变不了颍川侯会与孙阁老反目成仇的未来,顶多只是关系到你能活多久而已。” 张平贵的面色变得有些惨白。虽然他还在努力做出不在乎的模样,但无论是海礁还是海棠,都能看出他心中已经在动摇了。 周怡君坐在周马氏身边,轻声插了一句嘴:“这人身上不是还有命案么?等堂伯祖问完话,把他丢去府衙大牢算了。若真有人来杀他灭口,原也是他的命!” 海棠笑道:“不错,当初行凶的八个杀手,六个在牢里被灭了口,多添他一个也没什么,反正还有一个活口在呢。若是设个圈套,说不定还能查出他们有多少个同伙潜伏在长安。早点挖出内鬼,我们也能早日安心。” 张平贵这下是真的面无人色了。 第二百零一章 严防死守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二百零一章严防死守周世功回到正院上房的时候,张平贵已经跪倒在地,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不复他离开时的嚣张。 周世功不由得好奇:“他这是怎么了?终于知道无论他如何叫嚣,都不管用了么?” 海礁笑着说:“正是。我们方才围着他骂,他根本不是对手,除了认命,还能如何呢?与其白费功夫去做没有意义的事,还不如赶在镇国公见他之前,先好好回想一下,他都知道些什么有用的消息,可以拿来做筹码的。只要镇国公满意,愿意将他关押到更安全的地方,他就不用直接被丢去府衙大牢里等死了。” 张平贵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海礁低头冲他笑笑:“你这人还有点小聪明,若不想死得毫无意义,自该知道要如何选择。”张平贵闭了闭眼,重新低下头去,连反驳的心思都没有了,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列举起了自己所知道的主家“秘密”。 周世功有些不解:“他去了府衙大牢,怎么就是等死了?黄知府又不是孙阁老的人,还能将他灭口么?” 海礁回答:“先前周家老兵们抓到的七个杀手,全都押送去了府衙大牢。可除了一个受伤的需要另行关押医治以外,其余关在一起的六人全都被灭了口。府衙上下至今还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倘若再送他过去,只怕也是同样的结果。可见孙家人在长安还有不少同伙,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府衙大牢中杀人,不把人全都挖出来,天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会冒出来行凶呢?这个自称叫张平贵的家伙跟他们是一伙的,自然知道内情。他也害怕自己落网后,会被同伙灭口呢!” 周世功睨着海礁,微微冷笑:“那你到了镇国公府,还真要老实些才行。我大堂兄素来最重规矩,他是边军元帅,轻易不会涉足地方政务。你是金家凶案的凶手之一,而金家凶案是归知府管的。他审问过后,定会把你送到府衙去。能不能让他改变主意,就看你的本事了。别以为你能逃得掉!你那六个同伙关在一处都没能逃走,更何况你只有一个人呢?” 张平贵的脸色更难看了些。 海棠则在旁道:“其实他就算死了又或是逃走了,也无所谓。知府衙门还有一个活口呢。我们只说是那个活口招供出了孙家人就行。颍川侯在京城就能查出曾二太太企图暗杀世子的蛛丝蚂迹,又不会千里迢迢跑到长安来审问那个活口。” 张平贵猛地抬头看向海棠。 周马氏好奇地问:“这样能行么?那群杀手是来杀金家人的吧?准备去杀颍川侯世子的,不是只有这张平贵一个?” 海棠笑道:“这有什么?孙家人还能跳出来指证我们撒谎吗?说他们只派了张平贵一个杀手来杀颍川侯世子,没有派别人?其他人都只负责杀金家人而已?他们要是真的这么承认了,倒省了我们与颍川侯许多功夫。 “死掉的杀手已是死无对证,剩下的活口是侥幸逃得一条命,还能替要杀自己的孙家人说话吗?况且这种辩解根本毫无意义。颍川侯只需要知道孙家人想杀自己儿子就行了,他还用得着深究孙家派的是一个杀手,还是八个杀手?” 张平贵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同理,他也没法跳出来为主家辩解,那根本毫无意义。他前面已经没有出路了,唯一能救自己的……就只有镇国公府了! 周世功看出张平贵已经丧失了斗智,应该愿意老实招供了,心中只觉得爽快无比。就算这杀手方才在他面前那般嚣张,又能如何?终究还是要在周家人面前低头认怂!
他转头对海礁道:“我已经命心腹给镇国公府报信了,一会儿就会有人前来将他押走。不管最终审出什么结果来,我都不会再插手此事,只需要坐等消息便可。”这是在避嫌,也是在向周家族长镇国公证明自己。他是真不知情,是真的清白无辜,他与马老夫人、周淑仪不是一伙的! 周马氏有点担心地问:“老爷,你派的是哪一个心腹?可靠不?不会给阿家那边通风报信吧?” 周世功怔了怔:“这……应该不会吧?”他觉得自己身边的心腹都挺靠得住的,应该没有被马老夫人收买。从前他在手下人面前说了马老夫人的坏话,但凡有人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又或是反劝他要敬重继母的,通通都被他踢出了心腹行列。剩下的人,全都认为马老夫人年老糊涂,早该将掌家大权还给他这个正经家主。这样的忠仆又怎会去给马老夫人通风报信呢? 周马氏倒不象周世功这般有自信。她期期艾艾地说:“老爷还是小心点儿好。阿家执掌中馈五十年,家里的下人几乎都是她挑选的。若她早就包藏祸心,兴许会安排一些貌似忠心的仆从,嘴上说着效忠老爷的话,其实暗地里却给那边传消息。不然老爷想要做点啥出格事,阿家咋就次次都能知道呢?额跟老爷天天住在一个屋里,都不知道那么多呢……” 周世功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不错,他身边的心腹仆从,除了亡父留给他的以外,几乎都是马老夫人挑的,不然就是奶娘的儿孙小辈,又或是亡母陪房的后代子孙。可马老夫人掌家的时间真的太长了,这么多年,天知道这些人有没有被收买过去?从前马老夫人总是装作慈母的模样,他又被蒙蔽了,顶多就是嘴上抱怨几句,可从来没跟继母翻过脸。下人们就算被收买了,也不会认为自己是在背主…… 周世功刚刚才在椅子上坐下,跑了半天正口渴呢,这会子却连一口茶都顾不上喝了,又立马站起了身:“我得让人去盯着西院,不能让母亲的人有机会出门,给孙家的同伙通风报信!”从三房祖宅到镇国公府,还有将近一条街的距离,万一有人在这段路上设伏,杀人灭口怎么办?他可是打算亲自将人押送过去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周世功又离开了,他要调动家中所有的老兵们,还有自己身边的心腹,互相监督着,禁止任何人进出西院,还要将三房通往镇国公府的路也清一清场,好将张平贵平安送到镇国公府去,绝不能有半点纰漏! 不一会儿,他便带着四名高大健壮的中年护卫回来了,重新用粗麻绳将张平贵捆紧了,连双脚都要绑上束缚,免得他逃走。最后再用布团堵住他的嘴,他便是半道上想叫唤,也办不到了。 与此同时,新上任的管家还亲自赶了一辆马车,停在正院门口。周世功指挥着护卫们,直接将张平贵抬到了车上,再将车帘遮得严实。等镇国公府的人到了,马车随时可以从正院门前出发,也省得西院那边发现张平贵被捆了。 这时候周世功才算是松了口气,对妻子周马氏道:“你带人亲自去西院盯着。晋浦正跟母亲闹呢,母亲一时半会儿的腾不出空来。你别让任何人靠近报信,我这边就能万无一失了……” 第二百零二章 围观吃瓜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二百零二章围观吃瓜周马氏扶着孙女周怡君去了西院。 海礁决定跟着周世功一块儿押车前往镇国公府,算是增强一份看管张平贵的力量。 周世功自然不会反对。他心里还一团乱呢,很想找个知情人说说话,抚平一下内心的愤怒与纠结,许多暂时还想不明白的事,也需要找个人聊聊。管家与护卫们所知不多,不能替他分忧。海礁愿意陪他去一趟镇国公府,当然再好不过。到了堂兄镇国公面前,若是遇上他答不上来的问题,海礁这个从头跟到尾、还猜出了周淑仪与孙家险恶用心的晚辈,就能代他开口了。 海棠则与兄长商量了一下,决定留在周家三房。 一来审犯人这种事,有海礁和老军师出面主持,又有镇国公周老元帅在,大概率还会有其他将军们出现,她一个小姑娘就不好露面了,就算跟着去了镇国公府,也很有可能会被周文君或是周三夫人请到后宅去说话,那她又何必跑这一趟呢?祖母马氏已经给周三夫人送了拜帖,明后天她就能去镇国公府做客了,不差这一天的功夫。 二来嘛,她该说的,该推测的,基本都已经说出来了,又有海礁这个知道上辈子都发生过什么事的重生者掺和,后续的事,她就没必要参与太多了嘛。 自打她跟随家人来到长安,还未进城就遇上了金家凶案和金嘉树这个幸存者,紧接着又是杀手,又是边军的内鬼,既要替姨奶奶解决马老夫人强夺嫁产的阴谋,又要查清上辈子周淑仪企图暗杀颍川侯世子的真相,替周家清除隐患。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可费脑细胞了!她与哥哥海礁为了把所有事情捋清楚,推导出最能被人取信的版本,再透露给上辈子的苦主们知晓,很辛苦的好吗?现在能让她偷一回懒,她又何必太卷了呢? 上辈子她那么卷,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这辈子,只要生活过得去,危机都能解决掉,她情愿少操一点心。 她花了那么多心思去培养哥哥海礁动脑子的能力,不就是为了自己能躺平吗? 海棠与海礁说好了,会等他从镇国公府回来,再一块儿回家。在那之前,他们可以打发马昌年先回去给祖母马氏报信,说姨奶奶周马氏留饭了,让她别着急。 镇国公府的人还没来,海礁得留在正院里,陪着周世功一边低声聊天,一边盯着院门外的马车,提防有闲杂人等靠近。海棠便暂时告别了兄长,跟着姨奶奶周马氏与新认识的小姐妹周怡君,再加上一个彩绢,前往周家三房的西路宅院,围观中年熊孩子周晋浦与继祖母马老夫人闹腾的好戏。 还没到西院,她们远远的就听到了吵架的声音,听起来象是周晋浦在跟马老夫人身边的心腹嬷嬷们吵起来了,吵得十分激烈。 周马氏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下来,内心纠结。 她很乐意替丈夫分忧,也想去看继婆婆与不孝继子的笑话,但又怕被卷进他们的纷争之中。从往日的经验来看,她一旦出现在继婆婆与继子面前,大概率会被他们联手针对的。 虽然她已经挨了三十多年的骂,可今天,亲孙女怡君与小妹的孙女海棠都在场。她身为长辈,若是在两个女孩儿面前,被人骂得狗血淋头,那可就什么体面都没有了…… 海棠察觉到了周马氏的犹豫,便笑问:“怎么好象没听见马老夫人的声音?跟周晋浦争吵的居然是仆妇们。” 彩绢快步跑过去,跟一个围观的仆妇小声交谈几句,便回转报说:“大少爷刚大闹了一场,如今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们在教训他呢,骂得很难听,老夫人也没拦着。”
周马氏咳了一声:“额们离得远些,别叫老夫人瞧见,省得她说额鬼鬼祟祟的看她笑话。额可不想被她支使着跟周晋浦对上。” 海棠与周怡君都乖巧地应了,四人走到靠近西院大门的甬道口处,这里可以清楚地听见西院发生的事,西院里的人隔着两堵墙却看不见他们,可以说是围观吃瓜的安全好位置了。周马氏顿时松了口气。 西院里的斥骂声已经引来了许多围观的仆从,马老夫人依然没有阻止心腹们对继长孙的责骂。 嬷嬷们直接把周晋浦骂成是不孝不悌的废物纨绔了,后者大概这辈子都没被骂得这么狠过,更别说骂他的人在今日之前,还一直夸他懂事、聪明、能干、孝顺……她们曾经对他那么好,今天却翻脸不认人,而一向声称最疼爱他的继祖母马老夫人却对此视而不见,只是冷冷淡淡地坐在上首,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 周晋浦算是明白了,原来父亲真的没说错,继祖母一直以来都只是在利用他而已。她只是装作关心爱护他的模样,其实根本没有半点真心!倘若她是真的疼爱他,又怎会任由下人对他无礼呢?! 这么想着,周晋浦心中越发忿恨了。 他妻子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顿时醒过神来,便嚷嚷着既然继祖母如此看不上他,又说对他尽心尽力问心无愧,那就把他亡母的陪嫁交回到他手中吧。他如今有妻有子,不缺人打理产业,就不必看不上自己的继祖母操心了。 马老夫人听了这话,头一次变了脸色:“孽障!早知你会长成今日这般不孝无礼的模样,当初我就不该将你留在身边照顾!多年苦心,都喂了狗!”又指着周晋浦之妻的鼻子骂,“你这贱人!往日装得孝顺贤惠模样,原来一直心里藏奸,今日我才算是看清了你!” 周晋浦之妻委委屈屈地说:“老夫人,孙媳没有别的意思。相公如今正在气头上,我也是想着他误会您了,只要解开误会就好了。不就是一点嫁产么?老夫人身家丰厚,还在乎那点东西?您行得正坐得直,把东西交还到相公手中,他自然就知道了您的清白与慈爱,又怎会再误会下去呢?您一向疼爱相公,必是愿意与他和好如初的。到时候祖孙和睦,谁打理那些产业,又有甚要紧?” 她的两个女儿配合默契,一左一右抱住了马老夫人的手臂,一个说“曾祖母别生气,父亲只是误会了”,另一个说“曾祖母年纪大了正该多享福,烦人的庶务就丢给父亲操心,他经历过其中难处,就明白曾祖母的苦心了”。姐妹俩一唱一和,周良候也要来凑上一份:“曾祖母别生气,娘与姐妹们只是希望父亲能明白您的慈爱与苦心,都是在为您着想哪!” 马老夫人气得满面涨红,又挣不开三个孩子,便高声大哭起来,嚷嚷着要到祠堂哭老太爷去。 她是真的掉了眼泪的,哭得逼真。 她手下的嬷嬷们连忙围过去,扯开了三个孩子,一边出言安慰她,一边跟着哭起了老太爷,还有人说要去请族老主持公道,处罚大少爷,又有人疑心是太太在挑拨离间。 周马氏闻言顿时打了个冷战,连忙拉起两个女孩儿的手:“赶紧走赶紧走,别叫他们看见,不然一会儿火就要烧得额身上了!” 第二百零三章 可悲的继母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二百零三章可悲的继母周马氏带着两个女孩儿快速回到了正院。 这时候,周世功与海礁已经带着张平贵离开了。留守正院的彩罗禀报说,镇国公府的四将军刚刚带了十名亲兵过来,亲自押着车离开了。 周四将军虽不是镇国公亲子,却为人精明强干,文武双全。有他押运张平贵这名重要的人证,这一路应该是万无一失的。更别说周世功还另带了几个身手高强的老兵,又有海礁这个能与张平贵战成平手甚至还略胜一筹的少年高手在。张平贵的同伙未必会知道他如今已经落网,就算知道,仓促之下,也奈何不了这支实力雄厚的押送队伍。 周马氏顿时松了口气。她用不着再担心自家会出什么岔子了,只需要等待丈夫归来便是。 她刚招呼两个小辈在上房里重新坐下,还没顾得上喝口水呢,稍稍落后一步的彩绢也回来了。 她带来了海棠她们离开后,西院的后续消息。 马老夫人自然是拒绝交还周晋浦亡母屠氏嫁产的。她也不提这件事,只一味哭着要去祠堂。嬷嬷们则嚷嚷着要请族老做主,惩罚近来屡屡忤逆老夫人的老爷周世功与大少爷周晋浦,还有人想要把事情牵扯到老牌背锅侠周马氏头上。 不过这一回,周晋浦出人意料地没有顺着她们的口风行事,根本不想往继母周马氏身上扔锅。 他表示,继母确实不是好人,从进门开始就不停在父亲面前说自己的坏话,可好歹她不装好人,没有骗他,也从来没有成功陷害过他,每次挑事都会被父亲斥责,她生的弟弟更是对他的继承人地位毫无威胁。所以,周马氏根本不算什么。无论是玻璃作坊的事,还是从前,她从来就没资格掺和,挑拨离间也没人会信。 他怨恨的是继祖母马老夫人一直装作关心爱护他的模样,实则在暗地里算计个没完! 就拿眼下归还嫁妆这点小事来说,马老夫人总声称替他把产业打理得很好,每年每季都会拿账簿给他看,只是他从前不耐烦理会罢了。怎的如今他提出要拿回嫁产,马老夫人就不乐意了?这是否意味着她从前一直在哄骗他? 这种时候,马老夫人的心腹再把周马氏拖下水,用意就太过明显了。 周晋浦表示自己是很讨厌继母,可他不是傻子!不会被马老夫人几句话忽悠一下,就忘了自己真正的目的。继母那头,他随时可以去骂。可马老夫人不肯归还嫁产,就证明她心虚,必然是在账上做手脚了! 马老夫人一向自诩是周家贤妇,可如今为了姑姑周淑仪,坑儿子骗孙子的事都做了,可见兜里有多缺银子。她手中要是有钱,犯得着冒这个险么?那周晋浦从前交到她手中的亡母嫁产,是否还保存完好呢?她就真的没有对这些产业做任何手脚? 周晋浦今天一定要弄清这个问题的答案! 彩绢模仿了周晋浦说这话时的狰狞表情,然后恢复到本人的恭顺姿态,低头道:“大少爷如今还在西院闹着呢。嬷嬷们说要去请族老,他也嚷嚷着要去请族老,多请几位,每房人都要请到,最好把长房镇国公夫妇也请过来主持公道,还要把屠家的人也叫来做见证,弄清那些嫁产如今究竟如何了。嬷嬷们便不敢再提这事儿了,只是围着老夫人哭老太爷。” 周马氏叹道:“难得周晋浦今儿清醒了一回,没有再被老夫人几句话就牵着鼻子走。可见他经历了一回挫折,还是有长进的。”
周怡君则皱眉道:“伯父骂得好难听呀。祖母什么时候陷害过他?都是他听了旁人挑拨,自说自话。如今他都知道老夫人不是好人了,怎的还要继续误会祖母的好意?!” 周马氏连忙摆手:“罢了罢了,额可不想给他做慈母。受不了他那脾气。他继续恨额也没啥,额不必在老爷面前装模作样,反倒轻松些。” 海棠无语地看着她,心想姨奶奶这三十年还真被周家三房的奇葩们给PUA成功了。周晋浦把没怎么伤害过他的继母周马氏骂得狗血淋头,可只要他跟骗了自己几十年的继祖母作对,不牵连无辜,周马氏就觉得他有长进,为他高兴。她这个继母也未免做得太可悲了吧? 真真是枉担了虚名! 海棠不想再听周马氏说自己有多么高兴了,便转移了话题:“那个张平贵说自己是曾二太太的人,知道曾二太太许多见不得光的秘密,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会不会牵连到娘家人?” 周马氏顿时一个激凌:“不会吧?他说那些话,不是唬人的么?他是怕额们把他交到镇国公府,才故意拿话吓额们的吧?” 周怡君道:“我看他这人有些邪乎。他既然自负聪明,估计是不会空口白牙说瞎话的,心里定然知道些姑祖母的把柄。他还说他父亲也是因为替姑祖母办事才死的,兴许还因此怀恨在心。可他父亲能替姑祖母办什么事,连命都丢了?” 周马氏皱着脸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忽地生出一个猜想:“该不会……就象周晋浦说的那样,老夫人和姑太太把家里的钱都偷偷花光了吧?她们能有啥大事,花得了那么多钱?额从来没听老爷提起过呀?若是光明正大的事,她们用得着隐瞒么?” 这么想着,她就害怕起来了:“不会真的犯了大罪吧?万一真的牵连到额们家,那也太冤枉了!” 周怡君连忙安抚她道:“祖母且安心,姑祖母如今是京城颍川侯府的二太太,她能犯什么大罪呢?不外乎是放印子钱、强买强卖、包揽诉讼之类的。这等罪行若真的查实,朝廷也只会追究她的夫家,不会牵连到娘家这边来的。只要老夫人没掺和就行。” “可额不知道她有没有掺和呀!”周马氏心中不安,“她们母女虽多年没见面,可时有书信往来,老夫人又经常往京里送东西,也不知是不是替姑太太出了犯事的本钱。” 海棠道:“这些虽然是犯法的行为,但都是为挣钱才会去做的吧?再耗本钱,光是曾二太太的嫁妆就足够了,用得着掏光娘家?我倒是觉得,曾二太太从嫁进颍川侯府开始,就一直对曾家的爵位有想法,说不定早就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了呢!” 周怡君眨了眨眼。她对之前的事不太清楚,不太明白海棠为什么会这样说。 周马氏却立时就明白过来了:“你是说……她只比颍川侯夫人早两三年生儿子,就敢提过继,好象笃定人家生不出来似的,是……暗地里做过手脚了?!” “这个嘛,就要看张平贵那边的审问结果了。”海棠笑笑,“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曾二太太有心攀附孙家,还打算为儿子求娶孙家的千金,总不会是平白无故生出的妄想吧?她觉得自己有机会成功,是哪里来的底气?会不会是跟孙家什么人早有交情?她为这份交情,花了多少钱?是否为了挣钱,做过有违国法之事?” 周马氏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可就是无底洞了!” 第二百零四章 闲话 周马氏简直没法想象,周淑仪真会如海棠所说,愚蠢到挖空娘家去讨好孙家。 她难道不知道,孙家与周家之间是什么关系吗? 孙家看到她掏钱来讨好自己,无论她是出于什么目的,能有机会让周家吃亏,岂能放过?他们肯定会拼命找各种名目从她那儿挖钱,直到将整个周家挖空为止! 孙家人一直想从周家手中夺取兵权,折腾十几二十年了,还未能成事,只能克扣一下西北军费。周家与一众边将们劳心劳力,自力更生,才把西北边军的财政给稳住了。如今出了周淑仪这么一个内鬼,主动帮着孙家去挖周家的墙角,孙家人只怕背地里早就笑掉大牙了吧? 只要马老夫人不加节制地任由女儿予取予求,周家三房就算有再多的钱财产业,也撑不了多久。 所以,周淑仪难道是个傻子,看不清这个道理,非要上赶着把钱送到孙家人手中,她到底图什么呀?! 周马氏还记得自家小姑子昔日的流言蜚语:“她是想要颍川侯府的爵位吧?她儿子刚出生不久,只因颍川侯夫人晚她三年生儿子,她就嚷嚷着说过继的话,好象笃定颍川侯夫妇不会有儿子一样。后来颍川侯世子出世了,她不好意思再吭声,如今又想找杀手来杀颍川侯世子了,为了更容易成事,还想骗额们老爷做帮凶……她是不是想着,只要颍川侯的儿子死了,再找孙家人替她在御前说话,她儿子就能成为颍川侯世子了呀?” 周怡君觉得周淑仪若真是这么想的,就太蠢了些:“我听说颍川侯正值壮年,就算世子死了,还有一个庶子呢,以后也未必不会再添第三个儿子。姑祖母怎么就敢笃定,颍川侯会乐意让她儿子来继承爵位呢?” 若颍川侯世子真的是在周淑仪及其兄长的安排下,在西北被害,颍川侯怨恨弟媳都来不及,就算抓不住她害人的把柄,也不会甘愿将自己的爵位传给她的儿子。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就算周淑仪的儿子是颍川侯的亲侄儿,也不管用! 海棠笑着说:“孙阁老和孙贵妃真会掺和这种事吗?颍川侯怎么说也是皇帝的心腹大将,手里掌着禁军的。他的爵位要传给谁,那都是他的家务事。皇帝肯定要尊重他的想法。孙家人若想过问,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孙家如今可没有皇子外孙,将来继承皇位的无论是哪位皇嗣,都与他家没有血缘关系。孙阁老已经掌握了朝中大权,再想插手禁军,是想打什么主意呢?” 周马氏不由得又吸了一口凉气,惊喜地对海棠道:“撩咋咧!这个说法好!回头额就去告诉老爷,若是孙家当真要插手颍川侯府的爵位传承,太后娘娘就可以用这句话去提醒皇上了。朝中大权已经掌握在孙阁老手里了,要是他连禁军都能管,还不立马造反呀?!” 周怡君连忙提醒她:“祖母,要是这事儿真的捅到宫里去了,姑祖母的事就瞒不住了。她养了杀手,想对颍川侯世子下毒手,说出去也是死罪。” 周马氏摆摆手:“哪里就到判她死罪的地步了?这事儿一出,就算颍川侯府不要体面,额们周家也不会让她坏了家族名声,想个法子叫她病逝就是了。这样的死法不会闹出什么风波来,也省得叫外人嚼舌头。若真的闹上官府,那就不光是额们周家丢脸了,曾家几辈子的名声,也同样保不住!” 谁叫周淑仪嫁入曾家,已经将近二十年了呢?她在夫家生活的时间比在娘家还长,而从前的名声也不算坏,顶多是被人说几句闲话,道是花钱太过奢侈了而已。这样的贵妇人忽然被指控是杀侄的毒妇,外人可不会一味指责周家家教不严,反倒是曾家门风不正,受人指谪的可能性更大些。而周淑仪的丈夫曾二老爷,更有可能会被视作主谋。那样颍川侯府曾家,就要传出兄弟阋墙的丑闻了!
因此,周淑仪罪行暴露,无论是夫家颍川侯府,还是娘家周家三房――周世功当家的周家三房,都不会让这件事闹到人尽皆知,估计就是前者忽然“病故”的结果。 不过嘛,对外人是这样的说法,对清楚内情的周曾两家人而言,情况可能还要更复杂一些。颍川侯兴许会向周家讨要“补偿”,周家也不能一毛不拔,毕竟周淑仪的荒唐行径,早在新婚不久之后就开始了。没把这个女儿教好,就将人嫁到别家去惹麻烦,说来都是周家三房的责任。哪怕责任是在马老夫人身上,后者嫁进周家也有五十年了,还一直身负贤名,周家是没办法完全甩锅出去的。 周马氏叹息道:“额们老爷这两日一直在为这事儿烦心。他说颍川侯事后可能会派几个人过来,嘴上说是送小辈来历练的,其实不知道暗地里打着啥主意呢,偏额们家又不能回绝……” 海棠眨了眨眼,提醒周马氏:“姨奶奶,我爷爷那天说了……” “额知道!”周马氏不等海棠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可额们老爷的顾虑也有道理。颍川侯派来的小辈没本事夺权,可那小辈又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定然跟了不少随从,那些才是正主儿呢!要是这些人把额们西北的情况都摸清楚了,将来颍川侯要再派心腹部将过来夺权,就容易成事多了!” 海棠心想,孙阁老都成功收买到杜伯钦这么一位西北边军高级将领了,还用得着另外派人来收集西北的情报?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孙阁老与颍川侯原也不是一路人,只不过同为德光皇帝心腹罢了。孙家就算收集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也未必愿意与颍川侯分享。那么颍川侯想另找门路,也是正常的。他家当年也是边将出身,只是进京之后,就不再过问边军事务,反而让周家后来居上而已。 他家如今在禁军的位置是挺稳当的,可花无百日红,一旦德光皇帝驾崩,新君继位,谁能担保颍川侯府可以一直掌控禁军兵权呢?一朝天子一朝臣,曾家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低潮,未雨绸缪也正常。若是将来有朝一日,他们家被新君剥夺了禁军兵权,好歹还能重回西北,做回边将世家,谋求东山再起呢! 这么看来,周家作为边将的为难之处,曾家应该能理解才是,两家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原则上的矛盾,完全可以和谐共存的嘛。只要皇帝别猜忌周家,也别再有周淑仪这样的二五仔外嫁女从中搞事…… 海棠沉思不语,却听得周怡君在旁提出一个疑问:“之前那个叫张平贵的杀手,当真是姑祖母养着的么?他说他父亲是为姑祖母办事而死的,到底是什么差事,还需要用人命去填?这个张平贵该不会对姑祖母一直怀恨在心吧?可他又肯到西北来为姑祖母杀人……大冬天赶那么远的路就不说了,眼下时间也太早了些。颍川侯世子要来西北历练,起码是明年的事了,如今连地方都还未定下,张平贵怎的那么早就过来了?” 第二百零五章 质问 对于这个问题,周马氏相当有谈兴,海棠也有自己的猜想。 于是三人便又开始了一番讨论,连彩绢、彩罗也偶尔会插一句嘴,谈谈自己的想法。 她们的讨论一直持续到午饭时间。 周世功与海礁自打去了镇国公府,就一直没回来,连随行的护卫们都不见人影。周马氏心里惦记着丈夫,接着打发了两拨人去镇国公府那头打听消息,只知道周世功一行人是平安走进了公府大门的,路上并没有遇到任何刺客或挡路的人。 那就是镇国公府那边不让他回来?兴许是审问的时间长了,又离不得周世功这个擒拿杀手的功臣吧? 周马氏心里稍稍安稳了些,便命人摆饭,让孙女周怡君陪席,专门招待外甥孙女海棠一个客人。 席间她们又忍不住讨论起了先前还未讨论完的问题。等午餐结束的时候,各种猜想她们都议过一遍了,最终得到的结论是: 第一,张平贵是跟着其他杀手一块儿来的,其他杀手的目标是金家人,他则是受孙家人指使,打着为周淑仪办事的旗号,实则来铲除掉眼下妨碍了孙家千金嫁给纪王世子做继室的颍川侯世子。与其他杀手同行,张平贵能多几个帮手,还能借用孙家在长安的盟友之力,为他暗杀颍川侯世子的计划提供方便。 第二,张平贵提前到长安来,可以迷惑其他人,特别是颍川侯府。作为比颍川侯世子提前大半年抵达其历练地点的军户子弟,他怎么看都不象是有什么阴谋,这也更有利于他日后接近颍川侯世子,寻找杀人的时机,事后要逃脱罪责也更容易。 第三,张平贵早早入住周家三房,可以提前获取情报,知道周世功会帮颍川侯世子安排到哪里去历练。而他再借着周世成旧部遗孤的身份,请求周世功把他运作到同一个地方。如果周世功办不到,又或是不答应,孙家在长安的盟友便是后手。他又不是要谋什么高官显职,有周世功与杜伯钦齐齐出马,岂有不能成事的道理? 虽然不晓得这三点结论离实情差多远,但海棠、周马氏与周怡君达成共识,认为这就是最有可能的情况了。 得出结论后,周马氏对周淑仪又多了几分忿恨:“姑太太连亲兄长都算计上了!额们老爷只当是帮妹妹一个忙,哪里想到后头还有这么大的坑?!要是颍川侯世子真个死在岷州卫,颍川侯知道安排世子与杀手张平贵去那儿,都是额们老爷干的,岂不是恨死老爷了?!” 周怡君则道:“二叔祖也在岷州卫呢。若是颍川侯世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颍川侯肯定把他也恨上了。他又是姑祖母的同胞亲兄长,绝对洗不清嫌疑的。姑祖母到底是图什么呢?为了个爵位,不但要挖空娘家,连亲兄长都要拉下水?若是我们周家三房所有人都倒了霉,她就没有娘家撑腰了。即使她儿子有机会继承颍川侯的爵位,又有什么意义?” 周马氏有些迟疑,压低声音道:“二叔不会也掺和了吧?” 周怡君摇头:“二叔祖可不是这样的人。他可是老太爷亲自教养长大的,再怎么样,也不会这样的大事上犯糊涂!” 海棠忍不住挑了挑眉。周怡君对周世成这位长辈的印象还挺好?周世成的性情为人……真的跟他母亲有很大的不同吗? 海棠正想多问几句,却听得门外传来彩罗的高声请安:“老夫人来了?奴婢这就去禀报太太……” “不必了!”院中传来马老夫人冷淡的声音,随即便有嬷嬷掀起门帘,将她迎了进来。
周马氏虽然刚刚看过了继婆婆的笑话,可如今一面对她本人,还是下意识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请安问好。周怡君随即跟上。作为外客却是小辈的海棠也低调地缀在后头,一副礼数周全的闺秀风范,实际上却没少暗戳戳地打量马老夫人的模样。 自打离开了上一个历练世界,她已经有将近两年的时间,没有见过这个前任学生了。 马老夫人……宋育珠,她年轻时是圆脸雪肤、弯眉大眼的明媚少女,如今雪肤依然白,脸上却多了许多斑点,圆脸也瘦成了尖下巴,耷拉的眼皮让她的大眼睛不复年轻时的魅力,反倒有些眼球外突,眉毛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头发倒是白得很彻底。 她本该是个雍容端美的长相,如今老了之后,反倒是给人以刻薄阴沉不好惹的印象。 不过她的贵妇人形象端得还算稳,这多亏了她的穿戴打扮比较有品味,首饰不多,但很显贵气,衣裳配色恰到好处。海棠从她这一身打扮里,还能看出当初自己教导学生的课程影子。 马老夫人眼下心情正坏,根本没留意到有人正在暗暗打量自己。她刚刚被一向听话乖顺的继长孙闹了一场,在全家仆从面前丢尽了脸面,好不容易把继长孙打发走,下人就向她汇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急躁与怒火了。 她质问儿媳:“平贵上哪儿去了?他到这里来给你请安,怎么惹着你了?你竟把他捆了起来?!” 周马氏愕然:“啥?阿家,这话是从何说起……”张平贵不是为了请安才到正院来的,也不是她把张平贵捆了的呀…… 周怡君机灵地道:“老夫人误会了。方才祖父来了,与张世叔说话,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祖父生气地走了,张世叔便出了门,至今还未回来呢。他是我们家的客人,谁会把他捆起来呢?” 马老夫人转头看向她:“休要拿话哄我!若不是有人看到他被人捆了,我又何必赶来问个究竟?!我知道他是世成的人,你祖父正在气头上,定然看世成的晚辈不顺眼,要拿他出气。可我们周家,从来没有欺凌将士遗孤的道理!你祖父做错了事,你若还要替他遮掩,就别再说自己是周家儿孙了!” 哟,这个帽子还挺大的。 周马氏顿时不乐意了:“阿家这话就说得太过分了,额们怎会欺凌将士遗孤?老爷也不会做这种事!方才明明是张平贵无礼。老爷好心要将他荐回岷州卫,他推三阻四不肯去,可听说老爷打算安排颍川侯世子去岷州卫历练,他就立时改口了。老爷恼他出尔反尔,他就缠着老爷闹腾。老爷实在受不了,才骂了他的。他自个儿生气跑出去了,又怎会是额们捆的他?!阿家可不能冤枉好人!” 马老夫人怔了怔,立刻就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暗骂一声张平贵蠢货,嘴上却还要替他遮掩:“当真如此?那就赶紧打发人去找他回来。他一个孩子在长安举目无亲,万一走丢就糟了!”说罢就匆匆转身离开。 周马氏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又窃喜:“方才额还挺机灵的?竟然真把阿家给骗过去了!” 海棠歪了歪头:“马老夫人是怎么知道张平贵被捆走的呢?人是在正院门口被抬上车的,除了正院的人,谁还能看见他不成?” 周马氏顿时色变。 第二百零六章 谁是内鬼? 周马氏与周怡君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有人给马老夫人通风报信!

周世功押送张平贵的时候,行事如此小心隐秘,直接在正院门口就把人塞进了马车,又不让任何闲杂人等靠近,甚至还派了人去西院盯梢马老夫人,竟然还能被后者知道了张平贵被捆的消息。到底谁是那个内鬼?!

海棠便帮周马氏分析:“马老夫人方才说,张平贵是来正院给姨奶奶您请安时被捆走的。如果这话是她从报信的人处听来,而不是自己寻了个借口,那么报信的人应该不是长房的仆从。”

周晋浦一家子和他们身边的仆从都很清楚,张平贵是糊里糊涂被周晋浦裹挟过来的,所谓“请安”,根本就无从谈起。

周怡君也道:“老夫人还说,是祖母命人把张平贵捆起来的……估计那通风报信的人根本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瞧见张平贵被捆了,不知道下令捆人的是祖父。如此说来,传话的人也应该不是祖父召来的管家和护卫们。”

海棠觉得这个定论下得有些仓促了:“协助押送张平贵去镇国公府的人,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他们不可能去西院报信。不过,如果他们将事情告诉了同伙,由那同伙去西院报信,马老夫人直到将周晋浦一家给打发了,才得空见这个同伙,也同样能得到消息。”

周怡君若有所思:“这倒也是……若是护卫们当中有人仓促间只能跟同伙说一两句话,没时间说得太详细,老夫人对实情了解有误,也是合情合理的。”

周马氏道:“额不管那人是不是托别人传话了,他胆敢背主告密,额就容他不得!等老爷回来,额一定要把这事儿告诉他,让老爷彻查身边的内鬼!”

周怡君想了想,凑到周马氏身边小声出了个主意:“祖母,不如您想法子先去打听打听,看到底有什么人给西院传了话,这人先前又在哪里跟管家或护卫们见过面了。如此,等祖父回来问起,您也有话可说不是?祖父素来不理家中庶务,就算是他老人家知道后要去打听,也是托给身边的心腹。可这些心腹……谁知道是否可靠呢?还不如祖母亲自出马呢!”

周马氏觉得孙女这话甚有道理:“不错。额本就该替老爷分忧,而不是将事情告诉他,然后让他自个儿去操心。”

别看周马氏在周家三房被继婆婆与继子一家欺压得挺惨,她好歹也嫁进来三十多年了,在家时也学过些宅斗技巧,知道该如何在深宅大院里立足。她拿不到管家大权,却也没少收拢自己的人手。哪怕这些人帮不了她夺权,好歹也能给她通通消息,让她避开继婆婆挖的大坑。

她立时派了彩绢出去,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后者就带了新打听到的消息回来。

马老夫人打发周晋浦时说,等年前他亡母陪嫁庄子上的庄头来了,他可以去问庄头,自己是否真的贪了钱财,屠家又不会帮她圆谎。

周晋浦半信半疑,不过如今已进了腊月,距离庄头到长安报账的日子没几天了,他可以耐心多等些时日,也相信庄头肯定会偏着自己。他还跟妻子商量好了,无论到时候结果如何,他们都要把亡母的嫁妆全都拢在自己手里,不能再委托他人打理了。

周马氏听到这里,忍不住说:“这两蠢孩子,屠家如今都要看老夫人脸色,怎会说她的坏话?!要是他们真心为周晋浦好,早就说出来了!”

周怡君小声给周马氏出主意:“祖母,要不您想办法给屠家那边捎个话?只要屠家人知道老夫人失势了,站在她那边,就要得罪整个周氏家族,他们定不敢再造次的!”

周马氏有些犹豫:“屠家早年惯爱说额的坏话,额也从不跟他家打交道,如何能捎话?叫周晋浦知道了,倒要误会额是故意挑拨离间了。”

海棠想起了马舅爷,他与屠家一直都有私下往来,只是这事儿似乎并没有知会周马氏。不过没关系,她可以替周马氏给马舅爷捎句话。

小插曲暂告一段落,彩绢又继续禀报后续了。

马老夫人对周晋浦夫妻的打算不置可否,很快就把人打发走了。过后她回了屋,有许多管事妈妈们过来安慰讨好她,西院一直很热闹,等到人少了,马老夫人便怒气冲冲赶到正院来质问儿媳了。

最后一个去见马老夫人的,据说是在二门里负责洒扫的仆妇,丈夫在前院门房里当差。也就是说,她丈夫很可能在今日当值时,亲眼目睹押送张平贵的马车驶出大门了,多半还瞧见了他的脸。

周马氏顿时就恼了:“前院门房上的人,刚刚才换过一拨。老爷不想再让老夫人与外客相见了,因此特特安排了心腹过去。没想到新安排的人手里头,竟然还有内鬼?!”

海棠道:“可马车不是遮得很严实吗?姨祖父和我哥哥也都在车上,前院的人怎能如此眼尖,瞧见车厢里的张平贵被捆住了?”

周马氏怔了怔,想想也是:“难不成是那时有风吹起了车帘?”

海棠不认为海礁身处马车之中,会粗心地留下这么大的破绽。她开始换一个角度来思考问题:“镇国公府四将军亲自带了人来押车,这么大的阵仗,那通风报信之人若真在门房,岂会不告诉马老夫人?那样她就会知道,张平贵是被镇国公府重兵押送走的,又怎会相信姨奶奶方才编造的谎言?也不会冲过来质问姨奶奶了。因为那意味着张平贵暴露了,她要再护着这人,就要惹祸上身。”

周马氏与周怡君齐齐露出恍然之色:“没错!”

所以,内鬼通风报信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周四将军一行人,否则他或她没理由会略过这大队人马,不跟马老夫人提起半句。

由此推断,传话的仆妇不可能是从丈夫处得到的情报。她是在后宅中得的信,也没跟周四将军一行人打过照面。

那么,她是自己看到张平贵了,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事的呢?

彩绢彩罗都很确定,今日正院周边的洒扫工作,早在清晨就完成了。负责洒扫的仆妇不可能在事发时靠近。她应该只负责报信,而非真正的内鬼。

那么内鬼是谁呢?他或她是看到张平贵在正院束手就擒时的情形了吗?兴许正是在周世功离开的时候,当时屋里身份最高的便是周马氏,因此马老夫人才会以为,是周马氏命人将张平贵捆起来的。

可彩绢却记得很清楚,周晋浦一家跑来闹事时,她就把正院里的闲杂人等打发走了,等周晋浦转头去了西院,她又派了几个人跟上去看热闹,院里基本是空的。

彩罗也说,后院的三名仆妇能互相做证,无人离开过。

那么……在张平贵被捆后,周四将军出现之前,身处正院的仆人还有谁会是内鬼呢?

是赶车过来的管家,还是抬张平贵上车的护卫?又或是别人?

周马氏深吸了一口气:“再查!查今儿随老爷出门的人里,有谁跟那报信的仆妇说话了!” 第二百零七章 内鬼的身份 再查,就意味着彩绢彩罗去查问的人,不再仅限于周马氏往日拉拢到的人手,而是连周世功那边的人也一并问了。

当然,忠于西院马老夫人的人,以及忠于长房周晋浦一家的人,是不会被纳入查问名单中的。

周世功身边的人里,很可能也有马老夫人安插的耳目,但彩绢彩罗要问的人又不是一两个,倒也不愁当中有人撒谎。倘若真有人撒了明显的谎言,那不必她们继续查问下去,也能知道内鬼是谁了。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最终提供了最有用证词的人,居然不是周家三房的任何一个仆从,而是跟着海家兄妹重回故地的马昌年媳妇。

马昌年夫妇今日跟着小主人们前来周家三房做客。马昌年中途还要回主家去传个话,马昌年媳妇却是一直待在二门外的小屋里。这地方距离二门很近,又挨着通往车马棚的门道,正位于前院范围内,是前院、车马棚与二门上三个地方的仆妇休息候命之处,冬天里还有茶炉日夜不熄火,就连值夜的人,也偶尔会过来烤火休息。

马昌年媳妇本就是周家三房世仆出身,深知旧主家的规矩与忌讳。她一来是担心进内宅后会遇上与自己有旧怨的人,给新主家惹事,二来也是因为可以在小屋里与亲友熟人们相见,聊一聊别后近况,因此就没有进二门去。

海礁海棠兄妹都有武艺在身,又有周马氏这位姨奶奶照看,在正院里不会出什么问题,若有吩咐,在二门上叫一声,马昌年媳妇就能听见了,很是方便。

只是,马昌年去了门房找熟人聊天,马昌年媳妇单独留在小屋中,有人与她聊天时还好,等周家仆从们都忙自己的职司去了,她就只能一个人待着,很是无聊。为了打发时间,她只好观察小屋周边的情况做消遣,没想到还真观察到了不少东西。

她看到周世功怒气冲冲地从二门里出来,找了管家说话,说头两句时还压不住怒火,因此声量有些大,连她在三丈外的小屋里,都听到他在喊管家去驾一辆马车过来,停在正院门口。

管家回话时间极短,马昌年媳妇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能猜测他大概是在问周世功出了什么事。

周世功这时候已冷静了些,说话声量低了许多,马昌年媳妇什么都没听见,只看到他嘱咐完管家后,便转身走开,往护卫们值守的屋子走了过去。

管家留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便迅速从小屋边上的过道跑过,往车马棚去了。不一会儿,他亲自驾了一辆马车过来,驶向二门方向。

而在这时候,一个马昌年媳妇认识的内院洒扫仆妇从二门里走了出来。

马昌年媳妇知道,这仆妇的男人就在门房里当差,她素日总爱时不时去前院里找男人说话,借机偷懒。可当家主母马老夫人都不说什么,周马氏便是看不惯,也拿这仆妇没法子。马昌年媳妇心知这仆妇是西院的耳目,自然不会多管闲事。

然后她就惊讶地看到,管家驾着车与仆妇擦身而过时,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低声说了一句话。

仆妇惊愕地看着他,神态间还有些慌张,但听完他的话后,就立刻严肃起来,前后张望几眼,又转身走回二门里去。

管家停下车没有继续往前走,周世功很快就领着几个老兵、拿着绳索过来了,大概以为管家是在等自己,还道:“不必在此等我,赶紧把车驶到正院门前,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管家应了声,驾驶着马车从二门边上专供车马行走的小侧门进了内宅,周世功与老兵们则直接从二门进去了。

所有人都没有发现,附近不远的小屋内,还有个马昌年媳妇蹲坐在茶炉边,将窗外院子里发生的事从头看到了尾。窗台挡住了她的身形,屋里光线又昏暗,管家根本不知道自己暴露了呢。

彩罗听完马昌年媳妇的话,立时把她拉进了正院,让她在周马氏与周怡君、海棠面前重新复述了一遍自己的见闻。

周马氏听完后不由大怒:“岂有此理!他可是老爷最信任的心腹,怎能背叛老爷?!”

周怡君也是一脸的意外:“管家不是从祖父少年时起,就一直陪在他身边了么?少年时做书僮,长大了做长随,如今又成了祖父的管家。祖父如此信任他、看重他,他为何要替老夫人卖命?老夫人还能让他做管家不成?!”

海棠有个猜测:“兴许他本就是马老夫人安排到姨祖父身边的耳目,只是姨祖父不知道。从前姨祖父与马老夫人关系融洽,身边的心腹是什么出身,都无关紧要。可如今家里的人都清楚,姨祖父已经跟马老夫人翻脸了,又要求身边的人对自己绝对忠心。管家就算身份提升,手握大权,也担心马老夫人会说出他的真实身份吧?那样他很可能会被撤换掉,几十年的辛苦就都白费了。”

周马氏不以为然:“他与老爷是几十年的主仆情份了,就算他从前是老夫人安排到老爷身边当差的,只要他对老爷忠心耿耿,谁还会挑剔他的出身?老夫人管着全家人事,哪个仆从不是她老人家安排的?老爷只是需要忠心的人手做事,却不是糊涂人,怎会为了这种小事撤换多年的心腹?他这是不信老爷,也不了解老爷的为人,几十年的老仆做出这种事来,比新提拔起来的人还要可恶百倍!”

周怡君道:“就算曾经有苦衷,今儿这事,他也犯不着去告密。祖父又不是要对老夫人做什么不好的事,只是将张平贵这个逃犯捆了而已。老夫人本不知情,管家只当不知道就行了。他明明没功夫去通风报信,还要找别人捎话,上赶着出卖祖父……这人不能留了!祖母,您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祖父,千万别心软!”

“额对个内鬼有啥好心软的?!”周马氏重重哼了一声,“以往额都不知道,他竟然也是西院安排的人。从前好几回,额私下求老爷,帮帮额大哥和侄儿,老爷都没说不行,第二日老夫人就知道了,叫额过去骂一顿,说周家从来没有为姻亲走过后门的……定然是这老鬼泄的密!”

先前他们还不知道张平贵真实身份的时候,马老夫人倒是特特将人留在家里住了好些天,又说要替人家打点关系,谋个好缺……那时候她倒是不说,周家没有这个规矩了。她儿子的旧部之子,倒比她这个继儿媳的亲兄弟、亲侄子都要亲近尊贵呢!

周马氏一想到自己曾经受过的委屈,就忿恨不已。既然抓到了管家的把柄,她当然不能轻易放过。周世功身边已经没有比管家资历更深还有管家经验的心腹了。等他被撤换,她正好将自己看好的人选推上去,真正拿到管家大权。至少,她能确定自己的人绝对不会是西院的内奸!

门外传来一阵骚动,随即海棠等人便听到了熟悉的男子说话声。

周世功与海礁从镇国公府回来了。 第二百零八章 怒火中烧 周世功从妻子周马氏处得知自己一向信任的心腹新任管家,居然也是继母马老夫人安插的耳目时,原本因为顺利将烫手山芋推出去而生出的轻松愉快心情瞬间消失无踪了,代之以从身体深处涌上头的怒火。

他整个脑袋都在涨红,仿佛是被火烧着了一样,双手紧紧握住圈椅两旁的扶手,令人担心他下一秒就会把扶手给掰断了。

周马氏胆战心惊地看着丈夫,又是害怕,又是心疼:“老爷,您消消气……兴许是额弄错了,您再找管家问一问实情,额也将那仆妇叫来问个清楚……”

周世功深吸了三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哪怕他头脸的红色并未消去多少,但起码已经可以正常对海礁与海棠兄妹俩说话了:“今日幸好有你们兄妹在,棠姐儿帮了你姨奶奶不少忙,礁哥儿陪我押送犯人,也辛苦了。方才在国公爷面前,多亏有礁哥儿在,否则我正在惊怒之中,很多事都说不清楚。万一误导了国公爷他们,耽误了审问犯人,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您言重了,这些都是晚辈与妹妹应该做的。”海礁小心地应付着周世功的话,他当然能看出,周家三房如今急需处理家务事,他们兄妹不方便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时候不早了,若您与姨奶奶没有别的事要吩咐,晚辈与妹妹这便告辞了。”

“先别忙着走,暂且略等一等。”周世功还不想放人,他指了指马昌年媳妇,“你再把早前在前院时看到的事,详细再说一遍,不要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马昌年媳妇看了海棠一眼,见她点头,便依言将自己先前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这一回,她还添上了些细节,说得更仔细更真切了。

周世功将她说的内容与自己的记忆做了对比,不得不承认这仆妇说的确实是真话。他当时身处其中,满心想的都是要尽快带人回正院处理张平贵,好将人万无一失地送到镇国公府去,压根儿就没留意到管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没想到,管家将车停在前院,不是在等自己,而是因为刚刚与传话的仆妇碰过面。但凡他当时带着护院们早一步出来,都能瞧见管家与那仆妇私下交谈的情形了。他必定会立刻起疑心,让人将那仆妇拦截下来,又怎会让她有机会去继母院中通风报信?更别说是被管家蒙骗至今!

岂有此理……

周世功对管家这个自少年时便一直在自己身边服侍的心腹素来信任。几十年的主仆之情了,他无论是风光得意,还是低落沮丧,全都不曾瞒过对方,心中有什么苦恼,也会与对方倾诉。两人与其说是主仆,倒不如说是挚友,亲如兄弟。他哪里想到对方竟然会是继母安插的耳目?而且至今仍在不断地给继母传递机密!

那他这几十年来私下埋怨继母的话,是不是全都让管家传到她耳中了?他一直无法摆脱继母的掌控,每次有所不满,想要算计回去,继母却总有法子能拿捏住他,让他只能老实听话,这里头是不是也有管家告密的功劳在?!

周世功越想越生气,头脸又涨得通红,看得周马氏胆战心惊。

周怡君便柔声劝道:“祖父熄怒。管家是您多年的心腹了,在下人中也素有威望,倘若没有明确的证据,就指控他背主,只怕不能服众,反倒让人说祖父的闲话,有伤祖父的威望。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召集其余涉事人等,将事情经过查问个清楚的好。

“管家在前院与那洒扫上的仆妇说话,是仓促间决定的,那仆妇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起初还慌乱过一阵,可见管家实在是没法子了,才不得已找上那仆妇。他事先准备不周全,叫人瞧见的可能也更大。除了马昌年媳妇,兴许还有旁人看到了当时发生的事,也未可知。只要证人足够多,管家的罪名便无可辩驳了。”

周世功冷笑一声:“我将他抬举到了今天的地位,他却背叛了我。我想处置他,反倒还要费一番功夫,否则便要惹人非议,这世上还有天理么?!”不过他虽然还在气头上,却还是把孙女的话听进去了。

他当然要把这件事办成铁案,叫马老夫人与管家都无从辩驳,也让家中那些至今还在暗中听从马老夫人号令行事的伪忠仆们看清楚,今日的周家三房,谁才是那个真正当家做主的人!倘若有管家这个范例在,他们还要冥顽不宁,就别怪他狠心无情,将所有男女仆妇全数换掉了!

周世功问完了马昌年媳妇,也就不需要再留着海家兄妹了。接下来是周家三房处置内务的时间,海家人没必要掺和进来。海礁海棠客客气气地行礼告辞,周马氏带着孙女周怡君亲自把他们送到了二门上,也顺道离正在气头上的周世功远一点,免得被台风尾扫到。

周马氏回想起今天经历过的事,还觉得心跳得有些快,胸口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过她心里还是有些小兴奋的,新管家落马,就意味着她有机会将自己看好的人推上位了,到时候她在家中的话语权也会随之增大。有周世功在,她不敢肖想能独掌大权,但好歹她作为周家三房的主母,在这个家里,不能连下人都敢冲她使脸色,当她的话是耳边风!

她还嘱咐海礁海棠兄妹俩:“得了空就过来陪额说说话,也方便你们帮额出出主意。西院那边定然还要出夭蛾子的,额这样的老实人,没两个可靠的帮手,可斗不过那老狐狸!况且,怡君刚回长安,跟长房那两个丫头也没甚话可说,镇日在家怪无聊的。棠棠来家找她玩耍,你们小姐妹俩也能做个伴。”

海棠心想自己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要不是祖母马氏关心大姐在婆家的处境,她又想多收集些情报,何必跑这一趟呢?周怡君明白事理又聪明,是个值得结交的小姑娘,但若要她经常过来陪周怡君玩耍解闷,那就大可不必了。因此海棠听了周马氏的话,只微笑不语,装作在仔细留意脚下台阶的模样,并不接茬。

周怡君倒是比祖母周马氏更善解人意,嗔道:“祖母,孙女跟文君姐姐约好了要一处玩耍的,怎会无聊呢?”又对海棠说,“我早听文君姐姐说过,她与海表姐也成了好朋友。改日我们三人都得闲,我做东,请两位姐姐一道来家里玩耍,如何?”

这回海棠就比较给面子了:“好呀,等定好了时间,你只管打发人给我下帖子。”当然,要是时间不凑巧,就算接到了帖子,她也是会婉拒的。

到了二门上,双方的谈话也告一段落了。海棠与海礁再次辞别了周马氏祖孙,方才转身,分别上了马昌年夫妻牵来的马与赶来的车。主仆四人离开周家三房,正式踏上了返家的归途。 第二百零九章 喜与忧 时近傍晚,海家兄妹还要赶回家去吃晚饭,路上也不敢闲聊。

况且有马昌年夫妇在,海棠与海礁就算在马车里说话,也多有不便。

因此兄妹俩就说好了,海礁暂时不跟妹妹说在镇国公府的经历,等到了家,再找到闲暇时间细聊。

兄妹俩没多久就到了家。马昌年夫妇驾着车,海礁牵了马,先往车马棚去了。海棠留在前院等哥哥,却看到表叔公谢文载换了一身出门的冬袍,面上犹带几分喜色,从客房那边走了出来。

海棠连忙向他行礼:“表叔公这是要出门?”

谢文载笑着点头:“正要往镇国公府去。”抬头瞧见海礁从车马棚出来,顿时笑得更欣喜了,“这是刚从周家三房回来?好孩子,我都听说了,你们干得好!”

海礁忙向谢文载见礼,也问了与妹妹同样的问题。

谢文载这回回答得更详细了:“就是因为你们抓到的人,供出了不少隐密,老军师打发了人给我送信,让我过去帮着参详一二,看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才好。一会儿你们见了表兄表嫂,替我告一声罪,今日晚饭我不能在家吃了,晚上估计还得在国公府借宿一晚,叫门房不必为我留门。”

海礁讶然:“您这是打算要通宵么?虽然证人重要,但您身体也要紧。”

谢文载笑着摆摆手:“放心,我心里有数。”说着便提着袍子下摆快步出门去了。

曹耕云与陆栢年不知几时也走出了屋子。看着谢文载离去的背影,后者不由得叹气:“他方才听到来人报信,说是抓到重要人证,拿住了孙阁老的把柄,高兴得差点儿没跳起来。这会子已经是冷静下来了,但心里的欢喜如何能掩盖得住?连走路都比平时快了几分。”

曹耕云说:“我们听了这样的好消息,又何尝不欢喜呢?别说老谢差点儿没跳起来,我方才可真的跳起来了!若真能将那姓孙的老货扳倒,便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回朝,我也心甘情愿!就这么一个老狐狸,在朝堂上作威作福了几十年,多少人被他所害?如今总算有了对付他的法子,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可惜我不如老谢他们聪明,不然我也要帮着出一份主意的。”

海礁眨了眨眼,犹豫着说:“曹爷爷,陆爷爷,这回抓到的人虽然能指证孙阁老,但是……未必真能把他扳倒。若是皇帝不想处置他,就算有再多的人证也是无用的,更何况我们手里只有一个小人物?”他担心长辈们对这件事太过上心,万一事情不成功,反倒失望难过。

曹耕云却不以为然:“你当我们不知道么?宝顺,你曹爷爷、陆爷爷和谢表叔公这辈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怎会不知道那姓孙的老狐狸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但镇国公府若没点把握,也不会让传话的人对你表叔公说那样的话。可见,他们手里的证人确实有点用处。听说那人是你抓住的?那想来你也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了。你只说,这人对姓孙的老货有没有威胁?”

那当然是有的。张平贵对孙阁老最大的威胁,就是他能向颍川侯证明,素来与他相处融洽的同僚、已经与他结成儿女亲家的孙阁老,实则正嫌他儿子碍事,想要了他儿子的命呢!

一旦颍川侯与孙阁老反目成仇,德光皇帝御前文武两位重臣开始明争暗斗,孙阁老便休想再风光下去了。与手握禁军、守卫宫闱的心腹重将相比,孙阁老既不是未来储君的亲长,又总是违背皇帝的意愿,想要让厌弃亲父自请出继的皇子回归皇室,皇帝自然知道该选择哪一方。

只要皇帝打定主意,要立八皇子为储君,那么为了皇位更迭顺利,他便迟早要将孙阁老踢出内阁。颍川侯若站在了孙家对立面,这迟早会到来的一日,便能提前数年到来。

海礁清楚地知道未来很有可能会发生什么事,但又不好跟曹、陆二位长辈细说,只能含糊回答:“确实有威胁。”

“那不就行了?!”曹耕云哈哈笑道,“只要孙家人吃鳖,我们就高兴!”他拉过老友陆栢年,“走走走,咱们回屋喝酒去。我昨儿才得了一坛上好的柳林酒,今儿高兴,正当浮一大白!”

海棠目送两位长辈进了屋,便转身去了厨房,嘱咐崔大壮媳妇,先给曹、陆二位长辈送些能填肚子的热食,再送几个下酒的小菜,也好为他们助助酒兴。

等她重新回到院中,见海礁还站在原地没动,便上前轻推了他一把:“哥哥傻站在这里做什么?”

海礁转头看她,露出苦笑:“虽然这回有了张平贵,我有把握颍川侯会与孙阁老翻脸,但若是事情不如我们预计的那般顺利,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海棠将声音压得极低,“现在比起你经历过的上辈子,情况已经好了十倍不止。至少我们提前解决了周淑仪杀人连累娘家的事,颍川侯也知道了真正想杀他儿子的是谁,不会再误会周家,与孙阁老沆瀣一气了。哥哥这么积极掺和这件事,不就是盼着周家能一直执掌边军大权,坐镇西北吗?既然这个目的能达到,旁的又有什么要紧呢?”

“小妹说得是。”海礁顿时觉得心头轻松了不少,“反正那姓孙的老贼也风光不了几年了。表叔公已经说服陶岳陶大人提前出手,自不会让孙阁老继续在朝中横行。等到皇帝册立储君……”新君上位之后……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兄妹俩对视一眼,心里都有数。

海棠还小声说:“镇国公府特地请了表叔公过去商量张平贵的事,我估计一来是因为表叔公曾经给他们出过不少好主意,是位谋略高手,二来也是想……借表叔公的书信,将消息透露给京中的陶岳陶大人吧?若是颍川侯真的要跟孙阁老反目,多一位陶大人站在他这边,皇帝心中那杆秤,怎么都不会偏向孙阁老的。”

因为孙阁老无法取代颍川侯,但陶岳却可以取代孙阁老。

海礁眨了眨眼:“你说,宫中那位许贤妃,什么时候才会听到孙家派人追杀金家人的消息呢?金嘉树存活,她应该会高兴吧?若连她也反对孙阁老……”

海棠眨了眨眼:“这个嘛……若想让许贤妃相信,最好是让金嘉树写封亲笔信,却不知道这信该往哪里寄,才能到许贤妃手里?”

海礁想了想:“明日我先去寻黄捕头问问杜家那边查得如何了,若有进展,我就连张平贵落网的消息一并捎给金嘉树,也好叫他安安心。想杀他的杀手已尽数落网,暂时不会再有人要害他了。”

海棠看向正院方向,上房似乎已经点起了灯:“哥哥,我们先去见阿奶吧。今天发生过的事,也要禀报给她老人家知道。回头我们还得去找马家舅爷爷,请他捎话给屠家,不要在周晋浦面前为马老夫人遮掩呢。若不能趁势将马老夫人彻底拉下马来,姨奶奶在周家三房,可没法真正过上舒心日子。” 第二百一十章 议论 海棠海礁并没有将周家三房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家里人。

张平贵透露的一些隐秘,以及周淑仪打算派他来西北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背后还有孙阁老的手笔,等等,他们就没提。

但张平贵落网,以及他是逃走的金家凶案杀手之一,这些事都没什么好隐瞒的。

听了兄妹俩的叙述,别说是海西崖与马氏夫妻了,就连今日到上房来陪父母一道用饭的海长安与胡氏夫妇,也惊得目瞪口呆,完全想不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

海家人都亲身经历过金家凶杀案的惨烈现场,如今提起来还有几分心悸,听说八个杀手逃走了,又折回周家三房别庄来企图灭口,虽然被老兵与海礁合力拿下了七个,剩下那人却始终逃亡在外,只当他会成为漏网之鱼,永远不会有抓到的那一天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潜伏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躲了那么多天。要不是他今日在周家三房被周晋浦哄去了正院,又叫追捕过他的海礁认了出来,只怕还真让他逃过去了。

海长安惊叹道:“这杀手真是狡猾!他知道要抓他的人除了官兵,就是周家的人,因此特地躲在了周家的地方,又深居简出,谁会想得到呢?官兵也不会到周家三房去搜人啊!”

海西崖皱眉:“周家三房从军的人都驻守在外,留在长安本地的周姐夫任的是闲职,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当家的又是女眷,跟周家其他族人来往并不密切,家风行事也不是军中作派,门户不严……这杀手还真会挑地方!只是马老夫人也太粗心了些,那杀手自称是周世成旧部之子,她就信了么?”

马老夫人怎会不信?她本来就知道杀手张平贵的身份,所谓周世成旧部之子,说不定还是她自个儿替张平贵编的假身份呢,不过是拿来哄周家三房其他人的罢了。

海礁与妹妹海棠对视一眼,便笑道:“就算她不信,写信去岷州卫问儿子,书信一来一回,一两千里地,也要费上个把月的功夫,大冬天的,又快过年了,也太麻烦了些。那杀手声称只是想谋个小职位,又不是高官厚禄,马老夫人兴许也是图省事,想着随便找个地方把人打发掉就完事了。

“我听周家姨祖父的口风,似乎本来是想把人荐去岷州卫的,不然就是直接送去宁夏中卫,都是周家三房子弟驻守的地方,一封信都能解决了,甚至用不着费力气去军中打点。这杀手还能真到边城去不成?不过是寻个借口,在周家的地方躲上一两个月,待搜捕他的人松懈下来,便寻机逃走了。”

马氏冷哼:“即使如此,也太粗心咧!马老夫人好歹是将军夫人,连点警惕心都没有。这回幸好冒名上门的只是个想借周家之力摆脱追兵的逃犯,万一下回来的是胡人的奸细咧?!她图省事了,却借了周家人的手,把敌国奸细送到了边军卫所内部。万一奸细打探到边军的机密,传回到胡人大军统帅耳中,岂不是要酿成大祸?!她这么做,跟孙永禄有啥子区别?都一样可恶!没得污了周家的威名!”

马氏心中很是恼怒。马老夫人坑了她大姐和族人不说,如今还差点儿让周家三房背上窝藏逃犯的罪名,更害得周马氏祖孙直面杀手的威胁。倘若不是孙儿孙女在场,武艺高超制住了杀手,大姐祖孙岂不是会有生命危险?马老夫人实在是太坑了!这老太婆不能再嚣张下去。再继续纵容她,谁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她气道:“幸好如今周世功醒悟过来了,知道谁是谁非,不会被继母牵着鼻子走,也不再溺爱嫡长子,肯教导周晋浦真正的道理。否则,周家三房继续听马老夫人那个老糊涂当家做主,还不定会闯下多少大祸呢!她自个儿不爱惜羽毛便罢了,额大姐和外甥一家也太冤咧!”

海西崖安慰她道:“没事,老天爷看着呢,这回不就让她得了报应?若不是天意,怎能这般凑巧,周晋浦偏叫上那杀手一块儿去大姨姐院里闹事,正遇上见过杀手的宝顺上门做客,把人认出来了。等这杀手验明正身,马老夫人怎么也要落个失察的罪名,一年半载的,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了。周家姐夫正好趁机与大姨姐合力收回家中权柄,肃清积弊。往后周家三房定会越过越好的。”

马氏心情缓和了一些,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怪不得那日额带着两个孩子去大姐那里做客,宝顺和棠棠总说有人在偷看。额以为是周晋浦一家行事鬼祟,还跟大姐笑话过呢。如今想来,定是这杀手心虚,见宝顺去了周家三房,生怕被宝顺认出来,才故意躲着他,却又暗地里偷窥吧?”

海礁笑着点头:“他落网后,我已问过他了,他确实是认出了我,担心我是发现了什么蛛丝蚂迹,才会上门打探消息的,因此特地跑来偷看,却没发现我行事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我们回家后,他找周晋浦的儿子打听,得知我们家是周家三房的姻亲,只是正常亲戚串门,他才放下心来。”

海棠眨了眨眼:“他该不会是因为想打听消息,特地与周晋浦的儿子套近乎,让周晋浦误会他是自己人,才会被糊里糊涂裹挟到姨奶奶面前去的吧?”那可就真的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了。

海家人想了想,都觉得好笑,连胡氏也说:“这就是报应了,谁让他躲到周家三房去呢?若他选的是周家其他房头,宝顺便是去周家三房走一百次亲戚,也发现不了他的踪影。”

笑完之后,马氏道:“既然是天意要让马老夫人出丑,额明儿就给大哥送信,让他去联系屠家人,叫屠家知道如今周家出了啥事,别再傻乎乎地死抱马老夫人的大腿了。倘若周晋浦真见到了他母亲陪嫁庄子的庄头,实话该说就说,不必忌惮谁。若是那庄头已经被马老夫人收买,屠家也该趁早将人换了,省得底下人胳膊往外拐,都象马老夫人似的,净坑家里人!”

海西崖从不干涉妻子与娘家亲人往来,笑着应了,又转头看向孙子海礁:“我听说你今日跟你周家姨祖父去了镇国公府,镇国公还夸奖了你?你可听到那杀手是如何招供的了?他们一伙人为何要杀金家人?”

海礁谨慎地回答:“他说自己是奉命行事,只是背后主使之人身份颇为棘手。国公爷已将此事揽了过去,我可能不方便说得太多……”

海西崖摆摆手:“既是镇国公有吩咐,你不说也罢。只是杀手已然落网,若是镇国公没有封锁消息的意思,你也该去跟金家小哥说一声,让他安心。”

海礁连忙坐直了身体:“是,孙儿听从爷爷的吩咐,明儿就去寻金嘉树说话。他若还有信得过的亲人在世,如今也可以放心写封信去联络了。不然他腿脚有伤,行动不便,家人的后事要怎么办呢?” 第二百一十一章 传说的秘药 晚饭过后,海棠海礁借口饭后消食,来到了二进院。

二进院如今还没有人入住。几间屋子还未散尽气味呢,不过内部已经开始布置了,估计在年前,海长安夫妇俩就能带着小石头搬进去。

只是眼下,屋中无人,屋外院子也是空空如也。天黑之后,二门上锁,前院的人无事便不会到后宅来,二进院内少有人走动,越发显得清幽僻静了,正是秘密谈话的好地方。只要披上厚厚的斗篷抵御寒意,有屋子挡风,有走廊下的灯笼照明,海礁海棠兄妹俩可以放心说话,有人稍微靠近院子,就能立刻察觉。

海礁把今天在镇国公府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妹妹。

张平贵落网,镇国公与老军师都非常惊喜,几位身处长安的少将军也都闻讯过来了。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围着张平贵审问,而是由擅长审讯的老手负责在僻静的小房间里审张平贵,其余人等则坐在附近的大屋中,等候周家的小辈随时将最新的审讯结果传回去。

大家正好一边听结果,一边商量应对之策。

不过,张平贵这个小子还是有点狡猾的。哪怕落入了周家人手中,身上案子也洗不白,他也没有老实招供的意思。海礁海棠兄妹俩跟他说的那些话,他倒是听进去了,并没有紧锁牙关不肯开口,只是招供的内容,他就不肯照着审讯者的意思来了。他只管照着自己的想法说话,但说的话里时不时又夹杂点重要的情报,叫旁听的人急得想打人,但又不敢真打,生怕打完后他就不肯再开口了,只能硬着头皮听他把故事说下去。

海棠听得想冷笑:“他这是想故意吊人胃口?还是打算借机提条件,让周家人放过他?劝了他那么多话,他都没听进去吗?真是白费了我们劝他半日的苦心!我早说过,他拿自己的想法去揣度镇国公周老元帅那样的人,迟早会把自己给坑死!他这辈子只怕也没见过几个真正厉害的精明人,只当人人都象周淑仪夫妻那般好糊弄呢!”

海礁笑笑:“他兴许有几分想吊周家人胃口的意思,但也未必是想糊弄人。我倒是觉得,他可能是想卖惨呢!”

“卖惨?”海棠眨了眨眼,“他说自己的身世经历很惨吗?”

海礁点头:“若他说的都是真话,他的身世确实有点惨,只是这个‘惨’字里头,有一小半是他自作孽,倒有一大半是叫周淑仪害了。横竖不与周家相干。他很可能是想拿周家女儿害了他一家来说事儿,求周家人对他从轻发落。”

张平贵的出身有点复杂。

他父亲本是个江湖人,年轻时还是小有名气的飞贼,只是不小心偷了不该偷的东西,便被仇家追杀,几乎陷入绝境。为了活命,他父亲改头换面,隐藏身份,自卖自身进了颍川侯府,本来只是做个粗使仆人,供新婚不久的曾二老爷夫妇使唤,可曾二太太周淑仪陪嫁的人里头,有见多识广的老兵,很快就发现了他的根脚。

老兵是周家三房老太爷身边的亲兵出身,一路陪嫁进京,就是为了保护周淑仪。他担心张父会为周淑仪带来祸事,便劝她将此人撵走。周淑仪问明张父的本事后,声称不忍见人流落街头送命,就把人送到了自己在京郊置办的陪嫁庄子上,让他做个普通庄丁。

老兵没两年就被周淑仪以荣养为名,送回了长安,因此并不知道后续。张父虽然去了周淑仪的陪嫁庄子,但其实根本没种过地。他只是顶着庄丁的名头,暗地里却奉周淑仪之命,去做些见不得光的任务,换取丰厚的赏钱度日。

因为张父曾经是飞贼,轻功了得,擅长翻墙入户做偷盗财物的勾当,周淑仪就充分发挥了他的长处,派他回颍川侯府做一件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事——给颍川侯下药。

当时颍川侯兄弟俩都是新婚不久,周淑仪很快就有了喜信,颍川侯夫人却尚未有动静。颍川侯府太夫人有些着急,却也不敢多催。传闻说颍川侯少年时曾经大病一场,损伤了元气,兴许是当时的大夫说过些什么,侯府内部也有他可能在子嗣上不会太顺利的传言。周淑仪估计就是听说了这些传言,便起了歹心,让张父悄悄潜入颍川侯的屋子,在他的茶水中下药,好彻底断绝他生下子嗣继承爵位的可能。

海礁说到这里,便为妹妹解释:“据张平贵所说,周淑仪曾经差一点儿就跟颍川侯定亲了,因此颍川侯为了避嫌,从不与这个弟媳妇独处,不碰她送来的东西,连周淑仪身边的侍女嬷嬷,他都尽可能避开。周淑仪便是想亲自动手下药,也办不到,又不敢收买侯府的世仆,只能让张平贵之父暗中潜入府中动手了。”

海棠听得皱眉:“她给颍川侯下的是什么药呀?如果真有断人子嗣的功效,怎么颍川侯后来还生了不止一个孩子呢?”

海礁道:“据张平贵说,那药是什么大内秘药,外头再寻不着的。他父亲知道周家出了位太后,便疑心周淑仪是从太后那里得的秘方。”

海棠瞪大了双眼:“怎么可能?!”她上辈子在大楚皇宫里待了几十年,可从来没听说宫里有这种秘药。宫中只有皇帝这个真男人,宫里的人只会担心皇帝生的子嗣不够多,谁敢下药断皇帝的香火?这种药就算真的存在,也不会落入与皇帝没有血缘关系的太后手中。

海礁笑笑:“镇国公与周家其他人都说从未听说过这种秘药。老军师还说,若真有这种药,当初宫里怎么没用在进京为质的胡人王子身上?若是胡人老汗王生不出孩子来,光是为了王位传承就要烦恼不已,哪里还有闲心开疆拓土?便是打下了再多的土地,又能传给谁去?”

海棠闻言怔了怔,心里忍不住再次暗暗唾骂马老夫人。

周淑仪不可能从周太后那里拿到什么害人的秘药,但她有可能从母亲马老夫人处得到了这种东西。

马老夫人曾是宗室公府的千金,她的母亲原是世家大族出身,家族在前朝时出过两位皇后、一位太妃。其中那位末代太妃的名声不是很好,民间一直有她擅长用毒,亲手毒死了末代太子、导致末代哀帝绝嗣的传闻。因此公府夫人娘家的女孩儿在本朝便再也没被选入过皇宫做后妃。倘若公府夫人家学渊源,真的从祖上继承了一种能断人子嗣的秘药,又教给了女儿,那周淑仪能拿出这种东西害人,就不出奇了。

只是,马老夫人若真的掌握了这种秘药的配方,她当年要报复负心薄幸的渣男胡人王子的时候,怎么就没用过呢?她那报复的手段,到底狠在什么地方了?!她除了伤害无辜,连累家人,这辈子还干成过什么事吗?! 第二百一十二章 往事 海礁并不知道妹妹海棠正在脑海里吐嘈某位老夫人,他解释过秘药的事,就继续往下说张平贵交代的往事了。 张父第一次下药挺成功的。接下来有两年多的时间,颍川侯夫妇都没有动静。颍川侯府太夫人开始着急了,暗戳戳示意长媳,该给丈夫纳个妾了,又劝长子不要死脑筋,只守着正妻,对旁的女子不肯多看一眼。 颍川侯不置可否,只是求了皇帝的恩典,请了御医来为自己诊治开方。但颍川侯夫人没撑住压力,就将自己的陪嫁丫头开了脸,给丈夫做了妾。只是之后六个月,妻妾都没有动静,侯府中关于颍川侯子嗣艰难的传闻越发厉害了,就连外界都有了闲话。再加上周淑仪极力宣扬自己儿子可以肩祧两房,这回连颍川侯府太夫人都有几分心动。 就在这时,颍川侯夫人出现了怀孕的症状。颍川侯府太夫人连忙请了太医来诊脉,只是由于月份尚浅,太医不敢下断言,还得再等半个月的时间。 周淑仪这时候才开始着急,不明白自己的秘药为何会失灵。后来经过打听,她怀疑是因为颍川侯吃了御医开的补身药方,误打误撞地解了秘药的药效。 她当然不甘心就此放弃。颍川侯府太夫人本来都松口了,对她儿子也更疼爱看重,若不是颍川侯夫人突然有了喜讯,这件事今年之内就能定下来了。 她决定让张平贵之父再去下一回药。虽然颍川侯夫人很可能已经有孕在身,但孩子是男是女还不清楚,生下来能不能长大,更是未知之数,只要她将来不能再怀孕,世子之位仍旧是属于二房的。抱着这样的想法,周淑仪再一次派出了张父。 海棠听到这里,有几分明白了:“这回张平贵之父下药失败了吧?估计连命都丢了?”颍川侯好歹是将门之后、禁军统领,哪儿能次次都被个江湖飞贼得手? 海礁点头:“虽然没有被抓到现行,却也受了极重的伤,逃走后多撑了几年,还是伤重而死了。所以张平贵才会说,他父亲是因为替周淑仪办事,才丢了性命的。” 张父替周淑仪办了一件大事,后来为了不引起颍川侯怀疑,周淑仪也减少了让他进城的次数,只让他在郊外逍遥度日,偶尔出个外差,也赏钱丰厚。为了不让他私自逃走,周淑仪还把一个犯了错的内宅丫头许配给他为妻。那丫头很快就给他生了个儿子,即张平贵。有妻有子热坑头,又不缺钱花,张父很快就忘掉了江湖往事,安心在那陪嫁庄子上平凡度日,据说连人都养胖了不少。 第二次下药的行动失败,很难说是不是跟张父过惯了舒服日子、身手退步有关。 吃了那次大亏后,周淑仪倒也没抛弃张父这个工具人,还继续养着他。只是他没有了从前利落的身手,无法再替周淑仪办事,自然也就失去了丰厚的赏钱。他过惯了好日子,怎甘心去老实种田?眼看着儿子张平贵小小年纪就显露出学武的天份,完全可以继承自己的本事,便在养伤的日子里,专心培养儿子了。 因为这件事,他与自己的妻子产生了冲突,夫妻俩三天两头吵架,几年后,他妻子想不开投了水,他大受打击,伤势又迟迟不好,便就此撒手而去。 海礁告诉海棠:“张平贵的母亲是颍川侯府内宅的丫头出身,从前是曾二老爷身边侍候的大丫环,能写能算,人也长得标致,心气很高,可惜一朝犯错,就被撵出了侯府,还被主母周淑仪嫁给了一个寻常庄丁,心里一直不服气。她一心盼着儿子能出人头地,因此自小教导张平贵读书识字,也不拦着他随父习武,就指望张平贵长大之后,可以回侯府给小少爷们做书僮、长随。可照周淑仪与张平贵之父的想法,张平贵从小学的是轻身功夫,长大后的差事也是见不得光的勾当,一辈子都不可能出人头地。他母亲愿意落空,才会想不开投了水。”
海棠一听就明白了。张平贵的母亲原本很可能是曾二老爷的妾室通房候选人,身为颍川侯府的大丫环,无论品貌才干都很出色,不知怎么就犯错了,还叫主母周淑仪迅速配人,再也没有了东山再起的希望。她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可无论是主母还是丈夫,都没给她儿子机会,她也就万念俱灰了。 她虽然死得早,但从她儿子张平贵身上,也能看出几分她曾经的心高气傲。张平贵虽是个在庄子里长大的底层杀手,但他从小读书学规矩,武艺也比旁人出众些,时时被母亲教导着要心怀大志,在生活的环境里再也没见过比自己更优秀的人,难免会生出眼高于顶的毛病来。 海礁继续道:“父母先后去世时,张平贵还不到十岁。那时他已经学会了父亲的绝活,功夫却还没练到家,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周淑仪没有再理他,是庄子上的人好心给了他一碗饭,继续养活他。他读书有几分天份,跑到附近村里的教书先生那儿偷偷听课,人家也没有撵人。只是这样的日子,终究比不得父母还在的时候。他身体长得瘦小,明明都十八、九岁了,看起来还象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人一般,就是前些年亏了身体导致的。” 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张平贵,心里对周淑仪这位主人,自然会生出怨言来。随着他年纪渐大,身手渐好,明明文武双全却完全没有出头的机会,便开始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在外招猫逗狗,惹事生非。有一回他有个朋友不小心惹了孙家一个子弟,叫人骗着签了卖房卖地的契约,眼看着就要流落街头,张平贵自告奋勇,偷偷翻墙进孙家宅子,将契约偷出来,交给朋友当场烧了,才逃过了一场祸事。 那朋友很快就离京避祸,可张平贵的身手却从此入了孙家人的眼。孙阁老的堂侄孙永柏亲自出面招揽他,得知他是周淑仪的人,也不在意,还让他放心继续潜伏在周淑仪手下,日后自有用得上他的时候。 张平贵不敢不从,因为他知道周淑仪不会保他,若不想坐牢丢命,他就只能给孙家卖命。周淑仪连娘家都抛在了脑后,凭什么要求他一个被放养的野孩子对她忠心? 这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当时的周淑仪已经在设法攀附孙家。孙家本不想搭理她,只是看在她出手大方的份上,让孙永柏之妻出面吊着她,以合伙做生意的借口,哄她出本钱。因为周淑仪嫁妆之丰厚,在京城权贵圈中是出了名的,孙家人对此很有兴趣。 海棠听到这里,忍不住叹气了:“周淑仪的眼光真差……孙贵妃的儿子是六年前夭折的,五六年前孙家颓势已显,她还上赶着攀附个什么劲儿?!” 海礁也道:“当时周家三房老太爷已去世,马老夫人独掌大权,她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挖空三房的。母女俩都钻了牛角尖,从此便一条道走到黑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提线木偶 海礁已经不太记得五六年前的事了。他重生之后,才借着身边家人的日常闲谈,记起了那时发生过的事,但始终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而已,细节很模糊。 五六年前的边城还算是太平的。当时胡人老汗王刚大病了一场,有差不多两年的时间完全顾不上出兵侵扰大楚边疆,而是忙着跟那些在他生病期间蠢蠢欲动的胡人权贵们勾心斗角,连本来一直站在他这边的王叔也防备起来了,期间还弄死了一个大贵族。 胡人内部不太平,但楚胡两国的边疆就太平多了。没有战事的时候,商队来往得更频繁。大楚边军也能腾出手来,剿灭周边的沙盗马匪,为过往商队与民众提供安全的环境。安全的环境又吸引了更多的商队往来两国之间。海家人当时身处瓜州,正处在商道上,也托了这阵东风的福,赚到了不少钱。 海礁依稀记得,那时候他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每天在家门口的大路边,都能瞧见熟悉或陌生的商队在路上往来运货。城里的大车店、酒馆、澡堂生意都极好,街上的店铺小摊子也时常会出现新鲜玩意儿。天气好的时候,他拉着妹妹的手一路逛过去,往往能用很少的钱,就淘换到很有趣的东西。那段时日在他的记忆中,一直是轻松快乐而明亮的。 相比之下,京城那边的局势则更晦暗复杂些。 那时候,孙贵妃之子刚刚夭折,四皇子早已出继,许贤妃还只是周太后身边的宫女,八皇子连个影子都没有,皇帝膝下无子,自己却大病一场倒下了,整个朝廷都在担心,皇帝随时可能会驾崩,却无皇嗣可继承江山社稷。 曾经与皇帝夺过嫡争过位的纪王、安王都有所动作,出继的皇子纪王世子更是上窜下跳地谋求还宗,宗室里对于皇家嗣子人选有不同的意见,吵成一团。太后又将生病的皇帝留在慈宁宫中休养,拒绝让孙贵妃入内侍疾,为此孙贵妃还控诉太后要谋害皇帝,要求内阁下令禁军围攻慈宁宫……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孙阁老站出来稳住了大局,主张迎纪王世子还宗,继承大统。虽然太后与皇帝都没有点头答应这件事,可朝臣们却觉得有了主心骨,稳定下来了,京城也没闹出乱子,孙阁老似乎是有功的。 据说当时礼部连新君登基时的龙袍材料都准备齐全了,只要太后或皇帝点头,就能立刻开始制作,只是宫里始终不曾下令罢了。 皇帝的病情没过多久就缓过来了,也没留下什么大的后遗症,可以正常处理政务,甚至还纳了新的妃子,一年后又添皇嗣。这件事不知出乎多少人意料之外呢。 消息传到西北边城后,谢文载等被流放多年的吴门故生议论起此事,都没觉得孙阁老有多大的功劳,反而感到胆战心惊。 多危险哪!一旦皇帝没熬过这场大病,就算太后不肯接受内阁的主张,孙阁老也会强行将纪王世子送上新君的宝座吧?他当然有把握能够稳住朝中大局了,因为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已经将朝中与他意见相悖的朝臣铲除或驱逐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是他的党羽,就是骑墙的两面派,谁都不会反对他。一旦让他推出了一位傀儡天子,大楚的天下从此就要成为他的一言堂了! 在那之后不到两年的时间,皇帝就下旨为吴文正公平反了,还先后赦免了许多被流放的官员,召回了曾经贬斥的旧臣,朝廷上的不同声音才多了起来。内阁曾经对此大为反对,但终究还是没能拗过圣意。
只是西北这边,边军受到的压力也更大了。周家人前所未有地感觉到,孙家人开始加快了夺权的步伐。若不是孙家推出来的武将人选孙永禄实在太过拉垮,兴许他们早就得逞了。 海礁回忆起往事,对海棠叹道:“兴许周淑仪是看到孙阁老当时在朝中正风光,周家反倒处境艰难,才生出了攀附之心的。周家三房老太爷已经去世,马老夫人与镇国公府来往很少,与边军并不熟悉,心里偏向女儿,资助她去巴结孙家人,为子孙谋一条后路,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后来孙阁老在朝中威望有所下降,敢与他作对的官员多起来之后,孙家颓势便越发明显了。周淑仪身在京城,不可能不知道这些,竟然还继续一条道走到黑,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马老夫人也跟着犯糊涂,我就不明白了她们在想什么了。” 海棠道:“不管她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既然已经走出了这一步,完全不顾大局,就怪不得周家也不顾她们的利益了。其实周淑仪真的不大聪明,想为自己谋一条后路没有错,可她怎么就盯上孙家了呢?孙家不但对周家有企图,作风也不是光明正大的作派,她空有财富,却没有倚仗,还同时跟娘家夫家作对,怎么就敢相信孙家不会害她,还上赶着给人送银子?” 海礁笑笑:“所以说她是鬼迷心窍了嘛!” 周淑仪鬼迷心窍,孙家人便利用她的妄念,反过来利用她去坑周曾两家。 是的,不但是周家,孙家人连颍川侯府曾家也没放过。 据张平贵交代,孙永柏曾故意制造机会,让他得以在周淑仪面前显露身手,然后就凭着与亡父相似的高明轻功被周淑仪重新纳入麾下了。可惜当时颍川侯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下药已没有意义,所以周淑仪没有派张平贵去做亡父未能完成的任务,只是打发他去做些偷账簿、藏东西之类的事,目的只是想在内宅中打击颍川侯夫人这个妯娌,或陷害社交场合里与自己不和的官眷而已。 可孙家那边交代张平贵“顺便”去做的,就不是那么小儿科的事了。 张平贵曾偷看过多次颍川侯与他人的书信。孙家似乎想找到颍川侯的把柄,从他手中夺取禁军大权,只是颍川侯对皇帝忠心耿耿,始终没有任何黑料。那些书信还暴露出,皇帝对颍川侯的信任比孙阁老认为的还要高,甚至私底下命他去做一些枕边人与内阁都不知道的事。 孙阁老心中更加警惕,不过表面上却改变了对颍川侯的态度,开始考虑与他联姻了。 只是,作为纪王世子妃的孙家大小姐意外难产,一尸两命,孙家上下始料未及。为了维持孙家与纪王世子的盟约,他们必须找人顶上纪王世子妃的位置。 与能让孙家继续风光的纪王世子相比,颍川侯的份量还没那么重。孙家不想得罪他,却不会为了他,就放弃纪王世子。 当孙家对颍川侯世子生出杀心之后,先是通过孙永柏之妻在语言上怂恿周淑仪重新生出夺取世子之位的想法,接着又给张平贵制造机会,让周淑仪派他去西北执行暗杀任务,然后又派了几个人,为张平贵保驾护航,以确保他能顺利完成任务。 周淑仪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策划,其实,由始自终,她只是孙家人手中的提线木偶,所有的想法和行动,都在孙家人的掌控之中。 第二百一十四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海棠听得唏嘘不已。 周淑仪以为自己算计了人,却没想到自己才是被算计的那一个。 要不是有海礁重生回来,不愿看到周家被周淑仪连累,想尽办法扭转局势,周淑仪大概会一直被孙家牵着鼻子走,杀了颍川侯世子,还自以为得计,却没想到背后还有孙家这只黄雀,随时会拿她出来挡刀。 有她这只替罪羊,孙家既洗清了杀人的嫌疑,扫平了小女儿成为纪王世子妃的道路,还能挑拨颍川侯府与周家内斗,顺势夺走周家的兵权。一石三鸟都不止,简直赢麻了! 海礁倒是觉得这是天意:“若不是老天垂怜,让我得以重活一世,我也不可能参与此事。是老天爷不愿看到忠良蒙冤、奸臣当道,才会授意我戳穿了孙家的阴谋!” 行吧,随便你怎么想。 海棠转开话题:“张平贵交代的情况就是这些了?” 海礁道:“周家姨祖父听完孙家算计周淑仪去暗杀颍川侯世子的始末,就离开了,说是只要证明了他们三房的清白,后续的事便与他再无干系。我是跟着他去的,也只好跟着他走了。直到我离开镇国公府为止,张贵平就只说了这么多。后面的我就不知道了。” 他原本还烦恼过,日后该想什么理由从老军师那边打听后续消息呢?但如今知道表叔公谢文载被邀请去了镇国公府,参与商量大计,他就放心了。老军师不一定会告诉他张平贵后续招供的内容,但表叔公应该是不会瞒着他的。 海棠也有同样的想法,也不急着去猜测张平贵还知道些什么机密之事。根据海礁了解到的情况,张平贵在孙家企图暗杀颍川侯世子一事上,可以说是从头跟到尾的,期间周淑仪遭遇了什么样的调唆与算计,又准备用什么理由去撇清自己,他都一清二楚,还帮着孙家向周淑仪撒了不少谎。从他的态度就不难看出,张平贵打从心里没把周淑仪当成是主人。她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工具人,一个可以让他在西北地区安然立足、取信于人的挡箭牌。 海棠不由叹道:“哥哥说张平贵把自己的身世描述得那么详细,是为了在周家人面前卖惨,我如今可算明白你的意思了。” 张平贵的父母双方,可以说都被周淑仪坑得不轻,也难怪他会对她怀有怨恨。 张父奉她命令去给颍川侯这样身手不错的禁军统领下毒,一次不够,还去了两回,结果落得任务失败、重伤逃走的下场。他本来只是躲进高门大户里避个仇人而已,没想到一辈子都赔了上去。虽然他也曾有过老婆儿子热炕头的小日子,可那带伤休养的短短数年,不情不愿的媳妇,又有多少幸福可言呢? 至于张母就更别提了。体体面面的内宅大丫环,论品貌可能比一般官宦人家的千金都强,不做妾,做个管家娘子也没问题,却被主母撵出侯府,只能嫁给江湖草莽为妻。生了个儿子还算聪明,她用心教导,就盼着儿子长大以后,能进侯府做个小厮、长随,没想到周淑仪连这点希望都不给,再出色的儿子也只能继承父业做飞贼,这种事换了谁不崩溃?也难怪张母会万念俱灰了。 张父张母的人生,大半毁于周淑仪。而他们死后,周淑仪竟然也不顾张父曾经为她立下的大功,对他们的遗孤置之不理。若非如此,张平贵凭借自己的才能,未必没有向上爬的机会,又怎会从小跟人胡混,不慎招惹了孙家子弟,只能沦为孙家爪牙呢?
张平贵将自己的人生摊开给周家人看,让他们知道,是谁害得他沦落至此。他原本也不想做个杀人的凶徒,原本也不想背叛主家,成为孙家的走狗,他原本也想要参军入伍,为国征战的……是周淑仪害得他失去了一切,是孙家逼他走上了歧路! 海棠叹息,海礁却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世上悲惨的人多了去了,他原也不是没有出路,只是自己非要往绝路上走,又能怪得谁去?” 海礁自己上辈子的遭遇就挺惨的,所以并不觉得张平贵比自己惨到哪里去。如果张平贵真有心要做个好人,当他父母去世之后,周淑仪弃他不顾,陪嫁庄子上却有好心人愿意养活他的时候,他就可以朝正路上走了。 他那时年纪还小,父母身份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连带的他也没有明确的卖身契。若是他狠下心出走,换个身份也不是难事,周淑仪还能费力派人抓他不成? 如果担心自己年纪太小无法谋生,那就老实在庄上待着,吃喝有好心人管着,读书也有好先生纵容着,等长大了,出去正经寻个差使,照样能养活自己,谁逼他去与不三不四的人厮混,招惹权贵子弟了呢? 就算是从前的事,他摆脱不了,如今他同伙几乎都死光了,没死的独苗也落入官府之手,整个长安城内外,还有谁知道他张平贵是谁?他完全可以悄悄逃走,从此隐姓埋名,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做个小老百姓,再不出现在孙家人或周淑仪面前,谁又能拿他怎么办? 可他偏不这么做,一直躲在孙家的秘密盟友杜伯钦的庄子上,被发现后逃走,又假冒他人住进了周家三房,盘算着要开始第二个杀人任务……他自作孽,非要继续替孙家杀人,最终落网也是他应得的下场。 海棠听着海礁的分析,觉得十分有道理:“回头哥哥就把这话告诉表叔公或是老军师,让他们去劝周家人,千万别因为张平贵一家被周淑仪坑得有点惨,就对他从轻发落了。” “放心,镇国公与少将军们才不会对这种人心慈手软呢!”海礁冷笑,“张平贵那小子自负聪明,以为这一招定能让周家人放过自己,却没想到审他的那位也是位高手,几句话就引得他说出实话来。原来孙永柏曾答应事成之后,会赏他一个好前程,让他自己挑,是留在边军挣军功,还是回京认个孙家旁支族人为嗣父,改换身份,以孙家子弟的名头出仕?他怕留在西北,迟早会暴露罪行,便选了第二条。他哪里是被孙家逼得不得不杀人放火?分明是为了富贵权势,才拼上了性命!” 若不是孙永柏拿出的筹码足够诱人,张平贵又岂会如此积极地执行那两个暗杀任务呢?那七个杀手是死士,可张平贵却是头一回杀人,杀的还是当朝顶级权贵子弟! 海棠听了,忍不住“啧啧”两声:“如果他选择留在西北,兴许还真有出头的一日,结果他却挑了条截径。以孙家子弟的身份出仕……这样的承诺,张平贵居然也敢信?!孙家人只会杀他灭口,怎么可能真的认个杀手做亲戚?他自个儿也说,京城很多人都知道他是给周淑仪办事的。孙家要瞒过颍川侯,还能留下这么大的破绽?他该不会是信了这话,认为自己会有大好前途,才会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有资格俯视周家人了吧?” 第二百一十五章 秩闻 张平贵的厚颜狡猾叫人唾弃,但他的愚蠢自负又叫人叹息。 他到底是有多自信,才会认为自己足够的优秀,不会在事后被孙家人灭口,反而还会被接纳成为家族的一份子? 孙家若真有旁支族人需要嗣子,合族有的是年轻子弟可挑选,凭什么便宜了张平贵这么一个出身履历都有污点的外人?真要奖赏他,一笔银子就足够打发了。当然,一杯毒酒的成本会更低些,事后也不容易留下隐患。 海礁对此只能表示:“他这辈子就没人真正教过他人情世故。小时候他父亲教他轻功武艺,母亲教他读书算账与高门大户里的规矩,长大之后,好心的读书先生也只断断续续教过他些诗书文章。周淑仪只要他去做飞贼,孙家人只要他去做内鬼,谁会耐下心来教导他呢?他只觉得自己聪明能干,连孙家那样的权贵都开出上好条件拉拢他,却从来没真正见识过人间险恶。他大概觉得自己曾经经历过的苦难,已是世间少有了。” 可事实上,张平贵遇到的坏人虽不少,但好人也很多。若不是有周淑仪陪嫁庄子上的好心庄户收养,附近村里的教书先生也愿意他偷听课程,他哪里能平安长得这么大,还读书识字,有资格自诩聪明有才?但他看起来并不觉得这是别人的善心好意,反而认为那都是他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争取到的。 海礁对妹妹道:“听着他叙说过往的不幸,我总忍不住想起自己的上辈子。但凡我上辈子在离开肃州之前,还有回到老家之后,也能象他那样,遇上几个好心的乡人,我也不必九死一生地千里逃亡了。可我那么凄惨狼狈,都没想过要沦为盗匪凶徒。他明明一直受到好心人的帮助,为何就主动往邪路上走了呢?” 海棠柔声道:“这当然是因为哥哥和张平贵本质上就不是一类人。哥哥是正人君子,哪怕处境再艰难,也会奋发拼搏,为自己挣出一条活路来。而张平贵却是贪生怕死、趋炎附势之辈,就算遇到了好心人帮助,他根子就是歪的,也长不成参天大树。哥哥不必拿自己跟张平贵相比。他哪里配与你相提并论呢?” 海礁听得笑了:“说得也是,我实在没必要妄自菲薄。上辈子我就算干的是密探的差使,上不得台面,可我也是给官府做事的,在锦衣卫领钱粮俸禄。张平贵算什么呀?说得好听是权贵走狗,实则只是见不得光的杀手死士罢了。” 海棠觉得,用“杀手死士”这四个字来形容张平贵,不够准确。他是奉命来西北杀人的,可事实上还没动手杀过一个人。上辈子他也没动过手,杀颍川侯世子的是那个杀妻的百户,他啥都没干就把任务给完成了。这样的他也配被称为“杀手死士”吗?落入海家兄妹手中时,他可从来没想过要自我了断,尽一个“死士”的本分呢! 海礁笑着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他确实不算是杀手,更谈不上死士。金家人遇害时,他只负责看马。杀手们去灭金嘉树的口时,他也只是负责打探消息,后面还留守杜家庄子了。他确实没正经杀过人呢,当初我们称他为第八个杀手,原是抬举了他。” 海礁还说起张平贵交代的一个小秩闻。 张平贵供出了杜伯钦,后者确实是孙家在西北边军中拉拢到的盟友,还是孙永禄在边军时期把人收买过来的。张平贵自打跟着其他杀手来到长安附近后,就一直躲在杜家庄子上,声称自己是孙家旁支子弟,此番是来历练兼接受考验的,还向杜伯钦本人透露,说金家事了之后,他会隐姓埋名进入边军,执行一件隐秘任务,请杜伯钦多多照应。
杜伯钦只当他是象孙永禄一般,被孙家安插到西北边军来,隐藏身份只是为了不引起周家注意,还真把他当子侄一般照应了…… 就连孙家提前派到长安来另有任务的一群死士,也都相信张平贵是孙家子弟,视他为身份重要的主家贵人。 周家老兵们进庄搜人时,这些死士为了掩护张平贵逃走,不惜暴露身份。当时他们是真的以为张平贵姓孙,绝不能被周家人抓到,根本不知道,他只是提前借用了自己“未来”的身份,实际上跟他们是一样的人…… 海棠不由啼笑皆非:“要是杜伯钦知道自己竟然被张平贵这么一个小人物给骗了,还因为他泄露了最大的秘密,不知会有什么感想?” 海礁笑笑:“随他怎么想,当初他选择背叛周家与西北边军的时候,就该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海棠想了想:“如此看来,张平贵交代得还挺详细的,应该能取信于颍川侯吧?” 海礁点头。虽然颍川侯世子还未到西北来,所谓的暗杀计划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但周淑仪以及她背后的黄雀孙家都已经开始策划整件事了,还为了日后洗清嫌疑,做了不少准备。这些事都会留下痕迹。颍川侯夫妇若有心去查,绝对不难查到蛛丝蚂迹。 就算他们不去调查,只需要提起颍川侯世子与孙家小姐的婚期,孙家便早晚会露出马脚来的。不过这么一来,颍川侯世子的人身安全就没什么保障了。天知道孙家被逼急了,会使出什么手段? 海棠有些迟疑:“出了这样的事,颍川侯应该不会再把儿子派到西北历练了吧?” “那是颍川侯要考虑的事,用不着咱们替他操心。”海礁看了妹妹一眼,眉眼间忍不住露出喜意,“今儿镇国公夸奖我了。老军师也说了许多鼓励我的话。老实说,若不是爷爷阿奶一直惦记着要回老家,表叔公他们也有意回京,我真觉得留在长安也不错。只要西北边军还是周家的元帅、将军们管着,我在这里可能会有更好的前程,至少比在老家强。” 海棠挑挑眉:“哥哥不惦记着大同的那位恩人小姐了?” 海礁脸微微一红:“庄士同爷爷还在呢,有他老人家坐镇,大同的人哪里敢欺负庄小姐?若是庄爷爷直接把孙女接到长安来,我也就不需要费事跑一趟大同了。” 海棠睨了哥哥一眼:“那可就得看哥哥的本事了。你若有办法说服庄爷爷接孙女,那自然再好不过。至于爷爷阿奶……爷爷惦记着要回老家,可阿奶却巴不得一直留在长安呢。毕竟这里才是她的家乡。” 海礁听着,微微点头,也不由觉得有几分烦恼了。祖父祖母,他该站哪一边呢? 不过这都是小事。 如今周家上辈子跳的最大一个坑解决了,内奸杜伯钦也暴露了,颍川侯不会再与周家为敌,反倒即将与孙家反目成仇……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海礁觉得未来也会更光明。 他深吸了一口寒冷的新鲜空气:“明儿,我就去找金嘉树,先想办法把许贤妃也拉拢过来再说!” 海棠眨眨眼:“说起来……张平贵知道孙家为什么要杀金家人吗?” 第二百一十六章 哥哥的承诺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二百一十六章哥哥的承诺张平贵是否知道孙家为何要杀金家人? 海礁不知道张平贵是否知道,反正他本人是不知道的。 周世功听完张平贵说孙家利用周淑仪去暗害颍川侯世子的计划之后,就心满意足了。后面审问的人再问起张平贵,那些与他一同到长安来的杀手,为何要去杀金家人时,周世功就立刻起身告辞,不打算再听下去。 海礁是跟着周世功去的镇国公府,哪怕心里再想留下来听后续,也只能跟着他离开。虽然心里很不甘愿,但他也只能另想办法,事后再设法从老军师或谢文载处打听消息了。 不过,海礁觉得,自己上辈子在京中听到的小道消息,再结合妹妹海棠的猜测,答案应该差不离了。 孙家是为了孙贵妃,才对金家人下了手。无论他们最初的本意是想拿金家父子做人质,威胁许贤妃,还是因为不满许贤妃生下八皇子,破坏了孙家的筹谋,因此杀害金家人报复她,都没打好主意。许贤妃日后便是新君之母,当朝太后,为了周家的未来,也为了国家朝廷的稳定,她都应该尽早知道真相,而不是被金家二房或孙家人糊弄着,记恨了不该记恨的忠臣良将,却抬举了与孙家勾结的小人。 海礁当着妹妹的面,盘点了一下明后天计划要做的事,发现自己还挺忙的。 海棠相对来说就要清闲多了:“我听阿奶说,周三夫人那边有回音了,约好了后天见面。明日阿奶便要带着我试新衣裳。马婶她们已经做好了几件新衣,正好后天去镇国公府做客时穿。至于马家舅爷爷那边,阿奶打算下午亲自跑一趟。我想着到时候可以陪她老人家一块儿去,也顺道多打听些过去的事,兴许还能多了解一点马老夫人又或是杜伯钦的情报呢。” 妹妹虽然也要出门,但听起来果然清闲许多。海礁想起自己又要出城办事,又要到处拜访熟人,打听消息,还得去周家三房别庄见金嘉树,从他那儿旁敲侧击……与妹妹相比,他也太忙碌了吧?! 海棠笑嘻嘻地安慰他道:“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哥哥身怀天道重任,肯定要辛苦一些的啦,但回报也会更多。你想想这两年你做过的事,与上辈子的经历想比,是不是收获不少?这样的日子虽然有点累,但也挺有成就感的吧?” 海礁想想也是,笑道:“罢了,这样的日子累是累了些,但我心甘情愿。比起上辈子,我如今就跟活在蜜罐里似的,一家团圆,事事顺利,确实没啥好抱怨的。况且你一个小姑娘,成天舞刀弄枪的就够辛苦的了,还要帮哥哥出主意,每日费心费神的。这都是哥哥的错。 “如今哥哥年纪还小,尚未有什么作为,但哥哥会努力的。等将来哥哥出人头地了,定会把家里的事都担起来,不会再让你跟着操心。到时候你若还有闲功夫,就做几件新衣裳,打几件新首饰,再画个画儿,绣绣花什么的就行了,爱玩就跟朋友一道出去玩,别的都不必你操心。” 海棠听得还挺向往的:“那就承哥哥吉言,我等着那一天啦!” 兄妹俩这一聊就聊了半晚上。马氏本来因为大姐周马氏在夫家的遭遇,今晚没少跟丈夫海西崖吐槽,如今也说得累了,预备要睡下,听说孙子孙女还未回屋呢,连忙亲自跑来二进院骂人了。 海礁海棠这才知道,外头已经敲过了二更,确实很晚了。兄妹俩连忙躲开祖母的指头攻击,分头回房间洗漱歇息去了。
次日一早起来,海西崖前脚去了衙门,海礁后脚也牵马出去了。他打算赶在知府衙门开门之前,先去见一见黄捕头,打探杜家的后续消息,顺便给对方通个气,说说张平贵落网的事。 镇国公府已经拿住了人,迟早会转交到知府衙门来的,但既然镇国公已经过问此案,黄知府就不能再封锁消息了。那孙家死士的身份,也该向大家公开,好让人知道杀人凶徒背后的主使是谁。黄知府是皇帝信任的臣子,才会被派到长安府来任职。若他上书说明凶案真相,还有孙家特地派死士到长安行凶的实情,皇帝也不会怀疑他是奉周老元帅之命造了假。有周家、黄知府与颍川侯府三方证词,才能彻底钉死孙家人的罪名。 海棠则照着平日习惯的时间起身,早练、洗漱、去正院上房用早饭。早饭过后,马氏先打发人回娘家打招呼,又处理了一会儿家务,海棠便在里间坐在暖炕上绣几朵花,意思意思,表示自己有练习女红,而且绣得还挺好,之后又写了几张大字,证明自己有做功课,不曾因为快到新年了就偷懒。 等这些都忙完了,马氏那边也告一段落了。崔婶带着账簿与对牌退下,马婶带着儿媳、孙女抱着几大包袱新衣裳进来,开始侍候马氏与海棠试穿新衣了。 马氏的新衣是照着长安时下比较流行的中老年官眷款式来的,用料上等,刺绣装饰也更多一些,只是颜色偏暗沉,通常用于日常出门交际时穿用。预备过年时出门的那两身还未做好呢,据说颜色花样都更华丽鲜艳一点,新年时看着也喜庆。 海棠一个小姑娘就更好办了。她今冬预计要做三套新衣裳,一套日常出门交际用,两套新年出门时穿,颜色分别是大红、梅红和海棠红色的,绣的饰纹则有折枝花果纹、红梅花与海棠花三种。尤其是第一种,图案有点卡通,看着又喜庆又活泼,是预备做新年主打款的。眼下马家婆媳只做好了梅红色红梅纹那一套,明天海棠就要穿这套衣裳去镇国公府做客了。 海棠试穿了一遍衣裳,凡是尺寸不合适的地方,马昌年家的都记下了,今日就能改好。就是裙子似乎短了一些,马家婆媳在纠结,到底是将裙边放长的好,还是再镶一道边? 马氏瞧了一眼,道:“这还是新衣咧,先将裙边放长吧。若是明年还能穿,到时候就再加镶一条边,省得年年加边,裙子不好看。”她摸了摸孙女的头,笑道,“棠棠如今长高得真快。做裙子的尺寸是离开肃州前量的,这才几个月?没想到就短了。” 海棠笑道:“我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一路上都在骑马,运动开了,到了长安后又吃得不错,补充了营养,身高自然就长得快了。” 马氏叹道:“额倒盼着你别长太快咧。你如今才几岁?瞧着就跟人家十三四岁的大姑娘一般高了。等你长到十七八岁,又该高成什么样子?女娃娃长得太高,就不容易找到匹配的夫婿。额们家若是一直留在长安还好,这边高个儿的男娃多。可若是照着你爷的意思回直隶……额真怕你长得太高,要嫁不出去咧!” 海棠眨了眨眼:“要是男娃太矮了,还没有我高,那我可不乐意嫁!” 马氏啐道:“不害臊!这种话还用得着你说?阿奶又不傻!” 海棠捂嘴笑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写信 试过新衣,马氏就收到了娘家兄嫂的回复。他们很欢迎她下午回娘家去。 本朝风俗,外人拜访主人家,时间不该超过午时。但马氏一来是外嫁女回娘家省亲,二来兄长马舅爷病弱,早上总是起不来,往往要到日上三竿,才有精神,下午对他来说是个更合适的会客时间,因此马氏才选择了午后再去见他。 海棠磨了马氏两句,便顺利得到她的许可,可以陪同马氏一道出门了。 今日再见马舅爷,他的精神比前两日又好了不少,似乎是新换了一位大夫,开的药对他颇有效果,腿疾犯病的时间短了,晚上睡得香,他的气色自然大有改进。 马舅太太忍不住跟马氏抱怨:“这药极好,大夫医术也高明,就是一副药太贵咧,比起从前吃惯的药,每副起码要贵七钱八分银子!大夫还叫他多吃些日子,好看看疗效。这一天一副药,十天就要七两八钱银子,一个月就要二十多两!这都赶上额们家一个月的开销了。月月开销都要翻一倍,哪里吃得起?!” 马舅爷脸上露出苦笑:“你少说两句。在玉梅面前胡说些啥?!” 马舅太太瞪他道:“老爷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额跟小姑子说说咋了?小姑子是当家太太,自然晓得额的苦处!” 马氏无语地瞥了她一眼:“看的是哪位大夫?在哪儿抓的药?”得知大夫的名讳与医馆堂号后又说,“额记得他家,从前爹在的时候,就是他爷爷和他爹看的诊,没想到如今他也长大了。既然大哥吃他的药好,那就继续吃下去。不就是一个月二三十两银子么?难道还能比大哥的身体重要?”说完就把兄长的医药费给包了,免得嫂子再嗦。 马舅太太顿时眉开眼笑,热情地冲着马氏与海棠说了许多好话,把海棠夸得脸都红了。 马舅爷听得尴尬,连忙寻借口打发妻子:“你不是与隔壁刘太太约好了么?赶紧过去吧,别叫人久等。” 马舅太太这才想起来,忙向马氏赔笑:“二姑太太慢坐。隔壁刘太太答应了替路升家的儿子寻个好差事,额得过去问个明白,才能放心。” 事关宝贝孙子的前程,刚刚才给她送银子花的小姑子顿时就不重要了。 马氏早已习惯了嫂子的脾气,不在意地挥挥手,等她离开,屋里只剩下自家祖孙二人与兄长了,便把昨日周家三房祖孙反目的事,低声告诉了马舅爷。 至于张平贵被擒之事,马氏觉得没必要,就暂时没提。 马舅爷很是吃了一惊。周晋浦素来与马老夫人一个鼻孔出气,对她盲目顺从,马老夫人也总是装作疼爱孙子的模样。周晋浦对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继祖母,比对母族亲人还要敬重亲近。万万没想到,这对便宜祖孙还会有翻脸的时候! 虽然马氏说,周晋浦对周马氏依然态度恶劣,但他不再盲目听从马老夫人的号令,对周马氏来说就是件好事。至于周晋浦母族那头,马舅爷认为不是问题。这些年他跟屠家人关系维持得不错,对方应该会听他的劝,日后再给点好处,他们万万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为别的,屠家如今在长安地界上,就只能指望周家这门姻亲能给自家商队撑腰了。从前他们顺从马老夫人,是因为她乃周家三房主母,而非她与他们有什么交情。如今周家合族都看马老夫人不顺眼,他们难道还能为了她一个人,与整个周家作对不成?凭什么呀?她又不是屠家的亲骨肉!
马舅爷立刻取出文房四宝,扒在炕桌上给屠家的现任家主写了封信。 信是写了,但马舅爷也提醒马氏:“屠家不会拒绝额们,可额们也得提防,替周晋浦管着他母亲陪嫁庄子的陪房们,早已不是屠家仆奴,需得小心这些人被马老夫人收买,不肯听从旧主吩咐。” 正常情况下,官宦人家女儿出嫁时带的陪房仆从们,大都有亲眷家属留在新娘娘家为仆,如此娘家才好牵制这些陪房们,不会轻易因为被夫家收买,就背叛了女主人。可屠家情况有些不同,屠氏去世三十多年了,周晋浦不理庶务,一直将亡母嫁产托付给马老夫人打理,管理着嫁产的仆人都繁衍了不止一代人,哪怕他们名义上仍是姓屠的,也无法保证他们还对旧主忠心耿耿。兴许他们私底下早已改投了马老夫人,也未可知。 马氏对此倒是有所准备:“若果真如此,就让屠家人去告诉周晋浦,这些刁奴已然背主,让他不要再用他们了。屠家人发了话,周晋浦总不会不相信。” 马舅爷点头:“成,那额就多嘱咐屠家人一句。”他往信尾又添了两行字,便把信封好,吩咐管家走一趟,务必要将信当面交到屠家家主手中。 管家拿着信领命而去。马舅爷回头安抚马氏:“这件事不难办到。额在信里已经提醒过屠家人,不要错判了形势。马老夫人从前再有威望,也都是靠着周家才能让人信服。如今连周家都不肯再支持她了,屠家最擅看风驶舵,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马氏点头。海棠有些好奇地问:“舅爷爷,马老夫人在长安好象挺有势力的,全都是因为她是周家诰命的缘故吗?她就没有另外发展什么人脉?” 马舅爷笑笑:“她能发展啥人脉?老将军在时,她想办啥事,老将军都会替她办好,根本不必她操心。老将军去了,她一个寡妇又不好抛头露面,偶尔替人谋个差使啥的,人家看在老将军生前的情份上,也会给周家三房一个面子。再怎么说,老将军从前也立过许多功劳,没少为边军的兄弟们打算,大家伙受了老将军的恩惠,多照应照应他的妻儿,不是应该的么?况且周世功又在军中任职,他愿意替他后娘办事,旁人还能驳了他的脸面不成?” 回想起从前,马舅爷忍不住唏嘘。虽然他兄妹三人都觉得马老夫人不是好人,只是装作贤良模样,但周家上下都愿意信她,长安地界上也没人说她坏话,他们兄妹又怎敢多言?可见马老夫人的手段有多么了得。然而,任她再了得,如今也只能落得失势下场,短短几日间,便连周晋浦都不再买她的账,这个变化也着实令人意外。 马老夫人到底是犯了什么糊涂,才会选择挖边军的墙脚呢? 马舅爷对周家三房变故的起因,还停留在马老夫人偷建玻璃作坊一事上。马氏心知兄长误会了,却没做任何解释。 海棠则清楚真正的症结在于马老夫人与周淑仪母女私下攀附孙家,有背叛周家的嫌疑,可她同样没说什么,只在心中暗想,马老夫人没有在周家势力范围之外,经营独属于自己的人脉,倒也省事了。 祖孙俩就这么听着马舅爷感叹,认为周世功这回总算支楞起来了,周马氏在周家三房熬了三十多年,终于迎来了曙光,今后不用再受恶婆婆的气了。 至于她还会不会继续受丈夫与继子的气?那是另一回事…… 第二百一十八章 美食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二百一十八章美食海棠与祖母马氏在马家度过了一个轻松愉快的下午。 她们与舅爷爷马玉坤聊着天,吃吃喝喝,还说了不少八卦,然后顶着夕阳告辞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她们在马车里闻到街边酒楼里传出来的一阵诱人香气,不由食指大动。 马氏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额道是谁,原来是他家,从前额们家还在长安时,他家的紫阳蒸盆子就很有名了,带把肘子和葫芦鸡也不错,你爷爷常带了额与你爹去吃的。这么多年没吃了,一闻这香气,额就想起来了。今晚的菜色简单,索性买一桌席面回去加菜!” 说罢她便吩咐赶车的崔大壮把车停在路边,到酒楼里订一桌席面,回头送到家里去。 海棠坐在马车里,闻着酒楼里传出来的美食香气,心里还挺期待的。 她们回到家不久,酒楼的伙计就把席面送过来了。海长安听说后也大喜,笑着对妻子道:“咱们有口福了!这家的菜,我可许多年没尝过了,都快忘了呢!” 胡氏也连连点头,脸上掩不住笑意。她上回吃这家的美食,还是父亲生前带她去参加长辈寿宴的时候,那都是十七八年前的事了,那时她还是个孩子呢…… 一家子欢欢喜喜地期待着晚上的大餐,就连曹耕云、陆栢年二位听说消息后,也特地跑到厨房外头的院子里转悠,顺便闻一闻那美味佳肴的香气解谗。 曹耕云还替谢文载惋惜:“去了一天都还没回来,恐怕是要错过好东西了。镇国公府的饭菜可不咋好吃。等老谢回来听说了,不定怎么后悔呢!” 陆栢年笑道:“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咱们都已经回到长安了,大不了日后自行去他家酒楼点菜就是。” 曹耕云连连摆手:“我可舍不得花那银子。” 听着两位长辈的说笑,海棠心里有些疑惑。谢文载去镇国公府帮着出主意,怎么去了这么长的时间呢? 莫非张平贵后续又供出了什么重要的情报? 正想着,海西崖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闻到了香气,不由笑道:“原来今儿订了这家老店的菜。太太是遇到什么高兴事儿了?竟然如此大手笔?” 海棠迎上去,一边替祖父接过手中装有算盘文具的提箱,一边说起今日去马家的经历:“舅爷爷答应了帮忙,他的病情又大有好转,阿奶挺高兴的。回家路上闻到那家店里菜色的香气,阿奶就立刻让大壮哥去订菜了。” 海西崖笑着点头:“也好。我前不久才去他家店里吃过两回,当时就想着要带你阿奶再去一次,因衙门事情太多,混忘了。如今你阿奶去订了菜,倒是让全家人都享了口福。” 海棠干笑。论口福,谁还能跟自家爷爷比?看来老相识们给他接风洗尘,没少拿好东西招待他呢! 不过从祖父祖母还有二叔夫妇、曹陆二位长辈的反应来看,那家老字号的菜色似乎十分有名。怎的先前没听哥哥海礁提起过呢? 但海棠转念一想,记起了那家店的价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上辈子的海礁是个穷鬼,靠着一路打零工筹返乡路费。那种贵价的美食,他哪里吃得起? 海家上下今天都吃了一顿美味的晚餐,人人都觉得很满意。 海棠尝着那家老字号的几道招牌菜,觉得果然名不虚传。就是宫里御膳房的厨子,做这几道菜的水平也不过如此了,兴许味道还不如这家正宗呢!
可惜海礁至今还未回家,未能第一时间尝到这样的美食。不过祖母马氏心疼孙子,已经特地命人给他留了菜,倒也不会少了他的那份。 海礁赶在宵禁时间到来之前,回到了家,整个人都一脸疲惫的模样。 海棠先赶了他去洗漱,便牵着他的马去安顿好,又跑去厨房,将他的晚饭热好送到屋里去。 海礁洗了把脸,换了身衣裳,暖暖和和地泡了脚,回头一瞧见丰盛的晚餐,顿时惊喜不已:“今儿有什么好事么?怎的吃得这么好?” 海棠把下午去马家的经过简单跟他说了,替他打开食盒,布好筷箸:“味道挺好的,听说爷爷阿奶爹和二叔从前都很喜欢吃,哥哥你也尝尝。可惜不够新鲜了,估计味道会稍稍打了折扣。” 海礁尝了一口,不由感叹:“就是这个味儿!若是新鲜做的,我吃着反而会不习惯了。” 海棠眨了眨眼:“哥哥尝过这家的菜?”这可就有些出乎她意料之外了,“是上辈子你认识的什么人请客吗?” 海礁笑道:“我那时候认识的人,有谁会这么大方,会花十几两银子请我去酒楼里吃饭?倘若真是请客吃的席,我尝到的菜色也不可能不新鲜。我上辈子曾经在那家酒楼打过零工,当时在后厨里干杂活,晚上打烊后,偶尔能尝到客人吃剩的东西。对那时的我而言,这已是极难得的美味佳肴了。我还想过,要是能拜师学厨就好了。可惜我没那个天份,人家大师傅根本看不上我。” 海棠不由得沉默了,什么都没说,只默默给兄长布菜。虽然如今桌上摆的菜不是新鲜出锅的,但也不是别人吃剩的残羹,而是祖母特地吩咐事先留出来给兄长的,与他上辈子尝到的剩菜,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海礁并不觉得伤感。他有些怀念地品尝着这久违的美味,吃饱喝足之后,把杯盘筷箸往食盒里一塞,喝了口热茶嗽嗽口,便开始跟妹妹说起今天的经历。 他早上先去找了黄捕头,得知后者已经找到杜家那两个被卖的丫头了。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这牙婆私下收了两个丫头亲人的钱,明面上声称已经把人卖给了过路长安的江南行商,实际上把人悄悄送到了城郊的一处庄子上。牙行的人在庄子上租了个院子,用来安置买来的乡下丫头媳妇子。他们会教她们一点技艺和规矩,再把人收拾干净了,带进城来见买主,以图卖出更好的价钱。 眼下杜伯钦尚未返回卫所处理公务,而是留在长安城家中,应对镇国公府与都司的质询。杜家的下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叫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小动作。其中一个丫头的祖父没法离开,便悄悄通知了外嫁的女儿,让女儿女婿到牙婆落脚的庄子上照应好两个女孩子,免得牙婆捣鬼,收了银子又把人给卖了。黄捕头及时赶到,正好遇上这对夫妻和两个丫头,已经把人秘密接回城中安置。只是他们暂时还不敢开口,需得黄捕头慢慢去磨。 不过,两个丫头看起来都很伤心很气愤。从她们泄露的口风看,杜家那个妾只怕不是自愿了断的。她原本什么都不知道,杜伯钦关起门来不知与她说了些什么,他离开后,她大哭一场,嘱咐了丫头们一些话,就把人赶出屋子,自行上吊了。 眼下,两个丫头还不敢在知府衙门的人面前多言。杜伯钦位高权重,她们不敢得罪,只盼着能早日将姨娘的死讯通知身处京中的少爷,让少爷赶回来奔丧…… 海棠闻言眨了眨眼:“杜家那个儿子……是什么样的人?” 第二百一十九章 送信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九章送信海礁听着妹妹的问话,脑海里便想起了自己见到杜家两个丫头时的情形。 他听黄捕头说两个丫头都接回城了,心里想要尽快知道杜家的情况,便磨着黄捕头同意,去见了两个丫头一面。 两个丫头心里对杜伯钦这个旧主人有许多怨恨,但同时也怀着极大的畏惧,不敢说太多不利于他的话。她们已不指望能再回杜家去了,但也没想另投别家,心里想的是,等少爷从京城回来了,她们就转去侍候少爷,跟着他去京城。她们坚信,少爷是不会不管她们的。 她们知道自己身份卑微,老爷处置她们根本不会有半点犹豫,可只要少爷开口为她们求情,老爷就不会对她们赶尽杀绝。因为少爷是老爷膝下唯一的亲骨肉,他说的话,老爷总是会放在心上的。 海礁当时便好奇地打听起了杜家儿子杜祺的情况。他想着这年轻人应该是杜伯钦送到孙家人手中的质子,只是打着进京读书的名义罢了,那当事人又是怎么想的呢?他是否会为了父亲的权势,漠视自己生母的死? 两个丫头对小主人就有很多话说了。她们一直在杜祺的亲生母亲身边服侍,亲眼看着他长大,言语间就透着亲近。照她们的说法,杜祺对父亲比较畏惧,但对死去的嫡母和生母都很孝顺亲近。从小到大,他基本是由两位母亲养大的。父亲很少过问他的生活起居,只会关心他的功课与武艺,对他要求颇为严厉。 嫡母周氏生前每次回娘家都会带上他,那时他年纪还小,分不清什么嫡母生母,周家二老疼爱他,他便也将二老视作亲外祖父母一般。等到嫡母去世后,他有一段时间没再上周家去,才渐渐明白,自己并不是周家的亲骨肉。不过周家两位老人终究还是舍不得看着长大的杜祺,很快就打发人接他到家里团聚,他便又与他们亲近起来了,只是少了许多任性而已。 当初杜伯钦忽然提出要送他进京拜师大儒,周家二老都十分反对。杜伯钦瞒着所有人直接将杜祺送走,二老还恼了女婿很长一段时间,等收到外孙从京城送回来的家书,知道他在老师家里过得很好,功课也大有长进,方才消了气。 海礁听着两个丫头的话,推测杜祺虽然没有周家血脉,却与周家人颇为亲近,十几岁就被迫远离亲人,远赴京城做质子,心里对亲生父亲只怕是怨怼多于敬爱。想想上辈子,杜伯钦续弦孙家女之后,毫不留情地将杜祺母子俩送走了。杜祺也对高官显宦的父亲毫无留恋之情,干脆利落地带着生母回了长安老家,可见杜家父子情份之薄。 杜祺还挺有胆识。上辈子杜伯钦公然背叛周家,依附孙阁老,将周家人坑得这么惨,可他儿子却敢回到长安这个周家大本营来生活。要知道,镇国公府虽然失势了,还迁入了京城,但周家还有大量族人在长安定居呢,周家许多亲眷、姻亲和部属还依然在西北边军中担任中下层军官之职,他们奈何不了杜伯钦这个叛徒,还收拾不了一个自动送上门的小年轻吗?可杜祺还是选择回来了,由此便可见他不是个怂货。 海礁寻思着,这辈子杜家妾室枉死,兴许杜祺会因丧母之痛,给所有人带来一点儿惊喜。于是他便问两个丫头要了杜祺在京城的详细地址,让两个丫头口述,自己执笔,写一封信送到京城去。 两个丫头得知海礁这个好心人愿意替她们给少爷送信,不由惊喜万分。她们早就想通知少爷了,可老爷发了话,不许让少爷知道姨娘没了,接着还将她们卖了出来,她们就算想给少爷送信,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府衙的捕头虽然和气,但她们不敢在他面前说太多姨娘的事,有外人愿意帮忙,那真是再好不过。
她们在口述的过程中,用辞十分谨慎,半点不肯透露姨娘的具体死因,生怕旁听的黄捕头会猜到什么,但信的主题内容还是很清晰明了的:姨娘死了,丧事草草了结,少爷已不可能见姨娘最后一面,可他若是不回长安奔丧,姨娘就只能简单入土,连个正经坟头都没有,墓碑都不曾立。等明年开春,草木萌发,怕是连坟头都找不见了。她们实在不忍见姨娘落得这样的结局,只求少爷能回家作主。 当然,她们也没忘提到自身目前的处境。老爷是以她们侍候不力,没能拦下姨娘自尽为由,将她们卖了的。可她们都觉得十分冤枉。姨娘上吊之前,把她们赶出了屋子。她们不放心,想要进屋问清楚姨娘是怎么了,又被老爷叫去问话。等她们被放回来,姨娘已经没了。不是她们不尽心,她们只是听从主人之命行事而已啊!求少爷看在她们这些年的忠心份上,给她们留一条活路吧! 海礁照着两个丫头的话,一字不改地写完了信。离开了她们暂住的地方后,他就告别了黄捕头,打算去找个靠谱的商队送信。 眼下已进腊月,还在外奔波往来的商队是很少的,但仔细找一找,也不是找不到。海礁如今已经摸清了长安城内的情况,对此颇有把握。 但他还没找到靠谱的商队,就先遇上了此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屠家商队管事。 那管事看起来似乎正在忙碌采买些什么,还跟相熟的伙计抱怨,说是家主忽然要带队出行,叫人猝不及防。他本以为今年可以安生留在家里过年的,如今却要顶着风雪去京城,虽说是快马来回,但时间也太紧了,不知道除夕夜能不能赶回来吃团圆饭,云云。 海礁路过时听到这话,便多留了个心眼,装作认出熟人的样子,上前与那管事攀谈。 那管事还记得他,知道他是周家将军们颇为看好的年轻人,态度也颇为殷勤。 海礁只用几句话就让那管事知道了自己是马舅爷的外甥孙子,又是周家姻亲,还颇得镇国公青睐,管事说话顿时就少了忌讳。 原来屠家当家刚刚收到了马舅爷的信后,立刻就前往周家三房见了外甥周晋浦,离开前又见了前姐夫周世功,被他带着去了一趟镇国公府,然后就回家宣布要带队进京,明早天亮就出发。 海礁不用问,也能猜到屠家家主进京是为了什么,并不作声,只将信托付给了那管事,还加重了邮资,请对方务必要把信当面交到杜祺手中。他连杜祺的身份都明说了,那管事眨了眨眼,回应过来,连忙谢了又谢。 看来屠家当家进京,还肩负着寻找杜伯钦之子的任务呀。如今有了详细的地址,又有了个光明正大带回杜祺的理由,想必他也能省下不少功夫。 倘若周家人能先一步将杜伯钦的儿子带回长安,杜伯钦没有了人质在孙家手中,不知是否会改变态度呢? 海礁有些好奇,这辈子杜伯钦还没坑害周家,尚未高升进京,没能娶到孙家族女为妻,也没有生下第二个儿子,他还会跟着孙家人一条道走到黑么? 第二百二十章 奔波忙碌的海礁 海礁感到好奇的事,海棠也同样感到好奇。

不过,不管杜伯钦是不是要与孙家一条道走到黑,这辈子他已注定不会有大作为了。

周家已经对他产生了警惕心,又怎会再把他当作自己人呢?没有了周家对他的信任,他还能干什么?

他在长安前卫任指挥使,也有许多年了吧?是不是也该挪一挪位置了?身为武将,怎么好一直待在富庶安稳的大后方?很该再去艰苦的地方搏一搏功劳,好争取往上爬嘛。

等他远离了长安,远离了西北边军的权力中枢,也不知在孙阁老那边,还能剩下多少份量?

海家兄妹俩想象了一下到时候杜伯钦的表情,都忍不住偷笑。

海礁擦了脚,把水倒了,回屋往炕上被窝里一缩,顿时舒服得叹了口气:“叛徒就该有这样的下场!我已经等不及瞧杜侍郎的乐子了。”

海棠飞快把食盒拎去厨房让人处理了,又跑回来继续追问兄长:“那后来呢?哥哥把信交给屠家商队的人以后,时间还早吧?后来你又去了哪里?怎会这么晚才回来?”

海礁只好重新坐了起来,继续给妹妹讲自己今天的经历。

他今天本来是打算出城去见金嘉树的,没想到会在黄捕头和杜家两个丫头那里耽搁了那么久,把信交给屠家商队的人后,时间已是下午了。他匆匆买了两个饼填肚子,便骑马出城,赶到周家三房的别庄去找金嘉树。

到了别庄,他得知早上有周家老兵来过了,把一封老军师的信送给了金嘉树。金嘉树看过信后,已经知道了张平贵落网之事,只是不清楚其中细节。海礁的到来,正好能为他补充上这些细节。

金嘉树很仔细地问了张平贵落网的整个过程。海礁有心要拉拢他,说服他说出自己的秘密,并配合着说服许贤妃,因此没有隐瞒周家三房的丑闻,直接将马老夫人与周淑仪被孙家利用的真相,也都告诉了他。

金嘉树对此十分震惊,随即又若有所思:“所以……周家内部,果然有不愿意看到我活着的人吗?”

海礁有些拿不准他这句话的意思,只能试探地问:“当初你刚醒过来的时候,怎么都不肯说自己的身份来历,也不愿意把袍子夹层里给周家人的信拿出来,是不是就因为怀疑这一点?”

金嘉树到了这时候,才敢向他透露一点内情:“是,我们家会走这条路,到周家的庄子上拜访老军师,本不该有外人知晓。就连二房的人,也只知道我们会来长安寻求周家庇护,却不清楚我们会找谁联系。反倒是周家,很有可能事先得了信,知道我们家要来。那些凶徒当时就象是故意在那儿等我们似的,除了我们家与周家,还有谁会知道,我们会路过那个地方呢?”

金嘉树告诉海礁,他们一家人其实早就到达长安城了,还在城里找了家客店住了一晚。父亲金举人本打算直接给镇国公府送拜帖,可在客店大堂用早饭时,却听得有其他人议论,说给镇国公府送请安帖子,却吃了闭门羹,才知道原来镇国公一般是不见外客的。虽然跟门房说清身份与来意后,金家人也不会被挡在门外,但金举人爱面子,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明自己的难处,便打算绕个路,去寻一位可以直接与镇国公搭上话的中间人,由对方代为传信。如此一来,金家就不必象其他人一般,到镇国公府大门口碰运气了,而是直接被周家人奉为宾客,迎入府中。

金举人的小心思,金嘉树也不愿意再作评价。反正他们一家前往老兵庄子,就是冲着老军师去的。指点他们到长安来求助的贵人,明确地点出了老军师的名讳与住址,说是镇国公若不乐意淌他家的浑水,就让他们去寻老军师做说客,后者会说服镇国公的,也能想到办法解决他们遇到的难处,还不会闹出太大的动静。金举人原本觉得直接找镇国公府就行了,没想到还是要先向老军师求助。

金举人暗藏的信,其实是那位指点他们的贵人写给镇国公的,但让老军师看到也没什么。多添一个他,算是个双保险。只要二人看到信,断没有拒绝金家的道理。

金嘉树在家中处境有些尴尬,很多事都参与不进去。那位贵人具体是怎么跟金举人说的,他并不清楚,只是听继母偶然透露的口风,知道那位贵人应该有另外写信给周家,嘱咐镇国公府照应自己一家人。因此,当他们一家行踪走漏,遇到在路上埋伏已久的杀手时,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家被周家人出卖了,周家人不愿意让他们继续活着,给贵人添麻烦!

等到后来他在别庄上养伤,救了他的海家人与谢文载一直在说周家好话,老军师与周家老兵庄子上的人也亲自来探望他,给他安排护卫,在杀手来灭口时护他周全,他才逐渐打消了对周家的怀疑。可他对于泄露自家行踪的人,始终没有头绪。

为了帮金嘉树分析那些杀手到底是怎么提前知道金家行踪的,海礁在别庄上足足待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太阳西下,才告辞离开,快马一路奔回长安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

不过他并没有马上回家,反倒是又往周家前后街走了一趟,去周家三房找周世功聊了一阵子,又跑去镇国公府见老军师,并顺便见了自家表叔公谢文载一面。完事之后,他又去找黄捕头,跟对方交换了情报,将张平贵要推迟移交给府衙的消息透露给了对方。

整个下午连晚上,海礁就一直没歇过,在金嘉树那儿陪说话的时间,已经算是休息了,就是比较费脑。

海棠还真不知道自家兄长今日去了那么多地方。相比自己悠悠闲闲地陪祖母回娘家省亲,吃吃喝喝闲聊八卦,回家后又吃了美食,哥哥海礁今天真的辛苦了。她连忙安抚了他好一阵子,才转回正题:“所以呢?金嘉树一家人的行踪到底是怎么泄露的?他有没有透露孙家为何要对金家赶尽杀绝?”

说起这个,海礁就不由得头痛起来了:“金嘉树嘴还挺紧的。他今儿算是对我坦率了许多,也愿意说一些当初隐瞒我们的想法了,可对于自己的身世,始终守口如瓶。他只说他父亲金举人生前曾不小心得罪了孙家人,为此已是背井离乡、抛家舍业了,没想到孙家还是不肯放过他们,实在是太凶残了!可是……金举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得罪了孙家,他却一个字都不肯说。他什么都不说,连那个指点他家来长安向周家求助的贵人,他都不肯明说是谁,我又如何能猜出,到底是什么人泄露了金家人的行踪呢?”

反正不会是镇国公府的人干的。镇国公府上下根本就没人知道金家会在那时候到长安来。镇国公与老军师也没透露,是哪位贵人指点金家人向他们求助。

对此,海棠倒是有个猜想:“那位贵人……会不会是周太后呀?” 第二百二十一章 长乐无忧 海礁有些吃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海棠有些心虚地转开了视线:“咳……就是之前偶然翻书,瞧见了汉代时宫殿名字的记载,长乐宫、未央宫什么的,长乐宫在汉时不是太后的住所吗?那时候我就觉得‘长乐’这两个字,跟太后关系密切。金嘉树藏在袍子夹层中的信,不是有一封印着‘长乐无忧’的印吗?我就想,那会不会是太后娘娘的私印呀?”

海礁若有所思:“这话倒也有理……恰好周家世代居住在长安,长乐宫不就是在长安吗?兴许是太后娘娘想念家乡,才给自己刻了这么一方私印。镇国公是她亲兄弟,必然清楚她这方印的意思。”

海棠见海礁接受了自己的说法,没有多加追问,暗暗松了口气。

她认为“长乐无忧”这个印章会与太后有关系的真正原因,当然不是因为史书上记载的一座宫殿名。

她上辈子刚刚进宫做小宫女的时候,侍候的是一位太妃娘娘,与当时的太后关系不错,时常会前往太后宫中拜访。她身为小宫女,也曾做为太妃的随从,走进过慈宁宫正殿的后堂。太后所居住的寝宫,正门上方挂着一个牌匾,上书“长乐无忧”四个字,乃是大楚朝开国皇帝第二任皇后兼大楚朝第一位太后的亲笔。

从这块牌匾被挂上慈宁宫正殿后堂正门上方的位置后,就再也没有被换下来过。历任太后,无论是掌权的还是无权的,都会任由它继续挂在那儿。若想更换自己住处的牌匾,她们只会打慈宁宫中其他宫室的主意。

这件事,宫里的人一般很少向外宣扬。太后的寝宫也不是寻常皇亲、诰命能进入的。海礁当然不可能知道。海棠没办法向他解释自己是从哪里听来的,只能拿汉代的长乐宫来搪塞。

虽然海棠只是在搪塞,但海礁却觉得这个猜测很有道理。况且,能够给镇国公写信,托他照应金家人的京中贵人,还能有谁呢?金嘉树可是许贤妃的儿子!而许贤妃又曾是周太后的侍女。周太后会把许贤妃推荐给德光皇帝为妃,自然清楚她的家世背景。那对于许贤妃可能会带来麻烦的前夫与儿子,周太后让亲兄弟代为照应与监督,又有什么出奇的呢?

只是皇帝纳许贤妃,有君夺臣妻的嫌疑。以镇国公的性情为人,很可能会看不惯,不愿意淌这摊浑水。倘若他拒绝帮忙安置金家人,那就需要老军师出面相劝了。周太后很清楚老军师在镇国公心中的份量,才会指引金家人,若是在长安行事不顺利,就去找老军师求助。

海礁理清了这里头的来龙去脉,不由叹道:“太后娘娘考虑得周全,可谁能想到,孙家会派杀手来对付金家人呢?”一口气还未叹完,他便忽然顿住,转头看向妹妹,“金家人的行踪……该不会是……从宫里泄露的吧?”

海棠挑了挑眉:“太后若是要害金家人,也不会用孙家的杀手呀?”

“我不是指太后要杀他们。”海礁道,“可太后要安置金家人,许贤妃肯定知情,但她们真的不会告知皇帝一声么?”

海棠想了想,便明白了海礁的意思:“哥哥是说……太后与许贤妃安排金家人来长安,同时也知会了皇帝,而皇帝又不小心把消息泄露给孙贵妃知道了,孙贵妃告诉了孙家人,孙家人便派了杀手过来……”

听起来有点绕,这个逻辑是通的。虽然皇帝如今看起来对许贤妃颇为宠爱,对周太后也很敬重,但她俩谁都没超过孙贵妃去。皇帝对于死了儿子又徐娘半老的孙贵妃,一直十分纵容。她若想从皇帝那儿打听到些什么,谁能担保皇帝就一定不会说漏嘴呢?

海礁忍不住想骂人了:“那金家人丢了性命,岂不是也只能认了?”因为皇帝是不会因为这种事而惩罚自己,连下达了杀人命令的孙贵妃也不会惩罚。

海礁叹道:“若是金嘉树知道这件事,只怕心里更难受了。”金嘉树能报复的,估计就只有几个杀手,真正的背后主使者,还有泄露消息害死他家人的罪魁祸首,他通通都惹不起。

海礁犹豫再三之后,拿定了主意:“除非他自个儿想到这一点,否则我是不会告诉他的。有些事,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海棠道:“如果金嘉树不向我们坦白他的身世,我们又怎么可能猜出泄露机密的可能人选呢?哥哥,你最好什么都别说,说了反倒会暴露自己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

海礁想想也是,连忙点头:“我一定不会说漏嘴!”

不过,金嘉树猜不到,周家人与老军师又是否会猜到呢?不管怎么说,杀手的事都要告诉太后一声的。让太后告诉许贤妃,孙家人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好事,金家二房又在其中做了什么贡献,许贤妃就不会产生误会了。

海礁道:“屠家家主急急出发进京,估计就是负责送信去的。不过他家曾经与马老夫人有勾结,镇国公府也不是很信任他们。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又另派了一队人马进京给承恩侯送信,今天午后便已经出发了。”

承恩侯周四老爷,乃是周太后与镇国公周老元帅的胞弟,一向在京中长住,负责太后与长安方面的书信往来。若他能收齐两队人马送去的信件,就代表屠家人可用了。

屠家若能与马老夫人彻底切割开来,倒也是件好事。不过海棠心里更关心的还是金嘉树这一边的情况:“金嘉树如今对我们和周家都多了几分信任,这是好事。就算他一直不肯说出自己的真正身世,我们没办法劝他给许贤妃写信,许贤妃也能从周太后那里知道长安发生的事,不至于造成误会。不过稳妥起见,他还是要写封信,把情况向他亲生母亲解释清楚的。孙家会派杀手来,不管是什么目的,都意味着孙贵妃对许贤妃的恶意已经极深了。许贤妃还是多提防些的好,可不能被孙贵妃算计了。”

“没错。”海礁一脸慎重,“许贤妃是八皇子的生母,而八皇子正是未来新君,绝对不能出半点问题!这辈子我改变了不少事,孙家在西北害人夺权屡屡受挫,陶大人又提前出山,谁也不知道孙家是否会狗急跳墙……倘若许贤妃未能象上辈子那样成为许太后,新君也换成了纪王世子……那我怕是要呕死了!”

“那是以后的事了。哥哥倒也不必将自己逼得太紧。”海棠安抚他道,“你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不要给自己增添太多不必要的压力。咱们都是小人物,还是想办法撬动大人物的力量,让他们去影响朝廷局势的好。我们只需要待在暗中观察就行了。”

海礁点头,又道:“我看金嘉树是轻易不会对我透露身世的了。不过镇国公看过那封信,必定清楚他的身份。表叔公如今就在镇国公府帮着参赞此事,或许会听到些风声。等他老人家回来,我一定要磨得他松口不可!” 第二百二十二章 做客 海礁暂时还没能磨得谢文载松口,因为后者还没从镇国公府回来。

第二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海礁琢磨着是不是要找个借口出门去,再到镇国公府跟表叔公见见面、说说话,就被祖母马氏拎着耳朵骂了:“又想往外跑了?一天到晚不见人,都在忙个啥?!额跟你妹妹今儿要去镇国公府,你陪额们去,不许再乱跑!”

海礁立时便改了口:“是是是,都听您的。阿奶,您快松手!”

马氏松了手,啐道:“整天不沾家,到底干啥去咧?!前儿额就说了,今天要跟你妹妹去看周三夫人,你是不是忘了?!额要是不提醒你,回头你就跑了,叫额跟你妹妹找谁陪着出门去?!”

海礁干笑,再三赔不是。

他确实是忘了这件事,但也没觉得这有啥大不了的。他要是不在家,不是还有二叔吗?

海长安笑着看侄子被骂,也不说话,只是给妻子、儿子各挟了一个馒头,让他们吃饱些。

他不介意护送母亲与侄女出门做客,但周家有些人只怕不是那么乐意见到他。在长安地界上,知道他身世的人多了去了,好歹他也曾经顶着常家子的名头在这里过了十几年。镇国公宽仁,没有因为常贵妃母子所为便迁怒于他和他的父亲,连带的周家其他人也没为难过他,但他也不能厚着脸皮在人家眼皮子底下碍眼。

他平日里尽可能深居简出,要出门探亲访友,也会尽量低调行事。这不但是对周家人的尊重,也是在提防京城那边的常家人。

他已经习惯了做海家的儿子,如今妻贤子孝的也没啥好不满的,可不打算再重新回到那个冷漠无情的家族里去。

早饭结束后,海西崖便出门去衙门了。马氏与海棠各自回屋换衣裳,家里的事又被交托给了海长安夫妇。

海棠换了一身新做的衣裙,梅红色的对襟袄,青色厚绫子的百褶裙,袄和裙上都绣着小朵的梅花,正配眼下的时节。只是考虑到天色昏暗,似乎有降温的迹象,她又多带上一件粉色缎面镶羊皮里的方领半袖短比甲,以防万一。

马氏今天穿的也是新做的衣裳,蓝紫色的长袄,酱紫色的马面裙,领口与袖口都有着繁复华丽的绣纹装饰。她还难得地擦了脂粉,很郑重地戴了全套的银镶玉头面,看上去完全是位端庄雍容的官太太了。

马氏对今天的拜访十分重视,海礁象平日那样穿着一身劲装出现在前院的时候,还被她勒令回房去,换一身更体面的袍子。

海礁换好衣服出来,得到祖母允许他上马的指令后,忍不住小声对妹妹抱怨:“阿奶今儿是怎么了?咱们在肃州城时去周三将军家做客,可从来没这么讲究过!”

海棠忍住笑,示意他尽快上马,免得祖母再次咆哮,自己也利索地上了车。

马氏的心思其实很好猜。阔别长安多年之后,她又重新回到这个她生活了半辈子的城市,她丈夫的官职终于升到了七品,家庭也变得富足体面了,她当然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一点,不再背地里嘲笑她嫁了个职位低微的丈夫。之前两次回娘家,不足以证明她确实翻了身。可今天,她光明正大地带着孩子应邀上镇国公府去做客。整个长安城的官眷圈子,都无法再质疑她的体面!

到了镇国公府,周三夫人十分给面子地成全了马氏的体面。

虽然公府不可能中门大开迎客,但周三夫人也派了心腹嬷嬷到侧门相迎。所有路过的人都能瞧见海家祖孙被人一路客客气气地迎进了国公府。

马氏与两个孩子因是周三夫人的客人,并不需要先去给镇国公夫人请安,就直接被请到了周三将军一房位于国公府东路的两进院子里。周三夫人在那里亲切地接待了他们。

海礁不方便在内宅久留,请过安后,便有周家子弟领着他去了校场。那里如今有一群周家子弟正在练习骑射,加他一个也依旧绰绰有余。大家年纪都差不了多少,又关心边关的情况,知道海礁刚从肃州回来,便拉着他打听胡人那边的消息,双方很快就混熟了。海礁还记得自己要与周家子弟结交的打算,凭着两世为人练出来的情商,稍稍用点心,很快就跟其中几人成了好朋友,亲亲热热地称兄道弟起来。

马氏还不知道孙子都做了些什么。她正与周三夫人愉快地交谈着。周三夫人离开肃州一段日子,挺惦记丈夫的,先前不方便细问,如今与马氏见了面,倒是可以打听得更详细一些。不过她也没冷落海棠这个小姑娘,不一会儿,被她特地请过来陪客的周文君就到了,周怡君也跟着过来,向马氏问了好之后,便高高兴兴地拉了海棠回房间聊天玩耍。

周文君是周大将军的女儿,他们这一房的院子同处东路,正位于周三将军这一房的前方,只隔了一条过道,不过距离校场更近一些。海棠刚进院子,就听到墙的另一头传来少年人的大呼小叫,还从中认出了自家哥哥的声音。

周文君冲着墙头翻了个白眼:“吵死了!也不知道在闹些什么,成天觉得自己是高手,其实一个个论骑射还不如我呢!”

周怡君在旁听得直笑。

海棠回想了一下周文君的骑射功夫,确实不错,但还不能说十分出众,至少他们兄妹俩都比她要强些。

海棠机灵地没接周文君的话茬,只笑着转了话题:“彭姐姐近来可好?我到长安城好些天了,都没听说过她的消息。我家里又跟金家没啥来往,不敢上门打搅。”

周文君叹道:“她如今过得还好,金家还没摸清她的脾气,对她挺客气的,等混熟之后就不好说了。我昨儿才跟她通过信,可惜她外祖母正病着,她不方便出门,不然我知道你要来家里做客,就提前下帖子把她也接过来了。”

海棠有些意外:“金家老太太还真的生病了?”

周文君笑笑:“不管真病假病,用侍疾的借口把人接回来了,总要病上几天装装样子的。反正玉琪在信里说,她仔细瞧过她外祖母的药方了,都是些温补养身的药物,不象是有大病的样子。她也就安下心了,有什么事等过完年再说。”

既然金家老太太没啥大病,只是需要个借口把外孙女诓过来,那么等外孙女侍疾大半个月,她也该好了,不然怎么过年呢?可她病好了,过年能出来见亲友了,彭玉琪这个尽心尽责的外孙女年后也就可以告辞了。就算金家不肯放人,周文君这边打着邀请闺密小住的旗号,把彭玉琪接过来,难道金家还能拒绝不成?

小姑娘们早就商量好了对策,才不会轻易被金家摆布呢!

海棠笑着与周家姐妹俩在屋里坐下,丫头上了茶和点心,三人便开始说些各自的近况。

其中最让周文君感兴趣的是,周怡君告诉她的,海棠与兄长联手,在周家三房擒住了杀手张平贵一事。

她兴致勃勃地拉着海棠的手追问:“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第二百二十三章 金家的故事 海棠有些犹豫。

虽然早知道今天到了镇国公府,见到周文君,对方肯定会说起张平贵落网的事,但她差点儿忘了,周怡君与周文君堂姐妹俩关系极亲近,前者肯定会把那天在周家三房发生的事都告诉堂姐的,因此周文君根本不需要从海棠这里打听相关消息。

她想知道的,是与张平贵相关的其他更多细节,关于那些隐秘的阴谋诡计。

海棠有些拿不准,周文君作为镇国公府的千金,对整件事都了解到了什么程度。万一她说出来的东西,人家早已知道了呢?要是她拿出的情报不够份量,怕是没那么容易从周文君处交换到更多的消息。

周文君的问题如此宽乏,倒让海棠拿不准,该如何回答才好了。

因此她先反问周怡君:“那天在你们家发生的事,你都告诉文君姐姐了吧?”

周怡君点头:“我知道的都说了,可我也有许多事是不知道的呀。祖母至今还有些糊里糊涂的,又有些后怕,根本不想弄清楚那个张平贵背后都有些什么阴谋诡计,也不许我问。她这两天忙着料理家务,没功夫搭理我。祖父那儿根本不许家里人提起那些事。我又不能找伯父伯娘打听去。”

海棠对周世功的态度不予置评,反正他如今会照着镇国公府的指令行事,而不是自作聪明地做决定。他不让家里人议论,大概也是不想让继母马老夫人了解到更多的情报吧?至于周马氏……她明显是忙着收拢管家大权呢,这就够她忙活的了。

海棠转头看向周文君,后者点头:“我都听说了,还从我祖母和婶娘们那里听到了一些说法……可长辈们都不乐意看到我们打听三房的阴私之事,我也只好私下里来问你了。怡君刚回长安没两天,啥都不知道,海妹妹你不一样。你们家从杀手们刀下救了人,你哥哥又帮着老兵们追缉杀手,还在三房把人给抓住了,你们一定知道得比我多!不管是什么消息,拿不拿得准,只要是你晓得的,都告诉我吧?我不会胡乱说出去的,还能帮着打听更多的消息,回来也告诉你,如何?”

既然周文君主动表示愿意交换情报,海棠就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先试探地问:“那天我和我哥哥在怡君家里抓到的张平贵,据说是你们姑祖母曾二太太暗地里养的杀手,不过他实际上已经被孙家人收买了。他跟几个孙家的死士一同到长安来杀人,第一个目标就是金家人。你们知道金家吗?”

“知道。”周文君顺口回答,“是许贤妃姐姐的夫家吧?”

海棠眨了眨眼。啊?

许贤妃姐姐的夫家?这是什么鬼?!

周文君也眨了眨眼,迅速反应过来:“你不知道?!我以为……”她有些无措地看向周怡君,后者也露出了不安的表情:“海姐姐不知道这件事么?我们听说谢翰林也是知情人,没想到他没跟你们说……”

海棠坐直了身体,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表叔公曾经跟金家的儿子单独谈过话,估计那时候就知道了。可无论我和哥哥怎么问,他都不肯告诉我们。我们还以为,是金举人从前不小心得罪过孙家的人,所以孙家才会派杀手来杀害他一家的。没想到……原来如此,金家人是许贤妃的亲戚呀。我听说……金家长子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他这回是被乳母护着,才逃过了一劫的。”

海棠的态度让周文君姐妹俩也迅速安下心来。虽然说漏嘴是件令人尴尬的事,但这个秘密……好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周家很多人都知晓,那让好朋友海棠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海家可是金家儿子的救命恩人哪!

这么想着,周文君便不再纠结了,反而坦白告诉海棠:“许贤妃姐妹俩的父亲是个秀才。早年宫里在民间选宫女,许贤妃的姐姐早与金家有婚约,避过了选秀,许贤妃却被选走了,从此便与家人断了联络。后来她们父母去世了,许贤妃姐姐嫁进了金家,夫婿中举,进京备考,姐妹俩便又在京城联系上了。”

这是周文君偷听镇国公夫人与几个儿媳议论金家人的故事才知道的。据说当初金举人春闱落榜,想要继续留在京中苦读,无奈家中钱财已几乎耗尽了,他带着妻儿又不能搬到寺庙里住,只好想办法开源,找到的办法竟是让妻子去给人做乳母!

那时金家人租的宅子就在承恩公吴尚书府那条街上,金举人还曾经厚颜自称是国丈的邻居!恰逢吴皇后临盆在即,吴家打算亲自为她挑选健康可信的乳母,金举人把妻子荐去承恩公府,拿到了一笔不菲的赏金。兴许他还曾经打过主意,觉得妻子若是成为了皇子公主的乳母,将来他便也能借这层关系谋些好处了。

金举人打得如意算盘,金许氏再不乐意抛下几个月大的儿子,也只能进宫去了。然而她刚进宫,便遇上了坤宁宫大火!吴皇后身怀六甲,与她的长子双双死于火中,随后承恩公府吴家人也在同一夜葬身火海。金家夫妻别说靠着这层关系谋什么好处了,还要担心这层关系一旦叫孙家人知道,灾难便要降临到他们头上!

周文君绘声绘色地复述着长辈们私下议论的秘闻:“据说那金许氏在坤宁宫大火之际,想起自己妹妹就在慈宁宫当差,便趁乱逃到了慈宁宫求助。也是她走运,头一回进宫,竟然没走错路,也没被人发现她是从坤宁宫里出来的。许贤妃见到姐姐,十分惊讶,知道发生什么事后,立时禀报了太后娘娘……”

因此周太后清楚地知道坤宁宫大火根本不是什么意外,吴皇后母子是被孙贵妃所害的,所以她才会对孙贵妃如此厌恶,更无法接受皇帝对孙贵妃的包庇与对吴皇后母子的冷漠无情。

周太后派人将金许氏悄悄送出了皇宫。她的名字还未登入乳母名册,坤宁宫的人死绝后,宫里便无人知道她的存在了。可她在大火中受了惊吓,回到家中后没多久,就发起了高热,几日后急病而亡。金举人草草埋葬了妻子,生怕孙家会找上自己,便立刻带着家眷,匆匆逃回了老家,从此之后,再也不提上京赴考的事了。

宫中的许贤妃很久之后才知道了姐姐的死讯,十分伤心。她一个小小的宫人,也做不了什么,等她成为了贤妃,才设法给姐姐留下的亲骨肉金嘉树送了些金银财物,好让他过得轻松一些。

然而,兴许是因为这次赐物,让孙贵妃知道了许贤妃在宫外还有这么一门亲眷。为了发泄对许贤妃的嫉恨,孙贵妃决定对金家人下毒手。许贤妃在宫中听到一些风声,立时求了太后娘娘恩典。太后便命人给金家人送信,示意他们避走长安,在周家庇护下度日。只是没想到,孙家的杀手竟然来得这么快,金家人还是遭了毒手。

幸运的是,许贤妃那可怜早死的姐姐留在世上唯一的亲骨肉,侥幸活了下来。

企图杀死他的杀手,也在周家落网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交换情报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八章交换情报谢文载叹了口气,在炕边坐了下来。 他拿出了那个金锭,把底部的刻印展示给两个孩子,并告诉他们这个刻印意味着什么。 海礁惊讶地拿过金锭翻来覆去地看,又与妹妹海棠交换了一个眼色。 他上辈子连内府铸的金锭都没见过,还真不知道内府出品的金锭,不同的刻印意味着不同的用途。而金家拥有的这箱金锭,居然会是皇帝赏赐下来的。 他连忙问谢文载:“金举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呀?这金子是他的吗?能不能见光?” 谢文载道:“金嘉树那孩子对家里的事应该是心知肚明的。他根本不在乎那箱金子会落入旁人手中,想必是知道那箱金子来历没问题,可以光明正大拿出来用。” 海棠不动声色地仔细观察了一下金锭底部的刻印,便将它还给了谢文载。自从她上辈子死去到现在,中间隔了五十多年,皇帝都换过两三任了,内府铸金的刻印早已换过几轮,她认不出来也正常。况且,她原本只知道金举人遇害的现场散落了一地黄金,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些金子,又怎会知道它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她只想趁着眼下有机会交换情报,给谢文载一点提示:“金嘉树看起来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却不在乎让人知道金举人是什么身份,到底是什么缘故呀?他顾虑的那件事,是死人不打紧,活人却不行吗?” 谢文载淡淡地说:“虽然他身上有许多疑团,但我相信,他很快就会想清楚,主动把秘密告诉我们了。” 海礁撇嘴道:“要是他真愿意说出来,那就最好不过了,否则我还得再想办法从他那儿弄到那封信。” “那是什么信?”谢文载问,“你们是怎么知道他的袍子里藏着一封信的?” 海礁看向海棠,海棠只犹豫了一秒,就坦白告诉谢文载:“我早上去看他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他那件沾了血迹的袍子有夹层。袖口的位置藏了一封信,上头有蜡封,盖了一个‘周’字印章。另外,左边腋下也藏了东西,用线缝死了,摸不出是什么。” “周字印章?”谢文载想了想,“这是周家人写的信?金举人会到长安来,是不是打算把信送到周家去?”他抬头问海棠,“信封上写的收信人是谁?” “没有收信人的名字。”海棠回答,“右下角盖了一个长方形的小章,上头写着‘长乐无忧’四个小篆字。蜡封上还用了很特别的印泥,散发着浓浓的香气,感觉……有点象是曹爷爷那块半截手指大小的古墨的味道。” 曹耕云有块珍藏的古墨,是谢文载四年前送他的生辰礼物。那其实是十几年前海家还在长安的时候,海西崖偶然收罗到送给表弟的,到手时就是一块用过的旧墨,因制墨水平高超,还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显然是名家之作,才显得珍贵难得。谢文载很节省地用了十几年,只剩下食指长短了。那年皇帝下旨为他们平反,一众老朋友都恢复了自由和身份,心情大好。他见曹耕云一直艳羡他的古墨,便索性把剩下的那点残墨送给对方做了生辰礼。 谢文载曾经做过这块古墨十几年的主人,自然清楚它的味道。那种香味所代表的香料是从南海运来的,在西域商路上很少见。海棠生在西北,长在西北,平生从未见过这种香料,因此只能拿那块香墨的味道来形容自己闻到的气味。倘若金嘉树暗藏的那封信上用的印泥,香味果然与那块古墨相似,那必定掺杂了十分名贵的南海香料,绝非普通人家可用。
恰好谢文载还知道,京中承恩侯府的周四老爷,惯爱用的印泥是竹叶的香气,三十年不曾换过。这封信估计不是周四老爷写的,那还能是谁?直隶一带,还有哪位周家人身份高贵、身家豪富、品味不凡、用得起这等印泥呢? 谢文载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却没有在两个孩子面前提起。他只是从海礁的文房盒子里翻出了纸笔,示意海棠:“把你看到的两个印章图案描一描。我找人打听去。” 只要提前打听到这封信收信人的身份,再把人带到金嘉树面前,估计这孩子就没有任何理由继续隐瞒下去了吧?兴许收信人早就知道金举人一家了,就算金嘉树不开口,谢文载也能打听到内情。 海棠二话不说就接过了纸笔,迅速把自己看过的两个印章图案描了下来。除了用的是哥哥现磨的寻常墨汁而非朱砂,使得那“长乐无忧”的图样与信封上的印章存在颜色上的差异以外,两者基本上是一模一样。 谢文载见了,对海棠的绘画能力有了更清晰的了解,暗道怪不得曹耕云与陆栢年平日总在他面前夸奖海棠在书画方面的天份呢,这等天资确实不一般。 这么想着,谢文载就夸了海棠两句,然后将那张绘有印章图案的纸揣进了袖中。 他对海礁与海棠道:“金嘉树那边,你们就不要再去了。虽说你们是一番好意,可那孩子不情愿,你们逼得紧了,倒象是在欺负他似的,只会让他反感。这事儿只管交给我,我定会让他自愿开口的。” 海礁犹豫了一下。他知道表叔公非常聪明,做事也很可靠,但是……表叔公不象他,知道那么多京中贵人的情报,万一不小心被金嘉树忽悠了怎么办? 海棠偷偷戳了哥哥海礁背后一记,笑着开口道:“表叔公放心,您吩咐了,我和哥哥一定不会再去吓唬金嘉树了。我们其实真没有欺负他的意思,就是怕他自个儿都不知道那袍子里藏了东西。他自己说,那是歹人拦路之前,金举人才给他换上的,兴许他什么都不知道呢?不过现在我和哥哥已经确定,他知道那袍子里藏着什么秘密,就不用瞎操心啦。表叔公要是有用到我们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谢文载笑着点头,随即便站起身,抬手拍了海礁的脑门一记:“臭小子,你这是信不过表叔公么?”说罢便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海礁走到门边,确认谢文载已经出了院子,才关上房门,回头抱怨海棠:“小妹!你怎么能答应表叔公呢?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密信的事,也是听到我们说话才知晓的。万一金嘉树哭得太可怜,表叔公心软了,不再追问下去,那怎么办?” 海棠哂道:“我们只是答应不再去吓唬金嘉树而已,又没说不去看他。表叔公要查的事情多了去了,又不可能一直守在金嘉树身边,我们有的是机会,哥哥着什么急?” 海礁这才笑道:“是我糊涂了。谁说我们答应了表叔公,就一定要听话呢?只要把他老人家糊弄过去就好。” 说起来,他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呢:“方才明明小妹你跟我一块儿在隔壁院子偷听的,表叔公能听到动静也就罢了,他怎么就只说我,却不说你呢?” 海棠咳了一声,转身出门:“时候不早了,我收拾行李去……” 第二百二十五章 封院 镇国公夫妇会如何处置马老夫人?

这个问题的答案,如今屋里的三名少女都不知晓,但可以猜一猜。

周怡君回想自己家中的情形:“家里还算安静,祖父不见外客,但族人亲戚上门,他是会见的,只是对谁他都只会说,老夫人病了,不能会客。许多人都以为,老夫人只是因为先前私建玻璃作坊的事羞于见人,才告病躲羞了。再加上伯父伯娘如今既不出门,也不见外人,整天关在自己的院子里,翻阅着屠家送来的产业名册与账簿,象是禁足了似的,外头的人越发觉得,老夫人与伯父都因为先前的事被祖父禁足在家了,至少要消停上一年半载的,才好出来见人呢。”

至于马老夫人与周淑仪的丑事,周家三房目前还瞒得挺好的,外头还没有风声传开,就连在三房内部,也只有很少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除了当日亲眼目睹张平贵被擒的人以外,其他人还以为张平贵是被周晋浦连累,遭到了家主周世功的厌弃,直接被扫地出门了。至于马老夫人与周淑仪私底下的勾当,更是知者寥寥。

周晋浦夫妻正为屠家人告知的马老夫人贪墨自己母亲嫁产出息一事而愤怒,哪里还有闲心过问张平贵的去向?只有他们的儿子周良候曾问过一句,自己的新朋友去哪儿了?得知是祖父把人赶走了,他就不再关心了。

马老夫人被困西院,在家中安插的耳目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她怎么可能无所察觉?但周世功将家中下人全都清洗了一遍,所有与马老夫人有勾结的人,哪怕只是有一点嫌疑,都被撵到了远离长安的庄子上,没有人能把最新的消息传到她耳朵里。她只能自己去猜测,或与身边的心腹嬷嬷们商量对策。可她们都是后宅妇人,没有愿意听她们驱使的三房男丁、仆从或外人出现提供帮助,她们连西院的门都出不了,也只能干着急罢了。

周世功没有再去继母那里晨昏定省,也不许家里其他人走进西院,还派人轮班看守每个出入口。那个三进的豪华大院子似乎与外界隔绝开来了。除了每天会有人将食物、水和生活必须品送进院子正门以外,所有门都禁止出入。

送食水的人不是周家三房本来的仆人,而是从镇国公府调过来的。周世功清洗了自家的仆从,除了儿媳的陪嫁婢女仆妇以外,他在内宅里只留下了夫妻二人用惯的人手,以及孙女从宁夏中卫带回来的心腹。仆从的缺口一时半会儿补不上不要紧,镇国公夫人立时拨了一批训练有素的男女仆妇去三房执役,为周世功解决了大难题。这些人都是国公府世仆,绝对不会被马老夫人收买,更不会有人被马老夫人身边嬷嬷的花言巧语哄骗,轻易地为她们送出去什么东西,又或是从外头给她们带来什么东西。

周世功把继母和她身边的人看得很紧,这般严苛的态度,就算周怡君什么都没从祖父母处打听到,心里也清楚,马老夫人这回不可能被轻轻放过了。

别说周世功已经清醒过来,不会再被她迷惑,就连周氏族人,也不会再提起她往日的功绩,还有她丈夫生前的威名,让她再次轻易过关。镇国公以一族之长的身份,主张对她严厉惩。有了族长支持的周世功,也没有再次向继母屈服的理由。

周怡君小声说:“我昨儿听祖母跟彩绢说话,祖父好象已经给二叔祖去信了,还让老太爷生前最信任的老兵负责送信。只要二叔祖不说什么,老夫人估计就真的要生病了吧?反正过年的时候,她是不可能出来见人的。”

说到这里,周怡君就忍不住叹了口气。祖母周马氏当然不是出于对马老夫人又或是周世成的担心,才会跟心腹丫头谈起这件事的。她是在担心,若是马老夫人明年“病亡”,身为儿子的周世功与身为孙子的周晋林就要丁忧,那也太耽误事儿了!况且周怡君回长安是为了说亲,若是被孝期耽误了婚事可怎么好?

周马氏已经为孙女看好了几家青年才俊,可好对象人人都想要,拖得一年,说不定青年才俊就都叫别家姑娘抢了去了!周马氏很是犯愁,才会跟心腹丫头说,宁可继婆婆不死,就这么关在西院里养“病”就好了。

周怡君实在不好意思让堂姐与表姐知道祖母都说了些什么,只好略过不提。

周文君懵然未觉,只点头道:“看这个架势,曾叔祖母应该是过不了这一关了。如此也好,她太会骗人了。我祖母还觉得她是个贤惠的好人,就算近年对五叔祖母略刻薄了些,那也是因为年纪大了,老糊涂的缘故,抵不过她年轻时候的好处。没想到,她在那么多年以前,就开始瞒着人作恶了。我祖母可生气了,说自己被骗得很惨,绝对不能让骗子好过呢!”

至于周淑仪,周文君从未见过她,也很少听家里人提起她,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身为周家女,周淑仪不用留在西北边关吃风沙,而是嫁到了京城那种富庶安稳的地方,还能源源不断地从娘家获得金钱与人脉的支持,居然毫无感恩之心,公然巴结讨好娘家的仇敌……

若她是出于对娘家亲人的担忧这么做的,哪怕做法错误,周文君也能说她一句好话。可她却是出于私心,为了图谋她本不该肖想的夫家爵位,才去攀附周家的仇敌,那就绝对不能原谅了!

若是不惩罚周淑仪,以后周家所有出嫁女都可能会遭受娘家亲人的猜忌,这种事哪个周家女儿能受得了?!

周文君道:“姑祖母有胆子做出这种事,曾家姑祖父不可能不知情,多半是夫妻合谋!周家没办法命令曾家做事,但颍川侯身为曾家族长,要处置个作恶的弟媳妇,一点都不难。我们周家是不会拦着的,只要他别把事情张扬得人尽皆知就行。不过我会劝祖母,给太后娘娘写封信,让娘娘心里有数。只要太后娘娘不开口,谁会管颍川侯府的家务事呢?只是姑祖母居然从多年前就开始偷偷养刺客,还与孙家女眷合伙放印子钱、做生意……也不知道有多少把柄落到孙家人手里。孙家人早就想着要对我们周家不利了,需得提防他们利用姑祖母的罪行诬陷我们周家才行!”

海棠告诉她:“镇国公好象已经往京城派去了信使,太后娘娘应该很快就会知道长安发生的事了。”

周文君松了口气,笑道:“长辈们只觉得我们还是孩子,有什么正经事,总不肯跟我们说。幸亏有你告诉我和怡君这些事,否则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姐姐你也告诉了我许多秘密呀。”海棠笑着歪了歪头,“咱们俩只是交换情报而已,互惠互利,又不会往外乱说,就是小姐妹闲聊,有什么要紧?长辈们总爱想太多——等我打听到更多的消息,再来告诉你们。不过你们要是听说了什么,也要记得告诉我哦。” 第二百二十六章 谎言与真相 “情况就是这样了。” 海棠把周文君透露的信息告诉了哥哥海礁之后,便沉默下来。 海礁迟迟没有说话。 马氏带着两个孙辈前往镇国公府拜访周三夫人,并没有停留太长的时间。一个时辰过后,她便起身告辞了,带走了已经与周家子弟混熟了的海礁,还有刚刚与周文君、周怡君堂姐妹俩交流过情报的海棠。 回到家,时间离午饭还远,马氏叫上了次媳胡氏与崔婶、马婶两名心腹,一块儿在正房讨论家务事,马昌年家的带着女儿葡萄在针线房里埋头做活。海棠换了衣裳,便跑到哥哥海礁的房间中,借口要看他新买回来的几本书,实际上是要尽快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他。 海礁非常意外。他没想到,周家人嘴里传出来的金嘉树身世,居然是这样的。 金嘉树不是许贤妃与前夫的亲生儿子,而是她姐姐的遗孤? 许贤妃不是二嫁入宫做的妃子,嫁过人的是她的亲姐姐? 许贤妃会关心金嘉树的理由有了;周太后会写信给娘家兄弟,让周家人庇护金家人的理由也有了;孙贵妃会让孙家人派杀手来刺杀金家人的理由也有了;就连金嘉树刚被救的时候,一度企图隐瞒自己的身份,迟迟不敢承认自己是金家儿子的理由,也都有了。 因为他的母亲金许氏曾经是吴家为临盆在即的吴皇后准备的乳母,她入宫当天亲历了坤宁宫大火,知道了孙贵妃谋害吴皇后母子的真相。金许氏因为有一个在周太后身边侍奉的妹妹,才能靠着周太后的恩典平安出宫,却也惊惧而死。她在死前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了丈夫家人,所以金举人惊慌失措地逃出了京城,还会因为周太后的指点,抛家舍业,千里迢迢跑到长安来寻求镇国公府的庇护。 就连孙家人会派杀手来杀金家人,也不一定是因为孙贵妃对许贤妃嫉恨的关系,说不定,他们只是想要杀人灭口呢?金家父子知道他们当年残杀皇后与嫡皇子的罪行,他们怎能容许这两个活生生的证人存在于世? 从前他们不知道金家父子的存在,也就罢了。如今许贤妃行事不慎,泄露了风声,他们当然要采取行动了。 今非昔比,如今朝堂上又出现了吴文正公的故旧门生,而孙阁老掌权多年,早已树敌无数。孙家失去了能延续家族富贵荣光的皇嗣,又迟迟未能帮助纪王世子回归皇家,前景晦暗。仇视孙家人的必定会抓住每一个能攻击孙家的机会,彻底将孙阁老拉下马来。孙家怎能把这么明显的把柄留在世上呢? 一切都是那么的合乎逻辑。若不是海礁重活一世,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只怕就真的信了。 他沉默半天之后,抬起头来,正色道:“这是谎言。若金嘉树的生母当真只是许贤妃的姐姐,而不是许贤妃本人,上辈子京城传闻四起的时候,她为何不否认?她还那般厚待金家人,好象亏欠了他们似的。若那只是她姐夫的亲族,她犯得着对他们那么好么?!” 海棠道:“我当然是相信哥哥的。别的不说,如果许贤妃与金家的关系真的那么光明正大,她完全可以请皇帝赐予金嘉树一点恩宠,至少别让他继续遭受父亲继母的苛待。可许贤妃封妃已经好几年了,八皇子都满四岁了,金嘉树手上还有劳作的新痕迹呢! “她要是能光明正大地庇护自己的外甥,金家人怎会那样对待金嘉树?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是不能深究的,她才无法护住这个孩子。我想……在金家老家,许贤妃是否有亲姐妹,应该很多人都清楚。因为许贤妃没办法宣扬自己的出身,所以金家人才不把金嘉树放在眼里。”
海礁点头:“上一世也没什么人讨论许太后的身世。人人都知道她是慈宁宫宫人出身,却不清楚她是哪一年进的宫,又是怎么进去的。宫里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在民间遴选宫人了……周文君也只说她是早年进的宫,却说不清是哪一年。” 这种事是不正常的。许贤妃贵为储君之母,却连个正经亲族都没有,对她父母的追封非常低调,不曾传遍天下。基本上,没什么人知道她家乡何处,还以为她是京畿平民之女。直到后来她抬举金家二房,世人知道那是她前夫的亲眷,才晓得了她的出身籍贯。 目前,许贤妃就算生下了皇帝礼法上唯一存活的子嗣,也没有大肆宣扬自己的出身,她的家乡父老不曾为此庆贺。这不是因为她为人低调,又或是被孙贵妃压制得不敢张扬。而是因为她家乡的人,都很清楚许贤妃是否有姐妹,知道她曾经嫁给了什么人,是个有夫之妇。再加上金举人当时还活着……她怎么敢宣扬呢?这可不是什么体面光荣的好事。 海棠小声问:“到底是周太后在信里就撒了谎,还是镇国公为了给皇帝挽尊,才故意编造了这个谎言呢?“ 海礁沉吟:“我觉得……应该是周太后在信里这么说的……” 如果周太后指点金家人到长安来投奔周家,还同时知会过皇帝与许贤妃,她就没必要让自己的亲兄弟知道皇帝的把柄。君夺臣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皇帝要脸,又怎会乐意让周家人知道自己的短处?他对周家忌惮已久,如今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了些,周太后实在没必要在他们之间再添上一根新的刺了。 况且,皇帝明显有意将皇位传给许贤妃所生的八皇子,那么周家就有可能成为新君坐稳皇位的助力。让周家知道许贤妃是二嫁,曾经抛夫弃子,又有什么好处?以周家人的脾气,他们会对储君及其生母保持敬意吗? 许贤妃是初婚还是二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如今是八皇子的生母,而八皇子即将成为储君。那么,为了大局着想,无论是德光皇帝,还是周太后,都没有让周家人知道太多真相的理由。 至于金家,只要周家能庇护他们安稳度日,金举人有必要多嘴吗?他不多嘴,谁又会多管闲事地嚼舌头,向人宣扬金嘉树不是许贤妃的外甥,而是她的儿子呢? 海礁低声道:“其实……若是这个谎言能一直维持下去,我倒宁可无人提起真相。世人若不知道许贤妃原是有夫之妇,就不会质疑新君继位的资格了。孙阁老与纪王世子少了生事的理由,世上便少了许多纷争。哪怕是对金嘉树本人来说,让人知道他是太后与前夫生的儿子,还不如做太后的外甥更省心呢!” 海棠眨了眨眼:“就怕孙家人那边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早晚会拿这事儿做筹码,打击许贤妃,阻止皇帝立八皇子为储。” 海礁挑了挑眉:“可许贤妃也不是全无筹码。”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她也掌握着孙贵妃的把柄,不是吗?” 周太后虽然对周家人撒了谎,可有一件事应该是真的――当年坤宁宫大火时,确实有一位尚未入册的乳母逃进了慈宁宫,为周太后所救。 第二百二十七章 金锭的来历 若不是真有其事,这种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的故事,周太后怎会编出来哄骗娘家亲人? 她也没必要这么做。 镇国公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只要她发话让周家人照应一下许贤妃的外甥,镇国公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至于金嘉树的亲生母亲是不是经历过坤宁宫大火,那根本不会影响到镇国公的判断,说不说都是一样的。若是为了解释孙家人要对金家人赶尽杀绝的理由,那仅仅一条“孙贵妃嫉恨许贤妃”就足以解释了。 所以,这件事应该是真的。坤宁宫大火当日,确实有一个刚刚被吴家送进皇宫,还未正式成为皇嗣乳母的年轻妇人,在混乱中逃到了慈宁宫,向周太后求助,很有可能也将坤宁宫大火的真相告诉了周太后。 只是,这个年轻妇人是否被周太后平安送出皇宫,与家人团聚,并在数日后急病而亡呢? 那可就说不准了。 海礁双眼微微发亮。有些事他上辈子怎么都弄不清楚,如今却终于可以想通了。 许贤妃是周太后身边的宫人,可无人知道她是几时进的宫,又为何会以有夫之妇的身份入宫侍奉太后?如果说,她是吴家人送进宫的乳母候选,在吴皇后与三皇子死于坤宁宫大火后,逃到慈宁宫求助,从而留下做了宫人,那就能解释了。 那些年孙贵妃虽然还未入主坤宁宫,却已是后宫事实上的女主人,连周太后都只能封宫不出,暂避其锋芒,一个连宫籍都没有的乳母,还知道了孙贵妃的秘密,除了托庇于太后宫中,哪里还能找到活路? 周太后将她留在身边做宫人,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吧?保护一位目睹了吴皇后与三皇子惨死真相的证人不被孙家人所害…… 不过周太后应该给金家那边送了信,否则金举人不会带着家眷急急逃离京城。至于他声称妻子已死一事,大概只是想掩饰他的妻子进宫后就再也没回过家的真相,顺便还能撇清自己。一旦孙家人查到他妻子被吴家选中做了乳母,他就能推说妻子得了急病,不曾入宫,后来人还死了,这样他就能避免被牵连了。 既然金举人的原配妻子已“死”,那他回家乡后再续娶就顺理成章了。只是从那之后,他不敢再进京赴考,很可能把责任都推到了原配身上,进而迁怒原配所出的嫡长子金嘉树,无视后者被继室欺凌…… 海棠听得海礁思维有些发散了,连忙把他拉了回来:“照哥哥这个说法,许贤妃在周太后身边服侍时,还未与夫婿和离,又要保守身份之秘,那为什么还敢给皇帝做妃子呢?皇帝知不知道她的来历呀?” 海礁顿了顿,思绪又转了回来:“就算最初不知道,后面也肯定知道了。不过德光皇帝对许贤妃还是挺宠爱的,半点不在意她嫁过人这事儿……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生下了八皇子,生育有功。” 至于许贤妃为什么敢做皇帝的妃子……这不是明摆着么? 她这样的身份,有周太后在,她还能受到庇护。可周太后年纪大了,早晚要死的,一旦死了,身边的宫人能有什么去处?运气好的,可能是正常遣散出宫,又或是为太后守陵;若是运气不好,兴许就被孙贵妃迁怒,下令处死了。 许贤妃若不想死,那就得给自己寻一条出路。她最初可能只是想图谋一个侍疾的功劳,可不知怎么的,被皇帝看上了。周太后为了周家未来,不想背负欺君罪名,肯定会向皇帝坦言她是有夫之妇,可皇帝不在意,许贤妃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成为皇帝的妃子,再生下皇帝的子嗣,就算是孙贵妃知道了她是谁,也不敢对她不利。哪怕周太后去世了,她也有一条活路可走,兴许还能庇护慈宁宫的其他宫人。
金举人会要求妻子与襁褓中的儿子分离,进宫做乳母,以助自己攀附权贵,就不是什么情深意重的好夫婿。许贤妃琵琶别抱也是人之常情。至于金嘉树这个儿子……做母亲的总要先活下来,才能谈其他。 海礁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只要德光皇帝知道许贤妃是有夫之妇,必定会扫清后患,八成是派人去找过金举人,命他写下和离书了。妹妹可还记得,金家人行李中那一箱子金锭,都是内府所铸,通常是皇帝赏给臣下的。恐怕当年金举人就是得到了这么一箱金锭,换取了他亲笔所写的和离书,许贤妃才得以光明正大地封了妃。哪怕后来有人发觉许贤妃是二嫁,德光皇帝也不担心自己会被指责君夺臣妻……” 算算时间,皇帝若真的派人去找金举人要和离书,那时金举人肯定已经再婚生子了。后者先弃了原配,自然没理由指责原配抛夫弃子。 海棠觉得兄长此时有些过于兴奋了,连忙给他泼了盆冷水:“哥哥有没有想过,许贤妃手里若真的握有孙贵妃谋害吴皇后与三皇子的把柄,那她上辈子为什么没有拿出来呢?” 海礁顿住了,缓缓低下头,看向坐在炕桌对面的妹妹。 海棠继续道:“上辈子她的儿子很可能被害死在长安。她能事先察觉到孙贵妃不怀好意,求得周太后写信嘱咐镇国公照应金家人,又怎会猜不到害死前夫儿子的凶手是谁呢?她既然清楚仇人是谁,为何不拿出坤宁宫大火的真相,报复孙贵妃?她如今已不是一个小小的宫人了,而是皇帝宠爱的宫妃,还生下了八皇子。哪怕皇帝再偏爱孙贵妃,也不会将许贤妃的话置若罔闻吧?可她一直不提,又是什么缘故呢?别说是因为她手里没有证据,她本人就是人证,难道算不得证据?” 海礁皱起了眉头:“许太后其实提过此事……但那是很久之后了,孙家都倒台了,说了也没人在意,朝臣还以为她是想加重孙贵妃的罪名呢。不过确实……这事儿有些不合情理。按理说,她在封妃之前,告知皇帝自己是有夫之妇时,就该坦白说出自己的身份了,那就会牵出当年坤宁宫大火的真相。为什么宫里一动静都没有?” 其实也不能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皇帝病愈之后,不但追封了前国丈,还赦免召回了许多吴门故生,给孙阁老带来了不少麻烦。但在后宫,孙贵妃依然高高在上。 如果这就是皇帝对孙贵妃及其家族的惩罚…… 海礁暗暗咬牙:“老婆儿子死得这么惨,害死他们的真凶却连位分都没降,德光皇帝真是冷酷无情啊……那他又何必追封吴家,还赦免了那么多吴门故生?莫非他不是真的后悔了,而仅仅是要利用这些人去制衡孙阁老而已?!” 海礁这么想着,心不由得灰了几分。若皇帝连杀妻焚子的仇都能放过,他真的会放弃孙家么?真的会阻止孙家迫害周家么? 海棠拉着他道:“哥哥别想太多了。许贤妃没办法拿坤宁宫大火的真相去威胁孙贵妃,可她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知道孙贵妃要杀自己的儿子,她肯定要有所回报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开解 海礁听了妹妹的话,依然有些打不起精神:“话虽如此,可许贤妃能做什么呢?太后快死了,周家连自保都吃力,她能依仗的就只有德光皇帝。德光皇帝不肯对孙家人下死手,她就无计可施。等到德光皇帝驾崩,新君继位,她还是会被困于后宫,空有尊贵的地位,却无法影响朝政。这跟上辈子没有任何差别!” 到头来,孙家还是能继续苟延残喘许多年,直到陶岳清理掉孙阁老派系的官员,夺过朝政大权,新君也长大亲政了,孙家才会彻底倒台。 可在这个过程中,西北军民会如何?周家会如何?周家庇护下的官员百姓会如何?谁会关心呢?兴许连陶岳陶大人,也仍旧逃不掉积劳成疾、因病去世的命运。海礁可不想自己重活一世,那么努力地想要改变,结果却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海礁满心不甘,海棠却还算平静。 她心里清楚,这个时代的人,都把皇帝看得很重要,认为皇帝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他去做;皇帝不想杀的人,也没人能治得了他。可事实真是这样吗? 皇帝难道愿意儿子们死的死,出继的出继,只留下一个奶娃娃可继承大统?可他还不是要面对这样的结果? 皇帝难道不恼恨周家把持西北兵权,想要将兵权重新掌握在手中?可胡人频频扰边,朝中却无大将可派,他还不是只能让周家继续镇守西北,直到镇国公周老元帅去世为止? 皇帝难道不想彻底报复昔日与自己争夺皇位的兄弟们,让他们再也无法威胁到自己?可他还不是要册封那几位王爷亲王爵位,好吃好喝地养着,连个治罪的借口都找不到,还要在病重的时候,因为无子可继位而面临他们带来的威胁? 皇帝做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 有些事,不是皇帝不想做,他就可以不做的。 有些人,不是皇帝不想杀,他就可以不杀的。 只要孙贵妃与孙阁老的罪名够重,证据足够充足,再公之于众,就算皇帝不想杀又如何呢?朝廷百官齐齐下跪请旨,他真的能拒绝吗? 他不能。 他活不了几年了,还要为身后名考虑。更何况,死了儿子的孙贵妃,与违背他心意去支持纪王世子的孙阁老,真的值得他付出身后名的代价去拯救吗? 海棠认为,德光皇帝若没有老糊涂,应该知道要如何选择。 因此海棠镇定地开解海礁道:“哥哥,你别担心。许贤妃作为民间一个小小的秀才之女、举人之妻,进宫做乳母却遭逢大变,吴皇后与三皇子都没能逃脱,她却平安逃到了慈宁宫,求得周太后的救助,又在做了数年宫人之后,一跃成为皇帝宠妃,还生下了八皇子。她经历的这些事,是寻常软弱妇人能应付得来的吗?她上辈子还成为了太后,虽然被朝臣逼回了后宫,却还是护着新君平安长大了,不但彻底铲除了孙家一派,还让新君顺利亲政了。你以为能做到这些事的她,真的是个简单人物吗?” 海礁冷静了一些,仔细想了想:“确实……这听起来就不是个寻常妇人能做到的。许太后……虽然也有过犯错的时候,但她确实是位奇女子。本朝历代后妃中,能及得上她的寥寥无几。” 海棠笑了:“既然她是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也不可能比不上孙贵妃吧?你觉得她会想不出办法对付孙贵妃?从前是因为孙贵妃势大,她却只是小小宫人,可现在不一样了。她的儿子即将成为储君,到时候她在外人心中的份量便要超过孙贵妃,自然会有人依附于她,为她母子二人冲锋陷阵的。更何况,报复孙贵妃,也不一定要明刀明枪地来。在后宫中要对付一个人,方法多了去了!有周太后指点,许贤妃的手段怎么也比孙贵妃强吧?”
说实话,孙贵妃压根儿就谈不上有什么宫斗的手段。她从一开始靠的就是皇帝的圣宠与偏爱,害人都是明刀明枪,明着杀人放火,虽然高效,却留下了无数后患。她也就是仗着皇帝愿意护着她,才敢这么乱来,根本就是恃宠行凶。对比先帝朝时的后宫,周太后与常贵太妃、陶慧太嫔等人的宫斗,段位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比起海棠经历过的后宫,就更不必提了。 孙贵妃这种手段简单粗暴的前宠妃,这么多年能一路成功,完全是靠着皇帝的偏心。论手段心计,她还真未必是周太后或许贤妃的对手。她如今年纪也大了,容貌身段自然比不得年轻的时候,又没了傍身的儿子,就算皇帝对她还有真情意,也未必能经得住别人的算计与挑拨。 而她曾经拥有的那些优势,许贤妃如今通通都有,只差是不是肯下决心罢了。 海棠对海礁说:“哥哥只管等着瞧吧,无论是为了保护长子,还是为了确保八皇子能顺利立储继位,许贤妃都要想办法去对付孙贵妃的。说不定我们远在长安,根本无从察觉,孙贵妃和孙家人就已经吃了大亏。我们实在没必要替许贤妃发愁,有这功夫,还不如先想想,以后要怎么应对金嘉树?” “金嘉树么?那确实有些麻烦。”海礁皱了皱眉,“如今周家以为他是许贤妃的外甥,想必金嘉树本人也是同样的说法,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让他说实话了。除非孙贵妃象上辈子似的揭开了许贤妃二嫁的真相,否则我还能对金嘉树说,我活了两辈子,知道他娘以后会承认自己生了他么?” “我们为什么非要他说实话不可?”海棠觉得哥哥有些钻牛角尖了,“从一开始,我们就只是为了拉近与他的关系,从而解开许贤妃与周家之间的矛盾,才想从他嘴里打听他身世的。可如今,他与周家联系上,许贤妃已不可能误会埋怨周家了。而我们只需要知道他与许贤妃之间关系密切,他俩是姨甥还是母子,又有什么区别呢?哥哥先前也说了,宁可他真是许贤妃的外甥,事情还能更简单一点儿。那我们就让整件事变得简单一点儿好了。” 海礁眨了眨眼:“你是说……我们就装作不知道上辈子的事,直接把金嘉树当成是许贤妃姐姐的儿子了?” 海棠点头:“这样我们就能大大方方地去跟他结交了,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为他筹谋将来。你若想与他交朋友,这么做也能让他打消防备心吧?不然你总想从他嘴里打听他的秘密,他一直戒备你,又怎会愿意与你结交往来?等他将来能给他‘姨母’写信了,他也不会在信里说你一句好话。” 海礁挑了挑眉:“那可就大大不妙了……许太后可是比陶岳陶大人还要粗的大腿,我可不想得罪了她。”说着说着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海棠见哥哥终于能放松下来了,便赶紧提醒他一件事:“等金嘉树把哥哥当成好朋友了,你最好想办法不着痕迹地提醒他,若真想一辈子做许贤妃的外甥,有些准备功夫就要尽快去做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准备功夫 海礁不解:“什么准备功夫?” “当然是让他一辈子都做许贤妃外甥的准备功夫。”海棠道,“哥哥不是觉得这样比较省心一点吗?我也有同感。他如果仅仅是许贤妃的外甥,就算将来母子俩要公开相见,许贤妃多关照他几分,也不会有人说闲话的。许贤妃更不会因为二嫁的事被人质疑,影响到八皇子立储。” 海礁明白了。只是这种事要怎么去准备? 孙贵妃知道许贤妃有前夫儿子的真相,如今派杀手来杀金家人,算是一种报复或震慑。可人死了,却不代表将来孙家人不会公开这个秘密,打击许贤妃,动摇八皇子继位的根基。而皇帝是清楚事情真相的,孙家人没办法让皇帝发怒处置许贤妃,那就只能让朝臣出面了。这么做兴许会激怒德光皇帝,但对于孙家而言,只要能达到目的,违逆圣意的事,他们也不是头一回干了。 孙家人目前之所以没有揭破许贤妃二嫁的真相,应该是考虑到双方还未撕破脸,他们还需要皇帝下旨,把纪王世子认回去,因此得顾虑一下皇帝的脸面。 皇帝执意要纳个有夫之妇做妃子,还用金子收买了女方的前夫,说出去可不好听。况且许贤妃是进宫做了多年宫人后,才封妃生子的,就算宣扬她是二嫁,也质疑不了八皇子的血统。在皇室没有第二个皇子存在的前提下,八皇子生母是不是二嫁,根本影响不到他继位的资格。冒着触怒皇帝的风险去做这种回报不高的事,吃力不讨好。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孙家是不会那样做的。 但孙贵妃未必会考虑这么多。她受宠几十年,笃定皇帝不会因此而生她的气,哪怕生气了,也迟早会原谅她。她比孙家其他人要更加肆无忌惮。 她会为了家族前程而支持纪王世子还宗,也会因为嫉恨许贤妃而宣扬其秘密,让后者难受,就象上辈子她做过的那样。 孙贵妃要是真的揭破了真相,孙家人也不能跟她对着干,只能替她善后了。皇帝当然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冷落了许贤妃,不让八皇子立储,毕竟他本人就是此事的主导者。可要是朝臣都觉得不妥,群起反对,他也肯定没办法顺利下旨立储的。 上辈子他就是等到临终前,下旨将孙阁老踢出了内阁,又起用表弟陶岳入阁,才成功将八皇子立为储君。可见他君夺臣妻的坏名声以及朝臣的非议与反对会造成多大的阻力。 目前朝中多了许多与孙阁老对立的官员,孙家人已不能做到一言堂。那么他要如何证明孙贵妃的指控是真的,说服朝臣去反对八皇子立储呢?那自然是要祭出人证物证,去证实许贤妃是二嫁呀! 海棠向海礁解释,所谓的准备工作,就是要提前解决掉这些人证物证,让孙贵妃的指控落空。就算孙家人想尽办法去证明她的话,朝臣们也只会觉得,那是她在嫉妒之下编造的谎言而已。 海礁听了,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不是什么容易办到的事!虽然金举人死了,金嘉树不会蠢到出卖自己的生母,可是……金家二房还在,他们老家也有人认识许贤妃呀!” 海棠哂道:“许贤妃又不会跑到老家去宣扬自己做了皇帝的妃子,不相干的人就算被带到朝堂上做证,也没多大说服力,还可以推说是被孙家人收买了。最大的问题只有金家二房的人而已。可现在的金家二房很难对付吗?周家人不是已经派人去找他们了?”
海礁立时反应过来:“是要封他们的口吗?那我们最好先从金嘉树那里弄清楚,金家二房对整件事到底了解多少。他们是否熟悉许贤妃?” 这件事是要打听清楚的。如果金家二房对金举人的原配金许氏只是一般熟悉的话,那还好办,就算他们作证许贤妃长相很象金许氏,一句姐妹长相相似就能解释了,双方分别那么多年,许贤妃容貌肯定已经有所变化,只要不是她自曝,谁能一口咬定她便是金许氏呢? 但要是金家二房十分熟悉金许氏,那最好还是别让他们出现在京城的好。 海礁开始细细盘算起来:“金家二房会向杀手出卖金举人一家的去向,证明他们双方已经有过接触,孙家有人知道金家二房是知情人,却没有将人带走。上辈子若不是许太后将金家二房的人接进京城,还抬举他们做了皇亲国戚,孙家人根本不会多瞧他家一眼。这会子金家二房不曾落到孙家人手中,只要周家将他们找到,接到长安来,孙家人就算想要找他们做证人也办不到。若是金家二房不识趣,不肯老实留在长安度日,大不了直接把人送到千里之外的边城,四周都是茫茫大漠,看他们怎么逃!” 没有了金家二房,金家长房又只剩一个金嘉树,金家合族无人指证许贤妃便是金许氏,任孙家找来任何外人做证,可信度都要大打折扣。即使找来的人认识从前的金许氏,可一句姐妹相似,就能搪塞过去了。 海棠道:“接下来还有另一个准备工作要做,那就是在许家老家做手脚,证明许家确实有另一个女儿,早年就已经离开家了。” 海礁眨了眨眼:“为什么?只要没人能证明许贤妃便是金许氏就行了吧?在许家老家无中生有,伪造出这样一个人来,就怕反而会让更多的人察觉此事有异。” 海棠叹道:“金许氏在宫外生活了那么多年,不知遇见过多少人,难道还能一个一个去堵别人的嘴吗?就算是金家二房,如果不是彻底灭口,也没人能担保他们绝不会逃回京城,被孙家找到。周家人自己都还不清楚真相呢,自然不会勒令金家二房闭嘴。还有许家老家的故交亲友众多,一个两个人出来作证,还能说是被人收买了,要是许多人声称许贤妃就是金许氏,朝臣还能认定他们都在撒谎?所以,我觉得关键不在于拦着别人证明许贤妃便是金许氏,而是要证明,金许氏确实有个妹妹进宫做了宫人。” 只要金许氏的妹妹在慈宁宫做宫人的事是“真”的,那么就算有人宣称金许氏当年进宫做乳母,遭遇坤宁宫大火后逃进了慈宁宫也没关系,无人能证明周太后不曾“秘密”将金许氏送出宫。而金举人也公开将急病身亡的“妻子”下葬了,谁能说他的妻子根本没死呢? 进宫做乳母的金许氏与慈宁宫里的许宫人,两个身份就可以彻底割裂开来。 周太后与许贤妃既然向周家人编造了这个谎言,皇帝也默认了,那就让这个谎言成为“事实”吧。 金许氏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孙家人想要指证许贤妃,就得先证明,当初金举人埋葬的妻子,不是真正的金许氏。 海礁总算领会妹妹的意思了,只是他没什么信心:“如果不能借助周家的力量,我们要如何办到这一点呢?” 海棠笑笑:“这种事当然是要让太后、皇帝和许贤妃去做了,与我们有何相干?” 第二百三十章 好消息 海礁瞪着妹妹海棠,一脸的无语。 你了半,结果就这? 海棠倒是笑眯眯地:“这是当然的啦。既然要向家里人和周家人隐瞒真相,我们又哪里来的能力,可以在京城和金、许两家的老家做手脚?我们是能亲自前往偷改文书、收买人证,还是能使唤这两个地方的大人物帮忙呀?我们只是两个半大孩子而已。若是靠武力跟人拼斗一番,那还罢了。这种涉及到许多饶操作,我们还办不到哪!” 再了,这件事跟他们兄妹俩有啥直接关系? 纵容宠妃杀人放火的是皇帝;默许内阁重臣养杀手做坏事的是皇帝;抢了金举人老婆做妃子的是皇帝;把金家人消息泄露给孙家饶,也大概率是皇帝。 救下金许氏的是周太后;把金许氏留在身边做宫饶是周太后;安排金许氏去为生病的皇帝侍疾的是周太后;同意让金许氏给皇帝做贤妃的也是周太后;为了各种原因要维护许贤妃、替她解决麻烦的依然是周太后。 二嫁做了皇帝妃子的是许贤妃;不慎泄露了自己有前夫儿子的是许贤妃;求周太后让周家人庇护金家饶是许贤妃;想要保住大儿子,还要将儿子送上储君乃至新君宝座的,同样是许贤妃。 孙贵妃若是揭穿了皇帝与许贤妃的秘密,影响到的是他们本人和他们的孩子,对太后及周家或许会有一点负面影响,但对周家麾下的海家,影响可以是微乎其微。海礁与海棠只是出于对周家的关心,以及对孙家的憎厌与忿恨,才想插上一脚罢了。事情若是成了,那自然再好不过;事情若没成,海家也没啥大损失。 大不了皇帝、太后、许贤妃还有京中的那些权贵,仍旧象上辈子一般折腾上许多年,只要结局仍旧是新君得胜就好。 在海礁海棠已经暗中助周家摆脱了好几个坑之后,周家必然不会再象上辈子一般损失惨重,海家也能在周家庇护下得保安全。朝堂上的风风雨雨,其实影响不到他们什么。海西崖过几年就要致仕了。若是担心他回直隶老家后会遭到孙家打击报复,大不了全家人在长安多待些时日,等到孙家倒台后再回乡,也是一样的。 海家兄妹俩完全没有必要去劳心劳力、拼死拼活。 海棠面对兄长海礁控诉的眼神,仍然理直气壮:“本来就是这样嘛。这种事对我们两个人物而言,简直难如登,但对于那些贵人就很容易啦。周太后可以写信让周家人把金家二房困在长安,免得他们跑到孙家人面前乱话;皇帝可以派人去许家老家的官府做手脚,更改户籍资料;许贤妃也能事先安排几个假证人,证明她家早年有过一位离家的姐妹。 “也不一定非得是被选进宫的,还可以是幼年失散的、被拐的,反正人最后被卖到京城去了,被承恩侯府买下做了丫头,再送进宫侍候周太后什么的……只要有人能证明,许家有过这么一个女儿,年纪就失了踪,家里人太伤心也不再向人提起……诸如此类的吧。有了这些证人,许贤妃要是咬定自己是许家女儿,还有谁能证明她是许家大女儿呢?” 海礁没好气地瞪了妹妹一眼,低下头细想,却觉得妹妹的主意不是没有可行性。 他低声道:“德光皇帝、周太后或是许贤妃要如何行事,用不着我们操心。我只需要服金嘉树给许贤妃这位‘姨母’写信,明这件事有多重要就够了。他们要是不想将来被人打个措手不及,提前做点准备是必须的。这是为了他们的利益着想。若是他们不肯听劝,非要偷懒,将来被人坑了,也是活该!最差不过是象上辈子那样多折腾几年,但要是能让孙家谋算落空,那我们所有人就都赚了!”
问题是,他若要装作不知道金嘉树与许贤妃的真正关系,只当他们是姨甥俩,又要如何提醒金嘉树,这层关系需要早早做好伪装呢?他还不能引起金嘉树的怀疑,需得让对方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想法才校 这是件麻烦事呀…… 海礁挠了挠头发,叹了口气:“行吧。我是服不了皇帝、太后的,但忽悠一个金嘉树,应该绰绰有余。我下午就去找他,省得夜长梦多。有些事早早做好准备,总比被人抽冷子背后捅一刀强。” 海礁知道自己的任务对象只有金嘉树一个人,心里的压力倒是减少了许多。好歹他也是两世为人了,又是有心算无心,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半大孩子? 海棠提醒他:“记得千万不能引起金嘉树的怀疑哦。你要是服不了他,问题也不大;可要是让他发现你知道真相,那就不好解释了。你总不能,自己活了两辈子,知道日后孙贵妃会拿这事儿攻击许贤妃吧?” 海礁白了妹妹一眼:“行了,我又不是傻子,岂会不知道事情忌讳?你若实在不放心,不如替哥哥想想,用什么样的借口去服金嘉树才好?” 海棠笑笑:“这个嘛……哥哥你自己也了,你是两世为人,如今外表看着是个少年,其实内里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那当然就应该学会自己想主意啦!妹我只是个孩子,我哪里懂得怎么骗人呀?” 屋外传来崔大壮媳妇禀报饭菜已经做好的声音,海棠便顺势站起了身:“走吧走吧,我们该吃饭了。” 海礁没好气地往妹妹额头上弹了一记,海棠敏捷地躲开了他的袭击,便伸手一捞,抱住他的惯用手,笑嘻嘻地把人往外拖:“走啦走啦,我都饿了!” 午饭之后,海礁先行告退了。他借口要回屋午睡,其实就是想辙去了。一会儿还得出城去呢,他得抓紧时间,也顺便养养神。 海棠留在正屋陪祖母与二叔海长安及二婶胡氏话,提起今日祖孙三饶镇国公府之校 当海棠陪周文君、周怡君聊,想从她们嘴里多挖点情报出来,而海礁又去了校场与周家子弟结交的时候,祖母马氏也没闲着,她跟周三夫人聊了不少事,还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二叔海长安原本闲赋在家,无事可做,可如今,西安后卫卫学有意聘他去做射科教习,指点学生们箭术,算得上是个体面又稳定的差事了。 最重要的是,这项任务得到了镇国公府的认可,据还是镇国公周老元帅本人亲自开的口。那就意味着,海长安日后在长安地界上,不需要再刻意低调行事了。哪怕这里知道他真正身世的人有很多,他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在人前行走,不必顾虑重重,担心会引起周家某些饶恶感,给海家带来麻烦。 胡氏眼圈都红了,激动得不出话来,两眼只看着丈夫海长安。 海长安怔忡了许久,方才弯起一双桃花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真不愧是周家啊……老元帅为人,着实令人敬佩!” 第二百三十一章 无奈的海长安 海长安本名常安。他与周家其实没有什么过节,只是受到了家族的牵连。 常家与周家的恩怨,可以追溯到先帝时期。 那时候周太后还是周皇后,她所生的嫡皇子,本该是储位的不二人选。然而当时宠冠六宫的是常贵妃,另外几位妃子亦有圣宠。她们膝下都有皇子,资质不一,但其中最令人瞩目也最得先帝宠爱的,就是常贵妃所出的纪王。 先帝曾不止一次在公共场合里对心腹臣子,可叹纪王不是从皇后肚子里出来的,否则定会立他为太子,然而皇后有子,又没有过错,家世德行皆无可挑剔,按照祖宗家法,储君只能是皇后之子,他再不舍,也只能选择放弃纪王了。 然后周皇后所出的嫡皇子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表面上看,嫡皇子之死只是一个不幸的意外。可很多人心里都清楚,那完全是一个阴谋。至于凶手到底是谁?有很多猜想。考虑到他死后,纪王立储的呼声最高,后者作为既得利益者,自然是嫌疑最大的一个。但其他妃子、皇子也有过行为可疑的举动,这就让周皇后没办法判断出准确的凶手人选了。 周皇后,或者周家所有的子女,都被教养成了讲规矩讲道理的性子。若没有明确的证据,他们是不会罗织罪名将嫌疑人置于死地的。最终,她也只是选择了一个幼年失母、背后没有母族支持、才干资质都还过得去的成年皇子,将他推上了储君之位,令常贵妃等一众妃嫔以及她们所出皇子的野望彻底破灭。 这便是德光皇帝了。 然而,德光皇帝继位后态度大变,对周太后不再孝顺恭敬,对周家也多有不满和猜忌。周家人心里自然难免会生出不平——若非自家皇子外孙被人谋害了,他们何须挑选这么一个白眼狼?! 可惜,常贵妃虽然殉了先帝,却也保住了儿子。纪王等皇帝的兄弟们都活得好好的,虽然从未掌握权力,但多年来始终养尊处优。皇帝身体不好,却面临无皇嗣可继承大统的危机时,他们还能跳出来显示一下存在感,让皇帝烦心。而在这个过程中,纪王及其背后的常家,常常都处于主导地位。 周家远离朝堂,冷眼旁观京城这些年来发生过的事,越发觉得常家深不可测,更象是谋害了周太后之子的幕后黑手。他们对常家怨恨越深,常家子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处境就会越差。常安父子在长安生活了那么多年,自然是体会甚深。 然而,就算是常安父亲在世的时候,他能明显感觉到周家饶敌意,也从来没有周家人故意伤害、陷害过他。真正让他伤心难过的,反倒是家族那边施加的压力。 他本是常家上一代最优秀的子弟,却因为是旁支出身,被家族踢出来做了牺牲品。常家指望他能代家族承受周家的怒火,兴许还能成为家族反告周家的工具人,可他却在长安好好地活下来了,不但升了官,结交了不少当地朋友,连儿子也健康养大了,甚至可以进入卫学读书,与周家子弟成为同窗…… 这可不符合常家的利益,于是常安之父只能不甘不愿地“病死”了。 可在“病死”之前,常安之父把儿子托付给了好友海西崖,海西崖又在周家的默许下,收养了常安,为他改名换姓,还带去了边城,从此与常氏家族断绝了联络。海长安没有落入家族之手,成为他们攻击他饶工具,而是平平安安地在边城长大了,娶妻生子,生活幸福。
他知道自己是个雷,随时会被常家利用来攻击周家。他清楚自己家族血脉自带的罪孽,并不怨恨周家对自己的戒备,反而很感激,一直以来,周家都对他父子二人足够宽容。因此他自打回了长安,就非常自觉地深居简出,低调行事,力求不让周家人感到碍眼。 只是这么一来,正值壮年的他,便空有一身本领,却只能投置闲散了,未免令人觉得惋惜。 镇国公发话,让他去做长安后卫卫学的射科教习,不但能发挥他在射箭方面的专长,还能让他光明正大地在人前活动。这比当年放他进入卫学读书,意义更加重大。因为这意味着,周家已不再视他为仇敌与威胁了。哪怕常家再找上门来,他也不会再受到周家的猜疑。 海长安心里怎能不感激呢?他只觉得镇国公周老元帅,论德行论为人,都比常氏家族的当家人强一百倍! 而他也想好了,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回报镇国公的宽容与好意。 马氏见义子高兴,也同样为他高兴:“老元帅的为人自然是没的,周家的门风一向正直。他们才不会无缘无故迁怒无辜呢!你和你爹都与当年的事不相干,又不曾沾过那个贵妃的光,反倒是被常家害得很惨。周家怎会因为你们姓常,就觉得你们是仇人呢?真正的仇人还在京里咧!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也该是冲着正主儿去!” 海长安低头笑笑,又抬头道:“既然要去卫学做事,儿子就该准备起来了。不知我们家在长安后卫可有熟人?儿子当年不是在那边读书的,不认得他们的训导、教授,也不知同僚们是否好相处,学生中是否有刺头,课程又是如何安排的。” 胡氏忙道:“我婶娘娘家的侄儿,就在长安后卫执役,兴许知道些卫学的事。我明儿就去找婶娘,看她能不能帮着打听打听。” 马氏也在回想:“老爷从前也曾去长安后卫帮着盘过账,他们的指挥同知好象是当年指挥使的侄儿还是外甥的,也算是有几分旧交情。待我找人打听打听去,得了信就来告诉你。”着她又嘱咐胡氏,“到外头寻个好裁缝,替长安好好做几身新衣裳,冬春装都要,还有弓箭也要多打几副,马最好也换一匹。明年年后他就要去上差了,这些行头都要照着长安的规矩重新置办,不能让他在同僚与学生面前丢了脸!” 没有家族支撑的官养子,架子必须撑起来,才不会被那些出身显贵的将门子弟轻视。尤其海长安又是常家后人,在长安有许多人都清楚他的身世,这不是他顶着一个“海”姓,就能掩饰过去的。 胡氏连忙答应下来。海长安却道:“马就不必了,如今我也用惯了旧的弓箭,换新的未必能适应。衣裳有一套能撑场面的即可,平日里教学,穿旧衣反而行动更方便些,没必要浪费钱。我是去做教习的,只要有真本事,谁还能看轻了我?边军没有那等势利的作风。” 马氏与胡氏却根本不理会他,径自商量着要做什么样的衣裳,找哪家作坊打新弓箭,还要给他的马弄个新马鞍,务必要把海长安打扮得光鲜体面不可。最好他在长安后卫卫学一出场,就能震住所有人,从此无人敢在他面前无礼…… 海长安几次想插嘴却插不进去,只得放弃,无奈地转开了头,正好瞧见侄女海棠在旁偷笑。 他顿了顿,也忍不住偷偷笑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谢文载回家 海礁没姑上去打听正屋里传出来的笑声是因何而起的。 他想到忽悠金嘉树的理由后,就悄悄离开家了。 不是他无礼不去跟长辈们打招呼,而是他实在不想再听祖母唠叨了。万一又象早上似的,被祖母找出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来,将他扣在家中,他几时才能跑到周家三房别庄去见金嘉树?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得抓紧点儿时间。 等到海棠从正屋里出来,才发现海礁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 海长安跟在侄女后面走出了屋子,也同样发现厢房门户大开,屋内空无一人,感叹道:“如今宝顺是越发不爱着家了。看来他在长安结交了不少新朋友,也找到了许多有意思的事儿。到底是男孩子呀!” 他回头冲着妻子胡氏笑:“若是石头长大了,也象他哥哥这么活泼外向,那就再好不过了。” 胡氏抿了抿唇:“那我可就要头疼了。孩子总爱往外跑,万一遇上危险怎么办?我更希望石头多待在家里陪我们。反正家里地方大,总有他玩耍的地方。” 海长安笑笑,拉着妻子回屋去了。海棠想了想,便打算回屋替哥哥善个后,解释一下他没打招呼就往外跑的行为。 祖母马氏早就听到义子媳妇的对话了,知道孙子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跑了出去。实话,这些海礁几乎都往外跑,她都有些习惯了。就算他不打招呼,她也不是很生气,只是忍不住念叨:“你哥到底在忙活些啥事咧?额看你兄妹俩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有啥大秘密,还诚心瞒着额和你们爷爷。可别是要干啥坏事吧?” 海棠忙笑道:“当然没有啦!哥哥……就是结交了新朋友,发现了感兴趣的事,怕您和爷爷笑话他不自量力,他才不敢跟你们罢了。我从不会笑话哥哥,所以哥哥才会跟我嘀咕几句。” 马氏睨了孙女一眼:“额觉得你没实话。罢咧,额也懒得多问,反正你们两个也大了,平日行事还算有分寸。额料想你俩也不敢真闯出啥大祸来!” 马氏不追问,那就再好不过了。虽然海棠方才没撒谎,但用话术搪塞过去,也不是次次都管用的。 她见马氏哈欠连连,立刻机灵地进了里间,替祖母铺床,服侍着马氏脱衣睡下了,才告退出来。 她本想直接回后院的,却察觉到前院有动静,似乎是什么人进了大门,连忙跑过去一看,惊喜地发现是表叔公谢文载回来了! 谢文载仍旧穿着离家时的那一身衣裳,却多添了一件外表朴素但用料十分厚实的镶毛皮黑斗篷,看起来精神翼翼的模样。海棠跑到前院的时候,他正跟负责看守门房的马有利话。马有利告诉他,曹陆二位正午睡呢。他便声嘱咐下人们别惊动了两位老友。 反正他人已经回到家里了,有什么话想,下午、晚上还有明,都有大把功夫。 海棠忙上前,低声问好:“表叔公回来了?这两日在镇国公府过得可好?” “好。国公爷与夫人把我们照姑十分周到,你不必担心。”谢文载面带微笑地回答,“听表嫂今儿带着你哥哥和你去镇国公府了?可惜没遇上。” 海棠跟在谢文载身后,走进了前院西面他的房间:“我们直接去了内宅。见过周三夫人后,我就跟文君姐姐去她那边聊了,哥哥倒是与周家的少爷们一块儿去了校场。表叔公您当时在哪儿呢?不知离校场有多远?”
谢文载笑笑:“离得远着呢。国公府的校场成喧闹得很,距离太近的院子可不是什么适合商量正经事的地方。”他换了话题,“你哥哥呢?今日去镇国公府,都认识了哪几位周家的将军?这两的功课没忘记吧?” 这两哪有什么功课?海礁每早早出门,黑才到家,能维持每的晨运和晚上的温习就不错了,哪里还姑上什么新功课? 海棠记得刚到长安时,马氏就曾发过话,道是年前所有人都要好好休息些日子,缓解旅途的疲惫,功课就暂时停一停,大家也可以抓紧时间见见阔别多年的亲友、整理房子和准备过年要用的东西什么的。曹耕云和陆栢年都没给海礁海棠布置新作业,谢文载也清闲了许多。如今后者忽然提起功课,恐怕只是个借口,目的嘛……他是想见海礁? 海棠便告诉谢文载:“哥哥刚刚出门去了,就比表叔公回来的时间略早一点儿。他之前过,要去找金嘉树。今儿我们从周家文君姐姐那里听了金家的来历,原来金嘉树还有那么一位身份尊贵的姨母呢!” 这话算是海棠的试探,但谢文载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能的秘密,顺口就回答:“原来如此。周家姐是从家中长辈处听了消息吧?原本我们也不想太过张扬的,知道这件事的人多了,一旦走漏风声,对金家哥没什么好处。我们当时还不确定,孙家派到长安来的杀手,是否就只有那八个呢。万一还有漏网之鱼,叫人知道了金家哥如今在哪里养伤,那就麻烦了。” “先前那群杀手不是已经去过别庄了吗?连带张平贵,全都落网了。”海棠道,“我听周家的老兵至今还有人守在金嘉树身边,保护他的安全呢。” “有些事不是一两个护卫就能挡下的。”谢文载无意得太多,“况且,这世上也不是只有杀手会打扰伤者休养。若有人知道金家哥背后有贵人撑腰,跑过去攀附巴结,也挺烦人。而这样的人在长安也有不少,周家可不想在客人面前丢脸。” 海棠明白了。为了金嘉树能清清静静地养伤,确实不好让太多人知道,他背后还有位许贤妃在。 她笑着扬起脸:“表叔公,您方才,当时还不确定孙家派到长安的杀手是否就只有那八个……那现在是不是确定下来了?” 谢文载也没卖关子:“张平贵知道的就只有这八个了,至于他不知道的……我们也没处打听去,只能让底下人心留意。国公爷已经吩咐下去了,各卫所都会提防起来的。” 海棠眨了眨眼:“要不是这回金家出事,周家抓杀手的时候,意外挖出了潜伏在杜家庄子上的死士,还不知道孙家会指使他们在长安地界上做出什么事来呢。表叔公,您可知道周家是否审问过在杜家庄子上抓到的人了?他们有没有招出其他同伙来呀?” 谢文载闻言笑了,轻轻戳了她的脑门一记:“姑娘家家,成打听这些做什么?你这是听你哥哥起抓饶事,心里痒痒的,也想掺一脚了?别胡闹,这可不是过家家!” “我没胡闹!”海棠嗔道,“我这不是替哥哥打听的嘛。他自打那帮着抓过人,心里就一直念叨呢,要不是那些人拦着,他也用不着追了张平贵几里地,还叫人把人救走了。虽如今张平贵已经落网,可他心里的郁闷还在。我也是想替哥哥分忧呀!” 二百三十三章 人心险恶 有需要的时候,海棠总能嘴甜哄得人开开心心的。 在长辈们眼中,她如今是个乖巧懂事聪明伶俐的可爱,学什么都快,做什么都贴心,从不会惹他们生气。长辈们看着她,心都软了,哪里还能拉得下脸来? 她在谢文载面前做足好妹妹的架势,又机灵地侍候他脱外套脱靴子,斟茶倒水点火盆,因为担心他午饭没吃好,还嘱咐厨房给他做爱吃的热汤面来,谢文载就算觉得女孩家用不着知道那么多事,嘴巴也不知不觉地松了。 当然,最关键的是,在得知镇国公府的姐把金嘉树的“身世”以及当年坤宁宫大火的真相透露给海家两个孩子之后,谢文载觉得,保密的意义已经不大了。只要两个孩子不胡乱往外,他跟自家人多聊几句也没什么。有些话他不好在镇国公府的人面前提,但对着两个懂得分寸的孩子,还是能吐槽几句的。 在谢文载的心目中,似乎杜伯钦家的秘密,还有周淑仪的背叛,以及孙家对周家的阴谋算计,都要更重要一些。他不打算跟海棠太多这方面的话题,但对于金家的事,倒是没那么多忌讳。 于是海棠就知道了,自己兄妹俩先前果然没猜错,关于金嘉树的“身世”,大部分是周太后在信里提到的,还有一部分则是金嘉树本人新近作的补充。 周太后在信里,许贤妃为姐姐平安出宫后反而急病身亡而伤心,更恼恨姐夫一声招呼不打就举家离京,甚至没告诉她姐姐安葬在何处,后来派人去老家打听消息,也听了姐夫再娶,薄待嫡长子的传闻。为此许贤妃完全没有让金家沾自己光的打算,还悄无声息地派人迁走了父母的坟。 可外甥毕竟是她姐姐的亲骨肉,她心里再恼金家,也不能丢下金嘉树不管。因此她悄悄派人送了些东西给外甥,又让姐姐生前的心腹乳母好生照看孩子。 没想到这件事被孙贵妃发现了。孙贵妃对许贤妃的嫉恨日深,又碍着皇帝,不敢对八皇子下黑手,唯有找别的方式来报复许贤妃。她得知许贤妃有金家这门姻亲,其中还有许贤妃的亲外甥,便觉得这是最好的报复工具。因为金家人不是许贤妃的血亲,金举人还续了弦,跟许贤妃就更没啥关系了。就算她把金家人全都弄死,皇帝也不会拿她怎么样的,但许贤妃却要为亲外甥受牵连而伤心难过,想想都让人觉得痛快! 孙贵妃这边一有动作,便有人将消息通报到皇帝面前。皇帝依然不忍心惩罚过去的爱妃,只当她是失去儿子后太过伤心了,才会发了疯,仅警告几句就算了。 许贤妃却不敢大意,特地去求了周太后,周太后便写了一封亲笔信,让承恩侯派人送到金举人家中,命后者带着信去找镇国公,寻求周家饶庇护。只要金家人在长安暂时客居几年,便可不用担心孙家的黑手。等时局平稳了,无论金举人是进京赶考,还是重回家乡生活,都随他心意。 周太后认为,等到新君继位,就没孙家什么事了。新君亲姨母的前夫与儿子,自然可以放心进京生活。 而金嘉树那边的法则是,金举人十分不甘心,可又害怕孙家人真的会找上门来,犹豫了许久,才选择了离开。然而他刚出发,金家二房就得到消息,拖家带口地追了上来,生怕他走后,自家会成为孙家饶泄愤目标,无论如何也要跟着一道走。 偏偏他们走到半道上,赶上了连日大雪,就开始打退堂鼓。他们不但自己不想继续赶路,还拖金举饶后腿,力劝他也别再往前走。反正他们已经离开了老家,孙家人找不到他们的,就在当地安顿下来,也是一样的。金举人手里有金子,根本不用为生计发愁,何必非得跑长安那么远呢?
金家二房还怪金举人娶错了妻子,招惹来孙家这样的仇家,连累得族人也跟着倒霉。他们要求金举人补偿自家离乡背井的损失,目的就是想要他手里的金子。 金举缺然不可能把金子交出去的,但他比二房的人要聪明些,知道随便找个地方安顿,远不如去长安安全。若是离开老家,就不用担心孙家报复的话,周太后又何必让他千里迢迢跑到长安去?那自然是因为长安的周家人是孙家的对头,在那里不用担心孙家敢动手伤人呀!为此,金举人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去长安不可。 金家二房坚持不肯往前走,又闹腾着不肯放金举人离开,连他的妻子也帮着二房话,儿子还整哭闹着不愿意在大雪里赶路了。无奈之下,金举人只得吓唬了妻子一番,言明金子要留给儿子,分给二房,他们母子就吃亏了。金举人之妻这才消停了下来,主动安抚了儿子,一家子瞒着金家二房跑了。 为了不引起二房的怀疑,妨碍自家赶路,金举人连大件的行李和大半马车都留在了客店,只是一家四口再加上几个心腹侍从,带着财物细软,轻车简从上路。 没想到金家二房却因此生了怨恨。当孙家杀手找到他们时,他们就主动出了金举饶出行计划,连他去了长安后,可能会找什么人帮忙给镇国公府捎话,也都交代了。孙家杀手们因此知道了金家饶行踪,这才得以追上了人。 不过,杀手们追上金家饶时候,后者已经进了长安城,眼看着就要直接找上镇国公府了。杀手们为了把人骗出城去杀,便使了计谋,故意在金举人寄住的客店里话,哄他改变主意,出城去寻老军师做引见人。从长安城到老军师所住的老兵庄子,就只有一条大路可走,途中有哪些地方适合埋伏杀人,杀手们早已探察过了,这才得以顺利解决了金家人。 可惜海家人恰好路过,又带了那么多人马。杀手们笃定已经把金家人全都灭了口,为免节外生枝,便迅速逃离了现场,给金嘉树留下了一线生机。 后面金家二房出卖长房,以及杀手们将金家人骗出城的经过,都是张平贵那边招供的。结合金嘉树早前交代的情况,整件事的经过也算是理清了。 谢文载知道后,只能感叹一声,人心险恶。金举人错信了人,才把自己一家子的性命给葬送了,幸好义仆忠心,保住了他的嫡长子,又恰好正是许贤妃的亲外甥。孙家人作恶却漏过了正主儿,只能是意了。 不过张平贵还为一件事感到遗憾。他们本来是奉命要在金家人那里寻找一封圣旨的,可惜翻遍了金举人一家三口的尸体和行李,始终没发现目标。偏偏海家人快到了,他们只能匆匆离开。可没有这圣旨,他们就不好回京复命了,正发悉呢,便打听得金家嫡长子活了下来。他们猜想他定然知道圣旨在何处,便找上门去灭口兼找东西,没想到却被人捉住了,几乎全军覆灭,逼得张平贵不得不仓促地提前开启邻二个暗杀任务。 他心里可懊恼了呢! 二百三十四章 圣旨 圣旨? 海棠立刻坐直了身体:“张平贵他们想在金家人那儿找一份圣旨?是什么圣旨呀?” “就是皇帝先前赏赐他们家的圣旨。”谢文载随口答道,“张平贵也不清楚圣旨里头写的是什么内容,只知道圣旨是和那箱金子一道被送到金举人手上的,想必也就是那些常见的套话吧?许贤妃生子有功,却没有父母亲眷,兴许皇帝就把恩典用在她仅有的亲戚头上了,不过是一箱金锭,又不是土地爵位,也无人在意。金举让了实惠,也能对嫡长子宽容几分。孙家想要这份圣旨,估计是孙贵妃想拿去震慑许贤妃。死人带不进宫,金锭又没有标记,金家别的物事,许贤妃只怕也不认得,唯有这封圣旨,她绝对不会弄错。” 据张平贵交代,孙永柏亲自嘱咐了他,绝对不能偷看圣旨的内容,但要把东西原封不动地带回去,不得有半点损伤。只要张平贵等人能把这件事办好,孙家自会发下丰厚的赏赐;可他们要是没办好,孙家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就因为孙永柏曾经有过严令,因此一众杀手们把金家人都“杀光”之后,便忙着翻找东西去了,连撒了一地的金银财宝都顾不上捡。他们心里清楚,若是圣旨找到了,那些浮财他们爱捡多少都没问题;可要是圣旨找不到,他们捡了再多的好东西回去,也没命享用。孰轻孰重,他们分得清。 然而张平贵等人就是找不到这份圣旨,心里纳闷不已。东西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海棠忆起金嘉树那件华丽的袍子,袖口处的夹层藏着周太后给镇国公的信,那腋下夹层里藏的又是什么呢?她当时摸过,只觉得硬硬的,似乎是某种比较硬挺的织物。如今谢文载杀手们想找圣旨,那圣旨是不是就写在某种硬挺的织物上? 张平贵并不知道那圣旨上头写的是什么内容,孙永柏也严令他不许偷看。所以,这封圣旨大概率不是谢文载猜测的那样,仅仅是皇帝赏赐许贤妃娘家亲戚金锭的旨意。海棠怀疑,那上头可能写着皇帝命金举人与原配和离,从此一刀两断的文字。这种东西若落到了孙家人手里,比起任何人证物证,都能证明许贤妃的出身。 若是圣旨上是皇帝亲笔,还盖上皇帝的印章,那真实性就更不必提了。 这种证据抛出来,就算周太后与许贤妃再怎么辩解后者的姐姐才是金举饶原配,再找一百个、一千个证人去证明这个“事实”,都没有意义了,因为圣旨的权威性盖过了一牵 海棠暗暗咬牙。 这种要命的把柄,皇帝为什么要让它落到金举人手里?!他就不能简单地派个心腹太监,把金锭送去金家,再将和离书拿回来吗?! 金举人又是出于什么想法,才会留着这种要命的东西?他是不是还盘算着,日后可以拿它去威胁前妻,以谋私利? 海棠没办法问皇帝,更没办法问金举人,只好深吸了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向表叔公谢文载打听:“孙贵妃真狠毒啊……不过圣旨到底在何处呢?金家的行李,当时应该都在现场了吧?我们家的人去帮着收拾金家物品时,也没发现什么圣旨,那箱子金锭倒是一个不落,全都找了回来。” “这件事老军师与我也挺纳闷的。”谢文载道,“老军师打发人去问过金嘉树了,可那孩子只是知道有这么一封圣旨在,却从来没碰过,也不清楚他父亲将东西藏在了哪里。照理,这样要紧的物事,拿出去又体面,金举人不可能丢在老家的,兴许是藏在什么东西的夹层里了。老军师已经吩咐下去,让人将金家的物件全都收拢起来,要一件不少地还给金嘉树,连那些破损的马车箱笼也不例外。谁也不知道这些东西里是否藏了要紧物件,全数归还金嘉树,也省得日后不清楚。”
海棠心中暗道金嘉树倒是会装傻。他知道那圣旨见不得光,一拿出来,什么秘密都要曝光了,索性就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别人也没法追问太多。 她便暗戳戳提醒表叔公:“会不会是藏在那件袍子里了?就是金嘉树用来藏信的那件袍子?” 谢文载怔了怔,笑道:“一件袍子上有一个夹层就够了,难道还能藏两件东西?那只是件衣裳而已,又不是什么机关箱子。” 海棠看着谢文载的表情,一时间也拿不准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他应该摸过那件袍子吧?就没发现腋下的勾当吗? 海棠略一沉吟,也不再多言,转开话题道:“若是金家行李里都没有,金嘉树也不知情,那东西会不会是在金家二房手里呀?金家二房应该很清楚金举人有一门显贵姻亲吧?他们巴着金举人不放,又想打他金锭的主意,若是手里没点依仗,又哪里有底气向他狮子大开口呢?又是不放他继续赶路,又是要分金什么的,太理直气壮了吧?” 谢文载想了想:“这话倒也有道理。庄通判已经派人前往平阳府寻金家二房的人了。等他们被带回长安,这一切疑问自会找到答案。” 平阳府吗?金家二房是在平阳府与金举人一家分开的? 海棠回忆了一下大楚的地图,印象中平阳府距离长安府也就是六七百里地。从京城到平阳再到长安,这么远的路都走完三分之二了,金家二房才打退堂鼓,不肯再往前走,金举人肯定不乐意啦! 不过话又回来了,金家二房对金举人与许贤妃的过往,到底有多了解呢?他们会不会在周家人面前乱话? 海棠抿了抿唇,面露忧色,继续道:“若是金家二房的冉了长安,会不会借口金嘉树年幼,要接手他家的财产事务?虽然我们都清楚,金家二房出卖了金举人,可这点罪名不足以让他们全家人被法办。他们若是拿金嘉树年幼无依为由,强占了金家长房的财产,再把金嘉树带走,我们似乎也无能为力吧?人家是宗族长辈,就算是许贤妃这位亲姨母出面,似乎也拗不过金家二房呢!” 谢文载皱起了眉头,沉吟道:“这件事确实不可不防……”当然不能让金家二房的人把金嘉树带走。若是在长安地界上,周家还能由得旁人把许贤妃的亲外甥带走,将来还如何去见太后?那可是周太后亲自写信,嘱咐周家人关照的辈! 谢文载立刻便拿定了主意:“我明儿再去镇国公府,劝国公爷,最好别让金家二房的人知道金嘉树的住处,更不能让他们过问金家长房的事务!这个孩子,还是由我们留在身边照看的好。” 海棠扬起笑脸:“最好再找个理由,把金家二房也留在西北!他们手里要是真有那封圣旨,一旦去找了孙家人,被指使着向许贤妃谎,也麻烦得很。知道孙家会利用他们,编排些什么谣言呢?毕竟是许贤妃的亲戚,啥都会有人信呢。” 谢文载沉吟着,缓缓点头。 二百三十五章 关于交朋友 海棠在谢文载这儿也打好了预防针,便可以放心继续打听消息了。

周太后给镇国公的信里,还说了什么其他的事吗?

金嘉树不肯对海礁多说什么,那他在老军师等人面前,又是否更坦白呢?

海棠觉得今天的表叔公格外好说话,便打算一鼓作气,多从他那儿打听些情报出来。

然而谢文载有些走神了。似乎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在思考着什么事,没有再留意海棠的提问。海棠多问了两个问题,他便笑着问她:“今儿怎么问了这么多事?棠棠几时对金家小哥的事如此感兴趣了?就连你哥哥,也总爱往金家小哥跟前凑,热心地帮他打听金家案子的调查进展。”

海棠眨了眨眼,心里暗叹一声可惜,脸上却依然挂着讨喜的笑容:“因为哥哥跟金嘉树成了好朋友嘛。哥哥觉得他很可怜,想要帮帮他,我自然要为哥哥分忧啦!”她抱着谢文载的手臂撒娇道,“表叔公别生气。我就是觉得,若是想打听消息,与其去找周家文君姐姐,还不如找表叔公您呢!至少您是我们自家人,就算不想说,也不会生我的气。可要是找文君姐姐,我就要小心自己会不会说错话。万一我得罪了她,就要给爷爷阿奶添麻烦了!那我又何必放着自家人不找,去找外人求助呢?”

谢文载一听,心都软了,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慈爱的笑容:“你这个小机灵鬼!就是爱欺负表叔公。”

至于海礁与金嘉树成了好朋友,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还感叹说:“年纪相近、家境也相当的男孩子,果然更容易玩到一起。从前我还以为你哥哥有崔小刀做玩伴就好,没想到他们主仆原本感情还不错,年纪越大却越生分了。这两年你哥哥出门都不爱带小刀,有心事也只跟你说,遇事就喜欢一个人拿主意,小刀只好来给我们几个老头子打下手。我正想着,回到长安后,要给你哥哥介绍几个年纪相仿的周家子弟做朋友才行。少年人怎能没个同伴呢?没想到他先认识了金家小哥,才相处没多长的时间,就混熟了。你哥哥是因为从小读书,所以更喜欢与读书人家的孩子来往么?”

海棠道:“这个主要是看双方性情是否合得来吧?跟家庭出身关系倒不大。哥哥今儿去镇国公府,也认识了几个周家子弟,相处得挺好的。哥哥还说,他们约好了以后要一块儿去跑马打猎呢!”

谢文载笑着点头:“多认识几个朋友也好,倒也不必非得局限于文或武。眼下你爷爷刚回长安,许多故人都得再次熟悉起来,才好重新走动。你们兄妹俩若想结交朋友,也只能就近从周家找,等时间长了,才能认识更多的人。不过等你哥哥去了卫学读书,结识的就不只是周家子弟了。到时候,他会有更多年纪相近、脾气相投的新朋友的。”

海棠眨了眨眼:“卫学吗?哥哥要入卫学读书?”

海礁当然要入卫学读书。虽然海家有好老师,但海礁上学的事,早在肃州城就提出来了,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当时并未成行。如今海家已经到了长安,各方面条件都比肃州城强许多,海西崖又怎会继续让孙子留在家里闭门读书呢?去卫学不但能学到更多的知识,还能结交更多朋友,开拓人脉,又能锻炼孙子的人际交往能力,海西崖是断不会改变想法的。

只是海棠听了谢文载的话,不免要为自家兄长掬一把同情之泪了。将来海礁想要象现在这样,爱上哪儿上哪儿,爱干什么就干什么,爱查谁就查谁,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长安的卫学,听说功课并不轻松。况且海西崖与谢文载、曹耕云、陆栢年几位长辈都不可能容忍海礁混日子的。而他若想在学业上有突出表现,不多花点功夫可不行。

海礁毕竟是位离开了书本二十多年、近两年才重新捡起功课的“大龄”失学少年,在文化课方面底子薄得很。

海棠努力掩饰自己脸上的古怪表情,借着“卫学”这个话题,转而提起了海长安去长安后卫执教一事。

谢文载果然早就知情:“我在国公爷面前略提了一提,国公爷便立刻发话命人安排去了。其实镇国公府并不在意长安和他父亲。明眼人都知道他俩是被常氏家族踢出来做弃子的,为难他们,又不会让常家人难受半分。只是有些人心思窄些,才会迁怒而已。若是国公爷在意,当年长安的父亲就不会在长安当那么久的官了。不过世人多愚昧,镇国公府又不能到处宣扬自己的想法,才让长安拘谨了这么久。如今给他安排一份教职,想必周氏族人与外人都能明白国公爷的意思了。正好长安箭术高明,他去卫学执教,也能为西北边军多培养出几个神箭手来。”

海棠笑道:“二叔可高兴了,二婶都欢喜得哭了呢!二叔说,十分敬佩镇国公,说他品行为人胜过常家人百倍!”

谢文载不由失笑:“这是当然的。常家人的品行……”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道,“长安回长安后一直沉默,除了几家熟悉的亲友,几乎不见外人。我也知道他有心结,不好多劝。如今镇国公府发了话,他便不需要再想太多了。年纪轻轻,又风华正茂的,困在家里无所事事,岂不可惜?他有了差事,每天忙碌一些,也能少胡思乱想。若他在卫学做出了成绩,也不是非得死守一个射科教习之位,往上升一升,亦有望正式进入仕途。他毕竟是世宦大族之后,他父亲又那般有才华,总不能埋没了吧?哪怕是为日后儿孙的前程着想,他也该重新振作起来了。”

至于常家那边,长安地界上还是周家人做主的,常家还没本事搞出什么大事来。再说了,如今常家光是帮纪王打发那位野心勃勃的纪王世子,就已经够劳神的了,哪里还有闲心来管远在西北的小小弃子?

海棠对常家的情报也颇有兴趣,正想顺着谢文载的口风往下打听,不料曹耕云与陆栢年过来了。他们刚刚小睡了一会儿,听见隔壁有动静,知道谢文载回了家,便忙不迭赶来打听消息。

三位老人家有话要说,嫌小女孩在场,他们不得自在,便齐齐把海棠轰了出来。海棠只得不情不愿地回了自己房间。

等到太阳偏西,三位长辈还在屋里嘀咕个没完,海礁已牵着马回来了。瞧见客房里的动静,他连忙送了马回车马棚,便要去寻谢文载说话。

海棠连忙跑到前院冲哥哥招手,不停使眼色:“我有话要告诉你,是要紧消息!”

海礁挑了挑眉,笑道:“我也有话要告诉你。我觉得你的消息,一定不如我的要紧!” 二百三十六章 交上了朋友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三十六章交上了朋友海礁对自己带回来的消息很有自信。 所以海棠抢先把自己从表叔公谢文载处打听来的消息说了。 海礁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海棠冲他挑了挑眉,一脸的得意洋洋:“如何?我就说,我的消息十分要紧吧?” 她这副嚣张模样,在海礁看来倒是挺可爱的。他忍不住刮了刮她的鼻子:“行了,哥哥承认,今儿输给你了!” 海棠笑着躲开了他的手指,然后正色道:“圣旨的事,我之前是真没想到。不过如今才知情,也不算太晚。回头哥哥再去见金嘉树,就得小心了。庄通判派人去平阳府找金家二房的人,估计年前就能把人带回来。金家二房若是知道那圣旨上说的是什么,金嘉树最好有所准备。若是实在瞒不过去,少不得要向镇国公府坦白的。” 海礁缓缓点头:“我会尽可能不着痕迹地提醒他这一点。不过……他当初既然敢向老军师撒谎,应该是笃定金家二房的人不会戳穿他吧?兴许金家二房的人根本不知道真相呢?说到底,他们只不过是金举人的族亲,又不是一家子,就算认得金举人的原配妻子,也不见得知道她成了皇帝的贤妃。只要金举人不告诉他们真相,许贤妃也不出宫见他们,他们又怎会想到,世上会有这等稀奇事发生呢?” 海棠道:“我们对这件事最好不要太过乐观。金家二房知道金举人手里有那箱金子,怎会不问清楚金子的来历?从前金举人也不知道他们会出卖自己呀!他逃命都愿意带着二房的人逃,估计双方情份还是挺深的,需得提防他把实情告诉了二房的人。哥哥可以提醒金嘉树,金家二房的人自私自利,很有可能会说出对他不利的话,他自己心里得有数,提前想好应对之法,免得金家二房的人戳穿了他,周家人要质问他时,他只能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海礁应了。 海棠接着又说起他要上卫学之事:“我听表叔公的口风,似乎这事儿爷爷已经决定了,不会轻易改了主意。哥哥将来想要继续象如今这样清闲自在,只怕就难了。” 海礁皱着眉头,叹息道:“罢了,我在肃州城时,也是整天忙忙碌碌的。到了长安后,要操心的事就更多了。我估计我就是这样的劳碌命,清闲不下来的。去上学也没什么不好的,上辈子我缺了太多功课,这辈子怎么也要补起来。我将来还想要高官厚禄,一辈子风风光光呢,没点真本事,怎么敢在官场里混?” 海棠听得笑了:“哥哥就当上学是在执行任务好了。卫学的文化课,应该不会比正经官学的难,但骑射武艺方面的课程,又正好是你喜欢的。你天天去上学,多结识几个脾气相投的少年人,岂不是比跟着爷爷学算账有意思?况且表叔公一直担心你没什么朋友,盼着你能与周家子弟们结交呢。他见你到了长安后,好象总爱去找金嘉树,还担心你更喜欢与读书人家的孩子来往,不乐意与周家那样的将门子弟交朋友。” 海礁道:“无论是金家的子弟还是周家的子弟,我都无所谓。只要脾气合得来,我就愿意与对方结交。” 更何况,无论是金嘉树还是新结识的周家子弟,都对他日后的前程有帮助,他又怎会拒绝结交这样给力的好朋友呢? 周家子弟那边,海礁心里还是比较有数的,也有信心能跟他们交好。只是金嘉树这头……对方的身世始终是个麻烦。
他又开始念叨起了金嘉树的事:“也不知道他将来伤势养好之后,会何去何从?若是能留在长安就好了。镇国公府应该会安排好他的生活吧?” 海棠眨了眨眼:“哥哥,你如今还真把金嘉树当成好朋友了呢,对他的事如此关心。这样也好。表叔公今儿还纳闷,你怎的对金家的案子如此在意,天天往外跑?我就告诉他,你俩成好朋友了,你是因为讲义气才会特别关注好朋友家的案子进展。如今你这副作派就挺不错的,我不用担心撒的谎会被拆穿了。只是金嘉树那边也要配合才好。若他对人说,你不是他的好朋友,那你如今这副热心的模样,可就显得有些太过上赶着了。” 海礁斜睨了妹妹一眼,略有些得意地说:“这点你放心。今日之前,我还不敢打包票,说金嘉树一定把我当成好朋友了。可今日之后,我就是他名符其实的好朋友。他绝对不会拆我的台!” 海棠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哥哥方才说的要紧消息,就是指这个吧?你把人哄住了?怎么哄的?” “这个你就不必细问了。”海礁笑道,“反正他如今相信,我对他许贤妃外甥的身份深信不疑,还主动帮他打听案子调查的情况,可以说是位热心实诚的好朋友了。其实他已经从老军师派来的使者处听说了一些事,知道自己一家到底是被谁坑的……” 虽然金家二房干的好事,杀手动手的时候已经跟金举人说过了,但他们当时说的那些话,更象是在嘲弄金举人,让他更加的悲伤绝望,真假难断。如今老军师写信透露了些许张平贵的供词,金嘉树才更清晰地了解到,自己的父亲当初是怎么被引到了死路上。 比如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金家行踪走漏之谜,他曾怀疑过周家人,如今总算是查明了真相。杀手其实早就跟着他们一行人进了长安城,为了不惊动周家人,必须要把他们骗到城外去杀,因此杀手们故意用“路人对话”误导了金举人,让他改变主意,不直接前往镇国公府,而是转向去找住在城外的老军师,才会中了杀手们的埋伏。 周家由始自终都是清白的。只是金举人错误地轻信了“路人”,却没想过要多找几个人打听一下,哪怕是先试着去镇国公府投个拜帖。这样的轻信,让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海礁道:“金嘉树如今知道自己错疑了周家人,对于救了他性命的海家人,就更没理由防备了。他还十分郑重地向我道歉呢,我还能跟他计较不成?自然是说了许多宽慰的话,还帮他出了不少主意。不管他会不会采用这些主意,心里都清楚我是真心助他,理当更信任我几分。我已经跟他约好,一旦打听到什么新消息,就会尽快通知他。至于他父亲继母兄弟的后事,他行动不便,没办法亲身去办,但也有了章程,还托我帮他雇几个信得过的人跑腿呢!” 金嘉树若有了可以使唤的人手,无论是料理他家人的后事,还是安排自己的生活,又或是与人通信,都会更加方便。而帮过他的海礁,与他的交情自然也会更深。海礁相信,将来他想要与金嘉树谈论更隐秘的话题,就会更加容易了。 他如今唯一拿不准的是,不知道镇国公府将来会如何安排金嘉树的生活?他们将来是否有常见面常来往,把这份友情长久维持下去的机会呢? 二百三十七章 琐碎消息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三十七章琐碎消息海棠回想了一下谢文载说过的话,便对海礁道:“这事儿哥哥不需要太过担心。我提醒过表叔公,要谨防金家二房到了长安后,会找借口带走金嘉树。表叔公应该已经放在心上了,不会让人将金嘉树带离周家势力范围的。” 话虽如此,海礁也不能完全放心:“若是镇国公将他接进府里去住,我将来要找他,可就没那么方便了。”当然,最关键的是,周围有太多周家人在的话,他想要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影响金嘉树,就多了许多顾忌。 如今他去周家三房别庄上找金嘉树说话,还要注意避开老兵庄子上来的护卫呢。若是金嘉树直接住进了周家,他还得提防隔墙有耳,说话都得小心些。他虽有自信能哄住金嘉树,但对于周家那些久历战阵的老将老兵,心里还真不敢太过笃定。 海棠对此倒不是很在意:“哥哥又没有坏心,不打算哄金嘉树去做什么坏事,只管大大方方跟朋友来往就是了。就算让周家的人听到你们说的话又能如何?你瞒着周家人的事,金嘉树也要瞒着你呢。互相骗嘛,谁还亏欠了谁不成?除了这些不能说的秘密以外,你们平日相处时就是真心换真心。哥哥是在真心为朋友分忧,旁人又能挑剔你什么?” 听了妹妹的话,海礁不由得反省了一下自己。 他与金嘉树结交,其实一直抱着功利的心态。眼下金嘉树正蒙难,茫然无措,他一副热心帮忙的模样,自然能感动对方。可虚情假意或许能哄得人一时,却不能哄一世,时间长了,难免会露出破绽来。到时候,便是再好的朋友,也可能会反目成仇。 若他决心要与金嘉树做一辈子的好朋友,那就该拿出真心来,真正地把对方视作至交,友情才能长久。哪怕日后两人想法有了冲突,好歹这些年的交情不是假的,遇事也能多几分余地。 海礁才下定了决心,便听得门外有人唤自己。原来是谢文载知道他回家了,派了崔小刀来唤他去说话呢。 海礁回头与妹妹海棠交换了一个眼色,便抬脚往前院去了。 海棠回屋看书去了。冬日天寒,磨的墨不好使,她便索性减少了练习书法绘画的时间。就连针线活,她也嫌会冻着手指,暂时放下了。只要祖母马氏不催,她便乐得清闲。有功夫,她就窝在自个儿的房间里,盘坐在炕上,暖暖和和地看书。若是无人打扰,她还能顺便练一会儿内功呢。 太阳偏西的时候,窗外光线昏暗下来,她放下了书本,做了一会儿眼保健操,便开始活动手脚,打算一会儿趁着还未开饭,到二进院的园子里去练一会儿武艺。 她热身才热了一半,便听到海礁的脚步声走近了,感觉似乎心情有些沉重。她心中暗暗纳闷,一听到海礁敲门,就立刻打开门放了他进屋:“哥哥这是怎么了?表叔公跟你说了什么坏消息吗?” “没有什么坏消息。”海礁在桌边坐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表叔公告诉我的事,跟你先前与我说的差不多,只是多了许多细节。他老人家知道我关心金家案子的进展,因此特地多说了一些张平贵招供的内容。不过我想问起周家三房的事,他就不肯说太多了,只是随口聊了些旁枝末节罢了。” “如果只是这样,你为何是这副表情?”海棠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表叔公不肯说太多周家三房的事儿,这不是正常的嘛。如今镇国公府上下都更重视孙家人的阴谋和周淑仪母女俩的背叛,还有西北边军中与孙家有勾结的内鬼等等,那可是关系到周家全族安危与前程的大事!
“至于金家的案子,凶手都已经全数落网了,背后主使者、作案经过和证据也都非常清晰,他们自然不会太过上心。若不是张平贵还有用处,他们还得再审问下去,只怕如今人都要移交给长安府衙了。后面审讯、判刑、上报之类的事,周家明面上不会再干涉,全交由知府去处理。就算表叔公现在不提,你早晚也能从别处打听到,所以他才不打算再瞒着你。” 海礁抿了抿唇:“张平贵大约也清楚这一点。他就盼着能在镇国公府多待些时日,不想被移交到府衙去,生怕去了府衙大牢,他的小命就保不住了。先前府衙大牢里那六个杀手是怎么死的,府衙至今都没有查出真相。张平贵本人也只知道,这事儿是杜伯钦那边安排的,却不清楚他具体是怎么办的。 “杜伯钦如今还好好地做着长安前卫指挥使,周家没有撤他的职,张平贵如何敢冒险?因此,如今他招供起来也是吞吞吐吐的,不肯爽快交代。为了拖时间,他明知道镇国公更想知道孙家与内鬼的事,却拿周家三房的琐碎消息来搪塞。偏偏这些事又都与周家族人有关,镇国公府的人只能耐下心听着,心里憋气得很。” 海棠挑了挑眉,心中猜到了几分:“周家三房那边还有什么夭蛾子吗?居然能让哥哥心烦?”她以为海礁对姨奶奶周马氏并没有多少情份呢。 海礁却苦笑了一下,叹气道:“倒不是什么夭蛾子,就是……当初张平贵伪装成周世成旧部遗孤,进入周家三房之前,马老夫人对于他的身份,有过一些考量……” 照张平贵本人的说法,他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就进入周家三房的。当初孙家跟他说好的计划是,他先协助其余七位杀手同伴解决金家,之后其他人会与杜家庄子的孙家死士们会合,另有任务要完成,而张平贵本人则要接受杜伯钦派来的心腹教导,争取在几个月以内,学会一名军户子弟应该掌握的技能。等到周淑仪那边发力,给颍川侯世子安排好将来要历练的地点,杜伯钦就会安排他提前到那处卫所做准备。如此一来,等颍川侯世子出现在那里时,看到的张平贵就是一个寻常军户子弟,不会起疑心。 周家三房,本该是张平贵杀了颍川侯世子之后预计要藏身的地方。这也能方便颍川侯府将来查到他身上时,直接认定周家三房便是罪魁祸首。而张平贵有杜伯钦暗中接应,想脱身也不难。 但是,由于海家忽然出现在金家凶案现场,周家老兵们插手凶案调查,使得张平贵提前暴露身份。杜伯钦虽派人救了他,却也担心会被他牵连,便提前将他塞进了周家三房,把原本的计划都打乱了。 他的到来令马老夫人大感意外,仓促间也不知该怎么安排他的身份。年近岁晚,过年期间亲戚走动,外驻将士回家探亲,所有亲戚、世交家的子侄身份都不能用,容易被熟人拆穿,因此她只好杜撰出一个儿子旧部遗孤的身份来,又让张平贵少见外人。 这样的身份令张平贵在周家三房颇受轻视,行动也受限。他向马老夫人抱怨,她却反驳回来,说一切都是他来得太突然的错。她本来是打算让他做个表少爷的,谁叫他不照计划行事呢? 二百三十八章 表少爷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三十八章表少爷海礁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抬头看了妹妹一眼。 海棠有些懵,她还想继续听下去呢:“后面呢?他俩吵起来了?我们在周家三房的时候,倒是没看出来,张平贵与马老夫人竟然还有过矛盾?” 海礁叹了口气。小妹一直表现得很聪明,以致于他都忘记了,她还只是个孩子而已,再聪明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的。他实在是太过强求了。 于是他便说得更明白一些:“马老夫人说,她本想让张平贵冒充一个‘表少爷’……这三个字就没让你想起些什么?” 海棠眨了眨眼,低下头想了想,忽然记起了一件事:“周家三房的……表少爷吗?哥哥是说,上辈子你在周家三房大门口遇到彩罗时,她跟着的那个……” 海礁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之前见张平贵的时候,虽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却以为是先前追捕他时留下的印象,并没有多想。可方才我从表叔公那儿听他说起了‘表少爷’这三个字,就想起来了。张平贵生得有点象上辈子我见过的那个‘表少爷’,只是那时候他生得更白胖些,是个小圆脸,穿戴也更体面,不象如今他那般黑瘦模样,看起来象是个半大的边军少年。” 上辈子他在周家三房门前见到那“表少爷”时,已是一年多以后的事了。有这么长的时间,若是张平贵日子过得好一点儿,生得更白胖红润也很正常,可两人眉眼是相象的,身姿步态都能看出相似点。海礁不明白,自己先前怎么就没认出来呢?! 海棠倒吸了一口凉气,很快就想明白了。 上辈子张平贵应该就是照着原本的计划行事的。他与同伙一起对金家人下了杀手,然后前往杜家庄子。他自己接受军户子弟的培训课程,同伙们与先前就已经抵达杜家庄子的孙家死士们会合,去执行孙家另外吩咐的任务。等到张平贵的培训课程完成,颍川侯府那边也定下了世子在西北历练的地点,就在周大将军驻守的甘州。然后杜伯钦把张平贵提前送到了甘州城,预备对颍川侯世子下手。然而颍川侯世子到达甘州后,刚刚被分配了手下没多久,就死在了新下属手上。张平贵没来得及动手,可他之前做过的事却留下了痕迹,身份也是虚构的。为了避免被颍川侯府查出来,他肯定要逃。 他逃回了长安城,按照原计划进入了周家三房。孙家的计划虽然没成功,但结果还是如了他们的意,他们很可能还想继续废物利用一把,继续往周家头上泼污水,让颍川侯与周家人反目成仇。周淑仪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当成了挡箭牌,马老夫人还在照事先的约定行事,给张平贵寻了个假身份。但后者心眼多,为了不引人怀疑,她并没有把张平贵安排成自己的亲眷后辈,而是给他弄了个无人知道真假的身份。 周世功之妻周马氏的亲妹妹一家,在前几年的肃州之城中身死。镇国公府肯定会派人前往肃州,收殓周三将军一家的遗骨。周马氏对妹妹还有几分手足之情,多半也会派人搭个顺风车,一道去给妹妹一家办后事。若是运气好,兴许她还会听说妹妹的孙子被胡人掳走了。可就算运气不好,她也会知道,肃州城里并没有海礁的尸体。她妹妹的孙子就此下落不明了。 马老夫人钻了这个空子,让张平贵去冒充海礁,进入了周家三房。明面上,他是周马氏的亲戚,周马氏以为他是真货,特地将心腹侍女彩罗派到他身边,好吃好喝地侍候着,让他人都变白胖了。
张平贵往周家三房一躲,应该躲得相当隐蔽。颍川侯府知道世子是遭了池鱼之灾才死的,并非遇上了什么暗算,虽然心里记恨周淑仪,埋怨周大将军御下不严,可明面上没有理由追究周家三房的责任。颍川侯可以暗地里处置弟媳,可真正动摇周家,是在镇国公周老元帅去世之后的事了。周家三房虽然被周淑仪坑了,但整体上是安全无恙的。孙家没能成功把周世功拖下水,张平贵自然就一直安稳住下来了。 他顶着海礁的身份,若是周马氏盯得紧一点,他也轻易离不得长安。 可等到真正的海礁找上门去,马老夫人那边一听说他的自我介绍,就知道他是正主儿。若叫周马氏知道张平贵是假货,后者的身份立刻就会遭到周家人的怀疑,说不定还能让人查到当初的行刺计划上去。马老夫人又怎会让海礁走进周家三房,见到周马氏呢?当然要拼命把人赶走了。 说起来,海礁上辈子还有几分幸运。马老夫人明知道他是正主儿,随时能揭穿张平贵的身份,却没有派人跟上去灭了他的口,让海礁平平安安地在长安城待了大半年,挣到了一笔路费,还认识了耿县令,得以顺利回归家乡。 海礁冷哼:“这哪里是我幸运?是她幸运好不好?!” 他上辈子到长安那天,周家有位少将军坠马重伤,传闻说是被人算计了,动手的人不知去向。周家那时候在长安城还说一不二,府衙官差与都司卫兵、周家老兵们都出动了,满城大搜捕。海礁因是生面孔,被几拨人盘查过,过后想找个不要钱的地方露宿都办不到,因为官兵根本不允许路上有身份不明的流浪汉!幸好他遇到一位好心的官差,愿意把家里的马棚赁给他住,为此他还要把自己的所有行李押给对方,直到后来找到活干,挣到了一点钱,才算是保住了这点财产。 在这种近乎全城警戒的环境中,马老夫人一旦派人动手就会被怀疑,张平贵只怕都不敢出周家三房的门!海礁又住在官差家中,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的,府衙立刻就能得到消息。心虚的人如何敢冒险呢? 只要海礁不回去找周马氏,马老夫人与张平贵自然乐得当没这回事。 海礁叹道:“在那之后不久,我就认识了耿老县令,搬到他家去做事了。马老夫人只怕根本找不到我,又何谈杀人灭口呢?上辈子我满心觉得是姨奶奶无情无义,根本不想认她,甚至没跟耿县令提一句自己的身世!如今回想起来,我真是太蠢了……若我当时把自己的身份跟耿县令说了,只怕他立刻就能替我联系上姨奶奶,至不济也能找到舅爷爷。到时候姨奶奶就会知道,她被人骗了,周家三房里的那个‘海礁’,只是个冒牌货!” 海礁并不后悔上辈子回了老家,可他后悔没有在亲人面前说清自己的身份就离开了。周马氏被马老夫人与张平贵骗了多久呢?若是颍川侯府查到了张平贵头上,她是不是还把人当成是外甥孙子,竭力维护着?她不会因此吃了什么亏吧? 海礁平日最恨那些无情无义背叛亲人的人,可当他发现,自己误会了一位长辈二十多年,心里的愧疚便止不住了。 而这份愧疚,他根本没办法在当事人面前提起,只能跟小妹说一说…… 二百三十九章 反省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三十九章反省海礁唉声叹气地,海棠也能体会到他心中的懊恼,唯有尽力安慰他了。 她说:“这种事这辈子再也不会发生了。哥哥先前对姨奶奶还是很恭敬的,又当着她的面抓住了张平贵,她老人家欢喜着呢。以后你对她多敬着些,多哄哄她高兴,也就可以了。我们又不能把上辈子发生的事告诉她,只能尽量在私底下多帮她一点小忙,就算是对她上辈子收留哥哥的回报了。” 海礁撇嘴:“她一番好意,我自然心领,可惜她收留的不是真正的我!那张平贵心里藏奸,还打算给周家三房带去祸患,根本就是姨奶奶的仇人!姨奶奶白对他好了!上辈子她老人家知道真相的时候,不知会有多么伤心呢!” 海棠想了想:“我觉得上辈子张平贵不见得有什么好下场。算算颍川侯世子出事的时间,还有你到长安的时节,前后差了快有小一年了吧?张平贵都已经成功逃离甘州城了,若孙家真心要收他进家族里做个旁支义子,早就把他召回京城去了,他还用得着在周家三房扮演一个姻亲家的表少爷,随时面临正主儿上门拆穿他的风险?况且,他都自愿被姨奶奶养得白白胖胖的了,象是继续做杀手死士,又或是成为孙家族人正经入仕的模样吗?恐怕那时候,他也想明白了,自己只是个弃子罢了。颍川侯府要是不追究周家三房还好,一旦追究过来,他绝对是死路一条!” 一个弃子,还真能让杜伯钦费心思费力气,冒着被人怀疑的风险去救他脱身离开吗?与其费那功夫,还不如让人死在周家三房算了。颍川侯查到了,也只会觉得是周家三房在灭口,与同住在长安城里不曾与张平贵有过明面上接触的杜指挥使有何相干呢?至于京城的孙家,自然就撇得更清了。 海礁也是做过底层密探的人,听了妹妹的分析,心中大有同感:“没错。当初听他说起原本的计划,杜伯钦许诺会在颍川侯认定周家三房为仇人之后,就助他脱身离开,我一听就知道这话当不得真。杜伯钦给孙家做内鬼,一直无人发现,身份十分重要。他凭什么要冒险去救张平贵?那承诺不过是哄张平贵听话的罢了。 “只要张平贵成功将颍川侯的恨意吸引到周家三房头上,他就没有用了。就算杜伯钦曾经以为张平贵是孙家子弟,在颍川侯世子死后,孙家也会说实话的,不会让好不容易收买的内鬼为一个弃子费心神冒风险。他们只需要确保张平贵不会出卖他们即可,那还有比杀人灭口更稳妥的法子么?世上只有死人的嘴,才不会泄露机密!” 可即使如此,海礁心里依然有着深深的懊恼。张平贵死了也是活该,可凭什么拖累不相干的人?若周世功还有纵容马老夫人与周淑仪母女为恶的责任,周马氏却是全然无辜。她从嫁进周家三房开始,就一直被马老夫人坑得不轻,一辈子都赔进去了。若还要因为关心妹妹“唯一的孙子”,就被人欺骗、利用,最后甚至要背负不该由她背负的罪责,那也太不公平了吧?! 周马氏有什么错呢?她只是……不忍心看到妹妹唯一幸存的“血脉”流落在外罢了。 错的是利用了她的马老夫人。 海礁深吸了一口气:“小妹,我不想让马老夫人好过。就算世上除了你我,便再也无人知晓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我也想让她得到报应!” 海棠眨了眨眼:“成吧。我会帮哥哥想办法的。马老夫人如今也是麻烦缠身,无论是周家三房还是镇国公府,都不会轻易放过她。我们混在当中,给她小小地加点料,让她下场更凄惨一点,也不会有人起疑心的。”他们只是想为姨奶奶周马氏出一口气而已,又有什么错呢?
但海礁却道:“这件事是我的责任,是我上辈子疏忽失察之过,与小妹你没有关系。你用不着为我费神。我自会让马老夫人为她欺瞒驱赶我的事付出代价!” 海棠顿了一顿,便笑道:“好!既然哥哥这么说了,那我就不管了,顶多是帮你去姨奶奶那儿打听些消息、说说话什么的。毕竟你是男丁不好进内宅,不如我行事方便。其他的,就都由哥哥做主。要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只管开口。”说到这里,她正色看向海礁,“这种事哥哥就不要跟我客气了。姨奶奶也是我的姨奶奶。她对我们和气,我又凭什么不能帮忙?马老夫人又不是只在上辈子欺负她,这辈子也照样没少干坏事!” 海礁闻言,只好不再坚持:“那为兄就先谢过小妹了。” 海棠白了他一眼:“这么客气,是不把我当自家人吗?” 海礁哪里还敢再多言?只得嘻嘻笑着混过去。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上辈子马老夫人这么随意就伪造了“周马氏外甥孙子”这个身份,为张平贵做掩饰,她是不是已经习惯了?以前是否有过类似的经验?仔细查一查周家三房过去曾经接待过的亲戚世交家小辈,不知是否会有新的收获? 海礁暗暗把这件事记在心底,琢磨着得好好打听一下相关消息,却没跟海棠多说。 虽然小妹比一般同龄的孩子要聪明,甚至比一般的大人都机智,但毕竟年纪还小呢,见识也有限,更不清楚朝廷与京中权贵圈子里的许多弯弯绕绕。他不能总指望小妹帮自己出主意,而是该努力靠自己的本事去解决问题。要知道,他才是那个两世为人的大人!怎能整天想着依赖他人?小妹能帮他一时,难道还能帮他一世吗?! 他这辈子若真想要出人头地,就不能表现得如此没用! 海棠看着海礁紧握着拳头,好象下定了什么决心的模样,歪头想了想,也不再多问,只笑着说:“哥哥从表叔公那里,就听到这些消息了吗?还有没有别的?张平贵有没有再招出别人来?镇国公府不打算对杜伯钦做什么吗?” 海礁回过神来,答道:“国公爷在西北边军的威望虽然极高,但长安前卫的指挥使是正三品高官,需得由朝廷下令才能撤职。战时周家可以便宜行事,但太平年间就不好擅专了。德光皇帝对周家的态度才略有缓和,国公爷不想惹他生气,便打算走正途去解决杜伯钦。” 方法也很简单。杜伯钦在长安前卫多年,光是从他身边亲兵的行事作派,还有他对弓箭作坊出品箭矢的处置方式来看,就知道他的手脚未必干净,账目上肯定有问题。 从前别人看在他是周家女婿的份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如今周家要搞他,还怕找不到他的小辫子?到时候一个贪污罪名报上去,除非孙阁老主动说这是自己收买的内鬼,否则朝中有的是看周家不顺眼的人,会乐意铲除一个身居高位的周家女婿。杜伯钦想喊冤都不成! 至于别的,张平贵暂时还没招出别的长安高官,倒是知府衙门关着的那个受伤的杀手,说出了几个名字来。 二百四十章 歹毒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四十章歹毒知府衙门里原本关押着七名杀手,都是与张平贵一道来长安杀金家人的。 这七个人作案后得知金嘉树幸存下来,觉得他肯定知道孙家人想找到的那份圣旨的下落,便跑去周家三房别庄找他问话兼灭口。没想到保护金嘉树的护卫太过给力,别庄上又有不少身手不凡的老兵,再加上海礁恰巧堵在了他们逃走的路上,三方夹击之下,七个人全都落网了,只有不曾参与行动的张平贵逃过一劫。 老兵们将这七名杀手押送到了知府衙门,其中一个受伤比较重的,自称叫王老六,并没有与同伙们关在一处,而是另外住进了府衙的房间,接受大夫医治。因此,当其余六名杀手一夜之间全都被灭了口之后,这王老六就成了幸存的独苗苗。 知府衙门上下再庸碌无为,也不可能忍受这等公然挑衅官府尊严的恶行。为了挽回府衙颜面,黄知府下令要严查此案,连带的原本以为破了的金家凶杀案,也查得更加慎重仔细。若非如此,黄知府又怎会默许黄捕头去查三品指挥使、周家女婿杜伯钦呢? 对于王老六这个仅存的知情人,府衙上下自然是无比重视。不但给他换了一间单人牢房,加重了看守,就连每天来给他治伤的大夫,都必须再三查问,还要在府衙官差的陪同监视下,才能接触到王老六。王老六平平安安地活了下来,伤势也大为好转,还吃好喝好的,据说人都胖了一圈。 只是他的胆子却变小了许多,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人家问他到底是谁指使他来长安杀人的,他一概回答说不知道,他只是个跟班而已,老大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了。 黄知府本来拿他没办法,就算想上刑,也要担心他伤势加重,一命呜呼,线索便彻底断了,只能让人慢慢跟他磨。 然而,当张平贵落网后,形势顿时就不一样了。 张平贵虽然人还在镇国公府,迟迟不曾移交到府衙来,但他招供出来的东西,老军师与谢文载挑拣出了可以公开的部分,送到了黄知府手中。黄知府由此知道了,王老六根本不是什么小跟班,在八名杀手中,身份仅在领队与“孙家子弟”张平贵之下,还是孙家死士中的老资格,死掉的同伙里起码有三人是他负责招揽的。 黄知府立刻就改变了对王老六的态度,直接将张平贵落网的消息告诉了他,坦言张平贵态度相当合作,已经招出了杜伯钦这位协助者,连追杀金家人的详细计划都说了。等到他把所有事都招供完毕,王老六就彻底没有了用处。到时候犯人该关哪儿就关哪儿,该吃什么、用什么都按照规矩来,也不会再有全天侯轮班的护卫。至于是否会有人跑来灭他的口,就全看他的运气了。 黄知府还和气地对王老六说:“别担心,张平贵招得挺详细的,虽然慢了些,但情况都说得很清楚,证据都是齐全的。等他哪天把身在长安的同伙全都招出来了,当中若有朝廷命官,本官定会上报朝廷,将这些犯官全都抓起来的。到时候,你就不用再担心会有人来杀你了。” 王老六当时据说都快哭出来了。“到时候”?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只怕那时他都死透了。就算官府抓到了凶手,他也不可能活过来。 王老六不象张平贵,在金家凶案时不曾动过手,只在远处看马。他是真的杀了人的。若金嘉树没有记错,他杀了两名赶车的仆人,还往金举人身上砍了一刀。若黄知府依律判他,他定然逃不过一个死,但好歹有望熬到明年秋后。
可要是府衙不再对他严加保护,孙家在长安的同伙随时有可能上门灭口,他说不定连三天都活不过。 好死不如赖活,能多活一天也是好的。为了不死于同伙的暗算,王老六终于开了口! 海礁绘声绘色地给妹妹海棠形容王老六贪生怕死的狼狈模样,就仿佛亲眼见到了一般。可事实上,他都是从黄捕头那儿打听来的。黄捕头作为黄知府的心腹官差,不但亲眼目睹了黄知府吓唬王老六的情形,事后抓人,也是带队的捕头之一。 王老六没招出几个与孙家勾结的长安高官,但他供出了孙家提前派死士到长安来,与杜伯钦合谋暗算周家杰出子弟的计划。 杜家庄子上那批提前半年到达的孙家死士,还有杜伯钦送往京城做人质的儿子,都是围绕着这个计划而安排的。 杜伯钦送子为质,换取孙家人的信任,助孙家死士谋害镇国公府子弟与周家族人中的杰出将领,不管是杀人还是伤人,甚至是阴谋陷害,只要能让他们解除军职,离开能掌握兵权的位置即可。后续接任的人,孙家会从朝廷设法派来自家同盟党羽,与周家人争夺兵权。 事成之后,孙家会助杜伯钦脱离西北边军,进京任官,还是直入兵部任高官。如此,周家便是知道了杜伯钦的背叛,也奈何他不得。杜伯钦也不需要再受周家拘束,顶着“靠裙带关系上位”的名头,受人轻视嘲笑了。成为兵部高官的他,反而会成为周家必须巴结讨好的上司。他就可以将过去十几二十年受到的气,全都发泄出来了! 海棠听得目瞪口呆:“这个杜指挥使……是不是太过自负了?他好象不是什么特别出众的人才,若不是娶了周家女,又得岳父提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卫指挥使的位置吧?他居然还觉得不满?!” 海礁嗤笑道:“这种人,明明就是靠着裙带关系才出的头,偏偏以为自己有真本事,不甘心叫人说嘴。他若不想让人说闲话,当初又何必做周家女婿呢?边军中又不是没有外姓武官凭军功升官的。长安七卫的指挥使,与周家无亲无故的人占了一多半。他既然觉得自己有真本事,完全可以靠自己去拼搏嘛。可事实上呢?上辈子他离开西北边军后,还不是靠着给孙阁老做狗腿子才在朝中立足?娶了个孙家旁支女儿,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说白了,依旧是靠裙带关系。” 杜伯钦又当又立,嘴上还不肯承认,如今却叫知情的王老六给泄了底。他的岳父母大受打击,再也不肯为他说好话了。 不过镇国公府更关注的,是杜伯钦与孙家人为了暗算自家杰出子弟,在长安城里收买、拉拢、安插的奸细内鬼。若不是阴差阳错的,他们提前知道了孙家人的计划,只怕最早在明年新春,他们就要失去许多个看重的后辈了。 杜伯钦本来计划,在新年期间,让周家年轻子弟与长安城中其他武将人家的子弟比赛骑术,然后利用内鬼,让其中数人坠马,是死是活全看各人运气,但若是出了人命,事后周家与其他将领的关系,可就要大受影响了。 有这一层恩怨在,日后再有将门子弟出事,无论他是不是姓周,都会引起无数猜疑。西北边军内部纷乱将起,孙家正好浑水摸鱼。 用心何其歹毒! 二百四十一章 愤怒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四十一章愤怒别说海家兄妹了,镇国公周老元帅和他的儿子们,以及老军师、谢文载等人刚刚看完黄知府送来的王老六供词时,也不由得心头一凉。 他们虽然已经知道杜伯钦是叛徒,跟孙家人早有勾结了,却万万没想到,他的目标不仅仅是一个周家,连西北边军其他的将领,他都不打算放过,还直接打上了各家儿郎的主意! 谁家的孩子不珍贵?就算是子嗣繁茂的人家,每个孩子也是从小精心养大的,冷不防一场赛马就折了,谁家不痛彻心扉?哪怕没有丢了性命,而是伤了、残了,也照样能叫人心疼死!对导致了这一切发生的人,谁心里会不怨恨呢?哪怕整件事看起来只是“意外”,死伤者的家属也难免会迁怒一起参加赛马的别家孩子,并怨恨到他们家人身上。 若真让杜伯钦阴谋得逞,别说周家与其他将领们有可能会反目了,就是整个西北边军,都有可能会乱成一团。眼下这种一团和气一致对外的好气氛就会荡然无存。到时候,还说什么抵御外敌?只怕光是维持目前边疆的安稳局面,都要更加艰难。 镇国公父子顿时就怒了。他们从前还曾经欣赏过杜伯钦这个姻亲,如今只觉得自己瞎了眼,竟然没发现这不但是一只白眼狼,而且还是条毒蛇?! 周家几时亏待过他?明知道他才干并不十分顶尖,也看在他妻子与岳家的份上,助他升到了一卫指挥使的位置上,因怕他处理不来军务,又派了得力的人手去长安前卫辅助,直到他能独当一面为止。周家没有让他继续往上升,是因为以他的资历与军功,做到卫指挥使就已经有些勉强了,再往上就太出格了,凭他的才能也应付不过来,谁知他竟然觉得周家阻碍了他的前程?!他以为他凭自己的真本事,真能再往上升吗?还是觉得孙阁老是冲他的才华,才会拉拢他的?! 兵部高官又是什么了不起的职位?没有兵权,再大的威风也是虚的。自打西北边军找到了挣钱换军粮军资的方法后,就不需要再看兵部的脸色了。难道周家不听兵部调令,兵部尚书就敢动周家手中的兵权了吗?! 这种官职,周家人若有兴趣,还怕当不上吗?只是他们一直谨守边军本分,不曾进京罢了。没想到杜伯钦策划出这许多阴谋诡计,打算一口气暗算西北边军各家将门,为的就是这么一个官职,简直就是笑话! 他还不如直接向镇国公开口,说自己想去兵部任职,在朝中为西北边军做个内应呢! 若他真的开了这个口,镇国公肯定会助他实现梦想,根本不需要他去杀谁或害谁,也不需要他送出独生儿子做人质! 瞧瞧孙家人打的如意算盘,只需要派出几个死士,再许诺一个兵部高官的职位,剩下什么都不用操心,杜伯钦就能全包了。计划失败,孙家只是损失几个死士而已,要背负责任的只会是杜伯钦;可要是计划成功,孙家就能严重打击政敌周家,还能让西北边军损失惨重,若空出几个缺来,正好方便孙家派出自己人去抢占。先前他们派孙永禄花了十年功夫都没办到的事,一个杜伯钦就办到了,简直就是血赚! 至于这种阴狠的做法会给大楚的边军与百姓造成什么不良影响?只怕孙阁老和他的家人根本不会考虑吧? 镇国公真心觉得,自己先前对杜伯钦的态度过于和气了。就冲他对长安城中各家将门所抱持的恶意,镇国公府都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他,让他继续安稳待在长安前卫指挥使的位置上,等到朝廷下令撤了他的职为止。
万一孙阁老在朝中设法阻扰撤职之事,让他得以留任怎么办? 万一孙阁老直接把人调去兵部任高官怎么办? 虽然西北边军如今用不着看兵部的脸色了,可这么一条毒蛇若是安然无恙地脱身高升,谁能咽得下这口气?! 黄知府亲自前往镇国公府送供状,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他其实算是皇帝颇为看重的官员,简在帝心。若无意外,他在长安六年任满后,就要回京直入大理寺了。熬够年资以后,也有可能入阁拜相。他自认为在地方上任职父母官多年,没少见识人心险恶,却不得不承认今日才算是开了眼。 象杜伯钦这样占尽了好处,功成名就,还要心怀歹意,每天与同僚们相处得亲亲热热的,称兄道弟几十年,暗地里却在盘算着要杀人家兄弟子侄的恶人,实在是世间少有。 只可惜,这么一个恶人居然跟皇帝的心腹重臣有联系,还与对方合谋定下了害人的计划,若是消息传扬开去,还不知道会引发多大的震荡呢! 黄知府哪怕是再不待见杜伯钦,为了大局,也只能硬着头皮,低声向镇国公请求,让他不要把这件事宣扬开来,免得西北各位将军误以为孙家人是得到了皇帝默许才策划出这种丧心病狂的阴谋。 过去皇帝对孙家人的偏宠偏信,以及对西北边军的苛刻,给西北军民留下的印象过于深刻了。别说是周家人,就是黄知府身边的心腹,听了王老六的供词后,也不免要怀疑一下,孙家此举真的不是皇帝的意思吗? 偏偏孙家人与杜伯钦都十分笃定,事成之后,后者想要的官职一定能到手,前者也一定能把自己人安插到西北边军来。若说他们背后没有皇帝授意,谁信呢?西北军民不知道朝廷高官、内阁首辅能有多大的权柄,他们只知道,朝廷是皇帝说了算的。 然而黄知府确信皇帝做不出这种阴险狠毒之事,必定又是孙阁老仗着圣宠自作主张。他过后肯定要给皇帝写密折,狠狠告孙阁老与杜伯钦一状的。但在那之前,他得先确保镇国公府不会误会了圣上才行。 镇国公府当然不会误会。若是皇帝要动整个西北边军,陶岳那边不可能没有收到任何风声。哪怕是为了挚友谢文载的安全,陶岳得信后都定然要知会周家一声的。甚至连孙家人,镇国公都怀疑他们可能只是起了要伤害周家杰出子弟的念头,真正想到要把长安各家将门子弟都牵扯起来的,只会是杜伯钦。 只有他,生在长安,长在长安,深知各家将门私底下都有些什么恩怨情仇,能最大程度地挑拨各家的关系。否则,若是两家关系极好的将门遇到子弟“意外”坠马,再伤心难过,也不会轻易反目成仇,那杜伯钦的挑拨岂不是就落空了? 镇国公心里清楚这一点,面对黄知府,说的也是实话。他知道这一切不是皇帝的授意,因此孙家对周家与整个西北边军的恶意,就更令人无法容忍了。 这不是周家一家一姓之事。西北边军一向对大楚忠心耿耿。孙家为了私利,不惜坑害西北边军的众多将领及其家眷,即使他家的人将来能侥幸执掌西北边军,就真的能对皇帝忠心臣服吗? 只怕到时候,同样的阴谋,就要用在京城各家宗室权贵头上了。 二百四十二章 齐心协力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四十二章齐心协力黄知府心下顿时一凛。 镇国公的话没有半点毛病,但细想之下,这“宗室权贵”四个字,却是饱含深意。 “权贵”且不提,“宗室”才是重点吧?准确地说,是皇家血脉。 孙家人如今大力支持纪王世子还宗立储,可皇帝却倾向由八皇子继位。万一孙家拗不过皇帝了,把心一横,对八皇子下黑手怎么办?就算日后八皇子顺利登基了,可他年纪还小,在长大亲政、大婚生子之前,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后继无人之下,血脉最近的纪王世子,依旧是最有可能上位的新君人选。 孙家从孙贵妃到孙阁老的一众堂侄、族侄们,在这方面的名声素来就不大好听,不然吴皇后与三皇子是怎么死的?吴文安公一家又是怎么出事的?谁敢担保他们不会对八皇子再来一回呢?哪怕八皇子如今年纪还小,可他总有长大的一天。身为皇子怎么可能不学骑马?不骑马也会坐车,“意外”什么的,还不是随时有可能发生? 黄知府打了个冷战,心中越发拿定了主意,定要向皇帝说明事情轻重才行!皇帝真的不能再继续纵容孙家人了!哪怕是皇帝念及贵妃多年的情份,也该约束孙家其他人,不能让他们胡作非为,威胁到整个大楚江山才行! 黄知府下定了决心,与镇国公商量了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便匆匆告辞了。 镇国公府的周六将军与老军师随黄知府一同离开。他们会旁观黄知府继续审问王老六,看他能不能吐露出更多内情来。 镇国公又让周四将军带着陕西都司的卫兵,协助府衙的官差出面抓人。杜伯钦与孙家人事先在长安各卫所、衙门以及各家将门安插的奸细耳目,都要捉拿归案,以免他们收到风声,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周四将军也会将消息带给各家将门。王老六能知道的情报是有限的,谁也不知道杜伯钦是不是还有隐藏的人手,不曾让孙家派来的死士知晓。就算府衙官府与镇国公府把那些被供出来的奸细带走了,各家各户也需得提防还有暗子藏在自己家中,随时会对主家不利。 这么一来,关于杜伯钦与孙家勾结的真相,以及他们筹谋的大计划,自然也就在长安各大将门世家中人尽皆知了。无论是熟悉他的人,与他交好的人,还是没怎么跟他打过交道的人,都震惊不已。有的人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觉得自己与他交情不浅,还想找上门去质问,却被周四将军以及自己的家眷拦下了。 大家都有共识,觉得目前最好别打草惊蛇。无论是王老六供述的杜伯钦罪行,还是张平贵交代的孙家阴谋,都不该让杜伯钦知晓。他本人还在长安,跑不掉的,受害者们早晚有面对面向他问个明白的时候,根本不必急于一时。就让他过几天惊惶不定、象盲头苍蝇一样四处钻营打听而不得的日子吧。若他是清白的,这种隐瞒伤害不了他什么;若他是罪有应得,这点小小惩戒,只能算是开胃菜而已。 各家将门暂时按捺住了脾气,把注意力都放在严查自家人身上。虽然王老六只供出了几个名字,可这些名字后面,却牵连着许多人,拔出萝卜带出泥,竟然暴露出一个密密麻麻的关系网来。 只怕早在孙家刚刚对西北兵权动心,将孙永禄派过来任职抢功的时候起,这个关系网就开始组建了,如今已经发展成了一张大网,上头连着成百上千个关系人,当中并非人人都知道自己是在为孙家做事,有些人或许还认错了主子,可为了自己的私利,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些。关于长安城以及西北地区的消息情报,就这么通过这个网络,源源不断地从各家将门、世家汇总到了孙家安插在长安城里的探子耳中,再由一个伪装成行商的马队,迅速传到了京城的孙永柏手里。
这些情报多是些鸡毛蒜皮,用处不大,顶多只能让孙家用来拉拢、恐吓、陷害某个武将或其家人,将对方收为己用。但这张关系网一旦成形,杜伯钦与孙家人想要利用它去伤害什么人、传些什么挑拨离间的谗言,那是半点难度都没有。 若不是周家抓住了张平贵,黄知府逼得王老六开了口,这些被收买安插了奸细耳目、泄露了情报而不自知的人家,还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才会知道自己家里埋着雷呢! 德光三十二年的冬天,整个腊月里,长安城都弥漫着一股喧嚣不安的气息。 各家将领,无论当家人是驻扎在外,还是回长安休假述职,似乎都在彻查自己家中的仆从护卫,甚至连依附的亲戚子侄、亲兵部将也没有遗漏。查过之后,各家似乎都派了心腹,押送一些人前往城郊山边偏远地带的庄子,将他们关押起来了。 马车一辆一辆地驶向城外,各家的亲友与左邻右舍看着这番动静,都感到有些不安,纷纷上门去打听出了什么事,可谁也没得到答案。有些人家简单粗暴地端茶送客,有些人家则委婉和气一些,解释只是年底盘账时发现家里出了点小问题,正在处置家务而已。 别人在处置家务事,外人能说什么呢?只能知趣地告辞了。 在清除自家奸细的同时,各家将门、世家也增加了相互间走动的次数。既是为了交换情报,根除奸细,也是要一起商量对策。 从前他们旁观孙家算计周家,有的感同身受,气愤不已,也有的人觉得事不关己,还有的人反而嫌弃周家得罪了皇帝与权贵,连累得整个边军都被克扣了军费钱粮。虽然各都司卫所都可以组建商队,自给自足,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擅长经营的。赚不到钱,只能指望镇国公府拨款,却因为对方十分懂行而没法做手脚,有些将领不免会生出怨气来。 可如今,所有人都被孙家的算计激怒了。过往的恩恩怨怨都不再重要,大家都是西北边军的一份子,自然要齐心协力,共同对抗外敌。若真叫孙家人上了位,成为大家的顶头上司,大家还能有好日子过吗?周家有军功,孙家有什么?一个声名狼藉的奸臣阁老?! 长安城里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杜伯钦这个当事人。虽然没人给他递话,他却察觉到了那些往日与自己交好的将领、官员,忽然间都对他改变了态度。他们不仅仅是在疏远他,更多的是敌视,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怒火。 等到他发现孙家安插在长安城中的探子失踪之后,心中更加笃定。 一定是出事了。 他想到了早前落网的几个杀手,还有自家庄子上被抓到的孙家死士,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他立刻写了一封密信,派心腹亲兵送往京城,要求孙家尽快让兵部下调令,把自己弄到京城去。 可他根本不知道,他派出的亲兵带着他的亲笔信,还没出长安城,就落入了周家人的手里。 二百四十三章 偷听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四十三章偷听海礁借着夜色的遮掩,小心翼翼地伏身潜入正院上房后方与院墙间的狭窄小夹道中。 直至他来到目标窗台下,他方才停下了脚步,直起腰身,屏息静气地将耳朵靠近窗边,通过自己事先留好的窗缝,仔细偷听着屋中的谈话。 正院上房正间里,谢文载正低声告诉表兄海西崖一个要紧消息:“……拦下来了,没有惊动任何人。杜伯钦那边以为信使已经顺利出了长安。若我们这边不透露半点风声,他起码要等到大半个月后,迟迟无法收到京城回信,才会生出疑心来。兴许,他还会怀疑是孙家见势不妙,不想管他死活了。孙家手里有他儿子做人质,可他手里……怕是什么都没有。孙家要拿他当弃子,他又能怎么办呢?” 海西崖沉吟片刻,道:“他手里真的没有半点依仗么?这是不是有点傻?他把自己的独子都送到京城去了,就不怕他把事情做完后,孙家反脸不认人么?到时候他独子性命不保,他又随时会被孙家出卖,那岂不是鸡飞蛋打?他图什么呢?我感觉他不象是那样的蠢人。能想出那等毒计,他多少有点心眼子吧?” 谢文载想了想:“兴许他手里也有孙家的把柄吧?至少是他自己认为有用的把柄。可实际上管不管用,那就只有孙家人知晓了。即使如此也没什么,就让杜伯钦迟迟等不到京城回音,误以为孙家要兔死狗烹,生出怨恨之意来。他手里若真有孙家的把柄,正好可以报复回去。毕竟镇国公府有办法对付杜伯钦,却奈何不了孙家人,若是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也太令人憋屈了!” 海西崖点点头:“如此也好。既然国公爷心里有成算,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那杜伯钦狡猾狠毒,若真叫他仗着孙家的势离了西北,只怕我们边军日后想要报复回去就难了。不能让他安然脱身!” 谢文载又道:“国公爷亲自吩咐了身边的亲兵,日夜不休地轮班盯守杜伯钦。无论是杜家在城中的宅子,还是城外的庄园,就连长安前卫那边,都有人监视,不会让他有机会往外传出任何信件。他那些亲笔写的信,全都会落入国公爷手中,日后便是他现成的罪证。不过,我们也不敢笃定他就一定没法往京中传信了,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们的动作也要够快才行,必须赶在京城正式下令之前,将他的罪名钉死,到时候就算京城真有人来救他,也无法翻案!” “是要清查他的账目是吧?”海西崖活动了一下双臂与十指,“行,没问题,只管交给我!你们能从杜伯钦那儿拿到多少账簿,就拿多少账簿回来,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盘查完毕的,绝对不会拖大家的后腿!” 谢文载闻言笑了:“我就知道,论算账盘账,整个西北边军里头,再也没人比表哥更高明了!” 海西崖摆摆手:“我也老了,头脑不如年轻时候清明,算账的本事不敢说比别人都强,只是胜在见识多一些,经验足一点儿,不容易被别人造假的手段糊弄住罢了。杜伯钦干的那些事,着实气人,孙家又是我们的老对头了。只要能让他们吃鳖,我必定会竭尽全力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不过,光是清查账目,就足以钉死杜伯钦了么?他过往的经历也该查一查吧?兴许还有什么错处呢?我知道这需要花时间,未必能赶在孙家知情前办成,但镇国公府真的没办法彻底封绝杜伯钦对外的联系么?不是说,那个张平贵,还有王老六,都已经把孙家在长安城里安插的据点供出来了,陕西都司已将那些人全数锁拿入狱。难不成还会有漏网之鱼?”
“这种事很难说。”谢文载道,“张平贵只负责金家与颍川侯世子这两个目标,旁的事很少过问。王老六则是从提前住进杜家庄子的孙家死士处听说了消息,并非杜伯钦告知的。可那些死士至今不肯开口,谁也不知道王老六知道的情报是否就是全部了。兴许杜伯钦有所保留,又或是王老六听漏了什么人呢?如今长安城中小道消息满天飞,若真有漏网之鱼,肯定已经得了信,哪怕联系不上杜伯钦,也有可能往京城孙家传信的。万一孙家没收到杜伯钦的信,却还是让兵部下了调令,那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们?!” 海西崖点头:“不错。宁可做得多些,辛苦一点儿,也不能让他们钻了空子!” 接着他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低得海礁费尽力气,才勉强偷听到了六七成:“孙家是否能收到信且不提,表弟,你是否需要知会陶大人一声?就算孙家那儿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直接让兵部下令,也该有人去拦一拦,让皇帝知道,那杜伯钦不是什么好人。哪怕最终他还是被调入了京城,也不能让他轻轻松松进入兵部任高官,反过来给我们添麻烦!” 谢文载沉吟片刻,道:“不错,我确实应该跟陶兄知会一声。黄知府那边应该很快就会给皇帝上密折,陶兄早晚会知道这件事的。我人就在长安,又深知整件事的内情,若提都不跟陶兄提一句,就怕他会怨我呢。” 海西崖笑道:“怨不怨的,都是小事。我倒是觉得,万一杜伯钦真的不知道自己的信没送到孙家人手中,误以为孙家人要弃他于不顾了,心生恨意决定报复,拿出孙家的把柄来……不管那把柄管不管用,我们都需要有人把这把柄告诉皇帝知道。 “你也别总觉得皇帝会处处护着孙家人。这回孙家可不仅仅是坑了周家与西北边将而已,他们派出来的杀手还杀了金家人。那不是许贤妃的亲眷么?难道许贤妃能坐视不管?还是皇帝能任由孙家人杀死许贤妃的娘家人,进而威胁到她与八皇子的性命?” 谢文载久久没有回答,但海西崖也没有再说什么了。从他们被灯火映照出的身影来看,他们显然已经做好了决定。 海礁隔着窗子静静听着,忽然闻得一阵轻微的老鼠叫声,便知道是妹妹海棠在给自己打暗号,连忙再次伏下身去,屏声静气,放轻脚步,悄然而迅速地离开了小夹道。 回到自己所住的厢房边时,他就听得妹妹海棠拦在厢房门前,正与祖母马氏说话:“真的!您方才没听见?我真听到了老鼠的声音!太可怕了!明儿得让人好好打扫一下院子的各个角落才行!” 马氏却道:“这样大冷的天气,哪里会有老鼠?定是你听错咧!大晚上的伫在这里做甚?不怕吹风么?当心明儿起来头疼!赶紧给额回屋去!”说着就往孙子的屋里走,进门后才发现屋中无人,不由纳闷,“宝顺哩?不是说在屋里读书么?” 海棠已瞧见哥哥海礁了,连忙给他使了个眼色,自己则飞快地溜回后院去了。 海礁重新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微笑着进了屋:“阿奶怎么来了?我方才读书读得有些闷,出去透气了……” 二百四十四章 长安前卫的倒戈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四十四章长安前卫的倒戈海棠等到第二天清晨,前往二进院进行晨练的时候,才从哥哥海礁那里听说了他偷听到的情报。 镇国公府暗中派人封锁住了杜伯钦对外的联络渠道,除非他本人亲自去传话,否则关于他在长安城里做过的好事,还有一众帮凶、耳目落网的真相,一个字都不会传到京城孙家人耳朵里。 也许这种封堵手段只能封得十天半月,随着年关将近,年前年后长安城中会有无数人相互走亲戚串门子,当中难保会有人愿意为杜伯钦做信使的,周家人封得住一个杜家,不可能把所有人家的对外通信都挡下来,但能争取到十天半月的时间,就已经足够了。 接下来是海西崖的工作。他要从长安前卫这十来年的账目中,找出杜伯钦的罪证,好让陕西都司能顺利定下他的罪名,光明正大撤掉他的指挥使之位。即使事后孙家知情,让兵部下令来处理此案,也不可能将他的罪名洗清。 当然,若能将杜伯钦永远留在长安,彻底杜绝他脱罪的可能,那就再好不过了。 长安前卫由他执掌多年,也需要派个靠谱的指挥使去好生清理一番,免得留下后患。 至于新任指挥使的人选,目前周六将军任期已满,正闲赋在家,尚未决定新的职位,但他年纪较轻,资历略差着些,镇国公更希望他能在边城再历练几年,提升一下独掌一军的能力。 另外还有岷州卫指挥使与延安卫指挥使,出身、功绩、资历都足够优秀。前者是镇国公夫人唐氏的娘家晚辈,现下已经任满,正在回长安述职的路上;后者任期将至,是长安城中的将门世家出身,早有亲友出面为他说项。无论是哪一位指挥使最终获得任命,镇国公都觉得很满意。 海棠听完兄长的叙述,有些好奇地问:“哥哥昨儿晚上偷听到的就是这些了吗?爷爷和表叔公竟然会讨论起长安前卫新指挥使的人选?” 海礁轻咳了一声,摸了摸鼻子:“爷爷和表叔公其实没讨论这个……事实上,我刚才说的那些消息,有些是昨儿晚上爷爷告诉我的,还有些是我昨天在外头打听来的。只是没来得及告诉你,索性这会儿一并说了。” 海棠眨了眨眼:“爷爷昨晚上还找你了?我以为你回屋后就直接睡觉了呢。阿奶那样催你尽早歇息,你居然还有空干别的?” 海礁嘻嘻笑道:“表叔公走后,爷爷就把我叫过去了。他老人家发了话,阿奶就算再不乐意,也不会驳回的。” 海西崖这么晚了还要叫他过去说话,自然是为了盘账的事。海西崖如今有公务在身,每日都十分忙碌。他就算揽下了清查长安前卫账目的任务,也不可能把活带到衙门去干。时间有限,账簿却有许多,为了不耽误镇国公府的计划,海西崖只能把孙子提溜来干活了。 主要的算账工作,海西崖会亲自来做,但在那之前,账簿的归纳整理分析工作,却可以由海礁先行处理。他在肃州卫时,就干过类似的活了,干得不错,准确度高,效率也不慢。海西崖命孙子每日在家先对镇国公府送来的账簿进行归纳整理,晚上他到家吃过饭后,就可以直接开始算账了。 海礁还向祖父自荐,连算账的活,他也愿意帮忙。这不但是为了给公务繁忙的祖父分忧,同时也是想尽可能多的掌握长安前卫的情报,帮助镇国公府尽早为杜伯钦定下罪名。
海礁表示:“我上辈子虽然没干过账房的活,但因为读过几年书,比别的密探聪明些,没少被前辈们叫去跟锦衣卫对账。锦衣卫为了用公款养活我们这些见不得光的密探,没少用各种名目在账上做手脚。这方面我可是很熟悉的!” 锦衣卫在账上做手脚弄钱养密探,为的还是公务。这跟杜伯钦在长安前卫干的事,能是一回事吗? 海棠无语地看着兄长,随后转了个话题:“这些账簿是怎么来的?杜伯钦不可能乖乖交出账簿吧?他执掌长安前卫这么多年了,难道连账房都还没换上自己人?” “这怎么可能?!”海礁道,“他要不是笃定账房是自己的心腹,怎么敢做那么多手脚?连养活那些乱七八糟的亲兵,他都是用的卫所的钱呢!” 但杜伯钦在长安前卫的根基还是有些浅了,若不是前任指挥使是他岳父,又只有他原配一个女儿,一心要培养他这个女婿做接班人,没少替他上下打点,只怕他还没那么容易坐稳指挥使之位。 长安前卫的账房,基本是由两个家族轮流执掌的,代代如此,已经持续了近百年。就算历任指挥使有自己用惯的账房,也不能将这两个家族的人彻底踢出局,否则工作上就肯定会遇到许多障碍,命令也难以得到执行。 杜伯钦任指挥使后,先是利用自己的人脉,在别的卫所为其中一家人的嫡长子谋了个很好的职位,顺利地将人送离了长安前卫,他家剩下的人里,老的老,小的小,自然是没办法再补缺的,杜伯钦便趁机安插了自己的心腹人手,把握住账房大权。 至于另一家人,这一代进卫所执役的子弟本来只做辅佐工作,又被杜伯钦的心腹抢去了正职,自己倒也沉得住气,就这么甘心在账房里打杂。他工作仔细,有眼色又知趣,从不会多嘴,还懂得请客送礼拉关系,看起来是个任劳任怨的老实苦力。杜伯钦的心腹观察了一阵子后,也乐得叫他做些琐碎累人的活,自己享清闲,回头还对杜伯钦说,自己已经把人拿捏住了,不需要把人踢走。 杜伯钦信以为真,也乐得留下这么一个幌子在账房中,对外正好说自己遵从了长安前卫的传统。哪里想到,人家早已多留了一个心眼子,从他任职指挥使之位、并在账房里安插人手开始,所有他经手的账目,人家都留了一个备份,暗藏在家中,以防万一。 如今,镇国公一声令下,不但长安前卫里一些本来已顺服了杜伯钦却还未成为他心腹的武官暗暗倒戈,就连账房里打杂的世家子弟也立刻献出了暗藏多年的账簿,全数送到了镇国公府。镇国公府又经由谢文载之手,把东西送到了海西崖家中。 另外,看守卫所库房的仓大使,弓箭作坊的管事与工匠,都已经开始盘点库存与历年损耗;负责文书工作的经历、知事则开始整理过往文书;非杜伯钦心腹的那位指挥佥事开始将他的亲兵与其他一般士兵分开来管理,并寻找各种理由约束他们的行动。 短短三两天内,杜伯钦就感到自己好象失去了长安前卫的掌控权。除去他私下笼络的心腹,就连岳父曾经的部属,过去唯他马首是瞻的人,如今都不再遵从他的号令了。他在卫所里明明还有那么多亲信在,却好象什么都干不了。 到这一刻,他才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本以为已经彻底掌握住了长安前卫,其实那只是他的错觉罢了。 二百四十五章 新生活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四十五章新生活从这一天早上开始,海礁整天往外跑的日子就结束了。 晨练结束后,他吃过早饭,就开始在表叔公谢文载的房间里清查镇国公府送来的长安前卫账簿。他会将各类账目分门别类,将各项事务每年的花费归纳整理出来,前后一对比,再结合开支明细,不合理的地方就出来了。当中若有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破绽,他会用小纸条特别标注出来,留给祖父海西崖做参考。 正如他对妹妹海棠说的,他上辈子做锦衣卫密探时,没少接触各种找借口薅公款的名目。如今他看着长安前卫的账簿,也经常会遇到眼熟的记录。尤其是最近这几年的部分,有些借口和做法简直是一模一样,就象是从锦衣卫那里抄来的。难不成京城与长安卫所的人在账上做手脚,用的都是同一个套路吗? 海礁想了又想,始终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劲。尤其是杜伯钦早年在账上做手脚,并不是用的这套伎俩,手法也相对粗糙些,很容易让人看出来,完全是靠着岳父的面子,才没人去揭穿的。长安前卫账房里那位世家子弟,就一看一个准,私底下做的小笔记密密麻麻,连杜伯钦手下的人私下瞒着他多贪了多少银子,他都能推算出来。 可近几年杜伯钦那心腹账房做账的手法大有长进,仿佛是拜了名师学到了真经似的,就连那世代做账的世家子弟都经常被骗过去,私底下做的小笔记减少了许多,本人也忍不住纳闷,以为杜指挥使改吃素了。可事实上,杜伯钦近年不但没有停止贪污卫所的经费,而且还多了不少支钱的花样,更有隐蔽性了。 这样的变化,让海礁不禁猜想,莫非是杜伯钦与孙家人有了勾结后,就从他们那里学到了新技能? 虽然孙家人不混军队,但孙贵妃的堂弟孙永柏,眼下应该就在锦衣卫任职,几年后才会调任他处。上辈子,镇国公周老元帅逝世后,周家失去西北边军掌控权,镇国公夫人带着一家老小迁居京城,刚安顿下来,家中小辈便因孙永柏的阴谋受了重伤,引发朝野哗然。而这个时期的孙永柏,已经在五城兵司马里任高官了。 难不成是孙永柏在锦衣卫学会了做账薅公款的本事,与杜伯钦勾结上以后,又把这个新技能传授给了后者? 海礁暗暗在心中猜想着,手中的动作却一直不曾中断,飞快地写下了几条刚发现有问题的账目记录,就连这几条记录背后隐藏的钱粮数额,也顺便算清楚了,在末尾记载下来,能省下他祖父不少功夫。 谢文载在旁看着他翻查账簿,一笔笔地记下有问题的地方,效率极高,不由叹道:“你祖父总盼着你能继承他的职位。我与你曹爷爷、陆爷爷一直觉得你应该在科举上有所建树,在军中做个账房太过浪费了,不赞成你祖父的想法。如今看来,你确实在算账上颇有天赋,照着你祖父安排的路子走,也没什么不好的。”照样可以参与查贪锄奸的大事。 海礁抬头冲谢文载笑了笑:“表叔公,就算我不去考科举,也不代表我不会出人头地。您与曹爷爷、陆爷爷教我的功课总有一天会用上的,不会白费功夫。” 谢文载怔了怔,旋即微微笑了,拿过海礁翻阅标注过的账簿,仔细分析起来。 海礁如此埋头干活,但也没有完全忘记外头的事。 吃过午饭后,他利用其他人午睡的时间,牵马出门去走走。对祖母马氏,他声称是“干了半天活,头都晕了,要去吹吹风透透气”,但事实上,他是收集情报去了。
老军师人还在镇国公府,海礁不方便总上门去打搅,但黄捕头那儿是一定要去坐坐的。他给黄捕头的母亲带去她爱吃的点心,再把老人家哄得高高兴兴的,乖乖吃药,然后去睡上半日,黄捕头就可以放心去衙门干活了。有了雇来的那对肃州母女看家,他再也不用担心母亲在家中会出事,心里对海礁十分感激。他也清楚海礁想知道什么,便也投桃报李地将黄知府审问王老六的最新成果告诉了他。 王老六知道的东西有限,说不出什么新鲜的,都开始回忆自己以往为孙家做过的坏事了。黄知府对这些情报也很关心,打算要写在密折里,因此问得十分仔细。周六将军与老军师倒是已经撤离了府衙,忙活别的事去了。 杜家那两个丫头终于与家人见了一面,商议过后,已拿定主意要背主自救了。杜伯钦眼见着已是死路一条,为了不让家人亲友在主家入罪后被没官发卖,她们也得争取立点功劳才行。据说她们今天带人去挖杜家妾室的坟去了,后者死前其实有给儿子留下秘密遗书,两个丫头替她收殓时发现的,但没有打开看过,就藏在了棺材里。她们原本是打算等少爷杜祺回来奔丧的时候,重新安葬主母,便可以拿出这封遗书了。如今只能跟少爷说一声对不起,她们得先用这封遗书自救了。 海礁心情愉快地从黄捕头家里出来,瞧着时间还早,便又去找先前雇佣过的那些跑腿少年了。 他从这些少年里头挑选出三四个人,都是熟知长安城内外情况、性格稳重可靠、嘴巴也紧,腿脚利索,还有过办理丧葬事宜经验的人,再回家叫上马昌年,让后者驾着马车,把这几个少年送到周家三房别庄去了。 金嘉树先前委托他帮着雇几个跑腿办事的人,这几个少年应该能让前者满意。 金嘉树如今的伤势大有好转,虽然依旧行动不便,但已经可以下床走两步了。他知道杀害自己家人的凶手已全数落网后,心情平复了许多,便从别庄上雇了两个老兵子弟,都是青壮年纪,农闲时期有意就近找点零活干的,帮他做些采买或送信的差使。他又再雇了几名农妇,帮着洗洗涮涮,做做每日饭食,再做几身守孝时期穿的衣裳。等海礁帮他雇的跑腿少年到了,他连家人的丧事,也可以忙活起来了。 金嘉树在别庄上的生活终于开始走上正轨。虽然他依然十分关注自家案子的进展,但杀手们落网后,审问主使者以及追究帮凶等问题都是急不得的。有海礁劝导着,他开始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家人的后事与自己的生活上,每天都有许多事要忙活,便不再总是想起惨剧发生时的场景,每晚都做噩梦了。 只是对于未来,他还有些茫然无措。 海礁“不知”真相,一直在劝他给“姨母”许贤妃写信,哪怕只是为了给亲戚报丧,说说自己的惨状,也好让“姨母”多怜惜自己。他想要报仇,还得指望“姨母”呢。 可金嘉树却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那封向“姨母”报平安的信,他只写了几行字,便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他有很多事想跟好友商量,偏偏海礁今天却没来。他犹豫过后,便写了一封信。 刚见过新雇主的跑腿少年们,领到的第一个差使,就是回城给海礁送信。 二百四十六章 金嘉树的纠结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四十六章金嘉树的纠结其中一名跑腿少年又坐着马昌年的马车回到了长安城。 海礁被人从账簿堆里叫出来,在自家大门口看到那少年时,满脸的意外。知道原委后,他忍不住笑了:“这么看来,我把你们给他送去,倒是送对了。如今我用不着亲自跑到他那儿去,也能跟他说上话呢。” 他接过信,给了跑腿少年几个赏钱,得知对方打算回家住一夜,明儿早起再往别庄去,便与对方约好了,明日一早过来拿回信。 把跑腿少年送走后,海礁将信揣进怀中,又回谢文载房间里继续忙活去了。等到外头天色昏暗下来,海西崖下衙回家,海礁才把手头的工作交接出去,带着昏沉的脑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拿出了金嘉树的信仔细看。 海棠闻说哥哥已经回了房间,便寻了个借口找过去,问起他中午出门的收获。海礁照实说了,又拿出了金嘉树的信:“我是不是不该总催着他给许贤妃写信?我看他好象十分为难的样子……” 海棠看了信,见金嘉树虽然语焉不详,但字字句句都在暗示自己的为难。他从来没跟许贤妃相处过,只知道她关心自己,赏下过金银财物,希望父亲金举人能对自己好一些,可许贤妃对自己能关心到什么程度呢?她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皇妃,又生了皇子,这皇子还十分有希望继位做皇帝的。正常人都不可能为了给一个“外甥”喊冤,就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损害自己母子俩的大好前程吧? 金嘉树拿捏不住写信的分寸,又怕真写了信过去,反而会给“姨母”添麻烦,因此十分纠结。他如今身边无人可以商议,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海礁这位知道“内情”又似乎颇为聪明有主意的好朋友了。 海棠想了想:“你我都清楚他与许贤妃的真正关系,可他不知道我们知道,而周家人又确实不知道。若是托周家人送这个信,信是一定能送到许贤妃手中的。可他刚刚遭逢大变,又经历过金家二房的背叛,估计正如惊弓之鸟般,对外人都没办法百分百信任。他可能在担心,若自己在信中写了实情,万一有人偷看了信的内容怎么办?万一周家发现真相后生气了怎么办?如今他已几乎失去所有亲人,估计已经不能再连许贤妃也一并失去了。他很想报复仇人,可又怕给许贤妃添麻烦,故而优柔寡断。” 海礁挑挑眉:“这有何难?周太后都在信里声称他是许贤妃的外甥了,许贤妃又怎会不知道这个谎?他就把自己当成是许贤妃的真外甥,圆上这个谎就好。反正他只需要报平安,顺道告个状,称呼什么的,就无关紧要了……” 海棠冲海礁笑了笑:“哥哥能把这话直接说给金嘉树听吗?” 海礁顿了一顿,露出苦笑:“不能……” 他既然是不知真相的人,当然不能劝金嘉树“把自己当成是许贤妃的真外甥”。站在他的角度,只会觉得金嘉树的纠结是多余的。外甥遭遇了祸事,向姨母写信报个平安、哭诉一番,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至于许贤妃收到信后会怎么做,那是许贤妃自己的事。如果她愿意为外甥做主,金嘉树想要报复真正的仇人孙家人,便有了指望。 可金嘉树却知道“真相”,难免会想得多些。他可能还会纠结,许贤妃对于他这个与前夫所生却阔别多年的长子,以及能为她带来富贵尊荣的小儿子八皇子,又会重视谁更多些?她会不会为了小儿子的前程,就选择让长子先受几年委屈呢?他应该在信中哭诉,以儿子的身份乞求母亲的怜惜,还是疏远地称一声“姨母”,削弱生母心中对他的感情?
归根到底,关键还是皇帝的态度。皇帝若不想处罚孙家人,许贤妃很可能就只能顾全“大局”了。 金嘉树估计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在那里犹豫纠结,自怜自伤。 这种时候,就需要好朋友出场了。 海礁叹了口气:“罢了,明儿我也用不着托人送信了,索性亲自往别庄跑一趟吧……” 海棠问他:“爷爷交代的差事怎么办?” 海礁觉得这个好办。他今天的工作效率挺高的,估计爷爷一晚上忙不完,明天他从金嘉树那儿回来后,再接着干,也来得及。大不了等爷爷明日从衙门里回来后,他继续在表叔公那里陪着爷爷一道加班嘛! 海礁去向祖父告假了,可惜被海西崖驳了回来。 爷爷表示他年纪虽大了,但本事还没丢,孙子今儿整理了一天的账目,他半晚上就能清算完毕。明天孙子需得继续干活,不能偷懒。镇国公府等着要结果呢!孙子想要找小伙伴玩耍,等忙完这一阵再说。 海礁又没办法把真正的原委告诉祖父,只得改了计划。他明早先让跑腿少年带信给金嘉树,自己则等到午休时间,再往别庄上跑一趟。他骑着马去,一来一回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只是这么一来,黄捕头那儿他就暂时顾不上了,需得等到明儿傍晚甚至是后天中午,他才能腾出空来,到黄家去打听消息。 海棠便怂恿他:“哥哥明儿不如索性把一部分账簿带回房间来做,不必非得在表叔公那儿干活。这样我可以帮哥哥做一部分呀。只要表叔公不到后宅来,他就不会知道实情了。哥哥早点干完活,也能腾出更多的空闲时间来,不是吗?” 海礁犹豫:“小妹,哥哥知道你很聪明,但这个活……你真的做得来吗?” 海棠哂道:“我是不知道那些卫所的人在账上做手脚的套路,但账目是不是能对得上,我还是能算得出来的。你要是不放心,就把那些只需要计算的工作交给我。其他归纳整理分析之类的活,还是由你来负责。” 海礁想了想,便翻出纸笔算盘,把今天自己算过的几条账目默写出来,让妹妹试着算一遍。 海棠近日已开始帮祖母马氏算家用账,算盘用得正熟练,三下五除二,就把结果算出来了。与海礁算得没有丝毫差别,连速度都没比他慢多少。 海礁十分惊喜,连忙又再出了几道题给妹妹算,结果仍旧是一样。海棠算得又快又准,甚至还发现了一处海礁不曾发现的小问题。这是她从上辈子见识过的内宅做账手段里学来的经验,跟锦衣卫用的不是一个套路,海礁都没发现呢。 这下海礁就彻底放心了。 晚饭的时候,他便向祖父开口,想要把账簿搬到自己房间来干:“虽然我遇到不懂的事,可以随时向表叔公请教,可我人在那儿,表叔公生活起居都很不方便。他老人家无论要干什么事,都得顾虑到我,吃饭睡觉都不得安稳。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其实我住在内院,外人又不知道我在家里干什么,还能跑来打扰不成?爷爷回到家里,就近到我屋里算账,也能少走几步路不是?” 海西崖觉得孙子的话也有些道理,缓缓点了头。 海礁暗暗心喜,背着祖父,偷偷与妹妹对了个眼色。 二百四十七章 算账小能手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四十七章算账小能手海西崖与谢文载连夜将账簿都搬到了海礁的房间里。 谢文载本来是不赞成的,认为海礁在自己屋里干活,根本没有影响到自己。况且海礁从账簿上发现了不少情报,他直接就可以拿过来分析了,省时省力。 若是把账簿都搬进了正院,那他以后想要翻看分析,就多有不便了。表嫂马氏不出门的时候,通常都会在正院里起居坐卧,而且她身边又有那么多丫头仆妇在。谢文载是个讲究礼数的读书人,哪怕是在白天,只要表兄不在家,他一般是不会进正院里去的,那岂不是太过妨碍正事了? 然而海西崖却说服了他。 海西崖认为,自己晚上回到家后,去表弟屋里加班算账,总是要算到半夜三更,太影响表弟休息了。相比之下,账簿放在孙子所住的厢房里就正好,孙子屋里的炕也大,需要的时候,爷孙俩挤一挤,也是绰绰有余的。 况且对门就是次子海长安一家住着。海长安要到开春后才会去卫学任职,眼下正闲在家中带孩子。他的武力足够高强,还能就近充当这一堆账簿的护卫。一旦有可疑之人靠近,他立刻就能发现,岂不是比放在前院,只有三个老头子看守更安全? 至于谢文载觉得,账簿放在正院里,他想要翻看分析,多有不便,海西崖认为这事儿还是很好办的。长安前卫送来的账簿抄本不能轻动,但海礁每次归纳分析过账簿后,总是会整理出许多小纸条来,如今索性就让他把这些小纸条另外抄成一本,上头附有原始账目出处,每隔半日往前院谢文载那儿送一回,随后者分析思考去。海西崖回家后想要参考,有这小本本在,也不费什么事。 谢文载被表兄说服了。表兄弟俩为了保密,也不假手于人,两位老人家再加一个年轻的海礁,就这么把所有账簿都用箱子装好,搬到了正院之中。 如今海礁炕上堆了半炕的账簿,剩下的半张炕上还有炕桌、被褥与笔墨纸砚算盘等各种工具,满满当当的,好象勉强只能睡下一个半人罢了。海礁心想这如何还能再挤下一个爷爷?但旋即又想到,自己的厢房距离正屋也不过是几步路罢了,爷爷晚上完全可以回正屋睡去,他犯得着为爷爷操这个心么? 海礁别别扭扭地在账簿堆里睡了一晚,第二天早起后,晨练刚结束,跑腿少年就来敲门了。海礁把信交给了对方,然后去正屋吃早饭,饭后便回屋开始工作了。 海西崖去了陕西都司衙门。谢文载则觉得自己没有了看守账簿的差使,可以得享半天自由了,便打算去镇国公府走一趟,问问国公爷与老军师,事情是否有了新的进展。还有昨天海西崖与海礁祖孙俩盘账时发现了一些杜伯钦的罪行,他也需要及时与国公爷、老军师沟通一番。一些该调查的事,也该尽早派人去调查了,免得杜伯钦回过神来,提前一步消灭了证据。 谢文载前脚刚出门,曹耕云与陆栢年两位也先后出门访友去了。他们不曾参与镇国公府近日的大动作,只从谢文载、海西崖嘴里听到些风声罢了,但也有意找熟悉的故交老友们打听打听,看看外头都有些什么传闻。 不久之后,马舅爷打发人过来请妹妹马氏回一趟娘家。长安前卫的事,终于传到了他这个告病已久的老资历耳中。事关顶头上司,他少不得也要打听一二,看自己是否需要做些什么。
这回海棠没有坚持陪祖母马氏去马家。马氏清楚兄长的邀请是何用意,也没有带上孙女的意思,但她带上了马有利家的。后者在周家三房多年,也知道一些军中的传闻,兴许能为他们兄妹提供一些信息。再不济,她也能回周家三房去找周马氏或熟悉的世仆打听一些情况,免得马舅爷踩了坑。 马氏离开家后,正院里除了海礁,就只剩下二叔海长安一家三口了。海长安很有责任心地履行自己护卫家园的职责,打算每个时辰都要巡视全宅一趟,其他时候则基本待在自己屋里。不过胡氏需要料理家务,倒是时常要到前院厨房或后院针线房去。天气太冷了,她一般是不会带上自己儿子小石头的,每每总是逼着孩子留在温暖的室内,就算孩子哭闹,也不肯让步。这种时候,海长安总要费上不少力气,才能把儿子哄好。 等到小石头再一次哭闹着要跟母亲出门的时候,海长安终于忍不住说话了:“娘子是要去后院看针线房的活干得怎么样了吧?那屋里也有炕,也暖和,你不如把孩子一并带过去吧?一会儿就到整点了,我得四处巡视一番,总不能让小石头一个人留在屋里。” 胡氏想想也是,便松了口。小石头顿时高高兴兴地跳下炕,穿上母亲给自己新做的毛皮虎头鞋,再戴上新来的葡萄姐姐为自己做的大红镶毛皮虎头帽,牵着母亲的手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海长安也离开了屋子,出门绕着自家宅子的围墙巡视一圈。 海棠与二婶、堂弟擦肩而过,还聊了几句,声称自己要去正屋里找几种颜色好看的线。室外气温太冷了,胡氏心疼儿子,只聊了这几句便匆匆拉着小石头进了针线房,没有留意海棠离开了多久。 海棠离开了很久。她没有去正房,而是到了哥哥海礁屋中,拿出自己事先送到这个房间里藏好的文具盒,便脱鞋上炕,开始帮着哥哥算账。 正如海棠自告奋勇时说的那样,她也是个算账小能手,算盘打得又快又好,对各种做账的手法也颇为熟悉,总能迅速发现账目中隐藏的不合理之处。她的参与,不但让海礁的工作效率比前一天提高了一倍不止,就连最后给表叔公谢文载抄写笔记的工作,她也一并包了去,那一手字居然与海礁平日的字迹有八|九成相像。 只怕谢文载看到了,也不会想到这不是海礁写的! 海礁惊叹不已:“小妹,你几时练会了这样的本事?我竟然不知道!” 海棠笑笑。她平时本就看惯海礁的书法,清楚都有些什么特征,用心模仿一下,很容易就能写出来了。她又不是要干什么机密大事,只是帮忙抄写几份笔记罢了,字有个八成像就不错了,就算被认出来了,也没什么要紧的。但如果谢文载没认出来,她就算是为哥哥减轻了工作量。 她故意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来:“我会的本事多着呢,哥哥以后一定还会为我吃惊的。你只管等着瞧!” 海礁笑着夸了她几句,倒也没有再把这事儿挂在嘴边。 他还有些小窃喜呢。今日工作完成量远超昨日,表叔公又出门去了,他完全可以早点出发,去周家三房别庄找金嘉树说话,待吃过午饭后再回来,一点儿都不会耽误事!就算回头爷爷海西崖知道他又去找小伙伴玩耍了,看着他干的活又快又好,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啦! 二百四十八章 撞破 时间还未到中午,海礁就悄悄溜了出去,骑着快马赶往郊外的周家三房别庄会友人。

说来也是他走运,表叔公谢文载去了镇国公府后,一直没回家,还打发了人回来送信,道是要留在镇国公府用饭,晚上再回来。海棠明明已经把午间要送给他的小笔记带到了前院,却扑了一个空。

曹耕云与陆栢年两位长辈则是早就说好了,要在外头请朋友吃饭的,自然不会回来。

海棠无奈地带着笔记准备回正院,却遇上马有利回家报信,道是主母马氏留在娘家用餐了。他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海棠连忙跑去厨房,表示中午自己一个人用餐,只需要带几个热包子回去就可以了,省事省时,用不着小碟大碗摆一桌子。

厨房自然无有不应的。海棠带走了一小提篮的热包子和一壶滚烫的羊肉汤,厨房只需要再给海长安一家做饭就可以了,十分省事。不过海棠回到正院的时候,倒是正好遇到海长安出了房门,瞧见侄女正打算走进侄子的屋子,不由挑了挑眉。

海棠笑着向他问了好:“二叔这是要到厨房去?今儿有羊肉汤呢,闻着可香了!”

海长安早就从妻子处知道了厨房今日的菜谱,闻言笑笑:“你这是给你哥哥送吃的来?这份量太少了吧?”

“够了够了,一个人能吃多少呢?”海棠笑着打了个哈哈,闪身进屋,便迅速把门反锁了。她从窗缝里瞧见海长安去了前院,琢磨着他应该没有起疑,便放心回到炕上,开始用自己的午饭。

只是午饭才吃完不久,她打开窗正想透透气呢,便瞧见海长安站在廊下,正盯着自己,下意识地便干笑了两声:“二叔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海长安没有回答,反而手指了指房门的方向:“开门。”

他的指令十分简洁,但却清晰明了。海棠犹豫了一下,知道这关自己是瞒不过去的,便乖乖把门打开了。

海长安进屋转了一圈,没瞧见海礁的身影,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哥哥这是跑哪儿去了?这才干两天活呢,就已经坐不住了?”

海棠为海礁说了句公道话:“哥哥干了半天的活,临到午饭时间才出去的。他自然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并不是有意要耽搁工作,一会儿就会回来了。”

海长安挑了挑眉:“我根本没发现他几时出的门,他定是趁我不在家时偷跑的吧?那时候离午饭时间至少还有大半个时辰呢!若是他能沉下心,留在家里做事,大半个时辰能多干多少活呀?镇国公府还等着结果呢,哪里经得住他总是偷懒?他要是嫌这差事太辛苦,有的是人能帮上老爷子的忙,并不是非得他海礁不可的!”

海棠忙道:“哥哥真没耽误正经事!二叔不信,只管瞧这些。”她指了指炕桌边上堆放的那十来本账簿,“这都是他今儿一上午查看过的。以爷爷的速度,这些就够他老人家忙活一晚上的了。一会儿哥哥回来,还能再干半天,连爷爷明儿晚上要干的部分,都能准备好,绝对不会耽误了镇国公府的大事!”

海长安凑过去看了几眼,又翻了翻炕桌上写了一半的笔记。他虽然没正经学过算账,但好歹也在海家做了十几年的儿子,看账的眼力还是有的,很快就判断出,侄子海礁工作的效率确实不低,比父亲与表叔预计的都要快许多。

只是……他翻了翻那份笔记,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是你哥哥写的?怎么只写了一半?剩下一半,他是打算回来再写么?他到底是有多急着要出门,连半句话都不肯写完?他就不怕在外头转一圈回来后,已忘了这句话要说的是什么?”

海棠眨了眨眼,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啊,那个是我……我在帮哥哥把小字条上的记录抄到笔记本上……刚刚吃完饭嘛,我才写了半句,觉得屋里包子气味太浓了,想要去开个窗通通风,便耽搁了……”

海长安讶异:“你抄的?我怎么瞧着象是你哥哥的笔迹?!”

海棠竖起食指,朝他“嘘”了一声:“二叔别声张,哥哥急着出门,我有心要帮他,想着不过是照抄小纸条上的字罢了,就自告奋勇要帮他的忙。只是回头表叔公拿到这些笔记后,我们肯定不能让他发现东西是我抄的,所以我就模仿了一下哥哥的笔迹……”

海长安吃惊极了:“你几时学会了这样的本事?竟然连你哥哥的笔迹都能学得这样象了?”

海棠道:“我先前跟哥哥一块儿读书来着,每天看他的功课,看也看熟了。其实我模仿的也没有十成象,只是字写得匆忙一些,只要表叔公不是看得太仔细,应该能瞒得过去。”说着她又拿过一张空白的纸,往上头写了几个字,“二叔你看,我平日少见你写字,看得少了,勉强只能有三分相似吧。”

海长安定睛一瞧,那纸上写的几个字,分明有五六分自己那笔字的意思了。小侄女说只有三分相似,也太谦虚了些!他平日在家可不象表叔公与侄儿侄女们这般好学,除了教儿子小石头开蒙以外,他几乎是一页书都不会翻的——翻来做甚?他这个身世,既不好考科举,又入不得军队,在长安又有许多故人认得他,刚起了经商的念头,就会有无数人冒出来劝他不要辱没了自家门楣。他闲来也就只能摆弄一下弓箭,教教孩子而已。

侄女海棠能有什么机会看到他写的字呢?不外乎是小石头的启蒙手册罢了。那是海长安自己写的,上头记载的都是他小时候父亲给他开蒙时教过的东西,与常氏家族惯用的开蒙课本大不相同。由于小石头年纪小,启蒙手册上头的辞句都很浅显,还添了不少海长安自己画的图案在上头。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拿给人看,没想到小侄女居然瞧见了。

能根据那本手册上的字,把他的笔迹模仿到这个程度,小侄女还真是天赋异禀。如此看来,她能把侄儿海礁的字模仿得如此相似,倒也正常。

可即使如此,造假也不是什么值得褒奖的事。

海长安教训侄女:“虽说你是一心想帮兄长的忙,可弄虚作假总是不好的,更别说是欺瞒长辈了。表叔一向疼爱你们,倘若你哥哥真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出门一两个时辰,只管跟表叔开口,难道他老人家还会不答应么?你哥哥有什么可担心的?竟然还拉着你一道撒谎?”

海棠抿了抿唇:“可哥哥要是真的开了口,表叔公一定会问是什么缘故吧?哥哥如今也大了,心里也会有点小秘密。他又不是要干坏事,只是想帮上朋友的忙罢了。事关朋友私事,他才不想告诉爷爷和表叔公的。二叔,你就疼他一回吧?能别把这事儿说出去吗?”

海长安叹道:“我说不说的有甚要紧?可外头还有可疑之人盯梢呢,他就把这么多账簿丢给你一个女娃娃了,也太心大了些!” 二百四十九章 震惊的二叔 海棠不由得愣了愣,忙问:“什么可疑之人?有人盯上我们家了?”

“我午饭前在周围巡视过三回,已经发现了五六个行迹可疑之人,看起来身形姿态都颇为眼熟,只是没瞧见正脸罢了。”海长安道,“我怀疑这些人都是长安前卫的指挥使亲兵,鬼鬼祟祟的,肯定没安好心。”

海棠皱起眉头:“这些账簿是长安前卫账房里的世家子弟悄悄瞒着旁人记载下来的抄本,又是秘密送到了镇国公府,再由表叔公带着镇国公府的老兵亲自押车,送到我们家来的。按理说,消息没理由这么快走漏才对。杜伯钦怎么会知道是爷爷接手了清查账目的差事呢?”

“他未必知道是父亲接手了查账的差事。”海长安道,“可这条街上住了好几位长安地界上颇有名声的卫所账房。那几个可疑之人也不光是在我们家外头盯梢,而是连另外几家都一并盯上了,估计目前就只是在外头观察罢了。若有人秘密接了差事,多少会有痕迹露在外头,到时候……他们恐怕就不会光是在外头盯着了。”

海棠还是觉得不对劲:“杜伯钦知道镇国公府要从账上查他的把柄吗?长安前卫账房上那位世家子弟,不会遭了他的毒手吧?”

海长安道:“应该还没有。我发现了那几个人后,马上通知了守在附近保护咱们家安全的周家老兵,他们已去悄悄查问过了,那年轻的小账房还好好地待在家里呢。杜指挥使近日惶惶如惊弓之鸟般,卫所里要紧位置上的人,但凡不是他心腹的,他总要寻点由头来把人训斥一顿。这世家子弟真不愧是世代做账的人精子,知道自己做过的事不能叫指挥使知晓,便顺水推舟地自请受罚,回家反省去了。”

至于杜伯钦为什么会知道镇国公府要从账上查他的把柄……他的把柄总共也就那几样,能让镇国公府公开处罚他的,不外乎是账上的亏空,总不能是他与朝廷重臣有勾结之事吧?既然知道镇国公要从账上入手,他自然会从账上防备。

长安前卫内部如今有许多人“背叛”了他,当中难免会有人将账上的问题捅出去,也可能会有人把卫所的账册偷出去,甚至可能早就有人这么做了。生出“反骨”的人太多,杜伯钦怎么都防备不过来,而从现在开始防备,也太晚了,那还不如直接阻止账簿里的秘密暴露——事关西北边军内务,镇国公府不可能从外头找个账房来查账,能找的只会是卫所内部的高手。而长安城中,精通算账技能的边军人才,统共也就那几位罢了。

连刚回到长安的海西崖算在内,杜伯钦似乎派了人手,将城中十来位出名的军中账房好手都给盯住了。每个人都派两名亲兵前往,他身边人手少了,索性连家都不回,就直接宿在长安前卫的衙门里,想来镇国公府的人也不敢公然闯进官衙去寻他晦气。

海长安围着自己家周边地区巡视了两圈,就发现了五六个可疑之人,也不知道镇国公府得了信之后,是否会发现更多。虽然眼下这些人还只是在外盯梢,猜测是哪位算账好手接了镇国公府查账的委托,但要是真的发现了最有嫌疑的对象,他们随时都有可能登堂入室,直下杀手的。只需要一把火,就能清除掉他们主人杜伯钦眼下受到的威胁。至于事后镇国公府会如何反应?那镇国公府也得有证据证明事情是他干的才行。

海长安语气沉重地说:“爹劝表叔,把账簿搬到正院里来,我是赞成的。正院里有我,总比前院安全许多。表叔与曹叔、陆叔年纪都大了,遇上歹人,根本没有反击之力。就算他们能呼救,等到镇国公府派到附近的老兵赶来,什么都晚了!咱们家也没几个青壮,大壮与昌年只是粗通骑射罢了。若真有宵小登门,他们未必能派上用场。东西放在前院,风险太大了。若是搬到正院里来,你哥哥苦练了两年的功夫,怎么也比大壮与昌年强,也能与我做个辅助,合力把来人击退。”

结果没想到,侄子趁着他出门巡视周边的时候,偷偷跑了,虽然留下了一个妹妹负责看守账簿,但海棠也不是没有离开屋子的时候——比如去前院送笔记或取午饭时。万一这时候有宵小摸上门了怎么办?

就算海棠一直守着账簿,她也只是个小女孩罢了。歹人找上门时,她可比不得她哥哥皮糙肉厚,经得住打……

海棠听到这里,忍不住抗议了:“二叔,你这话就太小看我了!哥哥学武辛苦,难道我这两年练武就不用心吗?他会的东西我也会。就算真有歹人悄悄摸进咱们家的院子里来,难道我就是吃素的?!”说着她就从棉袄下摆处抽出了一把小匕首,“我的刀子也锋利得很!”

海长安顿了顿才道:“你这么小的刀子,能管什么用?”

海棠跳下炕,跑到西墙根下,从墙上拔出海礁从顾将军那里得来的雁翎刀,挽了个刀花:“这把刀不小了吧?我照样能用它来劈人!”

海长安噎住了。想想平日里侄女练习刀法时的架势,兴许……或者……可能……她是真的会耍刀?好象还耍得跟侄儿海礁一般熟练呢!

海长安连忙晃晃脑袋,再次反驳侄女,但语气已经不象先前那么坚定了:“就算你会使刀,你年纪也还小,哪里比得上青壮的力气……”

海棠把刀插回鞘中,回到炕边,将炕桌上的文具笔记茶杯挪开,清空了桌面,然后运转内力,竖掌往炕桌上一劈。

炕桌塌了。

这可是新打的,木料用得足,工匠的手艺也不差,却在海棠那白嫩嫩的小手掌下,塌了。

海长安震惊极了,桃花眼都瞪成了灯笼眼:“你这这这……这是几时练就的力气?!”

海棠有些腼腆地笑笑:“我这两年和哥哥一起,跟着二叔您习武,不知不觉就这样了……可能是因为阿奶总给我们买许多肉吃,鸡蛋乳品都管够,还让表叔公给我们开补身药方的关系吧?不是说,多吃肉蛋奶,身体就能长得壮实吗?”

海长安很想吐槽。多吃肉蛋奶,再加补身药膳,确实能养人,可也没夸张到这个地步吧?他这么吃了十几年,也没见吃成个八尺壮汉。可小侄女才多大?!她还不到十一周岁呢!

海长安深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平日对小侄女的了解真是太少了。

她能坚持每日晨起练武时,他只觉得她意志坚定。

她跟着曹、陆二位长辈读书,听说功课不比兄长差,他只觉得这孩子聪明,不愧是定诚兄长的亲闺女。

如今,她跟着自己练武,自己分明没教过她什么正经本事,可她却长成了这副模样,看着娇滴滴的,还挺会撒娇,实际上不但有一身好力气,刀法也耍得很好……

说起来,抓张平贵的主力是谁来着?原来海礁说人是自己与妹妹合力擒住的,说的真是实话? 二百五十章 认错 两刻钟后,海礁赶回了家中。

经过前院的时候,他往表叔公谢文载屋里瞄了一眼,发现后者还未回家,暗暗松了口气。

可当他回到正院,发现二叔海长安在自己屋里坐着的时候,便知道自己偷溜的行为暴露了,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苦笑来。

他偷偷瞄了一眼盘坐在炕上正埋头写字的妹妹,见海棠给他使了个眼色,似乎在暗示他不要惊慌。他顿了一顿,把心一横,便走到二叔面前,乖乖低头认错。

海长安无奈地看着他:“若真有要紧事要出门,不想跟你爷奶说,至少要跟你二叔我打一声招呼吧?这屋里放着那么多要紧的账簿呢,你就放心你妹妹一个人在这儿待着?就算你妹妹武艺不错,可她也不可能闷头在屋里关上几个时辰,也需要吃喝休息。万一她离开的时候,有人摸进你屋里了怎么办?随便点一把火,这堆账簿就保不住了。回头你爷爷和表叔公从外头回来,你要怎么向他们交代?!”

海礁半句辩解的话都不敢说,继续老实认错。

见他态度诚恳,海长安的气也消了,便把今日自己在家附近发现了可疑之人的情况告诉了他:“幸好镇国公早有准备,知道咱们家青壮少,便把府中亲兵打散了安排到附近巡视,以防万一。我发现那些可疑之人后,立刻报了上去,如今整条街上的防护已紧密了许多,也就不怕杜伯钦的人狗急跳墙了。”

海礁听得暗暗后怕。若真是因为他擅自离家的关系,杜伯钦的人摸进海家,找到了正院,却发现守在账簿旁的只有他妹妹一个人……

海礁脸色都白了,但还没来得及冒汗,海棠便从旁边低声插了一句:“他们要是真的敢来,我就瞒不住了,全长安的人都会知道我是个高手,我还怎么装大家闺秀呢?”

海礁立时呛了一下,随即便忍不住想要偷笑。

海长安白了侄女一眼:“行啦,还没真刀真枪地跟人交过手呢,倒是自夸自傲起来。你当杜伯钦身边的人都如张平贵一般好对付?况且你抓张平贵的时候,身边还有你哥哥掠阵呢!”

海棠笑嘻嘻地说:“没事儿,哥哥不在,这不是还有二叔么?二叔自然比哥哥更强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真要遇上外敌了,您是主力,我来给您掠阵,包管叫来人通通有来无回!”

海长安没好气地说:“你就少说两句吧!今儿若不是你帮着你哥哥撒谎造假,我们根本就用不着担心这档子事儿!”

他转向侄儿:“你要出去,定要跟我打声招呼。我若知道正院里只有你妹妹和你婶娘侄儿在,就不会再跑到外头巡视了。便是真有歹人摸进来,我也能把人拿下,至不济,也能把人拖到镇国公府的人赶到。可你不出声,我便以为你还在家里,可以放心出门,那岂不是很容易叫人钻空子?

“今儿是咱们家走运。那杜伯钦发家的时候,咱们早已离开了长安,只有些老资格还记得你爷爷的本事。如今他刚回长安,杜伯钦不知他的厉害,只把别的账房好手当成了目标,最怀疑的便是住在长安县衙后头的老朱,差一点儿就真让人翻墙进去了,幸好镇国公府的人及时发现,制止了他们,只是他们跑得太快,没能抓到人。今日是老朱替咱们家挡了一劫,可你也要引起警惕才行。有什么事这样要紧,能让你放下家里的账簿和家人的安危,非要瞒着所有人偷溜出去?!”

海礁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刚刚回到家附近的时候,会看到长安县衙那边一片喧嚣,原来是出了这样的事。

他又是后怕,又是庆幸,面对海长安的质问,他也低头老实交代了:“金嘉树近来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向他姨母写信报平安。老军师打发人把他家案子最新的进展告诉他了,劝他别着急,想要让那背后主使者受到惩罚,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事,难办的原因也说了。他估计是听进去了,怕真在信里告诉了他姨母自家遇到了什么,会让他姨母为难,怕他姨母为他喊冤告状,反而会遭到真凶报复……

“他心里还有些拿不准,不知道他姨母是不是真的在乎他遇到的事,毕竟他从没有跟这位亲人相处过,也不知道她是否真心关爱自己……他如今迟迟不敢写信报平安,只跟我说了,我觉得这如何能行呢?若他不给他姨母写信,他姨母不知实情,还不知道会如何胡思乱想。况且镇国公府那边,也需要他的信来做辅证……”

海长安听明白了:“你今儿就是为了这事儿劝他去了?”

海礁点头:“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事情轻重,他也知道这封信是必须要写的,还得写得亲热一些,语气可怜一点儿,得让他姨母心疼他才行。有他姨母站在周家这一边,这一状才能告得更加有底气!”

海礁做这件事倒是没什么毛病,海长安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虽然你做的是正经事,但也该跟长辈们说一声。”

“我记得了,下次再不敢瞒着。”海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原是想着,金嘉树的心事不好让太多人知晓,若叫老军师他们知道,可能反而会嫌他做事瞻前顾后的不够干脆。可若是没人催他,他一直拖着不肯写信,那信什么时候才能送到京城呢?索性快点解决了这件事,我也能安心帮爷爷查账,将那杜伯钦拉下指挥使宝座了。他在金家的案子里,也算是个帮凶了。他早日归案,金嘉树也能更安心不是?”

海长安想起自己刚刚失去父亲的时候,虽然得海家收留,可心里还是满怀不安。因为他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年纪又小,改名换姓,还离开了熟悉的长安,完全依赖养父母的善意存活下来,每每会忍不住揣测海家人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有什么用意,生怕自己犯了忌讳,惹人生厌。

金嘉树的纠结,海长安完全能体会。他当年还与海家人打过几年交道,颇为相熟。可金嘉树自打出生,就没见过那位姨母,甚至是近几年才知道了对方的存在,又怎敢笃定,对方一定会为他做主呢?一切的纠结犹豫,都来自内心的不安。那种感觉,海长安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他放软了语气:“等账簿的事告一段落,你得了闲,就多去陪金嘉树说说话吧。他刚刚失了亲人,又要养伤,内心必定有许多苦闷。你既然认了这个朋友,就该尽一尽朋友的职责。在这个世上,恶人歹人从来就没消失过,但好人也有不少。让他别因为遭遇了一些惨事,便觉得自己的前程黯淡无光了。别的倒罢了,他既然是在长安地界上遭的难,杀他家人的还是周家的仇人,镇国公府就一定会安排好他将来的生活,不会让他无依无靠地流落在外的。”

海礁眨了眨眼,体会到了二叔语气中隐含的关心与好意,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是,我一定会好好开解他的!” 二百五十一章 阴差阳错 送走了海长安后,海礁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

虽然头一次瞒着家里人偷溜出门,就被二叔发现了,可他认错的态度良好,二叔很快原谅了他,还答应帮他保密。这就是大胜利了!

有了这么一回,以后若是金嘉树那遇到什么麻烦,兴许他还能向二叔求助呢。

回过头,海礁看向小妹海棠,忍不住小声问:“二叔是怎么发现我不在的呀?他几乎不会到我屋里来。”

海棠长叹一声:“今儿真的是阴差阳错!”

最初是因为她见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担心表叔公谢文载回家后,就会立刻跑来要笔记。今天祖母马氏不在家,表叔公少了顾忌,随时可能会直接到正院里来找海礁。他一进门就会发现海礁不在屋里的,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海棠决定要主动把笔记送到前院去。

当时确实没有人守在账簿旁边,但海棠出门前已经确认过,屋里没有点灯,也没有烧火盆,炕是暖的,可门边的灶台里明火已灭,只剩下一点火种,怎么都不可能烧坏整个灶台,再蔓延到隔着一堵墙的炕上去。窗户都关着,门也闭上了,轻易不会有人进来。海棠当时并不知道外头街上有杜伯钦的亲兵在监视,只是认为二叔海长安就在对面厢房里待着,自己又很快就会回来,便认定这屋里的账簿是安全的。

可惜谢文载还没回家,海棠扑了个空,正要回来时,便听说自家祖母要留在马家吃饭,自己中午要一个人用餐了。她直接从厨房拿了包子和热汤,也是为了省事。没想到回正院的时候,会遇到二叔出来,而她手中的午饭份量,却暴露了她只给自己带了饭的事实,又叫二叔瞧见她进了哥哥的屋子。

若哥哥在屋里,她为何只带了一人份的午饭呢?

海棠朝海礁摊开手:“瞧,就是这么不凑巧。我当时拿话搪塞过去了,还以为二叔已经信了呢。没想到等我吃完饭,开窗通风的时候,就看到二叔站在门外了。他要进来,我总不能硬拦着……”

海礁露出了无奈的表情。这回是真的运气不好。谁能想到,小妹带饭回屋的时候,竟会正好遇上二叔呢?

罢了,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反正二叔已经答应会为他保密,倒也没什么需要他担心的。

海礁把这事儿放到一边,便开始给小妹郑重道歉:“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还瞒过了家里其他人。若杜伯钦的那些亲兵真个在光天化日之下,潜进了咱们家,发现了这屋里的账簿,还不知道会做出何等丧心病狂的事来!我竟然差点儿就叫你遇到了危险,实在是不应该。好妹妹,你别生哥哥的气,哥哥以后绝对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海棠真的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这有什么?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算杜伯钦的人真进来了,我也照样能搞定。二叔主要是没有认清我的实力,才会忧心忡忡。哥哥你明知道我的本事,为什么还要拿我当个弱者看待?”

海礁叹息道:“你武艺固然学得不错,力气也不小,可杜伯钦的亲兵说得好听是悍兵,说得难听些,便是悍匪,杀人不眨眼的。他们手持利刃,若是狗急跳墙了,杀个把人根本不算什么。就算我知道小妹你有自保的本事,也难免要担心你会不会被伤着。”

海棠摆摆手:“没有发生的事,咱们就不必自己吓唬自己了。爷爷虽然久负盛名,但杜伯钦还年轻,显然并不了解爷爷的本事,优先怀疑别人去了。二叔又及时发现了那些盯梢的亲兵,通知镇国公府的人加强这条街的防护力量,把人惊走了。咱们家目前还是安全的,你不必担心太多。”

海礁有些好奇:“方才二叔说,杜伯钦怀疑了住在长安县衙后头的老朱……这位是谁?”

海棠已经听海长安介绍过这个人了:“是陕西都司里的账房高手,家族原本世代在长安县衙执役的,到了他这一代,他兄长去了县衙做事,他便闲在家中,偶然被都司的高官发现了算账的本事,就被特招进了都司衙门,由吏转为了军籍。平日里他跟爷爷打交道,听说相处得不错。今日也是他运气不好,正巧得了伤风,告假在家歇几日。杜伯钦那边听说后,就以为他是受了镇国公的委托,特地请假在家清查长安前卫的账目呢!”

海礁恍然大悟,心下一想,也不由得心定了几分:“如此说来,那杜伯钦之所以没有怀疑我们爷爷,其实是因为爷爷不曾告假,一直照常去衙门上差的缘故吧?他连爷爷的本事都不清楚,就更不可能知道爷爷有我这个好帮手在了。”

海棠笑道:“或许他还怀疑过表叔公,可表叔公只在家里待了一天,今日就出门去镇国公府了,若是揽了算账的差事,怎么可能这般清闲?况且,就算杜伯钦知道哥哥你也学过算账,看到你今儿出门,也不会疑到你身上。咱们家今日有那么多人出门,哪里象是暗藏了什么秘密的模样?”

那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其他人会赶在这时候出门,说起来其实都是杜伯钦的锅,比如曹、陆二位是想找人打听他的事去了;而马氏则是因为马舅爷想要找妹子商议长安前卫目前的风波,才打发人请回去的;就连海礁自己会出门,也是因为想尽快说服金嘉树寄出家书,而金家的案子,杜伯钦同样也掺了一脚。杜伯钦自己种下的“困”,竟意外打消了他对海家的疑心,只能说是天意了。

海礁道:“虽然这回有人替我们家挡了一劫,但杜伯钦如今行事,已经到了明目张胆、不顾后果的程度。为了防止他真个狗急跳墙,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我们还是要加快速度,把长安前卫这十几年的账都赶紧清查完毕,早日找出他的罪证,把他控制起来才好。”

海棠眨了眨眼:“既然是这样,我来帮哥哥吧?你也瞧见我活干得怎么样了,一定能帮上你的忙的!”

海礁听得笑道:“我也只是帮爷爷的忙而已。你来帮我倒没什么,可这事儿若是叫爷爷知道了,还不晓得他老人家会怎么说呢。若是到时候要挨骂,你只管站到我身后去,什么话都别说,我怎么解释,你只需要点头就好了。”

海礁这是打算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去?

海棠笑了:“哥哥倒也不必急着挨骂。我倒是觉得,如果能尽快帮爷爷把盘账的任务完成,而且不出任何差错,爷爷就算知道我掺了一脚,也不会骂我的,顶多就是数落两句,嘱咐我以后不要再瞒着他这么干罢了。相比于他懂得算账的亲孙女参与了查账之事,自然是早日找到杜伯钦的罪证更重要。镇国公府还等着爷爷查账的结果呢。他又不能从衙门告假,没办法全身心投入到任务中去。我们做孙儿孙女的,能主动替他分忧,都是出于一片孝心,他老人家又怎会真的生气呢?” 二百五十二章 摩拳擦掌 海西崖晚上回到家的时候,也说起了附近街道上多了不少可疑壮汉徘徊不去。

他是在都司衙门里听人说的,还特地嘱咐家人,平日出入要小心一些。

海长安立刻就表示,自己一定会看好门户,保护好家里人的,让父亲不必担心。海礁、海棠也跟着附和了几句。

马氏则说起了这些可疑之人的身份:“有人说他们象是长安前卫刚撵出来的几个犯了事的兵。额大哥也说了,近来他们卫所乱糟糟的,指挥使跟底下的几个武官好象斗起来了。那些武官抓住了指挥使亲兵的把柄,撵走了好几个,指挥使又反过来寻他们的晦气。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底下的人议论纷纷。大哥这个在家养病的闲人还能躲一躲,那些没病没痛每日都要去当值的人,如今都不知道该咋办才好了。”

长安前卫里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听说指挥使杜伯钦的黑料的,还有大量非将门出身的中下层武官及士兵对杜伯钦干的好事一无所知。他们能察觉到卫所内部的混乱,也多少能猜到,这事儿应该是指挥使不占理,但大多数人心里还记得杜伯钦是周家女婿,认为他不会出事,顶多就是丢官调职罢了,心里犹豫着不知该如何站队。

托马舅爷的好人缘的福,这些天已经有不少人跑到他家里“探病”,实际上是找他来探口风的。他有两个妹婿,一个是周家人,一个在陕西都司任职,无论哪一个,理论上都应该会知道不少内情,找他来打听,最是稳妥不过。

马舅爷其实先给大妹妹周马氏传了信,邀她回娘家细谈。可周马氏近日一直在忙于整顿家务,又因周世功严令禁止家人出门走亲戚访友,她便是想回娘家,也不敢违令,因此马舅爷只好单请了小妹妹马氏一人了。

马氏多少从海西崖那儿知道些风声,能告诉兄长的,她都说了。马舅爷深知如今长安前卫是一滩浑水,没事最好别去淌,能躲远就尽量躲远,免得惹祸上身才好。

这不仅仅是因为杜伯钦马上就要被赶下指挥使之位了,同时也是因为他在过去执掌长安前卫期间,没少利用卫所的人做些违纪之事。倘若有人知情或不知情地被他拖下了水,事后追究起来,估计都是要挨罚的。倘若这些人能证明自己完全不知情,只是被杜伯钦利用了,并非他的同伙,或许能少受点罪。但要是他们冥顽不灵,非要跟着杜伯钦一条道走到黑,那最后等待着他们的,绝对不会是升官发财。

马舅爷听了小妹的话,也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件事了。该通知的亲朋好友,他都会通知到的;但一些心思不那么端正的人,他就不打算透露口风了。他自己都不确定,后者是否是奉了指挥使之命来打探消息的。他不想给注定要倒霉的上司陪葬,当然要将危险全都扼杀在萌芽状态。

他心里还有点小期待,听小妹的意思,指挥使连同其一大帮心腹党羽都快要倒霉了,那长安前卫岂不是要空出许多官职来?他这个快要告老的老资历武官,人缘向来不错,根正苗红,还有周家姻亲,另一位姻亲也攀上了京城的户部侍郎。当卫所内部急需要有可靠的人选补上空缺时,他是不是比旁人更有希望些?

若是他品阶太高,能升的职位选择太少,而且他又久病在家,比不得其他人有竞争力,那他的儿子、孙子们呢?

他家孩子同样根正苗红、忠诚可靠,年纪、武艺也差不多了,还是长安前卫的自家子弟,补缺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他也不敢肖想太多,两个儿子都分别能得到一个职位就可以了,孙子辈的,就靠他们自己挣去……

马氏说到这里,忍不住向丈夫感叹:“大哥也不容易。若不是为了儿孙,他早就该告老回家休养的,硬撑到今日,还要替儿孙们筹谋。他们长安前卫出事,他最先想到的不是自个儿有机会升官了,而是侄儿、侄孙们有望补缺了。这番用心,真叫人不知该说啥子好。偏他家的孩子个个都平庸得很,只怕未必能选上。到时候,大哥还不知会如何懊恼咧!”

海西崖说了句公道话:“如今盯着长安前卫空缺的人有很多,你娘家侄儿能争到一个就不容易了,未必能争到第二个。你兄长若真有意为儿孙谋划,不如寻他亲家商量,先保他长子能得一个好点儿的官职更稳妥些。他亲家也有自己的人脉,总比他一个人使力,更有把握。”

马氏叹道:“额也是这么说的,大哥也有这个意思,就是大嫂犯了倔,非要替二侄儿谋划,大侄儿的前程就交给他岳丈去。额都忍不住骂大嫂了,大侄儿的本事勉强还能拿得出手,二侄儿有啥?!他连骑射功夫都不如人,靠什么与别人争?别好不容易争来了机会,却叫他浪费了。若真是如此,还不如别费这个力气,免得钱花出去了,人情也耗费掉了,却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啥都没得着!”

回家之前,她还在跟大嫂吵个没完呢,大哥也站在她这边。她不明白大嫂为何如此偏心二侄儿,可眼看着大哥病情一日比一日重,却还要为了儿孙前程费心谋划,无法安下心来好生休养,大嫂却不顾大局地任性胡为,她就忍不住怒了。不管大嫂如何持家生子有功,为了马家的未来,现在容不得她胡闹!

马氏亲自把二侄儿马路升叫了过来,将事情讲明白,要他自己选择。若他愿意让步,以后她总会想办法给他或他儿子谋一个缺;若是他非要听母亲的话,又或是出于私心,拿孝顺母亲为借口来抢夺兄长的前程,那就别怪她这个姑母不顾亲戚情份了。

马家如今啥底气都没有,靠的还是老一辈留下来的余荫。马舅爷要为自己与儿孙争取更好的前程,只能指望两个妹夫帮忙。马氏有把握能决定海西崖的意见,也能影响到大姐周马氏一家的想法。她若是有心助大侄子马路元一臂之力,马舅太太与马路升是不可能绕过她心想事成的。

马路升总算还没蠢到家。他虽然支支唔唔地偷看了母亲好几回,但最终还是亲口说了,这个家将来是要交到兄长手里的,谋官也理当是兄长优先。他心甘情愿做个好弟弟,辅助兄长,把父母照顾好,不让兄长有后顾之忧。

马路升这话一说出口,马舅太太就哭了,句句话都在指责丈夫与小姑子欺人太甚,逼迫她孝顺的小儿子放弃前程,云云。马氏都懒得再跟她吵,安抚了兄长几句,便告辞回家了。

不过她的心情没那么快平复下来,显然还在为嫂子的愚蠢而生气。海西崖连声安抚她,还答应会帮她打听适合她大侄子的官职。

海礁与海棠兄妹俩静静在旁围观,悄悄对了个眼色。

杜伯钦还没下台呢,就已经有那么多人盯上了他和他党羽的官职,摩拳擦掌地等着抢位,可见他的气数真的已经尽了。 二百五十三章 奇怪的密折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五十三章奇怪的密折谢文载回到海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海家祖孙闻讯便带着查账笔记到前院来找他。 今天他在镇国公跟前待了一天,收获了不少消息。 无论是身处镇国公府的张平贵,还是被关在长安府衙大牢里的王老六,都在各位审讯高手的折腾下,说出了更多的情报。镇国公这边还能沉得住气,但黄知府已经不打算继续等下去了。他立刻就起草了密折,准备送往京城。等到后续他审出了更多的情报,再写第二个奏本补充即可。 黄知府作为皇帝安插在长安的心腹,不知是不是考虑到如今长安需要镇国公来坐镇大局,而杜伯钦又太过用心险恶的关系,打破了自己上任以来的某个原则。在完成了密折草稿之后,他没有自行抄写好正本便直接往京中送,而是悄悄将稿件带到了镇国公府,拿给镇国公看了,请对方挑出当中用辞不妥当的地方。 这绝对是前所未有的示好。 镇国公也非常给黄知府面子,只意思意思地改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字,便把草稿还给了对方。 本来他就没有与皇帝对着干的意思,只是西北边军的需求放在那儿,大楚与胡人的战争也容不得他客气忍让,因此他做过许多让京城中的皇帝感到不满的事。可镇国公认为自己完全是为了江山社稷、朝廷百姓,是为了向皇家尽忠,问心无愧。 皇帝一辈子都没来过边关,不知道边关的军民过的是什么日子,更不知道战争有多么残酷,所以才会斤斤计较一些没有意义的旁枝末节。若是在太平年月,镇国公也不介意细心教导皇帝。可楚胡两国断断续续打了几十年的仗,他能腾出时间回京面圣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逗留时间最长也不过是一个月,能教导皇帝些什么?他说得再多,再详细,皇帝若是听不进去,也没有意义。 周家有一位太后在宫中,还有一位承恩侯长驻京城。若是皇帝有意了解西北边关的情况,有的是人能回答他。可皇帝专心变法改革,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了中原与江南一带,对西北军民漠不关心。只要西北能按时按量上交赋税,边军又没什么异动,他就不会多问一声,由得周家折腾去。镇国公对皇帝早已不抱什么期望了。 黄知府上任以来,对治下百姓可以说得上是尽心尽力,与边军也能相处融洽。镇国公与一众边军将士对他还是十分敬重的。他愿意示好,镇国公自然会领情。至于黄知府打算用什么样的方式向皇帝报告长安城最近发生的事,他并不打算多加干涉。 事实上,镇国公觉得黄知府的密折写得挺好,应该能让皇帝清楚地认识到,孙家所为已经严重伤害到了国本,不能再纵容下去了。 海礁听谢文载说到这里,不由好奇地问:“黄知府都在密折里写什么了?” 谢文载便告诉他与海西崖祖孙俩,黄知府在密折中详细描述了金家凶案的发生与破案过程,牵扯出了杜伯钦这个藏匿了杀手的边军指挥使,又提到落网的杀手都不约而同地供出了孙家孙永柏这个幕后主使者,还明说了杀手的供词中声称,孙永柏是奉了孙贵妃之命才对金家人下手的,而孙永柏又奉了孙永平之命,与杜伯钦合谋,企图在长安暗算多名将门子弟,挑拨西北边军与朝廷的关系。 但写到这里,黄知府便笔锋一转,不提孙阁老对周家的兵权有图谋之心,反而开始质疑杜伯钦的用意。他声称已经发现了证据,可以证明杜伯钦上任长安前卫指挥使多年,一直在暗中贪污军费,私养打手,还在西北边军众多武将家中安插耳目,似乎在秘密打探边关军情。
杜伯钦的做法,与其说他是周家女婿,听从周家之命行谋逆之事,倒不如说,他更象是骗婚了周家女儿,为防她泄密又早早把人逼死,然后借着周家女婿的身份图谋不轨。 黄知府认为他身份可疑。虽然他是长安城里土生土长的军户子弟,自打出生后的生活轨迹都一清二楚,但他也有可能是被胡人收买了,成了敌国的奸细。否则他为何要暗中策划阴谋,企图伤害西北将门的年轻杰出子弟呢?他企图挑拨长安各家将门不和,只会导致西北边军内乱。到时候得益的又会是谁? 考虑到眼下楚胡两国刚刚签定了和约,几年内都不会有大型战事,而胡国内部又动荡不安,新汗王与王叔两派人正斗得你死我活。胡人很可能是想利用阴谋,在太平年月间于大楚内部挑起内乱,杀害军中人才,削弱大楚军队的实力。如此一来,等到胡国局势平稳下来后,再度发兵攻楚,大楚军队就不能象前些年那样,用最强的战力将他们打回去了! 黄知府如此洋洋洒洒地写了四大张纸,对派凶杀人的孙家只是前头提了一提,后面仿佛是忘了他们似的,一字不说,反而大肆议论杜伯钦被胡人收买的可能性。 海西崖与海礁刚听完谢文载的复述时,都感觉到一头雾水,不明白黄知府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黄知府虽然不象谢文载年轻时那般才名远播,却也是正经二甲进士出身,不可能写个奏折都写得糊里糊涂的。他这么写密折,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而镇国公看过草稿后,竟然还觉得他写得挺好? 海西崖沉思不语,海礁已先一步把自己的疑问说出了口。 谢文载笑道:“我没看过黄大人从前写给皇帝的密折是什么样的,不过这封密折的意思,我还是看明白了。黄大人已先一步将事实写在了密折中,皇帝自然会有所推测猜想,他就无需下结论了。杜伯钦当然不可能与胡人有勾结,可他做的事对大楚有害无利,皇帝理当清楚事情轻重。他再怎么宠爱孙家人,也不能以江山社稷去做赌。既然孙家人为了私利,不顾家国百姓,甚至不惜动摇国本,皇帝若还知道自己是一国之君,就该出手去制止他们继续作孽了!” 海礁恍然大悟,看向海西崖,后者也想明白了:“黄知府虽然没有告孙家的状,但光是说清楚事实,就已经与告状无异了。” 这样的告状方式,或许更能迎合皇帝的喜好吧?他素来是不喜欢别人对孙家人恶言相向的,仿佛任何人攻击孙家,都是在打他本人的脸似的。 谢文载早年就没少吃这种亏,至今还印象深刻呢! 海礁问他:“这回皇帝应该会惩罚孙家人了吧?就算不动孙贵妃和孙阁老,其他孙家子弟,比如密折里提到的孙永平、孙永柏,也该受到惩罚了吧?” 谢文载忽然沉默了下来,没有回答。 海西崖低叹一声:“谈何容易?孙永平……可是孙阁老的独子呀!” 孙永平是孙阁老唯一的儿子,孙贵妃的胞兄,纪王世子妃的亲父,孙家怎么可能推他出来顶罪?! 海礁心中有些不以为然。 孙阁老之子又如何?孙家覆灭的时候,他一样没逃过去,端看坐在皇位上的人如何决断罢了。 二百五十四章 三人的夜晚 与表弟谢文载谈完话后,海西崖有些心情沉重地回到了正院。 虽然黄知府如今站到了西北边军这一边,愿意秉公向皇帝汇报孙家做的坏事,令他深受鼓舞,可一想到事情的结果很可能又是皇帝包庇孙家,让真凶恶徒逃脱罪行,他的心情就好不起来了。 孙家的做法太过分了,一不小心,随时会挑动西北边军内乱,动摇边疆安稳。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轻重,但他若是不肯处置孙家人,最有可能的就是推出几个替死鬼来,将此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说不定事后黄知府还会因为“不知趣”地揭穿了某些秘密,就从简在帝心的未来宰辅苗子沦为帝王厌恶的臣工,从此仕途生波,前路断绝。 就如同当年的表弟谢文载一般。 皇帝难道不知道谢文载只是帮座师起草了一封奏折,连主意都没帮着出过,十分无辜吗?可皇帝偏宠孙家,又不能将德高望重的国丈处置了,就只能拿几个小卒子撒气了。君王一言,便断绝了才华横溢的谢探花一生前途,如今再牺牲个把地方官,也没什么稀奇的。黄知府还未入中枢,将来就算进了京,也是从大理寺做起,还不是无可替代的重臣呢。 海西崖唉声叹气地,又不好在表弟面前吐露心声,怕戳中了他的痛处,只能自己闷在心里,暗暗烦恼了。 可他心里有再多的烦恼,也没忘记自己手里还有重要的任务要完成。如今吃完晚饭已经有好一会儿了,他也去看过表弟了,还回屋跟妻子打过了招呼,也该到孙子的房间里开始今天的查账工作了。 可他走进孙子所住的东厢房后,便忍不住感到惊讶。 屋里已经重新整理过了,账簿、工具、炕桌什么的都在炕上摆得整整齐齐的,只占了半个炕的空间,剩下半个炕,还可以正常睡人。火盆放在离炕很远的位置,屋角还摆放着蓄了水的木桶与水瓢,显然是为了防止走水用的。靠近门边的灶上,正烧着一大锅热水,一旁还摆着茶具和一篮面点,显然连他们祖孙俩晚上工作时需要的茶水宵夜,也都预备好了,端得是周全细致。 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孙女海棠也会在屋里?还坐在炕边,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账簿,似乎在查阅些什么。 海西崖忍不住出声询问:“棠棠怎会在此?” 海棠抬起头,笑着跳下炕,上前向祖父行了一礼:“爷爷,我来给您和哥哥打下手。不管是端茶倒水、烧火蒸饼、磨墨洗笔,还是传递东西、抄写文字,又或是帮着翻找东西,您都可以使唤我。哥哥说了,如今形势紧迫,你们需要加紧时间把账簿清查完毕,早日找到杜伯钦的罪证,一些琐碎的小事太过占时间了,需要有个帮手来打杂。我横竖在家也无事,就来自告奋勇啦!” 海礁一脸平静地对祖父说:“爷爷,孙儿懂的东西,其实小妹都懂。平日里阿奶还让她帮忙算家里的细账呢,她算得又快又好,打算盘也熟练,就算帮着打打杂也是好的。咱们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把海长安在附近发现杜伯钦亲兵的事又重复了一遍,道:“今儿是朱账房替咱们家挡了一劫,但没人知道杜伯钦几时会怀疑到爷爷头上。咱们还是加快进度的好,也省得夜长梦多。” 海西崖眨了眨眼,心里有些糊涂了。他记得孙子其实本就是他找来打下手的,怎么如今孙子的打杂工作交给了孙女,孙子反而与他一块儿干起正事来了呢?清查账簿,明明是他的任务才对!
可一想到次子海长安今天的发现,还有都司里听闻的小道消息,海西崖又闭上了嘴。形势确实很紧迫,可他偏偏又没办法告假。 新粮在陕西境内的大规模试种,明春就要开始了,他必须要赶在年前衙门封笔前,把该做的准备工作都做好。陕西都司里如今只有他一名主官负责此事,他若是告假,活就没人干了,那他要如何向京中的陶岳陶大人交代? 可镇国公的委托,他又不能推拒,只好日夜加班苦熬了。因他每天只能挤出晚上几个时辰的时间去干活,查账的进度自然快不起来。若是因他不能专心查账,耽误了镇国公府的大事,他心里也会感到不安。 那么……孙子既然要替他分忧,孙女也自愿帮忙,他……似乎也没必要拒绝吧?反正这两个孩子都聪明懂事,不会往外泄露机密的…… 海西崖走到炕边,脱鞋上了炕,低头瞧见炕桌换了一张,不由奇怪:“原本的炕桌是新打的,好好的怎么换了?” 海棠眨了眨眼,看向海礁。海礁忍住笑意,答道:“这张炕桌虽然旧了些,但桌面更宽大,正适合爷爷与我两个人共用。” 海西崖觉得有理,便不再多问,只低声嘱咐两个孩子:“你们既然是一片孝心,爷爷就接受了你们的好意。只是在这间屋子里,无论你们看到了什么,都不许往外泄露一个字!”他转向孙女,“你也别跟你阿奶提,权当什么都不知道便是了。” 海棠眨了眨眼,乖巧地应了声:“我只是在这里侍候爷爷与哥哥笔墨,帮忙端茶磨墨罢了,别的一概不知。” 海西崖听得笑了:“那就去给爷爷煮一碗浓浓的酽茶来!今夜怕是要熬得很晚了。” 海棠应声去了灶边,真个乖乖地开始煮茶,半句不提自己先前翻查账簿的事。 海西崖与海礁祖孙俩分工合作,开始埋头苦干。海棠便一直乖巧地待在边上,时不时给他们送点茶,磨个墨,剪个灯,添个灯油,又或是往灶里添个柴烧个火什么的。闲时她会静静坐在灶边做自己的事,一点动静都没有。等到夜深了,她还会将厨房备好的那一篮子面饼包子给蒸热了,催着他俩用宵夜。 马氏早已习惯了丈夫熬夜工作,临睡前亲自过来看一眼,在窗外问一声孙女,知道屋里祖孙俩有人照顾,便也安心回屋歇息了。只是她也没忘小声提醒孙女一句:“你也别熬得太晚了,仔细明儿起来没精神。” 海棠小声回答:“我不怕,大不了明儿白天我再补觉就是了。反正如今我在家也是闲着,把爷爷和哥哥照顾好更要紧。” 马氏想想也是,便道:“既如此,明儿早上你就多睡一个时辰,不必到我屋里来用早饭了。我让葡萄给你送去,就放在灶上热着,你几时起来,就几时吃。我这里有人使唤,你只管忙你的去,养足了精神,才能帮上你爷爷大哥的忙呢!” 海棠应声,把祖母送走了,回头坐回灶边去,借着明亮的火光看书。 不一会儿,哥哥海礁开口使唤她了:“小妹,快过来帮我!我记得德光二十八年弓箭作坊的账簿,方才是放在炕边的,怎么这会子不见了呢?” 海棠连忙应着走了过去,帮他翻找起了炕边那两大叠的账簿。 海西崖正算得头都沉了,抬头只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便又再次低头拨起了算盘。 二百五十五章 更进一步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五十五章更进一步海棠加入了爷爷海西崖与哥哥海礁的熬夜加班小组后,第一晚只做了打杂的工作。 海西崖感受到了有孙女侍候的加班夜晚,确实比平日里自己苦哈哈地在表弟屋里忙活要舒服得多。热茶热点心从来不缺,暖砚里永远都会有浓淡正好的墨汁供他使用,炕很暖,灯烛也足够亮堂,没人会打扰自己,而他也不用担心会打扰到表弟休息。明明他工作的时间只比之前多了一个时辰,效率却几乎翻了一倍!原来这就是有个贴心孝顺好孙女打下手的好处吗? 海西崖接受了孙女海棠的加入。虽然他也心疼孩子跟着熬夜,但海棠一再保证自己白天会补眠,祖母马氏也会给她准备补充营养的汤水,他也就不再纠结了。他开始觉得,自己忙完衙门的工作后,或许可以提前一点时间回家,早早吃过晚饭便开始干活。以他祖孙二人目前的工作效率,每天多干一会儿的功夫,就能提前几日完成查账的任务。到时候无论是他这个老头子,还是孙儿孙女两个半大孩子,都能真正安心地休息了。 拿定了主意后,海西崖每天白天在衙门里,就加快了工作的速度。新分到他手下的小吏们都有些懵,不明白新上司怎么忽然催起他们干活来,明明之前一直是不紧不慢的。 海西崖声称,腊八到了,再过半月就是小年,大家到时候肯定都惦记着过年放假的事,哪里还有心思干活?倒不如趁着如今时间离小年还远,先把重要的工作先干完了,过后大家想要开小差,也不至于耽误正事。 小吏们恍然大悟,觉得新上司考虑得还挺细致的,就是想得有点多,很没有必要。 等到这天临近傍晚的时候,距离平日下衙时间还有半个时辰,但手下该干的活都基本干完了,海西崖便以今日是腊八节为由,放众人提前回家,所有人顿时欢喜不已,纷纷夸奖海都事为人贴心又宽厚,对于他之前催着大家加快做事速度的做法,也都能体谅了。毕竟,谁不喜欢提前下班呢? 海西崖也顺势提前回到了家。晚饭时间还没到,他便吃了一大碗热腾腾的腊八粥,里头掺杂了马家、胡家、周家三房与镇国公府四家送来的粥,用料丰富,饱腹感十足,然后便浑身热乎乎地跑去东厢房,加入到孙子的算账工作中去了。 海棠给早已饥肠辘辘的哥哥海礁也舀了一碗腊八粥,然后便开始了今晚的打工生崖。至于晚餐?已送到灶台上的大锅里温着了,腊八粥配羊肉馅饼,饿了随时都能吃。至于正式的腊八节大餐?就不要想了。吃大餐不用花时间吗?有那功夫,都能算完一本账簿了。 海棠闻着正屋传过来的诱人美食香气,不动声色地关上了窗子,免得这香气打扰了屋里祖孙俩的工作。 这是她加入海家熬夜加班小组的第二晚。这一晚,她就不仅仅是帮着打杂侍候人了。 哥哥不但继续叫她帮忙翻查各种数据的原始出处,还开始让她帮着抄写小纸条,将上头的字整理成笔记本,预备拿给表叔公谢文载做参考。这不是镇国公府交代下来的正经活,只是为了方便表叔公罢了。海礁把抄写的工作交给妹妹,海西崖虽然心里一度闪过“孙子在偷懒”的念头,但并没有阻止他们。 时间紧迫,当然是正经任务更重要啦! 这一回,海棠用的就不是哥哥海礁的笔迹了。她用自己本身的字迹在笔记本上落了笔,把字写得整齐美观,而且一段一段的分门别类,很容易让人查找不说,她甚至还另外编写了索引,好方便表叔公事后再查找。
第三天早上,她把笔记本送到前院表叔公那儿的时候,谢文载就连夸了几声好,说她这个笔记做得比她哥哥高明。 不过,得知海礁已经忙到没办法亲自做笔记后,谢文载就说了:“原是我顺口提的,只是想着可以帮帮老国公与老军师的忙,其实没有也无所谓,怎能耽误了他们做正事的功夫?今日就不必再抄笔记了。等你爷爷与哥哥做完了,将结果送到镇国公府后,我再过去一起看,也是一样的。” 海棠笑道:“不会耽误他们做正事的。如今这个差使是我领了。我要留在东厢房里侍候他们茶水笔墨,原也是闲着。抄一份笔记,也费不了我多少功夫,表叔公不必感到不安。我还盼着您能尽快从这些笔记里发现杜伯钦的罪行,助镇国公将他早日捉拿归案,那样就不枉费爷爷、哥哥与我这几日熬夜的辛苦了。” 谢文载肃然道:“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 他感受到了心头的压力,不但每日白天都会到镇国公府一趟,见见老军师,听听新情报,就连在家里,也一直抱着那叠笔记想了又想,甚至还拉上了曹耕云与陆栢年一起开动脑筋,将账簿上透露出来的信息,再结合后两者从外头打听到的情报,推测分析着杜伯钦的罪行罪证。 第三天晚上,海棠开始帮海礁核算部分账目。 当时海西崖正算完一个极繁琐的账目,脑中涨涨的,便暂时放下笔,喝了口茶,闭目养养神。当他听到算盘珠子的声音分别从两个方向传过来时,不由得惊讶地睁开了眼,然后便发现孙女也帮着算账了。 他张张口,本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孙子头发绫乱、眼圈发黑的憔悴模样,再看看大炕内侧那尚未清算到的两大箱账簿,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他和孙子都很累了,每晚只能睡两三个时辰。他在衙门里还能偷空打个小盹,孙子在家却是从早忙到晚,几乎连房门都没出过。孩子这么辛苦,只是让妹妹帮忙核算一下又怎么了?孙女的算盘也打得很好,仔细看去,不曾出过半点错。这样的本事,做点核准的工作是绰绰有余的,又不会耽误事,他何必多嘴呢? 孩子只是一片孝悌之心罢了! 海西崖再一次默许了海棠的做法。他没有发现,海礁与海棠正悄悄打量着他的反应。见他平静接受了孙女的参与,兄妹俩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暗暗欢喜着。 第四天白天开始,海棠正式接手了一部分算账的工作。她负责的部分只比海礁少一半,而且还是相对不那么重要的账目,但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 兄妹俩自行分工忙活开了,等到海西崖傍晚从衙门里回到家,海棠已经算好了四五本账,效率不比海礁差多少。就算他再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明明之前已经默许了孙女帮忙核算账目,如今海棠再进一步,正式参与查账,似乎也不是很过分。 有时候,人的底线就是这么一步步打破的。 海西崖想到今日周四将军特地来找他询问查账的进度,便没办法开口训斥孙女了。 时间紧急,任务要紧。自家孩子想帮忙,不是好事吗? 只要孩子把工作做好了,没出差错,能助他早日将查账结果送去镇国公府,具体有什么人参与其中,又有谁会关心过问呢? 二百五十六章 内鬼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五十六章内鬼海家祖孙三人埋头查账的第四天,长安府衙里的内鬼暴露了。 暴露内鬼的其实不是张平贵与王老六中的任何一人。他二人本来对这个内鬼一无所知,只是前者知道杜伯钦在知府衙门里有眼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关押在府衙大牢里的犯人而已。 张王二人被抓了这么多天,如今又一天一天地往外招供,透露了不少孙家的隐秘。虽然京城中的孙家还未得到消息,但人在长安的杜伯钦,不可能毫无察觉。 他知道这两人晓得一些关于自己的秘密,本以为有孙家震慑,他们不敢轻易透露的。可如今连长安前卫内部,似乎都有许多人知道了他过往的黑历史,又有不少人在暗中盯梢着他,似乎是镇国公府派来的。他对张平贵与王老六二人,哪里还有什么信心?自然猜到他们一定出卖了他! 他心中惊疑不定,也拿不准这两人到底知道自己多少事。虽然他不曾与他们碰过面,有事只会打发心腹去传话,但孙家的死士之间,兴许会互通消息。那些在杜家庄子上已住了半年的死士,对他的事可知道得不少。万一他们将他的秘密告诉了新来的同伙,那他如今岂不是已经完全暴露了?! 镇国公府的人在盯着自己,是要防止他擅自脱逃么? 那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来抓他?是因为他乃正三品的朝廷命官,需得有京中的旨意,才能革职法办么? 杜伯钦又惊又怒,心下还有几分惧意,不甘心前程就此断绝。他派去京城的人才走了三五日,信还未送到孙家人手中,他却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少天,能不能撑到孙家来人救他为止。他得想办法自救才行了! 于是,他一方面打出告病的旗号,不再往卫所里去,只缩在家里“养病”,命那些亲兵围在自己院子周边,保护他的安全。表面上看,他似乎是走投无路了,可事实上他一直在暗中做秘密出走的准备,行李、盘缠、干粮、马匹、路引甚至是伪造的身份文书都样样齐全。他甚至还在自己的宅子里准备了三个与外界相通的暗门暗道,随时可以在重重监视包围下秘密离开。 只可惜,他先前发卖出去的两个侍候过他妾室的丫头,已经与家人商议好,要背主自救了。他为了出逃而做的一切准备,全都被他的管家暗中透露给了长安府衙的人知晓。黄知府派人盯住了这三个不为人知的出口,还通知了镇国公府来人,绝对不会让他有机会逃走! 杜伯钦还不知道自己已被人出卖。但他还想要继续飞黄腾达,自然会将秘密出逃作为最后的手段。他身为朝廷命官,就算有孙家在朝中撑腰,若是弃官出逃,也是受人诟病的黑历史,会影响他升迁。所以,不到走投无路,他是不会选择逃走的。 既然不想离开,那就要铲除所有能证明他有罪的人证物证,就算周家人知道他骗了他们,也拿他没有办法。 杜伯钦盯上了张平贵与王老六二人。 他不清楚前者是怎么被周家人抓住的,眼下又被关在何处,但以周家素来的行事风格来看,张平贵与金家凶案有关,周家肯定会把人送去府衙关押,那他只需要盯着府衙大牢便可。 他之前已经利用府衙大牢里的眼线,解决过六个杀手,如今也不过是再多杀两个罢了。事实上,若不是那个眼线忽然断了联系,他早就对王老六下手了,又怎会让后者成了漏网之鱼?
杜伯钦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的眼线为何会忽然断了联系?只当是府衙查得严,对方生怕会暴露,才会自行断联的。如今事急从权,他也顾不上这个眼线的死活了,直接派心腹找上了这个眼线的家,交给对方一瓶剧毒药物,要求后者尽快毒死那两名漏网杀手。心腹威胁了那名眼线,声称他若不肯照办,又或是没办好,他的妻儿性命便保不住了。 然后这心腹一出门,就被黄捕头带人拿下。 杜伯钦安插在知府衙门的眼线,是一名狱卒,见状放声大哭,到了黄知府面前,就把什么都招了。 他其实并非心甘情愿做杜伯钦爪牙的,只是从前受过杜家姨娘的恩惠。他年少时家贫,无力埋葬病亡的父母,多亏杜家姨娘好心施舍了他几两银子,他才能给父母办后事。后来杜家姨娘又帮他打点,将他送进府衙大牢里做了一名小小的狱卒,虽然位卑职小,却足以养活自己,他心中感激不尽,从此便将杜家姨娘视作大恩人。杜伯钦找到他,要他帮忙做事时,他虽然知道不妥,却还是念着杜家姨娘的恩情,想着她与这杜指挥使是一家子的,便爽快听命了。 杜伯钦以前曾经帮孙永禄解决过一个侵权案子的帮凶,还替自己一个亲兵搞定了受害者的家属,都是通过这个眼线办成的。 日前杜伯钦要对府衙大牢里的七名杀手杀人灭口,同样是这个眼线动的手。只是他身为狱卒,没办法接触到另行关押的伤者王老六,才漏掉了这个人罢了。他进府衙已经有十来年光景,平日又不敢上杜家的门,只在寺庙里给杜家姨娘供灯祈福罢了,知道他曾受过杜家大恩的人不多。他早有过杀人经验,自己也有几分机灵,每日正常做事,基本没人怀疑到他身上。 当他听到杜家姨娘横死的消息时,整个人都懵了。 他心知不妥,自行断了与杜伯钦的关系,却在暗中打探杜家姨娘的死因。他一个小小的狱卒,哪里有门路能探听到这样的消息?直到黄捕头找到杜家姨娘的两个丫头,又与她们及她们的亲眷达成了协议,为了保护她们安全,把人接到府衙后头住下时,这狱卒才听说了真相。 他一时心神大乱,露出几分异样来,被黄捕头发现了。 这时候杜伯钦罪行已经被许多人知晓,孙家安插在长安城里的奸细也基本落网了,黄捕头觉得那狱卒在这时候露出异样来,有些不同寻常,便多打听了一下,终于找到了一位退休在家多年的老差役,从他口中听说了这狱卒入府衙是走杜家关系的往事。 黄捕头立刻就猜到了府衙的内鬼是谁,本想带几个人去狱卒家里逼问一二,让后者主动自首,也能减轻些罪行,就算是全了同僚兄弟共事多年的情份,没成想竟然正好撞上杜伯钦的心腹来威逼狱卒杀人灭口,抓了个现行。 如今狱卒把什么都招了,一心只盼着害死了恩人杜家姨娘的凶手杜伯钦能早日伏法,至于他自己?从杀第一个人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虽然对不住妻儿,可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这些年他也算是小有积蓄,大约还够妻儿过十年衣食无忧的生活,但十年之后是何光景,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他已顾不得这许多了。 自此,能指证杜伯钦罪行的证人,又多了一位。 黄知府早已将密折送出,不打算再等回音,便要联合陕西都司,先将杜伯钦捉拿归案。 二百五十七章 完工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五十七章完工海家祖孙三人埋头查账的第五天,杜伯钦的宅子被围住了。 行动是由长安府衙主导的,但主力是陕西都司的兵。镇国公周老元帅也亲自到场坐镇。他身上其实还挂着陕西总督的官职,只是除了主管军务以外,一向很少用这个身份行事,因此西北官民都习惯用“国公爷”或“老元帅”来称呼他。但需要的时候,他也会打出陕西总督的旗号,让某些犯事的武官瞧瞧他老人家的威风。 杜伯钦的亲兵几乎一个不落,都被抓住了,有两个暂时没找到人的,也有人供出了他们的去处,自会有都司的兵去将他们捉拿归案。周四将军亲自带人,在杜宅附近的一座荒宅中蹲守到了从地道逃出来的杜伯钦本人。后者见到自己落入重围,心知定是逃不过去了,却不明白周家人是怎么找过来的,莫非是家里有人背叛了自己? 杜伯钦想到家中老妾去世后,家中不少仆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了变化,心中暗骂不已。不过他当着周四将军这位同期武官的面,却不愿意失了风度,哪怕身上穿的只是寻常庄稼汉的衣裳,也要昂首挺胸作大丈夫状,想要说几句漂亮话,为自己辩解一番。然而周四将军根本没兴趣跟他啰嗦,什么话都没说,就直接把他送到镇国公与黄知府面前。 杜伯钦见了镇国公,腰杆子下意识地就塌了下去,在他老人家如炬目光直视之下,原本想好的辩解之词,也没办法再流利地说出口了,吱吱唔唔地,任谁听了,都觉得他心虚,必定是有罪之人! 镇国公也不打算跟他多说什么,盯了他一会儿后,便转头对黄知府道:“人会关在陕西都司断事司牢狱中。后续问罪审讯诸事,黄知府尽可来做个见证人。” 黄知府也明白镇国公言下之意:“国公爷放心,下官今日会再往京中发一份新奏折,向皇上言明事情原委。这等大奸大恶之徒,自然要早日收监,才能令人安心。” 镇国公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周四将军与周六将军合力将杜伯钦押往陕西都司衙门的断事司牢狱。黄知府也带了属官差役同往,亲眼看着杜伯钦被关进牢房中,其亲兵、党羽以及杜家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则分别关押到了别处。 杜伯钦在牢中的待遇,是镇国公府与长安府衙早就商量好的,单人单牢房,与其他人的牢房都隔着一段距离,无法互通消息。他本人每日三餐都有单独的小灶供应,就连采买都要单独派人,而负责看守他的人,更是专门拨出来的:边军出身的那几个都来自长安以外的边镇、不曾与杜孙两家打过交道;府衙出身的那几个,则上查三代、下查五族,必须得是跟杜孙两家从未有过接触者——这是吸取了先前那名狱卒眼线的教训。 镇国公府、陕西都司与长安府衙如此谨慎小心,自然是担心这杜伯钦会在牢中被人灭口。就连张平贵与王老六这样的小人物,都能供出不少孙家的隐秘,更何况这杜伯钦还是孙家的秘密盟友呢?他必定知道更多更重要的情报。 况且,杜伯钦身为正三品高级武官,他的供词在御前的份量,可不是两个底层杀手死士可比的。 镇国公府有心要利用他好生打击一番政敌,当然不能坐视他被人灭口。特地把人关在陕西都司断事司的大牢,而不是府衙大牢或别的什么地方,就是因为这里是孙家绝对伸不进手来的边军地盘,日夜都有重兵把守。
可即使如此,镇国公也不认为孙家就真的会认命了。为了保住杜伯钦这个有可能转为证人的罪人,他是不惜用上最严格的防卫手段的。 断事司大牢如何防守严密且不提,杜伯钦落网的消息传到海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从都司衙门回到家里的海西崖带回了这个好消息,从谢文载、曹耕云、陆栢年到马氏、海长安、海礁与海棠,人人都欢喜不已。 不过欢喜归欢喜,该干的活还是要继续干下去,该熬的夜也不能少熬一晚。 忙活到了这时候,账簿已经清查过大半了,杜伯钦好些罪行都已暴露殆尽。谢文载把分析的结果通报给镇国公府,自有人去调查相关的罪证。镇国公与黄知府那边之所以会行动如此迅速,也是因为他们手中掌握的证据已经不少,足够让杜伯钦入罪了。 海家祖孙三人都觉得自己的努力有了回报,工作的动力也更足了。 海家祖孙埋头查账的第七天晚上,他们终于完成了所有的查账工作。谢文载顾不得这时候已是二更天,立刻就通知了守在海家附近的镇国公亲兵,将四大箱账簿、笔记与文书记录等资料,一股脑儿全送往镇国公府。为防镇国公有所垂询,海西崖也简单整理了一下头发衣裳,与表弟谢文载一道跟车过去了。 海礁与海棠两个小辈则留在家里好生歇息。 马氏本来已经睡下了,闻讯又爬了起来,亲自下厨做了一锅热汤面,看着两个孩子吃了下去,便催着他俩回屋睡觉。 她看着孙子憔悴了不少的模样,心疼得不得了:“这几日可苦了你们咧。本来是你们爷爷的差使,他却把你俩都给叫上了,半大的孩子被他逼着每晚都不得好睡,他竟然也不知道心疼!” 海礁笑笑:“阿奶,能帮上爷爷的忙,孙儿心里高兴着呢。孙儿不辛苦,这是孙儿本就该做的。孙儿将来还要继承爷爷在军中的位置呢!”他转头看向妹妹,“这几日倒是辛苦了小妹。她年纪还小,又是女娃娃,若不是为了帮爷爷与我的忙,本不需要掺和这些事的……” 海棠的精神状态却比祖父与兄长都强得多。她脸上虽然也挂了两个浅浅的黑眼圈,却远不如海西崖与海礁他们的明显,气色看着也不错,头发衣裳一丝不乱。与祖父兄长憔悴狼狈的模样相比,她看起来根本不象是连着熬了好几天夜的样子。这是因为她每天都尽可能保证自己有充足的睡眠,还不忘进食补充营养,再用内功来调节身体。再加上这样的高强度工作,她上辈子在宫里早已习惯了。如今虽说阔别已久,但也很快就适应了过来。这样的优势,却是旁人所没有的。 海棠放下手中筷子,微笑道:“我也不觉得有什么辛苦的。能帮上爷爷和哥哥的忙,证明了我的真本事不比哥哥差,我心里才高兴呢!”她转向祖母,“阿奶日后要是有什么算账、查账的活计要找人干,只管来找我。我如今对这种事已很是熟练了!” 马氏白了孙女一眼:“额要算账、盘账,自个儿不会干么?做甚要找你一个孩子?!早知道你这般要强,额当初就不该教你打算盘!额本是指望你帮忙打理家务事,替额分担分担,谁叫你去掺和你爷爷衙门里的差使了?!如今竟然还在阿奶面前吹起牛来……罢了,额知道你牛了!三更都快到了,赶紧给额回屋睡觉去吧!” 二百五十八章 浑水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五十八章浑水海棠痛痛快快地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 起床时,葡萄早已将她的衣裳烘暖了,放在炕边。门边的灶台上烧着热水,温着小米粥和羊肉馅的包子。海棠用热水洗漱完毕,吃过早饭,舒舒服服地走出房门,在院子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活动着手脚。 这几天熬夜厉害,白天她也没闲着。除了内功训练坚持了下来,每日的刀法、鞭法锻炼都停止了,跑步时间也比平日减少了一半。如今大事已经忙完了,她也该将自己的练武计划重新执行起来了,不能半途而废才是。 从前她感受可能还不是很明显,只觉得练武之后,自己力气大多了,身手也好了,就算一个人出门,遇上三五个壮汉从身边走过,也完全不感到紧张。但这回连续熬了七天夜,她虽然会觉得疲倦,但状态却维持得相当好,比从未正经习过武的祖父海西崖,还有习过武但没练过内功的哥哥海礁,都要强上好几倍,她就知道了内力的好处。 考虑到她如今是一个小官宦人家的女儿,将来若是不待在边关,而是长期在内地生活,也没多少需要她施展身手的机会。练武是为了给自己多一点选择,多一点自保的底气,而内功则能让自己的身体更加强壮康健。对她而言,内功似乎比需要使用兵器的武技更加实用一些。 海棠心里琢磨着,要在内功练习上花更多的时间和心思,身体已经自行活动开了。她绕着院子跑了二十圈,打了一套拳,又取了木刀出来练了两遍刀法,感觉身上暖暖和和的,气血充盈,便回屋擦了汗,换了身衣裳,往前头正院去。 祖母马氏刚刚见过兄长马舅爷打发来说话的婆子,知道杜伯钦被抓给长安前卫上下带来了很大的震憾。虽然大家都预感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可这一天这么快就到来了,快得所有人都没准备好,自然难免要惊慌失措的。 那些曾经与杜伯钦关系密切的将领、武官开始担心自己是否会受到牵连;过去与杜伯钦关系平平甚至不和的人则开始打起了即将空出来的官职的主意;就连马舅爷这样的边缘人士,也有些沉不住气,想要趁早浑水摸鱼,给自家人谋好处了。 马氏只能再次提醒兄长,不要轻举妄动,心里却实在没什么底。 虽然兄长不是糊涂人,但嫂子却没聪明到哪里去。马氏认为,兄长早晚还是会受到嫂子与二侄子的影响,做出些蠢事来的。 海棠进门的时候,马氏正嘱咐马婶:“去额大姐那儿说一声,让她提防着些,不管大嫂和马路升两口子找她说啥,她都不能轻易答应!眼下是啥时候?长安城里肯定要乱一阵子的,不知道会有多少个官儿落马。就算她是周家人,也不好随便掺和人事任命。他们三房如今正麻烦缠身哩,可别再惹出啥祸事来了!” 马婶一脸的肃然:“太太放心,老奴定会跟姨太太说清事情轻重!” 海棠目送马婶离开,回头笑着向马氏请安问好。马氏问她可睡足了,是否吃过早饭,得知她一切都好,便笑道:“你哥哥还在睡呢。额瞧他要睡到吃午饭的时候咧。这么大一个人,瞧着人高马大的,没想到还不如你一个小女娃耐造!” 海棠笑说:“这不一样。哥哥这几天日夜都在忙活呢。他可是主力,干的活比爷爷都多!我就不同了,只需要帮忙干一小部分的活,每天还能好吃好喝的,日日睡足三个半时辰,当然不象哥哥那么累啦!” 马氏叹道:“他还不到十五岁呢,就先干起大人的活来了,既没有俸禄,又升不得官,额想想都觉得他吃亏!偏你爷爷最是守规矩。额让他给你哥哥在都司谋个缺,哪怕只是挂个小兵的虚职也好,起码每月也能领一份钱粮,不至于白干一场,可他无论如何就是不肯答应,非说这不合规矩!额不知道啥规矩,可将来他在衙门里做事忙起来了,还不是照样要叫孙子去帮忙干活?难道这就合规矩咧?!”
海棠干笑着转移了话题:“爷爷还没回来吗?” “没呢,早上镇国公府还打发人去都司替他告假去了。”马氏哂道,“若不是老国公发话,他连这半天的假都不肯请咧。不过镇国公府来传话的人也说了,吃过午饭你爷爷就会自行去都司衙门上差,晚上再去镇国公府用饭,叫额们不必等他。” 这么说,海西崖除了去都司上半天班,今天剩下的时间都要在镇国公府度过了? 海棠回想起他们祖孙三人从那几大箱账簿里发现的情报,觉得爷爷这么做也是正常的。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她问:“爷爷要向都司请半天假,还需要镇国公府打发人特地去说一声吗?这不是直接跟周四将军打声招呼就能行?”周四将军如今在陕西都司里任指挥同知,正是海西崖的顶头上司。 这个马氏就不清楚了:“周四将军大约是有别的差事要忙活吧?请假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劳动他的大驾?!” 午饭的时候,这个问题有了答案。 周四将军一大早就带兵去了长安前卫,封锁住整个卫所。据说杜伯钦招出了不少东西,因此都司需要尽快将涉案的武官捉拿归案,相关的证据也要封存起来。 杜伯钦落网后,表现得似乎十分配合。他不等都司与长安府衙严加审讯,就主动招供了不少东西,虽然大多数是长安前卫里与他关系不太密切的将领官员们的黑历史,但罪行都是真的,罪证也是实打实的,全都是他从前故意留存下来,预备用来铲除异己的,没想到如今先被他用来自保了。 长安前卫里的异己告发完后,杜伯钦还开始告发其他卫所将领的黑历史了。 他与孙家勾结已久,没少在暗中搜罗这些黑材料,本来是不打算这么快就用上它们的,但如今他已走投无路,为了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让自己能等到京中盟友孙家的救援,他只好把这些黑历史都利用起来了。只有把长安城里的水搅和得更浑一些,他才能为自己谋算到一线生机。 陕西都司抓人的行动只维持了不到三天。长安前卫的的人抓完后,他们就没有再动其他卫所了。杜伯钦招出来的东西,镇国公府全都暂时封存了起来,留着日后再议。 这是与陕西都指挥使商量后,所作的决定。 杜伯钦明显不怀好意,想要拖更多的人下水,在长安城中挑起纷乱。镇国公府与陕西都司又怎能如了他的愿呢? 就连黄知府那边,听了老军师的劝说后,也没有再坚持除恶务尽。 反正罪证都是现成的,等解决了杜伯钦,陕西都司再重提其他人的案子也不迟。 到时候该查的查,该罚的罚,做错了事的人自会受到惩戒。可那时候,镇国公府就有足够的时间去应对边军内部因此而产生的动荡了。 而相应的,那些自知有罪的将领们,看到镇国公府的态度,也该知道要怎么做才对。 二百五十九章 金家二房的消息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五十九章金家二房的消息镇国公府与陕西都司封锁消息的做法,还是相当有用的。 长安城里只是小小地动荡了两三日,便又平静了下来。 知情的人明白镇国公府与西北边军高层都不想把事情闹大,自然会主动配合。 不知情的人见长安前卫的指挥使与几名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等被抓后,风波没有蔓延到别的卫所去,就连长安前卫中下层的人都不曾受到太大影响,就以为这是杜伯钦的锅,与旁人无关,自然也跟着安心了。 周四将军迅速稳住了长安前卫的局面,暂代指挥使一职,但他仍旧还是陕西都司里的指挥同知,不会长期留在长安前卫里。至于长安前卫的指挥使日后由谁来接任,就要看哪位将军更加幸运,也更有能力了。 目前岷州卫指挥使已经到达长安了,只是述职的程序走得不是很顺利,他任期内似乎还有些情况没有交代清楚,暂时还不能成为长安前卫指挥使的第一候选。 而延安卫指挥使已经出发前来长安,估计两天内就能抵达。他无论家世、履历、功绩还是个人才干,都是无可挑剔的,足够接任长安前卫指挥使之位,只是任期还差两个月才满三年。 这两位指挥使都是眼下能顶上杜伯钦空缺的最佳人选,但也不是没有其他人对长安前卫指挥使之位感兴趣了。目前是太平年月,不用带兵到边关打仗,做了指挥使,也不过是在长安地界上练练兵罢了,位高权重,却没多大的危险,有些曾经因伤退下来的老将,又或是因守孝或别的什么原因暂时离开一线的壮年将领,都觉得自己可以争一争。 杜伯钦期待的混乱并没有出现。如今的长安城,反倒是因为长安前卫高中低各阶层的将官职位都出现了多个空缺,变得喧嚣热闹起来了。 镇国公府、陕西都司与长安府衙趁着外界正热闹,加紧审讯调查杜伯钦及其党羽的罪行。 不过,这些都与海西崖的关系不大。 他完成镇国公府委托下来的查账任务后不久,自己在都司衙门里的本职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 明春的新粮大规模试种,该做的准备工作,他已经完成了七八成,剩下的要等到年后才能再进行下去,但试种任务需要的人手、地盘、资金与粮种,基本都已到位了。 周四将军感念海西崖近来辛苦,便允许他可以每日早退——权当是年前的一点小福利。 对于这样的小福利,海西崖倒还平静,他手下的人已经一片欢欣了。有人特地去找海西崖告假,打算提前回老家过年去;有人则每天迟到早退,利用这难得的闲暇时光聚餐、饮酒,好好放松一下近来紧绷的神经。 海西崖先前要求他们提高工作效率,争取在同样的时间里完成更多的工作,还真是把他们折腾得不轻呢。不过,辛苦工作的结果是可以提前放假,他们又觉得那样的辛苦是值得的,明年愿意再来一回。 看着手下的人如此欢喜,海西崖的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许多。这天他下衙时间比平时都要更早些,便索性绕道去了熟悉的店家,多买了几样妻子爱吃的熟食回去加餐。 马氏看到丈夫带回家的熟食,自然十分欢喜。她立刻就命人把东西送到了厨房,又忍不住念叨说:“宝顺今晚不知能不能及时赶回来,若是回不来,就要错过老爷特地买回来的美食咧!”
海西崖有些惊讶:“宝顺不在家?他上哪儿去了?” “去了别庄找金家小哥。”马氏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听说府衙的人找到金家二房的人了,年前就能把他们带回来!” 这可是新消息,海西崖在都司衙门里完全没听说过:“哪儿来的消息?保准么?” “谢表弟中午回家时带回来的消息。”马氏答道,“他是听他那位老友庄同知说的。就是庄同知派了人去平阳府找人,他的消息总不会有假。” 海西崖不再质疑消息的真伪了,只是感叹:“若是金家二房的人真个要到长安城来了,金家小哥确实要多提防一二……”他顿了顿,“金家的后事……好象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吧?” 马氏点头:“额听宝顺说,金家小哥虽然还在养伤,但办事挺利索的,他雇了人手,买齐了棺椁,做好了寿衣,一应元宝香烛,也都齐备,只是他自个儿不能亲自动手罢咧。金家人‘头七’那天,是老兵庄子上的人简单办了办,金家小哥在别庄里不能动弹,只隔远磕了头,就算是全了礼数。但‘二七’的时候,金家人已经收殓妥当,寻了可靠的佛寺停灵,连超度的法事都补上了。如今‘三七’还没到,做法事的和尚道士都已找好了。” 作为横死异乡的苦主,金家人的后事能办成这样,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别看金嘉树一直在养伤,自打他拿回了金家的财产后,手里有钱,再雇足了人手,找了懂行的人帮忙,金家人的后事就上了正轨,该有的礼数都齐全了。 在这个过程中,海礁作为金嘉树新结交的好友,自然没少帮忙。忙完查账的事后,他睡足了一整日,第三天便开始往外跑,一边去黄捕头那儿打探消息,一边往金嘉树那儿通风报信,顺便帮忙操办丧礼,又恢复了早出晚归的作息。 马氏虽然心里有些抱怨孙子不着家,但没有阻止海礁去帮金嘉树的忙。虽说这事儿有些晦气,但想想金家的遭遇,马氏也不忍心多说些什么。她还会提醒孙子,长安城内外哪家寺庙做的法事更好,价格公道,又适合金家这样的体面读书人家,免得孙子不懂行情,找了习惯给武将人家做法事的和尚,在规矩上闹了笑话。 其实,马氏对金嘉树这个半大孩子,也有几分怜惜,认为他遭逢横祸,却还能坚强地支撑大局,带着伤为家人筹办丧礼,真是太不容易了。同时,她也在担心金嘉树的将来:“老爷,镇国公府那边究竟是个啥章程呀?金家小哥总不能一直住在额大姐的陪嫁庄子上。如今他只是不方便挪动罢了,将来总归要搬进城里来吧?别庄虽好,却不是养伤的好地界。” 海西崖沉吟片刻,问:“宝顺可曾找金家小哥打听过他的意思?我看国公爷那边,大约还拿不定主意,想等京中回信,才好决定要如何安置金家小哥。若是金家小哥自己有打算,也可以主动说出来。我相信国公爷会愿意帮衬他的。” 马氏哂道:“这额哪里知道?宝顺平日里神神秘秘的,从不跟额说金家小哥的事。兴许他妹子知道的还多些呢!他们兄妹俩老是关在屋里嘀嘀咕咕的,有时候还会拉上长安说话,就只瞒着额一个!” 海西崖笑着拍拍妻子的手背:“娘子别难过,这不是还有我与你作伴么?孩子们私底下在忙活些什么事,我也跟你一般,都被蒙在鼓里呢!” 二百六十章 平阳府历险记 海礁赶在天黑城门关闭前回到了城中,到家时正好赶上晚饭。

看到餐桌上多了好几样美食,他顿时食指大动,欢欢喜喜地与家人一道享用了美味的晚餐。

晚餐过后,他陪祖父母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退了。

不过他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借口饭后要消食,把妹妹海棠叫到二进院中,兄妹俩一边散步,一边交流最新消息。

海礁今天听说表叔公谢文载说起府衙的差官已找到金家二房,即将要把人带回长安后,不及询问细节,就匆匆出门去给金嘉树报信了。海棠细心一些,向谢文载打听了具体的细节,才知道了金家二房目前的状况。

他们一直滞留在平阳府。

当初他们与金举人同行到达平阳,因为遇上大雪,不肯再往前走,闹着要在平阳落脚,不是没有原因的。

金家二房的老太太因大雪引发宿疾,每天咳嗽不止。正巧平阳府城有个大夫,治这种病颇有经验,开的方很对她的症状,她便想要留下来长住了。金举人却认为平阳府有危险,不愿久留,便骗了二房一家,只带着妻儿与仆从离开。金家二房的人大怒,一气之下便向随后赶到的杀手追兵出卖了金举人的行踪。

当时金家二房的两个儿子金鑫、金淼被杀手们带走,心里害怕不已,稍稍被吓唬几句,就对他们言听计从了。杀手们急着追赶金举人一家,虽没有杀金家二房灭口,却也没打算放人,免得他们到了外头胡言乱语。于是他们把金家二房交给了平阳府的一个官员看管。

这名官员的女儿嫁给了孙家旁支一名子弟做了填房,他靠着女婿的人脉谋到了如今的官职,素来爱炫耀自己是孙家姻亲的。孙家的“护院”有事交给他去办,他又怎会拒绝?他将金家二房软禁在自己置办的一处宅院中,虽不曾让他们缺吃少穿,但也不可能把他们侍候得舒舒服服的。金二老太太没法看大夫吃药,心里急了,便怂恿两个儿子逃走。

可惜她两个儿子都没什么真本事,老大金鑫根本不敢轻动,老二金淼虽有点莽勇之气,却没什么脑子,也没有利落的身手,在企图深夜翻墙出逃时摔断了一条腿。看守的人发现后,只草草给他包扎了一下,却没有请医救治的意思。他疼得日夜哭嚎,家人却生怕会被看守自己的人惩罚,根本不敢理他。

最后是因为金淼的哭嚎声太大,又日夜不停歇,引起了左邻右舍的注意,又有看不惯那官员嚣张气焰的平阳府官员发现了真相,才让长安府衙派去找人的官差发现了金家二房的下落。

长安府衙的官差要带走金家二房的人,可那与孙家有姻亲关系的官员却故意给他们使绊子,找尽了各种借口,不许他们把人带走。

幸好领头的官差颇有急智,也不去跟那官员争辩,只悄悄给金家二房的人传了消息,让他们知道金举人夫妻父子都死在了长安,只活了一个年纪还小的儿子,凶手已落网了,金家人随身带的行李财物都没丢,可幸存的孩子受了重伤,金家人的后事没人料理,也无人能回答这桩凶案的由来,长安府衙没办法结案,才会急着要找金举人的亲族去问个明白。

被软禁的金家二房消息闭塞,信以为真,想着孙家派来的杀手既然已经落网,也就没什么人能威胁到他们的安危了。可金举人的财产——尤其是那一箱黄金——如此丰厚诱人,若是不能染指,岂不是太过可惜?!

既然金家长房只留下一个半大孩子,不管是老大还是老二,年纪都还小,理当由血亲族人照料长大——顺便把他的家产也一并照料了,才是正理呀!

金鑫忍不住蠢蠢欲动了。他认为那官员跟杀手们是一伙的,不肯放走他们,兴许也是对那箱金子有贪念。如今既然有长安府衙的人为自家撑腰,他们还用得着怕那官员么?就算他是地头蛇又如何?他们又不是平阳府的人,不过是路过而已!等他们到长安拿到了金举人的遗产,便在当地安家,孙家又能拿他们怎么办?

于是,金鑫在长安府衙的官差协助下,逃出被软禁的宅子,亲往平阳府衙告发那官员为侵占良民财产而囚禁了自己一家。由于那官员先前在拒绝长安府衙差役时,再三声明金家二房是良民,不曾犯过事,如今反倒不好拿他家犯了事为借口,把人扣下了。早已看那官员不顺眼的平阳官员,趁机要求他避嫌候审,就算最终他会在孙家女婿的帮助下,平安脱罪,也不能再在平阳府待下去了。

平阳府的内斗,长安府衙的人自然不会参与。而金家二房在留下一份供状后,便在长安府衙官差的“陪同”下,踏上前往长安的旅程了。

虽然金二老太太的咳疾还未痊愈,依然不想在大冷天里出行;虽然金淼的腿刚刚才得到了治疗,依然还行动不便;可他们还是不得不离开平阳府,继续进行这场未完成的旅行。这一回,无论他们如何抱怨,也不会再有人停下来听他们诉苦了。

海棠说完金家二房在平阳的经历后,便告诉兄长:“听说他们一行人有老有小,有病有伤,因此马车走得不快。不过平阳府衙也派了几个官差帮忙押车,因此路上的安全是不用担心的。若无意外,他们一行人大概在小年前就能到达长安府了。”

只是长安府衙到了小年夜就要落衙封笔,开始新年假期了。金家二房到了长安后,顶多是被安排好住宿,审讯问案什么的,就可能要等到年后再进行了。到时候还得看他们运气好不好,运气不好,就是全家在大牢里过团圆年;运气好的,兴许老弱妇孺还能避开牢狱之灾。

为了摆脱牢狱之灾,想必他们对着长安府衙的官员,也会有问必答的。

现在的问题是,对于金举人被害的原因,他们是否清楚真正的内情?

海礁皱着眉对妹妹道:“我把消息告诉金嘉树后,他好象很镇定的样子,半点都不担心金家二房会拆了他的台……我估计金家二房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实情!”

海棠皱眉道:“若是这样还好,就怕金家二房知道,可金嘉树却误以为他们不知道,才会如此镇定。”

海礁顿了顿:“那要怎么办?就这么等着金家二房到长安后招供么?倘若他们对着府衙的人说出了许贤妃与金嘉树的真正关系,就怕后面的事连周家都没法收拾了。”

海棠倒是觉得,情况没那么严重:“事关宫中妃嫔,黄知府不会公开审问金家二房的,顶多就是他和他的心腹知情。况且,金嘉树就算撒了谎,问题也不大,他只是个孩子罢了,可能是被父母蒙骗的。周太后自己都在信中对镇国公撒了谎,周家又怎么好抱怨一个孩子呢?”

海礁叹道:“但愿金家二房不知情吧。我真宁可金嘉树做一辈子许贤妃的外甥,许贤妃别被人挑出什么错来,顺顺利利扶着儿子坐上皇位才好!” 二百六十一章 拖人下水 许贤妃能不能顺利成为许太后,不是海家兄妹能决定的。

金家二房会不会说出金嘉树的真实身世,也不是海家兄妹能左右的。

他们也就只能借着打听来的情报,分析分析目前的局势,尽可能帮上金嘉树的忙而已。

比如说,金家二房如今虽说对金举人留下的财产生了贪婪之心,但他们肯定没有上辈子那么大胆。虽说张平贵等杀手们将他们困在了平阳府,交由孙家姻亲看守,但如今他们已经脱离了孙家姻亲的掌控,即将来到周家地盘,自然不需要再看孙家的脸色了。

而他们在平阳府能在孙家的权势下屈服,没理由到了长安府,在周家的权势下,就忽然变成了硬骨头。周家问他们话,他们多半会如实招供;周家不许他们做的事,他们大概率也是不敢违抗的。

如此看来,只要镇国公府愿意照应金嘉树,金家二房就绝对没胆子敢打着亲族的旗号,去逼迫金嘉树做些什么,更别说是夺去他手中的财产了。

但问题是,金家二房是否会留在长安长住呢?若他们在城中定居,又是否拥有行动自由,可以随意找上金嘉树的门,骚扰他的日常生活呢?

海礁猜测:“他们家老太太的宿疾犯了,总要养病。而金淼又摔断了腿,不养上三五月,也是走不了的。况且他们离开平阳府时,告了那个孙家姻亲一状,也算是把孙家得罪狠了。天底下除了西北边军的地盘,还有哪里能庇护他们平安?他们就不怕被孙家报复么?

“我觉得他们定会在长安城里安顿下来。至于是否会上门找金嘉树的麻烦……我觉得,太过分的事,他们是不敢做的,毕竟有镇国公府在呢。只是亲戚间日常的礼数,怕是难以回避。倘若金嘉树住进镇国公府还罢了。若是单人独院地住着,就算家中仆从如云,也不见得能将亲戚挡在门外。”

海棠想了想:“若是他们决定要在长安城里定居下来,我们再慢慢想办法对付就是了,有的是法子能让金嘉树免受他们的骚扰。镇国公府那边可能只是想着,让金家二房为曾经犯过的错赎罪,剩下的就不管了。他们是留在长安,还是回老家,又或是上别的地方去,都与周家无关。可对我们和金嘉树来说,最好先弄清楚他们是否知道许贤妃的真正身份。如果他们不知道,他们爱上哪儿去都行,只要别让他们与许贤妃打照面。可如果他们知道……”

她没有把话说完,海礁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就绝对不能让他们离开西北地界!也不能让他们胡乱往外说话!”

海礁抿了抿嘴,心里压力有点大。虽然他已经能影响到家中长辈的想法,也有门路向长安城中最有权势地位的人进言,但若他想要在隐瞒所有人真相的前提下,办到这种事,那还真有点困难。他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孙家那个姻亲……他是走孙家的门路,才谋到了如今的官职吧?官声如何?”

海棠点头:“表叔公那边打听得挺仔细的,说那官员在平阳府任同知,基本不干什么正事,但钱却没少贪,坏事也没少干,名声臭不可闻。可因为他背靠孙家,就连平阳知府都得礼让他三分,再看不惯也只能忍着。这回金鑫告他黑状,平阳府官员都没少掺和,就盼着能借长安府的势力将他撵走,可见他在任上是多么不得人心了。”

海礁挑了挑眉:“长安府能有什么势力?平阳府是想借周家的名头把人撵走吧?可要带走金家二房的是长安府,与周家有何相干?平阳府的官员有胆子对付孙家的姻亲,怎么就没胆子去承受孙家的报复了?明知道周家与孙家不对付,还非要扯出周家来做挡箭牌,这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作派!”

况且,如今长安府衙还是要跟周家撇清关系的,黄知府算是皇帝一方的人,不能让皇帝误会他跟周家有勾结呀!平阳府官员同样是地方官,不可能不知道这层忌讳,却非要拉长安府官员下水,未免太过阴险了吧?

再说了,山西平阳府可不是西北边军的势力范围,西北边军的统帅有什么理由去插手隔壁省的地方政务呢?闹到御前,周家就更说不清楚了。皇帝本来就一直嫌周家在西北坐大,对他这个皇帝不够恭敬忠心呢!

海棠忍不住叹道:“官场险恶啊……黄知府也没得罪平阳府的官员吧?周家更是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们看不惯那同知,自己想法子对付就是了,何苦要牵连不相干的人呢?”

海礁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笑:“没事,平阳府的人想拖周家与黄知府下水,咱们也可以拖别的人下水嘛!”

海棠眨了眨眼:“啊?哥哥想到什么好主意了吗?”

海礁只是记起了上辈子返乡途中,听耿老县令提过的一件事。

山西都司现任的都指挥使赵拙,正是平阳府人士,性情嫉恶如仇,最看不得贪官污吏。他若知道自己的家乡出了个大贪官,祸害百姓,又岂能容忍呢?

平阳府官员不是想赶走那同知,又怕惹来孙家报复,才想拖别人下水吗?与其找隔壁省的周家与长安黄知府,还不如找这位都指挥使呢!起码人家就是平阳府人士,有足够的理由对付家乡的害群之马,又是山西都司的主官,平阳卫正在他管辖之下。平阳府官员做得人家的家乡父母官,遇上难处了,向上级部门求助一声,又有什么难的?就算军政有别,互不统属,那也可以知会平阳卫一声嘛!

最关键的是,这位赵都指挥使,他其实是颍川侯亡父的旧部……

海礁告诉小妹海棠:“颖川侯先父在世的时候,这位都指挥使还是个年轻小武官呢,上司壮年横死,他就没了着落,还是颍川侯太夫人将他推荐给娘家长辈,他才有了去战场上立功的机会,升到了如今的高位。别看他们两家平日里联系不密切,其实一直交情很深。上辈子颍川侯世子在甘州出事,颍川侯一家记恨周家人,这位赵都指挥使也跟着迁怒西北官员。老县令之所以会提起他,就是因为他在太原坐镇。为防节外生枝,老县令前往大同的路上,特地绕开了太原府……”

据老县令当时的说法,他有亲戚跟这位赵都指挥使小有交情,但关系很淡,已有好几个长安官员路经太原时被为难的前例在,为了不影响自己的行程,他宁可绕路。

有交情的长安官员都是这种待遇,可见赵都指挥使与颍川侯府的交情有多深了。

海礁笑得有些狡黠:“他跟颍川侯交情深才好哪!颍川侯马上就要跟孙家反目了,他再除掉祸害自己老家的孙家姻亲,岂不更显得两家亲近?孙家事后要报复,就得跟颍川侯府斗了,那又与周家和长安府有何相干?”

等孙家跟山西都司与平阳府官员斗起来,金家二房这个最初的导|火|索,还敢在孙家人面前冒头吗? 二百六十二章 给老朋友写封信 海礁决定了要拖人下水,便立刻开始行动了。

他当然没办法联系上隔壁山西都司的都指挥使,但他知道耿老县令有亲戚与对方有交情。

借着表叔公谢文载与耿老县令、庄同知这对表兄弟的友谊,海礁很自然地争取到了“帮表叔公给友人送年礼”的机会,带着礼物拜访了庄士同庄同知家。非常“凑巧”地,那天耿老县令也到表亲家里来作客了。

于是海礁作为二人好友的小辈兼学生,陪着两位长辈聊天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就提到了自己听说的平阳府传闻,尤其是关于那位与孙家有姻亲关系的同知的事迹,还感叹道:“难不成平阳府上下就只能忍着?找不到一个能治他的人了么?”

这话让庄同知与耿老县令都忍不住叹起气来。

特别是前者,长安府衙的官差在平阳府都遇到了什么事,早就派人送信回长安报告过了。海棠从谢文载那儿打听到的消息,本就是后者从庄同知处打听来的,庄同知本人对平阳府同知的恶行,自然了解得比海家兄妹更多,心情也更沉重。

无奈两地相隔数百里,他作为长安府同知,根本奈何不了平阳府的同知,又清楚朝中的友人处境本就艰难,不打算让他们再与孙家人对上,心里自然会不好受。

不过耿老县令却被海礁那句话提醒了:“平阳府也不是真的没有门路对付孙家的党羽。我记得山西都司的赵都指挥使,就是平阳府人士吧?平阳府同知靠着孙家的姻亲关系,这般祸害他家乡父老,难道赵都指挥使就当没看见么?”

庄同知这才想起了这个人:“赵将军啊……我已有许多年不曾与他见过面了,也不知道他还认不认我这个老朋友……”

海礁愣了愣,没想到耿老县令口中“有亲戚与赵都指挥使小有交情”里的“亲戚”,就是庄士同庄同知!如此一来,就怪不得耿老县令上辈子会说,自己与赵都指挥使关系很淡,不敢指望自己这个长安前官员能逃过赵都指挥使的为难了。当时庄士同已经去世近两年,再深的交情也会变淡,更何况耿老县令还只是他的表亲,又怎么能指望赵拙会记得自家已故表兄的友情呢?

不过,如今庄士同还活着,就算与赵拙交情再淡,写封书信去告诉对方一个消息,还是能办到的。

海礁想到这里,顿时打起了精神。

庄士同回忆起了自己过去在大同府求学时,与驻守当地的年轻小将赵拙的来往经历。后来赵拙随父辈进了京,成为老颍川侯麾下小将,两人就断了联系,直到庄士同进京赶考,两人又重遇为止。赵拙成婚、长子摆满月和百日宴,庄士同都曾是座上客。可等到庄士同因为会试座师吴国丈受牵连,仕途不顺,外派地方后,两人的联系就大为减少。不过庄士同能避免被革职流放,赵拙这位故交也多少帮过些忙。两人的交情还在,只是因为相隔太远,书信往来不便,才断了联系而已。

庄士同调任长安府后,曾经给这位友人去过信,当时赵拙出门在外,是他的妻子代为回了信,信中语气冷淡。在那之后,庄士同就再也没给赵拙写过信了。

不过,庄士同的儿子一家眼下正在大同,而赵拙的次子也在大同驻守,两家并未完全断了联系。据庄士同收到的家书来看,他儿子还曾经去参加过赵拙次子的升职贺宴,跟对方面对面聊过几句,可以说是延续了父辈的交情了。

庄士同便跟耿老县令商量,是不是该给赵拙写封信去,提醒他平阳府老家出了个贪官,当地官员百姓却碍于孙家,拿这贪官没办法?

海礁在旁听着,时不时就插上两句话,支持庄士同给赵拙写信。但他心里根本不相信赵拙及其家人有多么重视这份友情。且不说赵拙之妻对庄士同来信的冷淡回复,光是上辈子,庄士同的孙女在大同遇害,赵拙次子驻守当地,何曾出手帮过忙呢?耿老县令的女儿、外孙在大同夫家遭受了种种委屈,耿老县令四处求人时,也没见赵拙次子伸过一次手呀!

庄士同当时死了才两年,他与赵拙的交情就已经随风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样的友情不提也罢。

既然赵拙对庄士同这位故交态度淡漠,海礁就更想要将他拖下水了。说到底,这也是为了他的家乡平阳府着想。无论海礁还是庄士同,都是一番好意,又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至于赵拙知情后,是畏惧孙家、对平阳府同知的恶行视若无睹,还是冒着得罪孙家的风险去为家乡父老铲除一恶?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庄士同当场就给赵拙写了信。

他提及自己在长安府任职,正好遇到一桩官司,有证人住在平阳府,他派官差去当地接证人期间,听说了当地的消息,又有平阳府官员哭求长安府伸出援手,令他与上司都感到十分为难,云云。

他能体会平阳府官员的难处,可长安府衙不是周家,周家也不是山西都司的主事人,没理由插手山西政务。明明这种事,身为山西都司主管的赵拙,更有资格去出手。难道平阳府官员不曾向赵拙求助?

庄士同询问赵拙,是否听说过这件事?是不是顾虑到孙家在朝中的权势,才视若无睹?他感叹赵拙年轻时嫉恶如仇,最不能容忍贪官恶行,可如今年纪大了,也多了顾虑。他明白赵拙是在为家族子孙着想,但还是希望赵拙能做点什么。哪怕不能明着处置平阳府同知,好歹也要跟孙家打一声招呼,让孙家嘱咐他家旁支子弟的姻亲,做事收敛一些,不要祸害得平阳府太惨了。

再怎么说,那也是赵拙的家乡,而赵拙与颍川侯府素有渊源,后者又即将与孙家成为姻亲。同样是姻亲,孙阁老姻亲的份量,总不能比不上孙家旁支子弟姻亲的份量吧?

庄士同这封有些阴阳怪气的信,第二天就发往了太原府。至于何时才会有回音,庄士同自己也拿不准。反正,事关赵拙老家,赵拙总会有点反应才是。

在赵拙有所反应之前,金家二房已先一步到达了长安。

他们到长安那天,正赶上小年夜前一日。长安府衙上下气氛轻松闲适,已经准备要封笔放假了。对于金家二房,黄知府也不想在过年前,为难这群老弱病残,便先简单做了个处理。

张平贵与王老六曾经告发过,金淼、金鑫之妻金柳氏、还有金鑫金淼的寡姐金大姑,都曾主动向杀手们报告金举人去向,并怂恿他们杀人,金淼甚至还建议杀手们拿金举人的小儿子来威胁他,若他不听,就先杀掉他的大儿子,包管他就怂了。这三人都有教唆杀人的嫌疑,通通都立时投入牢中。

至于剩下的人,目前说不清是帮凶还是被迫从贼,就暂时软禁在府衙附近一处老庙的后院里,有专人看守,虽然看管得不算严密,但想逃离也是不可能的。

金二老太太与金鑫看着家人被官差押走,顿时哭天喊地,叫起冤来。 二百六十三章 失算 金家二房久居乡间,就算曾在京城住过些时日,也没超过半年,行事作风还是老一套,遇上什么麻烦事,就先哭闹歪缠一番。遇到怕麻烦或是懒得与他们计较的人,往往就会给他们一点好处,让他们别再闹下去。金家二房见状,只觉得这一套无往不利,每遇到事都会拿出来使。

反正他们用这一套对付金举人,还有遵化州老家的乡邻官吏们,大多数时候总是能奏效的。

这一回也不例外。

从平阳府到长安府这一路,负责押送的官差们都不想节外生枝,因此对金家二房的人还算客气,也没透露长安府衙有意追究他们的罪责,只说是金家案子需要证人而已。因此,金家二房是直到进了长安城后,官差们变了脸,把金淼、金柳氏与金大姑押走后,他们才醒悟到自家被诓了。

于是他们就想闹腾了。

反正他们剩下的人都没被带走,犯事的肯定就只有那三人,其他人都是良民,官府也不能把他们抓起来。闹上一场,若是能成事,自然最好,不能成事,也能叫周围的人以为官府欺压良民。但凡遇到个爱惜名声的官儿,肯定要对他们让步的!

金家二老太太抱着这样的想法,就带着儿孙们一块儿哭闹喊冤了。老庙的人不许他们出去,他们就在庙里正殿前的院子里闹,反正这里也人来人往的,不愁没人被他们哄住。

然而金家二老太太这回失算了。她带着一家子在此哭喊了半天,周围的人就只是围观看热闹而已。别说被哄骗住了,围观群众还对他们指指点点的,似乎有嘲笑之意。

金家二房的人根本不知道,由于他们归案时间最晚,在他们到达长安之前,黄知府与镇国公府都已经分别审问完王老六与张平贵了。事关孙家的消息不能外泄,金家案子剔除掉背后主使者的身份之后,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正好可以推出来吸引外界的注意力,解释长安府如此大张旗鼓地调查此案的原因。

于是与金家案子有关的内容,便迅速传遍了长安府衙上下。府衙里的官差衙役们都很清楚金家二房都是些什么人,又怎会被他家一番哭闹喊冤就哄骗住呢?

而金家二房被软禁的这座老庙,从庙祝、厨子到洒扫上的杂役,几乎都是府衙官差的家属。老庙本来已经没什么香火了,是个退休的老捕头特地将这处产业买下,在后院开辟出四五个院子来,每个院子都有七八间房,平日里接待外来的租客,专门招待那些外地来探监的犯人家眷或是证人之类的,算是半个官营的大车店。

由于租费便宜,又有府衙官差作保,安全可靠,还能找到门路去探监,老庙已经在长安城内外做出了名声来。除非是看不上这等简陋小店的富户,否则一般外地来打官司探监的人都会选择在此落脚,就图这边消息灵通。

其中有个杂役的侄儿,就是负责金家案子的官差之一,曾跟家人吐槽过金家二房的事迹。这杂役知道金家二房底细,又迅速把消息告诉了老庙里的店家与伙计,随后连在此住宿的几家犯人家眷,也都听说了。如今把人跟传闻对上了号,谁还会那么容易被他们的眼泪哄骗住呢?

人人听了他们干过的好事,都觉得他们又蠢又毒,明明家族里有能人,却是烂泥扶不上墙,还把能人给害死了。这样的人家,就算给他们发达的机会,他们也抓不住。

对于这样的人家,就算是老弱妇孺一大堆,在光天化日之下哭成个泪人,也没几个目击者会生出同情之心来。

金家二老太太哭了好一阵子,见只有人围观嘲笑,却无人来安慰自己,便知道这一套不管用了。她恨恨地停了下来,喝令家人先回屋里去歇歇再说。大冷的天气,她老病都犯了,再在外头吹风,回头又病倒了怎么办?

于是金家二房的人进了屋,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地,分住了大半个院子,却还要与另两家人合住在一处,有些什么动静,都瞒不过邻居的耳朵。

邻居们就听着他们挑剔这个,挑剔那个,又聚在一处商量要怎么救人,还没商量出个结果来呢,便又爆发了几次哭闹、争吵,最后不欢而散。

傍晚时,金家二房的长子金鑫去向店家讨要吃食与炭火。得知这些东西都要花钱,长安府衙并不负责养活他们,金家二房又闹了一场,结果没闹出结果来,自己就先撑不住了,灰溜溜地花钱买了饭菜炭火回屋。

到了第二天,他们不知是不是商量好了,没有再诉冤,反而先找人打听起了金家案子的消息。他们想知道,当日见过他们的杀手是不是都被抓了?金举人的儿子到底活了哪一个?如今又在哪里?这亲族长辈都到长安来了,这幸存的孩子怎能不来拜见呢?还有金举人夫妻的后事,又是如何料理的?小孩子家能懂得什么?肯定还是要靠他们二房来负责啦!

金家二房虽然学乖了一回,无奈府衙上下的差役们都已知晓金家二房的为人,老庙里的人不是从差役处听说过风声,就是同为犯人家眷,能猜到他们不怀好意,根本没人正经回答他们的问题。

金鑫费了一天功夫,花了不少钱,才打听到幸存下来的是素与他们关系不睦的大侄儿,孩子还受了重伤,正在城外的庄子上养伤,至于他具体住在哪儿?对方只说不知道。但金举人一家三口的后事,显然已经办得差不多了,根本用不着他们操心。

告诉金鑫这个消息的杂役还说:“要不要去拜祭一下亲人?听说金家小哥在城里几家大寺庙里都捐了香油,请他们为亲人做法事超度。其中最近的一家寺庙就在街口,离这儿不过二三十丈远。你们既是一家子,也该去给人上个香,赔个礼吧?要不是你们多嘴,人家一家子还未必会死得那么惨呢!不去磕个头,就怕人家做鬼都不肯放过你们!”

金鑫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干笑两声,什么话都没说,就白着一张脸跑回屋里去了。

杂役见他这么没胆子,不由得露出了鄙夷的表情,掂了掂手里的银角子,转身走了。

过后金家二房完全不提去拜祭的事,但女眷们却忍不住跟人嘀咕,金举人一家的丧事还得指望他们二房才能办好,一个孩子能懂得什么呢?就会乱花钱!

旁人见状,怎会猜不出他们的用意?根本没人理会。

至于府衙那边,虽然赶在小年前把金淼、金柳氏与金大姑他们关进了牢中,但因为新年假期开始了,审问的工作自然要往后推了。府衙上下封了笔,开始放假,除了轮到要值班的官员与差役以外,府衙前衙几乎空了下来。

金淼等人在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迟迟等不到家人来探监,又时不时能听到狱卒们私下讨论金家的案子细节,知道当日的杀手把他们都招出来了,不由得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绝望了。 二百六十四章 不打自招 金家二房一进长安城,海棠海礁就得到消息了。

海礁找了熟悉的跑腿少年,给周家三房别庄上的金嘉树送了信。但金嘉树回信没说什么,只是谢过他传信而已,似乎还挺坐得住。

海礁忍不住私下跟妹妹海棠吐槽:“看得出来,金嘉树是真的很镇定了。他笃定金家二房确实不知道实情,根本不担心他们会说漏了嘴!”

海棠便问他:“哥哥可知道府衙什么时候提审金家二房的人?镇国公府那边应该不会不管吧?虽然周太后在信里说了金家人的情况,但镇国公怎么也要弄清楚金举人是怎么死的,才好给京里送信吧?”

“我听说镇国公给京中的信已经送出去了。”海礁道,“金家二房会说出什么来,都是旁支末节了,日后再写一回信补充就好。金举人一家遇害时,他们人还在平阳府,又不曾目睹过什么,还能说出啥新的供词来?该交代的,张平贵与王老六都交代过了。镇国公又不知道金嘉树与许贤妃的真正关系,顶多就是多问些细节吧?”

海礁觉得,镇国公眼下并不着急去审问金家二房,毕竟关系人都已基本落网了,案情也很清晰。眼下他与周家其他人,注意力主要是放在孙家的阴谋算计,以及杜伯钦引出来的边军内部罪案上头。这关系到周家的前途与边军的稳定。金家案子相比之下又算得了什么呢?

真正在担心的,是海礁海棠这两个清楚内情的人。

海棠道:“镇国公府如今大概是不想再插手金家案子的事了,由得黄知府去调查,他们只需要事后把情况告知宫中的太后与许贤妃,再把金嘉树照应好就行。但黄知府对金家的事肯定会更加上心,他上任以来,长安府地界上还没出过如此凶残的杀人事件呢!更何况那是孙家瞒着皇帝搞出来的,而他又算是皇帝的人。哪怕会得罪贵妃与阁老,他也要把案子查个清楚明白,对皇帝与八皇子有个交代。”

海礁想了想:“既然如此,我就打着帮金嘉树了解案情的旗号,去找黄捕头打听消息吧。如果黄知府因为府衙封了笔,不急着审问犯人,我也可以稍稍催促一下。黄捕头的邻居里,就有一家夫妻俩都是府衙大牢的狱卒,应该会知道金淼他们的情况。”

黄捕头近日有了帮手照顾家中老娘,也能专心工作了,立了不少功劳,越发得黄知府看重。金家的案子,如今黄捕头就是负责人,消息比别个更灵通些。有些事他不需要经过黄知府的同意,就能做主了。海礁从他这儿打听消息,倒比旁人更容易些。

考虑到黄捕头对海礁的帮助,海棠还亲自准备了一份丰厚却低调实在的年礼,让哥哥去黄家时顺道捎过去呢。年礼里头有粮有肉有酒还有好衣料与棉花,乍看不值钱,却胜在实用又实惠,比起海礁原本提议的银锞子与名贵补身药材相比,更适合黄家的情况。

黄捕头前程光明,又得黄知府看重。他给海礁透露消息,是为了投桃报李,可不想背上受贿的坏名声。

这份年礼送到黄家,黄捕头看了果然欢喜,收着也没什么负担。

快过年了,他却仍旧忙个不停,连去采买年货的功夫都没有,全靠邻居捎带。有了海礁送来的礼,他就省了许多事。粮食酒肉过年正好吃用,衣料棉花可以供他母子二人各做一套新衣,雇的肃州寡妇就能做,比旁的更实在,连过年的大笔花销都省下来了。

海礁看着黄捕头收礼后真心欢喜的表情,只觉得自己又学会了不少人情世故。

只是他都不懂的东西,小妹怎会懂的呢?莫非她跟着祖母学习管家,真个学得这般快了?

海礁心里对小妹更加信任倚重了几分。从黄捕头这儿打听到的新消息,他回家后,也先跟小妹分享了。

据说金淼刚进大牢时,不大老实,拖着条伤腿,整天不是喊疼要看大夫,就是嫌狱卒送来的饭食不好吃,吵嚷个不停。不过牢里其他犯人却不是吃素的,哪怕金淼住的是单人牢房,栅栏也只能拦住其他人的拳头,却拦不住语言的攻击。别看金淼是个赌鬼地痞,他不曾坐过牢,没见识过真正狡猾凶恶的罪犯,不但三言两语就被人吓破了胆,还轻易叫人套出了底细,不打自招了。

如今府衙大牢上下,都知道金淼干过什么好事了。知道他明明出身小地主家庭,却只会惹事生非,逢赌必输,把妻子的嫁妆输没了,还将隔房堂弟祖传的三百亩地,也给输了出去。他跟着家人上京去投奔堂弟,却因为没住够半年就要返乡,便怨恨上堂弟,害得人家死了老婆,又在堂弟落魄后落井下石,联合家人把人家的家产给霸占了。

堂弟带着妻儿离乡远走,他还怂恿一家人跟上去。只因堂弟不肯拿出压箱底的金子供他花销,他就把堂弟的行踪告诉了杀手,要杀手去杀堂弟一家,最好连两个孩子也一并杀了,这样他们家便可独占堂弟的家产了。

海礁告诉海棠:“原来当初金举人上京赴考时,他原配妻子知道金家二房靠不住,就说服他带上了自己,夫妻俩在京城长住下来,远离二房,日子都清静了许多。金举人家有祖传下来的三百亩良田,不能变卖,便交给了二房照看,没想到反而被二房的金淼给偷卖出去了。三百亩良田卖得的钱,还不足以还清他的赌债,金家二房便索性抛家舍业,合家一块儿上京投奔金举人去!他们因怕金举人埋怨,到了京城后,不但不提卖地的事,反而倒打一耙,抱怨了金举人原配许多话。明知道人家刚生产不久,儿子还小,竟然怂恿金举人休妻!”

海棠听得目瞪口呆:“金举人这都能忍?金家二房只是他隔房的堂亲吧?!”

“据说金举人父母去世的时候,金家二老太太照顾过他一段时日,他觉得二房对自己有恩。”海礁撇嘴道,“可大牢里其他的犯人精明,逼问了金淼几句,他就说了实话。金举人父母去世时,人都十五岁了,有了秀才功名,家里管家、奶娘一个不缺,根本不需要亲戚照看。反倒是金家二老太太,借着照顾遗孤的名号,带着一家子住进了金家大房的宅子,从此便赖着不走了!”

金举人与原配许氏的婚约,是他父母在世时就定下的。当时许氏父母也过世了,她是个孤女,等孝期一满,便要过门。可金家二房知道许氏不好糊弄,竟然怂恿金举人毁婚另娶,连人选都替他挑好了,正是金鑫之妻金柳氏的妹子。若不是金举人自己没糊涂,坚持履约娶许氏为妻,恐怕如今就没有金嘉树了。

可即使如此,金举人在祖传田地的问题上,还是犯了糊涂,白白葬送了祖业。

海礁感叹万分,海棠却问他:“金举人在京城没有休妻,却把妻子送进宫去做了乳母?这事儿是不是也是金家二房搞出来的?” 二百六十五章 厚颜无耻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六十五章厚颜无耻对于这个问题,金淼的说法一直很含糊。 根据他的交代,许氏嫁给金举人后,就总是跟金家二房起冲突。他声称许氏不孝顺长辈又蛮横无礼,年纪轻轻就要抢管家大权,还在金举人耳边说金家二房的坏话,想把夫家亲族赶出家门,又阻止金举人帮他还赌债,云云。他母亲金二老太太身为夫家长辈,好意教她立规矩,叫她学会该怎么做人媳妇,她竟然不领情,实在是太不贤惠了! 然而金淼的说法遭到了围观的犯人们嘲笑。他们之前已经套过他的话,知道金家二房的当家人金二老太爷,其实与金举人的父亲金老太爷是亲兄弟,各自成婚后便分了家。后者是嫡长子,继承了祖传的田产之余,自己也十分擅长经营,不过二十年就把身家翻了三番,在老家是有名的能人。而前者作为后娘养的次子,分家时得了百亩良田,却不擅经营,坐吃山空,二十年后,连着妻子嫁妆在内,只剩三四十亩田地而已,养的儿女也都不争气,只知道嫉妒长房的富贵。 两房人既然早已分家,金举人娶妻之后,他的妻子便是当家主母,有隔房的婶娘什么事?金举人年少父母双亡时,金二老太太打着照顾侄儿的旗号来管理长房产业,从中谋利,就已经够厚脸皮的了。金举人已中举娶妻,她仍不肯把管家权交还给长房真正的女主人,还骂人家无礼,简直就是颠倒黑白! 就算是大牢里的犯人再穷凶极恶,也不可能个个都没有三观,听了他的说法,哪里还分不清谁是谁非?金淼口口声声在说许氏的不是,实际上只是暴露了他一家的厚颜无耻! 牢里的犯人们纷纷取笑金淼,金淼却不肯认输,非要用各种事例来证明许氏不贤,金举人不悌,大多数是金举人不肯帮他还赌债,借钱也推三推四,婚后还把田地入息交给妻子许氏做家用,而不是孝敬二房叔婶之类的。 他还责备许氏怂恿金举人进京备考,白花了路费和租房的银钱,后者却没有考上进士。许氏没有留在老家看家,而是选择陪金举人进京,也同样成了大罪过。因为金家二房的人都认为,若不是许氏跟着金举人走了,金举人落榜后就该回老家了,不会留在京城长住,那样不但花销大,金家二房遇到麻烦时,他也没办法立刻出面帮忙。 这就引出了金举人上京前,把祖上传下来由嫡长房继承的三百亩田产交给二房婶娘金二老太太照看的往事。金二老太太没办法阻止金举人夫妻上京,便劝他们不要带着地契出远门,以免丢失。金举人被说服了,将这三百亩地连地契一并交给了金二老太太。 大牢里的人都觉得金二老太太居心叵测,金淼却坚持为母亲辩解,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既然是祖传下来的田地,凭什么让嫡长房独占呢?二房也是金家血脉,理当享受这三百亩良田带来的财富。金举人都丢下祖业不管上京去了,还不能让二房得利吗? 这番话听得大牢里众人都无语了,纷纷感叹金家二房果然不要脸得很。 金家二房不要脸,这三百亩田地的地契到了他们手中,他们当然不会客气。金举人夫妻一走,金二老太太婆媳三人便要打首饰做新衣,金二老太爷和金鑫蠢蠢欲动地想要纳妾,金淼则赌钱越赌越大,不到半年,便欠下了无数赌债。 金淼先是把金举人家里的东西偷出去变卖换钱还债,然后又卖妻子的嫁妆,接着偷卖了二房的几十亩田产,再把二房原本的老宅给悄悄卖掉,最后打起了长房托管的那三百亩田地的主意。
等到金家二房老夫妇俩发现儿子赔掉了自家宅子田地和长房的祖业之后,他们一家在老家已经没办法再待下去。债主堵上门来,还告上了官府,若不想小儿子被抓走,他们就必须想办法自救。 金淼如今想起来,还在责怪金举人一去不回,没能及时到官府为自己说情,又只将那三百亩地交给自己母亲打理,却带走了家中大部分的浮财,害得他没能及时还债——反正,他们金家二房被逼得抛家舍业上京投亲,都是金举人害的!他们才不是故意欠债不还呢! 海礁如今说起金淼在牢里的嘴脸时,都觉得叹为观止:“金举人居然有这么一个不要脸的堂弟,也算是倒霉了。明明是他自己做错了事,他竟还有脸怪到旁人身上,就是不知道反省自己!” “他要是懂得反省自己,又怎会向杀手出卖金举人?”海棠不以为然地说,“我觉得能教出这种儿子的金家二老是奇葩,可更奇葩的,难道不是金举人竟然一再纵容他们吗?!如果不是他对二房的人一再忍让,又怎会养大了他们的贪念?” 金举人对金家二房的纵容,显然给自己一家带来了灾难。他在京城会试落榜,但生活平静,又添了儿子,日子也算是美满。然而金家二房进京投奔,却让他的人生直接坠向了深渊。 金家二房到了京城后,直接住进金举人租的宅子,指望他花钱养活全家老小,又想抢夺许氏的管家权。 金二老太太还劝金举人别再埋头读书了,应该出去寻个差事,比如给高门大户里的贵人做个清客什么的,日后想做官也有门路,不必辛辛苦苦自己考。许氏有了儿子,自认为有了底气,便代替丈夫反驳了回去,不料却引来了金家二房的激烈反击——他们认为许氏不敬尊长,不贤不孝,要求金举人休妻。 金举人当然没有休妻。可他是如何应对此事的,金淼一直语焉不详。 先前他说话就象嘴上没把门似的,别人激他几句,就能轻易从他嘴里套出话来。可自打说起他们逼金举人休妻,他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了,一时说金举人是站在亲族这边的,对原配不假辞色;一时又说金举人做人不实诚,嘴上说得好听,却根本不肯休妻;一时又说金举人知道他娘看许氏不顺眼,便把许氏送去侍候贵人了;后来又改了口,说许氏被金举人骂了一顿,自己想不开,把自己给憋屈死了…… 根本没句准话。 牢里的犯人们只当金淼是在糊弄人,纷纷嘲笑他。金举人好歹是个举人,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怎么可能把明媒正娶还生了儿子的妻子送去侍候贵人呢?读书人干这种事,他不要脸面了吗? 金淼被认定是说谎,满脸涨得通红。可他愣是没能说出真正能反驳的话来,由始自终只有一句:“反正那不贤惠的婆娘自己把自己给害死了!这就是报应!” 海棠觉得这句话很有问题:“金家二房知道金举人送妻子去侍候贵人,显然晓得许氏是进宫去了。可人明明没有出宫,他们怎会认定她已经死了呢?” 海礁道:“黄捕头他们根本没起疑心,他们除了套金淼的话,还审问过金柳氏与金大姑。她们都众口一辞,许氏早在京城时就死了。” 2023年的最后一更,祝大家新年快乐~~~2024年心想事成~~~~ 二百六十六章 许氏之“死”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六十六章许氏之“死”不管许氏是在哪里“死”的,反正从金淼的说辞可得知,金家二房上京后与许氏起了冲突,要求金举人休妻,金举人不答应,但为了平息二房怒火,还是把许氏送去了吴府,预备进宫给吴皇后即将出生的皇嗣做乳母。 然后许氏就“自己把自己给害死了”。 海家兄妹都清楚,许贤妃进宫后就没有出来过,否则也不必留在慈宁宫里做那么多年的宫人了,那金家三人都认定她已经死去,又是怎么回事呢? 周太后在家书中告诉镇国公的版本,则是她身边的宫人许贤妃认出了分别多年的姐姐许氏,把人救下后,悄悄送出宫去了,但许氏回家后因为受惊而得病,不日病亡,金家合家离京。 这是周太后的说法,可金家人没理由不知道许氏根本没出过宫呀。他们都认定她已死了,而且是病死的,然而金淼语焉不详,犯人们便怀疑是金家二房看金举人之妻不顺眼,把人给害死了。金淼不肯承认,还骂许氏是祸根,死了都不肯消停,害得全家不得安宁,又被逼得逃回老家去了。他在老家还欠着债呢! 无论牢里的犯人们如何套话,金淼始终没有透露堂嫂许氏“侍候贵人”其实是进宫做乳母去了,也没说她曾在宫里走过一遭,遇上了坤宁宫大火,仿佛她是在家忽然害了病,才会死去的。显然,他很清楚这里头的禁忌,哪怕他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蠢人,也知道有些禁忌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那么金家二房所认定的事实,究竟是怎样的呢? 海礁告诉妹妹海棠,金淼这边咬紧了牙关不肯说,金柳氏与金大姑在女牢那边,也始终不肯说出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两个妇人头一回进大牢,关了几天后,比金淼还要害怕,一些她们认为无关紧要的小事,还是老实交代了。 三人对于当年在京城发生过的事,供词基本都能对得上,稍有差别之处,也是因各自立场不同,想法不同而已,比如金柳氏会觉得小叔子金淼太过败家,把自家夫妻给连累了,比金举人与许氏更过分;而金大姑则认为两个兄弟都太过贪婪无情,许氏心地不够善良,但金柳氏更加冷酷无情。 她们在许氏之死一事上的说法也有参差。 金柳氏声称人是急病死的,而且是瘟病,请大夫抓药也没用,两三天就病死了,可见这人无福。至于这病是从哪里沾染的,请过什么大夫,抓过什么药,她就目光闪烁,语焉不详了。 金大姑则表示自己侍候过病人医药,长达一月,连看的几位大夫、抓的药方都还记得,言辞间对病人多有怜惜,觉得金柳氏对病人太过无情了,看得她心惊,从此对大弟媳敬而远之。但说起许氏,她的语气又变得冷漠,甚是嫌弃,好象她先前的怜惜都是假的一样。 她也提到许氏埋在了京城,后事办得十分匆忙简陋,甚至是前脚刚出城埋了,后脚金家人就离开了京城,都没有回城收拾行李。黄捕头听着,总觉得他们象是借口出城为许氏送葬,趁机逃离京城的,这般狼狈匆忙,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莫非许氏的死果真有内情,金家二房为了防止被人发现,才匆匆逃离的? 黄捕头对此颇为在意,一心想要审问到底,弄清楚金家二房是不是早在十多年前,就犯下过杀人重罪。倘若金家二房都犯过事,长安府衙直接把人判了刑,也省得再啰嗦了。 海棠听到这里,忍不住问海礁:“黄捕头知不知道许贤妃的事?”
海礁道:“我探过他的口风,黄知府肯定是知道的,却不知道是否告诉过黄捕头。黄捕头不曾向我提起过许贤妃,只声称金举人是因为得罪了孙家人,才招来杀手。而他身家豪富,引得金家二房嫉妒,便与杀手勾结,害了他一家。他从不提金嘉树的生母曾经进过宫,也没说过她与许贤妃是亲姐妹的说法。不过,我只是金嘉树友人的身份,他就算知道内情,也未必会跟我说实话。” 这倒是。哪怕周家人不清楚许贤妃与金嘉树的真正关系,也不会将宫中妃嫔的八卦随便外传,更别说这里头还有孙贵妃差遣杀手杀人的丑闻了。镇国公与黄知府不会把消息传出去,而黄捕头得黄知府看重,就算知情也会藏着掖着。金家凶案如今在长安城内的官方版本,都说的是金举人正直不顺服孙家奸臣,引来报复,金家二房贪财怕死,出卖亲人呢。就算有人知道这里头关系着两位宫妃的暗斗,也不会满大街随便嚷嚷。 不管黄捕头知不知道许贤妃与许氏是“姐妹”,他如今坚持追查许氏“死亡”的真相,也不知是不是黄知府的授意。黄知府明摆着是要得罪孙贵妃了,索性转头讨好许贤妃与她所生的八皇子,也是为自己未来铺路了。 他是个行事十分灵活的官员。 海礁就对黄知府十分敬佩:“审案是一把好手。你道金淼在大牢里遇到的犯人们为何会套他的话?这也是黄知府特地安排的!” 黄知府不急着审问金家二房三人,是因为他有独特的审讯技巧。他从前就很喜欢让手下的差役们乔装成犯人,卧底大牢套其他犯人的话,黄捕头就是因为四次卧底都从重要犯人口中问到了关键情报,才从一众捕快中脱颖而出,得黄知府另眼相看的。 不过黄捕头卧底次数多了,这一招就不管用了。反倒是围观过他卧底套话经历的一些犯人,精明地向黄知府提出了交易条件,表示愿意配合官府,向新来的犯人套话,争取立功,以换取自己减刑。 黄知府考虑过后,便挑了一部分罪行不重的犯人,都是因被逼反击或意外错手伤人之类罪行入狱的,并非真正穷凶极恶之徒,人也不蠢不笨,还有点小机灵那种,专门划分出一处特别的监牢区域关押他们,在日常吃用供给上给予优待,换取犯人们配合审问。 这个法子挺有用的。配合的犯人们能生活得好一点儿,可以多见亲人几面,而一些嘴紧的新犯人也被套到了话,犯了事的逃不过去,真冤枉的也可以避免劫难了。 金家三人中的金淼就被黄知府划入了这种犯人的行列,进了这片特别的监牢区域,果然透露出不少实情来。至于金柳氏与金大姑,正常审问也足够了。虽说金柳氏更狡诈更嘴紧,但审问的人也经验丰富,对付她一个乡下妇人,绰绰有余。 海棠回顾金柳氏与金大姑透露的消息,认为当年死在京城的“许氏”很有问题:“金大姑对许氏和病人似乎是不同的态度,这该不会是两个人吧?当年金家是不是真的有个妇人病死了,被埋在了京城?金家人以许氏的身份埋了她,对外只说是许氏死了?” 海礁挑了挑眉:“小妹是说,金家认定许氏死在了宫中大火里,为了避免被牵连,便把另一个妇人当成她,埋在了京城?可这妇人会是谁?她就没有家人找过来吗?” 2024年的第一更,祝大家元旦快乐~~~新年平安~~~~~ 二百六十七章 说漏嘴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六十七章说漏嘴海家兄妹俩都觉得,当年金家人很可能真的在京城以许氏的名义埋葬了一个女人。 金大姑不是什么精明厉害的妇人,她说的那些照顾病人的细节,还有病人吃过的药方,都不象是编造出来的。她连许氏埋葬的地址都说了,若是撒谎,难道不怕长安府衙真的派人去京城挖坟吗? 倘若真有这么一座坟存在,而坟里也确实埋了一名病死的年轻妇人,她的身份就很有问题了。 许贤妃是否知道家里有这么一个妇人的存在?既然周太后会说,许贤妃的姐姐“金许氏”出宫后病死了,许贤妃应该清楚,有人代替自己被埋进了坟中吧? 这个妇人究竟会是谁呢?为什么金家二房敢让她做许氏的替身?他们就不担心她的家人会找上门来吗? 还有……这个妇人到底是怎么死的?究竟是正常病亡,还是遭了金家二房的毒手? 金举人在整件事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海家兄妹心中有许多谜团,只能继续留意黄捕头那边的审讯消息。 金淼与金柳氏、金大姑在许氏之死这件事上,始终说法含糊,只道她是自己病死的。可他们在她死亡前后的种种言行,以及彼此不同的说辞,又都十分令人怀疑。黄知府与黄捕头有心深挖,然而金家人就是坚持不肯吐口。 审到后来,金家三人甚至说出了离京返回家乡后,他们就霸占了长房田产房屋,把金举人赶到偏院去住的事实,也不肯招出许氏的真正死因。 关于霸占金家长房家产一事,他们三人还各有各的理由呢,都觉得自己没错。 金淼认为自家霸占长房财产是理所应当的,金举人害得他们被迫返回家乡,面对欠下的巨债,自然该把财产拿出来替他们还债。而债务还清后,二房也没钱了,金举人当然应该养活大家。至于把金举人赶到偏院去住——他带着一个奶娃娃,另有两三个仆从,人口不多,占着大院子不是浪费么?正院地方大,房屋多,给他们二房住正好。堂兄金举人自己都没抗议,外人有什么可说嘴的呢? 金柳氏则清楚公婆丈夫是在夺产,可她又把亲妹子说给金举人做了填房,算是补偿给金举人了,所以也没亏欠他什么。至于她亲妹子当初没能嫁成金举人,改而嫁给了旁人,却又因为忤逆尊长、残害妾室庶子而被休,那都是旁支末节了。妹子再不好,那也是个如花似玉的大活人,还给金举人生了儿子,有啥可挑剔的?她妹子与金举人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就算曾经遇上许氏这个障碍,也早晚要成就姻缘的。金举人续娶之后,不是过得很好么?有吃有喝的,温饱不愁,在乡下就是好日子了。可惜这回竟然被坏人杀了!可怜她妹子和外甥也跟着共赴黄泉,都是金举人连累的!拿他一点财产,已经是便宜他了!金柳氏还觉得自家吃了大亏。 至于黄捕头问她,为何当初杀手问话时,她会主动供出妹妹妹夫的下落?那时候怎么就不怜惜妹妹外甥的性命了?金柳氏无言以对,只能嘟囔些自己和儿女的性命更要紧的话。 金大姑则是知道父母兄弟都不占理,然而她是个守寡大归的弱质妇人,自己都要看娘家亲人脸色,又哪里有闲心替金举人打抱不平呢?她顶多就是可怜一下失了母亲又被后娘苛待的金嘉树罢了,但除了可怜几句,她也没有伸手帮过他什么忙,反正他还有母亲生前信重的乳母在照看呢,根本用不着她操心。
黄捕头问她,为何要向杀手说出金举人的去向?她便涨红了脸,满面羞愧地说自己害怕。哪怕那时候杀手还没冲着他们挥刀呢,她也害怕极了。只要能尽快把人哄走,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三人把金家二房后续种种恶行都坦白了,也暴露了自己的真性情,黄知府与黄捕头都听得唏嘘不已。他们最不明白的是,被折腾得这么惨的金举人,到底是哪里来的绝世大好人,居然还愿意跟这样的亲族相亲相爱,连逃命都要带上他们? 黄知府将审问得的信息都通知了镇国公府。镇国公府本来不打算干涉的,可一看金家人的供词,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许贤妃的姐姐明摆着死得不明不白,若真是金家二房害的,总要审个清楚明白,才好对许贤妃有个交代呀!等弄清楚真相后,长安府也能让害死许氏的凶手受到律法的惩处了,免得许氏被害多年,有冤难诉。 镇国公派出了周六将军与老军师,前往长安府衙,与黄知府一同秘密提审了金淼、金柳氏与金大姑。这一回,审问的地点就不再是大牢中,在场的人里也没有不相干的犯人或狱卒了。 至于审问的结果,黄捕头那边提都没跟海礁提过。若不是海礁从表叔公谢文载那边得了消息,他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场秘密审讯发生呢。 在这场审讯中,黄知府直接告知金家三人,他们知道许氏曾经入宫做过乳母,却在坤宁宫大火后逃离出宫之事。 这正是金家二房一直以来都在保守的秘密,得知官府早知内情,三人都吓得面色苍白,金淼更是直接脱口而出:“什么?她逃出来了?!没有死在宫里?!” 黄知府、周六将军与老军师立刻就觉得不对了。 既然金家人把许氏埋在了京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许氏逃出了皇宫呢?若她没有逃回家,又怎会病死在家中,金家人又是怎么埋的她? 金淼说完那句话,也即刻色变,心知自己说漏了嘴。 金柳氏与金大姑都在场,前者倒是反应得快,立刻嘲讽道:“二叔你自然不晓得,那时候你还在赌坊里醉生梦死哩!哪里知道家里都出过什么事?后来许秋娘病死,我们不是告诉过你了么?你难道一直以为我们是在哄你的?!” 金大姑怯怯地道:“小弟一定是误会了,以为我们怕叫人知道森弟媳妇进过宫,所以骗外人说她病死了。可棺材又不是空的,他也曾帮忙出力抬棺材上车,怎就一直误会到了今日?!” 金淼再蠢也反应过来了,连忙改口道:“我哪儿知道她是真的逃回来了?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哄我的,棺材里装的是砖头。怪不得呢,我就说你们哪儿有这么聪明,竟然还懂得撒谎骗人,只当是金森出的主意。原来棺材里的人真是许氏那婆娘!” 黄知府挑了挑眉:“你对许氏死前发生的事一直语焉不详,其实是因为你当时根本不在家,并不知情吧?那为何先前不老实交代?到了本官面前还要撒谎?!” 金淼缩了缩脖子:“我……我就是怕你们说我爱赌……其实我都已经改了!如今都不赌了!” 黄知府扫了他少了一根尾指的右手两眼,冷哼一声,并未说话。 他眯眼盯着台下跪地的三个金家人,看着他们面色惨白、满头大汗的惊惶模样,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二百六十八章 谁的锅? 从表叔公谢文载处得知审讯经过的海礁,也觉得金家三人的口供不对劲。 他私下跟妹妹海棠道:“你我都心知肚明,许氏当年根本就没出宫!金家人对外声称许氏病了,自然是在撒谎,这是为了不让人发现他们家有人进过宫,差点儿给吴皇后的孩子做了乳娘。可就算他们撒谎了,也未必能瞒得住所有人。以他们家的行事,我就不信,许氏刚被吴家选上的时候,他们会不在外人面前显摆。 “一旦他们显摆过,事后就难免会有人向孙家告发他们。就算金家二房都是蠢人,金举人总会想到这一层,否则他后来何必急着逃回老家去?哪怕二房抢占了他的财产,他也一声不吭,不就是因为担心被人戳穿这件事么?!在如此担惊受怕的时节,金淼还能出去赌?那可不是在他们老家遵化州,而是在京城。没有钱,哪家赌坊会让他进门?!” 海棠点头:“他没有去赌,也没钱去赌。之所以会在黄知府他们面前这样说,不过是为了掩饰先前说漏嘴的那句话,就是他根本不知道许氏逃出了皇宫。原本他……还有金家二房的人,都以为许氏是死在宫里了吧?” 金家二房的人以为许氏死在了宫里,因为担心会受到牵连,所以弄了个病死的妇人顶替许氏,声称她没有进宫,而是生病而亡,又趁着出城给这妇人送葬的时机,合家逃离了京城。 金举人后来才知道原配没死,而是在宫里做了慈宁宫的宫人,几年后还成为了皇帝的妃子,皇帝又下旨赏赐了他一箱金子,他也就默认了这件事,没有向外透露这个秘密。连金家二房的人,他都没告诉。 考虑到这时候他已经被金家二房的人霸占过家产了,他心中对他们生出防备之心,不再对他们坦诚亲近,也是人之常情。他离开家乡,前往长安的时候,原本也没打算带上二房的人。二房的人硬是追了上来,在途中闹着不肯再赶路时,他也果断把人丢下便跑了。由此可见,金举人在过去这些年里,真是没少被二房折腾,折腾得亲情都大打折扣。 海礁理清了整件事的脉络,如今只剩下一件事还不清楚答案了。 代替许氏被埋葬在京城的那个妇人到底是谁? 她是正常病亡,恰好被金家人拿来充作了许氏的替身,还是本来只是生病,却被金家二房给故意害死了,用来充作许氏的替身呢? 海家兄妹继续留意着镇国公府那边的消息。 与海家兄妹不同,无论是镇国公府还是黄知府,都不知道“许氏未死”这个秘密。他们都认为许氏当年出宫后便死了,金家人虽说曾经撒过谎,但如今的解释听起来还算合理,可以说得过去,问题在于她是正常病亡,还是被金家人害死了呢? 金淼当时既然沉迷赌坊,不在家中,就没有继续审问的价值了。黄捕头把他弄回牢中,只留下金柳氏与金大姑二人,继续接受审讯。 金淼不在,两名妇人看起来似乎更加害怕胆怯了,面色都惨白得紧。 面对黄知府与周六将军的审问,她们一再声称许氏是自己病死的,可说这话的时候,那表情明显带着心虚,谁会相信呢? 老军师便扭头去建议黄知府,是不是该将这两名妇人分开来审讯?兴许她们二人有些话不好当面说出口,单独审讯就没有顾虑了。 黄知府觉得这个建议不错,正打算叫人,便听得金柳氏忽然开口了。
她仍旧坚持自己不曾害过许氏,但也承认自己没有照顾过病人,对许氏漠不关心。她表示:“当时在床边侍候病人的是大姑姐,病人吃什么东西,喝什么药,都是她照看的,所有事都由她经手,民妇一概不知呀!” 金大姑一听,顿时就不乐意了:“梧哥他娘,你这话是啥意思?你是说我把人给害死了么?难道是我想照看病人?还不是因为你不乐意?!你自己无情无义,嫌痨病容易过人,连一口药都不肯喂,非说我在家闲着没事,逼着我去照看。我可是好心才搭把手的,你咋还倒打一耙呢?!” 两个妇人就这么当场吵了起来。 周六将军与老军师都听得眉头直皱,黄知府倒是越听越觉得奇怪。金柳氏与金大姑都不待见许氏,可听金大姑的语气,好象金柳氏才是本该照顾病人的人选似的。因为金柳氏逃避责任,金大姑的怨气才会这么大?可金二老太太不是厌恶侄媳妇许氏么?她竟然会容许亲生女儿去照顾许氏,而没有命令儿媳金柳氏前往? 黄知府故意没有阻止两名妇人争吵下去,想看看她们是否会在吵架时透露出什么隐秘来。 不出他所料,金柳氏与金大姑的骂战越演越烈,已经开始人身攻击了。一个说弟媳妇克扣了自己的伙食,故意拿旧料子给她做衣裳,是小气的铁公鸡;另一个骂大姑子从婆婆处偷走了首饰,乃是家里仅次于小叔子的贼。起初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后来越说越过分了。 金大姑责骂金柳氏无情无义,故意诬告了妹夫胡员外,害他死在大牢中,金柳氏便打着胡家一双儿女的旗号,霸占了胡家的家产。 金柳氏闻言,面色大变,立时厉声喝止对方:“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妹子被她男人活活打死了,这事儿你难道不知道?!姓胡的杀人偿命,我几时冤枉了他?!他家儿女年纪都还小,要不是我帮着照看,早被胡家人给吞了!我不过是好心,才叫相公帮两个外甥照看家业而已,几时就霸占了他们的东西?!等他们将来长大,东西还是要还到他们手上的。大姑姐就算是想往我头上泼脏水,也不能乱说话吧?!你总说我小气,你闺女的嫁妆可是我预备的,哪里就亏了她?!你要是这么说,赶明儿回了老家,你就让你闺女把嫁妆还回来,一辈子别占金家的便宜才好!” 金大姑立时闭了嘴,面色大变,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 金柳氏深吸了几口气,咬了咬牙,才转向黄知府等人道:“大人们想知道什么,民妇也明白。可大人们也得知道,民妇也是做人儿媳妇的,事事都要听从婆婆的意思,婆婆指东,民妇可不敢往西。那许秋娘……回家后确实是病了,至于是什么病,吃了什么药,民妇一概不知晓。婆婆不让请大夫,也不让我们去看她,说她是装模作样扮可怜呢。民妇能怎么办?自然只能听命行事了。金森自己都不说要给病人请大夫,民妇只是在他家做客,哪里敢自作主张?大人们兴许要怪民妇见死不救,民妇也认了。可要说民妇故意害死了人,民妇是万万不敢认的!” 所以锅是金二老太太与金森金举人的? 金大姑睁大了双眼瞪着金柳氏,嘴巴动了动,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黄知府问她,实情是否如此?金大姑垂着头,呜咽了几声,重重点了点头。 二百六十九章 定论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六十九章定论海礁海棠知道金柳氏都说了些什么的时候,关于许氏当年离宫返家后不久便身亡的原因,已经有了定论。 镇国公府与长安府衙的黄知府都一致认同,应该是许氏在宫中受了惊吓,虽然平安出宫归家,却生起了病来,金二老太太厌恶侄媳妇,又怕她连累家人,便故意对她的病视若无睹,还挑拨家中其他人也对许氏的病情置之不理,最终导致许氏病情加重,不治身亡。而后金家人因怕孙家人发现许氏曾进过宫,目睹了坤宁宫大火,便借着送葬的机会,匆匆逃离京城,返回遵化州老家避祸去了。 至于金大姑说自己照顾过病人很长时间的话,则被当成是说谎。虽然她能说出药方之类的细节,但也许是把其他病人的事给套用在许氏身上了。许氏出宫后没几天就死了,又怎么可能由她照顾了一个月之久呢?估计金大姑之前这么说,是想掩饰许氏曾经去过吴府学习宫规礼仪,又进宫待过几日吧。 反正黄知府再次询问金大姑时,她没有再坚持自己的说辞,只附和了金柳氏的话。 这么一来,许贤妃的姐姐金许氏之死,责任就在金家人身上了。金二老太太是罪魁祸首,其他人都是帮凶,就连金许氏的丈夫金举人,也有间接害死妻子的嫌疑。只是他本人已经死了,生前的罪责一笔勾销,长安府衙也只能追究还活着的金家二房众人的责任了。 金淼虽然不需要为许氏之死而负责,可他向杀手提供金举人一家的消息时,曾经怂恿过他们伤害金举人的儿子,这也算是一项罪行了。但关键是,他被其他犯人套话,说出了自己曾经偷盗过他人财物,还打过人,挖过坟,这回离开老家之前,刚从别人手中骗了一大笔钱,都挥霍在赌场里了。他怂恿家人跟着金举人离开,其实也有逃债的意思。长安府衙之前为了调查寻找金家二房,曾经派过两名差役前往金家老家遵化州,眼下还没回来呢。等到他们返回,想必就会带回金淼在家乡的种种罪证了吧?到时候便可以直接在长安给他判刑了。 金柳氏与金大姑的判罚就有些麻烦了。她们固然是做了恶事,但只是听从金二老太太之命行事而已,也不曾亲手害人,这个罪名就不好定了,估计最后只能放人。 黄知府与庄同知商议了一下,决定要将金二老太太捉拿归案。 她在多年前导致了许氏的死。而此番金举人遇难,也是因为她的儿女媳妇泄露了消息。据金柳氏说,这都是金二老太太在背后怂恿的,原因是金举人丢下二房一家跑了,令她十分生气,决定要给侄儿一个惨痛的教训,结果真把人给害死了。 金淼与金大姑都承认了金柳氏的说法。 既然如此,金二老太太当然要受到惩罚。虽说她如今正病着,可她年纪也不是很大,身体也还硬朗,在牢里待上三两个月,应该还是能撑得住的。 府衙官差去老庙抓人的时候,海礁亲自去看了现场。 他站在外围旁观,瞧见了金二老太太满身狼狈地被拉上囚车时的模样。她嘴里一再高喊自己是冤枉的,又骂大儿媳金柳氏不孝,大女儿金大姑忤逆,骂的话十分难听,倒是没说金淼的不是。 她的长子金鑫一副天塌了的模样,但除了哭哭啼啼一路跟着囚车跑,什么都不会做。 而金淼之妻则完全不管婆婆,一个劲儿地追问官差们,她丈夫什么时候可以放回来? 至于金家二房第三代的孩子们,则是满面惶然失措地站在原地,好象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海礁看着金二老太太被带走,又盯着金家第三代的那几个孩子瞧了好几眼,方才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里后,他找到妹妹,小声道:“我确定了,这个金家二房,确实就是那个金家!”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的。海棠眨了眨眼,方才反应过来:“就是你上辈子见过的……许太后抬举的那个金家?” 海礁点头:“我们果然没有冤枉了他们……我认得他家的大孙子金梧。” 金梧,字凤恩,是金家最出色的儿子,在五城兵马司里做了个从六品的小官儿。据说他生得有点象许太后,被许太后当成是死去长子的替身,十分疼爱。他还娶了京中一家老牌皇亲国戚家的女儿,虽然是旁支的千金,但也足够他风光了。 金梧的名声还算过得去,只可惜没摊上好父母。金家当家的是老太太,他祖母与父母就好象瞎了一样,明知道自家发达是靠的许太后,却要投靠孙家,出卖许太后与新君,结果就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许太后彻底放弃金家的时候,就算金梧再自诩是她亲生长子的替身,也不管用了。假的就是假的,终究成不了真。 更何况…… 海礁回想起方才见到的金家二房长孙金梧,只想大笑一场。 现在的金梧跟上辈子风光无限的贵公子金梧相比,模样真是差太远了!黑皮瘦削少年变成白胖高大青年就算了,养尊处优的生活自然会让人变得白胖高大,可他的眉眼也变得太厉害了吧? 明明五官还是那个五官,可如今的浓眉大眼变成多年后的细眉大眼,他是怎么办到的?难不成还象妇人一般,特地把自己的眉毛给剃掉大半?他这是图什么?!就图让别人说,他生得象许太后,更象是她的亲生儿子么?! 可金嘉树分明不是这个长相……金梧也就是欺负许太后没有见过长大后的亲生长子,才敢用剃眉毛这种小花招来骗人! 海礁把这个笑话讲给妹妹听,海棠也听得好笑不已。 笑完后,她便问兄长:“现在许氏之死算是有定论了?以后都不会更改了?” 海礁道:“听表叔公的意思,黄知府已经把许氏之死另外立案归档了,是否要正式行文大理寺,估计还要等圣旨。立了案,府衙才有名目抓走金二老太太。” 海棠叹了口气:“看来只能这样了……知道许氏没死的人都不说实话,我们也只能默认京城那座坟里埋的就是许氏了。” 海礁道:“虽有许多不足之处,但金家二房总算受到了惩罚,这对死去的人而言,也是件好事吧?” 海棠道:“可死去的人是谁呢?她是否愿意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这个问题没能解决,整件事究竟还是有遗憾的。更何况,京城那座坟里埋的既然是‘许氏’,金嘉树是不是还要去拜祭亡母?他明知道那不是正主儿,难道心里就不硌应?” 海礁想了想:“金嘉树应该会知道那坟里埋的是谁吧?虽说当年他还在襁褓中,可他的乳母原是许氏心腹,一直照看他长大,总会告诉他,他的亲生母亲还没有死吧?” 海棠眨了眨眼,看向兄长:“哥哥啊,你既然听说了金嘉树母亲去世的‘真相’,是不是也该给朋友报个信呀?” 海礁也眨了眨眼,反应了过来:“没错。我还打听到了他母亲坟墓所在,怎么也得告诉他一声!” 二百七十章 便宜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七十章便宜海礁又跑去找金嘉树了。 这时候大年夜已近在眼前了。海家在事隔多年后,又重新回到长安过年,一应贺年祭祖的物事都要重新采买,各种亲戚朋友熟人都要再次送礼走动起来。马氏每天忙得团团转,连刚放年假的海西崖都要天天带着表弟与老友出门访友送礼,海长安夫妻被安排了新工作,海棠因为年纪小,还能得享一时清闲,但也每天都要帮着算账、写礼单什么的…… 在这种时候,海礁居然还要跑出去看朋友?! 就算那是一位身世可怜、境况凄凉的好朋友,祖母马氏也要抓狂的! 她老人家几乎是从知道孙子出门开始,就一直在絮叨这件事,絮叨得义子海长安临时揽了个采买的任务出了门;儿媳胡氏借口要看儿子,躲回房间去了;崔婶跑去厨房清点过年的食材;马婶去了针线房,声称某件刚做好的新衣少镶了一道边……最终只剩下抄礼单才抄了一半的海棠无法脱身,唯有硬着头皮继续留在正屋里,听祖母抱怨哥哥。 等到马氏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海棠不由得偷偷抹了一把汗。 马氏停下来喝了两口水,才发现屋里已经没人了,只剩下她和孙女,不由道:“人都跑哪里去了?金花跟彩霞咋还没回来咧?”她心里忽然起了担心,就怕厨房或针线房出了问题,两个心腹嬷嬷才会一去不返。她想要找个人传话,可孙女正埋头写字呢,孙子又不在…… 马氏一想起孙子为什么不在,便又开始生气了:“都是宝顺这个瓜娃子的错……” 海棠没想明白,祖母为何前一句才抱怨崔婶与马婶没回来复命,后一句又怪起哥哥来了?为了不再被荼毒下去,她飞快地写完最后一份礼单,放下笔起身道:“阿奶,我把礼单都抄完了,您看看对不对?我去找崔婶和马婶回来见您……”说着就迅速跑了。 这种时候死道友不死贫道,她当然要把崔婶与马婶找回来,让她们听祖母马氏的絮叨去啦! 海棠觉得自己今天牺牲挺大的,因为怕被祖母迁怒,今儿她写了比平时更多的字,连算的账也是平时的两倍呢!还有针线活,也比平时做得更快了。她本来是用不着这么卷的。 等到海礁晚上回来,她就把这些事都告诉了他:“哥哥瞧,我今儿可被你连累得不轻,你一定要赔偿我才行!” 海礁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宠溺地答应了:“行行行,哥哥赔你。这回想要什么?哪家老店卖的吃食,还是哪家印坊出的新书?” 海棠对这些都没有兴趣,反正平时想要,随时都能得到。她提了个要求:“过年时我想出去逛逛,哥哥陪我吧?有你陪着,阿奶应该会答应的。” 海礁想了想:“是去逛庙会么?那倒也罢了。年节时长安城管得更严,其实也没什么流氓地痞敢在这时候撒野,万一遇上哪位将军家的少爷小姐,倒霉了也是活该。若你想去,只管开口,不过初一、初四、初七和初八都不行,那几天哥哥跟人约好了。” 海棠挑挑眉:“听起来,哥哥在长安城里还真的认识了不少朋友呢。你这些天那么忙,到底是怎么管理的时间?” 海礁笑笑,这个就没必要细说了,反正他自有法子。 过年时的计划只是次要的,海棠目前最想知道的,还是海礁见了金嘉树后,后者有些什么反应? 海礁道:“他听我说了黄知府与镇国公府他们审问金家二房的结果,似乎十分吃惊。”
金嘉树吃惊,不是因为金家二房承认了当初对许氏有见死不救的嫌疑,而是吃惊金家二房竟然承认了,“许氏”是被他们害死后埋在了京城。 海礁把金嘉树听说“亡母”坟墓地址所在后的表情变化形容给妹妹听:“他看起来就象是见鬼了似的……我怀疑,他一直都以为京城的坟墓是假的,里头没有尸骨,只是哄人的幌子,所以他从来不提去拜祭的事。我偶尔试探着建议他将来去京城生活,他也是一脸茫然,似乎从来没想过,还有点排斥……” 金嘉树排斥去京城的想法很好理解。他既然是许贤妃的儿子,又认定这是个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不去京城,也能避免给生母与同母异父的弟弟八皇子带去麻烦。他当初不肯承认自己是金家的孩子,非要说自己是乳母之子,不就是出于这种想法吗? 可他对京城“许氏”之墓的认知似乎存在问题。难不成,他的乳母从来就没告诉过他,那坟里埋的是谁? 海礁猜测道:“那顶着许氏之名下葬的女子,身份可能真的有点问题。金嘉树的乳母没有跟他细说,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只需要告诉金嘉树,他生母还没死,让金嘉树别起了去京城拜祭亡母的念头即可。至于别的……我估计金家人根本就不会提起许氏这个人来,更别说是顶着许氏名号下葬的女子了。那金嘉树是否知道那女子的身份,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如果乳母能看到金嘉树长大成人,兴许会告诉他真相。可如今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呢,她就先为了保护他而死,自然也就没有后续了。 海棠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么看来,这个秘密短时间内是不能解开了。金家二房知道内情却不肯透露,京城的许贤妃可能知道真相,但也没有说出来的意思。我们只能和金嘉树一样,继续被蒙在鼓里了。” 金家二房的口供与透露的各种细节,居然正好把谎给圆上了。镇国公府与长安府衙根本没有多想,海棠又能如何呢? 海礁笑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这世上我们不知道的事多着呢。反正如今金家二房明摆着是不能轻易过关的了,镇国公府与长安府衙都会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这也算是给那死去的女子与金举人一家小小出了口恶气吧?” 海棠有些不以为然:“只是小小出口气算什么?金家二房明知道黄知府晓得许氏入宫的事,却死活不肯说出那女子的身份,八成是真把人给杀了,怕官府追究,才紧闭牙关的。如今就算镇国公府与长安府衙能给金家二房的人定下几个罪名,也跟杀人重罪不可同日而语。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 海礁也知道这回是便宜金家二房了,但没办法,一旦要查出真相,“许氏”的死活就不好解释了,还会牵扯到宫中的许贤妃。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不过,如果妹妹只是想知道真相的话,海礁觉得,还有另一个办法:“我临走的时候,金嘉树忽然问我,有没有办法能让他与金家二房的人见一面?金鑫、金柳氏或金大姑都可以,其他人就算了。我怀疑他是想找他们打听当年的内情。” 金鑫还好,金柳氏与金大姑眼下都还在府衙大牢里待着,如何能见? 海礁还说,金嘉树是想单独见他们当中的一个,显然是不想让其他人参与对话。 但对于海礁这等老密探而言,想知道别人单独秘谈的内容,有的是办法! 二百七十一章 朋友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七十一章朋友临别时金嘉树忽然提出的请求,海礁当然没有答应他。 虽然不曾直接拒绝金嘉树,但海礁当时还是拿话把人拦住了。 理由挺充分的,比如金二老太太刚刚被抓,金鑫一心想办法救母,根本无心他顾啦;又比如金柳氏与金大姑都还在牢里没出来,见不到人啦;再比如金家二房如今正麻烦缠身,若看到金嘉树这个苦主,肯定要纠缠上来,威逼利诱后者放弃追究他们害死了他的母亲啦…… 总而言之,眼下并不是金嘉树与金家二房中人见面的好时机,这是等一等再说。 海礁还对金嘉树道:“你如今行动不便,遇到杀手也只能逃开两步,万一金家二房的人欺负你怎么办?你连逃命都逃不掉吧?虽说我肯定会陪在你身边见他们,但我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你。万一叫金家二房的人知道你在哪儿,日后纠缠不清,你还怎么休养呀?你就不怕这条腿养不好,将来成了瘸子?!那也太亏了!你将来可是要有大好前程的,何必为了金家二房的畜牲赔上自己?!” 金嘉树听了这话,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就没有再坚持立刻见金家二房的人了。但海礁觉得,他肯定还没有死心。 海礁对妹妹海棠道:“这小子性子有点执拗。他想办成什么事,又不想跟我坦白内情,便要自己去想办法。可他如今这副模样,又能想出什么办法呢?我还真怕他瞎折腾,把身上的伤给折腾坏了,将来留下什么后患来,一辈子后悔。少不得还是我替他操操心,若真能成了事,我也能借机安排个好地方,让他去见金家二房的人,到时候我就悄悄躲在边上偷听。” 海礁连安排在什么地方,心里都有了数。他如今对长安城内的街道店铺都颇为了解,清楚哪家店的结构最适合自己做密探的勾当了。 海棠便笑话他:“哥哥明明也是热心肠,却偏不肯跟金嘉树说实话,还故意装作自己也有私心的模样来。其实那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你原也不大在乎。”海礁本就觉得金家二房的黑历史查到这个程度已经够了的,想深究下去的是海棠,他只是宠溺妹妹而已。 海礁闻言,摸了摸鼻子:“你不是想知道么?那哥哥当然要想法子让你知道。倘若你说偷听不好,那咱们就躲得远远的,让金嘉树自个儿跟人谈去。” 这不还是在帮金嘉树的忙吗?海礁嘴上说拒绝,但其实早已在盘算着要实现前者的愿望了。 海棠不明白:“哥哥怎么不跟金嘉树说实话呢?也省得他自己想办法了,天知道他会折腾出什么事来?” 海礁却道:“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一府衙不肯放金柳氏与金大姑出来,又或是金家二房的人不肯见金嘉树,除非他答应为金二老太太说情呢?那不是叫人为难么?答应了,他心里硌应;不答应,他想打听的事儿就打听不来。与其叫他为此烦恼,还不如我先想法子安排好了,再给他个惊喜。 “总好过我先跟他打了包票,回头却没办成事,倒象是我这个朋友很无能似的。至于他自己折腾……他如今连出房门都难,还能折腾出什么事来?不过是指使别人去跑腿罢了。真要折腾,也得等他能走路出门了再说。而在那之前,我这边必定已经有了结果。” 海礁这话倒不是在吹牛。他有黄捕头这条门路,又可以通过表叔公谢文载打听到镇国公府那边的消息,总比旁人千方百计从府衙又或是街面上打探小道消息来得强。如今新年将近,他在家帮忙干完活后,就出门到处跑了。
街面上很热闹,茶楼酒馆里到处都在流传着关于金家案子或杜家官司的八卦新闻,很多都来自于经手的官差或将士,真实度不低。海礁在街上转一圈,再跑黄捕头家附近转一圈,多认识几个看他眼熟的书吏、衙役、狱卒或其家眷,攀谈上两三刻钟,各种消息就自然而然地传到了他耳朵里。 而在这收集情报的过程中,海礁也留意到,还有另一批人马在打听金家二房的消息。这些人他看着还挺眼熟的,至少有一半都是他介绍到金嘉树那儿跑腿办事的少年人,剩下那一半,也是与那些跑腿少年惯常在一处厮混的老老少少。海礁疑心他们是奉金嘉树之命而来,便招了其中一个最熟的过去问话:“怎么回城里来了?庄子上的差使不用干了么?” 那跑腿少年笑嘻嘻地说:“金少爷家的丧事已经办妥了,如今只需要留个人帮着看守棺木,每日烧烧香、上上供就行了。这个活计轻松,额们便叫刘家的老瘸叔去干了,也多挣一份钱粮。金少爷答应了,还许老瘸叔直接住在庙里咧,不必每日往返。庙里屋子的租金,金少爷也掏了。” 他没说自己在城里干什么,海礁只得再问了一遍。金家人的丧事是何进度,海礁清楚得很,还用得着他细说? 那跑腿少年却还是笑嘻嘻的模样:“额们就是随处乱逛,听听别家的乐子,若有人愿意雇额们办事,额们就顺道挣点零花钱。” 海礁却知道他们从前在街上受雇于人时,是如何行事的,如今分明是有目的地打探情报,甚至还肯花钱买消息,肯定是接受了金嘉树的新委托,怎会被他轻易哄过去? 不过这少年素来嘴紧。若不是他有这个好处,海礁也不会把他荐到金嘉树那边去了。既然他死活不肯说,海礁也不逼他,只是去附近的熟人家借了纸笔,匆匆写了封信,让那少年给金嘉树捎回去。 这几个跑腿少年虽然对长安城里的情况十分了解,但平日也只是帮着跑腿传话、采买东西罢了,去府衙周边打听官司的消息,又或是花钱收买人开口,这不是他们惯常干的活。这两天总在府衙与老庙一带晃悠,已经有人留意到他们了,当中就有金家二房的金梧,万一被盯上可不好。 知道他们受雇于金嘉树的人不少,当中可不是人人都嘴紧的。眼下也就是金家二房的人正六神无主,顾不上别的。等他们哪天冷静下来,从金梧那里发现了跑腿少年这根线,顺藤摸瓜找到金嘉树头上,后续就麻烦了。 海礁索性把自己打听到的金家二房最新消息写在信上,又添了几句劝说的话,叫金嘉树别心急,先以休养自身为要。 长安府衙如今已经放新年假期了,马上就要过年,谁都不会在这时候处理公务的。牢中的犯人自然也只能继续待在牢里。金柳氏与金大姑若想出狱,怎么也要等到年后开衙才行。金二老太太与金淼要开审判决,也要等到那时候。如今去打听,是打听不出什么有用消息的,不过是白花钱罢了,还容易引起金家二房的注意。 等到新年过去,长安府衙重新开衙办事,金嘉树的伤也有所好转了,可以出门走动。到时候,无论他是要见仇人,还是打听消息,做朋友的都陪他去就是了。 二百七十二章 新年 长安城在一场大雪过后,迎来了德光三十三年的新年。 雪连下了一天一夜,家里院子、外头街面上,都堆着厚厚的积雪。因为这场雪,无论是除夕夜的祭祖,还是大年初一的亲友拜年,海家都是匆匆完成的,心里不免感到几分不足,仿佛年前那般辛苦周全的准备功夫,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似的。 马氏就不止一次私下嘟囔:“早知道会这样,额还不如少忙活些,还能享几日清闲,不似如今这般,腰酸背痛地,觉睡不好,头也痛了!” 海西崖笑着安慰妻子:“你哪里痛?我替你揉揉?娘子年前辛苦了,趁着如今新年无事,正好多歇歇。家里的事你只管交代孩子们去做,底下家人们办事也经心,你何苦再处处操劳呢?我们都是有了年纪的人,原该多保养才是。” 马氏虽然听得心中熨贴,却还是忍不住斜着眼睛嘲笑丈夫:“老爷就只会拿话哄额,你自个儿还不是操劳个没完?啥时候懂得保养的道理了,每日也早些从衙门回家如何?” 海西崖哈哈笑着,没有接茬。 新年期间,他们夫妻还算是清闲,也就是马家、周家三房、镇国公府周三夫人等几处关系最亲密的人家,需要他们上门拜年,其余故交熟人基本都在年前送过年礼了。至于年酒什么的,海西崖考虑到自己刚回长安,又得了陶岳陶大人的青眼,家里还有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几位在,不方便招待外人,早已取消了计划。 马家马舅爷正病着,眼下又为了长安前卫的空缺正在暗中活动,并不方便在家摆酒,出嫁女只需初二那天回去省亲即可;周家三房还在软禁着马老夫人,更不可能让外人进门与其接触了;镇国公府几房人统一行事,已定好了大年初七那日摆酒请客,帖子早早就送到海家了。如此算来,正月里其实也什么可忙的,自然要趁机好好休养生息。 海礁、海棠的功课会停到正月十九为止,正月头三天,连每日晨起练武跑步都在祖母马氏的命令下,暂时中断了,可以睡到自然醒。 海棠大年初一睡到巳初时分起床,梳洗后,穿上崭新的大红色折枝花果绣花棉袄、天蓝色重缎百褶裙、粉色缎面镶羊皮的短比甲,暖暖和和地跑去正院上房给祖父母磕头拜年讨红包。在她吃着香喷喷的早点时,她才知道自家哥哥海礁原来一大早就起来走这一套程序了,眼下已经出了门。 马氏这回倒是没抱怨了:“应该是上回去镇国公府时,认识了府里的哥儿,额也弄不清是哪位少将军的儿子,瞧着跟你哥哥差不多年纪,有一个看起来年纪比他还小,另一个生得老成些,个头也比他高一点儿,都是精精神神的好小伙。三个人牵着马跑出去了,也不知道上哪儿玩耍咧!” 海西崖在炕桌另一边看着邸报,倒是比妻子知道得多些:“年纪小的那个,应该是周四将军的长子。我在卫所里见过他。另一个就不知道了。但国公府的小少爷们,如今只有七八人是留在长安的,瞧这年纪,约摸是周二将军家的二公子。” 马氏凑近丈夫压低声音问:“周二将军好象是国公爷的养子,不是亲生的吧?他娶的是国公夫人的侄女儿,额记得年轻时泼辣得很,十分有主意。周二将军还在外头驻守,不曾回长安过年,但周二夫人回来了,八成也要替岷州卫指挥使说情的。”
岷州卫指挥使是镇国公夫人唐氏的娘家晚辈,与周二夫人唐氏乃是亲兄妹。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前者岂有不利用之理? 海西崖对此只是笑笑:“你自个儿找人打听去,我哪里知道这些内宅里的事儿?横竖长安前卫指挥使之位不论是谁得了,都比前头那位强就是了。” 马氏叹道:“唐夫人特地带着儿子回长安,本就是为了给他说亲来的,肯定要四处走动。若她真想让娘家兄弟接手长安前卫,肯定要去周家七房拜访了。若不得周家七房老爷点头,岷州卫指挥使就算真的得了长安前卫,也未必能待得安稳!” 坏了事的长安前卫指挥使杜伯钦,正是周家七房的女婿。周家七房的当家人膝下只有一女,还早早去世了,如今连继承家业的女婿也没了指望,后继无人,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唐夫人带着孩子去安慰几句,虽也是尽了晚辈的孝心,但一想到她这么做的用意,怕是周家七房的人心里也好受不起来。 海西崖没有多说什么,但他心里却清楚,周二将军的夫人唐氏若是真的走出了这一步,镇国公恐怕就不会乐意让岷州卫指挥使接任长安前卫指挥使之位了。 杜伯钦本来就资历能力不足,是靠着周家的关系才上的位,却惹出了这么大的祸。倘若再让一个周家姻亲接手长安前卫,万一又出了岔子怎么办?让皇帝见了,只怕越发要认定周家把持西北边军大权了。相比之下,另一位候选人延安卫指挥使与周家的关系就疏远多了,但也是长安有名望的将门世家出身,能力资历都足够,与周家关系也亲厚,是更稳妥的人选。 周二将军原是镇国公的养子,乃是阵亡将士之后,原本不姓周。他本身立有军功,资历功绩都没话说,为人又老实正直,还长年驻扎边城,受了不少苦,却从不抱怨。镇国公夫妇对他多有怜惜,有什么好事都会多想着他。他的妻子要为娘家兄弟打点关系谋肥缺,镇国公夫妇都不好拦着,可军队里要紧的职位,却不是能拿来做人情的…… 海西崖担心镇国公府后院会因为这件事生出小波澜来,还提醒妻子:“你要打听这些事,或是跟谁说闲话,私下说说就好了,到了镇国公府那边,可千万别多嘴,省得沾染上是非。” 马氏嗔了他一眼:“这话还用老爷吩咐?额又不是傻子!额顶多就是在家里说说罢了,跟大姐、大嫂都不会多言。这里头的忌讳,额懂!” 海西崖笑了:“夫人行事,为夫自然是放心的。” 老两口又耍起了花枪。海棠吃了几块点心,觉得有些噎了,忙忙喝完一碗热汤,便起身告退。 哥哥不在家,这事儿她早就知道了,却不知道他这么早就会出门。那她原本想好的大年初一出门逛街计划又怎么办呢? 海棠特地揣了一袖袋的糖果,停留在二叔海长安的屋门前。 门吱呀一声,很快就打开了。海长安让儿子小石头骑在自己脖子上,一手稳住了儿子,一手牵着妻子胡氏,一家三口高高兴兴、亲亲热热准备要出门。海棠见状,连忙抓紧机会,脸上扬起甜美讨喜的笑容,迎了上去。 二百七十三章 别庄之行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七十三章别庄之行海棠愉快地跟着二叔一家,在长安城里逛了半天。 他们去了庙会,看了杂耍,在茶楼里品尝了长安特色的面点,听了半个时辰的戏,又逛了半个时辰的街,方才大包小包地满载而归。 小石头吃得肚皮圆圆,但双腿已累得发酸,没办法自己走路了,只好再次骑上父亲的脖子。他一手抓着冰糖葫芦,另一只手拿着糖人,手指间沾满了糖浆,糊得海长安头发上也是粘乎乎的。可年轻的父亲只是抱怨几句,便又高高兴兴地把这件事给抛到了脑后,只嘱咐儿子要坐稳了,不要老是动来动去,万一摔下来就不好了。 海长安如今双手也没有闲着,除了一只手还要继续稳住儿子以外,另一只手提着要带回家与父母侄儿一道享用的糕饼点心,臂弯还抱着给妻子买的衣料,已经腾不出手来牵着妻子了。 胡氏抿嘴笑着走在丈夫身边,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袖,另一只手也是大包小包的,不但有她提醒丈夫买给公公婆婆与侄儿侄女的新料子,还有丈夫特地买来送她的新首饰呢。这是新年的头一份礼物,她心里又甜蜜又欢喜,脸上的笑容一上午都没有消失过。 海棠安安静静地走在边上,没有去打扰这一家亲密团圆的喜庆气氛。她只是要借二叔二婶的名义出门逛逛罢了,原也不是真的要外出消遣。 自打来到长安,祖母马氏对她的管束就严格了许多。从前在肃州城时,她偶尔还能带着丫头出门,如今连跟着哥哥在家附近的店铺里逛逛,祖母都要考虑再三。海棠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又长了一岁,快要成为“大姑娘”了,还是长安的风俗如此,但她还是要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权利的。至少,她要先弄清楚自己居住的是个什么样的城市吧?将来能自己出门时,她好歹也要认得路。 如今只逛了半天,她就把街道方向认清楚了,各家店铺也瞧过了,城中主要街道的地形,她都能跟兄长给她画的地图对得上,品尝过几家老字号出品的美食,还认出了好几户相熟人家的住址方向,心里十分满意。她手里拿着应节的大红风车,腕间还有二叔刚刚给她买的香木珠子手串,感觉这一次出行是圆满的。 回到家的时候,午饭时间都过去了。马氏忍不住抱怨两句,但看到海长安夫妇带回来的糕点与衣料,也就消了气,只念叨他们不该给小石头吃太多外食:“饭都吃不下了,尽知道吃点心!你们就不怕他积了食,回头又吐了么?!” 胡氏低头忏悔。她想起儿子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确实曾经因为吃太多而有过数次身体不适,心里不由得后悔起来,反省自己不该因为孩子撒娇,就心软地纵容他吃了太多外头的点心。 海长安见状连忙道:“娘别生气,都是儿子的错。儿子想着小石头那么久没出过门了,好不容易出去玩耍一回,又是新年,就让他尝尝新鲜好了,不知不觉就让他吃多了,是儿子的疏忽。” 马氏见他们知错,也就放缓了脸色:“知道错就好,回头叫厨房熬些浓浓的山楂茶来,你们几个都喝一些,晚饭就让小石头吃些好克化的清粥,等他觉得饿就好了。以后可不能再这样胡闹!” 海长安与胡氏齐齐低头应了。唯有小石头苦着一张脸,为自己本该丰盛美味的晚餐变成了清粥而感伤。 海长安一家回屋去了,马氏转头就要开始数落孙女,海长安夫妻心软宠孩子就罢了,她怎么也不提醒一声?
海棠老实认错,随即便开始详细叙述自己今天出门的经历,去了哪里玩,买了什么东西,吃了啥茶点,看的什么戏,听说了什么八卦新闻……她尽可能将自己的故事说得有趣,吸引祖父祖母的注意力。 马氏与海西崖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老两口是否也要到茶楼里转一转?听孙女的介绍,如今楼里上演的戏似乎挺有趣的样子…… 海棠趁机脱身走人。 出门后,她特地去东厢瞄了一眼,见哥哥海礁还没回来,心里不由好奇,他到底跟镇国公府的少爷们约着去了哪里? 海礁到家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了。今日上午出了太阳,可午后便是阴天,因此天黑得早。海礁去正院上房见过祖父母出来时,天已经全黑了。 海棠早已点亮了他屋里的灯,准备好了茶和点心,问他今天去了哪里。 海礁换过衣裳,喝了口热茶,感觉到身体重新暖和起来了,才道:“我本来跟新认识的几个朋友约好了去校场玩耍,没想到路上遇到了姨祖父,就跟他一块儿到别庄上见金嘉树去了。” 周世功? 海棠闻言不由得“咦”了一声:“姨祖父去见金嘉树做什么?” “金嘉树如今就住在周家三房的别庄上,杀他的人又曾得马老夫人庇护,差点儿逃脱,姨祖父当然要去探望一下苦主。”海礁道,“我看他的意思,是希望金嘉树给京里那位姨母写信时,替他解释解释,他跟马老夫人和周淑仪,真的不是一伙儿的,周家三房对皇帝忠心耿耿,绝对没有掺和孙家害人阴谋的意思。” 海棠忍不住笑道:“他老人家如今是病急乱投医吗?金嘉树哪里知道他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只需要向镇国公府解释清楚就好了。” 海礁道:“镇国公当然信得过他,只是周家三房如今那情形,怀疑的人还是不少的。今儿与我一块儿去别庄的两位周家少爷,虽然未必清楚金嘉树的身世,却也多少听说过些传闻,就不是很放心姨祖父呢,因此才会主动提议随行。” 海棠眨了眨眼:“怀疑他的是……周二将军和周四将军的儿子吗?” 海礁道:“周四将军的儿子还好,周二将军的次子大概没少从他母亲和外家的人口中听说周家三房的传闻吧?姨祖父被马老夫人母女糊弄了这么多年,遭人怀疑也是人之常情。他在周家是出了名的聪明人,合族就只有他是科举入仕的,居然会被那对母女摆布了这么多年,难免会有人疑心他是扮猪吃老虎,出事了就把继母妹妹推出来顶缸。” 海棠咳了一声:“这个……姨祖父确实没法解释清楚呢。”蠢货还是野心家?这叫周世功怎么选? 她转开话题,“金嘉树怎么样?昨儿除夕夜,他是一个人过的吗?” 金嘉树当然是一个人过的除夕夜。雇来的跑腿少年领过赏后就走了,原本担任护卫的老兵也回家团圆去了。别庄里的管事奴仆们都各有家人在,只有一个孤寡老仆跟他做伴。虽然别庄的人送上了守孝之人可以吃的席面,炕也烧得暖和,衣食无忧,可物质条件是没办法弥补他内心的伤痛的。 他的至亲几乎都去世了,还活着的又远在千里之外,不得相见,不得相认,心理上的孤寂感,怎么可能轻易消除? 海礁想起今日见面说话时,金嘉树脸上的表情,犹豫了一下:“他以后可怎么办呀?周家会收养他么?” 二百七十四章 苦着脸的周世功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七十四章苦着脸的周世功收养不收养的,这件事恐怕轮不到金嘉树来决定。 镇国公府也未必能决定得了。 海棠道:“这件事估计要看宫里收到长安去信后,是个什么意思了。若是许贤妃属意金嘉树这个‘外甥’留在长安生活,镇国公府自会做出安排。而在那之前,金嘉树还是先留在别庄上把养伤好再说。” 海礁叹了口气:“今天金嘉树也曾问姨祖父,他一直留在别庄上打扰,心下不安,是否能自行在长安城中购置房产呢?由于他在长安人生地不熟,若是周家人愿意代为打听,就再好不过了。可姨祖父吞吞吐吐地不肯答应,估计也是不敢做主。” 周二将军与周四将军的儿子们听了金嘉树的话,都有些惊讶。他们大概也没想到,金嘉树这么一个年纪比他们都小的半大孩子,还受着伤,行动不便,身边一个亲人仆从都没有,竟然会生出独自居住生活的念头来。周家三房别庄虽然离城远了些,但这里有庄户与仆从们可以照顾他,老兵们也能护卫他的安全。若是他搬走了,住进自己的房子,恐怕生活条件就没那么好了。光是他的人身安全,就未必能得到保障。 周世功不肯帮金嘉树置产,镇国公府的两位小少爷也劝金嘉树安心在别庄上养好伤再说。海礁看着金嘉树失望落寞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过后还背着其他人问他,对将来有个什么打算? 可金嘉树大概也在等待亲人的回信,心里没什么主意。只是海礁试探他的口风,他应该还是倾向于自己置产居住,而非留在周家羽翼之下,接受庇护。 海礁却觉得,孙家如今还是气焰嚣张,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派杀手到长安来害人。金嘉树留在周家的地盘上,会更安全一些。哪怕他不习惯寄人篱下,也好歹熬到他的伤好起来再说,否则,他若是遇到危险了,想逃命都不方便。 海棠想了想:“金嘉树从小与亲生母亲分离,继母不慈,亲爹也成了半个后爹,金家二房的人还对他十分不友好,他应该不会过不惯寄人篱下的生活,我觉得他大概是另有想法?其实他如今手里有钱,若是在长安城里自行置产,再买几个老实可靠的仆人照顾自己生活起居,也没什么不好的。自家地方,总比寄住在别人家里更自在。至于安全问题,无论是他自己花钱雇护卫,还是周家派几个老兵在他家周边守卫,都可以解决。 “孙家人若是能公然在长安城里乱来,当日也不用将金举人骗出城去杀了。其实我觉得,长安城比别庄更安全一些。毕竟别庄太偏远,地方也太大了。若是有杀手悄悄潜进庄中杀人,庄上的老兵未必每次都能发现。金嘉树如今是一个人住着,处境更危险。他一直没事,也是因为张平贵他们的同伙都落了网,剩下的人不清楚他住在哪儿,而京城的孙家人又还未得到消息的缘故。” 在孙家人知道他的休养地之前,金嘉树还是从别庄搬走的好。 海礁觉得小妹的话有道理:“确实……如今知道他在周家三房别庄上住的人挺多的,难免会有人走漏消息……就算孙家没再派人过来,他们在长安安插的奸细,也不知道抓干净了没有。金嘉树最好还是搬到一处少人知道的地方,只跟我们家与周家有联络就行了。若是在城中,他看大夫抓药都方便,想打听消息也容易。就算孙家真的再派杀手过来,镇国公府也可以安排人去保护他。”
可金嘉树要搬进城里,他的伤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海棠问海礁:“他的伤到底怎么样了?完全没办法挪动吗?” 海礁回答:“倒也不是没办法挪动,只是需要用拐杖,不能碰到受伤的那条腿,没受伤的另一条腿倒是无妨。大夫让他少走动,免得影响腿上的骨头愈合,想要活动身体,只动上半身就好。前些日子天气好的时候,他都是由负责护卫的老兵抱到院子里晒太阳的。他还让我教他打拳呢,说要是学会了,就算遇到坏人,也有几分自保之力。” 能被人抱着走的话,那坐轮椅应该也可以吧? 海棠歪着头想了想,忽然问了海礁一个问题:“哥哥可认得长安城里有什么出名的木匠?可以给人定制桌椅马车之类的?” 海礁眨了眨眼:“小妹是想帮金嘉树定制一辆稳当些的马车么?他早就想到这个了,还派人去打听过,找到了合适的工匠,连订金都付了呢。他为了私下见金大姑一面,做了许多准备功夫,只是我去信劝他,他才暂时打消了主意,但马车还在继续做,以后总能用上的。顺利的话,元宵节过后就能完工了。今儿金嘉树还托我得空就去那木匠家里瞧瞧,看马车的进度如何呢。” 海棠道:“既然是这样,那哥哥就去木匠那儿瞧瞧。要是那木匠手艺好,速度快,等他造好了马车,我再照顾他另一桩生意。” 海礁问是什么生意,海棠却只是笑而不语。他只好放弃了,继续说起自己在别庄上的经历。 周世功选择在大年初一去别庄看望金嘉树,打的是拜年的旗号,其实是想示好。他不但要为自己辩解,还顺便替马老夫人所生的弟弟周世成说了几句好话。 他说周世成长年驻扎在外,对母亲妹妹的事都不了解,知道之后也大为震惊,还特地写了好几封信给他这个兄长,劝兄长一定要谨慎行事,万万不可被亲情蒙了眼,包庇犯了错的母亲与妹妹。哪怕是大义灭亲,他们也要认清楚,自己始终是周家子弟,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考虑到周家的利益与西北军民的大局。 周世功为弟弟的深明大义而感动,在苦主金嘉树面前,也不免要替弟弟说说情。只是金嘉树并不关心周家三房内部的纷乱,他甚至不在意马老夫人包庇了想杀死自己的杀手,反正最后她也暴露了,没有逃过罪责。至于她的儿女是否要受牵连——端看各人都做了什么事就好。若是周世成什么都没做过,自然不需要背责任。而周淑仪确实做过……她害的也不是金家,而是周家与曾家,由周家与曾家决定她要接受什么惩罚就行。 金嘉树认为自己是个外人,没资格过问周家的家务事。 周世功听了这话,就一直苦着脸。他当然不是想让金嘉树一个外人插手自家的事,他只是……想让金嘉树做个传话人,把他的想法传达给镇国公与老军师他们,最好连周太后与许贤妃也能传达到,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是真的不希望弟弟受到继母与妹妹的牵连。周家三房如今能用的人太少了。分支十四房因马老夫人之故,与三房彻底反目,周晋浦已经废了,周晋林独木难支,孙子辈的年纪还太小,若是再失去周世成,周世功觉得自己独力支撑全家,就太过吃力了。他实在不想看到三房衰落下去…… 二百七十五章 新任务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七十五章新任务海礁说起姨祖父周世功如今的烦恼,也忍不住要为他叹一口气。 周家三房明显是不行了。哪怕他们这一房在周氏一族里曾经是领头羊,如今也早就走了下坡路。 老太爷去世后,三房就没有了顶梁柱。周世功不是什么能干厉害的人,处事优柔寡断,又容易被家人忽悠,既不能继承父亲在军中的事业,做文官又没有耐心城府,号称是家族中少见的读书人,但也没见有什么作为,只是顶着这么一个人设清闲度日罢了,连守成都艰难。 他弟弟周世成不管与母亲妹妹是不是一路人,能力上肯定是有所不足的,否则也不会人到中年,连战场都上过了,又背靠周家,还只混到如今四品的卫指挥佥事之位,迟迟未能再往上走一步。 周世功与其指望保住这个弟弟的前程,还不如指望一下自己的小儿子。好歹周晋林在宁夏中卫混得还不错,比他的长子周晋浦一把年纪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要强得多了。 海礁在周世功面前不好多说什么,虽然有些话,他私下并不介意跟姨祖父直言,可毕竟还有镇国公府的两位小少爷在场呢,他总要给周世功这位长辈留点面子。但回到家,对着小妹海棠,他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他忍不住道:“姨祖父就算真的要为他弟弟辩解,也不必急着赶在这时候吧?他自己都还没洗脱身上的嫌疑呢!周家族里还有不少人疑心他不清白,只是装作不知情的模样,让马老夫人与周淑仪出面顶罪罢了。镇国公倒是信得过他,因为他看起来就不象那等精明有野心的人物。可世上有几个人象镇国公这般清楚他的本性呢?他不想办法避开些,倒是上赶着为马老夫人的儿子操心起来!” 海棠听得好笑:“姨祖父就是这样的性子,否则也不会轻易被马老夫人糊弄了那么多年。他如今能跟继母、妹妹划清界线,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了。哥哥也不必太过为他担心。” 海礁叹道:“哪个为他担心?!我只是不想姨奶奶受他牵连罢了!他对害过自己的继母所生的儿子这般上心,好似十分重情重义的模样,怎不见他对待姨奶奶也是如此?但凡他对妻子有对兄弟一半的情义,姨奶奶这些年也不至于过得如此苦闷!表叔表姑他们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他只是在为周马氏鸣不平罢了。 海棠明白海礁的想法,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安慰着他:“哥哥别着急。反正当时听到他说那些话的人里,除了金嘉树再没有外人,金嘉树不会掺和周家的事,回头你再私下提醒姨祖父便是。不管周世成与马老夫人、周淑仪是不是一伙儿的,他一直驻守在岷州卫,明面上没有参与她们的勾当。姨祖父先前说,要把颍川侯世子荐到岷州卫去,那只是他的想法罢了,还不曾告知周淑仪,那就不会牵扯到周世成。 “从哥哥上辈子的经历来看,颖川侯世子出事后,周淑仪遭到报复,但周世成应该是平安无事的。你到长安时,周家三房并没有丧事,他顶多就是受妹妹连累,仕途受阻罢了。可镇国公府失势之后,周氏族人在军中仕途受阻的多了去了,也不差他一个。他这么稳稳当当地,半点风险都没有。姨祖父与其替他操心,还不如多考虑一下自己。” 海礁点头:“没错。他老人家有时候难免会犯糊涂。周家三房眼下没人能提醒他,我们也只好多操操心了。若是我说的话他不肯听,我就找爷爷去。若是连爷爷的话,他也不肯听,那我就要去找老军师了!”
说起老军师,海礁又道:“今儿老军师也是一大早就打发自己的儿孙去看望金嘉树了,听说年前也去看过他好几回,对他很是关照。老军师回庄过年的时候,还特地绕道去别庄,嘱咐那里的老兵,一定不能让人怠慢了金嘉树呢。别庄上的庄头与仆人们如今对金嘉树都挺殷勤关切的,这可不是姨奶奶的功劳,老军师与老张头的嘱咐才是首功。” 老军师对金家的案子其实比周世功更上心。一应案情进度,都是他打发人给金嘉树传信的。虽说金嘉树自己会派人去探听相关消息,又有海礁这个好朋友时不时给他带去最新信息,但老军师的消息是最权威最详尽的。金嘉树对此十分感激。 另外,老军师对周家三房的案子也十分关注。 马老夫人丝毫没顾忌到张平贵是个在官府与周家合力搜捕下逃脱的罪犯,替他编造了假身份,将他庇护在自个儿家里,整个过程都做得十分娴熟,令人怀疑她已有过丰富的经验。海礁得小妹海棠提醒后,曾经私下警告过周世功这件事,建议他多去查一查,马老夫人过去是否有过类似的行为?那些由她庇护、收留的所谓熟人,都是些什么身份?是否隐藏着不法行径? 周世功对这件事上了心,可他不知道要怎么查,又信不过自己手下的人,无奈之下,只得向老军师求助。老军师揽下了这个任务,很快便打听到马老夫人过去以故人子侄或亲戚晚辈的名义接待过十来个人,替他们安排军中职位。 值得庆幸的是,这十来个人大多数是边军出身,少数几个也是西北边地的富户子弟,都是有名有姓,有来有历的,没有身份可疑之人。他们走马老夫人的门路,谋得了军职,在任上做得不好也不坏,最糟的一个因为犯错而早早被革职了,最成功的一个已经混到了卫指挥使的位置上,还有人死在了战场。总的来说,马老夫人帮这些人谋军职,自己得了利,倒也没给边军添太多的麻烦。 然而,马老夫人谋利的对象不仅仅在军中,还有一部分商队富户,也曾走她的门路去获得前往边疆或内陆的通关路引,又或是给军队供应某种物资的资格。这部分的人,大多不是长安本地人士,那就不是老军师能轻易调查清楚的了。 从金嘉树那里离开后,周世功带着几个小辈去老兵庄子上给老军师拜年,后者便把调查的结果告诉了他,还让他想办法继续查下去。周世功好歹是周家三房的家主,应该能从马老夫人的心腹口中问出实话来吧? 周世功苦着脸领了这个新任务,回城路上,他特特避开了其他人,拉住海礁求助。 周世功已经审过好几回马老夫人的心腹了,却审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索性把人捆送了镇国公府,让镇国公去操心。现如今,马老夫人为着身边心腹被他弄走了好几个,天天都在闹腾,吵得他不得安宁。若非隔壁十四房本来就对马老夫人不满,只怕族里早就出现他苛待继母的流言了。 周世功觉得压力山大,不想再动马老夫人身边剩下的人了。老军师让他再去审问,他心里实在没底,只好让海礁帮忙。 常在西北往来的商队富户……海家人应该十分熟悉吧?兴许不必他去审问马老夫人的心腹,就能知道答案了呢? 二百七十六章 求助 周世功干脆利落地把新任务丢给了海礁,他倒是轻松了,却苦了海礁。

他满心犯愁地对小妹海棠道:“如果我是本来的我,从瓜州开始就看着爷爷与过往商队打交道的,遇上这种事,一定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如今的我……都隔了二十年了,哪里还记得那些商队的人?我顶多只能说出重生后在肃州、甘州时遇见过的商队,其他的我真的全忘光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海棠:“小妹能帮帮我吗?你还记得吧?”

海棠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说真的,虽然她的脑海中保留了小海棠的记忆,但也不是百分百的。小海棠毕竟年纪还小,很多事看到了也没上心。继承了她记忆的海棠,更是只能记起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断。若海礁想让她系统性地总结出“自己”曾接触或听闻过的商队信息……他还是早些洗洗睡吧!

不过海棠也不是没办法应付:“我在瓜州时才多大?又成天憨吃憨玩的,就算见过什么商队,也不会用心去记商队成员的名字和背景信息。哥哥如今问我,叫我如何回答呢?你还不如找爷爷问去。常走西北这一带商路的商队,不管是咱们大楚的,还是西域那边来的,就没有爷爷不知道的。你找爷爷请教,不是比问我更靠谱吗?”

海礁叹了口气:“我还能不知道问爷爷最简单吗?可周家姨祖父会找上我,就是不想惊动爷爷。他好象觉得自己向爷爷低了头,就会丢了面子……”

海棠无语。周世功以为自己在连襟面前还有什么面子可言吗?早在他轻易被马老夫人摆布着,差一点儿坑了自己和家族,却被海家人拉出泥潭的时候,他在海西崖这个连襟面前,就没什么面子可言了!如今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这种事,是不是有点多余?

海棠对海礁道:“哥哥问了爷爷就好,爷爷又不会多嘴,姨祖父又怎会知道你是从哪里打听到了消息?”

海礁却对家里某些人心存提防:“马叔马婶他们可能会告诉姨奶奶呢。姨奶奶她老人家素来就不爱对姨祖父撒谎,只在涉及马老夫人与周晋浦的事情上稍有保留。近日姨祖父对她态度比从前温和,她简直就是欣喜若狂,连那点保留都没有了,哪里还顾得了别人?咱们家里的事,她可没少跟姨祖父说。”

海棠讶然:“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海礁撇嘴,那自然是从镇国公府的小少爷们口中知道的。

周家三房的男女仆妇经历过大清洗,如今除了周世功的心腹与主院里周马氏用惯的人手,还有周晋浦之妻的陪嫁等等,就没几个人能剩下的。仆从的空缺都由镇国公府派来的人手补上了,这些人不是周家三房的世仆,自然不会为周家三房的主人们隐瞒什么。当中有人听到了周马氏与周世功夫妻间的谈话,觉得有些不大妥当,便回报给了镇国公夫人。当时在场的周二将军夫人听了个正着,回院后可没少跟身边的人吐槽。

这些事,周家三房的人可能还不知晓,可在镇国公府内部,却已经不是秘密了。海礁与镇国公府的小少爷们交了朋友,对方瞧他顺眼,便忍不住提醒他一句,让他多防着亲戚些。

海棠听得更加无语了。周马氏对马氏的八卦有什么好吐槽的呢?海西崖与马氏夫妻恩爱,家里没有妾室没有通房,唯一的儿子死后也没有再生一个,只安心抚养孙子孙女长大,又有什么不妥的?周家三房也多年没有妾室了,周马氏只比妹妹多生了一个女儿,如今怎么还生出优越感来?自家一堆乱七八糟的事都还没解决呢,在儿女孙辈人数上胜过海家,他们夫妻就能自欺欺人地觉得自己没输么?

海棠都懒得评论周马氏夫妻的言行作为,也不想评论镇国公府的人是不是有点多嘴,只感叹自家哥哥真是宽厚善良:“姨祖父都有闲心说咱们家的闲话了,哥哥还愿意帮他打听消息,又因为要顾及他的感受而不去向爷爷求助,你还真是为人体贴又好心肠!”

海礁眨了眨眼,总觉得小妹这话里有几分嘲讽的意味,咳了一声,忽略过去:“若是实在没法子,我也只能向爷爷开口了。反正姨祖父丢脸,又不关我的事。事涉马老夫人,我可不乐意看到她逃脱罪责。她过去这几十年里,瞒着所有人偷偷收别人的银子帮人办事,我就不信当中没有犯忌讳的地方!若是没有,她又何必瞒着人呢?”

海棠也同样不想看到马老夫人顺利脱身。她跟这个老太婆可是有两辈子的仇呢——包括她的上辈子和哥哥海礁的上辈子。

她想了想:“如果哥哥真想了解西北商队的消息,又不能去找爷爷,那我建议你去问二叔。二叔那时候可没少帮爷爷打下手。若不是咱们家回了长安,这里有二叔的许多熟人,拦着不许他做生意,兴许他早就买了铺子开店做买卖了!他早有这个打算,因此从在边城时起,就对生意上的事十分上心。”

她举了个例子,今天跟着二叔一家出门,无论是逛街还是上茶楼,总能遇到他的熟人。他平日里深居简出,哪里认得那么多朋友?仔细一看,几乎有八成都是商人、店主。有些是他少年时就认得的故人,但也有不少是他在瓜州、肃州时见过的商队成员,也有人是他回长安后新结识的。他是真的考察过长安城里的街道、店铺租赁行情,还去各种店铺里打探过情况,若不是受人所阻,又谋得了教职,本是打算年后就要下海经商的。

海礁惊叹不已。他天天都与二叔一家对门对面住着,竟然不知道二叔还有这样的打算!

不过向二叔开口求助,他心里是没有任何顾虑的,当即便拿定了主意,回头吃过晚饭,就去对门找二叔打听去。

上房宣布开饭了。海棠连忙与兄长海礁一道去了上房。

大年初一的晚餐,只有海家人团团围坐。表叔公谢文载与曹耕年两位长辈都约了人吃酒,陆栢年虽然在家,却早就打过招呼,要独自小酌。

马氏让人给他送去了美味佳肴与上好的美酒,还命崔小刀去斟酒服侍,不过后者立刻就被打发出来了。

陆爷爷表示,他难得有一个清静独处的夜晚,可以独自享用整个房间,才不想要有旁人打搅呢! 二百七十七章 轮椅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七十七章轮椅新年的头几天,海家都过得很平静。 海西崖与马氏夫妻,还有海长安一家三口,都时不时地出去逛街、看戏,偶尔也会去探亲访友,日子过得悠哉。 海礁照旧每天出去,至于去哪儿就不好说了。他如今有挺多正事要忙的,又结交了许多新朋友。海棠只能判断,他牵着马出去时,有一半可能是去周家三房别庄上找金嘉树了,剩下一半可能是与新朋友们出城跑马游玩;他不牵马出去时,则是镇国公府、周家三房与黄捕头家,又或是哪位新朋友家,都有可能。他在长安城里慢慢结下了自己的人脉网,在家的时间倒是越来越少了。 就连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三位长辈,也时不时会有出门访友的时候。相对而言,陆栢年外出的次数要少一些,在家待的时间更长。他老人家似乎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在屋子里独处了。只要有炕,有茶炉小点,有书有笔有纸有墨,他就能开开心心地消磨上一整天。 与家人们相比,海棠这个新年倒是过得相当清闲。她没有打扰祖父祖母的二人世界,也没有参与二叔一家三口的亲子时光,又不能跟着哥哥出门,只好自个儿找乐子了。 有时候她会去前院陪陆栢年说说话,但大多数时间里,她都窝在自己房间的炕上琢磨一份图纸。 她先前听兄长海礁提起金嘉树应该搬到长安城里来住,可惜行动不便时,就产生了一个想法,打算给金嘉树弄一张轮椅。 这张轮椅不必弄什么折叠、轻便的设计,只需要可以供人久坐又能让人推着走就行了,甚至不是非得让坐轮椅的人可以自己推动轮子,反正金嘉树总能找到人推他的。 这么一想,这轮椅的设计就简单了不少,关键是用的木料要结实,做工也要好才行,要确保这轮椅做出来足够稳当、耐用,还有一定的减震功能,不会轻易颠坏了人。 木料就交给工匠去解决。至于工匠,海棠也打听好了。 金嘉树先前让跑腿少年们帮自己寻个好木匠打造一架马车。跑腿少年们找的人还挺靠谱的,不但手艺精湛,做工速度还快,收费也没高到离谱。海礁受金嘉树委托,前儿就到木匠的作坊里看过了,那辆马车已经近乎制作完毕,只差最后再上两道清漆,再做点调整打磨的工作即可。最迟到元宵节前,马车就能交货了。 算算时间,这个木匠从接单到完工,前后也不过是二十来天,制造出的马车质量却很好。据海礁说,那辆车虽然不大,也没什么华丽的装饰,却胜在十分稳当,行走时感觉很平稳,不颠簸,也没什么吱呀杂声。车厢内部还设计了折叠式的桌椅与收纳柜,足够坐三个人的,需要的话,把桌椅折叠起来,挤一挤,便能睡下两个人。 这个设计,跟海家从肃州回长安这一路上坐的马车十分相像。海礁对这样的马车再熟悉不过了。以他的个人经验来看,金嘉树定制的这辆马车,应该能让人睡得相当舒服,可能比自家的马车还要强一些。 能做出这种等级马车的木匠,手脚快,收费也合理,海棠还需要犹豫吗?自然是立刻就让哥哥海礁替自己打听了时间,知道那木匠元宵节后到二月二前都有空。 那木匠二十来天就能做出一辆马车来,半个月应该够打一张轮椅了吧? 海棠埋头研究了好几日,期间返工数回,终于画好了一张图纸,并将所有细节处都标注清楚,尤其是各个零部件的尺寸,绝对不能有差错,不然这轮椅就算成功组装起来了,用不了多久也会出问题的。
她的木工技术很一般,只有上辈子小时候替家里的小食摊做小桌小凳时的一点经验,再来便是这辈子给自己做木刀时积累的一点技巧了。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高深一点的木工设计。 在宫里那段时间,她看守藏书阁,没少翻阅营造匠作方面的书籍。后来她被调去尚功局做司织,捣鼓各种纺织工具,还尝试过改良织机。那时候,她可没少拆改尚功局库房里那些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绣床织机。就算曾经只是个木工菜鸟,耳濡目染下,她也学会不少机关制造的知识了。只要材料充足,现在让她直接动手组装一台提花织机,她都能办到,更何况只是画个轮椅的图纸? 为了确保这张图纸能用,她还从家中各处收集了些零碎的木料回来,自己捣鼓着做了一个小小的轮椅模型。虽然模型只有成年男子巴掌大,做得十分粗糙,在炕桌上推动时磕磕绊绊地,两个轮子很容易飞出去,可也很像是那么一回事了,换成靠谱的木匠与更好的材料,应该能做出可用的轮椅来吧? 海棠斟酌再三,又重新画了一份图纸,才连着工钱一并拿给了兄长海礁:“哥哥回头把这个交给那位木匠吧,问他能不能照着做出来?” 海礁惊讶地看着图纸:“我的乖乖,小妹你几时学会了这等本事?连木匠的活都会干了?!” 海棠此前早就想好要怎么解释这个问题了:“表叔公和陆爷爷那里就有匠作方面的书,我偶然翻了一下,学了点皮毛。别的不敢说,照猫画虎描个图纸还是没问题的。” 海礁叹道:“没想到几位长辈那里还有这样的书。可惜表叔公和曹爷爷、陆爷爷总是嘱咐我别贪心不足,专心跟着他们学兵法地理即可,不要理会别的旁门左道。” 海棠有些心虚地咳了一声:“所以……这种小事,哥哥就不必让几位老人家知道了,免得他们多心……” 海礁只当是小妹偷看了长辈们的藏书,笑道:“好吧,我替你保密。若有人问起,我就说是上外头找人画的图纸。”他将图纸仔细收好,许诺明日就找木匠去。 海棠很满意,又问起海礁:“这几天都上什么地方去了?阿奶在外头逛了几日,也有些烦了,嫌天儿太冷,还不如窝在家里聊天暖和。她老人家可没少数落你,说你成天往外跑,也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不过是跟几位将军家的小少爷一处跑马玩笑罢了。”海礁道,“过年时大家都清闲,不用辛苦读书练武,自然是要抓紧时间玩乐了。我跟他们在一处厮混,也能开拓人脉,还能打听到不少消息呢!” 说起这个,海礁就想起了一件事,忙压低声音告诉妹妹:“小妹你不知道,山西那位赵都指挥使给庄同知回信了!” 海棠眨了眨眼:“就是老家在平阳府那位?这么快就回信了?庄同知是小年后才给他去信的吧?”这前后还不到半个月呢! 海礁笑笑:“送信的人走得快,除夕当日就把信送到了。赵都指挥使正好在家,也避免了许多周折。他看完信后,据说大惊失色,当天就写了回信,另派心腹亲兵骑快马给庄同知送来了。庄同知派出去的信使,如今还在路上呢。赵家亲兵乃是军中精骑,骑术可不是寻常官差可比的。” 这么急?那信里写的是什么? 二百七十八章 风声 海礁告诉海棠,自己从那些将门子弟口中打听到的小道消息。 据说山西都指挥使赵大人,他一直不知道老家平阳府出了个贪官,为祸乡里。从前平阳府的官员就悄悄给他去过信,可他正好巡视在外,信就被他夫人截下来了。他夫人得知贪官并未祸害到自家人头上,连老家所在的镇子都不曾遭过殃,便选择瞒下了此事,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平阳府官员见赵家没有回音,只当是他们甩手不管了,心灰意冷之后,便再也没人给赵家去信了。 就连赵家族人,也没有多说什么。一来是因为赵都指挥使方面表现出的态度,二来则是因为贪官没祸害到赵家人头上,若是不小心祸害了他家亲友什么的,赵家人去打一声招呼,贪官也就收手了,赵家自以为这是特别的体面,便也很给面子的袖手旁观了。 赵氏族人的态度令平阳知府更加心冷。之后无论遇上多大的麻烦,他都没有再向赵家人开过口。而赵都指挥使回家后,无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便一直以为家乡安好,直到他除夕那天在家收到了老朋友庄同知的信为止。 他当时大怒质问妻子,妻子却振振有词:孙家的姻亲到平阳府做官,很给赵家面子,赵家怎能不知趣呢?孙家势大,又即将与颍川侯府成为姻亲,难道赵家还能为了老家的乡里,就得罪了孙家,进而得罪旧恩主颍川侯府,连累了自家人的前途不成? 况且贪官这种人一点儿都不稀罕,哪个地方没有呢?太原也有。赵家既然不曾对太原的贪官说过什么,又有什么必要去追究平阳府的贪官?就算把人撵走了,再换一个新的来,难道就一定是清廉能干的好人了?万一来了个不如原来的,甚至不给赵家脸面,那还不如不换呢! 赵都指挥使被妻子的话气得半死,却没有被她的歪理说服,而是立刻给庄同知写了回信。他在信中表示一定会派人查清楚平阳府发生过的事,倘若真有贪官为祸他家乡的百姓,他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哪怕那是颍川侯府的姻亲孙家的亲戚,也是一样。他这等在战场上拼杀挣下功劳的武将,才不会惧怕几个外戚呢! 赵都指挥使还在信中感谢庄同知告知他真相,又有几分埋怨,因为庄同知这些年很少与他联络,他等来等去都等不到老朋友的书信。原本他还以为是因为蜀中离太原太远、通信不便的缘故,可后来他听说庄同知调去了长安,距离太原也不过是千把里,庄同知依然没有信来,便觉得老朋友是与自己生分了。然而老朋友愿意为了偶然得知的他家乡消息特地给他来信,派了心腹大冬天里快马赶路,足可见老朋友对自己的情谊不变,那又为何一直不与他联系呢? 赵都指挥使很委屈,可收到信的庄同知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既然赵家夫人会故意截下外人给丈夫写的信,那庄同知先前写信给老朋友,却被冷淡以对的遭遇就有了解释。做丈夫的遇到了不是一条心的妻子,本就够惨的了,身为好友又怎么能再怨恨他呢?庄同知立刻便原谅了老朋友。 赵都指挥使派来的信使亲兵十分尽忠职守。哪怕庄同知一再请他多歇两天,他也不答应,吃饱喝足睡了一晚好觉之后,便要回去了,据说是赵都指挥使有规定他回去复命的时间。庄同知见状,只好写了一封回信,让他带回去。 庄同知这一次写的信,不但把自己先前去信遇冷的经历详细描述下来,还提到了长安府这边偶然从一桩凶杀案中得到了消息,知道孙家为了在不与颍川侯府反目的前提下,将女儿另嫁纪王世子,正盘算着要对颍川侯世子不利。消息已经告知颍川侯了,长安方面不知道他会有何反应,但两家联姻肯定是不能进行下去了。庄同知不希望老朋友因为消息滞后,做出错误的判断,才会特地写信告知。
至于收到信后,赵都指挥使与他的夫人会有什么感想,那就没人知道了。 海棠从兄长处听完整件事,不由惊讶:“这件事我怎么没听表叔公提起过?照理说,庄同知那边没理由瞒着他这个老朋友呀?还有,既然赵都指挥使收到庄同知的信后,马上就回信了,那平阳府赵家族人那边的消息,哥哥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海礁笑道:“陕西与山西紧挨着,两地人员往来还是挺密切的。尤其是延府卫那边离得近,有些武官便是平阳府出身,还有咱们这边的人被调去蒲州千户所执役的呢。两边时不时便有人探亲往来,想知道平阳府的消息有什么难的?蒲州千户所的千户就是平阳府人士,老家被那个平阳府同知祸害得不轻,还死了一个远房表叔。可惜他没有靠山,就算往上告,也会在府城被压下来,连老家的亲友都被警告了。他一肚子怨气,可没少向身边的人吐苦水。过年到长安述职探亲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人把消息带到长安来。” 由于西北边军被孙家针对多年,在长安城中,军中人士过年串门,吐槽孙家便是最热门的话题之一,虽然今年被杜伯钦的丑闻与金家凶案分走了不少热度,但依然是必不可少的经典,历久不衰。 说实话,那平阳府同知仗着是孙家姻亲,在平阳府胡闹一通,若不是当地官员百姓忌惮孙家权势,早就对他动手了。关于他的消息,在陕西境内的延安卫至华山卫一带都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与边军无关,便没什么人传到长安城来罢了。 不过,如今山西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使要对他一个小小的平阳府同知动手,他的气数也算是走到了尽头。就算他是孙家姻亲又如何?孙家自己尚要面对颍川侯府的怒火,又哪里能腾得出手来救他一个自作孽的小小同知呢? 海棠期待着在不久的将来,能听到这个贪官的后续消息,却听得海礁又道:“赵都指挥使给庄同知的信,还提到了另一件事……不知是不是他从颍川侯府那边听来的风声,据说陕西、山西两地的武官,年后很可能会有一拨轮换调动。” 海棠怔了怔:“这是什么意思?” 海礁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楚。有几个将门子弟都说,他们的父叔长辈有可能会调到山西都司麾下,而山西那边的武官也有可能要到陕西都司麾下任职。因此他们十分在意赵都指挥使的性情为人。这是从京里传来的消息,有八成真。天知道是不是皇帝又有新花样了?如今周家一心要与皇帝缓和关系,若只是少许几个人的调动,是不会不应的。” 海棠皱起了眉头:“哥哥上辈子可听说过这件事?” “没有。”海礁很肯定地说,“上辈子直到镇国公周老元帅去世,周家失去了兵权,才有外地武官调进西北边军的事发生。不过,西北边军的将军们,一个都没被调走过。” 上辈子没发生过的事,这辈子却发生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二百七十九章 归人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七十九章归人从山西都司传来的风声,短短几天内便在长安城里几家最有名望的将门世家中传开了。 依照山西都司赵都指挥使在信里透露的消息,若无意外,就是这几家将门的子弟被调往山西的可能性最大。 这也是赵都指挥使自己的意思。 既然要有外人调到自己手下做事,他当然希望来的人有真才实学,而非徒有虚名的草包将二代。而如果来的人性情脾气能与自己相投,还是自愿调任,那就再好不过了。他在信里透露这个口风,也是希望陕西都司麾下的将门世家子弟们好好思量,自愿作出选择。大家你情我愿地,将来一处共事,才能更加融洽。 海家并非将门,亲友中的马家、胡家品级不够,周家三房正闭门谢客中,因此海家人过年期间都安心度假去了,没有及时得到消息。谢文载那边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从大年初一去见过庄家拜年后,便有几日不曾再去,自然也没听说此事。陆栢年已缩在家里几日了,曹耕年倒是天天出门做客,但他交好的都是长安城里的文人,自然不可能知晓武官圈子里的消息。如此一来,直到海礁今日从朋友们那里带回消息,海家人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海西崖有些忧心,没有跟妻子、孙儿孙女们多说什么,便往前院找表弟谢文载了。有关边军的事务,他都是与谢文载商议的。 马氏倒是很淡定:“调令总归不会落到额大哥与侄儿头上,他们的官儿还不够大咧!姐夫虽在军中任职,却是个文官,人家山西都司也看不上他。额们有啥好犯愁的呢?老爷就会瞎操心!” 海礁笑道:“阿奶,爷爷如今在都司衙门里做事,也要担心顶头上司换人呀!如今想要有个和气好相处的上司,可不容易。” 马氏怔了怔:“这倒是……不过山西都司没事也不会调镇国公的儿子过去。况且老爷真正的上司其实是京里的户部侍郎,上头换谁都是一样,谁还会跟陶大人过不去么?” 马氏很镇定,她倒是对今日大姐周马氏派人来告诉她的小道消息更感兴趣:“京里的承恩侯府世子夫人忽然带着一双儿女回长安来探亲,明儿才到,专挑这个时间,也太奇怪咧!大姐好奇得不得了,又不好意思去打听,就指望额后天去镇国公府吃年酒的时候,替她探探消息。” 海棠有些惊讶:“姨奶奶为什么要指望阿奶去探消息呀?她自己就是周家的诰命,不能自己去打探吗?” 马氏道:“年酒时来的不但有周氏族人,还有许多长安城里的亲友故旧。姐夫担心别人问起他马老夫人的事,特地让你们姨奶奶告病咧!”说到这个,马氏就忍不住撇了撇嘴,“胆小鬼!他有胆子做,咋就没胆子跟人说?又不是他的错!越是这种场合,他就越该理直气壮,不然别人啥都不知道,还以为他真个苛待继母了咧!” 马氏说起姐夫周世功的态度,就忍不住生气。在她看来,周世功完全没必要限制妻子周马氏的对外交往与言论。马老夫人不会再出现在公众面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这种时候就该让周马氏向外宣布马老夫人“老病”的消息,好让外界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反正马老夫人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年前才“病”过一场,又闹出了丑事,她不出现才是正常的,从此深居简出,也不会有人多嘴。 可周世功越是小心翼翼、鬼鬼祟祟的,外界不知真相的人才越容易怀疑他。他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怎么就总是摆出这副心虚的模样来呢?还连累得妻子跟着他一块儿被怀疑!
马氏一脸的忿忿不平。海礁听了,也有几分怨气,若非周世功一副心虚样,也不会连镇国公府的年轻子弟都信不过他,如今还牵连上周马氏了。 海棠见状,便转移了话题:“承恩侯府的世子夫人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来长安呀?先前我跟文君姐姐通信,也没听她提起呀?” 马氏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了:“别说文君小姐了,就是周三夫人,年前额送年礼时也没听她提起过。据大姐说,他们是腊月初从京城出发的,进了陕西才派人快马给镇国公府送信,连大年夜都是在路上过的。额听着也觉得古怪哩!就算真要回长安探亲,也犯不着赶在这时候呀?倒象是仓促出行似的,还带着孩子,也不怕他们在路上冻着累着。承恩侯府的这位世子夫人,做事咋就这般没有成算?承恩侯和夫人也由得她乱来?” 海礁与海棠对望了一眼,也觉得古怪。而海礁上辈子到长安已经是明年的事了,并不知道承恩侯世子夫人是否也有过这么一出。但腊月出行,新年赶路,都快初七了才到长安……承恩侯世子夫人必定有极为重要的原因,才会带着儿女受这种苦吧? 海礁低声道:“不如我找几个熟悉的朋友打听打听?兴许他们知道些内情呢?” 马氏却摆手道:“罢了,承恩侯世子夫人是周家的媳妇。她马上就到长安了,有啥事,总会跟公婆妯娌们说。额们后日去镇国公府吃年酒,到时候再向周三夫人打听便是。你新交的那些朋友,若是周家的,问他们跟问周三夫人也没啥不同;若不是周家的,未必能知道些什么,额们又何苦叫外人说周家的闲话。” 马氏拿定了主意,海礁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但他心里还是很想知道真相。 承恩侯乃是镇国公与周太后的同胞兄弟,算是周家派驻京城的代表。他在朝中没有担任正经职务,也很少过问朝政,只负责宫中太后与宫外的联系。在海礁经历过的上辈子,他在京城权贵圈中几乎没有存在感,但镇国公夫人带着儿孙返回京城定居,多亏他四处奔走。他并不是没有能力的人,只是行事低调罢了。 这样一个人物,平白无故地,怎会让嫡长媳在大冬天里带着两个孩子远行回长安探亲呢?还选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时间……只怕是有什么要紧的急事,他需要告诉镇国公,才会让儿媳与孙子孙女打着“探亲”的旗号走一遭吧? 算算承恩侯世子夫人母子在路上要花的时间,恐怕他们出发的时候,孙家预备在长安施行的阴谋,承恩侯还一无所知呢。那又会有什么事,能让他如此急切地派出儿媳与孙儿孙女? 是宫中的周太后出了什么变故?还是德光皇帝对周家的态度又有了什么新变化? 海礁抱着这样的疑问,次日又去镇国公府找几个新认识的小伙伴去了。 正是在这一日,承恩侯世子夫人带着一双儿女赶到了长安城。 车队进入镇国公府侧门的时候,海礁正牵着马,与周四将军的长子周奕君站在不远处围观。 没过多久,他就知道了承恩侯世子夫人此行的原因之一。 杜伯钦的独生子杜祺,哭着跪倒在镇国公面前,坦承了自己父亲与孙家合谋的罪行,请求镇国公阻止他父亲铸成大错。 二百八十章 杜祺的京城历险记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八十章杜祺的京城历险记整个镇国公府都轰动了。 周奕君顾不上和新结识的好友海礁去校场上跑马,连忙凑近了围观是怎么一回事。海礁机灵地跟了上去,正好看了个全场。 不一会儿,不少收到风声的周家族人也赶到了。周家七房那位老将军与老妻互相搀扶着赶来,看见杜祺,二老都沉默了。 杜祺一见这两位老人,便丢开了镇国公,扑到他们面前大哭。 他管周家七房的两位老人叫“外祖父”、“外祖母”,哪怕没有血缘关系,心里也视他们作亲人的。他小时候就在嫡母与生母跟前长大,时常被嫡母带去娘家玩耍,跟周家七房二老相处的时间,倒比常年待在卫所里的亲生父亲杜伯钦更长些。 在镇国公面前,杜祺说话还有所保留,只说出了自己所知道的父亲杜伯钦与孙家合谋的内容。可到了周家七房二老面前,他便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委屈,哭着说出了他这两年的经历了。 他前年被父亲送进京城去求学,明面上是拜了大儒为师,他起初也认真跟着读了几个月的书,虽然十分想念家中生母与外祖父母,但学文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地方。 但时间长了,他便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的老师虽是儒家名师,但事实上跟孙家的关系颇为密切,孙家族中多名子弟,都自小跟着他读书,因此杜祺的同窗中,倒有多一半是孙家族人,剩下一小半也多是孙家姻亲党羽的后代。来自西北边军这种与孙家立场敌对势力的学子,就只有他杜祺一人。 杜祺内心不安,也曾写信回家向父亲请求,换一个学塾求学。反正他在这位大儒门下,并不是十分受重视,同学也不怎么友好,已经影响到了他的功课,他宁可换个更清静的地方求学。可杜伯钦坚决拒绝了独子的请求,只命他安心在京中读书,没事不许出门乱跑。 杜祺虽是庶子,但因为是杜家独子,又遇上了温柔和善的嫡母和外祖父母,从小也算是受尽宠爱,多少有点小脾气。父亲的命令他不敢违逆,但私底下却会搞些小动作,比如想办法去联系京中的承恩侯府,又或是颍川侯府二房的当家太太周淑仪。 在他看来,这两家都是自己外家的亲族,是自己可以求助的对象。哪怕他们干涉不了他父亲对儿子的安排,只要能给长安的外祖父母捎个信,有外祖父母发话,他的处境就能大有改善。 谁知送去承恩侯府的信被截下了,送去颍川侯府的信虽然到了周淑仪手中,后者却没有反应,倒是孙家这边,对杜祺的看管更严格了。 因为老师的要求,他没有带小厮长随入学,独自一人身处不友好的环境中,一旦孙家发话,他连起居饮食都无法保证,私下还常常被孙家子弟欺负。 他很快就学乖了,装出一副对孙家人十分顺从的模样,对老师也毕恭毕敬的,还依附在孙永柏的一个儿子身边。老师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也觉得他功课不错,将来会有出息,便出言庇护了他。他所依附的孙永柏之子有了他帮忙应付功课,也同样感到很满意,他的日子才终于好过了些。 时间长了,孙永柏之子偶尔也会将他带回家里,让他帮忙写功课做文章,应付父亲的查问。 杜祺也因此有机会偷听到孙永柏与孙阁老之子孙永平的对话,知道了自家父亲杜伯钦与孙家私下有勾结的真相。他原来是父亲主动送到孙家手中的人质!
杜祺大受打击,但更多的是惶恐。 他是从小在长安长大的,正式拜师求学之前,一直跟着嫡母与长安本地出身的蒙师学习。在他的观念中,周家是西北的擎天柱,周家好,西北就会安然无恙,任何事都不能越过周家去。 知道父亲的阴谋之后,他的想法也同样没有改变:父亲错了,做儿子的不能看着父亲一错再错,所以他必须要想办法力挽狂澜! 杜祺费尽功夫,才哄得孙永柏之子对自己放下警惕之心,偶尔会打发他出门跑腿。他也趁着其中一次外出跑腿的机会,逃离了孙家的掌控,找到了承恩侯府。 本来是颍川侯府离他更近,接触的机会也更多。可先前他吃过周淑仪的亏,已经信不过她了。就算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与精力,他也决定要直接向承恩侯府求救。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去年冬天找到了承恩侯府。承恩侯听他说明原委后,不敢大意,又从他身上被人欺辱打骂的痕迹,判断出他所言自己被孙家控制的说法不假。无论杜伯钦是否背叛了周家与西北边军,把杜祺送回长安说明真相,都是不二选择。 承恩侯发现有孙家人在自家府第周边徘徊,担心他前脚把杜祺送出,后脚孩子就被掳走了。因此,他与妻子商量过后,决定让儿媳带着一双孙儿孙女回长安探亲,不管能不能赶上新年,都要平安将杜祺送到周家七房才行。 不是承恩侯太心急,而是杜祺所偷听到的孙家计划,最早在今年正月,最迟在今年春天上巳节的时候,他们便要与杜伯钦合谋,挑拨周家与长安各大将门的关系了,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有几个年轻子弟遇害呢!为了及时阻止孙家与杜伯钦的阴谋,他们自然是要尽早通知镇国公府才行。 承恩侯世子夫人就这么带着孩子,在队伍里夹杂着一个小厮书僮打扮的杜祺,在寒冬腊月里出门赶路了。他们还不知道,他们走后十天,长安镇国公府的信使便会抵达京城,给承恩侯带来长安的新闻,包括孙家派人去杀金家人,以及杜伯钦背叛边军、挑拨周家与各家将门等最新消息。 两边队伍走岔了道。承恩侯世子夫人母子三人也是进了镇国公府,才知道自己白忙活一场的。不过镇国公夫人心疼侄媳妇与侄孙们为了家族利益与边军大局,受了一个月的大罪,连忙让儿媳们把人送到后院安置去了。 而刚刚抱着名义上的外祖父母痛哭一场的杜祺,得知自己父亲早就露了馅,已经成为阶下囚,而他生母也因为父亲的阴谋,早早被“畏罪自尽”,就连外祖父母,也与父亲彻底断绝了关系,瘦弱苍白的少年半晌没反应过来,后来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周家七房的老太爷与老太太紧紧抱住了这个孩子,后者红着眼圈看向丈夫,前者抬头看向了镇国公。 镇国公的表情十分温和:“可怜这孩子吃了许多苦头,却仍不改赤子之心。如今杜家乱糟糟的,只怕也没人能看顾他。七弟有什么打算呢?要不要先把孩子带回去,请个大夫来好好看看?” 周家七房老太爷点了头:“是该找个大夫来看看孩子,瞧他瘦成什么模样了?这两年也不知道在孙家人手里吃了多少苦头。他没摊上个好爹,还要被杜伯钦连累前程,将来还不知会咋样呢。他好歹叫我一声外祖父,我总不能不管他。” 他亲自抱起了杜祺,他的老妻紧紧跟着他,一道离开了。 二百八十一章 奇怪的马车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八十一章奇怪的马车海礁看着周家七房的两位老人抱着少年杜祺离开,不由心下唏嘘。 周奕君也在他身边叹道:“七爷爷和七奶奶愿意庇护杜祺就好……他父亲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将来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杜伯钦的罪名已经是板上钉钉了,陕西都司年前加紧审判,早有定论,就算案件被送往京中复核,也不会有第二个结果,因为各种人证、物证都是齐全的,整套程序都没出任何错漏。除非孙家不顾国家律法强行保人,否则翻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孙家会保人吗?那还真的不一定。如今的杜伯钦在西北边军早已名声扫地,不可能再给孙家做内应,陷害周家或西北边军的其他将军们了。他对孙家没有了用处,要孙家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救他,他值得吗? 如果杜伯钦无法翻案,年内就会明正典刑。那么他的儿子杜祺会有什么下场呢? 若是运气好,判罚只针对杜伯钦本人,顶多就是抄家,不牵连子嗣,那杜祺作为犯官之子,考科举是不用指望了,在长安也会处境艰难,但依靠宗族,日子还勉强能过。 若是运气不好,杜伯钦丢了性命,还牵连子嗣,那杜祺很可能会被流放,甚至沦为官奴。如果他被流放的地点是在西北,周家七房还能打点一下关系,把他送到有熟人驻守的地方,少吃点苦头,可他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前途可言了。 除非胡楚边境又有大战,他又在大战中立下功劳,那还有翻身的机会。可他从小体弱,武艺稀松平常,唯爱读书。军功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周奕君与杜祺年纪相仿,从小就常见面,只是彼此性格不合,并未成为朋友罢了。可他很清楚对方是那种一心想要读书科举,而且还读得不错的人,如今眼睁睁看着对方被父亲拖累,一辈子都被毁了,心中也不由得为其惋惜。 周奕君对海礁感叹了几句,不料海礁的脑子比他更灵活,也更擅长钻空子:“若是周家七房真有心要拉杜祺一把,也不是完全无法可想……犯官之子只是不能考科举,没说不能做别的,大不了让他进军中做个小兵嘛。太平年月里边关将领身边的亲兵,也什么辛苦的,要是能学个一技之长,比如算账或刑狱之类的,还有机会正式升做文职,凑合着也能过日子。别小看这些文职,做得好了,也有望升到六七品呢。正经科举出仕的官员,也不是人人都能升到六品的。” 周奕君听得双眼一亮:“没错!暂时安排他进军中执役,就算只是小兵也无妨。在咱们西北边军,周家要庇护他,谁还敢欺负他不成?回头赶上朝廷大赦,他这犯官之子的身份也就不碍什么了。考不了科举,在军中做做文官,也是一样的!”周奕君甚至已经想到,新君登基的时候,肯定要大赦天下的,况且皇帝都病了这么久了,大概也用不了几年的功夫…… 当然,这样的想法,他是不会照实跟海礁说的,只是冲新交的好朋友笑笑:“多谢你了,回头我就去跟七爷爷说。” 海礁摆摆手:“我也是看那杜祺还算有良心,不象他父亲似的,是个白眼狼。他只是人在京城离得太远,又被孙家拘禁,脱身艰难,不然早早报信给承恩侯府,咱们这边也不必查得那么辛苦了。” 很多事镇国公府的长辈们没有向小辈透露,可周文君、周奕君兄弟姐妹几个私底下早就打探得一清二楚了,后者自然明白海礁在说什么。他笑道:“若不是有承恩侯府的堂婶娘作证,咱们家知道杜祺的心是向着我们的,爷爷和七爷爷也不会对他如此宽容了。在他还没回来之前,七爷爷七奶奶恨上了杜伯钦,可是打算连杜祺都不管了的!”
海礁正要说些什么,忽然留意到,如今围观人群四散之后,有一辆马车缓缓地驶进了镇国公府的二门。马车车帘遮得严严实实的,从外头根本看不见车里坐的是什么人,马车左右前后都有陌生的护卫随行。 方才承恩侯世子夫人与她的一双儿女都在二门前下车,走进了内宅,这辆马车里的人居然要坐着车进入二门,还有那么多护卫跟随,是不是有点古怪?车里的人身份难道比承恩侯世子夫人和她的儿女还要重要吗?还是车里的人象金嘉树那样,也受了伤,行动不便? 想到这里,海礁便悄声问周奕君:“那辆车里坐的是谁?怎么还直入内宅了呢?” 周奕君也发现了,同样觉得奇怪:“我没听说承恩侯府回来的人里有病人或伤者呀?”犹豫了一下,他便索性跑进了二门。海礁连忙跟上。 今日来镇国公府上的人也多,门户守得并不严密。海礁还是个少年人,跟在周奕君身后进二门,也没人去拦他。于是他就顺利跟着周奕君,接近了那辆马车,看到它进了二门后,护卫们便被引领离开,而马车则直接驶向镇国公夫妇所住的正院,在正院门前停了下来。 一名穿戴体面的仆妇带着两个大丫头在正院门前相候,另有仆妇搬来了踏脚凳,掀起了车帘,一个与海礁年纪相仿的高瘦少年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海礁与周奕君远远看了那少年一眼,只觉得他容颜陌生,看起来高瘦苍白,似乎不大健康的模样,眉间微蹙,颇有几分忧郁的气质。 两人对视一眼,都好奇着这少年是什么人。 少年跳下车后,车厢里又走出一名衣着暗沉的中年妇人,还有一个十二三岁大的蓝衣少女。前者拒绝了少年的搀扶,在仆妇的扶持下走下马车,矜持地向那穿戴体面的仆妇点头示意,不知说了些什么。蓝衣少女则扶着少年的手跳下马车,被中年妇人数落了两句,吐了吐舌头,便笑嘻嘻地撒起娇来。 中年妇人与蓝衣少女长相有几分相似,看起来象是一对亲密的母女。女儿搀扶着母亲,在体面仆妇的引领下走进正院。倒是那苍白高瘦的少年,一声不吭地跟随在她们身后,有一种被冷落了的感觉。 这三人是什么来头?看起来关系并不密切,为何会同坐一辆马车呢? 周奕君与海礁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生出了好奇心。前者身为镇国公府的小少爷,自然是有恃无恐。他跑到正院门口,向搬运踏脚凳的仆妇打听:“这来的是谁?” 然而仆妇们并不知晓,车夫也沉默着驾车离开了。周奕君见状,只好进正院去找熟悉的丫头打听,不料立刻就被推了出来,说是国公爷与国公夫人正招待客人,任何人都不能打搅呢。 周奕君一脸纳闷地离开了正院,一边跟海礁往外走,一边小声抱怨:“这来的是谁呀?这么大的排场,连我们自家人都不能去打搅。他们是跟着堂婶一块儿从京城来的吗?之前我怎么没听人提起过呢?” 海礁心中也有很多的疑问,可惜眼下没人能回答。杜祺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反倒没多少人留意到这辆马车。他该上哪儿打听呢? 二百八十二章 幸存者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八十二章幸存者海礁与周奕君按照原计划去校场玩耍了。 但由于注意力被今天忽然出现的杜祺与神秘马车里的三人吸引住了,他俩今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的,玩起来也不能尽兴,索性早早就分开,各回各家了。 到家后,海礁才从小妹海棠那里知晓,神秘马车里的那个少年与那对母女是什么人。 海棠其实也是偶然知道的。 今日表叔公谢文载忽然被镇国公府的人请走了,一个多时辰后回来,便拉着表兄海西崖进了正屋上房说话。当时马氏刚刚带着崔婶与马婶从上房出来,打算去前院看新采买的食材。双方没有交谈,因此谢文载与海西崖都以为屋里没人了,其实海棠还在里间炕上,非常安静而仔细地帮自家祖母马氏熨着明日去作客要穿的百褶裙呢。 于是她便把两位长辈在外间的交谈听了个一清二楚。 谢文载当时显然正处于震惊的状态,也没顾得上检查里屋是否有人,进了门就对海西崖说:“表兄,老师……吴文安公……他尚有血脉幸存于世!” 海西崖怔了怔,随即道:“吴家出事之后那两年,确实有过这样的传闻,道是吴家人并不曾死绝,但后来一直没有消息,我们不是都断定那只是谣言么?表弟今儿怎么忽然提起此事来?” 谢文载在桌旁坐下,显然心情还有些激动:“因为我看见了……那孩子眉眼间有几分肖似老师,又有承恩侯府作保,身份自然是无可质疑的!原来这些年,太后娘娘与承恩侯府一直在保护这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海西崖听得有些糊涂了,“你的意思是,吴家有两个孩子幸存么?!” 谢文载冷静了些:“是,一男一女,是老师次子的幼女和幼子的独子。” 他告诉表兄,今日承恩侯世子夫人带着一双儿女从京城回长安探亲,明面上只是捎带了杜祺一个人,实际上,还夹带了另外三人,分别是吴文安公次媳归氏、次子的幼女吴琼,以及幼子的独子吴珂。 当年坤宁宫大火,同一日吴家也烧起了大火,外界传言吴家合家死在了火灾中,但其实有人幸免于难。 出事前几日,吴家二少奶奶归氏与丈夫吵了一架,不忿之下跑回了娘家,不慎动了胎气,便在娘家生下了幼女。消息传回吴家,吴家二少爷连忙去向妻子赔礼道歉,可归氏坚持要在娘家坐完月子,吴家也只能默许了。 吴家三少爷唯一的儿子吴珂原本是同辈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得知添了妹妹,便惦记着要去见她,于是瞒着家里人,只带着一个长随偷偷跑去了归家。当时天色已晚,归氏便请兄嫂留下侄儿过夜,打发长随回吴家报信。不料当晚吴家大火,归氏母女与吴珂便成了吴家一百多口人里仅剩的幸存者。 吴家出事后,皇帝好象漠不关心的模样,既未勒令京兆府查清火灾真相,也没有追封或加恩吴文安公,朝野间议论纷纷,孙家还私下派了许多人满京城搜捕逃离的吴家人或是吴家亲友,一时间流言四起。 归家深知定是孙家害了吴家,可看皇帝的态度,他们也不敢替亲家喊冤。他们作为吴家的姻亲,也是孙家针对的对象,光是自保已十分吃力了,没有立刻把正在坐月子的归氏与归氏的女儿交出去,已是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可亲友当中不少人都知道归氏在娘家生产的消息,这种事又能瞒得多久呢?
归氏母女只是女眷,可吴珂却是吴家的男丁,份量是不一样的。若孙家知道他没死,绝对不会放过他!归家不想惹祸上身,便劝女儿把吴珂交出去。交出吴珂,兴许归氏母女便能保住性命了。归家为了自家骨肉着想,狠得下这个心。 然而归氏却狠不下这个心。 她当时还在月子里,一边为丈夫长子的惨死而伤心,一边又震惊于皇家对吴家的不公,心里又害怕,又茫然,不明白富贵风光的国丈家,怎么就能在一夕之间灰飞烟灭,就连皇后与嫡皇子都死得不明不白。她不甘心接受这个事实,还想要翻身,想让丈夫长子冤情得雪。她觉得公公有那么多门生故旧,早晚会有死后哀荣的一天。她若是把吴珂交了出去,岂不等于是背叛了夫家,绝了吴家的后?那就算她保住了自己与女儿的性命,外人也会认为她太过狠心无情,她的女儿有这么一个名声不好的母亲,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的! 归氏咬着牙,护住了吴珂,将他带在身边,与女儿一起照顾,无论谁来劝她,她都不肯把人交出去。 归家人十分无奈,又不能强来。他们家因为被孙家针对,当家人很快被降了职,不日便要离京到地方上赴任了。就算京中的宅子是自家产业,家里做官的顶梁柱都离开了,又有谁能护住家中的女眷呢?因此归家人打算合家赴任,只留一房家人看宅子。他们愿意带上还没出月子的归氏母女,却不想冒风险再带走吴珂。万一被孙家人知道,他们归家不仅仅收留了女儿和外孙女,还护着一个吴家子嗣,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攻击陷害呢! 这时候,周太后的使者找到了归家。 周太后与吴文安公的夫人吴周氏是嫡亲姐妹。后者是长姐,刚去世不久。她留下的一女三子,包括吴皇后在内,都是周太后的亲外甥。周太后得知归氏在娘家生女的消息后,一直惦记着,见归家被贬出京,便派人来接归氏母女入宫。孙家再嚣张,总不可能闯进慈宁宫杀人吧? 周太后派来的心腹宫人,是到了归家,才知道这里不仅仅有归氏母女,还有一个小吴珂的。 这宫人当机立断,把三人一并带进了宫,还将小吴珂打扮成了小丫环的模样,只当他是归氏母女的随从。周太后见到人十分惊喜,不但把人留在慈宁宫里安置下来,还立刻下令封宫,谢绝外客。 在表面上看,周太后是因为不满皇帝在吴皇后母子与吴家惨死上的冷漠态度,以及对孙贵妃的偏宠与包庇,才会自行封宫,拒见任何后宫妃嫔、宗室皇亲与外命妇的。 可实际上,周太后是为了不让外界知道,她在慈宁宫里养着吴家的两个遗孤,更不想让孙贵妃伤害到他们。 吴家的三名幸存者在慈宁宫一住就是几年。孙贵妃在后宫称霸,却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但后来六皇子忽然夭折,孙贵妃疑心儿子是被人所害,而且凶手来自慈宁宫,便带着宫中侍卫大吵大闹着要闯进慈宁宫搜查。 虽然事情后来被赶到的皇帝叫停,孙贵妃被安抚着离开了,可周太后还是觉得太危险。为了保住吴家三人,她让承恩侯夫人配合着把他们送出了皇宫,悄悄安置在承恩侯府中。 吴家三人在承恩侯府一住又是几年。可近来周太后感到身体不适,担心自己寿命不长,怕自己死后,承恩侯府失了庇护,连带吴家三人的安全也得不到保障,才决定把人送到长安。 二百八十三章 透露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八十三章透露谢文载说起自己从镇国公府听来的消息,不由唏嘘:“谁能想到呢?太后娘娘当年封宫不出,原来是为了保护吴家的遗孤!” 海西崖也忍不住感叹:“谁都想不到吧?我记得刚听说消息的时候,老曹还抱怨过……” 当初坤宁宫大火与吴家蒙难的消息传到肃州,已经是事情发生的半年后了,因此连周太后封宫的传闻,周家驻守在各个边城的子弟,也都听说了。曹耕云初听闻的时候,就有些忍不住气,跟身边的人抱怨过几句。 他认为皇帝明显偏宠孙家,许多做法十分过分,若太后能开口管一管,皇帝多少还有些顾忌,不敢做得太出格。可太后关起门来袖手旁观,皇帝与孙家就越发没有了约束。她自己是能过清闲日子了,却叫朝野间被孙家迫害的人怎么办呢?他们想要求助,都找不到门路呀! 曹耕云这话怨气是大了些,可当时同样被流放到边城的吴门故生们并非只有他一人是这么想的。大家心里都觉得,哪怕周太后并非皇帝生母,又与皇帝关系不佳,可只要皇帝还想要孝顺的名声,就不能完全视太后于无物,对于太后的言行态度,还是会有所顾及的。若是太后愿意管一管皇帝,皇帝对孙家怎么也不能偏心得太过分了。那么朝中的忠臣清流们,就有了喘息之机。 可要是连太后都封宫自闭,不再干涉前朝后宫事务,那叫不愿意攀附孙家的忠臣清流们如何是好呢? 一众被流放的吴门故生们一时间怨气冲天,还是谢文载劝得他们冷静下来。 他们太为难周太后了。皇帝登基后,对周太后与周家的态度已大不如前。倘若太后说话管用,吴皇后所生的嫡皇子早就立储了,又怎会母子双双惨死于坤宁宫大火,皇帝还没有严查真凶的意思,反而拿一句“天干物燥引发大火”的结论就搪塞过去了呢?这位皇帝虽然也在乎名声,可孙家当权后清洗了御史台,又控制了记起居注的官员,他再立个孝顺的皇子做储君,保住身后名,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周太后虽然贵为太后,但她并无子女,又与皇帝感情不深。当周家本就因为手握西北边军兵权而遭受皇帝猜忌的时候,周太后为了家族考虑,在外甥女吴皇后死后暂避孙家锋芒,也是可以理解的。况且,周家坐镇西北,素来只守国土,不涉朝政,前朝后宫的吴孙之争,与周家又有什么关系呢?哪怕吴皇后是周家外孙女,她所代表的,也不是西北的利益。 周家只要把西北边疆守好就行了。 周太后只要稳住周家在西北的兵权与地位就行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吴门故生接受了周太后封宫自闭的决定,万万没想到,周太后这么做,目的竟是为了保护吴家的两个遗孤。 海西崖长叹了一声,问谢文载:“等老曹回来了,你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他?省得他心里一直想不开。” 谢文载苦笑:“这事儿不好让太多人知道的。吴家遗孤幸存的消息,在京中至今还是隐密,没多少人知道。就算他们如今已经到了长安,消息也不好走漏得太快。孙家很可能还会往长安城里安插人手,为了吴家两个孩子的安危着想,咱们还是先保密的好。” 若不是为了保密,承恩侯府又何须如此小心翼翼地让世子夫人带着两个孩子打掩护,再添一个杜祺做第二层掩护,才把吴家三人一路秘密送到长安城?他们也是担心消息走漏,孙家会派人前来伤害两个孩子呀!
海西崖就有些不明白了:“皇上已经下旨追封了吴文安公,又赦免了流放的吴门故生,在朝中重新起用吴家的亲朋故旧。孙家人当初都没能拦下皇上的旨意,难道如今还要伤害吴家遗孤么?这两个孩子又能碍着他们什么?!” “归夫人说这是孙贵妃的意思。”谢文载顿了一顿,“皇帝刚刚下旨追封吴文安公的时候,归夫人曾经向太后请命,想带着女儿出宫回府度日。虽说吴家府第已被烧毁,但原址尚在,花点钱重建房舍便好。可太后考虑再三,还是驳了回去。因为六皇子死得有些不明不白,孙贵妃成天疑神疑鬼的,认为是吴家人在报复,又疑心慈宁宫参与其中。原本吴家人已死绝,太后能忍让多年,就没理由伤害唯一的皇嗣,六皇子的死不可能与太后有关。可若是孙家知道吴家幸存的三人一直住在慈宁宫,这事儿就不好解释了。” 事实上,周太后疑心孙贵妃很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屡屡针对自己,针对许贤妃,还有宫外的承恩侯府。承恩侯府去年有过几次深夜来客,虽然每次都停留不久就被护院们发现驱离了,可谁也没办法担保他们没发现住在府中的吴家人。 因此周太后才会急着让弟弟承恩侯把吴家人送往长安,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她身体不好的缘故。也正因为吴家人没办法证明自己在六皇子之死这件事上的清白,周太后无法求得皇帝的恩典,她才只好求助于娘家人。天底下除了周家所在的西北,原也没有地方能庇护这两个孩子了。 海西崖听得眉头紧锁:“六皇子的死……不可能与吴家人有关吧?他们住在慈宁宫,本就是瞒着外界的,岂有随便在宫中乱走的道理?况且吴家兄妹都还是孩子,在六皇子夭折那年,他们年纪更小,又怎会生出害人的心思来?” 谢文载叹道:“可归夫人却不是孩子,又深恨孙家,孙家肯定会怀疑她的。” 归氏在吴家大火中失去了丈夫与长子,娘家被贬出京,父亲郁郁而终,兄弟们虽然性命无碍,却前程晦暗,哪怕皇帝近年重新启用了吴门故旧亲友,也没有想起归家人来。归氏带着女儿与侄子长年幽居深宫后院,不得见外人,性情早就有了变化。她与孙家人之间的血海深仇,也不是几年平静生活能抹消的。而若是六皇子立储,孙家的权势地位便再无可动摇了。如果归氏复仇心切,直接断了孙家的未来,也不是不可能的。 就算周太后与承恩侯不这么想,孙家人也会这么想。 海西崖低声问:“那归夫人在镇国公面前是怎么说的?” “她说自己没有做过,在宫中一直与女儿生活在慈宁宫的小偏院中,从未外出过,也不见外人。”谢文载也压低了声音,“可她又说,吴皇后执掌六宫多年,深受宫人爱戴。若有哪位宫人感激她昔年恩情,看不惯孙贵妃与六皇子跋扈,替天行道,也是理所应当……” 海西崖愕然:“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知道是谁害死了六皇子?吴皇后生前曾施恩的宫人?” “谁知道呢?”谢文载抿了抿唇,“她就只肯透露这么多了……”、 他感觉不是很好。周太后与承恩侯府庇护了归氏母女以及吴珂多年,怎么归氏好象对周家不大坦诚,似乎有着很深的怨气? 二百八十四章 怨气 “怨气?”海礁眨了眨眼,“这是什么意思?归夫人难道对周家还能有怨气?” 周太后和承恩侯府周家可是庇护了她母女十多年呢!若没有周家的庇护,归氏母女是否能在孙家的威势下存活至今,都是问题。 海棠道:“我不知道,反正表叔公是这么跟爷爷说的。他觉得归夫人在镇国公府说的话很有些阴阳怪气,听起来就让人觉得不大舒服。” 海礁忙问:“表叔公见到归夫人和吴家遗孤了么?归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可在场?” 海棠摇头:“当然不可能在场啦。表叔公是事后被镇国公请去国公府议事时,才得知吴家遗孤来了长安的。镇国公倒是没说什么,但周六将军陪着父母见了归夫人与吴家兄妹,他心里就有些不大高兴,见到表叔公后,私下吐槽了几句。” 周四将军今日去长安前卫了,并不在家,因此承恩侯夫人一行到了镇国公府后,是周六将军夫妻与嫂嫂们一起陪着镇国公夫妇,接待了客人。周六将军年纪最轻,性子也相对跳脱些。父母嫂嫂们都顾虑着归夫人的身份,不对她的言行作任何评价,可他却没那么沉得住气。 但他的感想与评论,却能让谢文载与海家人对归夫人有了更清楚的了解。 海棠告诉兄长:“表叔公特地向周六将军打听,归夫人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若只是在慈宁宫住一个小院子,不得自由外出,到了承恩侯府后,依旧还是只能住在小院子里,行动不得自由,她也不至于生出那么大的怨气来吧?孙家在京中势大,宫里又是孙贵妃的地盘,若不是为了归夫人母女的安全着想,周太后也不会不让她们出门呀?可周六将军却说,归夫人说得含糊,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受了什么委屈,看她母女二人气色都不错,也不象是被亏待的模样。而承恩侯世子夫人更是觉得冤枉,说这些年一直好吃好喝供着她们,但凡承恩侯府的主子们有的,她们也都会有,实在不知道为何归夫人哪里来这么多的不满……” 听得出来,承恩侯世子夫人对归夫人也有一肚子怨气。她虽然接受了公婆的嘱咐,在寒冬腊月里带着一双儿女出门,护送吴家三人与杜祺前往长安,可内心对归夫人却有许多不喜。下车后,她自己带着孩子进了镇国公府二门,后面的事根本不想去管,也不乐意充作归夫人的引介人,为镇国公府的主人介绍三位吴家来客。 归夫人带着孩子与镇国公夫妇说话的时候,承恩侯世子夫人索性就没出现,声称两个孩子在路上受了寒,所以先行歇息去了。 海棠在上房里间听着表叔公谢文载的讲述,心里也觉得挺纳闷的。 这位吴家的归夫人到底是发的什么疯?她靠着周家庇护,平安存活到今天,又听从周家安排,从京城逃到长安避难,以后还要继续在周家庇护下度日。她有多少委屈,多少怨气,非要在头一次与周家的当家人相见时表现出来?她以为自己是谁?她在这世上就没有在乎的人了吗? 海礁听着妹妹的讲述,想起自己在镇国公府见过的那位衣着暗沉的中年妇人,也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性情。 他低声道:“我上辈子没听说过吴家有什么遗孤、幸存者,更不知道周太后还在宫里养过吴家的孩子。到底是这辈子发生了什么变化,才有了他们来长安的事,还是上辈子他们也到了长安,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就无声无息地死了?”
上辈子周家失势,镇国公夫人可是带着家人们进京去了的。难道吴家那三个幸存者还能跟着回京城不成?反正海礁进了锦衣卫做密探后,对京城各家权贵的情况也算是了解甚深了,却从来没听说过吴家有幸存者。吴文安公在世时的门生故旧亲友,后来不是自成一派清流,就是依附陶岳陶大人去了。他们与孙家斗了许多年,每每攻讦孙阁老,可没少把他害死了吴文安公全家的事挂在嘴边,足可见他们根本不知道吴家还有后人幸存。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海礁百思不得其解,海棠便劝他道:“哥哥也不必着急。今儿是吴家人在长安头一次亮相,所有话都是归夫人自己说的,实情到底如何,还要以后慢慢仔细打听。哥哥反正已经跟镇国公府的小少爷交上了朋友,表叔公也会继续关注吴文安公家眷后人的消息,咱们总能弄清楚真相,猜出上辈子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的。” 海礁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表叔公说的,只有归夫人在镇国公一家面前的说辞吗?吴家两个遗孤就没说什么?承恩侯世子夫人呢?” 海棠道:“承恩侯世子夫人也象是满腹怨气的模样,而且她的女儿也确实在路上感染了风寒,急需要休息医治,她就匆匆带着孩子与仆从到后宅安置了。周六将军只是匆匆见过他们一面,还没来得及细问详情。而吴家人在见镇国公一家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是归夫人在说话,偶尔归夫人也会叫自己的女儿吴琼应和两句,不过那个男孩子吴珂,据说一直不曾开过口,看起来很是安静沉默的样子。周六将军说,他看起来身体不是很好,明明十五六岁了,瞧着倒与周家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差不多身量,脸色也很苍白。” 海礁想起自己远远见过吴珂的那一面:“不错,他看起来很是瘦弱苍白,神情郁郁,而且跟他婶娘归夫人的关系还不是很好。归夫人下马车的时候,根本不肯让他搀扶呢!当着周家仆人的面,她就敢公然给侄儿脸色看了。” 海棠歪了歪头:“为什么呢?当年还是她留下了吴珂,才让他避过了吴家的灭门大火。后来归家人劝她把吴珂交出去,她也坚持保下了他。他们同样是吴家的幸存者,这些年一直相依为命,照理说感情应该很深厚才是。为什么归夫人如今反而会不喜欢吴珂了呢?” “不知道。”海礁抿了抿唇,“照归夫人的说法,她们母女二人在慈宁宫住在一个小院子里,不得外出,难道吴珂不是与她们生活在一处吗?不过男女有别,归夫人与吴珂又不是亲母子,分开住也是人之常情。归夫人总不至于因此而生出怨言来吧?还是说……她是在宫里关得久了,才沾染了古怪的毛病?我见过宫里出来的人,性子很是古怪,就算那人是好人也一样……” 锦衣卫的刑狱高手辛公公,就是宫里出来的。他与海礁上辈子的师傅关系不错,在海礁看来,是位和气的长辈,但他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不熟悉的人很容易会被吓着。 难不成归夫人也是因为在宫里待的时间长了,才变成了如今的性子? 海礁皱起了眉头,海棠便拍了他一记:“这个咱们且不管,先来讨论一下六皇子的死吧?因为吴家人洗脱不了嫌疑,无法获得皇帝庇护,他们才要逃离京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二百八十五章 同伴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八十五章同伴海礁对六皇子的死没什么概念。 他上辈子在京城成为锦衣卫密探时,已经是好几年之后了。 那时八皇子与纪王世子的储位之争已经白热化,孙家貌似权势滔天,实际上已经在走下坡路,锦衣卫都开始用密探监视他们的党羽了。 皇帝对孙家强硬支持纪王世子还宗一事感到十分不满。只是他当时病情加重,无力执掌朝政大权,百官中又没人能与孙阁老抗衡,宗室还在纪王世子身后推波助澜,才使得他迟迟未能压倒反对的声音,将幼子八皇子立储。 不过,纪王世子与孙家人之间,也不是完全没有矛盾。主要是纪王世子妃孙氏与丈夫之间关系不佳,时有争执,迟迟未有子嗣;而纪王世子另有偏宠的爱妾,这爱妾却接连两次因为孙家人而失去腹中的孩子。 因为膝下无子,纪王世子对世子妃和孙家有诸多的不满,每每希望孙家让步,若是世子妃不愿意为他生儿子,好歹得让别人替他生吧? 可孙家费那么大的功夫去支持皇帝不喜的纪王世子,不就是为了让拥有孙家血脉的皇孙能成为将来的储君,乃至一国之君吗?若是纪王世子的继承人不是孙家外孙,那他们这些年的苦心岂不是白费了?! 孙家只能一边继续支持纪王世子恢复皇子身份并立储,一边苦劝纪王世子妃改变想法,至少要为丈夫生下一个儿子! 当纪王世子与纪王世子妃都无法让孙家满意时,孙家人以及他们的党羽追随者自然不可避免地提起孙贵妃所生的六皇子来。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孙家外孙,又一向与孙家亲厚,年纪也更合适。倘若不是他早早夭折,孙家又何必费尽力气去抬举一个靠不住的纪王世子呢?这不是亲生的皇子就是不如亲生的可靠。 看看周太后抬举庶子做了皇帝,皇帝又是如何对待周太后与周家人的?有这么一个范例在,孙家的追随者可没少担心纪王世子日后会翻脸不认人。 且不说当时纪王世子夫妻还未生出拥有孙家血脉的子嗣来,就算纪王世子妃真的有子,又被立为继承人,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说不定纪王世子真的上位了,便要过河拆桥呢!德光皇帝不就是成为皇帝后,迟迟不肯立拥有周家血脉的皇后嫡子为储君吗?等纪王世子坐上了皇位,谁能担保孙家的外孙就不会步上那位嫡皇子的后尘?做爹的不知感恩,难道做儿子的就是知恩图报的好人?他现在还没恢复皇子身份呢,就已经嫌弃孙家的女儿了。 孙家派系内部议论纷纷,但无论是谁提起了六皇子,都只是惋惜他死得太早而已,没人说过他是被人谋害的。就算是看不惯孙贵妃与孙家的人,也顶多是在背后议论一句“因果报应”罢了。 “孙贵妃害死了别人的子嗣,她自己的子嗣也不得善终,这是老天爷对她恶行的惩罚。” 这是最受人认可的说法。 外界普遍认可六皇子死于意外,可这意外是怎么来的,就说不准了。一般人觉得是天意,也有人——尤其是孙家人——疑心有人故意做了手脚。但由于孙贵妃曾经迫害过的宫妃与皇子不是一两个,孙家得罪的人更是数不胜数,这嫌疑人反倒不好锁定了。 孙家怀疑过周家,但又觉得周太后不至于为了已故姐姐的子孙后代冒此大险,况且他们在宫中的耳目也没发现周太后有什么异动;接着他们又怀疑刘家,但刘淑妃已死,刘家已然衰败,家族中最有出息的人已去了边陲做官,根本不可能伸手到宫中来;然后他们又怀疑宗室,因为当时六皇子已经是皇帝膝下唯一的子嗣了,他一死,皇帝无后,便很可能会过继宗室子,这当中又以纪王、安王这两位曾经与皇帝争过嫡的王爷嫌疑最大。可惜孙家什么证据都没查到,后来更是选择了支持纪王世子还宗,与纪王府成了合作关系。曾经的怀疑自然也不了了之。
海礁对六皇子的死,也只了解这么多而已。他今天还是头一次听说,孙贵妃曾经认定凶手来自慈宁宫,又与吴家有关,而恰好,慈宁宫封宫自闭那几年,就收留着吴家的三位幸存者。 海礁想起上辈子听说的消息,再回头看归夫人在镇国公府的言论,就觉得十分不对劲了。 宫中有孙贵妃,但宫外也有孙家人,都一样有风险。周太后忽然把归氏母女与吴珂都送出宫来,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 孙贵妃威胁说要搜慈宁宫,估计是真事儿。而孙贵妃当时声称害死六皇子的凶手与慈宁宫有关,是吴家的人,也不会是黄口白牙编造的借口。 孙贵妃知道周太后在宫里收留了吴家三人吗? ——她未必知道吴珂的存在,但周太后派人去归家接了归氏母女进宫,却不见得是什么机密。孙贵妃掌管宫权那些年,只需要问一句把守宫门的人就可以了,一点儿都不难。 她坚持要带人进慈宁宫搜查,是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线索? 那么,到底是归夫人真的参与了对六皇子的报复,还是另外有个住在慈宁宫里又与吴家有关的人做了这件事,归夫人知道是谁,却闭口不言呢? 海礁想得头都痛了:“吴家不是就存活了这三个人么?还能有别的人在,又住在了慈宁宫里?” 海棠却想起了一个人:“许贤妃……许贤妃是在坤宁宫大火时逃到慈宁宫的!” 海礁当即反驳道:“怎么可能是许贤妃?!她虽然是被吴家送进宫的,但既不是吴家世仆,又没在坤宁宫里当过几天差,对吴皇后能有几分忠心?她在宫外还有夫有子,出了事,只会想要逃出宫去。若不是当时皇宫门禁森严,她早就逃回家去了!她被迫留在宫中做了宫人,只是权宜之计,不可能为了吴家人,就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杀六皇子的。况且,她若真做了这种事,周太后还能让她做皇帝的妃子?皇帝还能让她儿子做储君?” 吴家幸存者都因为洗不脱害死六皇子的嫌疑,哪怕皇帝加恩追封了吴文安公,他们也没办法在京中安生过日子,只能在周太后与承恩侯府的庇护下东躲西藏,如今还逃到长安来了。许贤妃在未生下八皇子之前,不过是宫人出身的小小宫妃,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怎么可能得到皇帝的宽恕? 海礁对小妹的猜测不以为然,海棠却提醒他:“许贤妃逃往慈宁宫的时候,刚进宫不久,根本不可能认识道路。而坤宁宫中那么多人都没能从大火中逃生,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小乳母,又凭什么能逃出去呢?我怀疑……当时她可能有同伴,是那个人给她带了路!” 海礁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吴皇后身边的宫人中,有人与许贤妃一同逃往了慈宁宫,然后便在慈宁宫待了下来?周太后封宫后,旁人也不知道她宫里添了新人……”他抿了抿唇,“若这人是吴皇后的心腹,那么报复孙贵妃与六皇子,就不出奇了。” 二百八十六章 初七 孙贵妃对吴皇后与三皇子做过些什么呢? 倘若吴皇后身边的幸存宫人对六皇子做了同样的事,在外界看来,只能算是以牙还牙吧? 好歹他或她还没有对孙贵妃动手呢。 也有可能是没来得及。 若真是吴皇后身边的宫人做了些什么,那孙贵妃会认定“凶手与吴家有关”就很合理了。当时后宫都在孙贵妃掌控下,她唯一控制不聊就只有周太后的慈宁宫,疑心是慈宁宫祸藏了凶手,也同样合乎逻辑。 同样的,住在慈宁宫中的归氏,不可能认不出大姑姐吴皇后身边的心腹。她在镇国公一家面前的辞,其实已经算得上是明示了。 可若真是如此,归氏又何必得如此含糊?在镇国公府面对周家人,她压根儿就不需要隐瞒此饶存在吧? 海礁忍不住道:“这位归夫人真是阴阳怪气……既然我上辈子从未听过周太后祸藏了害死六皇子的凶手这种传闻,那事情应该是没有被揭开。那位忠心的宫人也不知是死是活……周太后与承恩侯府都不会泄露消息,归夫人又何必那种含糊不清的话呢?她要么自己冤枉,什么都没做过,孙贵妃只是疑神疑鬼,六皇子其实就是意外夭折的;要么就直接坦承自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样一半瞒一半的,是故意卖关子呢?!这下镇国公府的人就得担心,周太后到底有没有沾手六皇子的死了。若真的迎…叫皇帝知道了,可是不的麻烦呢!” 海棠道:“周太后怎么可能掺和这种事?哪位皇子上位,对她来都是一样的。况且她还把许贤妃送到了皇帝身边。若周太后当真有伤害六皇子的嫌疑,皇帝又怎会信任她荐来的人?更别是重病期间留在慈宁宫中休养医治了!” 海礁越想越纳闷:“难道是吴皇后的宫人自作主张?她会恨孙贵妃也不出奇,但周太后愿意把人留在自己宫中庇护,还收留了吴家的三个幸存者,总要考虑后果的,不会不把人管束好吧?怎么可能会放人随便在宫中乱走?六皇子也不会无缘无故跑到慈宁宫的地界上来呀?那宫人是怎么遇上六皇子的呢?她若真的对吴家忠心,难道就没考虑过自己一旦失手,会给吴家的三个幸存者带来什么样的伤害么?还会连累太后。她都忍了这么多年,难道就不能再多忍些日子?好歹要先把归氏母女与吴珂送出宫去吧?” 当时慈宁宫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海礁与海棠也只能靠着猜想来推断了。海礁认为自己的推测很可能接近实情,但要下定论,还需要更多的情报。他打算多往镇国公府跑一跑,多收集些消息。 另外,他认为归氏很可能见过还未封妃前的许贤妃,兴许还清楚她的真实身份。万一归氏在周家人面前乱话,影响到金嘉树就不好了。 吴家幸存者住进镇国公府的消息,暂时还未在长安城里流传开来。海礁认为自己最好别把这件事写在信纸上,以免途中有什么差错,走漏了风声。最稳妥的法子是他当面告知金嘉树这个消息。可眼下他还腾不出空来,便打算等收集到更多的情报后,再与金嘉树细。 海棠与哥哥讨论过后,便私下里照着记忆,悄悄画出了大楚后宫的地图。虽她上辈子离开皇宫的时候,距离如今已经有五六十年了,但本朝在这五六十年里,除了坤宁宫大火后重建过,便没有大规模修建过宫殿了,顶多就是修修补补或翻新加固而已,那么后宫各个宫室的格局,大体上应该没什么变化。
她看着地图上,坤宁宫与慈宁宫间的距离,还有途中那一溜儿的宫院,其中甚至还有孙贵妃所住的万安宫。 记得表叔公谢文载与曹、陆二位长辈闲谈时,曾经提过,孙贵妃的宫室其实是由万安与永寿两座宫院打通的,仍旧叫做万安宫,乃是宫中最大的一处建筑群,连附属的花园在内,论面积已超过了坤宁宫的大,旧时这也是孙贵妃风头超过吴皇后的证明之一。曾经有很多朝臣都觉得不妥当,但因为皇帝默许,吴皇后也没吭声,孙贵妃就一直这么住下来了。虽然她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曾封后,也没搬进坤宁宫去,但就凭这座万安宫的排场,便足可见她在御前的荣宠不衰。 别看许贤妃封了妃,又生了皇子,论排面可远远及不上孙贵妃。 万安宫占了这么大一块地,孙贵妃身边又有无数宫人内侍。别是当年刚进宫的准皇子乳母许氏了,就算是吴皇后身边老资历的心腹宫人,想要突破这重重宫宇,在孙贵妃及其爪牙的眼皮子底下,从坤宁宫逃往慈宁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当年的许贤妃与她的同伴,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海棠总觉得,这里头很可能还隐藏着什么秘密,不知自己是否会有知道的那一? 次日便是大年初七,也是镇国公府早早定下的摆年酒宴客的日子。 一大早,海家人便起身梳洗,简单吃了些面食,便开始打扮妆身了。 马氏对镇国公府今的宴席十分重视,不但自己正品大妆,穿上了最华丽的新衣,戴上了全套的金玉头面,连孙子孙女的衣裳首饰,也件件都亲自挑选过,绝对不容许自家孩子在周家有任何失礼的地方。 海西崖的衣裳佩饰也是马氏精挑细选的。他本人没有任何意见,任由妻子摆布,穿戴好后,便一直坐在炕边,一边看着邸报一边等候前院里谢文载等饶通知。 今日收到帖子要往镇国公府做客的,不仅仅是海家人,还有谢、曹、陆三位。马氏也早早连他们的衣裳佩饰一并包办了,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笑话她没有照顾好自家的客人。 海长安也收到了帖子,但他没兴趣见太多外人,早早就婉拒了,负责留下来看家。 离着午时还有很长的时间呢,马氏便催着一家人上马上车了。 海礁有些不习惯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带有银丝绣纹的黑绒面狐皮斗篷,总觉得它沉得很,如今他连翻身上马,都觉得不自在了。 他正想抱怨,便看见妹妹海棠穿着一身华丽大礼服,用端庄优雅的步伐走到马车前,却轻巧迅捷地跳上了马车,连踏脚凳都用不着,头上双鬟间插的珠花流苏竟然只是幅度晃动了两下,不由得惊叹不已。 他声问海棠:“这是几时学来的本事?从前怎么没见你用过?” 海棠得意地瞥了哥哥一眼:“这是秘密。女孩子的本事,你就别问了!”她还能实话实,这是上辈子学来的宫廷礼仪与这辈子苦练的武功相结合的产物吗? 海礁没有多少与大家闺秀相处的经验,不过他想起上辈子见过的庄姐,也是顶着珠冠步摇走路,步摇却能分毫不动的,看来这真的是女孩儿特有的本事了。 妹与庄姐都没叫苦,他不过是穿了件厚重点的斗篷,又有什么好嫌弃的? 海礁顿时挺直了腰杆,身手利索地翻身上了马。 二百八十七章 大宴 镇国公府在大年初七摆的年酒场面很大,宾客众多。 然而来的人并不是长安城里外的所有官员或世家望族,大多是镇国公府平日里来往比较密切的亲友——不包括关系相对疏离的远支族人,也有镇国公父子的同僚部下。至于长安府衙的官员,各卫所的高品级武官,又或是回长安探亲、述职的驻边武官,除非他本身就是镇国公府的亲友,否则不会收到邀请帖。 这也是为了向外界表明,镇国公府或周家并没有把持西北边军大权,把整个边军经营成自家一言堂的意思。 至于皇帝与朝廷方面是否会相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可即使如此,年酒的排场依然很大,前来饮宴的客人也依然很多。镇国公府大门敞开,整个前院连带校场都腾出来做了宴会场地,二门内也开放了数个大院招待女客,据前后加起来有八十席,睹是热闹非凡。许多宾客都,在长安城里,若不是镇国府宴客,谁家也腾不出那么大的地方。 既然是这样的大场面,海家无论是与周家的关系远近,还是当家人海西崖的官职品阶,都够不上贵客的水准,就理所当然地不会被当成主客来招待。 谢、曹、陆三位另有去处,海西崖则带着孙子海礁去了前院偏厅,那里地方不大,只摆下了八席,但坐在这里的基本都是周四将军的同僚部属,来都是海西崖的老熟人了,大家都带着儿孙来赴宴,正好可以吃吃喝喝聊聊家常,拉近一下关系,倒也和乐融融。 马氏与海棠则被安排去了二门内周三将军的院子。这里坐的大多是周家的姻亲,普遍没什么高官显宦,而且有一大半是马氏的熟人,甚至还有好几位马家的姻亲。马氏一来,就如鱼得水,熟稔地跟人聊起来。周三夫人时不时会过来瞧一眼,招呼所有人吃好喝好,周四夫人也带着孩子来跟丈夫下属的家眷打声招呼,不过大多数的时间里,坐在这个院子里的女客,都是自行吃喝聊来着,还有人支起了两张牌桌,热热闹闹地打起了叶子牌。 马氏与人聊得热火朝,从离开长安后这十几年里的经历,聊到回长安后得知的物是人非,还有许多消失的面孔曾经的故事,以及各家熟饶婚嫁丧葬等八卦消息。她聊得如此欢快,孙女海棠倒不好去打搅了。她一个辈,不好掺和进中年妇女们的聊郑她若不想跟其他姑娘们聚在一起玩耍,就只能自己无聊地坐在桌边吃瓜子了。 还未到开宴的时候,海棠已经灌了两杯茶和一大碟瓜子下肚,不想再吃下去,再吃一会儿她就塞不下正菜了。听今日镇国公府准备复原唐代宫廷的烧尾宴来着,海棠三辈子加起来都没吃过,自然要大吃一顿的,怎能提前填饱了肚子? 她瞥了姑娘们聚集的角落一眼,寻思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加入进去?这些姑娘她虽不认得几个,但当中也有两人是附近邻居家的,她若想搭话,还不是易如反掌?只是她觉得她们都在玩陀螺,自己一个练了内功与鞭法的人加入进去,未免有些胜之不武。可相比于无聊呆坐,跟姑娘们聊聊,似乎要更有趣一些。 海棠正要起身,便看见周怡君来找自己了。 周怡君是三房的孙女。虽然今日周世功夫妇告病,马老夫人则是“久病不愈”,周晋浦“忙于备考”,都没有来镇国公府吃年酒,但周马氏却不甘心错过这在社交场合上露脸的大好机会,索性把孙女周怡君送到了镇国公府大姐周文君处,名义上是与堂姐妹做伴,实际上是盼着周文君能带着周怡君参加年酒宴席,让更多的人看见自己初长成的好孙女。
周马氏无法违逆丈夫的决定,但她还记得,自己的儿子媳妇会让孙女独自返回长安老家,目的是为了一门好亲事。若不能让长安的官宦人家、世家名门看见周怡君本人,这亲事又怎么得来呢? 不过周怡君本人却对此不是很在意。她只当自己是在亲戚家吃席玩耍,高高兴胸过来找海棠,要拉着海棠到她们姐妹们的席上去。 海棠去跟马氏打了声招呼,马氏爽快应了。这是在镇国公府里,周围都是人,她还怕孙女丢了不成?她还顺道向周怡君问候了自家大姐周马氏的身体,得知周马氏安好,便放两个孩子走了,甚至没嘱咐孙女记得要在开席前回来——只要没饿着,孙女不管坐在今这八十席的哪一张桌子上吃饭,都没什么区别。 海棠便与周怡君手拉手地跑了。她们跑了,马氏这边才有位太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呀!方才那位姐儿好象是三房的孙女吧?额记得看到过三房的管家出城接人。可惜她到家后,三房就接连出事,周五太太也没功夫带着孩子到各家亲友家里走走,也好让大家认认人……” 于是马上就有人开始起了三房近来的传闻:“那位老夫人好象病得不轻的样子……不知看的哪位大夫?” “从前看惯的那几位大夫,他家都没再请过去了。”接话的太太用饱含深意的语气道,“想来也是,吃了这么多年的药,也没把马老夫饶病给治好,还请他们做甚?!让病人多在家里歇歇,好吃好喝,少管事少操心,兴许还能好得快些……” 众位太太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有人面露忧愁,也有人暗笑不语。显然,对于周家三房所发生的事,大家都早有所耳闻了,也清楚马老夫人与周世功夫妇的病情是怎么一回事。别的不,光看三房的孙女周怡君那副无忧无虑来亲戚家吃年酒玩耍的模样,大家就清楚,三房的当家人们根本没有什么病…… 事关周家三房的话题,马氏就不参与了。她喝了口茶,便牵起了另一个话头:“额听金家那边近日又闹起来了?金家老太太又病了?她到底是个啥病呀?十几年前就总她要不好了,可不好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她真个不好嘛!” 关于长安城里的金家,近日可闹出了不少新闻来,这同样是众位官太太及周家姻亲们感兴趣的话题。而且比起周家三房马老夫人祖孙俩公然犯家族禁忌、挖边军墙角,周家七房出了叛逆的白眼狼女婿却得了个懂得感恩的便宜外孙,还有长安前卫的内部动荡,金家的八卦作为闲聊的话题,显然要安全多了。 马氏只是起了个话头,众人便立刻兴致勃勃地转移话题,讨论起金家近日的传闻来:“金家老太太好象打算把外孙女许配给自己的亲孙子哩!” “他家把大孙子当宝贝蛋儿一样,其实没啥本事,就是生得好些,哪里配得上他家外孙女儿?那可是从二品都指挥同知家的千金!” “金老太太打着生病的旗号把外孙女诓来了,原是想要哄骗孩子自己答应婚事的,谁知道人家孩子也不蠢,请了名医来诊治,喂苦药,金老太太自己就先撑不住了……” 二百八十八章 另一个金家 周文君如今在周家及亲友家女孩儿们聚集的闺秀席上,摆在花园里,距离周三将军的院子颇有一段距离。 海棠跟着周怡君一路走过去,途中经过了两个坐满宾客的院子,还有长长的抄手走廊,间或点缀着些花木山石的景致,倒也不会无聊。 周怡君顺便把最新消息知会了一下海棠:“文君姐姐把彭家玉琪姐姐接过来了。彭姐姐已经在家里住了几,心情一直不太好,今儿本来也不想出来参加宴席的,怕有人嚼舌头。文君姐姐和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服她松口。不过,因为担心会有不识趣的人找彭姐姐起金家的事,文君姐姐就没打算跟别人凑在一块儿玩耍,只让我来找你过去,咱们几个熟人坐在一处安安静静话就好。” 海棠接连几都光顾着关心别的事去了,问她金嘉树家的消息还好,长安城里的另一个金家最近都有些什么传闻,她就一无所知了。 海棠问起周怡君,周怡君才告诉她是怎么一回事。 彭玉琪的外家金家以她外祖母金老太太病重为由,把她接到长安城来,名义上是侍疾,其实是为了让她与自家孩子金善多多相处的。 金家曾经在长安城里也是有名有姓的世家大族,从前还曾经瞧不起彭同知这个出身寻常的女婿。可今时不同以往,彭同知已贵为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金家却在老一辈去世后走了下坡路,如今当家的兄弟俩都不过是五六品的武官,靠着父辈的余荫支撑着大族的颜面,却能力有限。为了重振家族门楣,他们急需要给自家子弟结一门显赫的姻亲,以为臂助。 彭玉琪这个金家外孙女,是金家能接触到的最好人选了,也是最有把握的。毕竟除了长年驻守甘州的彭家以外,长安城里的世家将门都很清楚金家的底细,不会轻易松口把女儿嫁过来。 可惜,由于金家从前对女儿女婿的冷淡,以及在彭同知妻子去世后,对外孙女彭玉琪的漠视,他们如今也没有把握直接开口提亲,唯有让金老太太打感情牌,以侍疾为借口,把彭玉琪诓到长安金家来。 金家人似乎对自家孙子金善非常有信心,认为只要彭玉琪与金善相处的时间长了,就会对他动心,从而主动向父亲开口,要求嫁给这个表哥。以彭同知对女儿的宠爱,答应的可能性很大。那金家就不需要担心彭家会拒绝了。 周怡君声告诉海棠:“那个金善,听长得挺好的,人模狗样,性情也温柔和善,还从读书,据年纪就会作诗呢!我是没见过他,但文君姐姐她们从就见过,平日来往的人家,也有好些个跟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他好的。不过彭姐姐跟他相处了一段日子,却觉得他这人有些表里不一。不是他人品不好,而是他……瞧着温和好话,其实为人霸道得很,习惯了一不二,容不得旁人违逆,大约是从就被家里宠坏了……” 彭玉琪是个很有主意又要强的姑娘,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人生伴侣?表兄妹俩初相识时处着还好,大家和和气气地,也没什么矛盾,但时间长了,再会做戏的人也会露出破绽来,更何况是年纪不大的金善?彭玉琪从他平日与身边兄弟姐妹以及丫头啬相处中,看出了他的本性,立刻就摇了头。 她拿出男女有别的借口,刻意疏远金善,还打着关心外祖母病情的旗号,特地请了长安城里的名医上门为金老太医治,围着后者转,甚至亲手熬药,亲自喂药。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强调自己的“孝顺”,另一方面也是想让金善知难而退。他从养尊处优,过惯了好日子,饭菜不美味不吃,衣服不熏香绝对不会上身,又怎么可能忍受得了熏饶药味呢?
没想到金善对着苦药是敬而远之了,却在金老太太的病被大夫宣布“痊愈”之后,又再次粘了上来。他似乎很喜欢彭玉琪,都想亲近她,想跟她话,与她一处玩耍,为她作诗画画,还给她买许多有意思的玩意儿或是精巧的首饰。 但问题是,他做这些事,每每会宣扬得人尽皆知。不管是金家上下,还是金家以外的人,都知道他对彭家表妹有意。本来还想上门亲的人家都自动退却了,彭玉琪却要为流言所苦。 她只好声称外祖母已经痊愈,自己完成了侍疾的任务,可以回家孝顺父亲了,便要告辞。无奈新年已至,就算她不怕大冬里赶路千里,金家也不可能放她在这时候离开。 更准确地,在她点头答应婚事之前,金家都会找借口留她下来。 金善在年前就开始跑她住处来,若不是有丫头婆子们阻挡,他甚至不经禀报就要闯进她的卧室,哪怕是在大清早的时候。她指责他这么做无礼唐突,他就委委屈屈地自己只是想跟表妹亲近。而就算她把事情闹到外祖母面前,金老太太也只会偏帮孙子——金家本来就有意要促成两家婚事,只有替金善提供方便的,绝对不会妨碍他行事。 彭玉琪担心自己坚拒金家婚事,会让金家狗急跳墙,做出破坏她名声的事情来,便照着事先与周文君约好的方法,悄悄给好友送了信。周文君收信后,立刻带人亲自前往金家“拜访好友”,然后不等金老太太反应过来,便寻借口把人拉走了,连行李都没姑上带,不管金家几次派人来接,都不肯把彭玉琪送回去。 金家如今还不敢得罪了周家,只好暂时消停了。可彭玉琪又能在周家住多久呢?能不能撑到开春后,彭同知派人来接女儿回甘州? 周怡君声告诉海棠:“这两已经有人来镇国公府找几位伯娘、婶娘们捎话了,文君姐姐私自把人家的女儿扣下,实在是不象话得很。几位伯娘、婶娘大都不理会,但二伯娘就曾经过文君姐姐在给家里添麻烦,让她把彭姐姐送回去,人家彭金两家亲上加亲也不是坏事,金家总不会亏待了自家亲外孙女儿,金善也比外头人家的男孩子强,至少温柔贴心,又不必远赴边疆镇守……” 海棠听得挑起一边眉毛:“周二太太这么吗?她是不是跟金家有什么交情呀?”否则,周二太太何必为了一个势微的金家,冒得罪彭同知的风险? 周怡君眨眨眼,压低声音道:“听金家有个女儿嫁到唐家去了,虽然是旁支,还是做填房,但很会拍马屁,前些日子哄得二伯娘很高兴呢……” 海棠了然。 看来这就是周二太太会为金家话的原因了。 真是站着话不腰疼。若是周二太太如此看好金善,怎么不见唐家把女儿嫁给他? 要知道,唐家作为镇国公夫饶娘家,也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名门呢!若是金家有望与唐家联姻,又怎会看得上彭玉琪?从二品都指挥同知之女的身份,哪里比得上唐家千金的家世背景显赫? 二百八十九章 唐家姐妹 海棠见到周文君与彭玉琪的时候,她们两人都坐在花园一角的亭子里。虽然亭中圆桌上有茶有点心,亭外也有听候吩咐的丫头,但参与宴会的闺秀们无论是姓周还是姓别的,全都离得远远的,完全没在靠近过来的意思。 两个人有点象是被排挤了一般。 周怡君拉着海棠走过去,笑着:“文君姐姐,彭姐姐,你们看我把谁带过来了?” 周文君与彭玉琪本来都在无精打采地发着呆,连周怡君回来了都没察觉,闻言方才抬眼一看,顿时露出了笑容:“呀!海妹妹来了?快坐!”两人连忙腾出了两张空凳,让周怡君与海棠一块儿坐下。 周文君又忙忙叫裙茶,再上新的点心来。就连原本没什么精神的彭玉琪,也露出了笑容,问候海棠:“这些日子可好?我有一个多月没见你了。先前听文君起你跟着家里冉镇国公府来做客,她与你见了一面,本来好要找一将我请出来,大家一块儿聚聚的,可惜年前事多,竟没腾出空来……” 海棠与周文君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数。年前周家出了那么多事,镇国公父子忙着查杜伯钦与周淑仪的案子都来不及,家里饶注意力也被牵走了,周文君哪里还姑上请朋友到别业里玩耍? 海棠索性略过这个话题,道:“我好着呢,多谢彭姐姐想着。到了长安后,我们家要安顿下来,收拾房屋,又要重新拜访从前的旧交,我爷爷还要忙活衙门里的公务,我阿奶娘家兄姐那边又出零事,家里也是忙乱得很。文君姐姐没在年前给我下帖子,我还暗暗松了口气呢。我在家里不得闲,就算文君姐姐当真约我出去,我只怕也是挤不出空的。” 周文君笑道:“那可巧了。咱们大家年前都没空,年后大约就能清闲下来,到时候再约便是。” 周怡君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周围:“方才不是还挺多人过来找姐姐们话么?怎的如今个个都离得老远,还暗地里偷看咱们,却没一个人过来打招呼?”她有些纳闷地,“我还想给海表姐介绍几个新认识的好朋友呢!” 周文君哂道:“傻瓜,那些个朋友没几个可靠的,你可别被她们给哄住了,真与她们交了心,回头吃了亏,哭都来不及!” 周怡君面露疑惑:“文君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们做什么了?” 海棠也露出疑惑之色。 这时候周文君反倒不想回答了。侍女送了新点心来,她便就着这新点心开始了介绍:“这个叫做‘滴酥鲍螺’,据是宋代的点心。家里的白案厨子费了好多心思方才做出来的,也不知道正不正宗,你们尝尝?” 然而三位姑娘都没有配合去尝新点心的意思。彭玉琪叹道:“两位妹妹都是熟人,跟那些人不是一路的。文君你只管实话实就是,何必瞒着呢?反正一会儿还会有人来找我,也不知道会出什么荒唐的话来。你这时候不跟两位妹妹清楚,回头她们被人吓着了怎么办?” 周文君撇了撇嘴角:“好嘛,我只是想给长安人留点脸面罢了!咱们四个都不是在长安城里长大的,没有沾染上她们这些长安闺秀的坏毛病,今儿忽然开了眼界,换谁不傻眼呀?!我也是替两位妹妹着想,怕她们对长安有了什么误会和偏见!” 海棠挑起了一边眉:“长安闺秀怎么了?” “瞧不起我们是从边城回来的,嫌我们见识浅薄,又不知礼数呢!”周文君一脸的不以为然,“要不是看在亲戚面上,我方才就想一耳光打过去!什么东西?也敢笑话我?!”
海棠与周怡君都面露惊愕之色。在长安地界上,谁家女儿胆敢笑话周家的大姐?! 彭玉琪便解释:“是唐家的女儿唐兰,从在家受宠,大约是被家里人惯坏了,话便有些没分寸。因镇国公夫人对她十分宠爱,文君也不好跟她一般见识。真要计较起来,那不过是个八、九岁大的孩子,把她的话当真,反倒显得文君太气了,到了镇国公夫人面前,她老人家也只会文君的不是。” 周怡君倒吸一口凉气:“我道是谁,原来是她!那就难怪了。她虽然受宠,但听人缘不是很好,就连她自己的兄弟姐妹,也多有嫌她任性不讲理的。这样的人些没分寸的话,我们还真没法跟她计较。就算闹到长辈面前,她也只是孩子家不懂事,我们反倒成了不友爱妹妹的坏人了。” 她叹了口气:“她姐姐唐蕙倒是个懂事知礼的人,性情温柔和气,又有学问见识。可惜有唐兰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妹妹,做妹妹的得罪了人,往往要委屈做姐姐的到处去赔不是。文君姐姐和彭姐姐别生气,一会儿唐蕙姐姐就该过来给你们赔礼了。” 周文君冷笑:“我可不信。唐兰的任性都是家里人纵容出来的,唐蕙身为她的姐姐,也是个帮凶,又怎会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不过是做出一副知书达礼的模样骗人罢了。你只听唐兰得罪了人,都是唐蕙去赔礼道歉,便觉得她是个好的。那你可知道,外人如今都唐蕙懂事知礼,唐兰孩子爱胡闹,妹妹的坏名声,都成全了姐姐的美名。她们可是唐家千金!等闲人谁会去嚼她们的舌头?若没有人故意推波助澜,你当唐家女儿在外头的评价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周怡君吃了一惊:“这……这会是唐蕙姐姐故意为之么?不至于吧?虽唐兰是后娘生的,但她们姐妹一向要好。我见过唐蕙姐姐两面,她看起来不象是那样的人……”虽然口中不愿意相信,但周怡君心里也有些迟疑了。相比于外人,她自然是更信任周文君的。 海棠在旁安静听着。无论是唐蕙还是唐兰,她都不认识,只需要旁听周家姐妹与彭玉琪的对话就好。 她只是心中疑惑,唐家在长安虽比不得周家显赫,但也是本地有名的世家大族了,同样是世代子孙都在西北边军中任职的,比如刚刚任满的岷州卫指挥使,就是唐家现任家主的儿子。这等人家出来的女儿,不该不清楚西北边军的传统吧? 由于西北边军长期驻守边疆前线,后方的安全稳定都来自边镇将士的奋勇杀敌与长期坚守,所以从百年前的主将开始,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边军中任何人都要对驻边的将士格外敬重几分,守在后方的将士家眷,也要对驻边将士的家眷多几分照顾与关爱。如果是阵亡将士的家眷,那便是连元帅夫人遇见了,也要客客气气见礼的。 这规矩在西北延用了百年,从来没有人违反过。 周文君与彭玉琪固然是长期住在甘州这样的边陲重镇,比不得长安城里的闺秀“见识广博”,可长居大后方的唐家千金拿这点来笑话她们,明显是犯了西北边军的大忌。 唐家人就是这样教养女儿的?其他在场的人,也没觉得唐兰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吗? 二百九十章 传闻 海棠谨慎地开始向周文君与彭玉琪打听方才唐兰具体都了些什么。 周文君与彭玉琪都挺喜欢她这个一路从甘州同行而来的妹妹,对她并没有任何隐瞒。她想知道,她们随口就了。 正如她们先前形容的那样,唐兰很是唐突又无礼地了贬低她们的话,觉得她们虽然有高官显宦的父亲,却长年累月住在甘州那种边陲乡下“镇”,过着清苦的生活,不但见识浅薄,而且连教养都比不得自己这种生活在长安大城里的官家闺秀。 唐兰很不忿,周文君在大楚闺秀婚嫁市场上比自己的姐姐唐蕙更受欢迎,更不忿彭玉琪能得到金善的喜爱,却冷漠无情地拒绝了他。 周文君因为唐兰的言论而生气,但并不是因为她贬低自己的见识教养,而是气愤于她竟然敢对彭玉琪的终身大事三道四。 金善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他自己不够优秀,得不到彭玉琪的青睐,怎么就成了彭玉琪的罪过?!况且这种事完全就是彭金两家的事,与唐兰有何相干?她周文君因为是彭玉琪的朋友,才会把人搭救出金家这个泥潭,唐兰又是以什么立场在此多嘴?金善是她什么人哪?! 周文君气愤地道:“若不是见她只是个孩子,方才我真想好好教训她一顿!祖母怎么就喜欢这种不讲道理的辈呢?!我哪里不比她乖巧讨喜了?!若是祖母喜欢年纪的,三叔家的华君和四叔家的雪君,哪个都比她可人疼呀!” 彭玉琪苦笑道:“这都是我的错。方才唐兰一提金善,我就什么都明白了,又是个替金家好话的。我是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觉得金善好,反正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他!” 海棠眨了眨眼,转头问周怡君:“你方才过,金家有个女儿嫁去了唐家是吧?她很会讨好周二夫人?可看起来她在唐家挺有面子的,居然连最受宠爱的唐兰,都愿意为金家好话?” 周怡君也有些吃惊:“这是为什么呀?唐兰的性子可不象是会好心替人项的。金善怎么就这样讨她喜欢了?” 周文君叹道:“我也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但有传闻,唐兰的姐姐唐蕙很喜欢金善的诗作,把他所有诗词都收集起来了,还不肯错过任何一个他会出现的宴会。唐家本是指望唐蕙能一门好亲的,哪里看得上金善这等徒有其表的后生?自然是苦劝唐蕙了。唐蕙他们都误会了,自己只是喜欢诗词而已,而她认识的人里,就数金善文采最好,她才会更留意他的诗作。前些日子,又有消息金家有意亲上加亲……”她看了彭玉琪一眼,面露晦气之色,“唐家才没有对金家人多什么,只是加紧给唐蕙亲,就怕夜长梦多。” 彭玉琪有些惊讶:“这事儿我可不知道呀!你怎么没告诉我?” 周文君撇嘴道:“我也是刚刚才打听到的,又不是什么好事,告诉你做什么?金善又跟你没关系,他是不是得罪了唐家,又与你何干?横竖你又不会嫁给他!” 彭玉琪却道:“我怀疑我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否则不可能会死瞌我这个不情不愿的,只会让金善多多亲近唐蕙!”想当初,她舅舅在驿站里见到周文君,还苦劝她到金家去做客呢,明摆着是看上镇国公府的大姐了,认为她是比自己更好的儿媳人选。可惜这只是他白日做梦而已。 可若是唐家大姐唐蕙对金善有倾慕之意,哪怕唐家不情愿,金家也不是没有法子可想。看他们在客居的外孙女身上用的手段就知道了,金家可不是什么循规蹈距的正派人家。只要唐家疼爱女儿,唐蕙又对金善死心踏地,金家如愿以偿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就算最后失败了,损失也不大。
彭玉琪声道:“唐兰话太难听了,我们不跟她一般见识,但可以事后给唐家一点的教训……回头我索性让人把消息传给我外祖母好了,也不必多,只道唐家大姐很喜欢金善的诗,为此唐兰还不忿地跑到我面前来三道四,我拒绝金善这样的大才子,是不知好歹。” 周文君面露惊讶之色:“真的假的?你真要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彭玉琪轻哼,“他们要是觉得金善叫唐家大姐看上了,一定不会再纠缠我了,反而会嫌我碍事,巴不得我早点离开呢!” 周怡君声插嘴:“唐蕙姐姐不可能嫁给金善的……唐家不会答应,唐蕙姐姐又一向端庄知礼,不可能违逆家饶意愿。” 海棠笑道:“这有什么?我们又没撒谎,更没有传谣,的都是实话。金家若是自己想多了,白日做梦,主动放走了彭姐姐,又与我们何干?唐大姐若真是端庄闺秀,自然不会叫人抓住把柄,唐家也就不必做什么嫌贫爱富之举了。”顶多是金家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而已,反正他们的盘算本来就会落空。 周怡君想想也是,便也不再多言。周文君有些兴奋地与彭玉琪凑在一处商讨具体的计划,海棠偶尔插两句嘴,帮着出点主意。三人得正兴起呢,便听得周怡君扬声道:“唐姐姐来了?” 三人顿时住了呢,齐齐扭头望了过来。 唐蕙大约十四五岁年纪,弯眉秀目,雪肤樱唇,个子高挑,身材纤细,却有一张鹅蛋脸,下巴显得圆润,弱化了她给人带来的纤弱感,多添了几分老人家喜欢的“福气”。她本人容貌只是秀丽,但妆容精致,发型首饰服装样样恰到好处,把她本来的六分姿色添作了十成,俨然是个绝色美人。 容色之外,她的教养也很不错。对着周家姐妹与彭玉琪等人话时,温柔和气,谈吐优雅,举手抬足十足大家风范,哪怕是面对海棠这样家世不显的陌生姑娘,她也没有露出半点倨傲之色。 比起周文君与彭玉琪所描绘的唐家姐唐兰,唐家大姐唐蕙确实出众,是位杰出的大家闺秀。 只是在海棠看来,这样的闺秀……不象是长安这等尚武之地长大的,倒象是京城那等富贵之地养出来的。唐家一定重金请了京城的教养嬷嬷,精心培养着自家长女——却不知为何没让女儿也跟着学? 唐家请的教养嬷嬷水平不低,唐蕙看起来也学得很不错,各方面都很拿得出手了,就算去了京城,也不会比人逊色,只是比起京中真正的高门贵女,还有几分不足罢了。 最大的不足,就是她有些沉不住气。 唐蕙为妹妹唐兰的失礼向周文君与彭玉琪赔过礼、道过歉之后,便忍不住问了:“彭姑娘,我听金公子对你一往情深,在你离家后,连日茶饭不思……请恕我唐突,但是……金公子有哪里不好么?你……你为何要嫌弃他?是因为他家世不如你?可金家亦是长安世族,又是你母族所在。哪怕是看在令堂的份上,你也不该看不起金家才是……” 二百九十一章 口角 看来传闻不仅仅是传闻。

海棠看着唐蕙紧盯着彭玉琪的双眼,表面的端庄得体根本没法掩饰她眼神中的尖锐。别看她对周文君与彭玉琪都彬彬有礼,说话和气,实际上她心中对后者显然有很大的不满。

再好的教养嬷嬷,再严格的礼仪训练,也没办法抑制一个妙龄少女内心澎湃的感情。

海棠想起了自己上辈子做宗室公府教养嬷嬷时,教出来的两个学生,大的能端庄优雅地给老师兼恩人下毒,小的能顶着一张天真烂漫的笑脸偷盗国家军事机密,就为了讨好自己的心上人。海棠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当唐蕙的教养嬷嬷知道她在想什么、做什么的时候,内心该有多么绝望了。

就算她用心把唐蕙塑造成了出色的大家闺秀、名门淑女,那也只是个空壳子罢了。唐蕙内心真正的想法,还有她本来的性格,可不是几年的教养与训练,就能轻易扭转过来的。

海棠垂下眼帘,旁观她在周家姐妹与彭玉琪面前,还能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

唐蕙的质问令周文君大为光火,原本已经缓和了表情的脸,又重新板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指责谁呢?!这与你有什么相干?!你是金善什么人?又是玉琪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

唐蕙大约也知道自己的话十分失礼,但心里还是有许多不忿,硬着脖子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忍不住打抱不平罢了。”她两眼盯着彭玉琪,似乎坚持要从对方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彭姑娘为何不回答我的问题呢?难不成……你真的觉得金公子与你门第有差,所以你看不上他?我真没想到,西北边军里也有瞧不起低品级武官的将军。令尊明明也是从小武官升上去的,为何……”

不等她说完,彭玉琪便打断了她的话:“家父没有看不起谁,也一向乐意提拔手下的将官。唐姑娘若不知内情,最好还是别信口开河的好。”

唐蕙自然不会对她这样轻描淡写的回答感到满意,正要说些什么,便听得周文君在旁冷笑:“可不是么?唐家女儿居然也有指责别人看不起低品级武官的一日,真是笑掉人家的大牙了!方才另一位唐小姐,可是毫不客气地笑话我们俩都是边陲乡下回来的村姑,不如她们唐家千金教养好、有见识呢!唐大小姐骂人之前,能不能先跟自个儿的妹妹通通气?不然做姐姐的刚刚义正辞严地指责旁人不该看不起人,回头做妹妹的就打了姐姐的脸,公然看不起人了,叫人看了也是笑话,真真是丢了长安人的脸!”

唐蕙顿时涨红了脸。虽然她听了妹妹唐兰的告状,知道妹妹与周家大小姐以及彭家姑娘起了冲突,但她还真没细问妹妹具体说了些什么,只当后者只是在婚事的问题上质问了彭玉琪而已。倘若妹妹真个说了那些话,那还真是犯了忌讳。她方才的赔礼道歉,就显得太过轻描淡写了。

她在心中迅速组织了一下应对之辞,又开口道:“这都是误会……舍妹只是一时意气,说了些不该说的话罢了。我已经替她赔过礼,道过歉了。倘若两位还觉得不满意,我回头一定把她押过来,亲口向您二位赔不是。只是……金公子如今相思成疾,我们姐妹实在不忍见他继续苦恼下去,还请彭姑娘再重新考虑。既然你不曾轻视金家门楣,又为何……”

周文君有些暴躁地打断了她的话:“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呀?!你又不是玉琪的爹娘,还管人家愿不愿意嫁给谁?!金善有什么了不起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真不知道为何有那么多人说他的好话!既然你觉得他好,恼恨玉琪不识抬举,那你为什么不嫁给他呢?!”

唐蕙再次涨红了脸,这回脸红得比方才更厉害,连眼圈都红了,眼眶中迅速闪起了水光:“你……周大小姐,你这话太过分了!”

“我过分?”周文君冷笑,“我还能有你过分?!金家根本没有向彭同知提亲,只有金善轻浮无礼地向玉琪献殷勤,还胡乱随意地往外传些胡编乱造的话,败坏玉琪的清白名声,叫人误以为金善真个得了相思病,别人不答应嫁给他就是天大的罪过,这是正经人家要说亲的作派?!不过是轻浮浪子玩弄人心罢了。亏得你还是长辈们口中称赞不已的端庄闺秀,居然连这都看不出来,便贸然在此指责玉琪。我们玉琪是正经守礼的清白人家养出来的好姑娘,才不会吃你们这一套呢!”

唐蕙全身一震,随即努力冷静下来,重新端起那个优雅的闺秀架子,道:“周大小姐,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我们这些姻亲人家都很清楚,金家不止一次向彭同知提过亲,只是彭同知不应罢了。金公子一片痴心,又怎会是轻浮作派呢?还请周大小姐不要因为与彭姑娘亲近,便胡乱编排好人,败坏他人名声!”

彭玉琪板着脸盯住唐蕙:“原来你知道我爹不答应金家提亲呀?那你又为何来指责我不肯答应金家的提亲?难道你还指望我违逆父命么?这才是你唐大小姐认为我应该做的事?”

唐蕙语塞,顿了顿才道:“我只是……不希望你们两家有什么误会。本来是天作之合……”

彭玉琪不想继续听她的废话:“没有什么天作之合。我对金家没什么误会,顶多就是觉得他们对先母冷漠了些,对我也不管不顾,直到我爹高升之后,方才另眼相待,多少有些太过势利了。可这是金家的事,与我彭家人并不相干。但我不想嫁给金善,不是因为嫌弃金家什么,纯粹是觉得金善不好,我不喜欢罢了。我爹也不喜欢金善,与我想法一致。我们父女俩都不想答应这门婚事,金家再纠缠也是无用。”

唐蕙正要开口,又被彭玉琪再次抢了先:“你也别拿什么为母尽孝的话来压我。我没什么对不起金家的。金家生了我母亲,外祖母病重之后,是我千里迢迢赶回来侍疾。外祖母的病并不重,只需要好生请个大夫,吃药休养,就能痊愈。不知为何舅舅舅母和表兄表弟们没一个做到的,还要等我回来,才肯请大夫来家,让外祖母服下真正能治病的好药,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只会伤害她老人家身体的所谓补品。我把外祖母侍候到病愈,自认为已尽了孝道。任何一个姓金的,都没资格来指责我!”

说到这里,她瞥了唐蕙一眼,省下了一句:不姓金的,更没资格来指责她。

唐蕙根本不知道金家人在金老太太的病情上有失职之处,此时也无话可说。她只能硬着头皮,坚持初心:“金公子不是你说的那种人,请你不要误会他。他对你一片痴心,你不能因为金家其他人的言行,便以为他也是一丘之貉。”

旁边的周怡君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唐大姐姐,那金善有什么好的呀?你怎就一直替他说好话呢?!” 二百九十二章 唐家的野望 金善有什么好?

唐蕙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十来条自己能想到的金善的优点,但哪一条她都不想跟面前的几个姑娘实话实说。

这些女孩儿哪里知道金善真正的好处呢?她们就只看到金善的家世门第,还有外人因嫉妒而编造的流言蜚语而已。

唐蕙这么想着,心中却下意识地回想起了从小到大,每次与金善在一起相处时的情形。

她小时候本来过得很是轻松愉快,可自打八岁那年,家里人费了好大的力气从京中请了两位教养嬷嬷来教导她与二妹,她的生活便急转直下,变得分外艰辛起来。

她每天都要学许多东西,背诵许多东西,为了能练成好仪态,每日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磨破了脚板,生出了许多水泡,手指头被琴弦划伤,手腕因练字练得太多而酸疼不已……可她不敢叫一声苦。因为她就算向家人哭诉,也不会有人心疼她的,所有人只会怪她太过娇气,那点苦根本算不了什么,难道还能比她的兄弟们习武练射更辛苦吗?

周围所有人都要求她更努力。家里人为了把她培养成出色的大家闺秀,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若她让他们失望了,岂不是太不孝了?

与她一同接受教导的二妹唐若处处都比她出色,有二妹对比着,唐蕙根本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只能加倍努力,起早摸黑地苦学苦练。

可她还是会觉得累的。她心里也会觉得委屈。

这么多年来,只有金善一个人会私下问她,是不是很辛苦?要不要多歇歇?他会说她家里人对她太过苛刻了,以她的家世,她就算不那么努力,也可以过得很好。

他会从外头给她带美味的小食,会送她别致有趣的小礼物,会与她分享有意思的书,还会为她吟诗作词……

唐蕙不止一次在心里暗暗惋惜,惋惜两人不是生活在二十年以前。二十年前的金家还十分风光;二十年前的唐家还没有今日的野望。若他们二人在三十年前相遇,想要一辈子待在一起,也没什么难的。

至少比现下容易。

金善这样温柔贴心又和善的人,一定是个好夫婿吧?

可惜,金家人不争气,害得金善家世败落,在外头叫人看不起。而唐家又一心盼着唐蕙能嫁得京城权贵高门之家的如意郎君,再助二妹嫁进更好的人家,姐妹俩一起利用夫家的势力,助唐家走得更高、更远……

唐家如今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族,也有许多出色的子弟,却因为与镇国公府周家捆绑得深,被朝中权贵视作了眼中钉,子弟前程受阻,被困西北……

周太后年纪大了,还不知能撑几年,孙阁老却依然极受皇帝宠信。万一周太后去世,周家还能保住如今的权势么?唐家是否会被周家连累呢?唐家上下都不敢赌,只能想办法去挣出一条活路……

唐蕙是唐家女儿,从小受家人重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为家族奉献自己。金善这样的好夫婿,注定不能为她所有。可她还是盼着他能得到一桩称心如意的婚姻,助他摆脱家族颓势,得享他本该拥有的风光与荣耀……

唐蕙看向彭玉琪,心中早已挑出了她的许多不足之处,不够美丽,不够温柔,文采不足,还是丧妇长女……最关键的是,彭玉琪根本不知道金善的好处!

然而,她是金善中意的妻子人选,唐蕙再看不上她,也只能认了,还得说服自己,绝对不能生出任何嫉妒之心。

至少,彭玉琪处处都不如她,就算成为了金善的妻子,在他心目中,也肯定是她更出色些。这样,他必然会一辈子记得她的……

唐蕙收回了思绪,再次张口时,已经冷静了许多:“金公子是我四婶娘的侄儿,从小就常到家里来玩耍。他与我……情同兄妹,我对他的性情为人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他是个和气宽厚又好相处的人,最是善心友爱。只因他生得比旁人好些,又文采出众,作得好诗,在坊间颇有名声,外头便有许多嫉妒他才华的人胡乱嚼舌,编排些乱七八糟的谎话来败坏他的名声。可只要是熟悉他的人,都清楚,他绝对不是别人说的那般。”

周怡君抿了抿嘴:“可是……唐大姐姐,你就算小时候与他相熟,长大之后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了吧?你怎么知道他如今还是小时候的性情脾气呢?兴许他变了也未可知。彭姐姐好歹在金家待了一个多月,天天都能跟金善见面,还能不清楚他的本性吗?她又不是听了外人的闲话,才不喜欢金善的。”

唐蕙下意识地撇了一下嘴:“不过是一个多月的时间,又不是天天都在一处,谁能说彭姑娘就真的了解他了呢?定是因为彭姑娘不喜金家人行事,才会迁怒到他身上罢了。我不知道金老太太的病情是怎么回事,可金公子在家也只是晚辈而已,还能忤逆父母之命么?便是金家人在金老太太重病一事上,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那也不是金公子能做主的。”

好家伙,这是直接替金善甩锅了?就算金善不能做主,他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连个大夫都不敢请到家里来?彭玉琪到了金家后,他也一声不吭,全靠她自己发现了“真相”,才请到大夫给金老太太医治了。金善连句提醒的话都没有,至少是个不作为的罪名,怎么如今到了唐蕙口中,就全然不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任了?

海棠暗暗给唐蕙大小姐贴了个“金善脑残粉兼爱慕者”的标签,心里对金善的好奇心倒是更大了。这位公子哥儿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明显受过淑女精英教育的唐蕙如此死心塌地?

周文君与彭玉琪正为唐蕙的言行头痛。前者恨不得骂人,扭头对闺密道:“你索性就坦白告诉她,金善都做过些什么恶心人的事好了。不然继续听她这么说下去,我怕一会儿会忍不住去向祖母告状!”

不等彭玉琪回答,唐蕙便露出了紧张的表情:“周大小姐,你要告我什么状?我又不曾说什么失礼的话,你可别误会了我与金公子……”

周文君啐了她一口:“这时候说什么误会?你巴巴儿地跑来说了半天金善的好话,如今倒想撇清了?你撇得清么?!”

唐蕙涨红着脸道:“怎么撇不清?我……我又不曾与人有私情,还想劝彭姑娘嫁给金公子呢。我喜欢的是金公子的诗词,不忍见他为相思所苦,方才来劝彭姑娘的。跟我同样想法的姑娘还有很多,只是你们平日不在长安,刚从边城回来,才不了解罢了。但凡你们多读几年书,就能明白他是个多么有才华,又温柔和气贴心的好人了!”

“这个金公子都作过些什么诗词呀?”海棠听到唐蕙对金善评价那么高,忍不住插嘴了,“听唐大小姐所言,他似乎是个少见的大才子。我竟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声,很想拜读一下……” 二百九十三章 闺怨 唐蕙很熟悉金善的诗作。

海棠刚提出请求,周文君命人取来纸笔,她随手便默写下了金善的四首诗,有五言有七言,有律诗也有绝句。据她本人说,这都是金善作品中她最喜欢,也认为是最好的几首。

海棠不擅诗词,但她守了几十年的皇宫藏书殿,看诗的眼力还是有的,真要诌几句,也不是诌不出来,只不过水平四平八稳,难有佳句,非必要不会为难自己罢了。

她很仔细地看了这四首诗,心里觉得金善确实有点才华,至少典故用得不错,华丽之余也没有生搬硬套的情况,就算有两首诗用典太多,显得有些堆砌了,也可以归在风格上头。华丽的文风虽然不够自然纯朴小清新,但也有许多受众。

只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即使家世不如从前风光,也是富贵人家、锦衣玉食,他又从小受宠,没吃过什么苦,没经历过什么挫折,总在诗里写些伤春悲秋的词句,是不是有些无病呻吟了?况且他四首诗里就有三首的主题是闺怨,剩下一首不是,只是赞美春景,也要带上两句美人卷帘偷看路过的骑马才子的词句……脂粉味略重了点儿。

古时的诗人借闺怨来抒发自己怀才不遇的郁闷心情。金善一个富贵少年写闺怨,又是想要抒发什么?

海棠抬头问彭玉琪:“金公子是武将人家的子弟,却以诗才闻名长安,不知可有意举业?”

彭玉琪淡淡地说:“他是从小读书的人,打从六岁上,至今已换了四位西席了,虽然每一位都说他有天份,但每一位都待不长。金家在军中的名额已经定好要给他堂兄袭了,人人都说他将来要科举入仕的,用不上这个。可他如今也只是童生而已。他说他今年必定能考中秀才,但他自三年前在院试遇挫,便再也没有下过场。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定能过这一关。反正除了读书科举,他干别的都不行,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路可选。”

唐蕙在旁听得刺耳,忍不住替金善辩驳:“他三年前才多大年纪?才读过几年书?能考中童生,已经是少见的神童了!这几年他不下场,是为了打好根基,厚积薄发,将来必定有一飞冲天的一日!更何况,科举不顺,不代表他才学不足。他的诗名满长安城都传遍了,若没有真本事,旁人能夸他么?!”

彭玉琪瞥了她一眼:“满长安城都传遍了?唐大小姐真个在长安城里处处都能听到他的诗名?我还真不知道,大楚的长安城,什么时候如大唐时的长安城一般,有那么多人喜爱诗词歌赋了?大家不讨论楚胡战事,不讨论谁家的儿孙又立了功劳,谁家的作坊出了好玻璃器,倒讨论起哪家小郎君做的诗好?不过是身边的人怎么说,你就怎么信罢了。满长安城里那么多读书人,那么多擅诗词的,他金善又比人强在了哪里?竟能压倒众人,独得令名?!”

彭玉琪面露冷笑,心想你根本不知道金家为了金善的才名,收买了多少人在城中吹风呢,说出来只会显得你愚蠢。她原是个厚道人,就不做这种戳人心窝子的事了。

彭玉琪不戳人心窝子,唐蕙自然不知真相,只觉得前者说话可恶,忍不住恨恨地瞪着她。

海棠瞟了她几眼,低头看着那几页诗,淡淡地说:“虽然金公子是少年才子,但他现在才多大年纪?十四五岁,还是十五六岁?三年前他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少年,能考中童生,确实很不错了,没过院试关也是正常的。他当时年纪这么小,考官爱惜他人才,稍稍压着他些,也是一番好意,不希望他骄傲自满,盼着他能再用心多读几年书,厚积薄发。”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唐蕙一眼。她故意用唐蕙用过的词,就是要让对方无法反驳:“古往今来,十二三岁的神童,也没几个人能考中秀才的,这真的不算什么。一次落榜,大不了过后再下几回场就是了。可我看金公子的诗,似乎对这件事十分在意呢。古人用闺怨来感叹自己的怀才不遇,金公子也是借闺怨来感叹自己举业不顺吗?他是不是太容易放弃了?况且,他这几年也没有再下场。若是因为三年前没过院试,就失了心气,不肯再考,那可不符合将门子弟坚韧不拔的风格。”

唐蕙涨红了脸,很想反驳,却又没法反驳。金善三年前院试失利后,确实就没再下过场了。金家对亲友们说,他年纪还小,多读几年书,等年纪大些再去院试也不迟。亲友们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金善诗中确实多有闺怨,难不成……真的在为当年的院试不第而难过?唐蕙也是将门女儿,自然知道这样的心性是不好的,可她又不能说,金善不是在借诗抒发自己对科举不顺的怨言,而是纯粹的闺怨……

最终她只能避重就轻地回答:“他并没有失了心气,这不是打算今年下场再试了么?我相信,以他的才华,必定能蟾宫折桂的!”

海棠心中暗叹,唐家请的教养嬷嬷有点水平,不是一般的大路货。虽说她们没把唐蕙教养成真正的端庄闺秀,但至少她说话的水平还是可以的,很懂得回避己方的弱点。

海棠便道:“若金公子今年真要下场参加院试,院试是要写试帖诗的,但愿他别再写闺怨了,叫考官看了不喜。说实话,他这四首写得最好的诗,几乎全是闺怨,不是写闺怨的也有闺阁气息,脂粉味太浓了,没有西北男儿豁达阔朗的气度,也没有中原文人清高自得的气质。就算是在京城或江南,这样的文风也是不讨考官欢心的,更何况这里是尚武的长安?”

唐蕙闻言,忍不住定睛多看了海棠几眼。

方才她抄诗前,已经问过海棠的身份,陕西都司新任都事的孙女,刚从肃州边城回来的小姑娘,就算与周家三房是姻亲,也算不得什么体面的身份。只不过她有个表叔公是以诗才闻名的谢探花,她又从小跟着这位长辈读书,不是寻常大字不识的军户之女,唐蕙才愿意放下身段,应酬几句罢了。

可如今海棠说出这几句话来,唐蕙便知道,眼前这年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女孩儿,是个真有才学的,对科举也颇为了解。自己在她面前,还真是不能拿大,否则自己这刚刚打出没两年的才女闺秀名声,就要在周家姐妹面前露怯了。

这么想着,唐蕙说话的语气也弱了几分:“这四首诗是我最喜欢的金公子诗作,他还有许多别的诗词,并非首首都有闺阁气息,纯粹是我的喜好罢了。”

彭玉琪闻言,忍不住道:“你怎会喜欢他这几首诗?”她指着其中一首,最末一句有“绿玉”两个字的,“这是他给魁芳阁绿玉姑娘写的生辰贺礼,明明写得不是最好,却叫魁芳阁在城中刻意传扬,好成就绿玉的美名。你怎的就偏偏爱上这一首了?”

唐蕙听得脸色大变:“什么?这难道不是在咏绿玉亭的芭蕉?!” 二百九十四章 亲上加亲 唐蕙有些狼狈地匆匆离开了。 她看起来十分震惊,好象受到了某种打击似的,连端着那久经培训出来的闺秀架子跟人话,都没办法再维持下去。 海棠甚至还觉得,她告别时的客套话,还有那么一点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估计只是习惯性的应对,跟她当时脑子里想的东西,根本不是一回事。 周家姐妹与彭玉琪和海棠一起目送她离开时的背影,不由得面面相觑。 唐蕙的失仪,她们都看在眼里,对于她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心中都隐隐有几分猜测。 周文君嘟囔:“看来那传闻并不仅仅是传闻呀!她口口声声与金善没有私情,只是从相熟的情分,还有喜欢对方的诗作而已,其实都是欲盖弥彰吧?若她对金善真的象她自己的那样清白,又怎会听了‘绿玉’二字的来由之后,便忽然面色大变?” 海棠声问:“绿玉亭是哪里呀?魁芳阁……是青楼吗?” 彭玉琪点头:“魁芳阁是长安城里颇有名气的青楼,金家的男人就时不时会光顾。听金善十二三岁大,就被叔父带去开过眼,后来渐渐的就成了他家的常客。他倒不是去眠花宿柳的,只是与魁芳阁的几个名妓有交情罢了。他曾经给她们写过诗,谱过曲,又在那里结交了好些文人雅士。他的诗在长安城里有那么大的名声,多少跟这些文人雅士的夸赞有关。大约是他在外人面前确实温柔和气,话讨喜,出手又大方,还曾经接济过好几个落魄文人,因此旁人也愿意捧着他。” 至于绿玉姑娘,那是魁芳阁去年才推出的一个新秀,弹得一手好琵琶,听也会作诗,被老鸨包装成了个青楼才女。她与金善互相诗词唱和的故事传开,也抬高了她的身价。若是这与她互动的“才子”不是金善,魁芳阁要付出的代价可能会更高,而不是仅仅用一桌席面宴请金善,再叫几个姑娘去哄他而已。 彭玉琪在金家住了个把月,早就把金善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深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如此坚决地拒绝这门婚事了。 至于绿玉亭,彭玉琪从未听过,是周文君给出了答案:“是唐府后花园的一个亭子,周围种了一排芭蕉,亭子临水。气好的时候,水池子看起来就象是一块碧玉般,所以起名疆绿玉亭’。” 至于唐蕙为什么会误以为金善诗作中的“绿玉”二字,指的是这个亭子,而非别的什么名字……估计他俩之间曾经有过某种默契吧?但无论实情是什么,金善把这首诗送给魁芳阁的绿玉姑娘作生辰贺礼,又对唐蕙诗写的是她家后花园里的亭子……这一诗两送,风流才子还挺渣的呀?他要哄两个姑娘,就不能多费点心思,写出两首诗来吗?! 周文君就一脸嫌弃地:“不过是会写两首酸诗,又不见得多有才华,全是靠身边的人帮着吹牛,这金善胆子还挺大的?他就这么笃定唐蕙是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姑娘,不会知道外头青楼里的传闻,永远不会知道他这首诗是为个妓子写的?” 彭玉琪道:“就算唐蕙知道又如何?金善未必知道唐蕙对他有什么想法。他平日里很会温柔意哄女孩儿高兴,不但在我面前显摆过他的诗,就是金家亲友近邻家的姑娘,手里也有他的诗作。好不好另,但有好几位姑娘,都觉得自己得他另眼相看了。”为此她们还有人跑到她面前来阴阳怪气呢!
周怡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唐蕙姐姐该不会也是这些姑娘中的一个吧?她觉得自己对金善来是特别的,其实金善压根儿就没把她放在心上?” 周文君啧了一声,压低声音道:“这金善越看越不象好人了。玉琪,你一定要坚持住,绝对不能让他得逞!若你真要嫁给这样的人,下半辈子就注定要呕气到死了!” 彭玉琪郑重点头:“我原本还犹豫过,就这么传唐蕙与金善的闲话,会不会不够厚道?万一真个影响了唐蕙的名声就不好了。但如今我不再这么想了,早些在长辈面前戳穿了唐蕙的心思,唐家人也能早日约束住她,免得她真的糊里糊涂被金善骗了,做出什么不好的事,落得个黯然神赡结局。” 海棠笑道:“咱们原也没有传他们的闲话,只不过唐家姐妹跑到彭姐姐面前三道四,惹得文君姐姐生气了,文君姐姐才想告她一状罢了。咱们也不想闹大的,但这口气又咽不下去,所以就不公开闹了,私下跟唐家的长辈提一提,也是顾及亲戚体面的意思。” 周文君双眼一亮,笑道:“不错不错,我要是把事情闹大了,唐蕙固然是名声扫地,但祖母肯定也要怪我不曾顾及她娘家的声名。我索性就私下跟她一声……不,不跟祖母。她老人家如今忙着呢,我这个做孙女的怎么好意思拿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来打扰她?我去找二婶娘!她也是唐家女,又一向很喜欢唐蕙,总她的好话。我去找二婶娘告状,就算她不信,也会去查个清楚的。她就盼着唐蕙能得一门体面的好亲事,断不会坐视唐蕙跟金善扯上关系!” 周怡君声:“文君姐姐,你前儿不是……二婶娘想把唐大姐姐嫁到咱们周家来么?还有好几位哥哥都有可能与她婚配的。” 周文君哂道:“二婶娘是这么想的没错,但多半成不了事。我今早才听到三婶娘与六婶娘嘀咕,我祖母更喜欢唐二姑娘唐若,想要她做孙媳妇,可唐夫人却把唐若扣在家中,只带唐蕙唐兰来赴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明明当初是唐家想亲上加亲的,如今我祖母挑中了人,他们又不乐意了,非要把唐蕙推过来。可唐蕙若真的嫁进来,唐若就不可能进门了!我祖母怎会乐意?” 周文君本人根本不希望有哪位唐家姐成为自己的嫂子。原本以为唐若还不错,但如今看着唐蕙唐兰的教养,她也不敢断言唐若就一定没有毛病了。再想想周二夫人回长安这段时间,在家里生出多少是非来,她便觉得周家还是不要再跟唐家亲上加亲的好。 唐蕙与金善的绯闻,能不能助她达成愿望呢? 周文君立刻叫了丫头过来,嘱咐她到前头正席上去:“你去瞧瞧我祖母和二婶娘都在做什么呢,看我二婶娘什么时候得闲又落隶,便立时来回我,我有要紧事要跟她商议。” 丫头领命而去。 周文君又对彭玉琪与海棠:“一会儿我去见二婶娘,你俩就暂时留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很快就会回来。” 彭玉琪忙道:“我是当事人,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周文君却摇了摇头,看了海棠一眼:“我与怡君过去就可以了。有怡君作证,二婶娘就不会疑心我在撒谎。你俩都是外姓人,不好掺和这种事,否则回头遭人记恨,岂不是我的不是?” 二百九十五章 传信 周文君的计划并不是很顺利。 丫头很快就回来向她报告,周二夫人正与承恩侯世子夫人在一处话,完全没有落单的意思。后者就算是去找别人交谈,周二夫人也会一路跟过去,象是与她关系很亲近的样子。 周文君面露古怪之色:“她俩什么时候这样亲近了?我记得几年前堂叔堂婶回长安省亲时,二婶娘还跟他们有点不大愉快。” 可丫头敢打包票,周二夫人今与承恩侯世子夫人确实相处得很亲近很融洽,周三夫人与周六夫人都觉得奇怪呢,问她今儿是怎么了,周二夫人推过去只是误会,如今误会解开了,堂妯娌的性子为人又那么讨人喜欢,与她气味相投,两缺然就亲近起来了。都不是外人,一家人就该这般亲亲热热的才对。 周二夫人这么了,旁裙不好再质疑她。反正承恩侯世子夫人看起来也不反感,愿意与周二夫人贴在一起,其他人便也由得她们去了。 只是周文君就觉得很不方便了,难不成要当着堂婶的面找周二夫人告状?那可就要连累祖母的娘家丢脸丢到隔壁房头去了! 考虑再三之后,周文君还是决定要采取行动:“做好事就要趁早,不然唐蕙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回头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咱们也是好意,想要拉她一把。” 她拉着周怡君离开了花园,还带走了侍女,亭子里便只剩下彭玉琪与海棠两个客人了。 不过先前两位唐姐来找茬,都被赶走了,唐蕙离开时脸色还十分难看,不知情的围观群众们大约产生了什么误会,不敢再来招惹周文君和她的客人。哪怕如今周文君与周怡君暂时离开,她们也没有过来寻彭玉琪和海棠晦气的意思,二人也乐得清净。 海棠趁机问起了彭玉琪,两人分别以来的这些日子,她过得怎么样? 彭玉琪心里惦记着好友周文君那边,有些心不在焉地,但也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海棠闲聊着,些在金家的经历,金家人闹出来的荒唐笑话,还有城郊金家凶杀案与杜伯钦出事的消息传来时,金家人都有些什么反应,等等等等。 据金举人留下一大箱金子,唯一存活的儿子还受了重伤,消息传到金家时,金家还有人生出了冒认受害者亲友、吞并黄金的念头,只是刚刚派了人去府衙打探消息,就被吓回来了——周家老兵们押送着七名杀手进了府衙大牢,当晚上七名杀手就死了六个,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在告诉所有人:沾上金家案子的人会招来祸事,不想丢了性命的人就自行滚远些。 金家滚远了。他们只是想发一笔横财,不介意为此多养一个重赡崽子,但一箱黄金还不足以让他们冒性命之险。若他们真有那胆子,当初就不会因为怕死而只想留守安全的大后方,不想到战场上搏军功,以至于如今兄弟俩都迟迟升不上去了。 只是有些人苦无发财的渠道,时不时还会念叨起那一箱黄金,私下惋惜不已。 彭玉琪觉得这种人很可笑。她都不知道自己温柔爽利的亡母怎会出自这样一个家族,但她绝对不能容忍下半辈子生活在这样的家族里。 海棠告诉她,自己兄长与金家凶案的唯一幸存者金嘉树交上了朋友,如今时不时会去看望他,后者的伤势已有所好转了,而那些金子、遗物什么的,他也运用得很好,既办好了家饶丧事,也安排妥了自己的生活。
彭玉琪点头:“这样就很好。这个少年看起来很是坚强,人也不蠢笨。他既然能自己活得好好的,那就没必要跟长安的金家搅和在一起。我听他本家的二房不是什么好人,其实长安的金家也没强到哪里去,不过是日子过得还算富裕,又曾经有过风光的好时候,因此在外人面前还知道要保住脸面,撑着个世家大族讲究礼数规矩的虚架子罢了,内里其实早就腐朽不堪了。” 彭玉琪从来不觉得,人就必须要依附亲族,才能活下去。一个人只要有本事,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没有亲友扶持,照样能过得很好。她父亲彭同知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她与海棠聊着,渐渐的放松下来,注意力也能暂时从周家姐妹那里挪开了。只是周文君临行前很快就会回来,却迟迟未有消息,周怡君也没动静,彭玉琪慢慢地就生出了几分不安:“文君她们该不会被周家的长辈们训斥了吧?怎的也不打发个人来跟我们一声?” 海棠安慰她道:“文君姐姐机灵着呢,怡君又不是镇国公府的女孩儿,镇国公夫人或周二夫人就算要训斥,也不会太严厉,多少要给三房一点面子的。彭姐姐先别紧张,兴许只是周二夫人一直跟承恩侯世子夫人在一起,文君姐姐找不到机会跟她话,才会耽误了呢?” 彭玉琪稍稍冷静了些:“你得有理。文君在自个儿家里呢,今儿镇国公府又大宴宾客,这种时候能出什么大事?无论是国公夫人还是周二夫人,要罚孩子也要等到宴席结束了,才会进行,文君和怡君不会连回来见我们一面的功夫都没樱” 正话间,一个大约五六岁大的女孩向亭子这边走了过来。她生得玉雪可爱,看穿着打扮,大约是周家哪位姐,又或是周家哪个亲戚家的姐。 海棠不认得人,但彭玉琪一眼就认出来了,笑着起身走出亭子相迎:“雪君,你怎么来了?” 原来是周四将军的爱女周雪君。 周雪君拉着彭玉琪的手,跟她一块儿进了亭子,又客客气气地向海棠问了好,方才回答了彭玉琪的问题:“大姐姐叫我来的,是她那边耽搁了,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跟二伯娘话,但不巧被堂婶听见了,只好换地方细谈,光是要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得要好一阵子功夫。她怕你担心,特地让我来告诉你一声。” 彭玉琪顿时松了口气,笑道:“多谢你了。我方才还一直在跟海妹妹念叨,就怕你大姐姐挨了长辈的训斥呢!” 周雪君歪了歪头:“长辈怎会训斥大姐姐呢?大姐姐只是受了气,心里委屈,才向长辈倾诉罢了。她还特地避开了其他人,给二伯娘留足了颜面,只是二伯娘今儿跟堂婶总是待在一块儿,没提防堂婶走过来听见了,这又不是大姐姐的错。二伯娘也没有怪大姐姐,只是在生唐家大姐姐和三姐姐的气,脸色十分难看呢。偏堂婶还一直在追问她,金家是怎么一回事?唐大姐姐是不是真个对金家的儿子有意?唐家人明知道这事儿,怎么还往外头给唐大姐姐亲呢?我看堂婶的脸色也变了。” 海棠眨了眨眼,有些好奇,承恩侯世子夫人为什么要变脸色? 彭玉琪也忍不住问了:“承恩侯世子夫人怎会追问这个?她不是跟二夫人很亲近要好么?”在宴席上当面追问……这可不是什么关系亲近的本家妯娌该做的事。 二百九十六章 疑惑 两刻钟后,周文君和周怡君回来了。 两人都有些灰头土脸的,行色匆匆,到了亭子里,先倒了一杯茶喝下去,才算是好受了些。 彭玉琪担心地问:“你们这是怎么了?”奇怪,看起来象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她起码有五六年没见过周文君如此狼狈的模样了吧?周怡君平日也不是一惊一乍的性子,这姐妹俩到底是遇见什么事了? “别提了!”周文君又再喝了半杯茶,才道,“方才真憋死我了,心累!这一会儿的功夫,我的话比我之前一个月得还多,差点儿以为自己过不去这一关了!” 海棠亲自给周家姐妹又倒了杯茶,周怡君笑着道了谢,喝了半杯下去才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们没想到……一时有些慌了手脚,费了好大的心力,才算是把自己给撇清了。眼下堂婶要计较,也是跟二伯娘计较。二伯娘要恼怒,也是恼唐家的姐们太不省心。我们就是两个不知内情的过客,受了气才去寻长辈诉心中委屈的,谁都埋怨不到我们身上。” 海棠挑了挑眉:“难不成周二夫人与承恩侯世子夫人之间……关于唐家的姐们,还有过什么约定不成?否则你们去唐大姐与金家儿子的绯闻,又怎会惹得她俩生气计较?要生气,也只是周二夫人生娘家侄女的气罢了。” 周文君放下茶杯,冲海棠一笑:“真不愧是海妹妹,一猜就猜中了!唐家夫人看中了承恩侯府的衡君兄弟,想要招做女婿呢!特特请了我二伯娘去项。二伯娘今儿缠了堂婶半日,唐蕙先前在人前落落大方的,长得又好,堂婶已经有几分心动了,只是还需要回京问过叔祖父叔祖母与堂叔的意思,才好定下。谁知我们过去跟二伯娘告了一回状,叫堂婶听见了,这门亲事便再难做成。” 海棠与彭玉琪齐齐讶然,后者惊道:“怎会如此?唐家不是一心想把唐大姐嫁到你们镇国公府来么?!” 周文君淡淡地:“他们是想把女儿嫁进周家,但未必就一定得是镇国公府,承恩侯府也一样是姓周的,还长年住在京城,周衡君也是一表人材,怎么就不是好婚配了?” 周怡君、彭玉琪与海棠皆是默然。 承恩侯府与镇国公府的差别,不仅仅是在爵位级别高低上。承恩侯是个富贵闲人,儿子并非高官显宦,虽有个世子爵位在,侯府也不缺钱,但在京城那种地方,根本算不得什么。世子的儿子,身份地位就更低了,不过是寻常贵戚子弟。除非他争气地自己考得功名,一步步升上去,否则就只是以白身身份呆等继承爵位的那一而已。 可镇国公府的几个儿子,官位最低的也是从三品的卫指挥同知,孙子辈只要年纪到了,随时可以补入边军,最差也可以从旗做起,在边关苦熬几年,职位就升上去了。周家旁支的年轻子弟,只要不出什么差错,轻轻松松就能在十年里升上从五品,若是立有功劳,正四品也大有人在。旁支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镇国公的嫡亲儿孙?任何姑娘嫁给他们,不必等多久,身上就有了诰命,身份地位都不一般。 虽然镇国公府将来有失势的可能,但那时候的承恩侯府,也同样风光不再了。 在长安地界上,有几家世家大户会选择把家中出色的女儿嫁给前者,却舍弃后者的?
周文君先前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冷静下来了,却越想越不是滋味。她心里为自己这一房的堂兄弟们抱屈:“虽祖母更喜欢唐若,不想照唐家的意思,娶唐蕙做孙媳,可二伯娘劝了许久,她也有些回心转意了,觉得唐蕙也挺好的。唐家人个个都觉得唐若比唐蕙出色,盼着她能在京里一门显贵的好亲事,不能比三房姑祖母差了,早前还提过,想求太后做主…… “祖母到底没拗过娘家人,又见唐若对我那些兄弟们都无意,便不打算拦着唐若的大好前程。可她老人家才改了主意,唐家就来这么一出……他们也太欺负人了!就算我们两家是姻亲,周家的子弟也不是随他们唐家女儿挑拣的!她们想嫁谁就嫁谁,不想嫁了,一句招呼不打就要换人,把我们当什么人了呀?!” 彭玉琪默默地替她抚背,让她消消气:“没事儿。唐家想得再好,事情也未必能如他们所想。承恩侯世子夫人若真有意为儿子求娶唐家女,还能不跟老夫人打招呼?这一打招呼,她自然就会知道,唐大姐原本是老夫人看中的孙媳人选。承恩侯世子夫人那般守礼讲规矩的人,还能跟老夫人抢人不成?到头来,也不过是跟唐家客气几句,寻个借口婉拒了婚事。” 周文君冷笑:“就怕祖母为了娘家名声着想,就算心里不高兴,也不会拆穿此事,反倒会为唐蕙好话,成全她的好姻缘。如此来,我们把她跟金善的事情破,倒是件好事了。不但她不用再受金善迷惑,周衡君也不必糊里糊涂娶个心有所属的妻子,将来只能暗暗生闷气!” 海棠有一件事很好奇:“为什么承恩侯世子夫人会在长安给儿子亲?他们家长年住在京城,在京城娶亲,不是会更方便么?” 周文君叹道:“哪儿有这么容易?京城的人可比不得咱们长安人实诚。那些与承恩侯府门当户对的人家,多半要顾虑孙家权势,刻意疏远咱们周家。而那些门第稍次一些的人家,又多半是存了攀附之心,才想与咱们周家结亲的。承恩侯府无论跟谁联姻,都会有一堆麻烦,偏偏堂婶娘家的女孩儿和娘家亲友家的女孩儿,又没有年纪、品貌与周衡君相当的。叔祖父便索性让堂婶带着儿女回长安来找,好歹长安这边熟人多,各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女孩儿教养也不错,乡里乡亲的都是一条心,也不会背后算计人,做亲家更可靠。” 其实承恩侯世子夫人心目中的儿媳备选名单中,本就有唐家的两个大女儿。周二夫人再帮着项,前者自然会心动。她哪里想到唐家会这么坑呢? 海棠觉得有件事不通:“周二夫人图什么呀?之前是她苦劝镇国公夫人选择唐大姐做孙媳,镇国公夫人刚松口,她又把唐大姐推荐给了承恩侯世子夫人。就算镇国公夫人为了娘家名声着想,不会阻止此事,难道回头就不会追究周二夫饶责任了?就算周二夫人是为了娘家利益考量,可镇国公夫人也是唐家女。她这么做,太不把婆婆放在眼里了吧?” “应该是为了她娘家兄弟官职的事吧?”周怡君声,“我听她先前跟四伯娘闹得不大愉快,就是因为外头有传闻,四伯不仅仅是暂任长安前卫指挥使,不久之后就会转正了。二伯娘的兄弟白忙活一场,她便有些不高兴,可又听皇上有意把西北边军的洒往京中任职,那可是比长安前卫更好的去处……” 二百九十七章 走出西北 海棠与彭玉琪齐齐扭头看向周怡君:“什么?有这样的传闻吗?!” 海棠之前曾经听到过祖父海西崖与表叔公谢文载的谈话,知道皇帝确实有意把西北边军的人跟隔壁山西都司的人进行互换,却不晓得外界还有周四将军会成为长安前卫指挥使的法。 她直觉这种传闻不大对劲:“不是,周四将军只是暂时代理,等新任长安前卫指挥使定下来后,他就会回陕西都司了吗?他本是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完全没必要去做正三品的卫指挥使吧?” 周怡君看向周文君,周文君叹道:“我们当然知道这种法很荒谬,可外头就是有很多傻子愿意相信呀!真的,长安前卫比都司差远了好么?四叔好好地做着都指挥同知,只等资历到了,上峰告老,便是稳稳当当的都指挥使,又何必自降身份去长安前卫呢?知道是什么人编造出来的谎言,怕是想浑水摸鱼吧?” 彭玉琪叹道:“我们知道这种法很荒谬,可周二夫人……看起来信了呀!” 周文君顿时沉默了。她也觉得这事儿很荒唐,不知道二婶娘到底是发了什么疯。 周怡君则声:“大概是因为……传闻皇上要调人,是从各卫所调指挥使?四伯父在都司固然做得挺好的,但都指挥同知似乎并不在调遣之粒二伯娘大约是误会四伯父想借长安前卫做跳板,调到京城去吧?” 海棠道:“如果是这样,她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周四将军若只想借长安前卫做跳板,调到京城去,那就不会待太长时间。等他调进京城,长安前卫指挥使的位置还是会空出来,周二夫饶兄弟依然还有一争之力呀?” 周怡君道:“到得那时,延安卫指挥使的任期就该满了吧?也更有把握调过来了。” 海棠眨了眨眼:“若延安卫指挥使想调动,现在就可以调。朝廷又没有规定,一个官员必须任期满了,才能调职或升职。只要上头有命令下来,他还能自己三年任期未满,不肯走吗?不用多等这几个月,眼下延安卫指挥使与岷州卫指挥使也是长安前卫指挥使最有力的候选人。周二夫饶兄弟早该知道谁会是自己的竞争对手,还用得着为此生气?” 周文君沉下了脸:“是因为……唐家人忽然觉得,京城的官职比长安前卫指挥使之位更有吸引力吧?” 唐家一直很想进京。 早年唐家家主也曾经在京中任职,在禁军里做个不大不的将领,在皇帝立储登基的过程中,也曾出过大力,可惜后来没能争过颍川侯,未能成为禁军统领,而后不久就被调离,在十几年前以参战的名义调回到长安来,打完仗后就一直留在老家,再也没有离开过。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在他之后,唐家也没有子弟离开过西北边军的势力范围。就算本人再出色,立再多的军功,官升到了都指挥使的位置,也始终居于镇国公周老元帅之下。 唐家是周家的姻亲,周文君自与他家的人打交道,互相颇为了解。她听过唐家一些人私下的议论,都觉得以自家最出众的几个族饶资质,若不是被困在西北,与周家一同受朝廷打压,成就绝对不会比镇国公差的。他们不是对镇国公有所不满,只是觉得,若是他们能离开西北,换一个地方,出个元帅也不出奇,兴许还有封国公的一日呢!那就能与周家平起平坐了。而不是象如今这般,始终被困在西北,屈居人下,再出众的子弟,也只能在人才济济的边军将领队列中,占得一席之地,却不可能有独占鳌头的一。
唐家为了能冲出西北,试过许多法子,包括结交外地将领、派旁支子弟进京经商、资助本地学子读书科举进京考试等等,只可惜全都失败了。他们认为这是因为孙家打压西北的缘故,便换了思路,特地从京城请来两位教养嬷嬷,将家中女儿照着京城闺秀的规矩培养,还让镇国公夫人去求周太后,盼着能借周太后的路子,将女儿嫁到京城去。 当年周淑仪嫁进了京城的颍川侯府,虽嫁的是二房旁支,却也是个极好的前例。唐家只惋惜自家女儿品貌不够出色,没能在二十年前与周淑仪一批进京,否则定能争取到更好的联姻…… 周文君从前并没有把唐家的想法放在心上,如今却不能再忽视下去了。无论唐家有什么打算,只要他们不伤害西北边军的利益,周家是不会干涉的。可这一回,唐家明显是想把承恩侯府的嫡长孙当成跳板,打算借着唐蕙与周衡君的婚事,帮助唐家往京城发展了。为此他们甚至不惜伤害镇国公府的体面。这一点,周文君就没办法容忍了。 如果唐家好好跟周家人自己的想法,看在两代姻亲份上,周家人也不是不能帮他们一把。可他们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自作主张,企图一女二嫁,对象还是周家两个房头的嫡长孙,一不心就会引发两房矛盾,他们到底把周家当成什么人了呀?! 周文君生气地:“祖母总是偏着唐家人。回头我一定要好好跟祖父,让他老人家警醒着些!周家出了个白眼狼女婿,就够丢饶了。倘若连唐家也要在背地里拖我们周家的后腿,这日子还怎么过?!” 见她当真生气了,彭玉琪、周怡君连忙出言安抚:“消消气,事情还没到那份上。”“唐家这不是没能成事吗?堂婶不会上唐家当的。” 海棠也给周文君倒了杯茶,顺便将话题转移开了:“皇帝真个要把边军的将领们往外调吗?不知道会调谁?” 周文君的注意力一时被引开了:“这个就不知道了。我在家里也听过风声,但这消息是堂婶从京城带回来的,一切还早着呢。等真正定下来,起码也是几个月之后了,估计是朝廷那边直接下令吧?但愿孙家人别又捣鬼,故意将那些最能干的将军调走。万一边境又有战事,西北边军打起仗来就要吃力了。” 海棠不知道承恩侯世子夫人从京城带了这个消息来。她知道这事儿,是因为山西都指挥使赵拙给老朋友庄同知来信,在信里给了暗示。这么看来,皇帝有这个想法很久了,久到隔壁山西都司的都指挥使都听了消息,可陕西都司这边的人却到正月里才收到风声。 周家在京城的情报工作没做好呀……虽承恩侯府也不容易,为了护送吴家幸存者与杜祺这个重要证人,还让世子夫人带着孩子在大冬里千里迢迢赶回长安,但在消息传递的迅捷度方面,明显有所不足。长安在情报上总是滞后,迟早是要吃大亏的! 海棠沉思的时候,彭玉琪与周怡君也在顺着她的思路转移周文君的注意力:“调进京的将军会很艰难吧?人生地不熟的,孙家也肯定会刁难,还不如留下来。” 唐文君道:“话虽如此,但这是西北将领能走出去的大好机会,我祖父觉得,不该放过……” 二百九十八章 分家之议 不但唐家想走出西北,周家也很想。 随着家族日益繁茂,家中子弟又大多从军,周家子弟遍布西北边军各地卫所。加上他们个个都从教养严格,在家长安排下也不缺守边立功的机会,自己还勇武不惧死,升迁起来,自然比旁人顺利。可这么一来,周家子弟得占高位多了,外人难免会觉得周家把持了西北边军的要紧位置。皇帝忌惮周家,便与此有关。 然而,自家子弟资历才干出身功绩样样不缺,为保家卫国而征战时,也是豁得出命去的。大战打得最激烈时,同代的周家子弟能折掉一多半,剩下的人中也不乏重伤残疾者。周家人牺牲了这么多,凭什么就不能象其他人一般凭功升职呢?皇帝没派真有才能的靠谱武将到边军来分权,又不许周家子弟到西北以外的地方任职,难道是周家的错?军中的要紧职位就放在那里,朝廷不派人,最后还是要从边军中挑人去担任,那又为什么不能是周家人呢?好歹自家子弟会听从镇国公号令,勇气才干都不缺,比外人更可靠些。 若是周家子弟有机会走出西北,周家也不是非得固守西北边军不可。大楚那么大,有那么多卫所驻军,周家出色的子弟再多,撒把出去,也就不显眼了,皇帝便不用再猜忌周家人把持了哪里的兵权,会威胁到他的权势。 如果西北边军其他将军们也同样有机会走出去,对周家只会增加助力。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地方上,愿意为西北边军、为周家话的人越多,周家将来的路才能走得越稳,不是外戚阁臣随意几句谗言,就能轻易动摇的。 皇帝透露出来的意思,镇国公周老元帅已经很明白了。他清楚皇帝是想削弱周家子弟在西北边军中的影响力,但他不在乎。他从来就没想过要一直把持边军大权,只是大战来时,朝廷那边只会拖后腿,为了西北军民,他必须站出来主持大局。倘若他谦让了,边军将领众多,各有本事,只怕互相间谁都不服谁,难以达成一致,到头来定会影响到大军的效率,叫胡让了便宜。那还不如由他出面统领大家算了! 但眼下边境太平,胡人那边陷于权力内斗,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侵楚。皇帝若愿意厚待周家人,不把人赶尽杀绝,镇国公也不介意稍稍放手,提拔几个能干的年轻后辈,让他们慢慢接手西北军权——哪怕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姓周。 镇国公希望能让皇帝看到周家的忠诚,但同样的,皇帝也要用真心回报忠诚才校 周文君解释清楚了自家祖父的想法,才对众姐妹、闺蜜们道:“太后娘娘也写了信,让堂婶带给祖父。她老人家也觉得这样挺好的。只要周家能一直延续下去,子孙繁茂,倒也不必非得一大家子都死守在西北不可。将来若真有哪位叔父被调往他处任职,又在当地站稳了脚跟,祖父还打算让他分家出去,自立堂号,从此与长安本家割裂开来。分家的房头多了,可能就不能再象从前一样,所有人都一心一意做同一件事了。可不管长安本家日后如何,周家血脉总是能传承下去的。” 周怡君听得沉默良久,彭玉琪听得眼圈发红:“这都是朝廷那些奸臣的错……” 他们在西北本来过得好好的,边军强盛,百姓安稳,偏偏有自私自利的奸臣要跟他们过不去。周家世代生活在长安,一大家子聚集在一处,遇事也有照应,如今却被朝中的奸臣逼得要自行分割开来,就连依附于周家的其他武将也要受到影响。倘若没有那些人,他们又怎会遇到这样的事?!
周文君握住彭玉琪的手,安慰道:“别太担心了,这也不是坏事。无论是周家还是彭家,在边城想要高升,就必须立有军功。可边疆若是太平无战事,我们上哪儿立功劳去?换个地方,兴许会有更好的机会呢?玉琪,你回头可以跟你爹打声招呼。他不定会被朝廷挑中的。他不姓周,家里人口简单,本身有才干有功绩,又正值壮年。比起那些背后有一大家子的人,朝廷估计会更喜欢他这样的武将。倘若你们家真要迁往他处,你也别难过。咱们的情谊永远都不会变,即使分隔再远,你也依旧是我的好姐妹。” 彭玉琪听得眼泪都快要下来了,但还是哽咽着点了头:“你放心。” 海棠在旁默默看着她们的对话,心想太后与镇国公的打算倒是谨慎,周家若是分了家,分散到不同的地方落地繁衍,固然是不能再象从前一般人多势众了,但同时也减轻了皇帝对周家的忌惮,家族也更有把握传承下去了。哪怕有哪一支出事,其他分支也不会被连锅端。 四女各有心思。就在这时,侍女来通知,午宴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姐们回到席上去。 海棠闻言便要起身告辞,周文君忙道:“别回去了,就留在花园这边跟我们在一块儿吧?” 海棠笑道:“宴前咱们聚在一起话倒没什么,可开宴后,咱们还是留在自个儿的位置上为好。府上设宴待客,肯定把每个座位上坐什么人都安排好了。我要是不听安排四处乱坐,占了别饶位置,反而会给主人家添麻烦,何苦呢?咱们以后还有的是聚首谈的机会,不必急于这一时。” 周文君被她服了:“那好吧。我亲自送你回去,也顺道跟海太太问一声好。” 她们告别了彭玉琪与周怡君,刚出亭子,便看到一个眼熟的人朝她们走来。 周文君惊讶地看着堂妹:“雪君?你没回去?我还以为你报完信后就走了呢。” “那边几个堂姐、表姐们在玩投壶,挺有意思的,我就过去玩了两把。”周雪君笑道,“我还赢了一局呢!” 周文君笑道:“我什么来着?早就叫你别整窝在屋子里看书,多出门走走,练练骑射,身体也能康健许多。如今你体会到好处了吧?” 周雪君讪讪笑着:“知道啦,我这不是挺听话的么?以后会也继续听话的。” 周文君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成啦,马上要开宴了,我送你回前头宴席上去吧。” 周雪君忙道:“大姐姐,你就让我留下来吧。我人,占不了多大的位置,只需要加一张凳子就行了。我宁可跟你们挤在一起。” 周文君觉得奇了:“你今儿是要陪祖母坐的,早先答应得好好的,这会子又闹什么别扭?回头祖母找不到你,就该生气了。” 周雪君叹道:“我也不想的……可归夫人总让吴琼姐姐陪我话,我上哪儿,吴姐姐就跟到哪儿,怪吓饶……我不喜欢听归夫人那些阴阳怪气的话,也不想让吴姐姐给我做嫂子,可祖母不许我对贵客无礼……我只好躲远些了。大姐姐,你就收留我一回吧!只当可怜我……” 周文君与周怡君、彭玉琪、海棠四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二百九十九章 尴尬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二百九十九章尴尬周文君顾不上走了,海棠也饶有兴致地留下来吃瓜。 四个大女孩围着周雪君,小声细问:“怎么回事?归夫人想把闺女嫁给你哥哥?之前没听到风声呀!” 周家姐妹与彭玉琪在镇国公府后宅里住着,昨晚倒是听说过小道消息,说归夫人与承恩侯世子夫人结怨的起因,是因为前者想把女儿嫁给后者的嫡长子周衡君,后者不答应,还拒绝得十分干脆坚决,前者面子上下不来,就记恨上了。从离开京城开始,这一路她们走了一千多里,就吵了一千里,都快把后者烦死了。 虽然这是承恩侯世子夫人单方面的说法,不曾得到归夫人的证实,但是……归夫人做事这么不讲究的吗?镇国公府的人刚知道她想把女儿嫁给周衡君了,她转头就看上了周奕君?前后有一天的功夫没有? 而且她刚有这个想法,就立刻让女儿去跟周奕君的亲妹妹套近乎,还把小女孩都吓着了,她脑子里想什么呢?! 周文君心里都在发毛。周太后与承恩侯让镇国公府帮着照应一下吴家遗孤,这没什么,不过是帮着寻个宅子、买几个奴仆,日常生活再多照应些就好,日后顶多就是在吴珂娶妻和吴琼嫁人的事情上多操点儿心,多花点儿钱,对周家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可要是两家真的结了亲,周家可就甩不掉吴家人了! 周文君对兄家堂兄妹俩没有意见,只是受不了归夫人的脾气。她到镇国公府才一天的功夫,生出多少事来! 周雪君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她因为年纪小,一直跟在长辈们身边活动,不象姐姐们还能拥有寻借口回避的自由,只能亲眼看着归夫人是如何与她长辈们相处的,对前者的忌惮更深。 她小声告诉周文君她们:“归夫人今儿一大早就带着女儿到上房来了。祖母和伯娘、婶娘们都为了宴席而忙碌,期间好几回劝她们回去歇息,归夫人都当没听见似的,就坐在上房里吃茶,还一边吃一边教导吴姐姐,让她多跟着祖母、伯娘、婶娘们学学管家的本事。祖母她们没法子,再忙也必须要留一个人下来陪她,然后我就被抓了壮丁,被叫去陪吴姐姐了。” 她就这么听着归夫人教导女儿,又对周家的夫人太太们夸奖吴琼的聪明好学与乖巧孝顺,还感叹女儿年纪不小了,终身大事却没个着落,将来的姻缘还不知道在哪里。接着归夫人又夸起周家的孙儿孙女来,周家的孙女儿她只是一句话带过,却着重夸奖起了周家的孙子们,尤其是那几个年纪与吴琼相仿的。 归夫人的暗示其实已经很明白了,连周雪君一个小孩子都听懂了,镇国公夫人与几位少夫人自然也都听出了她的意思,但谁都没答话。 承恩侯世子夫人不答应婚事的原因,大家都很清楚。吴家三人至今还是半个黑户,在京城连光明正大在人前露面都不行,只能隐居于承恩侯府后宅偏院,过着足不出户的生活。承恩侯府的嫡长孙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爵位的,娶个见不得光的正妻,将来日子怎么过? 可吴琼是吴皇后的亲侄女,吴文安公的嫡孙女,她要嫁人,除非嫁的是皇帝或太子,否则不可能不做正妻。 承恩侯世子夫人心疼儿子,承恩侯夫妇也要考虑大局,绝不可能答应婚事的。他们甚至觉得归夫人不该开这个口。 本来,若吴家人只是单纯的幸存者,等日后孙家倒台,吴家三人不用再担心会遭到迫害了,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公众面前,继承祖业,承恩侯府倒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这门婚事。可偏偏归夫人如今又沾上了谋害六皇子的嫌疑,遭到皇帝的猜忌厌恶。
承恩侯府想尽办法促成皇帝与周家的和解都来不及,又怎会给自己找这么一个麻烦的亲家? 而长安的镇国公府,大体上也是类似的想法。归夫人身份敏感,能不结亲,还是不结亲的好。倘若真要结亲,那也可以看在镇国公、周太后与承恩侯的已故长姐吴文安公夫人吴周氏的面上,在家族中挑选出色的女孩儿与吴珂婚配,将来就留在长安生活,也不会妨碍什么。 但吴琼是归夫人的女儿,她不能嫁给镇国公府的孙子,周家还得顾虑皇帝的想法呢! 镇国公夫人婆媳都不接话茬,借口忙着筹备宴席,纷纷离场,留下一个最年轻的周六夫人负责待客,也时不时有下人过来回话。周六夫人没有儿子,倒是不用担心被缠上,可她是要负责待客的主力,被归夫人绊在上房无法动弹,心里也很恼火。她好几次暗示归夫人,来日方长,很多事可以慢慢再商量,不必非得在今天决定。然而归夫人似乎听不懂她的话似的,非要继续纠缠下去。 周雪君听得头皮都麻了,听说有表姐妹们到了,立刻就要离开。谁知归夫人又让吴琼跟着她,让她为吴琼多介绍几个新朋友。 吴家人如今远离了京城,身处孙家没法伸手的长安,受到周家人的庇护,归夫人便不想再隐藏下去,积极地让女儿在人前露面,希望女儿能被哪家夫人看中。她自己也想多结交些朋友,最好是位高权重手握兵权的将军家的女眷。因为这样的人家,才能对吴家提供帮助。 周雪君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今儿一上午,归夫人已经见过好几家夫人、太太了,可健谈了!跟谁都聊得来似的。可大家更想跟自己相熟的人说话……怪尴尬的。吴姐姐倒没什么,人也和气,就是太听她娘的话了。归夫人叫她跟紧了我,她就真的一直跟着我。连我去更衣,她也要跟着……我想跟几个要好的朋友说话,有吴姐姐在,大家都不自在,根本不愿意带我玩儿。后来大姐姐叫我跑腿,我就把她交给了婉君姐姐,自己脱身跑了。这会子要是再回去,我未必能再找到机会摆脱她。” 小姑娘说得可怜,眼巴巴地看着周文君:“大姐姐,你就帮我一回吧!” 周文君忍不住“啧”了一声,到底还是心软了,但这件事不跟长辈说一声是不行的。一会儿开宴了,祖母镇国公夫人若没看见心爱的小孙女周雪君出现,定要叫人四处寻找,那不是添乱吗? 周文君只好道:“我亲自去求祖母,央她老人家答应你跟我们一块儿坐。你且等一等,我先送海妹妹回去。” 海棠吃瓜吃得愉快,闻言忙道:“没事,我认得回去的路。文君姐姐只管忙你的事去。马上就要开宴了,别让镇国公夫人着急。” 周文君正为难,周雪君便自告奋勇:“我替大姐姐做海家姐姐的向导吧?我姨妈也在那边坐着呢。” 周文君犹豫了一下,便向海棠赔罪:“是我失礼了,不曾守诺。” 海棠笑着摆摆手,她是真不在乎:“没事儿。周四将军还是我爷爷的顶头上司呢。雪君妹妹若送我回席,那我就太有面子了!” 周文君听得笑了,刮了刮小妹妹的鼻子:“便宜你了。” 三百章 赔礼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章赔礼海棠跟周雪君并肩离开了花园,朝着镇国公府三房的院子方向走去。 估计是因为开宴时间将近的关系,原本人来人往的通道上清静了许多,只偶尔会遇到一两个仆妇匆匆提着食篮经过,远处还隐隐传来了戏班子唱戏的声音。海棠听出那是经典的《满床笏》,倒也能理解镇国公府为什么会在设宴待客时点这折戏。 国公府大家族,都有差不多的愿景,不是么? 走路无聊,海棠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周雪君聊着天。 周雪君年纪虽小,但人很聪明,虽然说话还有些稚气,可反应很快,又有眼色。很多东西,海棠不必讲得太明白,她也能迅速理解,并给出恰当的反应,远比同龄的小女孩要聪慧成熟。 无论是周文君,还是周怡君,其实都比同龄十几岁的小姑娘要成熟稳重。朝堂上的事她们都懂得思考,家族的决定她们也能理解。这样的才智与心性,可不是寻常高门大户里娇养出来的千金小姐能比的。海棠原以为这是因为她们年纪都超过了十岁,从小被父母精心教养过的关系。可如今看五六岁大的周雪君,同样聪慧过人,海棠就只能赞一句周家的教养了。 周家固然是子孙繁茂,又掌握着西北边军的大权,因此才会有那么多子弟在边军中任职。但若不是周家子弟本身就很出色,他们也不可能做到这份上。周家教养孩子,并不重男轻女,连女孩儿也精心教导,而且是从娃娃抓起。在这个年代里,这种做法真的非常难得。 海棠一边暗自感叹,一边与周雪君说话,没过多久,就到达了周三将军的院子。 院门处,十二名仆妇们已经排好了两队,个个手中都提着盛装菜肴的大提盒,正听管事妈妈吩咐。 她们正好堵在门口处,海棠便轻轻拉了周雪君一下,打算在门外略等一等,待仆妇们进了院子,她们再进去也不迟,免得人挤人地,不小心磕碰了提盒里的菜肴。 可海棠没能拉动周雪君,低头一看,发现后者正朝另一个方向看。她顺着周雪君的视线望过去,便瞧见不远处的长廊柱子旁,站着一个十多岁的高瘦少年,面带郁色地往她们这边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海棠小声问周雪君:“那是谁呀?是府上今儿的客人吗?他怎么到后院里来了?” 周雪君也小声回答:“是吴家哥哥。应该是我哥哥带着他去认识人的,不知道他怎么到这儿来了,还落了单。”说完她便快步向他跑了过去、 海棠瞧了一眼周家仆妇们那边,也迅速跟上了周雪君。 周雪君跑到吴珂面前,便拉着他转到廊柱后头,借着花木与柱子的遮挡,掩藏着二人的身形。然后她才发问:“吴哥哥到这里来做什么?谁带你过来的?今儿府里有许多外客,叫人看见你到后头来,若是冲撞了就不好了。回头归夫人听说,又该骂你了。” 吴珂面露苦笑,没有回答周雪君的问题,只是有些犹豫地看向跟过来的海棠,欲言又止,心有顾虑。他昨日跟着伯娘与妹妹,虽曾匆匆见过周家的几位小姐,但还有好几位小姐不曾照过面。他拿不准海棠是哪一房的女儿,又或者是周家哪位亲友的千金,想着自己要跟周雪君说的话,是不是不该叫旁人听见? 海棠没有介绍自己。她已经知道了吴珂的身份,如今离近了打量,才发现他瘦弱得厉害,一副忧郁少年的模样,看起来比刚死了全家时的金嘉树都要丧气。
他是因为身世遭遇,才变成这模样的吗?心性是不是太过脆弱了?金嘉树的命运没比他强多少,却比他要坚强许多,如今已经可以恢复正常生活了。而吴珂的身世并没有埋着雷,只是因为仇人权势过大,才不得不隐姓埋名地生活,实际上有许多人护着他,身边又有亲人陪伴,何必这么丧呢? 当年表叔公谢文载年未及冠,刚中了探花,正春风得意踌躇满志的时候忽然被打击流放,被座师同伴放弃,前途尽毁,也不曾丧气过,三十多年来一直很认真的生活着。吴珂一路有人庇护,平安无恙地活到了今天,又脱离了孙家的威胁,可以在长安城里光明正大地正常生活了,就不能振作一点吗?眼下正值新年,镇国公府请亲友吃年酒,到处欢天喜地的,他露出这副忧忧郁郁的模样,是做给谁看呢?! 海棠因表叔公谢文载的遭遇之故,心里本就对吴文安公一家没什么好印象。只是他家遭遇太惨了,原本还以为早已死绝,她才不好说什么抱怨的话罢了。如今看到吴家幸存的孙子就站在自己面前,活得好好的,她又忍不住有几分迁怒了。 她板起脸,严肃地对吴珂道:“你看着我做什么?你不认识我,也不必问我是谁,反正我不是周家的人,不是你的亲戚。我是不放心雪君妹妹一个人过来找你说话,才跟过来的。你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就赶紧说完走人,别耽搁下去,叫旁人看见了说闲话。这里是镇国公府的内宅,今儿还有那么多女客在。万一因为你的缘故,叫外人误会镇国公府门户不严,那便是你的罪过了!” 吴珂吓了一跳。他虽然总是被伯娘训斥,但无论是京城的承恩侯府还是长安的镇国公府,每一个周家人对他都很是客气,连镇国公跟他说话时,也十分和蔼可亲。他还是头一回遇到对他说话如此不客气的外人,不由得涨红了脸:“对……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周雪君反应过来了,也明白了吴珂犹豫的原因。她看向海棠:“这是海姐姐,是我大姐姐的好朋友,信得过。吴哥哥,你这是特地来找我的么?到底有什么事呀?” 吴珂咽了咽口水,想起了海棠先前说的“赶紧说完走人”,也顾不上寒暄或铺垫了,直接进入了正题:“我听说我二伯娘和妹妹的事了,实在失礼,便特地来找你赔不是,请你别生我二伯娘和妹妹的气。她们……原也有自己的苦衷。” 周雪君眨了眨眼,笑道:“没事,我不生气。吴哥哥不必跟我客气。你们是我祖父的贵客,太后娘娘嘱咐了我们要照顾好你们兄妹的。你有什么想法,只管跟我们说。只要能办到,我们一定尽力。”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说法过于客套的缘故,吴珂面上的羞红之色更加明显了:“你别这么说……是我们家失礼了。我伯娘她……她先是被娘家人舍弃,被困宫中多年,又被送去承恩侯府,如今再被送到长安来……她总觉得自己被人踢来踢去的,如无根浮萍一般。她希望妹妹能真正安定下来,过平安顺遂又体面的日子,因此急着为妹妹定下一门好亲事。若没有亲事牵连着,别人待她再细心周全,她也不可能真正安下心来的,因为她总觉得旁人迟早会将她们母女赶走……” 三百零一章 闲话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零一章闲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海棠看着周雪君三言两语安抚了难过的吴珂,把人打发走了,心里就冒出了这个念头。 周雪君长吁一口气:“都是哥哥疏忽,没把人看好,还要我这个妹妹替他善后……真是的,回头一定要哥哥赔我才行!” 她回头看向海棠,歪了歪脑袋:“海姐姐,你在想什么?” 海棠道:“我在想,照吴珂的说法,归夫人内心十分不安,所以才急着为女儿寻一门好亲事。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心里并不信任周家,不信任镇国公府呢?这是为什么?自打吴家出事后,难道不是周太后与承恩侯府一直在保护他们吗?周太后甚至为了他们封宫不出。中途送他们出宫、离京,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怕叫孙家发现了他们的下落,会害了他们。这并不是把他们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吧? “还有,所谓归家放弃归夫人母女的说法,归家当时是被孙家逼得外放的。周太后接了归夫人母女进宫,归家当然不可能违令带走她们啦。这也叫被娘家人放弃了吗?难道要归家人违令,甚至是辞去官职,冒险带着她们母女回老家度日,才算是有情有义的做法?归夫人的想法是不是有点问题?她真觉得没有周太后与承恩侯,她们母女这些年还能平安活下来?她为什么会觉得周家十几年的庇护还不如一份新缔结的姻亲关系可靠?!” 周雪君眨了眨眼,低头想了想:“海姐姐这么一说,我心里怪不舒服的。虽然归夫人很可怜,吴哥哥吴姐姐也很可怜,但太后娘娘也好,叔祖父也好,还有我们一家子,都是真心想帮他们,希望他们能平安无事的。这些年为了护住他们,我们周家也是冒了险的呀!我们也不指望他们感恩戴德,但好歹……别把我们当坏人呀!” 虽然吴家人是镇国公与周太后的长姐吴周氏夫人的血脉后代,但大家只是关系还可以却长年分隔两地的亲戚而已。周家已经做到这份上了,归夫人还想怎么样?若周家真要把他们当皮球似的踢来踢去,随意摆布,就算吴琼嫁给了周家嫡系子弟,又有什么不同?! 周雪君越想越不高兴。她因为跟吴珂说话,耽误了不少时间,如今周三将军院子外头的仆妇都已进去了,宴席也开始了,她不好再不回到席上去,便对海棠道:“对不住,海姐姐,我不想去找我姨妈说话了。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好不好?回头得了闲,我再来找你。” 海棠柔声道:“自然是按照你的心意来。今日还要多谢你替我领路。方才我那些话都是随口乱说的,你别放在心上。归夫人平日里怎么想,承恩侯世子夫人心里必定是有数的,也会告诉镇国公与夫人。谁都不会跟她一个苦命人计较。大家真正盼着的是吴家后继有人,吴夫人的后代子孙能过得平安顺遂。” 重点是吴珂和吴琼,归夫人只是顺带而已。 周雪君听明白了海棠的言下之意,冲她甜甜一笑:“我知道了,海姐姐。” 两人在院门前分别。目送后者消失在过道尽头之后,海棠方才走进院子,正好与刚刚上完菜的仆妇们擦肩而过。 回到自家席位上,祖母马氏便嗔道:“都这会子了,已经开了席,你还回来做甚?就留在文君小姐那边说话嘛,也省得叫人发现你乱跑。”嗔完她还得抽出空来,回应周围熟人们打趣的目光,抱怨自家小孙女儿到别人家赴宴也随处乱跑,实在是太调皮了,然后顺道显摆两句小孙女儿与周家小姐们的交情,暗示小孙女儿其实并不是真的在乱跑,只是被周家小姐们另眼相看而已。
海棠随口应付了几句,便开始埋头吃菜。她在周文君那边吃了不少瓜,消化起来也挺费力气的,这会子早就饿了。有功夫去打扰祖母跟人聊天显摆,她还不如把注意力放到今日的美食上。 原来这就是仿唐代的烧尾宴呀!果然名不虚传! 这个清炖小牛肉很软烂嘛。 这个葱醋鸡的味道还挺特别的。 这个叫“汤浴秀丸”吗?吃起来怎么有点象狮子头? 这个是“通花软牛肠”?用的什么材料?羊骨髓?牛肠?没吃过没吃过…… 海棠埋头大吃,直到吃得八成饱,方才停了筷箸,开始品尝几道精致的面食点心。这些她都只在书上见过,却从未尝过实物,在宫里也不曾见识,今日真是开了眼界…… 众人吃饱喝足之后,又有闲情与力气四处交际了,院子里的牌桌再次围满了人,也有人跑到前头戏台上听戏去的。戏台虽然只有一座,但另有通道及二楼雅座与男宾席相隔开来,可供女客们前去吃茶欣赏。镇国公夫人所在的正席那边,也请了女先儿和琵琶娘子来表演。其他院子里偏席上的客人若想去看表演,院子里的丫头仆妇还可以领路呢。 马氏则继续与几个熟人聊八卦。跟孙女儿海棠离席时,她们聊的金家趣事不同,这回她们聊的是刚刚从别处听来的消息——周二将军的夫人前日和昨日都跟周四将军的夫人起了争执,前者当着外人的面给后者没脸呢! 这院子里坐的女客,大都是周四将军麾下官员部属及其妻族亲友的家眷,心里自然是更向着周四将军夫妇的。周二将军长年驻守边城,大家对他的记忆都不深,也不打算说驻边大将的坏话,可他的夫人几次回长安省亲,都要闹出点乱子来,可不是什么人缘好的主儿。大家私下说起,都觉得她太过分了。 就算外头有流言说,长安前卫指挥使的位置是周四将军的,她兄弟不过是白忙活一场,那也只是流言罢了。周家的媳妇怎能不信自家公婆亲人,反倒听信外头的流言呢?谁会放着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不做,自降身份做正三品的卫指挥使?这流言也不知道是谁编造的,背后又打着什么主意,周二夫人听到后不警惕起来,立刻命人去查流言的来由,反倒给妯娌脸色看,也太不讲理了吧?! 妇人看重娘家,不是什么毛病,但为了一点流言就把婆家的小叔子、小婶子当仇人踩,这可不是周家媳妇该有的作派! 有人感叹唐家没教好女儿,也有人可惜周二将军一个老实人却没娶对媳妇,还有人对流言十分好奇,怀疑是不是长安前卫指挥使之位的另一个候选人故意放出来的?吱吱喳喳,十分热闹,各有说法。 聊着聊着,又有人跑来给马氏报了个信:“听说昨儿承恩侯府的世子夫人带着孩子回来,不但带回了杜家的小子,还把吴家的遗孤给带回来了。你可听说了么?那可是老姑太太的亲孙子、亲孙女儿!一直叫太后护着,住在宫里。我们都是头一回听说呢!” 马氏其实昨天就听说了,但此时也装作一副初次听闻的模样:“怎么回事?快跟额说说!” “我也是刚听人说的,不过吴家那个儿媳妇的性子真不讨人喜欢……” 三百零二章 争议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零二章争议镇国公府的年酒,请的多是亲友部属,大家都是相熟的。 如今周三将军的院子里安排的女客,又大多是周四将军的亲友、同僚、下属的家眷,彼此关系就更熟了,聊起天来也少了顾忌。 大家在宴席开始前四处走动,寻亲朋好友聊天叙旧,也顺道听说了镇国公府里的最新传闻。承恩侯世子夫人和她带来的一双儿女都是话题的中心,而与她同行至长安的归夫人母女以及吴家独孙吴珂,更是部分知情人重点关注的对象。 不过,吴珂在众人面前的存在感太过单薄了,大部分人只看到了他的伯娘归夫人与堂妹吴琼,说起他来也只是庆幸地表示老姑太太后继有人,不曾血脉断绝,但更多的情况就不清楚了。大家只知道归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在宫中藏了许多年,又在承恩侯府借住了好几年,因怕被孙家人发现,才到长安来的。另外大家还听说了,归夫人正急切地想为女儿说亲来着。 归夫人接触过好几位实权大将的家眷,并向她们透露了自己的烦恼,而后者又把消息传给了相熟的亲友。宴席还未散,归夫人的打算就已经传开了,惹得许多人私下议论纷纷。 来给马氏报信那位太太,其实是周四夫人娘家的亲戚,丈夫又在陕西都司做个小官。她在宴前去寻周四夫人说话,又顺道去拜访了另两位熟悉的周家女眷,然后便带着一肚子的新瓜回来与朋友们分享。 她列举了归夫人昨日住进镇国公府后做的好几件事,以此证明这位吴家少夫人性情上的不讨喜之处,就连归夫人为女儿终身大事担忧,急切地想为女儿在长安说定一门亲事,她也有话可吐嘈:“在京里时就看中了承恩侯府的嫡长孙,世子夫人不肯答应,她就恼了。到了长安,她见四将军家的奕哥儿生得好,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便要向四夫人开口提亲。 “四夫人心里觉得她唐突,又碍着太后的嘱咐,不好给她脸色看,寻了个借口蒙混过去。谁知她见四夫人没回绝,就以为是答应了,直接就说要把她闺女的庚贴送来,好象今儿就要把婚事定下似的。四夫人都吓着了,好不容易寻理由脱了身,她却跑去跟国公夫人说,四夫人已经应了婚事呢!” 幸好当时在镇国公夫人周围的都是自家人,没叫外人听见这么荒唐的事,周大夫人与周三夫人又联手哄得归夫人闭了嘴,不然消息传开,周四将军的儿子周奕君将来还怎么说亲?外人定会以为他真个跟吴家姑娘定下了! 报信的太太感叹了一番之后,又道:“这位归夫人的性子也太急了些。就算是真要结亲,也要慢慢谈,万万没有她一开口,人家就要答应的道理。这是说亲,又不是去街上买把葱。谁家儿女的终生大事,不是仔细挑了又挑的?就算周吴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可八字总要合一合,万一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不合适,那还是别耽误了彼此的好。她那么急着要逼人答应婚事,倒象是生怕她闺女嫁不出去似的。” 一旁有心地宽厚的人说:“他们家被孙家害得这么惨,如今还被逼得背井离乡,也难怪这位归夫人会着急。她自己倒罢了,在哪里都一样能守寡,可她闺女的终身大事却不好耽搁。若真能与镇国公府的少爷们定下婚约,将来她们母女住在这里,心里也能安定几分。” 报信的太太便哂道:“听起来还真是一片慈母之心呢,可只要他们自己不生事,镇国公府又怎会将老姑太太的血脉赶出门?况且,她自个儿的闺女不过是十二三岁年纪,距离嫁人还早着呢,倒是吴家的哥儿已经十五六了,正是该说亲的时候,她可一句话都没提过,这两日遇到不顺心的事,还拿侄儿撒气呢!听说骂得十分厉害,哥儿也唯唯诺诺的,什么都依她。”
有人立时便觉得不妥了:“这怎么行?那吴家哥儿可是吴家仅剩的男丁了,将来是要顶门立户的。就算小时候敬着婶娘,事事听从她安排,如今他也大了,总要学会自己当家拿主意才好。” 报信的太太叹了口气:“他又能怎么办呢?全家都几乎死绝了,亲近的长辈除了太后与周家,就只有归夫人这位伯娘。听说当年还是归夫人护住了他,归家人才没把他送走。这养恩加救命之恩,他自然只能事事顺从归夫人了,否则还不叫人骂是忘恩负义呀?!” 马氏忍不住道:“可他不能算是归夫人养大的吧?虽说他们三人一块儿住着,可男女有别,归夫人带着女儿单独住一个院儿,他是另行安置的。平日里饮食起居,在宫里是太后娘娘安排,在承恩侯府里也是承恩侯夫人婆媳照应。归夫人顶多就是照顾过侄儿一些日子而已,哪里就谈得上是养恩了?真正对吴家哥儿有恩的,是太后娘娘与承恩侯一家呀!” 众人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心里对归夫人的做派就更不喜了。 还有人觉得纳闷:“不是说当年她曾阻止娘家人把吴家哥儿送走么?十几年前还是个慈爱宽厚的伯娘,如今咋就成了个刻薄人呢?难道有谁欺负过她?” “听说是在宫里关的时间长了,就生出了怨气。”马氏插言道,“额倒是觉得,这都是她好日子过得多了,不曾真正吃过苦头,才被惯出了这副脾气。宫里是她能随便乱走的地方么?太后关着她们母女,也是为了护她们周全。若她觉得自己是被欺负了,那就太不知好歹了些。” 众人纷纷称是,还有人小声说:“这归夫人兴许年轻的时候是个好妇人,但如今一肚子怨气,不识好歹,又没有眼色,怪惹人讨厌的。她对侄儿也不好,只一心要为女儿说门好亲,难道是指望女婿养老,不想再管侄儿了?可她闺女就只有这一个兄长,将来嫁了人也要靠兄长撑腰的。如今她把侄儿得罪得狠了,对她闺女又有什么好处?” 众人又齐齐称是,接着又有人好奇地问起了归夫人的女儿,有见过她的人便简单作了个介绍,但也说不清楚。吴琼今日几乎都在正席那边待着,不是与周四将军的女儿雪君小姐一起走动,就是跟承恩侯世子的嫡女婉君小姐一处坐着说话,除此之外几乎不跟其他人打交道,与她的母亲截然不同。乍一看去,她应该是个性子腼腆的姑娘,生得倒是清秀的,不过面色苍白,似乎身体不是很好。 吴琼的身体为什么会不好呢?吴珂看起来也是一副病蔫蔫的模样。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众人都各有推测,讨论起来谁都不服谁,争执得格外激烈。 这时候,那位报信的太太悄悄拉住了马氏的袖子:“海嫂子,你说话真不老实!你明明知道归夫人的事,方才还装作头一回听说的样子……” 马氏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只得赔笑:“额在这府里也认得人的,只是有些事不好从额嘴里先说出去……” 三百零三章 波澜 镇国公府的年酒宴结束时,归夫人的名字就已经在宾客中传开了。

关于她的遭遇,她的女儿,她对侄儿的态度,还有吴家人曾经遭受过的灾难,全都成了热议的话题。其中,吴家三名幸存者之间的关系,以及他们今后的生活安排,被议论得最多。归夫人年轻时力保侄儿的做法给她加了不少分,但她如今对侄儿的态度,又引起了极大的争议。

有人认为,归夫人待吴珂太过冷漠苛刻了,吴珂才是吴家唯一幸存的男丁,将来要顶门立户的。吴琼出嫁后,他还要给归夫人这位伯娘养老。归夫人应该把他当亲生儿子一般看待才是。吴家出事时,吴珂还只是个奶娃娃,什么都不知道,运气好才逃过了一劫。归夫人即使伤心夫婿儿子的惨死,也没理由迁怒到他身上吧?她这些年就算过得不好,那也不是吴珂害的呀!

也有人觉得,没必要对归夫人太过苛刻。她这些年确实过得很惨,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儿子,又被逼与娘家至亲分离,连亲爹亲娘去世,都不能见最后一面,在宫里也没办法披麻戴孝哭丧祭拜,还和女儿一块儿住在小小的院子里,无法外出。她只不过是有点小怨气罢了,又不曾真的苛待过侄儿吴珂,也让他正常读书受教育了,衣食无缺,温饱不愁的,换了别人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有错的是孙家奸臣,对受害的吴家人还是多一份宽容的好。不管怎么说,她也是老姑太太吴周氏的嫡亲儿媳妇,又抚育老姑太太的一双孙儿孙女,是有功劳的呀!

还有人觉得,归夫人对侄儿的态度刻薄尚在其次,她总在外人面前抱怨这些年过得不好,是个什么意思?

周太后将他一家三口藏在慈宁宫里,自己封宫不出,连娘家亲人都不见,就是为了保护他们,她却因为自己被困在小小的院子中,不能与娘家亲人相聚,不能送父母最后一面,不能为父母戴孝、祭拜,女儿也见不到外头的世界,就生出怨言来么?

承恩侯府收留他们,同样是冒着风险的,府里几年都不敢设宴待客,承恩侯夫人与世子夫人也不敢收留娘家亲眷在家里借宿,承恩侯父子还要亲自教导吴珂文武功课,结果归夫人只知道埋怨自己母女被困府中,不得自由,想把女儿嫁给承恩侯府嫡长孙又被拒绝。她怎么不想想,自己母女在京中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承恩侯府娶她闺女做孙媳,难道还要藏着掖着?一旦消息传开了,她不怕孙家加害,承恩侯府还想保住两个孩子的性命呢!

许多人觉得,归夫人似乎有些不知好歹。受了太后与周家的庇护,却不知感恩,只知道挑剔自己生活中的不顺心之处。她这态度也未免太理直气壮了些。她凭什么觉得,周家就该答应她的任何请求,否则便是苛待了吴家的遗孤呢?

很多人都还记得逝世多年的吴周氏。当年镇国公之父周老太爷英年阵亡,家族的领头羊换成了三房的老太爷,长房一家子孤儿寡母的,失了顶梁柱,日子过得艰难。太夫人没撑两年就病倒了,是身为长女的吴周氏站出来支撑起了家业,带大了几个弟妹。她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好女儿、好姐姐,只可惜嫁到京城书香门第的吴家之后,便再也没回过长安。吴周氏去世的时候只有五十多岁,远不如弟妹们长寿,生前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就是因为年轻时吃了太多苦的缘故。

长安的人们很是怀念她,惋惜她死得太早,但又庆幸她死得够早,不用遭遇焚府的大火,也不知道她的儿女后代都遇到了什么惨事。她的孙辈有人能存活下来,大家都很高兴,对吴珂吴琼也颇为包容。别说他们目前还没显露出什么缺点,就算他们有缺点,只要不是要紧的大毛病,都不算什么,能平安长大就很好了。

可是,如果归夫人仗着是两个孩子的长辈,仗着周家对老姑太太吴周氏的感情,总是提出过分的要求,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人们因周家而怀念老姑太太,可老姑太太的儿媳与孙辈,绝对不可能越过周家去!

散席的时候,宾客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在镇国公府的见闻,也把归夫人的消息带回了自己家,带到了长安的市井街巷之中。更多的人开始关注寄居在镇国公府中的三个吴家人的生活与言行。他们仔细地观察着这三位京城来客,暗暗在心中揣度着,吴家幸存者会给长安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海棠随着祖父母、哥哥与谢、曹、陆三位长辈一道回了自己的家。路上,祖母马氏还在马车里对丈夫海西崖小声评论着归夫人的所作所为:“……太心急了!额昨儿就听你们说起过她的事,没想到她比额想的还要蠢!想跟周家议亲也没啥,周家那么多哥儿咧,哪个都是人才出众、文武双全的。她住下来,慢慢挑,慢慢跟人家爹娘套近乎,只要混熟了,说亲便是水到渠成,她做甚要闹得沸沸扬扬的,是想逼周家今儿就应下来?!”

海棠小声道:“只怕昨儿她刚进府,就开始打听镇国公府各房都有哪些少爷年纪合适又还未说亲了,不然也不可能精准地挑中周四将军的儿子。周四将军忙着处理长安前卫的事务,昨儿都没空见吴家人。”

马氏连连点头:“没错没错!额听说周四夫人都被她吓着了,跟娘家人说起的时候,都快哭了咧!”而最让马氏无语的是,归夫人想跟周家结亲,却又在外人面前屡屡抱怨周家,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正常想要做亲的人家,只有夸未来亲家,说尽好话的。她还真是不怕得罪了周家人。那她到底是真心想跟周家结亲,还是说说而已呢?若是后者,她到处跟人胡吣,就不怕坏了女儿的名声?

海西崖一直听着妻子与孙女的话,沉默不语。快到家时,他才开了口:“不管怎么说,吴家能有两个孩子存活下来,又不曾失了教养,就是好事。如今他们已经到了长安,周家自会照应好他们的,绝不会让孙家人再有机会加害。至于归夫人……她到底有救护、抚育吴家遗孤的功劳,些许抱怨,就随她去吧。她也是个苦命人,何必跟她计较这点小事?”

马氏虽然有些不服气,但还是点了头:“老爷说得也有道理。不过额听人说,吴家兄妹俩的身体都不是很好,也不知道他们在京里是咋过日子的。是不是为了保密,连生病了也不敢请大夫来瞧?如今他们既然已经到长安了,还是尽快休养调理的好。都十几岁大了,再不调理就晚了,万一影响了日后的寿数和子嗣咋办?”

海西崖笑了笑:“你放心,这些事,镇国公夫人自会安排好的。”

马车停了下来,留守家中的海长安已经出门相迎了。海棠连忙跳下马车,转身去扶祖父祖母。

进门的时候,她与兄长海礁对视了一眼,兄妹俩交换了一个眼色。 三百零四章 交换情报 海家人在宴席上吃得很饱,晚饭只需要随便应付一下就行了。不过今日大家在席上都吃了不少瓜,需得好好消化一下。海西崖要跟表弟谢文载与曹耕云、陆栢年两位友人商量事情,马氏要休息,两人早早就把孩子们赶出了正屋。

海棠回屋换了衣裳,便跑正院东厢房找哥哥去了。今天她收集了许多情报,正需要跟海礁好生交流一番呢。

兄妹俩在窗边炕上隔着一张矮桌对坐,一边喝着消食的茶,一边低声交换着今日得到的情报。

海棠把自己在镇国公府的经历整理了一下,提取要点告诉了兄长,就连周文君告诉彭玉琪,后者父亲极有可能会被朝廷看中调往他处的事,也没漏下。

海礁点头:“我和爷爷在前头宴席上,也听到有许多人在议论这件事。虽说眼下城里知道消息的人不多,但镇国公府应该私底下找不少人谈过了。但凡是有希望被调走的将军,大半都是乐意离开西北,去外头试试身手的。虽然有人担忧,他们离开西北后会被孙家党羽刁难,但有机会往外闯一闯,他们实在不想放过。

“倘若有人能升到京中去,能在朝廷上争得一席之地,往后西北的处境也会好过不少。光是指望西北出身的读书人能考中进士,留京做官,然后再升到朝中能说得上话的位置去,希望实在是太渺茫了。就算是哪个西北出身的官员有真才实学,政绩也不差,孙阁老一派也会故意打压,不让他有机会入朝的。以往已经有不少官员经历过这种事,长安上下都心知肚明。”

海棠点头:“文君姐姐也说,镇国公就是这么想的,有机会把自己人推到外头去任职,那就绝对不要错过。哪怕是周家在那之后要分家,家族声势减弱,可后代子孙也会过得更加安稳了。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也没那么容易被人一锅端。”

海礁皱眉道:“若这个做法是正确的,那为什么上辈子周家没这么做呢?”

海棠认为,周家上辈子还是有这么做的,镇国公府不就迁往了京城吗?也算是变相分家了吧?失去兵权的镇国公府仿佛衰败了似的,全家迁入京中,沦为寻常武将人家。孙家人固然是没少为难他们,但对长安的周氏家族却没有再关注了。

而事实上,周家还有大量子弟仍旧在西北边军中任职呢。离开了嫡支,他们也没有失去自己的位置。后续执掌边军大权的将领中,除了孙永禄这个绣花枕头外,真正掌权的还是周家的旧部。而大量周家旧部掌握着西北边军各大卫所、千户所的实权,仍旧在照应着周家的子孙们。谁说周家会因为失去帅印,在西北边军中就再也没有影响力了呢?

海棠道:“周家上辈子的遭遇比现在惨一些,如今好歹周大将军与周三将军都没出事,杜伯钦与孙家也没能成功伤害到年轻一辈的周家子孙。周家与皇帝的关系还有所缓和,皇帝也愿意从西北边军中抽调优秀将领去其他地区任职。这一切可比上辈子的情况好多了。周家人会有不同的打算,也是理所当然的。”

海礁想想也是。他又道:“唐家那位将军……大概真的很想去京城。唐家人没少私底下活动。只可惜这事儿要看朝廷如何下旨,皇帝若没挑中他,任唐家人如何在长安打点,都是无用的。不过这会子他对长安前卫已经没什么兴趣了,在席间遇见延安卫指挥使,还能有说有笑地打趣人,全然不似先前与对方遇见时的剑拔弩张。”

海棠闻言,便说起了周四将军有可能转正长安前卫指挥使的谣言:“这种事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也不知道是谁编造出来的,周二夫人居然信了,据说前日和昨日都曾因为这事儿给周四夫人没脸。”

海礁在席间也听过这种谣言。大部分的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口中都一概说自己不相信,还有人质疑延安卫指挥使及其家人,认为这种谣言有可能是他们传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挑拨周家与唐家的关系,从中坐收渔人之利。

不过祖父海西崖与熟人们私下讨论时,都觉得这种事不可能是延安卫指挥使那边做的。

他们家也是长安的将门世家,虽说一向积极地为自家子弟与亲戚谋求好官职,但从来不会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背后传谣什么的……他们做不出来,也没必要做。

延安卫指挥使人才出色,资历功绩都足够,就算做不了长安前卫指挥使,也照样会有大好前程。他们家一位长辈在长安中护卫指挥使位置上待了近十年,已经快要告老了,大不了提前一两年退休,给家族后辈空出位置来。他们还不至于为了个小小的卫指挥使之位,便冒得罪镇国公府的风险。

海棠有些纳闷:“这种谣言究竟是谁放出来的呢?除了周二夫人轻易上了当,其他人一听都知道是假的。放这种谣言,又能达成什么目的?”

海礁道:“爷爷和都司衙门里的几个人都怀疑,这是杜伯钦和孙家的爪牙在捣鬼,目的是为了挑起周家内部二房与四房之间的矛盾,再让周唐两家生隙。”

虽说先前都司衙门抓了杜伯钦之后,也查出了他帮助孙家在长安建立的情报网,孙家在各将门世家中安插、收买的耳目都找了出来,可谁也不敢担保,这个情报网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情报网中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办事,只是贪图一点小钱,才被人所利用,可谁知道当中是否有真正由孙家派来的心腹亲信呢?这样的人极有可能藏得极深,连杜伯钦都未必知道他们的存在,只听从孙家号令行事,单独联络。说不定,他们是因为之前情报网被铲除、杜伯钦被抓一事而生出了报复之心,才故意传出谣言,挑拨离间呢?

海礁曾经听到旁人告诉海西崖,镇国公府一听说谣言的事,就立刻派人去查了,眼下只知道,虽然有不少官员武将都听到了风声,但事情最初应该是在内宅仆从圈子里传出来的。仆从们不知道打哪里听说了消息,报告给了自家女主人,而后消息才传到了男人们与别家女眷的耳朵里。

听起来,就很象是孙家在各家内宅里安插的耳目爪牙会干的事。

只可惜,涉事的仆从太多了,他们背后又大多是长安的世家名门,陕西都司都指挥使年迈多病,指挥同知周四将军暂时坐镇长安前卫,另一位指挥同知不想得罪太多人,因此这事儿暂时还没有结论。

谣言还罢了,大部分人听到后都不会相信,唯有周二夫人信以为真。这件事大约会让镇国公夫人感到有些尴尬,她心里恐怕不愿意相信,自己的亲侄女居然会如此愚蠢。

海棠笑道:“周二夫人犯蠢的还不只是这一件事呢。她原本极力促成唐家大小姐嫁进镇国公府,今日不知为何,忽然向承恩侯世子夫人提议结亲,可惜误打误撞地,叫我们打破了如意算盘……” 三百零五章 老牌外戚 海礁并不知道周唐两家联姻的乌龙,感到颇为吃惊。

他不明白唐家为什么要闹这么一出。他家有两个女儿,若真有意与镇国公府及承恩侯府结亲,大不了两个女儿各嫁一家便是,为何要搞一女两嫁的闹剧?就算镇国公夫人并没有明确答应婚事,唐家也没必要这么快就要跟承恩侯世子夫人提亲吧?后者又不是马上就要离开长安了,就不能多花点时间,慢慢谈吗?起码也要知会镇国公夫人一声呀?都是嫁进镇国公府的唐家女,周二夫人也不能太不把婆婆放在眼里吧?!

如今承恩侯世子夫人也生气得很,绝不会觉得唐家有诚意。而就算事情没有被周文君与周怡君姐妹揭开,周二夫人也保密不了几天的。承恩侯世子夫人明显对儿女亲事十分慎重,不可能当天就为嫡长子定下婚约。一旦她事后听说唐蕙本该要嫁进镇国公府的消息,定会记恨周二夫人害自己陷入了尴尬境地,又怎么可能答应婚事呢?

就算没有金善那回事,唐蕙的婚事被长辈们这般一操作,日后名声也难免要受到影响。她在长安城里还能嫁得什么好人家?周二夫人看起来对娘家侄女很是疼爱重视,怎么就敢做出这种坑人一辈子的事情来?!

海礁对此感叹几声,也就没有再关注了。他在意的是周家在长安的权势地位,至于周、唐、彭、金几家小儿女之间的感情纠纷,于他来说不过是个乐子而已。偶尔听听,还能放松一下心神,也是件好事。

海棠对唐家的事则更重视些。她觉得这件事明显透着古怪,没办法理解周二夫人的想法:“她对镇国公府的几个小公子有什么不满吗?为什么又忽然打起了承恩侯府嫡长孙的主意?他是不是比其他堂兄弟都要出色?”

海礁今日曾跟着周奕君去校场转了一圈,又认识了好几个长安将门的年轻子弟,也见过承恩侯府的周衡君。在他看来,周衡君没比镇国公府的堂兄弟们强多少,都一样是长相端正、文武双全的精神少年,论武力值他可能还要差一点。大概是因为京城不如长安尚武,他还要分一部分精力去读书的关系,给人的感觉也更加斯文。

而海礁新结交的好友周奕君,在镇国公府的同辈堂兄弟里头,可以称得上是佼佼者,只是年纪还小,不够高壮,也没有守边征战的经验罢了。但若是单论兵法与骑射方面的水平,他比周大将军、周二将军与周三将军家的儿子都要优秀。很多人都认为,他日后必定会有大出息。

周五将军的儿子年纪都还小,除去他们以外,镇国公府其他孙少爷都是少年俊才,每一个都比周衡君出色,顶多就是读书成绩略差一点儿,性格没那么稳重。

在海礁看来,长安本地有家族成员在边军中任职的高门大户,若是要为自家女儿选择未来的夫婿,怎么看都不可能放弃镇国公府的几位孙少爷,反而看上承恩侯府的嫡长孙。若说唐家是为了进京,想借儿女亲事做跳板,他家也还有一个次女唐若在,为什么不考虑让唐若去跟承恩侯府联姻呢?

镇国公夫人想要唐若做孙媳妇,唐家坚持不肯,非要推荐唐蕙不可。可等到镇国公夫人有意接受唐蕙了,唐家又忽然要把唐蕙另嫁承恩侯府。他们怎么就可着一个唐蕙祸害呢?唐若是用来做什么的?周唐两家是两代姻亲,闹这么一出真的很难看了。

海礁只可惜一件事:“上辈子我到长安时,只关注到周家的消息,并没有怎么留意其他世家名门,也不知道那时唐家是如何处理此事的。”

海棠想了想:“上辈子杜伯钦成功隐瞒了自己的秘密,平步青云,估计当时杜祺并没能回到长安向镇国公府报信。承恩侯世子夫人应该没有送杜祺回来,但有没有送吴家人过来,就说不准了。不过……上辈子这个时候,周三将军刚出事不久,杜伯钦又预备着在城中暗害各家将门的年轻子弟,估计长安并不太平,镇国公府或唐家都未必有闲心在这时候议亲吧?等到事情平息下去,太后那边就差不多到时间了,而后又是颍川侯世子出事,牵连周大将军……”

海礁想了想:“我隐约记得听人说过……西北边军的将领中,好象有人把女儿嫁进了京城的外戚人家,应该是张家吧?那是镇国公去世前的事了,这家人好象还曾经跟镇国公争夺帅印来着,只是没成事,他家女儿也没活几年就去世了,给张家留下了一个病蔫蔫的儿子。如果那是唐家女,那不管是唐蕙还是唐若,都没得个好结果,唐家的算计终究落了空。而孙永禄执掌西北边军大权之后,西北几位有名的实权大将中,并没有姓唐的,可见他家并没有得偿所愿,很可能还日渐衰败下去了。”

可惜海礁对这些事已经记不清楚了,甚至不记得那将领姓什么,如今掌握的这点情报压根儿派不上什么用场。就算唐家存有异心,眼下孙家在长安的布置都落了空,周家依然紧握边军大权,唐家即使再想进京,也不会轻率行事,与周家生隙的。

眼下,唐家光是解决唐蕙与金善的绯闻,再处理好与镇国公府、承恩侯府的关系,就已经够费力气的了,又还能剩下多少心力去打歪主意?

海棠有些好奇:“张家是什么人家?他家也是外戚?”

海礁点头:“张家可是老牌外戚人家了,永昌帝的皇后便是张家的,等到先帝时,他家又出了个张德妃,生下了安王,与纪王是夺嫡呼声最高的受宠皇子,只是最终败于德光皇帝之手。他家估计不甘心,又再送了一个女儿进宫,就是张恭妃。可惜张恭妃只生了两位公主,很早就失宠了,在宫里只能看孙贵妃的脸色。”

上辈子德光皇帝晚年的后宫中,孙贵妃与许贤妃斗得激烈,中间还夹着纪王世子的生母卢昭容暗地里搅和,但没有张恭妃什么事。她平平淡淡地在宫中活到老死,比德光皇帝还多活了几年。她生的两位公主,一位嫁回了张家,一位嫁给了老牌勋贵子弟,同样是平平淡淡地。

张家曾经风光无限,接连出了几代后妃,都生有皇家血脉,却始终没有真正成为顶级权贵,一直只是权贵圈边缘的外戚人家,可见裙带关系并不意味着一定能助家族崛起。他家从不用心培养儿子,反倒是教出了不少出色的女儿,四处联姻,注定会根基不稳。

海礁对他家记忆深刻,是因为他家的家主将兄弟家的孤女嫁给了金家二房的大孙子金梧,变相与许太后、新君做了姻亲。然而这个姑娘虽然很出色,却没能拦住金家二房作死,最终也只能与夫婿一道被赶出京城。

有传闻说她很想带着儿子和离,却被金家二房视作救命绳索紧缠着不放,又得不到张家支持,只能含恨离开。

唐家女儿若是嫁进这样的人家,在娘家败落后的际遇可想而知。 三百零六章 见面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零六章见面海礁对唐家的情报了解有限,他与海棠都没办法推断出,上辈子嫁进张家的那个西北边将之女,到底是不是唐家的女儿。 他们只能暂时把这件事抛到脑后,等待日后有了更多的情报补充,再进行推断。 反正如今金嘉树还好好地活着,又联系上了周家人与许贤妃,后者不可能再爱屋及乌地盲目抬举金家二房,金梧也不可能再有机会迎娶老牌外戚张家的女儿做妻子了——没有许太后的另眼相待,他算哪根葱?不管张家日后会将这个孤女嫁到谁家去联姻,又是否会在她夫家失势后将她抛弃,那都不是海家兄妹所关注的事。各人有各人的命运,不相干的外人没必要插手干涉。 兄妹俩交流完情报后,忍不住感叹。 人人都说周家在西北边军说一不二,是边疆的土皇帝,可事实上呢?光是在长安城中,就有那么多在明面上追随周家的将门世家有着自己的小心思。这些家族表面上都服从镇国公的统领,但私底下也没少耍手段明争暗斗。虽说如今镇国公还能压得住场子,可他老人家又还能活几年呢?等他去世,西北边军的帅印会由谁接掌?那些将门世家,又是否还能安分下去,继续齐心协力地守边卫国? 反正海家兄妹俩还记得,上辈子最终拿到了西北边军大权的,是来自凉州的何百胜将军,不是长安里那几家世代出名将的高门大户。 这些将门世家,在周家出事的那几年里,还有镇国公去世、妻儿进京的那几年里,都做过些什么呢?他们是否也曾被孙家分化打击?是否曾经为私利而伤害过西北军民的利益?是否早在眼下,这一切就已经有了端倪? 海礁心情沉重地长吁了一口气。他要打探的消息似乎更多了,心里压力还挺大的。 海棠见状,便转开了话题:“对了,我还见到了吴珂,就是吴家幸存的那个孙子。他不知怎么摆脱了其他人,到后宅来找周雪君小妹妹,为他伯娘道歉。我正好跟周雪君在一块儿,就跟他打了个照面,还说了两句话。” 她顿了顿:“这个人……既瘦弱,又软弱,不象是什么能有大出息的人物。说实话,他这个样子……我是既觉得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吴家人就是这样的心性为人吧?虽说他基本是周太后和承恩侯养大的,但吴家出事时,他好象已经记事了,应该没少受父祖的影响。想想表叔公和曹爷爷、陆爷爷那些年因为吴文安公受的苦,我就不觉得他成长为这个模样,是什么出奇的事了。” 谢文载是吴文安公的门生,曹耕云与陆栢年则是他在礼部的下属。三人都是因为他的命令而参了孙阁老一本,继而被皇帝当成了替罪羊,罢官流放。吴文安公明知道他们冤枉,却袖手旁观,任由他们前途尽毁,受尽苦楚。周家与此不相干还能伸手帮一把,吴家却连打发人来安慰一声,送点程仪都没做过。虽然吴文安公生前位高权重,又很有威望,但海棠自打知道他干了什么事之后,对他就再也没有一丝敬意了。 若是看不惯孙阁老,那就自己亲自上阵去参人,而不是随便点了学生与下属去做炮灰,事后又没能力护住人。 若是拿孙阁老没办法,又不敢惹皇帝生气,遇事只敢做缩头乌龟,那就老老实实做他的礼部尚书、文官领袖,别做些多余的事情去拉仇恨。 若是遇到挫折后决定要退缩,连门生下属也牺牲掉了,也清楚自己没有实力怼人,还得不到皇帝的支持,那就别再生事,别再推出新的炮灰了,安静地苟到外孙做了皇帝再说。
可吴文安公却什么都做不到。他既看不惯孙阁老所为,又不敢跟皇帝对着干,自己还无法取代孙阁老,成为皇帝改革的先锋。他不肯放弃外孙立储的诱惑,但又没有积攒足够的实力去为女儿外孙保驾护航。他自认为是清流领袖,文臣之首,却为自保而牺牲门生与下属,白白送了政敌一个大把柄,自己的名望也受损不轻。 他这是既要,又要,却什么都是半桶水。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心性软弱,但又自认正直的关系。 如今看吴珂的性情,跟他去世的祖父多么相似啊! 海棠都懒得去评价吴家的门风,只可怜自家表叔公和他的朋友们一番赤诚却被辜负,竟然还没有记恨吴家人的意思,如今还十分关心吴珂的消息。 海礁听着妹妹的抱怨,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今日……我在开宴前去找表叔公他们,正好听到他们在跟几个熟人商量,要去见吴家遗孤一面。我就跟着一块儿去了。” 与谢文载同行的熟人们除了曹、陆二位老友,还有两个曾经做过吴文安公门生、在吴家出事后被逼回乡教书的致仕京官,以及一位父辈曾经受过吴文安公夫人吴周氏大恩的本地举人。他们都很关心吴家后人的品性教养,希望吴珂能继承祖父的遗志,重新树起士林清流一派的标杆。 海礁跟着他们去了校场边上的小屋。那里位置偏僻,不容易撞见人,屋里却桌椅茶水暖炉样样齐全,正好可以充当谢文载等人与吴珂相见的地点。有镇国公府的人安排,他们双方都不担心会引人注意。 海棠听得恍然大悟。校场与周大将军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而周三将军的院子与周大将军的院子又离得很近。怪不得她与周雪君会在周三将军的院子外瞧见吴珂。大概是他在校场见过客人后,便沿着长廊多走了几步路,跑到内宅里来找人了。镇国公府的人很可能安排他独自低调出行,因此周雪君的哥哥周奕君才没有跟着一道来。 海棠问海礁:“表叔公见过吴珂了,对他有什么看法?” 海礁叹了口气。谢文载能有什么看法?他在小屋里从头到尾都没有开过口,更没有介绍过自己与吴文安公的关系,估计自幼丧亲的吴珂也不可能知道自家祖父在三十多年前曾经作过什么孽吧? 谢文载当时静静坐在一旁,听着其他人询问吴珂这些年的经历,以及日后的打算,什么话都没有说。 离开之后,他才私下跟曹、陆两位老友吐露了心声:“这孩子不象是能撑得住事的,心性过于软弱,恐怕不能对他有太高的期待……” 曹耕云还挺乐观的:“能活着就很好了,若他身体能再康健一些,将来多生几个孩子,让吴家香火得以延续下去,吴公夫妇身后有人供奉,那就再好不过了。从前没人知道这孩子还活着,我们这些吴门故生也好好地支撑了下来,还有人在朝中东山再起,哪里还用得着指望这孩子来统领我们?” 陆栢年则认为:“他从小长于妇人之手,久困于宫廷与侯府内宅,长成这样也是在所难免的。幸亏他从小读书,不曾失了教养。我们再想办法慢慢教导就是了。” 当时谢文载就长叹了一声,回席后也一直沉默着。旁人讨论吴家事,他也没有再参与进去。 三百零七章 谢文载的报复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零七章谢文载的报复谢文载在所有人面前时,是沉默的,但当表兄海西崖正经要跟他商量日后要如何与吴家人相处时,他却坦白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打算。 “我打算去问问镇国公,要如何安排吴珂那孩子的学业。”谢文载道,“若老国公没有意见,我想要教导吴珂几年,不但教导他学业功课,也要让他懂得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兴许他将来不会有什么大成就,也不可能继承老师的事业,但他至少得是个明白事理的正人君子,遇到难处时,可以撑得起家门,不会辱没了吴家的门楣。” 镇国公估计是不会反对的。吴珂本来就是书香世宦之家的后代,当然不可能象周家子弟一般从小学习兵法骑射。而在长安地界上,周家能信得过的文人当中,谢文载的学问水平是毋庸置疑的。哪怕他是三十多年前出名的才子,流落西北这些年却一直不曾荒废过学问,如今一把年纪了也照样每天手不释卷,教导一个吴珂还是绰绰有余的。 若是一切顺利,吴珂还能在长安城里正式落户,读上几年书后,便在长安下场科举。直到考中举人为止,他在西北的科举之路都是畅通的,不用担心会受人打压阻拦。 而一个举人功名,也配得上吴文安公后人的身份了。至于他是否能更进一步,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还有孙家几时会倒台了。 不过,谢文载认为,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给吴珂寻一个稳妥的住处,不能再让他与伯娘归氏、堂妹吴琼住在一起了。 吴琼倒没什么,可归夫人归氏对吴珂这个亡夫侄儿的负面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她平日里教导、训斥、辱骂吴珂的那些话,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后者的心性。 本来周太后与承恩侯都曾经用心教导过吴珂功课,从他在会面时的谈吐和举止,可以看出周太后与承恩侯都是用了心教养他的,虽然不敢另请什么名家,但该读的书,该学的道理,该掌握的礼仪,他都很熟悉。然而学到的东西再多,也无法掩饰吴珂心性软弱、优柔寡断的本质。很多时候,他嘴上说的话,内心其实并不真的认同,只是顺着其他人的口风说话罢了,又一再在人前为伯娘辩解。 归氏对吴珂的态度很差,而且毫不避讳让所有人知道这一点,但她救护过吴珂,保下了他的命,带着女儿十几年来一直与他相依为命。吴珂对她显然很有感情,没办法说出任何反驳她的话,甚至还觉得她的话句句都是对的。 是他连累了伯娘堂妹没办法与归家人团聚。 是他害得伯娘无法为父母尽孝送终。 周太后与承恩侯确实更重视他超过了堂妹。 是他这个吴家男丁独苗的存在导致身为女眷的伯娘与堂妹也时刻面临着孙家的威胁。 周太后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才把伯娘堂妹送出宫,又送出京城,害得她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到偏远边疆生活…… 谢文载不想评价归氏的言论。内宅妇人见识有限,又碍于孙家与亲友生离死别,被困内廷与后宅多年,她有怨气是正常的。她埋怨周家人确实有些不识好歹,但那是周家与吴家亲戚之间的纠葛,轮不到外人去多言。 谢文载不打算让吴珂去怨恨自己仅剩的家族长辈,唯一幸存手足的生母,但吴珂不能再继续接受归氏的错误言论误导了。再被归氏教导下去,这个少年就要彻底废了,即使学了一肚子学问,也当不了家,做不了主,不能真正成为顶天立地的吴家继承人。
他甚至有可能被归氏引导着,对周家生出怨怼之心来。那周太后与承恩侯府、镇国公府为了保住吴周氏血脉所付出的所有努力、冒的所有风险,岂不是全都成了笑话? 归氏一介妇人,在外人面前胡乱说些有的没的,明事理的人可以当作没听见。可吴珂却是吴家唯一的男丁,他如今又离开了京城,获得了自由,日后肯定会与闻讯赶来的吴门故生见面。万一他受归氏影响,也在众人面前说些埋怨周家的话,那要怎么办? 吴门故生中的一部分人流放西北后,多得周家照应,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他们自然是信得过周家人行事的。可那些对周家不熟悉的人呢?那些曾经误会周太后为了自保而对孙阁老恶行袖手旁观的人呢?周太后辛苦保住了吴家的血脉,吴家人不感激就算了,凭什么要害她受人非议? 就算没人因为吴珂的言论质疑周家,吴珂“忘恩负义”,名声也会受到影响。 谢文载不希望看到这种事发生,决心要为此出一分力。 但他寄居在海家多年,多得表兄照应。他做出这个决定,必须要先请求表兄的谅解才行。曹耕云、陆栢年两位老友也一路陪他吃了许多苦头,他同样需要获得他们的同意。 海西崖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是收个学生罢了。若是镇国公答应了,我自是不会反对的。反正我们家也要在长安待上几年,你教个学生读几年书,只当是打发时间了。等过几年他能撑得起门户了,考得了功名,成家立业,你正好功成身退,与我们一道回老家去。” 曹、陆二位也不反对,只是陆栢年的心情有些复杂:“老谢,你的心胸我是比不得的。吴文安公一家际遇凄惨,我却好端端地活到了今天,实在不忍心抱怨些什么。可若叫我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还反过来去帮助吴家后人,我还没那么豁达。我顶多就是打听打听他们的生活,知道他们性命无忧,吃饱穿暖,能读书,有人照应,就不会再追问更多了。不象你,竟然还想着要教吴公的孙子读书。我实在是佩服你得很。” 谢文载有些羞愧地摆摆手:“我也不是全无怨言的,只是吴家如今的境况,反倒还不如我等,抱怨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况且,我若真的教导吴家子孙读书有成,将来考得功名,重振家门,世人又会如何评价我,评价当年将我送上流放之路的老师呢?” 谢探花表示,这其实也算是他对吴文安公这位座师的报复了。他会成为当世文人交口称赞的君子,而在他这个君子的故事中,座师所扮演的显然不是什么仁义好角色,而吴家人也好,吴家的亲朋故旧也好,谁又能说他的不是? 海西崖与曹陆二位闻言,顿时都来了兴趣:“不错不错,这才是正理!” 陆栢年一改先前的想法,还积极地自荐:“你若打算教吴珂书画,我也能帮一把。功课上有任何需要,只管向我开口。” 曹耕云则想到更现实一点的问题:“咱们这屋子是不是有点小了?平日里自己人住着倒罢了,若是叫学生过来上课,读书住人都在一个屋里,有点太寒酸了吧?况且,若真要隔绝吴琼与吴家的女眷,起码也要腾出间小屋来,偶尔招待他住下吧?” 四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四周望望,六双眼睛齐齐对上了屋子的主人海西崖。后者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待我回头跟太太商量一下……” 三百零八章 别院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零八章别院海棠次日在正院上房用早饭的时候,听到祖母马氏跟崔婶、马婶抱怨丈夫海西崖忽然提出的要求。 他想把前院二楼上的屋子整理出来,不久后可能要住人。 马氏抱怨道:“想一出是一出!要是春暖花开了,招待一两个人住上几个月,倒还罢咧。要是开春就预备要住人,这么冷的天,没有炕怎么受得住?!用火盆,炭气熏人得很。身体强壮的人还能支撑,身体不好的小娃娃住进去,怕是没两天就要病了。到时候天知道会落下啥抱怨?吃力不讨好!” 崔婶安抚她:“太太放心,咱们家的宅子,当初建的时候墙就砌得厚,哪怕是在二楼,也不会太冷。当年住在咱们家里的那几位老爷,就从没抱怨过。” 马氏哂道:“那时候他们都是流放的犯官,有人愿意将他们接进城,还好吃好喝地供着,就已是烧了高香,哪儿还会抱怨屋子不够暖和?怎么也比马棚强!可这回不一样。老爷打算招待一位贵客来呢。这贵客听说是个好脾气,可他背后却有个难缠的长辈,还不定咋个挑剔额们家呢!” 马婶则陪笑道:“不知这位贵客是何来历?倘若额们家只招待他一个,只要他满意就成咧,不必理会旁人的意思。倘若他要带着他长辈一道来,那太太还是另想法子安置客人的好,也省得麻烦。如今姨太太名下有在长安城里经营的客店产业,里头有好些个干净精致的院子,不如把贵客送过去就是。太太只需要付银子,就啥都可以甩手不管了,岂不省事?就算那贵客的长辈非要在鸡蛋里挑骨头,难道还敢在长安城里得罪周家人不成?” 马氏叹了口气,并没有应承,只道:“你们带着人,把前院二楼的屋子都收拾收拾吧。额也不知道客人几时会住进来,反正有备无患。兴许开春之后天气转暖,老曹、老陆就想要搬回二楼去了。二楼虽不如楼下暖和,但胜在地方宽敞,他二人不必挤在一个屋里。” 崔婶与马婶齐声应了。 等她们离开,海棠也吃完了早饭,便往祖母马氏身边一坐:“阿奶,爷爷预备要招待哪个贵客呀?我之前怎么没听他说起过?” “啥贵客呀!”马氏撇嘴,“你爷爷跟表叔公他们不知发了甚么疯,想要让你表叔公收了吴家的男娃做学生哩!说是你表叔公看不惯归夫人对吴家哥儿太过苛刻,想把他们分开,最好的理由,就是他收吴家哥儿做学生了。就象杜家把儿子送去京城读书,周家七老爷两口子都没法拦一样。吴文安公的学生愿意教导他孙子读书,归夫人还敢拦不成?她敢,镇国公府也不会让她拦的!” 海棠心中不由愕然:“我听哥哥说,昨儿表叔公与曹爷爷、陆爷爷见过吴珂了,当时表叔公什么话都没说,我们还以为他对吴珂不太满意呢。没想到他居然想要收吴珂做学生……” 唉,吴家的遗孤,孙家的眼中钉,相依为命的亲人身上还背着害死六皇子的嫌疑……一听就是麻烦。表叔公为什么要招惹这样的麻烦呢? 吴文安公明明对不起谢表叔公,谢表叔公怎么还惦记着他的恩情?难不成这就是正人君子的想法?正人君子做事没必要这么实诚的! 海棠叹了又叹,又听得马氏道:“你表叔公心里估计还惦记着吴文安公当过他座师,指点过他文章的恩情咧!这几十年的苦头,他愣是没放在心上。你爷爷都不好劝了,额还能说啥?你曹爷爷、陆爷爷嫌你表叔公屋子太小,不好招呼学生,情愿把自己的屋子让出来,他们搬到二楼去住。你表叔公怕他们在二楼住得不够暖和,会犯了旧疾,说自己搬就行了。三个人都没争出个结果来,还是你爷爷说,先把屋子收拾出来,谁搬谁留以后再说,他们才消停了。镇国公还没点头哩,天知道这学生几时才会上门,会不会在额们家里住下?如今争这个,也太早了些。”
海棠听明白了,帮着出了个主意:“前头二进院的屋子是新建的,地方够宽敞,也砌了暖炕,那里岂不比前院楼上的房间更合适?” 马氏立刻就否决了:“那咋成咧?那是预备让你二叔一家住的地方。若不是新屋子新家具要晾过才好住,他们年前就该搬进去的。眼下过年不好折腾,等开春后天气暖和些,他们就可以挑个吉利的好日子搬家了。咋能把地方让给不相干的外人?!” 马氏还有一个顾虑没说出口,那就是二进院距离内宅正院太近了。孙女如今也是十二岁的大姑娘了,没比吴珂小几岁,住得太近,日常见面次数多了,容易惹来闲话。她可没少听说归夫人的难缠刻薄,怎么可能让孙女跟吴珂扯上关系,叫人说嘴?无论是哪家的姑娘,只要嫁给了吴珂,这辈子就别想有太平清静的日子可过了。她怎么忍心让自己的亲骨肉受这个罪?! 海棠不知道马氏心里在想什么,还帮她出主意:“镇国公府会一直收留吴家人吗?还是会另外替他们置办宅子产业?吴珂要是有了自己的宅子,地方肯定比咱们家的前院大,就不能让表叔公到他家去上课吗?咱们可以劝说镇国公,把吴家人的住处安排在离咱们家不远的地方。到时候表叔公来往方便,咱们家也不用担心会招惹上归夫人。” 马氏摇头:“怎么可能?老爷不会答应的!” 吴珂的宅子,不管是谁送的,归夫人母女都算是主人家,可以来去自如,。反倒是老师身份的谢文载做不了主。他寄人篱下,别说阻止吴珂受归夫人影响了,只怕连自己的饮食起居、日常待遇都要看主人家的脸色。海西崖因为放心不下被流放的表弟,背井离乡几十年,一路跟到西北来照应他,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他恢复了自由身,可以过几年舒心日子了,怎么可能再让他受苦? 海棠的建议再次被否决,但她也没有气馁。沉思片刻后,她又有了个主意:“咱们家附近是否有空宅子?不管是租是卖,咱们家花点钱能到手的话,可以把它当作别院。无论是表叔公要用来给学生上课,还是拿来堆放些什么物品,甚至是招待几个外地来的客人,朋友间小聚饮宴,都有了地方。就象是文君小姐原本说,打算请我和彭姐姐到他家别院里见面散心一样。自家的地方自己能做主,又不会干扰家里日常的生活,不是挺方便的吗?” “别院?”马氏有些意外,但又觉得这似乎是个可行的法子,“那额可得打发人去好好打听,附近是否有空宅子了。” 她不打算租,直接买下来更省心。海家不缺这点银子,而买下来的宅子才方便她收拾改造。反正以长安城的繁华,等海家离开时,再把宅子卖出,也不会亏钱。 而若是海家不打算回老家了,从此在长安长久定居,买来的宅子也可以充作孙女的陪嫁,体面实用得很呢! 三百零九章 茶楼偶遇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零九章茶楼偶遇过年时房屋经纪都休息了,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人。马氏便嘱咐崔伯与马有利,平日里多留意一下附近的消息,看是否有空宅放盘。 崔伯刚应声,马有利便道:“额今早听隔壁陈家的门房说,他家主人年后可能要调走了,正想把宅子租出去咧。最后一进院子不租,留下来放带不走的家什伙儿,只把前两进院子出租。” 马氏讶然:“陈千户要调走?昨儿在镇国公府吃年酒时,额可没听他太太说起。额们还约好了元宵节一块儿去看灯咧!” 马有利回答:“额是今早开门后扫地时,才听他念叨的。说是主人家走得急,估计年后就要动身,要留下一房家人看宅子。他不想留下,有心要去山西见见世面,可他老婆却不想离开老家,两人吵了一架。他一晚上没睡好,早起也昏昏沉沉的,差点儿撞到额身上了。” 马氏暗暗把这件事记下,打算回头跟丈夫说,便嘱咐马有利想办法打听打听,陈家的宅子,租是什么价?肯不肯卖? 陈家的宅子就在海家边上,两家只隔着一条很窄的过道。倘若海家能买下陈家的宅子,那两边来往起来就很方便了。别说是充当别院,就是让谢文载带着曹耕云、陆栢年他们直接住进去也行哪!吃饭仍旧是在海家,厨房做好了送过去,跟在家里也没啥区别。再打发两个人过去照顾他们生活起居,打扫洗涮之类的,最后再添两三个书僮,就什么都齐全了。 海家支出没增加多少,谢文载他们日常生活水平却大有提高,偶尔出门访个友,又或是请朋友到家里来作客小聚,都不需要再顾及海家,比眼下可要方便得多。 马氏决定回头就跟海西崖商量这件事。 崔伯与马有利出去了,缩在里间炕上看闲书的海棠却被后者方才的话吸引了注意力,陷入沉思。 国公府摆年酒时,就有传闻说西北边军有人会被抽调去别处任职。唐家十分积极主动地想要争取,他们想进京很久了。不过在那之前,庄同知那边就有消息说,山西都司也要调人过去。 难不成隔壁陈千户就是收到了调令的人之一?他是要去山西都司麾下任职吗? 海棠想起,祖母马氏跟身边的马婶闲聊时,好象曾经提过,隔壁陈太太是山西人,远嫁过来二十多年,都不曾回过娘家,每每想起就要哭。陈千户并非大家族出身,在长安也没什么亲戚朋友,也有可能是自愿调职吧…… 海棠默默把这件事压在心底,打算回头跟哥哥海礁提一句。 海礁今儿一大早就牵着马出门去了。他跟周奕君等新朋友们约好,今天要去城外游玩。也不知道这大冷的天里,这群半大少年哪里来这么大的兴致,天天往城外跑。 其实,别说海礁这个少年人了,海西崖与谢文载、曹耕云三位老人家今儿也没闲着,各自出门访友去了。若谢文载真有意要正式收吴珂为学生,估计怎么也得费点功夫才行。 吴文安公在长安的名声毁誉参半。他一方面是周家老姑太太的夫婿,天然与周家关系亲近,就连流放的学生、下属与追随者们,也是周家及其他边军将领们帮着照应的;可另一方面,他又不曾在皇帝面前为周家及西北边军说什么好话,谋什么福利。西北边军最艰难的那几年,他还活着,在朝中还有些权势,却从来不曾开口劝说皇帝和户部给西北多拨点钱过来,无论是军费还是救灾的银子…… 他若是说了不管用也就罢了,可连开口都没有,西北军民难免会感到失望,觉得他这个周家女婿不够实诚……
当然了,有吴周氏夫人的面子在,镇国公府又有心庇护,长安人对吴文安公的孙子孙女们还不至于有什么恶感。只是谢文载到西北多年,名声一直很不错,从前还有不少人仰慕他才学出众,想要拜在他门下读书。他那时还是犯官之身,不想牵连无辜之人,一概都婉拒了。平反之后又有人再提起此事,他则以年迈精力不足为由,再次婉拒。他只教导过海家的儿孙读书,外人虽觉得惋惜,却也能理解。但要是他忽然打破自己的惯例,收吴家孙子为徒,那就有不少人要坐不住了…… 海棠在上房里看看书,打发打发时间,吃过午饭便回屋歇息去了。她小睡了片刻,起身后又拿出那张轮椅设计图来,再次仔细检查,看有什么不足之处。 没过多久,门房上派人给她送了一封信来,说是镇国公府送来的。 海棠拆信一看,却是周文君写信邀请她明日出门逛街。新年里各家都要四处走亲戚磕头问安,但到了初九,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该做的事也忙完了,周文君姐妹几个清闲了下来,不想窝在家里发呆,就想出去逛逛庙会。 周文君准备带上周怡君和周雪君,再约上彭玉琪与海棠,另有健妇若干,几个人坐车到庙会附近会合,再一块儿逛去。就连午饭,她们也计划在外头用。至于是吃羊肉锅子还是上茶楼里一边听戏一边品尝江南佳肴,那就见了面再商量。 海棠听得心动,立刻就去上房寻祖母马氏报了备。 别看她心里抱怨家里人都不着家,其实有机会出门玩耍时,她也很乐意往外跑的。 马氏并不反对她跟镇国公府的小姐们在一处玩耍,只是担心她一个人去,会不够安全:“好歹多带两个人,万一遇上不长眼的咋办?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就算学了两招鞭法,也未必敌得过人家的力气。不如叫上你哥哥吧?” 海棠笑道:“文君姐姐她们都只带健妇,不带兄弟,我怎么好例外?况且我们小姑娘家逛街,哥哥掺和进来做什么?没得叫人说闲话,非议咱们家想攀高枝。” 马氏虽然不是没打过让孙子娶周家小姐的主意,但周文君这种等级的大小姐,她可从来没敢肖想过,连忙道:“那就算了,你把葡萄带上,有事也能让她帮忙跑个腿,传个话。明儿就让你哥哥把你送到庙会附近,看到你跟文君小姐会合,他就可以走了,不必上前攀谈。” 她在年酒宴上可没少听说金家孙子的种种唐突言行。据说彭小姐请了文君小姐去做客,他还想厚着脸皮留下来说话哩!知道的人家谁不说金家厚脸皮?他们海家的宝贝孙子可不能沾上这种坏名声! 海棠对祖母的安排没有异议。次日上午,她便在兄长海礁的护送下,坐车来到了庙会附近。隔着一段路,她便瞧见了前方一家茶馆门前等候的周文君等人。 她连忙与哥哥打了招呼,带着葡萄下车跑了过去,满脸堆笑地正要挥手打招呼,便瞧见周怡君冲自己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海棠眨了眨眼,安静地走了过去,小声问:“怎么了?” 周怡君往楼上指了指:“唐蕙姐姐来了,进了二楼雅间,金善刚刚进门。” 啥?私会吗?这么刺激?! 周文君又补充道:“四婶约了堂婶今日出门,也在里头吃茶呢!” 三百一十章 修罗场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一十章修罗场事情真的挺巧的。 周文君今日带着同住一院的闺蜜彭玉琪与族妹周怡君,还有住在另外一个院子里的堂妹周雪君一道出门,可刚到二门上,后者就被亲娘给叫回去了。 今儿一大早,周四将军的儿子周奕君出门赴朋友海礁等人的约时,差一点儿被归夫人给拦下。归夫人得知他要出城游玩,就想让他带着女儿吴琼一道去,说吴琼在路上学过一点骑术,正该多练练呢。周奕君手足无措之际,是承恩侯世子夫人路过,搭救了他一把。 承恩侯世子夫人与归夫人积怨已久,当面便呛起了后者来,说男孩儿们聚在一处玩耍跑马,不定怎么疯闹呢,他们连亲姐妹都没带,怎么可能带上亲戚家的女孩儿?!吴琼从小娇生惯养,学的那点骑术,只能说是可以稳坐在马背上让人牵着溜达而已,哪里比得上长安城里从小训练有素的将门子弟?别折腾两下,就累得病倒了,回了家就赖上别人,说是叫男孩儿们害的,那可就说不清了。 归夫人被承恩侯世子夫人气走了。周奕君倒是庆幸不已,一再向承恩侯世子夫人道谢。作为回报,他主动邀请周衡君一块儿出城游玩,堂兄弟俩高高兴兴地结伴出门去了。 而听说了消息的周四夫人也投桃报李,邀请承恩侯世子夫人出门逛街,顺道采买些新料子,预备给女孩儿们做开春后的新衣裳。承恩侯世子夫人欣然应邀,还带上了女儿周婉君。周四夫人便把女儿周雪君叫了回去,让她给周婉君作伴。 周文君、周怡君与彭玉琪虽然不甘心,也只能辞别了周雪君,出门赴约去了。她们与海棠就约在庙会附近的茶楼门前会合,于是坐车先一步抵达了地方。 到达茶楼后,她们还未下车,就亲眼看着唐蕙带着婆子丫头从对面马车上走下来,进了茶楼,上了二楼的第一间雅间。 周文君、周怡君与彭玉琪还记得先前在年酒宴上与她发生的龃龉,又有事后告状的行为,都觉得有些尴尬。她们只是跟朋友约在茶楼前见面罢了,并没打算进去吃喝,若是撞见唐蕙就不好了,于是三人也不下车,直接留在车中等候海棠。 谁知她们等了没多久,金善也到了。她们亲耳听到伙计招呼金善时,后者清楚地报出了唐蕙所在雅间的名号,显然是跟她事先约好了的。 三女在车厢中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唐蕙会与金善私下约见,但考虑到唐蕙并非孤身前来,还有丫头婆子随行,约的又是大白天里人来人往的茶楼,估计出不了什么事吧? 她们三人继续不安地在马车里等候,而这时,周四夫人与承恩侯世子夫人也带着女儿到了。周婉君听堂姐妹们说笑时,提起这间茶楼里的某款点心做得美味,想来尝一尝,疼爱女儿的承恩侯世子夫人便决定先到茶楼里落脚,吃过点心,歇一歇,再去逛街。 周家的人不可能认不出周家的马车。周四夫人立刻就发现了周文君她们,还打发人过来叫她们一道上楼呢。 周文君只好带着族妹与闺蜜下车,去跟婶娘们行礼问好,又解释说自己在等朋友,一会儿也要去逛街,暂时不打算进茶楼,才算是搪塞了过去。 周四夫人她们进了茶楼后,同样去了二楼的雅间,还正好跟唐蕙那间紧挨着。虽然她们没有发现隔壁雅间里有熟人,可离得这么近,谁知道真相几时会暴露?! 周文君三人站在茶楼门前,心底都发毛了。 海棠正好是在这个时候到的。听完整件事后,她头皮也麻了。
这已经不仅仅是刺激了,简直就是修罗场嘛! 唐蕙跟金善是亲戚,又素来交情好,想要见面说话,上哪里去不行,非得约在外头的茶楼里?! 周四夫人与承恩侯世子夫人母女对这间茶楼里的点心感兴趣,也可以等逛累了再来歇脚的嘛。大早上的,刚吃过早饭不久,这时候跑来茶楼干什么?! 海棠纠结了一下,便问彭玉琪:“彭姐姐是怎么想的呢?咱们是掺和进去,老实向周家的长辈说出自己的所见所闻,还是立时调头走人,只当没看见那两个人出现,就算茶楼里一会儿要唱起《六国大封相》,也与我们不相干?” 彭玉琪犹豫了一下:“虽然我很讨厌金善,也看不惯他的轻浮行径,但若他真的跟唐蕙闹出什么丑事来,叫人抓了现行,传得长安城中人尽皆知……那绝不是几句闲言碎语可比的。金家可能会觉得自家有底气高攀唐家了,但唐家说不定就会对金善下狠手……他到底是外祖母疼爱的小辈……” 周文君忍不住叹气了:“当初说气话要给他一个教训的是你,如今不忍心见他出事的,还是你。你就是对金家人太过心软了,才会让他们拿捏住!” 她叫过一名随行的健妇,命其回镇国公府向周二夫人报信,不但要告诉周二夫人,唐蕙在茶楼约见金善,还要说出周四夫人与承恩侯世子夫人也来了茶楼的事实。 至于周二夫人得到消息后,是赶来悄悄儿把娘家侄女带走,还是选择引走两个妯娌,那就全看她的心意了。 这事儿算是暂时解决了。周文君道:“我们走吧,反正我们留下来,也做不了什么。” 周怡君扑哧一声笑了:“可不是么?我们几个傻站在这里半天了,既没有进门,也没有离开。旁人看见,心里说不定会以为我们没有银子,不敢进茶楼里吃点心呢!” 海棠笑道:“咱们打扮得体体面面的,又带了丫头健妇,谁会觉得我们没带银子呀?茶楼的掌柜只一个劲儿在那里探头张望,都没敢过来招呼一声,怕是认出了文君姐姐,却不敢来打扰我们说话吧?” 彭玉琪也听得笑了:“那就赶紧走吧,再待下去,我真怕金善会发现我们在这儿,误会我是跟着他过来的……” 四个女孩儿有说有笑地转身朝庙会的方向走去。不过,为了掌握确切的情报,周文君留下了一名健妇,命她留意茶楼里的动静。 海棠跟着周文君等人逛起了庙会周边的店铺。虽然她还是头一回来,但平日里没少听哥哥海礁说起城中的情况,又画过好几回街道地图,因此对这一带的店铺种类、货物特色如数家珍。周文君若不是早知道她刚回长安不久,还以为她是在本地土生土长的呢,竟然比自己都要了解长安的街市! 四人先是逛了一家绸缎庄,买了两块料子,又光顾了一家专卖蓝田玉的玉石铺子。可惜店里没有能看得上眼的好东西,她们便很快走了出来。 周怡君对斜对门的文房铺子很感兴趣:“姐姐们,我们到那边瞧瞧吧?” 海棠应了一声,回头正想叫周文君和彭玉琪,却看到她俩面上都微微变了色,齐齐朝着同一个方向张望——正是茶楼的方向。 海棠忙问:“怎么了?你们又看到什么人了?” 彭玉琪回头看向她,咽了咽口水:“方才……我大舅母进了茶楼……她是跟唐夫人一道来的……” 三百一十一章 平息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一十一章平息四女大眼瞪小眼地愣在当场。 不怪她们不镇定,实在是这种事,她们也没经历过呀! 海棠“年纪”大些,第一个反应过来:“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站在大街上怪引人注目的。” 周文君忙道:“那就去那边的点心铺子。” 文房铺子旁的点心铺子,门面不大,二楼算是雅座。眼下这个时间,早饭已过,又离午饭时间还远,店里并没有什么客人,就连老板娘也刚开始揉面呢。看到几位官家小姐进门,她都慌了手脚,不知该拿什么招待贵客。 周文君本也不是为了吃喝才来的,便道:“我们逛累了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说话,你有热茶就送一壶到楼上来,其他的不用了。” 老板娘忙应了,殷勤地把人送上二楼,又下楼提茶壶,还送了个火盆上去。至于随行的丫头健妇们,都留在了楼下,也各有茶水呈上。 周文君等所有人都离开,二楼只剩下她们四人时,方才开了口:“我怎么觉得这事儿透着古怪呢?唐蕙和金善来了也没多久,还没超过两刻钟吧?四婶堂婶她们是凑巧也就罢了,二婶娘都还没来得及收到信后从家里赶过来呢,怎么金家大太太和唐夫人就到了?她们这是从哪儿收到了消息?茶楼里有人给她们通风报信吗?” 周怡君觉得很有可能:“他俩在长安城里都很有名气吧?尤其是金善,是许多人知道的大才子……” 但彭玉琪却道:“金善在城里虽有些名声,但还不至于他进茶楼里坐一会儿,就有人给他家里通风报信,大舅母更没必要因为听说儿子去了茶楼,就急急赶过来。往日金善进青楼里与妓子们见面,也没见大舅母放在心上,更何况这只是茶楼?况且,方才我们在茶楼门口站了一会儿,也能看清楚,里头没几个客人,多是来消遣闲坐的,一边品茶一边听琴。” 海棠挑了挑眉:“那金大太太这么急着赶过来,还要带上唐夫人……莫非是知道今日儿子要约见的是唐家大小姐,想要把这件事闹到唐家人面前吗?” 彭玉琪抿了抿唇:“在金家,外祖母和舅舅们都盼着我能与金善结亲,唯有大舅母对我有许多不满。若有家世出身比我更好的儿媳人选,她万万没有放过的道理。”先前她有意把唐蕙对金善怀有情谊一事透露给金家人知晓,也是笃定金家大舅夫妇会将唐蕙视作更好的联姻人选,继而选择放弃她这个不情不愿的外甥女。可她真的没想到,金大太太行事竟会如此莽撞,居然直接把唐夫人领到了茶楼现场! 金家若真的为攀附唐家,选择把事情闹大,唐蕙可就真的要受苦了。 周文君小声说:“唐夫人可不是唐蕙的亲娘……她亲娘早就死了,如今这位唐夫人是继室,又生了两子两女,腰杆子硬得很。虽说她一向号称把唐蕙当亲生女儿一般教养长大,可光看唐家对唐蕙唐若的婚事安排,就知道这说法信不得。” 唐兰且不提,唐蕙唐若姐妹俩年纪只差了一岁多,容貌身段只在伯仲之间,都经过京城请来的嬷嬷精心教养,未来都会成为家族联姻的工具。可唐家人一心想让唐若嫁进京城的高门大户,又不想跟周家关系疏远,就把唐蕙推给周家,甚至闹出了一女二嫁的笑话。他家就是想让唐蕙嫁到周家——无论是镇国公府还是承恩侯府——再以她的婚事为跳板,助唐若嫁进京中。因此,无论镇国公夫人怎么说,唐家都不曾松口让唐若嫁过去,要与承恩侯府联姻,也只会考虑唐蕙这一个人选。
周文君把自己昨日从家里打听到的最新消息告诉了族妹与闺蜜,众人才明白了年酒宴席上唐家那“一女二嫁”的笑话是怎么来的,不由感叹不已。 彭玉琪对唐蕙生出了同情之心,心下犹豫:“我是不是不该揭破她的心事?她都这么惨了……” 周文君不以为然地说:“你也别把她当成可怜虫了。你以为她不知道后娘和妹妹们的算计吗?她纵容唐兰在外人面前胡闹,名声败坏,自己却到处赔不是,赚得孝悌好名声,也不是什么宽厚良善没心机的人。唐将军对她还是很疼爱的,她外家也有势力,若不是她自己愿意嫁进周家,谁还能逼她不成?周家子弟出色,未来前程光明,她嫁得离娘家近,又能得到照应,怎么看都比远嫁强多了,应付周家总比应付不熟悉的京城高门大户要轻松。她是被继母算计了不假,但自己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小可怜。你实在没必要同情她。” 彭玉琪自己就失去了母亲,倒是有几分理解唐蕙的想法。只是周文君明显不喜唐家人,她便没有再说什么,只道:“我担心唐夫人不会护着唐蕙。唐蕙要是不能嫁得好人家,有可能影响到唐若的婚配。唐夫人盘算落空,岂有不生气的道理?这回唐蕙理亏,怕是要吃一番苦头了。但她要是真的嫁给金善……我也说不准是好事还是坏事。金家肯定会供着她,她也算是如愿以偿,但金善的性情为人,实在不是良配……” 周怡君叹道:“彭姐姐何必想得那么多?金大太太会带唐夫人来搅局,难道金善当真不知情么?只怕是商量好的。一旦唐家人让唐蕙姐姐知道了金善的真面目,她又怎么可能答应嫁进金家?她从前以为金善样样都好时,也没考虑过这门婚事呀!” 海棠道:“咱们在这里讨论半天也没用,不如打发人去茶楼那边瞧瞧,是否闹起来了?周二夫人又是否能及时赶到?” 周文君想想也是。她本就留了一个健妇在茶楼那头,也不知道都看到了些什么,便打算再派一个人过去,把人换回来问话。 彭玉琪却有些担心:“若是叫人认出了是你身边的人,唐家兴许会误会的,还不知道会在老夫人面前怎么告状呢。咱们离得远远地看热闹就好,还是别掺和了,省得惹麻烦。” 海棠表示:“我的丫头对她们来说,应该算是生面孔,想必无妨。”她下楼叫了葡萄,如此这般嘱咐一番,葡萄便迅速出门去了。 没过多久,葡萄与健妇都匆匆回来了。后者向周文君禀报:“大小姐,唐家人已经走了,金家人没多久也走了。小的怕叫四夫人与世子夫人瞧见,就先来给大小姐复命。” 葡萄也告诉海棠:“周四夫人与世子夫人一直在雅间里没出来呢!也不知道听没听见隔壁的动静。茶楼里的伙计们议论,道是金大太太方才想大闹一场的,唐夫人飞快地把唐大小姐拉走了,又威胁金大太太和金公子闭嘴,金大太太就没敢高声……二楼雅间门口乱了一阵子,茶楼掌柜和伙计们,还有几个离楼梯近的茶客看见了,但应该没有惊动其他人……” 这么看来,唐夫人还是有点脑子的,迅速把事情处理了,又镇压住金家母子,没把事情闹大。可茶楼毕竟是公众场合,这件事恐怕保密不了多久…… 三百一十二章 传开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一十二章传开海棠等人惦记着这件事,逛街的兴趣都大为减少。 离开点心铺子后,她们草草逛了一会儿,也没买什么东西,小声讨论了两句,便干脆地返回茶楼去了。这一次,她们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模样,到茶楼里消费,其实是想借吃午饭的名义,找人打听一下上午发生过的事。 二楼的雅间,第一间的门有轻微损坏,暂时不招待客人;第二间是空的,周四夫人母女与承恩侯世子夫人母女早已离开,周文君索性就挑了这一间。至于楼下大堂中,客人数量多了不少,有几个看起来颇有几分面熟的茶客还在原本的位置上,身边添了新面孔,互相低声议论着什么。 茶楼里的掌柜与伙计看起来倒是热情依旧,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周怡君想打听上午发生的事,伙计却忽然嘴紧起来,还是周文君开了口,又有随行的健妇给他塞了赏钱,他才知无不言了——原来他是不知道周怡君的身份,但镇国公府的大小姐周文君开口,他就不敢隐瞒了。 伙计们不知道周四夫人堂妯娌俩在雅间里的情况,至于唐蕙与金善所去的雅间——是的,唐大小姐确实提前派人来订了隔壁雅间,又约了金公子见面。伙计们送了某某茶水与某某点心进去,但不被允许在近前侍候。他们听到唐大小姐在跟金公子谈论什么诗词,表示并未多想。 后来金太太带着唐夫人赶到,前者直接踢门进了雅间,似乎怒气冲冲的模样。掌柜的急忙赶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却被唐夫人带来的婆子拦住了。那婆子干脆利索地赔了银子,却要求茶楼方面对今天看到的事闭口不言。 掌柜不敢拒绝,但也明白跟婆子说了,茶楼打开门做生意,断不会随便外传客人的私事,只是在长安地界上,有些人来问,他们是不能隐瞒的——比如官府来查案,又或是西北边军的将军们来查探子。 唐家的婆子听了不大满意,但没法多说什么。她也是长安人,自然清楚本地商户不成文的规矩。以唐家如今的权势,他们还做不到堵上所有人的嘴,要求知情人在官差或边将面前闭口不言。 唐夫人飞快地带走了唐小姐,而她的婆子则把唐小姐带来的丫头婆子押走了。金太太与金公子倒是在雅间里多留了一会子,母子俩争执了一番,但没多久也跟着离开了。他们没有付茶点钱,也没有赔偿茶楼的损失。只不过唐夫人给过银子,掌柜的就没有多事。 周文君问明白当时发生的事后,又多问了一句:“我四婶娘当时就在这间雅间里坐着吧?她们真没听到动静吗?” 那伙计捏了捏手里的银锞子,嘻嘻一笑:“哪儿能呀?大小姐,额们这茶楼里的雅间虽收拾得精致体面,但这隔墙都是木头做的,板儿也薄,小声说话无妨,声量略大一点儿,隔壁是必定会听见的!您听听?楼下的琴声传过来,还很清楚咧!” 二楼雅间的设计,本就是希望让茶客们身处屋中,也能清楚地听到楼下的琴声,不可能把门一关,就能完全隔绝内外动静的。这间茶楼从来就不是以隐私性强的包间作为卖点,打出来的招牌是美味的点心和高明的琴师,还有宽敞明亮舒适雅致的环境。真想避开人说话,就别约到这种地方来。 唐大小姐唐蕙,估计也不是常去茶楼消遣的客人,才会选错了地方。 伙计这么一解释,周文君她们就明白了。 周怡君还特地做了个试验。她去隔壁雅间说话,声量大一点儿,这边雅间里的人就能听得很清楚。果然如伙计所言,这里的木墙隔音性能很差。
周四夫人与承恩侯世子夫人她们当时肯定什么都听见了。倘若唐蕙只是与金善坐在一处小声说话,她们兴许还不会留意,但金太太踢门,又有掌柜与唐家婆子交涉等事,她们在隔壁怎么可能没察觉?不过是听出来人身份,给亲戚留一份体面,才不曾声张罢了。 彭玉琪再赏了伙计,并嘱咐他不要把她们四人前来询问之事说出去——除非是官府来查案子,又或是边将们来查探子。伙计笑着谢了赏,又安抚她道:“小姐放心,这又不是啥案子,唐家的小姐和金家的少爷更不可能是探子。无论是官府还是将军们,都不会来查问的。” 彭玉琪笑得有些勉强。倘若唐家被金家的做法激怒,对金善做了些什么,那就真的是案子了…… 四女随便点了些食物,与随行的仆妇丫头们一道吃了,算是草草用过午饭,便各自归家。 海棠回到家时,发现唐蕙与金善的绯闻已经在城隍庙一带的街坊中传开了。 祖母马氏也从几位交好的邻居太太处得了消息,据说是一位老邻居今日恰好去了茶楼听曲,亲眼目睹了金太太与唐夫人来抓儿女私会的闹剧。虽说大戏匆匆落幕,他其实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唐大小姐在茶楼包间里与金家少爷私下见面,却是事实。 长安城的风气虽然还算开明,但也没开明到允许少年男女在公共场合私下约见的程度。再加上金家太太奶奶们没少跟熟人念叨唐家小姐的大胆,说她竟然敢写信约外男见面,当面诉说衷情……众人半信半疑的,暗地里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马氏是信不过金家行事的:“就算唐家小姐对金家哥儿真有几分意思,金家人四处乱传人家的闲话,是打的啥主意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真好厚的脸皮!”她又问海棠,“你不是跟彭家小姐交好么?彭家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打算?若她真与金家有婚约,就赶紧退了,别跟那种人家纠缠不清。若是没有婚约,她也赶紧离得远远的。这金家不是啥好人咧!算计她不成,如今连唐家千金,他们都敢肖想了!” 海棠随口应了几句,回房后立刻就给周文君写了信,命葡萄替自己跑一次腿。 葡萄半个时辰后从镇国公府回来,给她带来了周文君、周怡君与彭玉琪三人的回信。 她们回到镇国公府后,也知道了更多的消息。 周文君打发了人回家给周二夫人报信,可惜周二夫人在她离家后不久也出门去了。因为周二夫人错把心有所属的娘家侄女唐蕙推荐给了承恩侯世子夫人的嫡长子,把人给得罪了,必须要想法子去赔礼道歉,就找了几个娘家亲友,淘换到一整套精致的玻璃茶具——长安玻璃作坊的最新出品,还有玻璃手镜、西域五彩宝石等等,打算用来送礼。等她带着礼物心满意足地回到家中时,都已经是下午了,就算收到了周文君派人送来的口信,也赶不及阻止什么。 周二夫人急坏了,听说周文君已经到了家,连忙跑去问个清楚。周文君也没有隐瞒,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了,也明言承恩侯世子夫人与周四夫人当时就在隔壁雅间,多半也听到了经过。 周二夫人懊悔不已,只恨自己不该在今日出门。她费了大功夫才搜罗来的礼物,如今也用不上了。 三百一十三章 纠缠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一十三章纠缠唐蕙与金善私会的绯闻很快就传开了,金家在其中发挥了最重要的作用。 据说唐家人曾再三要求金家人闭嘴,但金大舅夫妻答应了,金家其他人却没答应;金家人答应了,金家的亲戚、仆从们却没答应……反正,总有人在市井间传播这个消息就是了。 金家人在打什么主意,别说唐家了,就是左邻右舍街坊们都看出来了,心中很是鄙夷。可谁叫唐家大小姐将把柄送在了金家人手上呢?饶是唐家人再恼火,金家也咬紧了不肯放,非要促成这一门婚事不可。哪怕唐蕙事后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做了蠢事,后悔不已,痛骂金家人,金家也不为所动。 唐家的几位将军都不在金家人所属的卫所里任职,因此金家很是淡定。虽说唐家不是没办法影响到金家兄弟的前程,但如今唐大小姐与金家儿子的绯闻传得满城皆知,唐家有任何动作,都会让人认为是公报私仇。这就有些犯忌讳了。 眼下唐家正有心要谋求调入京城,自然不能落人话柄。他们若实在不想将女儿嫁进金家,就必须另外付出点什么代价,来换取金家放手了。 正月中旬开始,长安城里最火的话题就换成了唐金两家的纠纷。听说了消息的人家都在暗地里吃瓜议论,连带的其他话题都被冷落了不少。数位武官接到调令的消息并未引起什么人的注意,至于周四将军会正式入主长安前卫的说法,更是无人再提起。 镇国公府与海家之间的闺阁通信十分频繁。海棠把自己从市面上打听到的消息告知身处公府内宅中的周文君,而周文君、周怡君与彭玉琪三人,则将她们从自家与亲友处听来的消息写信告诉海棠,双方互通有无,讨论得兴致勃勃。 海棠于是就知道了,周二夫人错过了周文君的报信后,懊恼不已,当天就冲回娘家去质问唐蕙是怎么回事。她这个姑姑费心劳力地替侄女儿谋划好姻缘,侄女儿先是为了金善闹到周文君面前拖她后腿就算了,如今还直接在承恩侯世子夫人面前与外男私会,难道真的不想嫁进周家了,非要低就金善一个风流纨绔子弟不成?! 周二夫人到了娘家,就发现唐蕙自己也在哭呢。她约见金善,真的不是为了诉衷情的。 她从彭玉琪处得知,金善早前特地为她作的那首诗里,最后“绿玉”二字并不是指她与金善曾经赏雪谈诗时待过的绿玉亭,而是指魁芳阁的绿玉姑娘。这首诗也是金善为绿玉所作,恰好用了绿玉亭的“绿玉”二字,才被拿来一诗二用,搪塞她这个傻子。唐蕙大受打击,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无论如何也要当面向金善问清楚,方能安心,因此才约了金善出来见面的。 她特地带上了丫头婆子,大白天里约在了人来人往的茶楼中,自认为光明正大,不怕任何人说嘴。 可从当天发生的事情来看,只怕金善一收到邀请的帖子,就立刻生出了妄念,借机设下了圈套,一边到茶楼赴约稳住她,一边让他的母亲金大太太通知唐家人去“捉奸”,又让家里其他人四处宣扬,为的就是把事情闹大,让公众认定唐蕙与金善确有私情,好逼唐家将唐蕙嫁给金善。唐金两家结为姻亲,日后金家就有了依仗,能靠着唐家的权势重振家业了! 至于唐蕙会因此遭遇什么,若是婚事不成,她的终身又该怎么办,金善也好,金家也好,显然都没考虑过。金家贪婪也就罢了,曾经以为是温厚良人的金善,居然也是这个嘴脸,唐蕙只觉得天都塌了,认为茶楼里被金善几句花言巧语哄住的自己,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
彭玉琪身为金善的嫡亲表妹,若非清楚其本性,又怎会坚决拒婚,不惜与金家反目呢?她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唐蕙还以为人家在骗自己,事后想明白后,顿时悔恨不已。 唐蕙顾不上继母的讽刺与妹妹们的责备,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晚间身边人一时不备,就差点儿叫她投了缳。 唐家人这下也顾不上骂她了,总归是从小娇养长大的女儿,原也是寄予厚望的。她虽不该有自己的小心思,但也没打算违背父母亲长之命,不过是被金家人算计了而已。 而金家本就是唐家族人的姻亲,只是关系疏远些,但唐家人平日没少为他家说好话,彼此间亲亲热热的,只当他们是自己人,积极地拉扯提携,如今却只觉得恶心。他们倒是一心想帮金善娶得高官之女彭玉琪,谁能料到金善心比天高,盯上的是他们唐家的嫡长女呢?! 唐家有人提议,以金善心仪彭玉琪的传闻,驳回金家提亲的建议。谁知金家那边动作利索得很,茶楼私会的消息传开当日傍晚,金二太太就代替金老夫人,跑到镇国公府里见了彭玉琪,告诉她金家不会再提起两家的婚事了,让她当作没那回事,从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误会。 金二太太说,金善真正心仪的是唐家大小姐,只是后者被家族逼迫联姻,不肯答应婚事,他才一气之下,故意做出倾心表妹的假象来气心上人罢了。如今他已认清了自己的感情,不会再做这种惹人误会的事了。连累了表妹的名誉,他也很抱歉,日后必定郑重赔罪,云云。 金家还把彭玉琪落在金家的所有行李都送到了镇国公府,又附上了金大舅特地为感谢外甥女给老娘侍疾立功而准备的丰厚礼物,明摆着是要跟她划清界限,免得被唐家误会了。 彭玉琪是又好气又好笑。这虽然本来就是她的计划,但她还没来得及把唐蕙心仪金善的消息传回金家呢,唐蕙自己就先露了馅,真不知该叫她说什么好。不过,金家为了求娶唐家千金,自愿与她划清界限,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她顺水推舟把东西收下,也作出了承诺,还给外祖母金老夫人写了问候信,请二舅母捎回去,后续便是与闺蜜一道,安心吃瓜了。 众人吃瓜吃到元宵节前,这场风波才暂时告一段落。 唐家终于松了口,愿意正式考虑嫡长女唐蕙与金善的婚事了,却要求金善要做出点成绩来,若不入军中任职,至少也该考得功名,才能配得上唐家的千金。 金善当着两家长辈的面承诺,必定会尽力通过今年的院试,考得秀才功名。两家约定,金善成为秀才后,便可以跟唐蕙正式定下婚约,但要完婚,起码要等到他考中举人之后了。 据说金善对后面这个条件不太满意,但唐家愿意许亲,金家哪里还有挑剔的资格?他们对自家儿子素来很有信心,认定他中举是早晚的事,根本影响不了他的婚期,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两家说定之后,金善就立刻被家人扣在家中专心备考,什么青楼楚馆、文人聚会,都不许去了,务必要保证他今年能中秀才,明年能中举不可。 金善心里怎么想的,外头无人知道,但唐蕙大小姐却在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刻病倒了。 三百一十四章 因爱成恨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一十四章因爱成恨元宵节的时候,周文君约海棠一块儿去看灯。四个女孩子又再次聚在了一起。 虽然花灯很漂亮,街市也很繁华,但她们只逛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寻了一处茶楼坐下,在雅间里一边吃茶烤火取暖,一边讨论近来城中发生的事。 周文君告诉海棠,听说唐蕙病倒的消息后,她曾经随周二夫人前去唐家探过病。 周文君从前很讨厌唐蕙,但看到她一脸憔悴的病容,也不忍心多说什么了,只能尽量说些安慰的话,但唐蕙却十分尴尬羞愧。她已经从周二夫人处听说了,自己约见金善那日,周文君带着姐妹友人恰好撞见了,周四夫人与承恩侯世子夫人也在隔壁雅间听完了全场。她们没有主动跟人提起此事,都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可她们如此体贴,反倒让唐蕙更加无地自容。 周文君只能让她放宽心,道是大家知道内情的,都晓得她是被算计了,不会真的误会她的为人品行,让她别太担心将来。 这话倒不是周文君哄唐蕙的。她早从陪同周四夫人出行的周雪君处打听到了当时她们在隔壁雅间听到的内容,知道唐蕙在金善面前并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反倒是被金善哄住了,又被金大太太的言行吓到,才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当场为自己辩解清楚,便被继母拉走了。 周四夫人与承恩侯世子夫人向妯娌们解释清楚后,周家的少夫人们都对唐蕙生出了同情之心。虽说她们不可能再为自家儿子求娶唐蕙了,但也不会误以为她是个品行败坏的姑娘。大家私底下说起,都觉得她可怜,竟然叫金家盯上了。就连先前在彭玉琪面前为金善说好话的周家人,如今也不再认为他是个理想的婚配对象。 周文君把这些事告诉唐蕙,就是在安慰她,如今人人都说金善妄想攀高枝,金家行事不厚道,认为唐蕙过错更大的人极少。可见她的处境还没到绝望的程度呢! 且不说她与金善还未定下婚约,就算真的定下了,也不是不能退婚的。以金善的才学,他未必有本事考中秀才,更别说是举人了。他从来只在诗词上闻名,惯爱作些风花雪月的作品,但谁又听说他正经做过什么文章了? 只要金善考不中秀才,两人就不会正式定下婚约。只要金善考不中举人,两人就算有婚约,也不会成婚。若唐蕙不急着嫁人,将来有的是机会摆脱金家,现在就绝望,也太早了些。 说不定唐家人如今松口,也只是权宜之计,为的就是稳住金家人,让他们以为婚事有望,就不会再在外头胡乱放话,败坏唐蕙的名声了。今年院试还要再等几个月才能进行,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唐家人想出应对之法了吧?实在不成,大不了让唐蕙装病,借口养病又或是为长辈祈福之类的,暂不议亲,把时间拖到金家人主动放弃为止。只要唐蕙不怕跟他们耗下去,最终赢的只会是她。 至于耗费的时间长了,唐蕙婚事受阻,被拖成了老姑娘,将来的婚嫁要怎么办……周文君觉得这事儿也好办,因为西北边军从来不缺少晚婚的优秀将领,唐家大可以从中挑选合适的人,唐蕙总不会嫁不出去的。 唐蕙本来精神蔫蔫的,一边听周文君絮叨,一边低头默默流泪,听着听着,眼泪不知几时就停了,两眼睁得老大,仿佛看到周文君变成了什么神奇的动物。 周文君当时受不住她这种眼光,便嗔道:“你这是什么眼神?!就算觉得我出的主意不靠谱,我也是在为你想辄,好不好?!”
唐蕙却猛地摇头:“不不不,我……我觉得你的主意都很好……比我身边人出的强。这都是你帮我想的么?” 周文君实话实说:“是我跟怡君、玉琪想出来的,海家妹妹也帮着出了不少主意。”事实上,她们想出来的办法中还有更激进的,只是不好直接跟唐蕙提罢了。那些法子太狠了,她都不知道海家妹妹是怎么想出来的,但海棠说是京城高门大户里发生过的事,她又觉得不出奇了,定是谢文载先生跟海棠说的。 唐蕙听了她的话后心生感动:“那日我无缘无故冒犯了你们,没想到你们还能为我考虑这么多……从前都是我自误了,竟不知自己有眼无珠,错把鱼目当珍珠,又将珍珠视作了鱼目……” 周文君听了这话,还有点小高兴,只是嘴上不提:“你我原也不熟,有所误会也是寻常。” 唐蕙摇了摇头,坐直了身体:“多谢你想着,也请你替我谢谢怡君妹妹和彭姑娘、海姑娘。家里人其实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正如你所言,他们答应金家,只是权宜之计罢了,并没有打算真的把我嫁过去。” 周文君讶然:“那你怎么……一副沮丧绝望的模样?难道你心里其实是想嫁给金善的?!” 唐蕙含泪摇头:“我确实十分沮丧……不是因为不能嫁给金公子。我从前真的以为他很好,可昨日……我病了,他打发人来看我,叫我别生他的气。他说他不知道他母亲会带人去茶楼的。他原以为这就是一次寻常见面,只是不好让外人知道罢了。他家里人把事情传开后,他同样感到意外。可金家上下都希望他能娶到我,将来过得富贵安稳,这都是为他好,他没办法拒绝亲人的好意,只得保持了沉默……他说他知道我必定受了不少苦,但他将来会对我好的……” 唐蕙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他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拦着家里人?!既然他家里都是为了他着想,那他为我说一句话,有那么难么?!说什么将来会对我好的话……我若是能任性行事,这些年又何必用心苦学?!他根本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就这么轻飘飘地……说会对我好。可我让他的人捎话,让他以后再也不见那些什么绿玉、红玉的,他却不肯答应……这就是他认为的‘会对我好’了!” 周文君看着唐蕙面上露出的憎恨之色,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如今在茶楼雅间里,周文君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忍不住对周怡君、彭玉琪与海棠道:“我看唐蕙心里对金善,怕是因爱成恨了。她从来没放弃过为家族联姻高门的想法。高门大户的夫婿能为唐家带来利益,她可以忍受他花心多情。可金善对唐家毫无用处,那就必定有旁人没有的好处才行。要让唐蕙放弃富贵荣华,与家人生隙,金善至少也要做到一心一意,生平无二色,否则她图他什么? “可如今婚事都还未定下呢,金善就连一句好话都不肯哄她,将来又怎么可能对她一心一意?唐蕙恨他没有诚意,没有真心,却要毁了自己。这下唐家无论对金善做什么,她估计都不会拦着了。” 海棠不由吃了一惊:“唐家要对金善做什么吗?” “不好说。”周文君道,“我看唐蕙身边的嬷嬷,不象是良善之辈的样子,天知道她们会做什么?” 三百一十五章 教养嬷嬷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一十五章教养嬷嬷周文君对唐家的嬷嬷印象深刻。 她早就听说唐家给女儿请来了京城的教养嬷嬷,务必要把唐蕙、唐若培养成京中高门大户喜欢的名门淑女,日后好说亲,但她没见过人,只是听亲友间的传闻罢了。镇国公府出了一位周太后,镇国公夫人唐氏对家中女儿、孙女的教养也是非常重视的。周文君常年生活在规矩宽松的甘州,回到家里就总是被长辈挑刺,以为唐家教养嬷嬷的规矩也不过是这样了。可等她到了唐家,亲眼看到那两位京里来的嬷嬷,才觉得自己对她们的认识还十分浅薄。 周文君压低声音对三位姐妹、闺蜜道:“她们看起来阴深深的,板着一张脸,一丝笑容都没有,需要她们笑时,只是嘴角翘一翘,看起来假得很,还不如不笑呢。我从前看书,说有人‘皮笑肉不笑’,还纳闷过那该是什么样子,如今瞧见那两位嬷嬷,就明白了。” 外表严肃也就罢了,这两位嬷嬷举手抬足都十分讲究,就连行个礼,那动作都象是用尺子量过似的,腰要弯成什么程度,膝盖又曲成什么角度,头垂得多低,说话声量大小……嬷嬷们几次向周二夫人行礼,动作都是一模一样的。 她们对唐蕙、唐若也很严格。唐蕙明明已是一副病容,神色憔悴,前几日还差点儿上吊过。可周二夫人带人来探病,她还要出来见客人,还要梳妆打扮,一丝不苟。除了因为生病,没有上全套妆容以外,她跟平时出门做客时没什么两样,坐在那里陪人说话,也要挺直了腰杆。跟周文君交谈时,她明明已经羞愧得快待不下去了,也要坚持端坐,不能甩手走人。 海棠听了,倒是觉得这两个教养嬷嬷不大靠谱,也不知是京城哪家出来的,严苛也没严对地方。小主人生病了,自然是养病为先,逼着人穿戴打扮好出来迎客是什么鬼?周二夫人是唐家出嫁女,又不是外人,犯不着这么外道吧? 周文君不知道海棠的想法,还叹扬子道:“我觉得唐蕙还挺可怜的。怪不得她会说,金善根本不知道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呢。她受了这么多的苦,就是为了嫁进高门大户里为家族出力,心里再喜欢金善,也只是想要助他谋得好姻缘,结果金善却辜负了她的信任,挖了个坑叫她跳下去。她如今在家处境艰难,外头的流言倒还罢了,关键是家里人都怪她不争气,居然蠢到叫金家抓到了把柄……” 彭玉琪淡淡地说:“金家不是好去处,但唐家……也太苛刻了些。他们自己主动与金家亲近,处处夸金善好。唐蕙对金善有意,他们事前一点都没看出来,事后只知道责怪唐蕙,怎么就不知道反省一下自己?若是他们严守门户,不让金善有机会接近唐蕙,唐蕙还能对他有什么小心思么?况且,唐蕙带着丫头婆子出门见金善,他们竟然没有及时察觉,把人拦下来,这也是当家人的失职之处吧?唐家不打算追究一下么?” 周怡君小声道:“二伯娘她们也没少埋怨唐夫人呢。唐家不少人都疑心唐夫人是故意的,可唐夫人也没少叫屈。” 虽说唐夫人不是唐蕙的亲娘,亲生女儿与唐蕙之间有竞争关系,但如今家里都已经定下由唐蕙联姻周家承恩侯府,为唐若嫁进京城高门铺路了,她何必破坏唐蕙的姻缘?那对她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她没能及时发现继女的异动,确实有失职之处。可近日她一直忙着为小叔子的官职奔走,又要筹备家里的元宵节宴,忙碌之余还要为继女在镇国公府年酒上闹出来的事收拾善后,一时疏忽也是在所难免的。
为此,唐夫人又指责家里的教养嬷嬷们。两位嬷嬷负责盯紧两个大姑娘的日常起居与学习。唐若为了避开镇国公府夫人的青睐,已称病好些日子了,平日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埋头练字练画,暂时用不着教养嬷嬷们,因此嬷嬷们都围着唐蕙转呢。唐蕙约见外男,又带了丫头婆子出门,嬷嬷们难道一点儿都没发现?那也太失职了些!况且教养唐蕙本就是嬷嬷们的责任,如今唐蕙出了问题,难道不是嬷嬷们没把她教好么?! 教养嬷嬷们则一人声称病了,另一人又被唐蕙刻意用借口支开,去陪唐老夫人说话了,才未能及时发现端倪。虽说她们确实有失职之处,但并非主要责任人。关键还是唐蕙太过大胆了!她们教她的东西,她竟然全都抛在了脑后!明明私会外男,却还要狡辩自己光明正大。若是在京城,这样的姑娘丢尽了家族的脸面,都是要被送去庵里清修的! 唐家当然不会把唐蕙送去庵里清修,只是名声上受人非议罢了,过两年就没人提起了。花了那么多精力才培养出来的优雅淑女,即使不能嫁进高门大户里联姻了,用来拉拢军中的后起之秀还是没问题的。若是把人送去做尼姑,那这些年花费的心血就全都泡了汤,也太浪费了些。 唐家只想尽快让风波平息,让流言蜚语散去。但唐夫人不觉得自己有错,非要争这一口气不可。她跟娘家人这么说,也跟亲友们这么说,还曾经亲自跑到镇国公府来,向镇国公夫人与周二夫人诉苦。 她想要把两位教养嬷嬷给辞了,反正唐蕙已经废了,唐若也把该学的学到了,唐兰将来肯定是不能联姻的,留着教养嬷嬷没什么用处,还连累得一家老小都不得放松。本来她还指望两个教养嬷嬷能帮忙牵线搭桥,为女儿说一门京城的好亲事,但她们根本帮不上忙,白养着又有什么用? 教养嬷嬷们自然是不肯认错的,为了自己的名誉,她们还跟主母犟起来了。虽然不至于闹到外人面前,可她们也没少跑到唐老夫人与其他几房的女眷处叫屈,还在唐家姐妹面前说了许多好话。唐若不为所动,唐蕙有几分心软,却是自身难保,无力相助。至于唐兰,听说以后不用象姐姐们一般上课学习,她高兴坏了,又怎会替教养嬷嬷们说好话? 周文君与周怡君说起这些事,都是感慨万分。不过如今长安权贵圈子里的热门话题,已经从唐金纠纷转移到了唐家主母与教养嬷嬷的争执矛盾,想必议论唐蕙的人会越来越少的,这也不是坏事。 周怡君还笑说:“我今儿还跟大姐姐说笑呢,说这会不会是唐家故意想出来的法子?只要他家有了新的传闻,旁人就不会再念叨着唐蕙姐姐了。” 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不过唐夫人闹得这么大,若是唐家最后没有炒掉两位教养嬷嬷,唐夫人当家主母的权威便要打折扣了。若她最终会把人炒掉,那两位教养嬷嬷又何必参与进来?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这个问题暂时还没有答案。海棠便与周文君等人约定,继续书信往来,关注后续的最新消息。 三百一十六章 不舍 四个女孩子赏了不到半个时辰的灯,倒是聊了大半个晚上。 分别的时候,她们还有些依依不舍。 虽然周文君、周怡君与彭玉琪住在一起,又能每与海棠通信,但是吃瓜聊嘛,当然是面对面地聊比较有意思。今夜一别,她们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聚在一起。 而彭玉琪又决定要在开春后返回甘州,与父亲彭同知团聚,不再留在长安了,免得金家那边与唐家议亲不顺,又再次缠上来。她很有可能会在二月出发,仔细算算,留在长安的时间不多了。 就连周文君,也早晚是要回甘州去的。若镇国公府没有别的安排,兴许她会与彭玉琪同路。 这回轮到海棠不舍了:“如果你们都走了,我岂不是只能跟怡君做伴了?甘州离长安两千里地,我想要和你们通信,就不象现在这么方便了。” 彭玉琪问周怡君:“怡君是来长安亲的吧?还会回宁夏中卫去吗?” 周怡君红着脸回答:“还不知道呢……我倒是想回去多陪父母一段时日的。”虽然父母更倾向于她在长安陪伴祖母几年,代父母尽孝。 周怡君的归期还未定,但元宵节一过,她就跟周文君、彭玉琪分开了。周家三房已经给她传了话,她明日就要搬回自个儿家去。虽她仍可以时时与周文君她们通信往来,但终归不如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那么方便。 只要一想到回家后要面对马老夫人与周晋浦一家,周怡君就不由得头痛。兴许祖母周马氏还会让她帮忙料理家务,也有可能会在她面前介绍各种适龄未婚男子……日子是绝不可能象在镇国公府里那般轻松愉快了。 想到这里,周怡君只能央求海棠:“海姐姐得了空,多来瞧瞧我吧?又或是劝姨奶奶多来看看祖母,陪祖母话。如今我们家闭门谢客,只有关系极好的亲友才能进门。而在所有人里,我祖母又最高兴看到姨奶奶过来。每次姨奶奶来了,她吃饭都更香甜几分。如今她一个人要料理家务,还要应付老夫人与长房那边的刁难,十分辛苦。若是姨奶奶来了,她老人家便能放松片刻,心情也会好许多。” 这倒是没什么难的。过完年了,海家也会清闲下来,马氏更有时间走亲访友呢。海棠一口答应下来,还:“有事没事都可以给我写信。你可以打发马叔夫妻的亲戚送信来我们家,他们顺道就捎了消息过来。我阿奶感兴趣了,不必我开口,就会去看姨奶奶的。” 周文君也道:“你也可以时常给我写信。若是三房出了什么不好明的事,你在信里悄悄告诉我,我去禀报祖母与婶娘们。一旦她们有所行动,我就可以趁势去瞧你啦!到时候再寻个借口接你到我们家来住,咱们姐妹便又可以在一处作伴了。” 周怡君笑着应了。 镇国公府派来接饶仆妇开口催促了,周文君只好再次向海棠道别,便拉着族妹与闺蜜转身离去。海棠目送她们上了马车,自己也回身走向了兄长海礁。他今日亲自驾了一辆车来,已经在附近等候许久了。 海棠上了车,海礁便驾驶着马车向自家的方向赶去。他一边赶车,一边笑问妹:“这么舍不得么?我还以为你要跟着周家姐回家去呢!” 海棠捧着车里备好的手炉取暖,闻言白了哥哥一眼:“得好象哥哥你没有好朋友似的。这几日你可没少出门和朋友一块儿玩耍。相比之下,我跟我的朋友见面次数要少得多了。好不容易聚一回,又聊得开心,等到分别时感到不舍,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确实没什么可奇怪的。海礁不过是打趣妹妹一句罢了。他还有些好奇:“你们都聊些什么呢?元宵灯会那么热闹,你们居然只逛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跑了!” “我们只是换了个赏灯的地方。”海棠,“街上人那么多,我们不想跟人挤了,便到茶楼里寻个雅间,透过窗户赏灯,更有几分意境。茶楼里又暖和,又有茶水点心,岂不是比在外头大街上吃西北风强得多?” 不过,海棠今晚着实打听到了不少情报,难得有跟哥哥独处的机会,便告诉了他。 海礁也知道唐金两家的纠纷。唐蕙原本是在跟镇国公府的孙辈议亲,其中又以周四将军之子周奕君的可能性最大,因此他们一堆朋友出城游玩时,就有人提起过唐蕙与金善之间的绯闻。 虽他们对唐蕙这种热爱诗词文学又受到精心教养的大家闺秀不是很感冒,心里更喜欢性情爽朗又会武的将门千金,但他们更看不惯金善与金家饶行事作风。 金善从就跟他们不是一路人,明明是武官之子,骑射武艺却稀松平常,倒是爱捣鼓些诗词歌赋,风花雪月,总嫌弃他们是粗人,不肯与他们在一处玩耍。他们从前只当双方是脾性不合罢了,万万没想到,他还有对未婚的姐死缠烂打的时候。 茶楼里发生了什么事,唐雪君早就私下跟兄弟姐妹们了。唐蕙固然有行事不当之处,可她既然没跟金善做什么出格的事,金家就不该当众污蔑她,金善也不该默许家人这么做。金家人明摆着就是要耍赖,换作是别家,早就一家子男人打上门去,叫他们闭嘴了,也不知道唐家究竟有什么可顾虑的,如今居然真要把女儿许配给金善那种纨绔子弟?唐蕙再不好,也不是金善能肖想的! 金善从前总自己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暗地里嘲讽他们这些“粗人们”不解风情。倘若这就是金善怜香惜玉的方式,“粗人们”真是自愧不如,万万不敢苟同! 眼下唐金两家的亲事还未定,将门少年们都有些着急。就算唐蕙不会嫁给他们当中的一员,她也依旧是镇国公夫饶娘家侄孙女,是他们从相熟的表姐妹。他们怎么忍心看到她所嫁非人,终身尽毁?他们私下没少找自家母亲、婶娘们劝,可惜周家的女眷们似乎都无意插手此事,只叫他们闭嘴。 海礁便问妹:“那些夫人、太太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你可从周大姐处听了什么?” 海棠道:“唐家估计会对金善动手吧?好一点儿的就是阻止他今年考中秀才,那就不必定下婚约了,狠一点甚至有可能会伤人,直接断他前程。我不了解唐家的行事作风,也不清楚他们会用哪种手段。反正如今连唐蕙都恨上了金善,不会不忍心的。” 如今唐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已经转移了公众的焦点,让人们关注起他家主母与教养嬷嬷的冲突了,仿佛唐金两家婚事已是板上钉钉。金善若是出事,唐家明面上也不会背上嫌疑。 海礁闻言怔了怔:“唐家的教养嬷嬷怎么了?” 他已有两三日没跟朋友见面了,估计对于女眷圈子里的最新消息并不了解,海棠便把情况告诉了他。 海礁沉默着赶车,快到家时,他忽然开口:“唐家的教养嬷嬷……也是京城来的呀!” 三百一十七章 断开的线索 海棠眨了眨眼。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她一手扶着车厢跳下车,一手拉住了海礁的袖子:“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唐家的教养嬷嬷是从京城请过来的,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你忽然提起这事儿,是在怀疑些什么?” 海礁抬头看见马有利已经打开大门迎上来了,便朝妹妹使了个眼色:“回头再细谈,你先去见爷爷阿奶。” 海棠只得放开他,自行回了正院,向祖父祖母禀报自己回来了。 马氏问她:“今晚花灯可好看?咋两手空空的,啥都没买呀?” “街上人太多了。文君姐姐带着我们上了茶楼,从雅间里往外看,花灯也很美。”海棠答道,“后来就只顾着烤火吃东西话了,没有再往街上去,因此啥都没买成。”她拍了拍自己的腹部,“不过我吃得很饱,身上也暖和,没有白跑一趟。” 马氏不由失笑:“成,玩得开心,又吃饱喝足了就好。你二叔他们出门逛,还带了三四盏灯回来,瞎胡闹!那花灯再好看,也就是在家里摆两三,花那冤枉钱做甚?!还不如多买两碗元宵实惠!” 海棠陪祖母笑几句,便告退出来,正遇上海礁回屋。她连忙跟了上去:“哥哥快跟我,不然我今晚睡觉都不安稳。” 海礁无奈,只得瞧了瞧窗外,见无人经过,便压低声音跟妹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先前查孙家在长安收买安插的耳目时,我发现唐家只有一个外院采买上的仆从被收买了,除此之外再无旁人。别人家起码也有那么两三个,越是显赫富贵的人家,耳目就越多,很少是单一个饶,遇事也没个接应。 “唐家这么个境况,表叔公当时就觉得奇怪,心想会不会是还有人没查出来?唐家便,他家管家甚严,家下男女仆妇,不是在唐家干了几辈子的家生奴,便是老家的佃户,又或是从老兵家眷里挑的人,从不用外头雇来、买来的生面孔,当家主母御下又宽和仔细,因此没几个人会因为金钱被人收买,外人想安插人手也办不到。” 由于周家也没被查出耳目,只是周家合族聚居的两条街上有一家外姓住户前年新娶回来的媳妇可疑,被查出有问题,唐家只有一个外院仆从因为家里兄弟欠了外债而被金钱收买,似乎也很合理,无论是陕西都司还是长安知府衙门,都没有再继续追查下去。 海礁原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可今日他听妹起唐家的教养嬷嬷,才觉得有几分不对。 既然是从京城请来的教养嬷嬷,她们从前是在哪家高门大户里做事的?若是宫里出来的人,那又是从哪个宫室里出来的?她们真的跟孙家没有半点干系吗? 唐家那个被查出来的外院采买,作为奸细耳目有多少价值呢?孙家或杜伯钦有必要打听唐家平日里需要采买多少粮食肉菜吗?亦或是唐家内部连个采买上的仆人,都能接触到几位唐将军在军中的情报? 这人被抓后,也没审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他似乎并不负责打探消息,只是将别人打听到的情报传递给固定的人而已。他招供的上家是唐家隔壁邻居的一个婆子,下家是唐家附近一个酒馆的老板。前者会将打听到的情报藏在后花园一棵高大茂密的大树上,树枝伸过了院墙,他在唐家后院通道处一伸手就能摸到东西,然后把它送到酒馆后者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外人只会以为他是从后门出了唐家,去相熟的酒馆喝了两杯,不会觉得他行为可疑。
问题是,他上家的婆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做过这样的事。她也从来没往主家后花园的树上藏过什么东西。她的儿子就是死在战场上的,她为了养活几个孙子,才会进城给人做仆妇,怎么可能给孙家做奸细?她虽是个糊涂半聋的老太太,也知道孙家不是好人,差点就害得西北边军发不出抚恤金了。她就是领抚恤金的军属,怎么可能给他家办事?! 这婆子倒是认得唐家外院的采买,但原因只是她负责后花园那一片的洒扫,跟他经常有碰面的时候。可她从来没给他传递过什么消息,也不知道他是孙家的探子。他忽然招供她是奸细,她恨不得咬他一口呢! 然而唐家外院的采买也觉得自己冤枉。他发誓自己不曾撒谎,也经常在那棵树上摸到夹带了情报的包裹。好几回他都看到墙另一边的婆子了,若不是她干的,那又是谁将包裹放到了树上? 酒馆的老板是被人收买的,只负责保管情报,每隔三会有人上门来取。至于那人是从哪里来的,又受谁的指使?包裹里的情报是什么内容?他一概不知,也从不会偷看或打听。除了送情报来的唐家外院采买,他什么人都不认识,甚至不知道情报的来源是不是婆子。 这条线索暂时就这么断了。审问的人还有许多奸细、耳目要审,这采买和婆子各执一辞,旁人也没功夫耐心劝他们实话,只得分别关押起来,等过完年再。 海礁当时只把这件事当个新闻听听,听完就算了,但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很有问题。 如果唐家邻居的婆子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情报来源另有他处,那么……谁敢担保真正负责打探情报的人,不是藏在唐家呢?那棵大树,隔壁的人可以够得着,唐家的人也同样可以,否则那外院采买也不可能伸手就能把树上的包裹拿到手了。 更重要的是,相比于唐家隔壁邻居的当家人是长年外驻边镇的中层军官,出了数位将军、又有家族成员在陕西都司与长安几个卫所任职的唐家,无疑是更有价值的情报源。 负责教养唐家两位嫡出姐的教养嬷嬷,是否更有机会接触到当家人,听到西北边军内部的情报呢? 唐家还是镇国公府周家的两代姻亲,本来两家还有意再继续联姻下去。两位教养嬷嬷若是跟着姐身边,是否也有机会直接接触镇国公府的当家人? 海礁把自己的想法一一来,海棠听得背后发冷:“我没听那两位教养嬷嬷曾经来过镇国公府,但如果她们想来……镇国公府应该是不会拦的。唐家的姐们在镇国公夫人面前很是得宠,年酒的时候,她们被安排的座位就与镇国公夫人挨得很近,她们随行的侍从,自然也离得不远。若那两位教养嬷嬷真是孙家安插的奸细,一旦接到刺杀的命令,谁都不会防备她们!” 哪怕镇国公府的女眷也不是弱质女流,可咫尺之间,只要稍有松懈,镇国公的妻女就有可能受到致命的伤害。这种猜想令人不寒而栗。 海棠深吸了一口气:“能想办法确认吗?如果这两个嬷嬷真的有问题,那还是尽快控制起来的好。就算她们伤害不到周家的人,伤了唐家的女眷也很糟糕。” 到这里,海棠心下微微一动。 唐夫人忽然吵着要辞掉教养嬷嬷,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三百一十八章 探病的请求 唐夫饶想法,海棠无从打探起。她与海礁没有任何证据,不能贸然跟表叔公谢文载或是镇国公府的人起自己的怀疑,只能靠自己去查了。 海棠颇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海礁却比她要镇定得多。 整件事只是他的一个猜想,但他上辈子多年的密探经验告诉他,这个猜想绝非空想。他直觉感到唐家的那两个嬷嬷有问题,眼下只是需要去证实这一点而已。 他对海棠道:“我打算先想办法去打听,这两个嬷嬷在唐家是否能接触到军中的消息?至不济,镇国公府的消息也校她们与杜伯钦一家是否有来往?与那些已被查明的孙家探子、耳目是否有接触?但凡只要有一条被证实,她们就有了嫌疑,我们便可以直接上报镇国公府,让镇国公派人去查验个中细节。有他老人家出马,唐家那边也会配合的。两个内宅婆子,还能在如此严密的探查中逃脱不成?” 海礁看起来胸有成竹,海棠见状,也镇定了一些:“那哥哥打算用什么法子去查这两个嬷嬷呢?我们可不认识唐家人呀!”她先前跟唐蕙虽然见过一面,但也谈不上有交情。这种时候她若向周文君提出想去唐家探病,也显得很突兀,很容易被人误会是去看人笑话的。 海棠想了想:“哥哥有法子接近唐家的子弟吗?最好是唐蕙的兄弟,跟她感情比较好的那种,不是如今这位唐夫人生的。” 海礁道:“她有个堂兄弟叫唐蒙,与周奕君关系不错,曾经跟我们一道出城玩过。据他的母亲是唐蕙生母的亲姐妹,他与唐蕙既是堂姐弟又是表姐弟,素来关系亲近。近来唐蕙接连出事,他也没了游乐的心思,没再跟我们一处玩耍了。我找周奕君想法子,应该能把他约出来。” 海棠问:“那你要怎么向他打探两个教养嬷嬷的事?无凭无据的,你忽然问起这种事,也会引人生疑吧?” 海礁微微一笑:“放心,这种事我最拿手了,你且看我行事便是。” 有些事,是他与朋友间的秘密,无缘无故他也不好跟妹提起。但对于向唐蒙打探唐家内部的消息,他还是挺有信心的。顺便的,他还能给周唐两家的新朋友卖个人情。就算他们将来知道了实情,也只会感激他,而不会责怪他今日的隐瞒。 海礁要卖关子,海棠虽然心中气恼,也没办法多什么,只好由得他施为去了。 元宵节后的第二日,海礁又一次早早出了门。他今日不但要去寻周奕君商量约唐蒙的事,还要将妹海棠塞给自己的轮椅图纸带去给木匠看,问问能不能做得出来。至于木匠打好的马车,金嘉树那边会安排人去取,倒也用不着他操心。 海礁就这样出门去了,海棠在家里,也不知他有什么计划,只能暗自揣测着,另外还得留意周怡君那边的动静。一旦确认周怡君搬回了周家三房,她就要去鼓动祖母马氏,尽快挑个时间去探望姨奶奶周马氏了。 没想到周怡君竟比她还要心急,她刚动马氏起了去探望周马氏的心思,周马氏那边的使者便到了。 周马氏派了马有利夫妇的女儿女婿到海家送信,邀请妹妹马氏过去做客。至于原因,马有利之女绣橘在马氏的眼皮子底下,“私下”跟母亲马婶了:“太太近日烦恼得很,唐夫人几次打发人来,想要来探望老夫饶病,太太都推了。按照常理,唐夫人就该知趣才是,不知咋的,她好象听不懂太太的暗示似的,还是要来探病,太太都不知该咋办了。
“问老爷,老爷也只叫太太别得罪了唐家,只要别让老夫人见外人就行,除此之外再无二话。可太太能咋办?既不能让唐夫人来探病,又不能得罪唐家,请镇国公夫人出面跟唐夫人打招呼,老爷又没必要为这点事惊动长房。太太只好自己病了,病了就用不着接待外客了。特地接了怡姐儿回来,也是要骗外头的人,是让孙女回家侍疾呢!” 然而装病不是长久之计。开春之后,周马氏还有许多事要忙呢,总不能一直装下去,只好借口生病,把妹子请过去商量应对之策了。 马氏听得无语:“周唐两家是姻亲,你们老爷又不用求着唐家什么,不想让唐夫人见马老夫人,直就是了。大姐何必遮遮掩掩的?如今竟然还要靠装病来赶客,将来叫人拆穿了,岂不尴尬?!” 马绣橘无奈苦笑:“太太倒是想直呢,可老爷总顾虑着额们三房的名声,不想叫外头的人知道,家里出了老夫人这么一个反叛,他做儿子的还把继母给关起来了……” 唐家虽然是周家姻亲,但周五老爷周世功与他家关系平平,又很要脸面,所以并未把马老夫人与周淑仪的所作所为告知唐家。若是镇国公府那边向亲家透露了内情,他不会去阻止,但也不会主动向唐家人开口。如今他甚至不敢去问镇国公夫妻,是否曾经向唐夫人提过马老夫饶罪行?若是唐夫人知情,没理由还非要坚持上门探病的…… 马氏有些好奇:“唐夫人跟马老夫人交情很好么?先前没听大姐提过呀?” 绣橘也不清楚:“老夫人早年跟唐家老夫人交好,但自打老太爷去后,两边来往就少了许多,逢年过节还会互送礼物,互派人问好,但见面的时候不多。唐家摆宴席,这几年都不再请老夫人去了。不过长安城里各家的老太太、老封君们,但凡是守了寡的,唐家都一概是不请的。老夫人曾经在家里抱怨过好几回,唐家势利眼什么的……不过后来又重新跟唐家走动起来了。这几年家里设宴待客,唐夫人、唐姐们总是必到的。” 因为有唐夫人这样的长安权贵圈顶级贵妇出面,哪怕周家三房与镇国公府的关系疏远,周世功又无显赫官职,外人也始终相信,马老夫人是位手眼通、人脉极广的贵妇人。马老夫人明明对唐家心存怨怼,却还是维持住了这份“友谊”,不知是不是也与此有关。 不过,私建玻璃作坊的消息传开后,马老夫人很快就告病在家,接着周家三房闭门谢客,唐家便没有再上过门了。他们大概也猜测,马老夫人是有意躲羞呢。按理来,唐家人也该配合周家三房的举动,只需要装作关心的模样来问候一声,然后便知趣地不再上门。唐夫人这般执着地要来探病,着实有些古怪。 难道是唐家听了马老夫人与周淑仪与孙家有勾结之事? 可就算是这样,唐夫人也没必要非得上门来吧?这里头莫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海棠在旁暗暗猜测着,便劝祖母马氏:“阿奶,您就去瞧瞧姨奶奶嘛,就算不为这个事儿,您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姨奶奶了吧?我陪你去呀?” 马氏想想也是:“成吧,额本来还打算明儿去看看大哥的。既然大姐想见额,那额就先去她那儿一趟。” 三百一十九章 姐妹叙话 周马氏虽然只是装病,但看起来憔悴得就象是真的病了一般。 她如今基本不出院子,虽然只是装的,家里又没有外人出入,但为了不让那些从镇国公府借来的仆人们看出真相,她还是尽可能装得更象是个行动不便的病人,又让身边的丫头在院子里熬些补药,拿药味来唬人。不过家中庶务每日还是要报到她这儿来,所以就算只是在装病,她每也依旧忙碌着,没什么休息的空希 马氏带着孙女海棠到访,给了她一点喘息的时间,让她可以从繁忙的庶务中抽身放松片刻。 马氏见到她这样,就忍不住道:“大姐何必把自己累成这个模样?!如今你手握管家大权,不必再看西院那老太婆的脸色,怎么也要过得轻松一点儿,咋还比从前更憔悴了咧?!” 周马氏讪讪笑道:“刚刚接手中馈,事多杂乱,额这不是忙么?等额把家里的事务理顺之后,就不会这么累了。你放心,额定会照看好自己的。如今只是清闲了许多年,忽然忙碌,才会一时间不习惯而已。” 马氏哂道:“大过年的,你能有多少事要忙?从前马老夫人管家时,也不见她这般辛苦。” 周马氏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辩解。这其实也是她自己的锅。 马老夫人管家轻松,是因为她早就培养出了足够的帮手,个个管事嬷嬷都能替她分忧。可周马氏多年不管家,没有培养好足够的帮手,最能干的马有利夫妻早就送给了妹子,身边只剩两个丫头可信,都还年轻,经验不足。而家里原本的管事娘子们,不是倒向了西院马老夫人那一边,根本没法用,就是被周世功猜疑,直接撵去了庄上。她事先没有准备,手下人手不足,除了自己劳心劳力,还能怎么办呢? 镇国公府借过来的男女仆妇倒是可用,但一来他们是长房的人手,周世功不介意让他们侍候自己生活起居,却不乐意让他们插手采买钱粮上的事务;二来,这些人早晚是要回镇国公府去的,若是用惯了他们,日后他们一走,周马氏依旧要抓瞎,还不如自己从家仆中挑选可用的自己人呢! 只不过如今还留在周家三房的仆从人数实在有限,又正好在正月期间,周马氏想买人也不方便,手下仍旧缺人,才会这么累罢了。但她相信,开春后一切都会缓解的。 马氏听着周马氏的辩解,也不好多什么了,只能问:“大姐若是实在缺人,额把马有利夫妻还给你,如何?” 周马氏笑着摆手:“给了你的,就是你的,额才不会把他们要回来咧!不过额已经跟别庄上的人好了,开春后他们会拨四房人进府侍候,到时候额就不用再为管事娘子的人选发愁了!” 行吧。马氏也不多问大姐家里的庶务,只问起她这些日子的起居饮食,发现她忙起来连三餐都不能保证,又忍不住生气了。 周马氏只能低头接受妹妹的数落。她虽是装病,但近日身体确实有些不适,跟正月里饮食不规律多少有些关系。然而新年期间周家三房一直低调度日,不请客也不做客,清冷得简直不象是在过年。周世功一直住在外院书房里,长房也是关起门来度日,周马氏把孙女送去了镇国公府,自己就在饮食上懈怠起来。忙碌的时候,她甚至不吃正餐,只塞几块点心就算是用过饭了,丫头们劝她的话,她都当耳旁风,直到孙女回家发现,她才被力劝着改了过来。如今她在妹面前一时漏了嘴,被妹数落几句话,真是再寻常不过了。
周马氏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再犯,为了转移马氏的注意力,又忙忙起了自己近日遇到的烦恼,主要就是家里的产业经过马老夫人多年折腾,普遍经营不善,亏空严重。周世功希望它们能恢复元气,可又没有主意,只能由周马氏自己操心。她为此也是头痛不已,想要让妹妹帮自己想想法子。海家可一向都是以擅长经营而闻名的。 马氏却对周家三房的产业经营情况并不感兴趣:“大姐实在没法子,就把那些产业丢给姐夫去操心。他一个大男人,又读书做了官的,人人都道他是周家最聪明的人,还能想不出法子去解决自家产业的问题么?真想不出来,就把那些产业都处理了,该卖就卖,该关就关,叫他自己操心决断去!免得你费心费力的,最后救不回来,还要被他埋怨无能!” 马氏更关心周马氏近日的烦恼:“额听唐夫人老是要上门探病?这是咋回事?难道她跟西院那位还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不成?她这是想来给那位撑腰么?” 周马氏其实自己也不清楚:“从前她们是挺要好的,但阿家私下没少他家的闲话,阿家刚出事时,她也没上门来关心过,可见彼此不过是面上要好罢咧。额觉得她应该不是来给阿家撑腰的。她要真是这个意思,就该让他家老爷直接找额们老爷话了……” 唐夫人想来周家三房探病,其实是私饶行为,并不曾张扬。每次她都是打发心腹婆子坐着车到周家三房来投拜帖,似乎还有些避人耳目的意思。周马氏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可周世功明言下令,禁止任何人进西院见马老夫人,周马氏也只能照办,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唐夫饶请求。 周马氏觉得,唐夫人应该是个很有礼数又很有眼色的人才对。自家拒绝了这么多次,只要不是傻子,都该明白自家的意思了,她还要坚持递拜帖,未免显得太不知趣了些。唐夫人与马老夫人之间,莫非还有什么其他人不知道的恩怨不成?她这是要上门来找晦气? 周马氏声跟马氏抱怨:“额这两不是称病么?唐夫人再打发人来递拜帖时,额就拿这个做理由,再次拒了她,谁知昨儿她又打发人来了,要来探额的病咧!额真怕她真个来了,会要顺便去给阿家请安。到时候额能咋办?总不能叫人拦着她……” 真的,唐夫人这么折腾,她都有些烦了。若不是周世功执意不肯惊动长房,她都恨不得跑去找镇国公夫人告状,让镇国公夫人好好劝劝自己的侄媳妇,别跑到亲戚家里来折腾。 周马氏跟马氏诉着自己的烦恼,而原本陪坐在边上的海棠,却看到周怡君冲自己使了个眼色,便悄悄起身出了外间,与她一同出了上房。 周怡君仍旧住在周家三房正院旁边的跨院中,地方虽然不大,她一个人带着两个丫头,倒也住得宽敞舒适。 拉了海棠进门后,她就把人都打发走了,自己亲自给海棠倒茶,声告诉后者一个秘密:“唐夫人大约不肯死心,私下还找了国公府派到咱们家里来的仆人,让她去给西院传信……” 海棠吃了一惊:“真的假的?你们抓到人了?” 周怡君微微点头:“那仆妇没进西院就被拦下了。祖母不想闹大,就没惊动人,但额已经写信告诉了大姐……” 三百二十章 原委 周家三房目前用的仆人里,有一大半是从镇国公府借来的。 而镇国公府能出借的人手,自然是闲置的,平日里没什么活干,才可以暂时借调到其他房头中赚外快。其中周家二房由于周二将军一家长年驻边,又不方便带太多仆从到边城去,因此留在长安家中的空闲人手最多,有大半都叫镇国公夫人借了过来。周二夫人回长安,是在仆人出借之后了。不过她带足了身边侍候的人,倒也不缺人使唤,不必把人重新召回去。 周家二房出借的人手里,有一个仆妇被发现偷入西院,不过很快就被拦下了。周马氏审问她时,她交代是奉命行事。周二夫人跟前侍候的一个心腹嬷嬷传令给她,让她给马老夫人送一封信,是主母周二夫饶意思,她没有违令的道理。她心里知道这么做是不妥的,可相比于周家三房当家人周世功与周马氏夫妻的命令,她当然是要以周二夫饶命令为优先。 周马氏知道周二夫人是唐家女,与嫂子周夫人素来关系亲近,猜想是不是自己又一次拒绝了唐夫人,后者便找姑子帮忙了?周马氏也不想闹大,怕影响了三房与长房镇国公府的关系,就没声张,只罚了那仆妇几个月的月钱,关上几便罢。信自然是没有送进西院去的,那仆妇目前还被关着,也没能传信回镇国公府。可周怡君感觉这里头的事情没那么简单,劝周马氏不成,就索性自己私下给周文君传了消息。 她声对海棠道:“这种事没道理得很。唐夫人有什么要紧事,要给老夫人送信?她能找上二伯娘帮忙,想必也该从二伯娘处知道老夫人犯了什么忌讳吧?她若真有急事要找老夫人,难道不能跟我祖父祖母明么?她开不了口,那二伯娘呢?二伯娘固然是唐家女,但也是周家的媳妇,怎么能帮着娘家人来欺瞒婆家人?!明知道祖父有明令在先,还非要不顾我祖父母的意愿,暗地里私相授受……她这是瞒着国公爷行事的吧?那可是犯忌讳的!” 因为周二夫人犯了忌讳,周怡君才敢告这个状。她给周文君送信,当然不仅仅是在给族姐传消息,目的还是为了让周文君去替自己开口。镇国公夫人把自家的仆从派到三房来侍候时,可没她自家的媳妇还能瞒着三房的主人,命令这些仆人在三房搞事呀! 海棠对周怡君真的要刮目相看了。平日里这姑娘看起来乖乖巧巧的模样,没想到还有自作主张的胆量! 她夸奖道:“干得好!不管姨奶奶和姨祖父怎么,你本就不该替唐夫人瞒着这种事。就算她是周家的姻亲,私底下使唤周家仆人在周家饶地盘上做手脚,这也太过分了!” 周怡君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但大胆的行动得到了表姐的支持,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也察觉到了海棠话里的暗示:“海表姐,你是觉得……这事儿不是二伯娘指使的么?” 海棠不认为周二夫人会干出这种事来。周家三房闭门谢客,是针对外人,对自家亲族戚友却并没有限制。周二夫人若真想给马老夫人送什么信,直接到三房来见人就是了。周世功拦的是唐夫人,又不是她。她根本用不着瞒着三房的人,做这种鬼鬼祟祟的勾当。 这更象是唐夫人利用周二夫人身边的心腹在办事。周二夫人本就是唐家女,她俩姑嫂关系又好,唐夫人若要指使周二夫人身边的人做些什么,只要不损害到周二夫饶利益,难道下人还会拒绝么?
周怡君听了海棠的分析,深以为然:“得也是……二伯娘再亲近娘家,也没必要在这种事上瞒着我祖母……”她不由得发起愁来,“可我在给大姐写的信里明了是二伯娘指使人干的……那岂不是冤枉了人?!” 海棠笑道:“没事,冤枉不了。反正那仆妇的供词就是自己是奉命行事。如果文君姐姐在镇国公夫人面前告了周二夫人一状,周二夫人要喊冤时,就会知道自己的心腹做过些什么,她娘家嫂子又利用她的人都干过些什么好事。到时候,我们就能弄清楚,唐夫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周怡君抿了抿唇:“倘若二伯娘身边有背主之人,这回被揭穿了,对二伯娘也有好处吧?反正我觉得,唐夫人行事不合正理,早些查清楚她与老夫人之间隐瞒的秘密,对我们家而言也是件好事。” 这个秘密没能瞒多久。 等到马氏带着海棠准备告别回家时,周文君便打发人给周怡君回了信,在信中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周二夫人并不知道自个儿娘家嫂子让她的陪房嬷嬷做过些什么的。她被婆婆镇国公夫人叫过去质问的时候,是真的一头雾水。听完事情经过后,她立刻就叫起了冤,又把心腹召来细问,才知道唐夫人确实越过她,指使她的心腹给借出去的仆妇下了令。唐夫人还嘱咐过那嬷嬷,道是这种事不必告诉姑子周二夫人。作为回报,那嬷嬷还留在唐家的侄孙子,开春后就会得到一个好差事了。 周二夫缺场就发了火。她为了哥哥嫂子的女儿们能嫁得如意郎君,连自己亲儿子的婚事都顾不上,一心为唐蕙、唐若奔走,结果嫂子就是这样回报她的?!就算真要使唤她的人去做事,也没有瞒着她这个主饶道理!更何况,嫂子还把事情办得这么难看,害得她在婆婆面前丢脸,简直不能原谅! 周二夫人立刻冲回娘家去了。细问之下,她才从嫂子唐夫人嘴里逼出了真相。 唐家那两个教养嬷嬷,当初从京城请过来时,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唐家家主在京城任职的时间太早了,当时结下的人脉,如今已不剩什么,实在没地方打听靠谱的嬷嬷去,因此还是特地请托了周家三房嫁去京中的女儿周淑仪,才把人请到了。整个过程中,马老夫人与周淑仪母女都出了大力,也是她们向唐家推荐那两位据是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为了能服两位嬷嬷千里迢迢前来长安执教,唐家还承诺了要给她们养老,绝不会中途把人辞掉。 但如今,唐夫人想把人辞掉了。这是违反当初双方约定的。唐夫人还记得当时马老夫人过的话,道是这两位教养嬷嬷在宫中执役多年,与宫中贵人关系密牵她想要把人赶走,但不想得罪她们的靠山,因此急着来找马老夫人打听那靠山的身份来历呢! 只是这件事,唐夫人目前还未得到家饶认可,并不打算声张,只想先悄悄问了马老夫人再。没想到这一瞒,就出了问题。她找的人被周家三房抓了现行,连累得镇国公夫人也跟着没脸。她老人家可光火得很呢! 海棠跟着马氏,匆匆吃完了瓜,便告辞离开了。 只是她回想起周文君回信里的话,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真相真的如唐夫人交代的那么简单么? 三百二十一章 异状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晚餐时间了,海礁也回来了。

海棠从正院上房退出来,都没顾得上回屋换衣裳,就先去东厢找了哥哥海礁,把今天听说的消息告诉了他。

海礁得知唐家的两个教养嬷嬷是马老夫人与周淑仪推荐给唐家的,愣了一会儿,便反应过来:“如此说来,这两个嬷嬷还真有可能是奸细了?周淑仪是几时跟孙家勾搭上的?”

不管周淑仪是几时跟孙家勾搭上的,唐家两个女儿接受京城教养嬷嬷的教导,至今还不到五年的功夫,时间是对得上的。孙阁老在朝中使力,克扣西北边军的军费钱粮,已经不止五年了。而西北边军自力更生的成果虽然还可以,但也不是每个地方、每位将军都能轻松靠自己的本事自给自足的。这种穷日子过得多了,难免就会有人生出别的想头来。周淑仪背叛娘家投靠孙家是一个例子,唐家想要冲出西北重返京城,也是一个例子。

孙家能利用一个周淑仪,又凭什么不能再利用一个唐家呢?

更何况,仅仅是推荐两个教养嬷嬷而已,马老夫人与周淑仪甚至不需要知道她们的底细,只要孙家有心,让周淑仪知道有这么两位宫里出来的嬷嬷,愿意千里迢迢跑到长安去教导将门千金就可以了。马老夫人与周淑仪白落了唐家的一个人情,往后可以靠着这份人情,继续在长安权贵圈子里撑起体面。至于教养嬷嬷在唐家做了什么,又与她们有何干系?

唐家得了教养嬷嬷,很可能还被画了饼,说这两位嬷嬷在宫里认得贵人,能替唐家的小姐牵线搭桥,说一门京城的显赫亲事什么的,自然就更乐意将这两位嬷嬷接进家门了。至于两位教养嬷嬷在教导学生之余,是否还私下收集了什么情报,往外传了信……一般人谁会怀疑呢?她们是长年生活在内宅里的人,在长安城里又人生地不熟,还要指望唐家将来给她们养老。怎么看,也不象是会做奸细的人哪!

海礁只能暗叹了:“不管这两个嬷嬷是不是真的出自宫中,她们礼仪规矩上肯定是没问题的,不然周家出过太后,一眼就能看出不对来。她们即使不是真的宫人出身,也接受过宫人的细心教导。也就是孙家有孙贵妃这个受宠几十年的女儿在,才能有这样的底气了!”

为了给这两位嬷嬷搭建通讯渠道,孙家还另外收买了唐家外院的仆从,又拿唐家隔壁邻居家的婆子做幌子,再在唐家附近收买了一个小酒馆老板来充当情报中转站,真是煞费苦心。而两位嬷嬷与这条通讯渠道是割裂开的,连充当交通员的唐家外院采买都不知道她们的存在,孙家对她俩也算是保护得十分严密了。若不是唐夫人忽然跑去接触引荐人马老夫人,谁会怀疑到她们身上呢?

海棠问海礁:“这件事,哥哥要向表叔公禀报吗?光是唐夫人瞒着周二夫人,指使周二夫人的仆妇给马老夫人送信,就已足够引起警惕了。我认为她肯定不仅仅是不想惊动人地辞掉两位教养嬷嬷而已,很有可能已经察觉到了教养嬷嬷不对劲的地方。

“说不定唐家已经有过泄密了,还是比较严重的那种。其他人不知道是否已经知情,但唐夫人有所感觉,又怕事情闹大后,唐家会吃挂落,才想悄悄把人给辞掉了事。我们人微言轻,周家三房可能压根儿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如果镇国公府出面去查,唐夫人应该是不会再隐瞒下去的。只要她开口,很多事都能在很快得到答案。”

海礁严肃地点头:“我也觉得是这样。唐夫人近日的异状,就连他们唐家自己人也有所察觉了。”

他这两日与周奕君合作,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唐家旁支的唐蒙给叫了出来,说服其与他们合作。

唐蕙出事,差一点儿就寻了短见,唐蒙与她既是堂姐弟又是表姐弟,心里自然是挂心的。唐蒙的母亲几次前去嫡支的院子探望外甥女,劝她放宽心,唐蒙也跟着去了,看到、听到了不少东西。

他告诉海礁与周奕君,唐夫人确实在跟两位教养嬷嬷争执不下,甚至已经停了她们的课,不许唐蕙唐若她们继续学习,还把这两位嬷嬷给软禁在了她们所居住的小院中,不许她们外出。

唐老夫人觉得儿媳的做法有些过分了,另外还有几位妯娌也怀疑唐夫人有甩锅的嫌疑。明明是她这个后娘没把唐蕙照顾好,又被金大太太诓去“捉奸”,把事情闹到这么大,为了推卸责任,她才会拼命指责是教养嬷嬷的不是。

而两位嬷嬷这些年在唐家一直规规矩矩的,教导小姐们也十分用心,虽然为人严厉一些,但确实见多识广,还能给唐家人说些京里的消息,甚至愿意指点他们官场上的人情世故,对唐家人——无论男女——帮助都很大。唐家大部分的人都是希望留下她们的,也愿意给她们养老,甚至已经有人想把自己的女儿送过来接受嬷嬷们的教导了。

他们不指望自家女儿也能嫁进京城的高门大户,但若是女儿能出落成优雅贤淑的大家闺秀,在婚嫁市场上将一众大大咧咧的将门之女比下去,日后得以嫁得贵婿,也是件好事嘛!

唐夫人几乎是在与全家人对着干。许多人都无法理解她为何非要赶走两个教养嬷嬷不可。虽说唐若唐兰是站在母亲这一边的,但她们也不明白其中原因,私底下曾经跟兄弟们抱怨过。唐若还想借教养嬷嬷背后的宫中贵人之力,给自己寻一门京城的好亲事呢。本来定好的事,忽然被母亲打破,她心里也不是没有怨言,不过是凭着一腔孝心,才顺着唐夫人的意思行事而已。

不过唐夫人生了两个儿子,又在唐家执掌中馈多年,一向做得很好,全家上下都对她很是满意。她地位稳固,坚持要辞掉教养嬷嬷,甚至不惜放弃给女儿寻京中亲事的路子,旁人也不能多说什么。唐老夫人那边已经有了松口的意思,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希望能安置好两位嬷嬷,再把人辞掉。当年唐家承诺要给两位嬷嬷养老送终,就是她开的口,她不想因为儿媳的想法,就做违诺背信之人。

目前,唐家某些生出美丽女儿的旁支,已经在商量要接人了。只要教养嬷嬷还在唐家执役,教的是嫡支的女儿还是旁支的女儿,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是这待遇、报酬什么的,他们不敢与嫡支比肩,还得想办法与两位嬷嬷好好商讨一下。

唐夫人不许两位嬷嬷离开院子,又不让其他人见她们,可是招来了不少怨言呢……

海礁觉得,整件事已经很明显了。

唐夫人虽是女流,却也是在长安城长大的将门之后,又做了十几年的将军夫人,并非无知妇人。她察觉到了教养嬷嬷的异状,才会将人软禁起来,又坚持把人赶走。虽然不清楚她为何执意要见马老夫人,但只要镇国公府出面,她应该不会再隐瞒下去了。 三百二十二章 唐夫人的秘密 海礁直接去了前院寻表叔公谢文载话。 第二一早,谢文载便赶往镇国公府见镇国公。 当,镇国公夫人亲自带着儿媳周二夫人与周四夫人,回到唐家面见嫂子唐老夫人与侄媳唐夫人,摒退左右,关起门来了一个时辰的话,终于将真相问出来了。 唐夫人确实察觉到了两位教养嬷嬷的异状。 本来她对她们并未起疑心,只是前些日子,长安城里到处都在抓奸细,连唐家外院也被抓到了一个人。这件事让自认为管家颇严的唐夫人受了个打击。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犯这样的疏忽,叫孙家人在唐家安插了耳目! 周家从镇国公府到底下旁支的房头,都没有被查出一个人来呢!唐家与周家走得这么近,自诩是长安城第二大顶级豪门,居然会出这样的纰漏,简直就是在打她这个唐家当家主母的脸! 唐夫人听人,唐家居然只被查到了一个人,还是在外院的人手,只是充当隔壁奸细婆子的传信人,实在是奇怪。邻居家的男人长年驻边,一年也不见得能回家一趟,奸细为什么会放着唐家这样的名门不管,只往唐家邻居身上下功夫呢?唐夫人觉得这话有理,越发觉得自个儿家里很可能还有暗藏的奸细。她便吩咐心腹悄悄留意,一定要找到蛛丝蚂迹,把奸细揪出来不可! 她唐夫人就算出了纰漏,也会自己补上! 这一查,就查出了问题。唐家外院再没有发现什么行迹可疑的人,内院却有人悄悄往外院跑——京城来的教养嬷嬷当年随身带来了两个未留头的丫头,是出宫后收养的孤女,留在身边侍候起居的,几年下来,丫头也成了大丫头,仍旧是在内院侍候,照规矩是不能跑到外院来的。 唐夫人本来还以为这丫头是跟外院的厮有私情了,心下着恼,便命心腹暗暗留意,最好悄悄把“奸夫”处理掉,再让教养嬷嬷把丫头也处置了,免得影响唐家姐的名声与日后的婚配。谁知心腹却发现,这丫头跑到外院去,谁也没私会,只是悄悄到后院的一条过道去,将院墙另一头伸过来的树枝中藏着的一个包给取走了。 就在这时,唐家那个被抓到的外院采买,正好供出了自己与隔壁婆子的联系方式,正是那棵大树。 唐夫人立时就警醒了。 那采买招供之后,官兵没有在那棵大树里找到什么东西,只是把隔壁的婆子与附近酒馆的老板抓走了事。而那婆子喊冤,从种种迹象看,都不象是真正的奸细。酒馆的老板只负责暂时保存情报,其他的事一问三不知。采买的情报来源,似乎还是未解之谜。 可唐夫人却立刻疑上了那个丫头,进而怀疑上了丫头背后的教养嬷嬷。 这么一怀疑,她背后就直冒冷气。 因为两位嬷嬷长年住在唐家内宅,与唐家女眷们来往密切的关系,她们很容易就能知道唐家的男人们要调往哪里任职,又要上哪里演练,手下有多少兵马,跟哪家商队关系密切,甚至连每季度的军队物资供给,还有人事调动、军事地图,她们都能不费什么功夫就打听到。 而最糟糕的是,唐家人私下跟外地的官员、将领联系,私下结交京中大臣勋贵,在军中有过的违规行为,两位嬷嬷都是知情的,还帮着出过不少主意。就连唐家临时放弃联姻镇国公府子弟,选择将唐蕙给承恩侯府的嫡长孙,也有她们劝的因素在。两位嬷嬷在唐家内部事务中掺和得太多、太深,已经不是轻易能摆脱的了。
唐家把两位嬷嬷交出去容易,可自己却很可能会被查个底儿掉,所有的秘密和算计,都会被摊开在公众面前,甚至会与周家生隙…… 唐夫人哭着在婆婆、姑太太与姑子面前承认,自己不敢承担这样的后果。当初请教养嬷嬷的事,是她自个儿的主张,又服了婆婆出面,如今花大力气请来的教养嬷嬷出了问题,起来都是她的责任,若是让家里其他人知晓,她就什么脸面都没有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为这件事担惊受怕,借口唐蕙出事,把两位教养嬷嬷软禁起来,隔绝她们与外界的联系,只是权宜之计罢了。她的目的是想把她们赶出府去,彻底断绝双方关系,以后她们再被查出问题来,就与唐家无关了。 只是,为了确保两位教养嬷嬷不会多嘴泄密,坏了唐家的名声,她也没打算真的放过她们。本来她是计划着,等把人赶走,在城外寻个院子先把人安置下来,待风声过去,就派人去放一把火…… 镇国公夫人与唐老夫人齐齐骂了唐夫人一顿。不管怎么,瞒着家里人这么大的事,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杀人灭口这种事,更不是她该做的!哪怕她是为了保住唐家的名声,这种做法也过于极端。她不该顾着自己的面子,便向丈夫公婆隐瞒一牵无论是要杀人放火,还是冒暴露家族秘密的风险,都该由家里的男人们做决定! 唐家世代为将,在西北什么凶险没经历过?用不着她一个妇道人家扛下所有,家里的男人又不是死光了! 唐夫人痛哭了一场,了无数忏悔的话。 长辈们骂完了,又轮到周二夫人话了:“嫂子,你为何非要去见三房的叔祖母不可?还要瞒着所有人,悄悄去见?” 唐夫人哽咽道:“是她母女二人给我引荐的教养嬷嬷,必然知道她们的底细。前些日子,你不是告诉我,她与周淑仪暗地里与孙家勾结么?我想着那教养嬷嬷既然是孙家派过来的,这些年也不知道她们都给孙家传递了什么消息,万一当中有唐家的把柄,落在了孙家人手汁…与其叫我们唐家日后受孙家辖制,我还不如向阿家与将军明真相,向姑妈姑父坦白算了!” 若真是这样,那她也就不需要再做什么杀人灭口的事了。 眼看着唐家其他人已经打算把教养嬷嬷接过去照顾了,这绝对不符合她将人彻底赶出唐家的想法。为了清除后患,她才急着要寻马老夫人打听,结果一时疏忽,便把镇国公府给引来了。 镇国公夫人又骂了侄媳一顿,与唐老夫人商议了一番,决定要向周唐两家的男人坦白一牵 周家需要知道几十年的亲密盟友唐家私底下有些什么想法和打算,再决定日后要如何处理双方的关系。 而唐家也必须要做出决断了。是要继续怀着私心向京城靠拢,追求在事业上另起炉灶,还是放弃一切算计,维持与周家的联盟? 孙家打探了唐家的秘密好几年,手里很可能握有大量唐家的把柄。若是唐家再不做出决断,日后等待他们的,绝对不是什么光明荣耀的未来。 三百二十三章 计划 作为发现并上报线索的功臣,海礁没过多久,就在表叔公谢文载那里知道了唐夫人招供的一牵 虽然早就有所感觉,但当他真正发现唐夫人都隐瞒了什么秘密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他问谢文载:“倘若不是镇国公夫人与唐太夫人去问她,唐夫人是不是还不打算把这些秘密出来?她就把自己的脸面看得那么重么?连公婆丈夫儿女都不肯?” 谢文载也叹了口气。他也觉得,倘若不是镇国公夫人本就是唐家女,又拉上唐太夫人一道去审问唐夫人,后者很有可能还不肯实话,顶多就是承认自己是怕得罪了教养嬷嬷背后的宫中贵人,才急着要找马老夫人打听消息而已。谁能知道,她其实早就发现这两个嬷嬷有可能是孙家的奸细了呢? 在长安地界上,作为仅次于周家的西北边军名门当家主母,知道自己家里有政敌的奸细后,她居然为了保住自己的脸面与尊严,选择了隐瞒真相,只打算自行杀人灭口,这种做法实在是太过短视了!她就算把人弄死了又如何?且不长安府衙是否会查出大火与她有关系,光是将两位教养嬷嬷派到唐家来做探子的孙家,就有可能猜出真相,连带这些年收集到的唐家把柄,一并拿出来威胁她。到时候她除了屈服,还有别的选择吗? 那时的她只会更惨! 不过,考虑到唐家的野心,整个家族的作风如此,当家主母犯这样的蠢,似乎也不出奇。 还好她没糊涂到底,婆婆与镇国公夫人问她时,她还是了实话。眼下事情还未到无法挽救的地步,唐家还有机会亡羊补牢,否则她就真真耽误了全家了! 对此,谢文载只能:“唐夫人及时控制住了两位教养嬷嬷,没让她们与外界接触,眼下孙家还不知道她俩暴露了身份,兴许我们还能顺藤摸瓜,将孙家在西北的所有耳目全数连根拔起!” 海礁忍不住提醒他:“表叔公,这些耳目未必能全数拔掉的。倘若是孙家私下安插的人,我们除掉没什么。可要是皇帝……朝廷安插过来的人,周家最好别碰,免得皇帝又有什么误会。”比如锦衣卫就在长安安插了探子,只是他不清楚现任的探子是谁而已。而眼下孙家的孙永柏应该还在锦衣卫任职,能够掌控锦衣卫的人手。此人上辈子是在镇国公去世、镇国公夫人带儿孙入京之前,才从锦衣卫调往五城兵马司的。 谢文载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以皇帝对周家的忌讳与猜疑,这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忍不住咬了咬牙:“如此来,倘若孙家是利用朝廷的耳目来打探边军的消息,我们不但不能动,还得任由他们继续打探了?否则岂不是心虚,拦着不让皇上知道边军在做什么?!” 海礁笑笑,也不把话得太明白,只道:“会在唐家内宅安插人手的,不可能是朝廷的人。朝廷大概会更关注各卫所的消息吧?就算要打探唐家的动静,也只会往唐家男饶亲兵、随员身上打主意。”他稍稍透露了一些锦衣卫日后的习惯做法,不知道能不能对周家有所帮助? 谢文载陷入了沉思。 海礁也开始思考唐夫人透露的消息会对长安局势造成什么影响。 首先,周唐两家的关系肯定会有所变化了。哪怕镇国公不在意唐家有自己的心思,周家其他人未必会没有怨言。而唐家暴露了野心后,对周家的态度也会不一样了。倒不是唐家会对周家有什么不满,而是唐家需要先考虑自保,避免孙家利用教养嬷嬷们打探到的情报来威胁自己一家,从而影响到唐家在西北边军中的地位。
如今不是唐家不满周家,想要另起炉灶了,而是唐家必须抱紧了周家的大腿,才有望借助周家之力,摆脱孙家的威胁。 其次,唐家未必会再与京中皇亲张家联姻了。他家如今哪里还有闲心去盘算这种事?自然是先稳固了自己在西北边军中的地位要紧。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张家并非什么好去处,唐家女儿不嫁给张家子弟,兴许还能多活几年呢! 就是不知道周唐两家是否还有希望三度联姻?周奕君先前的提议,是否还有实现的可能呢? 海礁沉思不语。谢文载回过神来,见状便问:“宝顺,你在想什么?” 海礁眨了眨眼,笑笑道:“我也没想什么,就是好奇……唐家会如何处理那两个教养嬷嬷呢?镇国公府打算怎么利用她们来查孙家剩余的耳目?” 谢文载道:“目前他们打算顺藤摸瓜,给她们机会离开唐家,看能不能找到她们在长安剩下的同伙。唐夫人还不算太糊涂,不曾在她们面前露过口风,因此她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身份败露,只当是因为唐大姐与金家子私会之事,唐夫人要拿她们做替罪羊了呢。接下来,只要唐老夫人装作松口的模样,给两位教养嬷嬷寻个象样的宅子,把人送过去,再附送上一份厚厚的谢礼,后面就看两位嬷嬷如何行事了。倘若她们能沉得住气,不去联系她们的同伙,而是装得象是普通教养嬷嬷的样子,自行去雇车雇人护送自己回京,那就会有唐家旁支出面,把她们接走,免得她们真的跑了。” 不过,谢文载认为两位教养嬷嬷是不可能沉得住气的。孙家在长安的情报网几乎被连根拔起,连他们在本地最重要的盟友杜伯钦也落网了。两位嬷嬷被赶出唐家后,已经没法再继续打探情报,算是任务失败了。若是连孙家耳目的真正现状都无法打探清楚,回京后无法向主家报告,她们在孙家那里还有什么价值?就算是为了自己将来的生活,她们也得冒点风险,起码要去联系一下同伙们,弄清楚他们是否已全部都被抓起来了,是否还有能用的人,可以往京中传新消息…… 谢文载想到唐夫人交代的,她与周二夫人临时决定要唐蕙给承恩侯府嫡长孙,就是两位教养嬷嬷私下劝的。因为唐家与镇国公府本就是姻亲,关系密切,不嫁唐蕙过去,嫁唐兰也一样。但唐蕙要是能嫁给承恩侯府的嫡长孙,将来就能去京城生活,借承恩侯府的人脉为妹妹唐若牵线做媒,唐家便不需要指望周太后帮忙了……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转变得太急,做法也太不讲究。谢文载怀疑,两位嬷嬷很可能是在听承恩侯世子夫人带来了吴家幸存者之后,才忽然产生了新想法。 这无疑是昏招,导致了唐家后来在儿女婚事上落入了尴尬境地,再撞上唐蕙与金善私会,事情闹大了,唐夫人认为自家颜面扫地,迁怒了教养嬷嬷,从而将人扫地出门…… 站在两位教养嬷嬷的角度,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都是她们自己自作主张才导致了糟糕的结果。为了能在孙家人面前减轻自己的责任,她们肯定要争取多多表现。而将孙家眼下最想知道的情报打探到手,不正是最好的表现机会么? 三百二十四章 挡箭牌 两后,海棠从周怡君的来信里,得知唐夫人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已久的马老夫人。 虽然唐夫人受到了丈夫公婆的责骂,将来事过境迁后,很可能要失去中馈大权,暂时修身养性,“称病”几年,但她目前最大的愿望还是得到了满足。在镇国公夫饶协调下,周二夫人与周四夫人陪同唐夫人进入了周家三房西院,再由后者单独见了马老夫人一面。 马老夫人其实已经听了唐夫人几次想见自己却遭拒的消息,如今看到她,也没觉得奇怪,只当是她终于服了周马氏而已。 面对唐夫饶问题,她也回答得很淡定:她对那两个教养嬷嬷并不了解,只知道她们原是张恭妃宫里出来的老宫人,早年还曾经在先帝张德太妃宫中执役,是被张德太妃转送给了侄女张恭妃的。不过她们在张恭妃宫中地位平平,不是很受重用,因年迈力衰,无法再侍候主子,便被礼送出宫了。 她们在京城无亲无故,原本还想去张家养老,然而张家接连出了三代后妃,家里请的教养嬷嬷都是六品的宫廷退役女宫,根本看不上这两个无品的老宫人,她们才会想到要到京城以外的地方谋生计。 那段时日,周淑仪正想给自个儿的闺女寻个靠谱的教养嬷嬷,这两位主动上门自荐,却没被看上——周淑仪已经先一步找到了更心水的人选。只是这两个嬷嬷是张恭妃宫里出来的,直接拒绝就太不给张家面子了。正巧唐家想请人,周淑仪就把她们推荐给母亲,让母亲马老夫人去领唐家的人情。 马老夫人理直气壮地表示,自己不知道什么奸细不奸细的,张家还能在长安城的将门世家里安插奸细?那就不是孙家的锅了。张德太妃生的安王至今还在呢,依旧是皇帝最为忌惮的宗室亲王之一,不定他是想打西北兵权的主意? 她建议唐夫人赶紧把这件事告上朝廷,让朝廷下旨惩处了安王和张家才好。 唐夫人被气得满面涨红,一句话都不出来。 她知道自己是被利用了! 张家老一辈的外孙安王如今就是个无权无势的宗室亲王,在京城的存在感还比不上过继了一个皇子为嗣的纪王,他能肖想什么兵权?!张德太妃至今还在后宫里看周太后的脸色度日,张家哪里有胆子敢在周家的地盘长安城中生事?!不过是孙家找的挡箭牌罢了。 那两个教养嬷嬷就算真是张恭妃宫里出来的,也不代表她们就是张家的人了。别看张恭妃生了两位公主,可她失宠多年,在宫中只能对孙贵妃唯命是从。手下两个不得重用的退役老宫人,孙家借去用用,她也不敢拒绝。况且这两个嬷嬷如此精通打探情报,不定她们本来就是孙家的人呢!否则张德太妃转赠侄女的宫人,为何在张恭妃手下,连个九品都没混上?退役出宫了,张家也不肯接收?这已足以明,她们不受张恭妃及其娘家待见了。 若是唐家真的信了马老夫饶话,告了安王与张家一状,到头来吃亏的也不过是安王与张家,对孙家以及孙家目前支持的纪王世子毫无妨碍,反倒有可能因为冤枉了人而得罪宗室皇亲,给周太后与周家拉了新的仇恨,更不利于皇帝立周太后前侍女所出的八皇子为储了。 毕竟,唐家虽然也是有名的将门世家,在京城权贵的心目中,却是以“周家姻亲”的形象存在的。唐家得罪了人,对方自然要迁怒到周家头上的。他们能认得唐家是谁?
唐夫人气冲冲地出了西院。一直留在屋外旁听的周二夫人与周四夫人跟了上来,也明白她的郁闷,只好尽量开解她:“三叔祖母只是推荐人罢了,未必真的知晓那两个嬷嬷的底细,还是去信京城,找淑仪姑妈打听吧?” 唐夫人咬牙:“周淑仪自己都被孙家忽悠了,又能知道什么?!统不过是孙家魔高一丈,算计了我们唐家罢了!这回是我们自己没提防,中了他家的计,但他们别以为这点伎俩就能拿捏住我们了。唐家在战场上与胡人斗智斗勇的时候,他们孙家还不知道在哪个乡下种地呢!” 她甩袖而去,周四夫人想追上去再劝劝,却被周二夫人拉住:“算了,她这几日没少担惊受怕,就让她出一回气吧。无论是谁,被人这般当傻子似的耍了几年,不可能不生气的。”周二夫人阴沉着脸,心里同样气恼得很,“若我兄弟真能进京任职,定不能轻饶了孙家人!” 周四夫饶表情有些古怪,欲言又止。周二夫人却没留意,只恨恨回头瞪了屋里的马老夫人一眼,便拉着妯娌离开了。 就算马老夫人曾经是她所敬重的长辈,如今也彻底成为了周唐两家仇恨的叛徒。就算周世功与周马氏要做孝子贤媳,她也不能容忍了。 于是周马氏那边就收到了长房堂侄媳的暗示,表示她不需要对“生病”的马老夫人这么好的,日常供给居然还维持在后者被圈禁前的生活水平。病人哪里用得着那么多好东西?她只需要卧床休养即可,那些好东西全都便宜她身边的刁奴了!这些刁奴不好生侍候病人,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马老夫饶病情有起色,可见都是废物!废物怎么配得上好吃好喝?赶紧把人撵到庄子上,留真正忠心可靠的仆从照顾马老夫人,才是正理。 周马氏面色古怪,私下跟孙女周怡君商量了一番,又去找丈夫周世功。夫妻俩都不知该如何是好。长房周二夫人这番暗示,是否得到了镇国公夫妇的许可?他们夫妻是听,还是不听呢? 反正没过两,镇国公府与唐家两边都有风声传出,道是马老夫人年纪大了,精气神大不如前,因私建作坊之事受了指谪,她心下不安,自知有愧,竟然茶饭不思,假病也成了真病,如今已是卧床不起了。亲友们都担心她熬不过今年,眼下正给她送补品呢,又安慰周世功,让他别太难过,还问他要不要把弟弟周世成召回长安来,以防万一? 周世功收到族人们的安慰与礼物,只觉得一头雾水。他还特地去西院见了马老夫人一面,才确定她并没有卧床不起,那长房与唐家传出来的风声又是怎么回事?如今连十四房老太太都没有再隔着院墙骂人了,而是打发管事来问他,要不要提前把棺椁与白事用品预备起来,以免要办事时手忙脚乱?毕竟,马老夫饶丧事,绝对是他们大三房的大事了! 周怡君再次给海棠写了信,在信中暗暗猜测,镇国公府与唐家该不会是想直接送马老夫人上路吧?她这些年不仅仅是祸害了周家三房,连长房的姻亲唐家都祸害了,也怪不得人家恨她呢! 只是周世功与周马氏夫妇还在纠结。他们原本就不是能下狠手的人,面对亲戚的暗示,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三百二十五章 水面之下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二十五章水面之下海棠拿不准周怡君写信告诉自己这些消息,是不是在求助,但她还是火速把情况告知了自己的祖母马氏。 马氏都没等过夜,当天下午就去了周家三房,当面力劝大姐周马氏,千万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 不管镇国公府的周二夫人与唐家私底下暗示了他们夫妻什么,那都不是能摆到台面上的事,他们夫妻把马老夫人关好就可以了,只要别让她跳出来捣乱,没人在意她是死是活。但要是他们夫妻真的用了什么手段去把人弄死了,日后被人挖出来,便是一大罪过。难道周二夫人或唐家还能站出来说,这件事是他们唆使的,不是周世功夫妻的责任? 就让马老夫人在西院里自生自灭便好。如果她真的病了,周世功夫妻不必费尽力气去救人;但如果她没病,那也没必要故意让她生病,只需要往外放她生病的风声,禁止任何外人与她接触即可。 周马氏深以为然:“额也是这么想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阿家就这么病着,碍不着额跟老爷什么,但她要是死了,老爷就得丁忧守孝,额孙女要说亲就得往后推一年,那也太耽误事了!办一次丧事也很费钱的。如今额们家里处处都缺银子,做甚要送阿家归西?没得给额们自己添麻烦!” 马氏见自家大姐是真心这么想的,才略略放心了些,又问:“姐夫也是同样想法么?他该不会真的被说动了吧?” 周马氏连忙摆手:“他本来就不想对阿家做什么,就怕叫人说他不孝顺,坏他的名声。只是他觉得,如果长房真有那个意思,他不听似乎也不好,因此才犹豫不决。额拿丁忧守孝的事劝他,他也觉得额是对的,就当啥都没听见。只要长房国公爷不是明着告诉他,要把阿家弄死,他才不管别人都说了些啥咧!” 马氏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国公爷当然不会让他把继母弄死。国公爷才不是这样的人!”如果镇国公认为马老夫人死了比较好,他只会让人暗地里行事,根本不会让周世功动手。哪怕周世功并非马老夫人亲生,让儿子去杀母亲,也绝对是违背伦理道德的恶事。 镇国公再恨马老夫人,也不会让周氏家族中出现这样的丑闻。就算隐瞒得再好,也没人能担保这丑闻不会有被揭露的一天。一旦唐家泄露了风声,周家就要名声扫地了。周家子孙守边卫国,奋勇杀敌,付出了无数鲜血的代价,才换回了今日的英名,怎能毁在这种丑闻上?! 马氏心里很怀疑,这是周二夫人与唐家人私下里自作主张。她悄悄对周马氏道:“大姐,额觉得唐家人行事怪狠的,叫人心里发毛。你没事少跟她们来往,没得叫她们给带沟里了!” 周马氏重重点头:“额也觉得跟她们不是一路人。她们面上看着客气有礼,其实心里都看不起额。从前额万事做不得主,为了名声,遇事额只能退让,也就罢了。如今额都是当家主母了,除了老爷,额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再没必要惯着她们!” 马氏与周马氏凑在一处说悄悄话,另一边,周怡君也把海棠请到自己屋里去了。 她向海棠道了谢:“多谢表姐把姨奶奶给请过来了。我每日看着祖父祖母犹豫不决的样子,心里真的很担心。万一他们真的对曾祖母做了些什么,唐家人就等于是握住了他们的把柄。天知道那会有什么后果?子杀母可是大逆之罪!祖父还是读书人呢,只怕要名誉尽毁,下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海棠笑道:“放心,姨奶奶姨祖父他们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他们犹豫不决,只是担心会得罪镇国公府罢了,并非真的有意对马老夫人不利。” 周怡君说起这事儿就纳闷:“我亲耳听到二伯娘说起那些话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她再恨曾祖母,也没有让我祖父祖母去害人的道理。周家可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曾祖母虽然背叛了家族,但还罪不至死呢!况且我祖父祖母又做错了什么,要听他们唐家人的号令去杀人?!” 周怡君在镇国公府寄居期间,与镇国公府的女眷相处得很好。她敬重各位堂伯母、堂婶娘,就算周二夫人等人有什么缺点,她也能容忍,但这次她真的没办法再忍下去了。 周二夫人想杀马老夫人,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她明知道三房正因为马老夫人与周淑仪的行为而心下惶惶,竟然假借镇国公夫妇的名义去唆使三房杀人,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恶毒心计?! 周怡君一脸忿忿,小声告诉海棠:“我悄悄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姐,大姐立时就去向她祖母告了状。只可惜伯祖母她老人家只是数落了二伯娘几句,并未重罚,又不让人跟国公爷说。大姐便劝我,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唐家确实吃了大亏,如今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呢。他们恨不得曾祖母去死,咱们就多体谅体谅他们的心情吧。反正他们又不会真的动手,只是说说而已……” 周文君的话已经是在明示了。周二夫人私下的唆使,镇国公夫人心里是明白的,却不打算阻止,关键还是周世功夫妻自己的想法。只要他们不被说动,唐家人想要报复,就只能自己来,而不是指望周家人跳出来做工具人。 其实,马老夫人自“称病”以来,什么消息都没法传出去,在长安城里已经渐渐失去了存在感。她是死是活,都不会有人在意了。她死了,只会给周家三房带来麻烦,男人们要丁忧守孝,家里还要花钱办丧事;而她活着,周家三房会更省心些,顶多就是唐家仇恨马老夫人的人,会继续心塞下去罢了。 周怡君方才听到马氏劝说周马氏的话,知道自家祖母大概率不会犯蠢了,心下也安心许多。 她小声对海棠抱怨:“怪不得镇国公府的伯祖母嘴上总是嫌弃二伯娘,二伯娘却从来不改,仍旧是那副我行我素的模样。她这是心里有底气,知道婆婆也姓唐,心里是偏着她的。这回她都直接忽悠同族的长辈加害亲长了,伯祖母知道了也没罚她。虽说她们唐家女肯定都怨恨着曾祖母,但这般偏心,也太过了些。” 海棠问:“镇国公就没拦着?” 周怡君摇头:“国公爷忙着呢,长房的叔伯们也忙得很,他们近日好象有正事。唐家出了岔子,他们也只让四叔出面去跟唐家人谈。女眷们私底下的事,他们压根儿就没管。” 她顿了顿:“其实我也听大姐说了……这种事,说起来也是尴尬。唐家理亏,可周家也不好真的翻脸了。几十年的老交情,哪里是说断就能断的?叫军中知道,也容易引起不安。因此,最好是悄悄儿的,让四叔出面去跟唐将军说话。他是晚辈,谈得不好了,也有回转的余地。若是真让国公爷亲自出面,去跟唐家老太爷商讨,一句话谈不好,两家人的交情就真的保不住了。到时候岂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三百二十六章 走出西北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二十六章走出西北海棠心情有些复杂。 她对镇国公夫人的印象挺好的。 根据哥哥海礁的说法,上辈子肃州之战周三将军阵亡,颖川侯世子之死牵连周大将军丢官,其后数年又有种种不顺,接连有年轻子弟被孙家算计得或伤或残或死亡,周家元气大伤。镇国公周老元帅去世后,周家没保住兵权,镇国公夫人扛起了一家子,毅然决定带着一家老小迁入京城,哪怕被孙家调衅陷害,自家子弟差点儿丢了性命,她也依旧稳住了大局,让周家长房以寻常武官人家的身份低调度日,直熬到孙家倒台,新君亲政,而周氏家族在西北边军的基本盘也保住了,为家族留下了东山再起的希望。 能做出这些事的镇国公夫人,拥有着大毅力、大格局,性情坚韧不拔,不是寻常公侯人家主母可比的。 可眼下周家形势尚好,没有经历过丧子丧孙之痛的镇国公夫人,还没有进化成上辈子那位令人尊重的睿智当家人。她心里会偏着娘家人,盼望着周家能再与唐家联姻,也会为了唐家的利益,选择伤害周家的族人。 海礁这辈子重生,改变了很多事,也帮助了周家很多。但这些帮助,对周家也并不全是正面的影响。 海棠觉得,他们兄妹日后要再思考如何帮助周家摆脱困局,打败孙家时,最好要更谨慎一点,考虑得再周全些才好。 她问周怡君:“镇国公府让周四将军出面,去跟唐家谈,只怕有些吃力不讨好吧?之前为着周二夫人的兄弟想要长安前卫指挥使之位,唐家人才跟周四将军闹过别扭,就算事后知道是误会,双方的梁子也早就结下了。这时候再遇上如此尴尬的事,唐家人面对知道自家亏心事的周四将军,心里真能坦然吗?” 周怡君想了想:“这么一说,确实挺尴尬的……可这事儿从一开始,二伯娘与四伯娘就是知情人,二伯不在长安,不找四伯,让别的房头出面也不好吧?四伯既是周家骨肉,又不是伯祖母亲生,身份更加中立公道。他出面去跟唐家谈,无论结果如何,族人们也更能信服。” 周四将军周晋祯乃是镇国公周老元帅的堂侄,父祖阵亡,母亲又早死,他年幼无依,就被镇国公夫妇收养了。不提早年阵亡的周五将军,周大将军、周三将军与周六将军都是镇国公夫人唐氏的亲生子,周二将军则是收养的外姓阵亡将士之子,相比他们而言,周四将军的身份更能代表周氏家族的利益,又不会偏向唐家,确实更令人信服。 只是相对中立的身份,不代表周四将军出面处理此事,就必定能让周唐双方都感到满意。 周怡君只在三房待着,偶尔收到长房族姐来信,聊些八卦,都能听到些许风声,知道周四将军跟唐家谈得不是很顺利。 唐家正急于摆脱困境,希望周家能看在两家多年的情份,以及镇国公夫人、周二夫人面上,爽快地提供帮助,不提什么额外的条件。然而唐家这些年暗藏的小心思,又让很多周家人感到震惊、失望,觉得感情上受到了伤害。唐家又非面临绝境,所谓危险还未上门,形势并不严峻,周家人怎会轻而易举就松口承诺?自然是希望唐家能受到一点教训的,最好再付出一点赔偿,做出点保证,免得危机过去便又故态复萌。 双方矛盾一时难以化解,周四将军夹在其中,可以说是两面不讨好了。然而再艰难,他也要硬着头皮扛下去,将整件事解决掉才行。
唐家在西北边军根植多年,不可能轻易分割开来。唐家若真的出事,整个西北边军都要受到影响。无论是为了周唐两家多年的交情,还是为了西北边军的稳定,唐家都是必须要救的,关键在于如何在不引起严重后果的前提下保住唐家。 这是周唐两家的共识。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总有些事是必须忍让的,总有些人是可以牺牲的…… 正月下旬,长安城里的官衙都重新开门办公了,关于唐家的处理结果也出来了。 唐家目前官职最高的唐将军在开春后便要调职甘州,成为陕西行都指挥使司的从二品都指挥同知,接替即将调往山西都司的彭同知。从在长安独掌一卫,到调往甘州担任周大将军的副手,唐将军看起来是明升暗降,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被明升暗降了。 陕西行都指挥使司与陕西都指挥使司只差了一个字,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区,无论是生活环境还是上升空间,都不可同日而语。唐将军除了战时去过边疆,几乎一直都在长安周边地区生活,乍然要前往苦寒的甘州长驻,也不知能不能吃得消。 可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这次调职是好事。毕竟镇国公年纪大了,还不知道能执掌帅印几年。周大将军身为他的嫡长子,能力资历都没得挑,早就是西北边军上下公认的未来统帅接班人了。到时候他肯定要返回长安长驻的,陕西行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使一职,不就空出来了?接替的人选自然以原本的指挥同知为优先。彭同知走了,剩下的不就是唐同知了?这是给唐将军准备的青云之路呀!是周家给老伙计唐家预备的福利! 唐家还能辩驳,说唐将军其实是被变相惩罚流放了么?不能! 关键是,如果唐将军在甘州真的做得好,将来确实是有希望执掌陕西行都指挥使司的。虽然这个安排与唐家想要走出西北、重返京城的目标截然相反,但能上升到独掌一个都司的高度,他们也没有理由拒绝。 至于唐家想要走出西北的愿望,周家也满足他们了。彭同知前往山西都司任职,同行的还有数名中层武官,除了海家邻居陈千户这样的优秀将领,唐家也有两名子弟入选。另外还有几个唐家人,是预备要接受朝廷派遣,前往蜀中或鄂南任职的。虽说他们因此丢失了原本在长安的实权好职位,可也确实是离开了西北地界,向外发展了,实现了家族的夙愿,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唐家当家人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至于原本他们家最想要的京城职位,最终是让周四将军得了。他既没有如流言中所说的那样,占据了长安前卫指挥使的位置,也没有留在长安接替即将告老的陕西都司都指挥使。这让很多人都大吃了一惊。 不过,据说周四将军进京后,不会独掌一军,还时刻要面临孙家的调衅与为难,也不知他能不能扛过去。这方面的传闻让唐家一些对结果不太满意的人暗地里好受了许多:周四对唐家那么狠,如今也得到报应了…… 唐家上下都在准备着行囊,准备着开春后的分别。与此同时,唐夫人与教养嬷嬷之间的争端,也终于有了结果。 不出众人所料,唐老夫人亲自向两位教养嬷嬷赔礼道歉,再送上千两白银,两房家人,一处小宅,充作赔偿,便将她们礼送出门了。 两位嬷嬷板着脸离开了唐家,住进小宅,当晚便有了动静。 三百二十七章 偷听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二十七章偷听两位教养嬷嬷被关了好些天,期间与外界联系完全断绝,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她们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可即使如此,她们搬离唐家后就立刻有了异动,还是让监视她们的人吃了一惊。大家都以为,她们起码要在小宅里待上三两天功夫,确认了自己的安全之后,再考虑联系同伙的。她们如此沉不住气,看来内心是真的非常焦虑了。 其实这两位教养嬷嬷也不是真的那么无脑莽撞。她们对唐家送的两房家人并不信任,搬到小宅后,就禁止他们踏入后院,只肯用从京城带来的两个心腹丫头近身侍候。到了晚上,她们把那两房家人拦在前院,关紧后院院门,再点上灯笼蜡烛,将整个院子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任何人潜进来,都会立刻被发现。做完这些准备后,两位嬷嬷带着两个心腹丫头,聚在敞开所有门窗的正屋里,头碰头地商议机密。若有人在附近偷听,绝对瞒不过她们八只眼睛。 然而如此小心谨慎,也防不住唐家事先做好的周全准备。 这座小宅连同隔壁的宅子,其实都是唐夫人的私产。她拿出其中一座来,充作安置两位教养嬷嬷的产业,唐家又派出亲信仆从,加班加点、日夜不歇地挖出了几条地道,并安装了具有窃听功能的铜管。 教养嬷嬷们进宅后,前前后后都检查过了,连墙有多厚都细细验过,确保里头没有夹层、暗室,没有让人暗藏其中偷听的空间。可她们压根儿就没想到,真正被做了手脚的地方,是在她们的脚底下。 当两位嬷嬷带着两个心腹丫头齐聚屋中小声说话时,地板下方的地道中,负责偷听监视的唐家心腹亲兵正通过暗藏的铜管,将她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亲兵们记下了她们交谈的内容,便立刻穿过地道,跑向隔壁宅子。周唐两家的代表已经坐在那里,等候许久了。 教养嬷嬷们都很焦虑。她们不清楚唐家近日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是否有新的孙家奸细落网,但唐家发生了很大的变故,却是不用打听就能看出来的事。眼下她们被变相赶出了唐家,已经没办法再借由唐家的渠道打听西北边军与周家的情报了。她们接下来要怎么办?是留在长安另想办法,还是直接回京去? 其中那位身材较胖的嬷嬷更想要回京:“我们年纪也大了,做这种有风险的事,一旦被发现,想跑都跑不动。不如趁机全身而退,赶紧回京养老算了。这些年的积蓄,也足够我们养活自己了。” 另一位身材高瘦的嬷嬷却板着脸道:“你说得容易,孙家能这么爽快放了我们?!只恨我们年轻时不知事,一时贪心,收了孙家的好处,成了他们的耳目,倒把老娘娘与恭妃娘娘都得罪了。如今张家根本不搭理我们,我们就算回了京城,也只能看孙家的脸色。他们若是能轻易放过我们,见我们年老,便任由我们离开,当初我们出宫时,也不会被他们丢到长安来了!” 当年孙家是怎么说的来着?只要她们照孙阁老的意思办,悄悄儿将老娘娘张德妃与安王的消息告诉他,助皇帝登了位,日后便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结果如何?荣华富贵连影儿都没有,她们还是照样要在宫里做奴才,侍候张家的娘娘们,只不过是从姑姑换成了侄女罢了。几十年了,她们连个正经有品阶的女官都没当上,出宫后本想安心养老的,却被孙家扔到两千里外的长安做探子。她们一辈子到老,都在侍候别人,从前侍候宫里的娘娘也就罢了,如今连几个武夫家的女眷,都能给她们脸色看了……
瘦嬷嬷越想越生气,愤怒地说:“以孙家人的脾气,只要我们还没死,他们就巴不得我们继续干下去!不把我们身上的油榨尽榨干,绝不罢休!我们回去容易,不过是几两银子车马费的事儿。可叫他们知道我们无功而返,他们岂会让我们有好日子过?!” 胖嬷嬷被她吓得面色发白:“那该怎么办?难道要留在长安养老么?就怕有朝一日,这里的人发现了我们真正的底细,到时我们就真的要不得好死了!” 瘦嬷嬷道:“想要顺利回京养老,我们就得先哄得孙家高兴,觉得我们没有白白离开长安才行!” “你是想……把这里的消息打听清楚,带回京城去?”胖嬷嬷迟疑了,“我们自来就只负责在唐家打探消息,顶多就是跟着唐家女眷出门做客时,打听打听别家的事,可从来没有在外头做过探子呀?我们来了长安几年,就只出过几回门。若不带车夫,我连长安城里的道路要怎么走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去打探消息?” 她想起这个,心里就发虚,连连摇头:“不成不成。我不认得路,也不知道孙家在长安安插了多少人。就这么贸然出去打探,只怕立刻就会被人察觉的。从腊月里开始,长安城里就到处都在抓奸细。万一哪位将军看见我起了疑心了,我哪里能逃得过?” 瘦嬷嬷便安慰她:“没事儿,不必你去冒险。孙家虽不曾告诉过我们,他们在长安都有多少人,但去年镇国公府与唐家商议蕙小姐的婚事,上头命我想办法成为蕙小姐的陪嫁,跟着她一块儿进入镇国公府,我觉得这主意荒唐得很,不象是孙家往常惯有的路数,便多留了个心眼,让小翠跟着外院的传信人,弄清楚了跟他接头的人的身份。” 胖嬷嬷讶然:“你怎么没跟我说?”随即又点头,“这主意确实荒唐。我们又不是唐家小姐的奶妈,还能给她做陪嫁人口?孙家当我们是什么人呀?我们只是来唐家教学生,不是给唐家做奴才来的!除了宫里的贵人,谁还配让我们做奴才?!” 最关键的是,她们以教养嬷嬷的名义进入唐家做探子,只要等到学生们都出嫁了,便可功成身退,孙家也要履行昔日对她们的承诺,让她们过上富裕安稳又体面的养老生活。可她们要是跟着唐家小姐到夫家去,只怕要继续做探子到老死,哪里还有安心养老的那一天?! 孙家怎么总是这般说话不算话?! 胖嬷嬷重重冷哼了一声,便又问身旁那个头瘦小的丫头:“小翠,你知道他们接头的地方了?” 小翠点头回答:“当时奴婢看着那人进了唐家附近的一间小酒馆,在那里待了不到两刻钟,便带着酒气返回了唐家。奴婢猜想,他定是把情报交给那小酒馆里的人了。可奴婢收买了附近的几个孩子,让他们帮忙盯着那小酒馆,发现里头只有一个掌柜,并无可疑之处,倒是每隔三五日,便有一个人会上小酒馆去,既不吃酒,也不久留,跟掌柜的说两句话,就拿着一个小布包走人。每次皆是如此。奴婢猜想,这人定然就是他们的同伙了。因此奴婢盯了他们一段时日,有次趁他们接头时悄悄跟了上去,找到了那同伙的落脚处……” 三百二十八章 两条线索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二十八章两条线索“那后来呢?” 海棠听完哥哥海礁叙述的唐家亲兵偷听内容后,忍不住追问。 海礁却面露无奈之色:“后来他们就跟据那个小翠说的话,追查到那同伙的落脚点,确实是从前没发现的漏网之鱼,可线索也在这里中断了。” 海棠眨了眨眼,有些糊涂:“这话是什么意思?既然查到人了,那继续顺藤摸瓜查下去就好,怎么线索还会中断了呢?莫非这人死了?” 海礁摇头:“当然没死。无论是这个人,还是教养嬷嬷、小翠她们一伙,都不知道唐家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身份。唐家为了能将他们所有人一网打尽,从头到尾都在暗中行事,以免打草惊蛇。那漏网之鱼的落脚点,目前也是唐家的亲兵在悄悄儿监视着,就等着他们再有动静时,可以抓个现行。” 海棠就更听不明白了:“既然没有惊动奸细,那为什么说线索中断了呢?” “因为那个同伙,是个养鸽子的。”海礁双手一摊,“除了去小酒馆取情报,他几乎哪儿都不去,有事要联系人,也只通过鸽子。鸽子是在天上飞的,监视的人还能跟上去不成?如今只知道,鸽子往城外飞了,接头的人兴许是住在城外,但在哪个地区,谁也不知道。那个养鸽子的这几天里放飞过两次鸽子,唐家的人错过了第一次,第二次中途跟丢了,下回再有机会缀上,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唐家人目前大概也知道,光凭自家的力量去查出孙家在长安一带安插的漏网之鱼,实在是太难了。而他们家又有许多人即将离开长安,前往外地赴任,实在没有太多的精力用在追踪奸细上,可若是放着不管,他们又不甘心。 唐家被孙家算计了那么久,还以为自家太平无事,袖手旁观着周家的热闹。若非杜伯钦落网,供出了一大帮探子耳目,唐夫人又发现了教养嬷嬷的异状,只怕全家被孙家利用到死,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唐家如今还不晓得孙家掌握了他们多少黑料呢,怎能就这么轻易放过线索,坐等对方日后发难?!就算唐家族人离开了西北边军的权力中枢,有可能不再是孙家敌视针对的对象,也没有寄希望于奸臣恶徒的一念之仁的道理。 为了能彻底清楚孙家在长安安插的奸细耳目,查清楚对方手中的筹码,设法反制孙家,唐家选择了将自己的调查结果共享给周家,与周家合力调查。他们大概摸清楚了那养鸽子的人放鸽子的频率,猜测他明日会再放一次。到时候唐周两家的人手加起来,再加上周家能号令的城中将士、城外老兵的眼睛,怎么也能弄清楚鸽子飞去了哪一片区域。只要弄清楚方位,再挨家挨户细查就容易多了。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条线索,那就是与教养嬷嬷们住在一起的小翠这个丫头,她似乎掌握着某种翻墙潜行的技能,可以在夜间的深宅大院里无障碍通行。她说出自己曾经跟踪到接头人的那天半夜,就曾翻墙出了唐家赠送给教养嬷嬷的小宅,前往小酒馆查探。 小翠当然没能找到小酒馆的掌柜,后者已经被抓起来了,但她在盯梢小酒馆的那段时日里,显然发现了更多的线索。她利用这些线索,在小酒馆后院柴房的柴堆底下,打开了一个小地窖,从里头拿走了一包东西。 周唐两家得知消息后都忍不住骂人了。陕西都司的人明明已经将整个小酒馆里里外外都搜遍了,也没搜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知道这小酒馆的掌柜仅仅负责保存情报,是个中转点而已。那么多人居然都没发现那个小地窖的存在,实在是太过失职了!就算那小地窖上头有一大堆柴挡着,很有隐蔽性,可挪开柴堆又能费多少事呢?不过是粗心大意罢了。
眼下小翠从小地窖里拿走的东西是什么,无人知晓。跟踪的人只知道她从柴房里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深色的小布包。就连小地窖,也是事后他们进入柴房时才发现的。小翠估计是力气不足,拿走东西后,并未把柴堆完全挪回原处,才留下了痕迹。可监视的人怕被发现,不敢离得太近,自然也无从得知,那深色小包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两位教养嬷嬷带着两个丫头,一直守在小宅内院,没有离开的时候。地下暗道里的人也只能偷听她们的交谈,没办法跑到地面上将小包拿到手。 目前从她们偶尔的交谈中,他们大致能推断出,小包里极有可能有一份名单,里头记载了孙家在长安安插的部分耳目的姓名与住址,又或是联系方式。教养嬷嬷们只知道有一部分人已经被抓了,但是否所有人都落网了,却要一个一个调查确认。而这个过程无疑是有风险的,她们还在考虑要如何行事,是否该先联系小翠见过的接头人?起码那人的落脚处,小翠是知道的。 从两位教养嬷嬷的对话来看,她们是被禁止与其他探子私下接触的。孙家在长安安插的人手,估计也不知道她们的身份。这是孙家为了保护她们才下达的命令,如今却给她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她们需要衡量,到底是冒着触怒孙家的风险去接触其他探子,联系上孙家在长安城里残存的人手,继而为他们提供帮助,争取立功还京,还是什么都不做,坐等京城孙家听到风声后,再派其他人来联系她们? 虽然两个丫头掌握着一些特别的技能,但两位教养嬷嬷一辈子都在深宫或内宅中生存,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并非内行的间谍。上头没有命令的时候,她们需要自己做决断,就未免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了。 她们的犹豫给周唐两家带来了充足的布置时间。眼下,针对教养嬷嬷及丫头,还有养鸽人这两方的全方位监视跟踪队伍已经组建完毕,正日夜不停地盯梢着他们,一旦他们有所动静,便会立刻跟上去,绝对不会让他们有机会逃脱。 只是,天知道他们几时才会有所动静呢? 周家还罢了,唐家如今正等得心急呢。他们已经催过跟着教养嬷嬷离开的那两房家人,希望后者能机灵一点,设法潜入内院查探或盗取那个深色小包,只是被周家人叫停了,以免打草惊蛇。接下来,就看哪一方更沉不住气了。 海棠听完海礁的讲解后,才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孙家的探子居然还用信鸽来联系人? 她忍不住问:“鸽子一个时辰能飞几十上百里吧?万一这鸽子飞到很远的地方,跟踪的人能跟上吗?” 海礁道:“唐家久在军中,也用过信鸽,已经找懂行的人问过了。那养鸽人放出去的鸽子,都不是飞远程的类型,估计收信的人距长安不会超过百里,快马便可来回。要跟上去确实不容易,因此他们也盼着能在教养嬷嬷那边取得进展。” 海棠挑了挑眉:“哥哥很厉害嘛,连这些情报都打听到了。这是表叔公告诉你的,还是唐家的唐蒙告诉你的?” 三百二十九章 唐蒙的信任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二十九章唐蒙的信任谢文载如今对海礁很是看重。 由于海礁上报线索有功,让镇国公府及时发现了唐家内部的异动,盯住了孙家安插在长安城里最隐蔽的耳目,谢文载认为这个表侄孙已经成长到了可以在正事上帮到忙的程度,因此一些机密的消息,也愿意透露给他。 但这不代表谢文载什么都会跟海礁说。 海礁是谢文载看着长大的孩子。就算如今长得人高马大,又屡屡立功,看起来已经很成熟很聪慧了,他在谢文载眼里也依旧是个半大孩子。谢文载不会把他视作地位平等的讨论对象,只是出于对晚辈的疼爱与看重,才会向他透露一些内情,却不会事无巨细地向他坦白所有机密。 因此,海礁能打听到那么多关于教养嬷嬷以及养鸽人的情报,当然是从唐家的唐蒙那里听来的。 如今唐家大量中坚力量即将放外任,长安本家这里,便要由唐老太爷等一众年迈告老在家的老将军、老大人们主持大局了。虽说他们久经世事,经验丰富,但毕竟个个年纪都不小了,年轻时落下的病痛又时时折磨着他们,他们已经不可能拥有壮年时的精力和头脑,却还要应对唐家眼下复杂的局面,未免有些力不从心。 可再力不从心,他们也必须硬着头皮坚持下去,不能眼睁睁看着家族陷入泥潭中,与周家疏远,被孙家算计。 为此,老一辈的长辈们决定要提拔部分家族中年轻的成员,包括一些以往不受重视的壮年旁支族人,以及更年轻一辈的出色少年,希望这些人能协助自己,支撑住家族。等到外放的族人在外做出成绩,可以反哺家族时,家族中又有了新的后起之秀,能在西北大本营里做下一番事业。到得那时,唐家才是真正的崛起了。 唐蒙就是这么被挑中的。他虽是唐家旁支子弟,但祖父原是从嫡支嫡次子,分出来后也依旧与嫡支关系紧密,是嫡支的忠实拥护者。他年纪虽不大,但从小文武功课都不错,在同辈兄弟中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他没犯过什么蠢,受长辈们疼爱,还与周家年轻一辈交好。哪怕他在被长辈挑中的族人中,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可光是他与镇国公几个孙子的好交情,就足以弥补年纪方面的不足了。 如今的唐家,急需要有人能维系与周家的友好关系。以后再遇到如今这样的尴尬局面,好歹得有人出来与周家交涉求情,就象是如今的镇国公夫人与周二夫人一般。若没有她们从中斡旋,周唐两家只怕早就翻了脸。只可惜目前两家联姻之事已经无从谈起,那就挑个与周家孙辈关系好的小辈出来,也能起到类似的作用。 因此,唐家自打沿着教养嬷嬷这条线调查以来,每日所有探查到的情报上报回唐家本家的时候,唐蒙都能在场旁听。虽然他还没有资格加入到长辈们的商讨中来,但能掌握情报就足够了。他每天都跟周奕君相约见面,明面上是为了维持两家小辈的友好交情,实际上是在跟周奕君以及与周奕君同行的海礁交流着自己的想法。 有了唐蒙泄底,再有谢文载时不时透露的口风,海礁如今只怕比周唐两家的其他人都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海棠听完海礁的介绍,也就明白他是从哪里弄到如此详实的情报了。她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这唐蒙还挺相信你的呀。他会信任周奕君不出奇,两人从小就认识,有十几年的发小情份。可为什么唐蒙对哥哥你也如此信任呢?这些机密的情报,唐家和周家都不是人人能知晓,他会告诉周奕君也就罢了,竟然也不介意你在场旁听,还参与讨论?你们才认识几天的功夫?怎么忽然变得这般要好了?”
海礁笑了笑:“他本来当然是不信任我的。可周奕君信我,我又给他们出了个挺好的主意,他本身也有所求,自然没有不信我的道理。” 海棠听得好奇:“你给他出了什么主意呀?” 海礁想了想,便索性跟小妹说实话了。 唐蒙本身并没有什么烦恼。他的父兄都没有外调,自己如今又得到了家族重视,家庭美满,手足和睦,基本没什么不足的,就只担心堂姐兼表姐唐蕙的未来而已。 据说他小时候母亲生弟弟,从怀孕到产后休养都很艰难,约摸有一年多的时间没功夫照看他,乳母又生病回家去了,是堂姐兼表姐唐蕙带了他一段时日,因此他们不是亲手足,感情却与亲手足没什么两样。唐蕙虽然因为行事不慎而坑了自己,但她被金家算计得前途晦暗,差一点儿就想不开上了吊,唐蒙可以说是痛心不已。 正月中上旬,金家咬着唐蕙不放,非要坐实了金善与唐蕙的亲事不可。唐家松口愿意结亲,但也提出条件,要求金善考得功名。金家一边催着金善专心备考,一边不停地往唐家派人送东西献殷勤。可等到唐家多名中坚族人外调的消息传开后,金家的态度就变了。 金家想要攀附唐家,就是看中了唐家人在长安的权势与地位,图唐家可以帮金家兄弟在军中升迁。可若是唐家在西北边军中的权势大减,就算有无数族人在外地做了高官显宦,又对金家有什么意义?金家兄弟可没打算离开老家的地界,也不想调去甘州吃风沙!他们不清楚唐家发生了什么事,便打算先观望一阵子,看看情况再说。反正金善还没跟唐蕙结亲呢,一切都有回转的余地。 可金家先前那般殷勤,如今乍然冷淡下来,唐家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眼下唐家还顾不上他们,本来就只是权宜之计,又不是真心与金家结亲。倘若金家自己主动放弃了,反倒还省了唐家的事。可唐蒙却不这么想,他认为金家人害得唐蕙如此狼狈,如今见唐家稍有变故就变了卦,简直可恶至极!他必须要给金家一个教训才行。 他不想让唐蕙与金家扯上什么关系了,但唐蕙的终身又在哪里?如今她的名声大不如前,就算摆脱了金善,又能嫁得什么好人家?唐若唐兰的未来有亲生母亲唐夫人操心,失母又失了长辈宠爱的唐蕙,又有谁能为她着想呢? 海礁就是在这个时候,拉着周奕君去找唐蒙的。 他们给唐蒙提供了一个秘密情报。 周家旁支六房的嫡次子周肃君,其实一直都在暗恋唐蕙来着。可他既不是镇国公府子弟,又不是继承家业的嫡长子,本身也不算是出色的将才,未来前程有限,根本就不是唐家会看中的女婿人选,因此从一开始就没被唐家纳入女婿候选名单中去。他自己又是一根筋的性子,认定了唐蕙,便不考虑其他人了,至今还不曾说亲,也不肯告诉别人自己的心事。 周奕君曾跟他学过几年箭法,平日来往得多,看出了几分。他便拉着好友海礁去找唐蒙商量了。 如今唐蕙已经不可能嫁给镇国公府的孙辈,可周家旁支也是周家血脉。这样的唐周联姻,唐家应该不会拒绝吧? 三百三十章 会写诗的武将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三十章会写诗的武将海棠恍然大悟。 怪不得唐蒙愿意与海礁、周奕君走在一起。后两者能给唐蕙牵线搭桥,促成另一桩体面又如意的唐周联姻,把唐蕙丢掉的面子给重新捡回来,将来终身有靠,唐蒙又怎会不与他们交好呢? 海棠忙问:“这件事唐蕙自己是怎么想的?她愿意嫁给这个周肃君吗?” 海礁愣了愣,旋即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唐蒙听说了这件事后,曾经去找过他堂姐,想来她是愿意的吧?” 唐周两家本就是姻亲,小一辈的儿女们从小相熟,哪怕是旁支族人,也是常来常往的,待到年纪过了十二岁以后,男女大防才严格起来,但每年都会有不少在公开场合见面的时候。唐蕙与唐蒙都认得周肃君,知道他的为人品性,只是从前不知道他的心思罢了。如今知道了,他们自然会考虑这桩亲事的好处。 周肃君是六房嫡次子,祖父阵亡多年,父亲长年驻边,有一个哥哥和四个弟弟、三个姐妹,家庭成员兴旺发达。他母亲长年跟着父亲驻边,生了孩子养到三岁大,无病无痛,便会往老家送,交给婆婆和老仆们照看。周肃君翻过年就满十八了,满打满算还没跟亲生父母相处超过一年的时间。六房的孩子,其实是比较粗养的,好处是个性都比较开朗,坏处就是教育方面会有所不足。 六房老太太年纪很大了,周肃君的兄长前年娶妻生子后便外放驻边,老人家这些年要同时操心五个孙子、三个孙女和一个曾孙的生活起居与终身大事,哪里能考虑得那么仔细? 周肃君从小在周家族学里上学,文课比武课出色,但兵法谋略都平平,没什么心机,性直、沉默、不擅交际,看起来就不象是能独当一面的样子。在周氏家族中,这样的子弟不能独掌一军,便要沦为平庸了。不过靠着周家在西北边军中的威势,再平庸的子弟,谋个五六品的官职,养家糊口还是没问题的,日子也能过得不错。只是对唐家那样有野心的家族而言,这绝对不是他们想要的女婿人选。 但周肃君这几年开始显露出了射箭的天赋。随着他日益长高长壮,力气也练出来了,无论是立射还是骑射,水平都远超同辈人,即使与长安几个卫所里有名气的神箭手相比,也不差什么。这样的好苗子,哪怕将来不能成为一军统帅,做个神箭手在前线频繁立功还是没问题的,官职也不会低了。 镇国公得知周肃君的天赋后大为欣喜,因为担心他在家里会得不到好的培养,还特地让他搬进镇国公府,与周奕君等兄弟一同吃住,又找了军中的射箭好手来指点他,力求让周家再出一个冠绝全军的神箭手不可。 当年周家先祖就是以箭术闻名全军,立下无数军功,才慢慢从一个小兵成长为有名的将领,从此发家的。可惜他的后代里出了许多名将,却再也没冒出过足够惊艳世人的神箭手,几个有射箭天赋的子孙也只能说是二流水平,谁提起不觉得惋惜呢?如今周家又出了一个神箭手的好苗子,别说镇国公了,就是族中其他长辈,也都非常高兴,愿意为周肃君提供助力。 海礁朝海棠笑笑:“瞧,这么一个人选,虽是周家旁支,却得镇国公看重,与他联姻,效果也不差什么。他还对唐蕙一往情深,性子又单纯直率,没什么心机。对于吃过亏的唐蕙而言,哪里去寻更好的夫婿人选呢?至于感情,他们本来就相熟,只是唐蕙从前没考虑过他而已,但她并不讨厌周肃君。等成了婚,他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相处,还怕没有感情么?”
海棠心想,唐蕙是个热爱诗词的文艺少女,嫁给一根筋的神箭手周肃君……虽然未必称心如意,但只要当事人觉得没问题,那就没问题吧。 她道:“若是唐蕙自己觉得合适,那就是好姻缘。这个周肃君虽然听起来象是个不解风情的呆子,但总比金善那种风流花心的家伙要强。” “他是个正人君子。”海礁严肃地说,“其实也能写诗,只是不写唐蕙那种闺阁千金喜欢的诗而已。” 海棠讶然:“你怎么知道他能写诗?你……”她忽然觉得不对,“你回长安才多久?就算能结交几个周家子弟,也不可能了解得这么深。你听说过周肃君上辈子有什么事迹吗?” 海礁点头:“那时候我已经在京城里了,对西北的事都是听人闲谈提起的。这个周肃君,他就是在肃州城出生的,才会起了这么一个名字。他祖父阵亡,跟爹是在同一场大战里,所以我就多留意了几分。” 周肃君那时已是西北边军中有名有姓的神箭手了,哪怕周家失势,也没影响到他的地位。不过当时执掌西北边军的是孙永禄这个草包,他又一心看周家人不顺眼,没少给留在西北的周氏族人找麻烦。周肃君本来被他刻意打压,被迫在长安某卫学担任射科教习——就是海长安开春后即将担任的职务。胡人大军再次犯边,肃州战火重燃,孙永禄就把他和他父亲以及另外几个周氏武官一并扔了过去。 当时镇守肃州城的是孙永禄的狗腿子,本身才干有限,一看战局胶着,就赶紧寻个借口跑了。副手匆匆赶鸭子上架,接过了守城大任。这位副手虽然也跟着孙家混,但其实是个有真本事的勋贵之后,倒也撑住了大局。谁知后来孙永禄见局势大好,便跑过来摘桃子,想谋个军功,却自作聪明破坏了副手的安排,导致胡人大军再次攻城。 周肃君作为神箭手,本来只需要站在城头上射箭就可以了。孙永禄却以军令逼他出城迎敌,若是他违令不从,便要以畏战之罪砍他的头。他明知道出城就是死路一条,但为了父亲与同袍们的安危,为了孙永禄不在关键时刻捣乱拖守军后腿,还是领命出城去了,就此身陷敌阵,以身殉国。 事后他父亲悲痛欲绝,打赢战事后便辞官告老了。副手则大为光火,通过家族父兄告了来摘桃子还拖自己人后腿的孙永禄一状,与西北边军其他将领联手,将其拉下了大将宝座。孙家后来在朝中权势大减,也跟失去了军中的盟友支持脱不了干系。毕竟真正有本事有功绩的将军,谁能忍受孙家的草包在战时捣乱? 关于阵亡的青年将军周肃君的故事,也在朝野民间散播开来。海礁读过他写的两首边塞诗,一首咏景,一首思亲,还知道他活到二十多岁却不曾定过婚、娶过亲,据说是心上人另嫁他人又早死的关系…… 海礁对小妹道:“瞧,这个人选不是很好么?如今孙永禄早就被踢出了西北边军,这辈子都别想在前线捣乱了;胡人陷于内斗,也不知将来还有没有再次袭边的能力;周肃君的心上人还没死呢,他俩还有机会成就美满姻缘。即使唐蕙不喜欢边塞诗,可会写诗的武将本就是凤毛麟角,他们可以婚后自个儿商量去……” 三百三十一章 小动作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三十一章小动作海棠让海礁背诵了上辈子读过的周肃君写的边塞诗。 幸好这两首诗都不长,用辞也不复杂。海礁上辈子虽然小小年纪就成了失学少年,但毕竟跟着探花正经读过好几年书,底子打得挺好,因此很轻易地就把周肃君的诗记下来了。 海棠不擅长吟诗作赋,但对诗词还是有一定鉴赏能力的。在她看来,周肃君这两首五绝边塞诗虽然用典少,辞藻也偏简单,但胜在意境好,有一种大巧不工之感,令人仿佛能透过文字,看到诗中描绘的边关。 边塞诗本来就不需要那么多华丽的辞藻和繁复的典故,能恰当地描述出边关风月的高远萧肃,大漠荒野的辽阔雄奇,就已经是十分难得的诗作了。虽然这样的诗作并不符合大楚文坛现下的主流,但这并不影响一首好诗的价值。 在海棠看来,比起金善那些矫揉造作的闺怨诗,这两首诗高明了十倍不止。倘若唐蕙对诗词真有几分造诣,不是人云易云的俗人,没理由看不出这两首诗的优点。 海棠不由得感叹:“没想到啊,周家六房是出了名的粗养孩子,周肃君基本是在周家族学里完成教育的吧?居然还能长成一个诗人,我们以前是不是太过低估周家族学了?他这样的文学水平,我看比姨祖父都强些,怎么姨祖父的文名传遍长安,周肃君反倒是声名不显呢?” 海礁笑道:“这时候还早呢。上辈子周肃君起码是满了二十岁,上过战场见过世面,遭遇过离丧,经历过家族变故,感受过人情冷暖,才能写出这样的诗来。他眼下还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除了埋头苦练箭法,没什么出奇之处。他功课虽好,但周氏族学又不考诗词,也不要求人背诵经史典故,要考的兵法谋略他都学得寻常,自然声名不显。” 不过海礁觉得问题不大。周肃君马上就要满十八了,按照周家的规矩,他明后年就该前往边关历练了。虽说眼下西北边境承平,但大楚与胡人之间每年都会有小规模的零散冲突,大漠上又总有沙盗马匪作乱,周肃君这个神箭手不缺打仗立功的机会。如此在边关见识几年,他开了眼界,涨了见识,自然而然地,就能写出不错的诗作来了。 唐蕙眼下还未及笄呢,又遭遇了金家的算计,正式定婚后完全可以多等两三年,待流言蜚语完全散去时,再与周肃君完婚。那时候的周肃君,已经是能以诗咏情的边塞诗人啦,可以跟唐蕙夫妇俩诗词唱和的。 海棠无语地听着海礁替周肃君与唐蕙安排着人生,忍不住给他泼了盆冷水:“事情真能如哥哥所想的这般顺利吗?虽说你和唐蒙、周奕君商量得挺好的,但婚事能不能成,还要看当事人的意思,还有当事人父母的意愿吧?” 海礁挥挥手:“放心!我既然给他们出了主意,他们也认可了,就没理由不做任何准备。我们又不是傻子!” 周奕君与唐蒙达成共识后,便各自去找当事人商量,确定双方态度,然后便开始了小动作。 周肃君得知自己有机会迎娶心上人,自然是喜出望外。不过他知道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因此颇沉得住气,没跟任何人透露消息,只专心练箭,哪怕在大正月里,也坚持不断地日日苦练,从不松懈。他的勤奋得到了镇国公的赞赏,还曾在同袍熟人面前夸奖过几回呢。 听到这些夸奖的人里就有唐老太爷与唐将军。他们眼下本来是没有闲心顾及其他的,但有唐蒙在跟前小心翼翼地敲边鼓,周奕君也没少在镇国公夫人与周二夫人面前说周肃君的好话,这几位长辈都渐渐发现了这个以往不怎么留心的周家六房嫡次子的优点。
镇国公夫人与周二夫人还惦记着唐蕙唐若姐妹的亲事呢。唐若还不急,但唐蕙的婚事在解决了金家之后,就要尽快提上日程了,免得再有反复。周肃君这么一个现成的好人选放在这里,她们又怎会忽略掉呢?虽说他是旁支,家境平平,又不是继承家业的长子,但眼下情况复杂,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周家子弟里适合联姻的好人选,大部分在十五岁前就已经定了亲。唐家从前挑剔得厉害,以至于错过了太多条件还可以的青年才俊,如今却已经没有再挑剔的资本了。 另一边,唐蒙也将消息传达给了堂姐兼表姐唐蕙。她还记得周肃君,虽然对这个人选感到意外,但考虑过一晚后,便向堂弟兼表弟表达了默许的态度。 海棠猜想她大约并不是真对周肃君动了心。刚刚在感情上受到伤害的她,不可能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只是她如今在唐家过得也不好,为了尽快摆脱困境,她自然要抱紧周肃君这根救命稻草。 这么一想,海棠心里不免有些替周肃君打抱不平。不管他家世前程如何,上辈子他是个真正的英雄,又有才华能力。唐蕙不是个聪明的姑娘,对他也不了解,只是为了自己才答应了婚事,似乎有些配不上这样的英雄。可谁叫周肃君喜欢她呢?若不是真心喜欢,也不会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求娶唐蕙了。 海棠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周唐两家能决定唐蕙与周肃君婚事的人彼此都有了默契,但消息完全没有走漏。眼下唐蕙与金善的婚约还未解决,无论是唐家还是周家,都不会有人公开谈论这种事的。但只要这个问题不再是问题,唐老太爷、唐将军与镇国公夫人、周二夫人自然会抓紧机会,促成两家第三代的联姻。 海棠有些好奇,唐家会如何解决金善和金家人呢?是等着他们自己放弃,还是打算等金善的秀才试结果出来再说? 事实证明,唐家做事比海棠预想的要干脆利索,手段也要狠辣得多。 刚出正月,距离县试还有好些日子,金家的宝贝蛋金善就出事了。 他在自己最熟悉、最经常光顾的青楼里遭遇了袭击。对方是花魁近期的常客,因看不惯花魁对金善的殷勤与亲近,大吃飞醋,便狠狠地揍了他一顿,把他的右手臂给打折了。虽然不至于残废,但伤筋动骨一百天,金善在未来的三个多月里都没法正常提笔写文章,今年的童生试恐怕是下不了场了。 打人者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在青楼里争风吃醋、喝酒打架是常事,事后被家里打一顿,关上十天半月的,再由长辈出面赔苦主一笔银子,都是常见的操作。等事过境迁,他又可以继续出门花天酒地了,根本碍不着什么。 可金善今年没法下场,考不到秀才功名,与唐家的婚约便无从谈起。 更糟糕的是,他本该在家专心备考,金家人到处宣扬他有多么用心,功课又学得多好,科举前程必定光明,年内就能迎娶“心上人”,结果他却偷偷溜出家门去青楼会佳人了。 这说得好听是风流才子,说得不好听,便是不知轻重的好色之徒,哪里有金家人声称的那么温柔知礼,对唐家大小姐一往情深呢? 三百三十二章 婚事作罢 唐家的愤怒连左邻右舍与常来往的亲友都知道了。

在唐家多名家族中坚力量即将外调,在西北边军内部权势有所衰减的当口,金家前些天态度转冷淡,就已经足够令人光火的了。如今他家儿子还闹出了这样的丑闻,哪里还有求娶唐家大小姐的诚意?金善本身条件不佳,婚事本就是高攀,连诚意都没有了,又不可能达到唐家提出的条件,那唐家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履行约定?

唐金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

金家人忙不迭求上门来,又是赔礼道歉,又是请求更改条件,希望唐家能将金善考得功名的时限往后延。后来他们见唐家油盐不进,便又把先前唐蕙与金善私会之事重新拿出来说嘴。

然而现在的唐家人,早已冷静下来了,不用再担心唐蕙无法嫁入镇国公府,会影响唐周两家的盟友关系,更不需要考虑将唐若嫁进京中高门大户中,为唐家重回京城做铺垫了。

在唐家的野心和小动作暴露之后,唐周两家的盟友关系经历了严峻的考验;而舍弃了教养嬷嬷带来的京中人脉以后,唐若要再嫁进京城,就只能指望周家的路子了。这些往日所求,如今都无从谈起。

眼下的唐家只能靠自家人的真本事苦熬上去,虽然暂时失去了在西北边军权力中枢的权势地位,却也得到了更大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如今他们不需要再为了唐蕙姐妹的闺誉名声考虑,对金家人的厚脸皮纠缠言行忍气退让,态度自然便恢复了本来的冷漠无情。

他们直接将金家人扫地出门,指着金大舅的鼻子警告他不要再纠缠不清。而那名嫁进唐家旁支的金家女,则直接被关在家中禁足了。公婆丈夫下达了最后警告,她若再替金家人说话,便带着休书回家去吧,她的儿女今后也不会再认她这个娘了。那金家女顿时就老实了,再没有为金善说过一句好话。

而唐家人拿到调令后,也没有白白丢掉原本的位置。他们推荐了与自家交好的武官做接任人,又与长安其他将门世家进行了利益交换,谋求新任所的政治资源和人脉支持。如此一来,他们人虽然离开了,但留在长安老宅里的家族成员依然还能得到庇护,家族中的小辈依然还能在西北边军中得到职位和提拔的机会。

与唐家进行了利益交换的将门世家中,就有金家兄弟的顶头上司。他们为了表达对唐家的亲善态度与支持,迅速对金家兄弟提出了警告。

这跟唐家先前拥有权势却无法威胁到金家兄弟在卫所的地位不同,上司的警告是能直接影响到金家所有人的未来前程与生活安稳的。金家人便是心中再不服气,也只能消停下来。

消停归消停,金家人心里肯定是不甘心的。

虽然他们家看到唐家人纷纷外调,也有些嫌弃唐家对金家助力大不如前了,正考虑是不是要继续强求这门婚事,可他们自己选择放弃是一回事,被嫌弃威逼着不得不放弃,又是另一回事了。

如今金善名声扫地,哪怕依然还顶着风流才子的名头,在青楼里跟人争风吃醋打架斗殴的典型纨绔行径,也跟“才华横溢的多情诗人”的形象有些对不上号,以至于掉粉严重。他还被出了名无能的纨绔子弟打伤了,不得不放弃科举考试,这就更显得无能了。

在唐家人的刻意宣扬下,他如今是个文只懂写几句歪诗讨青楼女子欢心,武不能胜过任何一个纨绔子弟的废物。哪怕昔日他才名再响亮,废物的形象也极大地影响到他在长安婚嫁市场上的身价。

而金善与唐蕙的婚事不成,长安地界上与唐家有交情的将门世家,都不会再考虑他了,不然日后两家亲友来往相见岂不尴尬?

次一等的人家中,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将爱女嫁给风流又无能的男人,就为了图他长相好、会写几句诗的。长安地界上的官宦人家,终究还是尚武的多。虽然也有拗不过女儿的人家,但他们却未必是金家能看得上眼的高门显宦,金家又怎么可能乐意让金善“将就”呢?

金家人仿佛已经能看到金善错失娶到高门贵女、帮扶整个家族飞升的未来了。

这么一想,全家都心痛不已。

他们开始争吵,互相甩锅了。

金大舅责怪儿子金善耐不住寂寞,擅自偷跑去青楼,招惹了花魁,得罪了打人的纨绔子弟,才会引祸上身。他一想到自己的前程受到威胁,便要发火,大声嚷嚷着取家法来,要把儿子狠狠揍一顿。

金老太太与金大太太哭着扑上来护住金善,一个说孙子有伤在身,万一打坏了,沦为残疾,这辈子就真的毁了;一个说儿子常往青楼去,不过是为了与本地的文人结交往来,从不曾招惹妓子,是花魁自己不检点才连累了无辜的好人,并不是儿子的错。

金二舅在旁感叹,金善在家备考才几日?这么快就耐不住寂寞,要往青楼跑了,白瞎了唐家的好亲事。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自己的儿子上呢!他儿子虽不会写诗,但也生得高大壮实,不爱跟青楼女子厮混,也不会打不过纨绔子弟,绝对不会得罪唐家人。

金二太太则哭起了老一套,觉得老太太过于偏心长房了,金家花在金善身上的资源,都够二房三个儿子分的。既然金善将来没指望了,老太太不如多花点心思在小孙子身上,也给他们请两个好先生教导,说不定能教出比金善更出色的才子呢?

金老太太毫不客气地啐了二儿媳一口。

她抹了泪,正色对愤怒的长子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善哥儿是有才华的,只是时运不济罢了。错过了今年的考试,那就明年再下场。他还年轻,有的是机会。眼下还是让他先专心养伤要紧。等他的伤养好了,又多读了一两年的书,到时候他只会考得更好。只要他有了功名,自然就有了前程。哪怕错过了唐家大小姐,将来还可以再求娶别的名门千金。长安的千金不行,那就去京城找。善哥儿有了出息,你还怕没有沾儿子光的那一天?”

金大舅渐渐消了气。他对儿子还是很有信心的,生完气后,很容易就接受了母亲的意见。但他还是恶狠狠地冲着儿子下了严令:“日后不许你再上青楼那种地方去!这两年你都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读书!什么时候考中了秀才,你再去跟你那些文人朋友来往!”

金善顿时叫苦不迭,却被母亲捂住了嘴:“我的儿啊!事关你的前程,你就别惹你爹生气了,老实听话便是!”

金善不甘不愿地低了头。

金二舅眼珠子一转,便凑到母亲身边赔笑道:“娘,既然善哥儿打算要苦读求功名,将来求娶京城高门大户的闺秀,那外甥女那边……您看我那几个小子怎么样?这亲上加亲本就是好事。咱们家本来也没必要什么好事都想着善哥儿嘛……” 三百三十三章 邀约 二月二刚过,海棠就收到了木匠的消息,知道自己订制的轮椅完工了。

她从祖母马氏那儿申请到了出门的许可,便高高兴兴地拉着哥哥海礁一块儿去木匠那儿收了货。

轮椅做得很好,基本是照着设计图纸还原出来的,就是比海棠原定的尺寸大了一圈,看起来份量颇重,不够灵活。但木匠用料很足,又将表面打磨得光滑,轮椅上的各种小机关设计也做出来了,人坐在椅上,只要力气足够,完全可以自己推着走,完美实现了海棠的设计构想。她原本还以为,这把轮椅做出来是无法实现自推功能的,如今的结果超出了她的预想,功能性与舒适性都无可挑剔,可以说相当惊喜了。

金嘉树挑中的这位木匠,技艺果然不凡。

海礁原本对小妹的图纸只有个模糊的概念,如今看到实物了,才明白海棠为什么非要打这样一把轮椅,送给金嘉树做礼物。他忍不住赞叹道:“小妹是怎么想到这个的?如此一来,金嘉树就算是没有帮手在身边,也能活动自如了,出门未必能办到,但在院子里四处挪动却是没问题的。有了这个,他就不用整天窝在炕上胡思乱想了!”

他甚至还想到,这种椅子并非只有金嘉树可用。上辈子他认识的好几个密探同僚,都是因为受伤致残,只能躺在家里做废人的。倘若当时就有这么一把椅子在,哪怕伤者出门困难,好歹也能在家里四处活动,照看家人,帮忙做些轻巧活计,那些老伙计们也不至于一脸的沮丧与绝望,恨不得早日死了算了,也省得拖累亲人。

这种想法不仅仅海礁有,打造轮椅的木匠也是个识货的人。他问海棠:“小娘子,这椅子是你的主意?这桩生意额不收你银子,你让额继续给人打这样的椅子,成么?”

海棠眨了眨眼:“成呀。这又不是什么独家秘方,我自己要的轮椅做好就行了,你是不是给别人打同样的东西,又与我有什么相干?我还能拦着你给别人干活不成?”

木匠带有刀疤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小娘子,你是个好心人。额小叔在战场上被人砍断了腿,平日里只能坐在木板车上,让家里人拉来拉去。他要是有了这么一把……轮椅,平时过日子就方便多啦!”

西北边军中残疾的士兵不少,退伍后的生活一直是个难题。木匠免去海棠的工钱,再免费给几个亲友打造轮椅,顺便打响名声,找上门的生意就足够他发财了,根本用不着占海棠这几两银子的便宜。

海棠与海礁合力把做好的轮椅搬上了马车,便驾着车往家的方向走。

省下了付给木匠的工钱,他们手里如今多出一笔银子来,算是意外之喜。海礁决定给小妹买些喜欢的东西,毕竟木匠也是因为小妹设计的轮椅好,打算以后做轮椅的买卖,才会不收他们工钱的。海棠倒是觉得,把钱花到全家人都能享用的东西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岂不是更好?

兄妹俩一路上都在商量这件事,最后决定回家后问过祖父母与二叔二婶的意思,再做决定。

到家之后,海棠自己先进正院去寻祖母马氏说话。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马氏就先把一封信递给了她:“镇国公府刚刚送来的信,大约是文君小姐打发人送来给你的,瞧着好象很着急的模样。”

海棠心中疑惑,连忙接过信拆开看了,暗暗吃了一惊。

彭玉琪跟金家的婚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金善那边主动放弃她,纠缠唐蕙去了。金家为了促成他俩的婚事,还主动把彭玉琪的行李全都送到镇国公府来了呢。如今唐家跟金家的婚事作罢才几日?怎么金家那么快就回头找彭玉琪了?他家倒是厚脸皮,竟然也不怕外人知道了笑话?

海棠“啧”了一声,把信收好了,正逢海礁进屋,便拉着哥哥一块儿把木匠工费的事说了,又问马氏有什么意见。

马氏没有任何意见:“既是那木匠觉得这椅子好,可以打了卖给别的人,只免了你们的工钱,倒是便宜他了。额看他很该倒付你一笔银子才对!”她建议孙女把这些钱存起来,不要乱花销。女孩儿家还是该有点私房钱才好。

海棠自然不缺私房钱,不过祖母一番好意,她没有拒绝的道理,便乖乖把银子收下了,心里盘算着回头要去鼓楼那边的老字号买些祖母爱吃的卤菜回来。

马氏又道:“既然椅子是给金家小哥打的,如今打好了,就尽快给他送过去吧,也好让他早日用上。”

海礁忙说:“轮椅还在马车上没卸下来呢,一会儿我就驾车到别庄去送椅,不必卸车装车的麻烦了。”

马氏点头。

海棠又对马氏道:“文君姐姐请我到她家别院去玩耍呢。晚饭前我会回来的。”

马氏犹豫了一下:“带上葡萄,叫你哥哥驾车顺道送你们过去。”

马车其实不大,装了轮椅,再挤进海棠与葡萄两个,就不剩什么空间了。两个小姑娘坐得也不大舒服,海棠只能催着哥哥海礁赶紧赶车。周文君约她见面的别院距离城隍庙并不远,走路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只是坐车更方便罢了。等到了地方,她与葡萄下了车,海礁赶着车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可以出城了,倒也顺路。

海礁还叮嘱她俩:“我去周家三房的别庄,一来一回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我会尽快赶在天黑前回来。你们要是急着回家,宁可雇一辆车,又或是叫文君小姐派人送你们,别自个儿走回去。近来天气阴冷,路上行人不多,天黑得又早,这别院附近又不是什么繁华热闹的地方。小妹你可别仗着学过点拳脚剑法,就大着胆子走夜路。长安地界上一旦有歹人出没,大多是凶徒,你又没带兵器,未必能对付得了,小心会吃大亏。”

海棠白了他一眼:“放心,我就算不考虑自己的安危,也要替葡萄着想。有安全稳妥的回家方式,我为什么要逞能呢?你赶紧走吧,这赶车可比不得骑马快,万一路上遇到下雪,你可就别想顺利赶在天黑前回城了。到时候,你别说回来接我了,就是你自己个儿,也要在城外找地方过夜呢!回头到了家,仔细阿奶骂你!”

海礁哑然失笑,忍不住伸手要弹小妹脑门一记,却被她迅捷地躲了过去,弹指落空,只好笑着拉起缰绳,操纵着马车,继续往城门的方向驶去了。

海棠带着葡萄朝巷子里走了一段路,便找到了地方。那宅子门外种着一棵歪脖子柿子树,树下还摆着一张石凳,正是周文君曾经告诉过她的别院特征。葡萄上前敲门,很快就有人开门将她们迎了进去。

这宅子门面不大,但里头却别有洞天,一进去就能看到西边月洞门后有个很大的园子。但海棠眼下顾不上参观游览,便在婆子的引领下,带着葡萄直入正院。

正屋里,周文君、周怡君与彭玉琪都已到齐了。三人神情严肃,显然正在为了新发生的情况而烦恼着。 三百三十四章 饯行酒 海棠与周文君姐妹、彭玉琪等人见了面,才知道金家这回重提金彭两家亲上加亲,对象并不是刚刚错失了唐家亲事的“风流才子”金善,而是金善的堂弟,金二舅的长子金二郎。

这么一来,无论是拿金善刚刚议亲失败又有伤在身来做拖延的借口,还是推说两人先前已经议过一次亲却未能成功,不该再议来婉拒,都不管用了。

金家的说法还是老一套,什么亲上加亲啦,金老太太的心愿啦,晚辈就该孝敬顺从长辈的意思啦,还有什么彭太太生前的愿望啦,彭玉琪应该替母尽孝等等等等。彭玉琪过去两个月里听这些话听得耳朵都起茧了,金家想要再一次pUA她,断不可能成功。只是她也不耐烦再继续应酬金家的人了。

彭玉琪本来没有跟外家翻脸的打算,无奈金家非要厚着脸皮缠上来,没有一点眼色。她就算再顾虑亡母的脸面,也不想再委屈自己。

本来按照计划,她父亲彭同知开春后从甘州出发,路上起码要走大半个月到个把月的时间,才能到达长安。正逢三月天气转暖,父女俩会合后,再一同前往山西太原赴任。可如今她却没有耐心再等待下去了,便提前跟好友们道别。

她决定先一步到太原去,为父女俩未来几年的新住处做打点,也能提前打听一些山西都司的消息,好让父亲到任后就直接过上舒适的生活,不必再操心琐碎庶务,又能迅速融入新环境中。

海棠本以为自己今天是来帮朋友出主意的,万万没想到是来为彭玉琪饯行的。周文君从附近的酒楼里叫了席面,在别院设宴。彭玉琪决定后天就出发,已经没什么时间让她们几个再聚一回了,只好今天就把送别酒给喝了。

周怡君一脸的震惊,呐呐低语:“何至于此……这个时节赶路,路上也不好走呀……”

周文君道:“玉琪就是先离开长安而已,路上可以走得慢一些,到了彭同知一位至交好友任职的地方,还可以上门拜访,顺便停留几日。关键是避开金家人,省得他们再纠缠不休。”

从唐蕙的遭遇来看,金家为了谋取一门显赫的亲事,是敢不择手段的。金善还自认为是个讲道理的读书人,喜欢用自身的“才华”与“深情”去说服女孩子点头,甘愿下嫁,金二舅的儿子可未必有这样的耐心。

从彭玉琪寄居金家期间,听到的关于金二郎的事迹来看,他也不是什么讲规矩讲礼数的正经人,屋里早就有了开脸的通房,还是半强迫式纳的家生丫头。要不是金家处处捧着宝贝蛋金善,对他多有忽视,只怕他早就成为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了。他没干什么欺男霸女的出格事,不是他品行好,而是因为他没有钱和跟班,没有做纨绔的资本,家里人也不会纵容他在外头乱来罢了。

可即使如此,他几次在金老太太那里见到彭玉琪,也没少私底下口花花。当时金家人都已默认彭玉琪会成为金善的妻子,金二郎也没有抢婚的念头,都能干出这种事,他又能是什么正人君子呢?

金善只是让彭玉琪觉得不耐烦,金二郎就直接让她感到恶心了。她不想赌金二舅一家的人品,更不想冒什么风险,索性一走了之。

不过,为了避免金家人闻讯后狗急跳墙做手脚,她决定要迅速出发,不给金家人反应过来的机会。而周文君选择在别院设宴为闺蜜饯行,也是为了避免镇国公府内部有人走漏风声,让金家知情。

海棠弄清楚眼下的情况之后,长叹了一声,没有再劝彭玉琪什么。

桌上有果酒,她倒了一杯,郑重地敬彭玉琪:“彭姐姐,愿你这一路顺风,到了太原后也诸事顺遂,万事称心如意。彭同知仕途安稳,平步青云。”

彭玉琪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郑重向海棠道谢:“谢你吉言,也愿妹妹在长安事事顺心如意,合家安康。”

周怡君也敬了彭玉琪一杯酒:“我也祝彭姐姐此去一路平安,愿你到了太原后,能遇上真正的如意郎君,再也不必为金家人的纠缠而烦恼了!”

彭玉琪的脸顿时红了,周文君也在旁偷笑:“是极是极,总是躲着金家人有什么用?等玉琪你有了真正的如意郎君,才是彻底不必再烦恼了!”

彭玉琪恨恨地嗔了闺蜜一眼,拿着周怡君敬的那杯酒,红着脸犹豫了一会儿才喝下去,又祝周怡君:“我也祝怡君妹妹能早日觅得佳婿,长留长安。”

周怡君涨红着一张小脸伸手去掐她:“我是好心祝愿彭姐姐,彭姐姐怎么反而笑话起我来?!”

彭玉琪笑着躲开了她的手:“不是笑话。你不是正准备说亲么?我这可是正经的好话,不信问你姐姐?”

周文君在旁笑咧了嘴,不但没有帮小族妹的意思,还频频点头,表示支持闺蜜的发言。

周怡君气得直跺脚:“大姐你比我年纪还大呢!就算我要嫁人,也是你先出门子!”

周文君却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嫁人就嫁人,早晚有这么一天的。这种事原也由不得我做主。不过怡君你的夫婿,我可得在长辈们面前好好说说,定要给你挑个靠谱的人选才行!不然你这么个性子,还不知道会如何被欺负呢!”

周怡君的脸这时候已经红得不能看了。

海棠快乐地在旁吃瓜。她还没到说亲的年纪呢,海西崖夫妇也没有讨论她婚事的意思,她可以放心地坐壁上观别人的好戏,偶尔煽一把风,时而劝一回架。一顿小小的四人饯行宴,倒是吃得比镇国公府的年酒宴都要热闹些。

待酒足饭饱,天已经快黑了。

周文君行事素来大气周全,见状便特地从自己的护卫里拨出几个人来,驾车送周怡君与海棠回家,根本不让她们自己上路。

海棠看了看天色,便接受了周文君的好意。待回到家中,她也不必吃什么晚饭了,去正院上房向祖母马氏告了罪,便打算回后院休息。

马氏得知彭玉琪要提前离开长安,倒也没有怀疑什么:“彭同知要去太原赴任,他家里也没有别的女眷打理庶务,他闺女提前去太原打点,原也是一片孝心。就是这样的天气出远门,路上就太受罪咧。彭同知要是在长安,一定舍不得独生女吃这个苦头。”

她吩咐人去准备些冬天赶路能用上的干粮、成药什么的,打算给彭玉琪送去。

崔婶应了,又道:“成药倒罢了,干粮都要现做。彭家小姐既是后日一早便要出发,我们明儿再采买材料怕是来不及了,不如这就出门去市集上一趟?今晚就动手,应该能赶上。”

马氏出门看了看天色:“都快天黑了,这会子去市集能买到啥?你让大壮直接上屠户家与粮油铺子去买东西,多带点儿钱。”

说起出门办事跑腿的人选,马氏就忍不住抱怨:“宝顺咋还没回来咧?他再不回来,怕是赶不上进城了。这大晚上的,又快下雪了,他要上哪儿过夜哪?!” 三百三十五章 自荐 海礁直到第二天中午过后,才回到家中。

他进家门的时候,前院正弥漫着浓郁的食物香气。崔婶带着儿媳大壮媳妇,刚刚完成了一堆干粮的制作,预备晾干后就打包装箱,送到寄居镇国公府的彭玉琪那儿去。至于要同时送去的成药药丸,马氏也正忙着亲自装瓶呢。

看到孙子回来,她一边将家里到长安后才新配好的药丸分装到小瓶子里,再往瓶身上贴标签,一边数落孙子说:“昨儿一晚上没回来,这是没赶上进城门?额说啥来着?叫你早去早回,定是在别庄上耽搁了吧?昨儿晚上是在哪里睡的?早饭、午饭吃了不曾?”

海礁有些讪讪地回答:“昨儿跟金嘉树聊得兴起,一时没注意时间,走的时候晚了。庄头说我一定赶不上进城门的,我就索性在别庄上借住了一宿,就住在金嘉树的院子里,早起后又去老兵庄子看望了老军师,才回来的。午饭已经吃过了,在老军师家里吃的。有人给老军师送了一整只烤全羊,烤得可香了。”

马氏得知孙子这一宿没受苦,好吃好喝好睡的,也就放心了。她忽然有些馋烤全羊,便问马有利家的:“今儿晚饭吃的啥?可有羊肉?若没有,就去老张家买一条烤羊腿回来。好些天没吃了,怪想的。”马有利家的笑着应了。

该问的都问过了,马氏便打发孙子回屋休息去:“昨儿睡在外头,一定不如在家睡得好吧?瞧你那眼底下的乌青,赶紧回屋补一觉去!晚饭得了,额自会打发人去叫你。”

海礁行了礼,退出屋子,瞧见妹妹海棠正从后院过来,便给她使了个眼色,然后回东厢房去了。

海棠顿了一顿,便继续往上房走,陪着马氏说了几句话,还帮着把成药药丸给装了两瓶子,方才被马氏不耐烦地打发出来,然后转道去了东厢房。

这时候,海礁已经换了一身家常衣裳,躺炕上闭目养神去了。听到妹妹进屋,他才坐起了身,抬头看着海棠,顿了顿,叹了口气。

海棠眨了眨眼,往炕边坐了:“哥哥这是怎么了?昨儿去别庄不顺利?金嘉树不喜欢那把轮椅吗?”

“不,他很喜欢。”海礁回答,“我看他喜欢得不得了,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不过他的伤养了两个来月,已经大有好转,就算没有这把轮椅,也不过是再多养一个月的功夫罢了。早知道,咱们年前就把轮椅做出来,给他送去就好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年前她还没画好轮椅的图纸,也不知道上哪儿找手艺靠谱的木匠去,又如何能提前给金嘉树送去这份礼物呢?

海棠便说:“哪怕只能用半个月,也比没有强。他的伤如今还在关键的恢复期,就算想要活动身体,也尽量别碰到受伤的地方。要是伤处愈合不好,影响到他日后双腿行走,那就麻烦了。他可是个读书人,将来要考科举的。”

海礁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是随口一说。

海棠见他面上还有些恹恹地,不由问:“哥哥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来?既然金嘉树喜欢那把轮椅,就证明我们的心血没有白费,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为什么你反而好象很烦恼的样子?”

海礁叹道:“我不是在为轮椅的事烦恼。我是……”他顿了一顿,“罢了,这种事我也不知道该跟谁商量去,只能跟小妹你说说。兴许你能想到法子去劝阻他。”

海棠挑挑眉:“怎么?金嘉树打算做什么你不赞成的事吗?”

海礁又叹了口气,才将昨天别庄之行的经历详细告诉了她。

他驾车去了别庄,路上虽然有点麻烦,但大体上还是顺利的,到达别庄时,天色还早,按照常理,不可能赶不上回城。

他就是觉得时间充足,才跟金嘉树聊起了家常。

正月期间他时常有朋友邀约,空闲时间不多,整个正月就只往别庄上跑过三趟。上一次来,还是元宵节后几日。因此,他已经有十来天没见过金嘉树了。

没有了海礁这个消息来源,金嘉树近来的养伤日子有些难熬。虽然他在元宵节后就重新雇佣了长安城里的跑腿少年们,但他们只是熟悉城里的情况,打听起情报来却有所不足,很多消息以他们的身份是接触不到的。因此,他们只知道陕西都司有一阵子四处抓了不少人,听说里头有奸细;而后又听说金家少爷高攀上了唐家的大小姐,两人在茶楼里私会,却被各自的母亲抓了现行;接着又是唐家要赶走从京城里请来的教养嬷嬷,还有唐家几位将军要高升到别处做官……

这些长安城里的热门消息,跑腿少年们道听途说,只知道些皮毛,可传闻中夹杂的一些信息却让金嘉树察觉到了异样。无奈跑腿少年们无法打听到更多更详细的消息了,他只能指望海礁能给他带来更精确的情报。

海礁觉得很多事根本算不上机密,让金嘉树这个孙家受害者知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便把非机密的消息都告诉他了,包括唐家目前查到了孙家在长安城中的残存耳目,却无法找到孙家在长安城外安排的人手,又怕贸然抓住教养嬷嬷或养鸽人,会打草惊蛇,断了后头追查的线索,等等。

没想到金嘉树听完他的话后,沉默了一会儿,便对他开口道:“我可以帮周家与唐家找到这些人。”

海礁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金嘉树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又道:“你帮我去告诉镇国公府,说我愿意做诱饵。他们想办法让孙家的探子知道我的存在,只要是知道孙家对我是什么态度的人,都不可能放过我的。我如今腿伤未愈,行动不便,一个人孤零零住在城郊的庄子上,身边连个厉害的护卫都没有。只要知道了我的住处,孙家的探子无论是想上门杀人,还是把我掳走,都不费什么力气吧?解决了我,就算他们没能立下别的大功,也不怕回到京城后,孙家会重罚他们了。”

海礁听得目瞪口呆:“你疯了?!你如今连跑都跑不了,若真有杀手上门,你还要不要命了?!”

“我当然是要命的。”金嘉树冲他微微一笑,“正因为我想要活,所以才不想继续呆等下去,不知什么时候孙家就要上门来置我于死地。不瞒你说,庄头曾告诉过我,近来别庄上时有陌生人出没,不知是什么来头。万一就是孙家的人,那他们找到这座院子来,也是迟早的事。既如此,我不如主动出击,反而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况且,镇国公府收留了我,将来还会庇护我平安。我有力所能及之处,帮他们一点小忙,也是应当应分的吧?镇国公定会派足人手,保护我的安全。就算我做了诱饵,也没什么好怕的。” 三百三十六章 诱饵 海礁回忆起金嘉树当时的表情,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救他的是我们海家!如今他忽然说要报答镇国公府,就敢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了。他就这么相信镇国公府,认为自己一定不会有事吗?!”

海棠连忙安抚兄长:“他大概是被周家关照得多了,以后又要继续在长安生活,心里压力大,才想要用这种方式回报周家的恩情吧?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们慢慢劝他便是。哥哥别生气。”

海礁深呼吸几口气,心里还是有些窝火:“周家愿意关照他,也有自己的目的。他想要报答周家,日后多在许太后与新君面前说周家的好话便是了,很不必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我们海家救了他一命,若是他轻率地自荐去做什么诱饵,结果被孙家的探子伤着了,甚至是害了性命,那我们岂不是白救他一回?!”

且不说他认识了金嘉树后,这两个多月里时常见面说话,已经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光是他本人对金嘉树背后的许贤妃与八皇子,就有所期待,盼着他们将来能早早把孙家彻底斗倒,自己日后也能拥有光明前程。若是金嘉树仍旧在长安出了事,不管是死了还是废了,跟上辈子又有什么两样?天知道许贤妃会不会因为怨恨周家没把儿子照顾好,就对周家的遭遇袖手旁观,以至于周家再一次被孙家陷害成功,再一次失去帅印,家族衰落,起复艰难?

海西崖如今虽然搭上了陶岳,但依旧还是周家庇护下的小人物。周家要是出事,海家所有人的前程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海礁想到自己上辈子在老家和京城的经历,就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周家再出什么事了。

海棠也能理解海礁的心情。她想了想:“金嘉树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不一定就能成事吧?镇国公府真的能答应他?”

海礁叹了口气:“我倒是不想替他传这个话呢,可他昨儿明着告诉我了,说要是我不答应帮忙,他就去直接跟老军师开口。如今老军师三不五时就会打发人去看他,给他送点吃食衣物什么的。他想要给老军师传话,根本不费事,也可以打发雇来的跑腿小哥去传信。有我没我,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我若是直接跟表叔公开口,可以替他省下不少功夫罢了。”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海礁知道自己拦不住金嘉树,才会格外沮丧。他觉得自己阻止不了朋友作死,实在是太无能了。

海礁身体往后一躺,闭上了双眼:“我担心他会乱来,反倒走漏了风声,所以……还是去老兵庄子走了一遭,帮他把话传给了老军师,但也明说了这样做的风险。不过老军师好象有几分意动的样子,还说明儿就去找镇国公商量。”看起来金嘉树的自荐很可能会获得镇国公府的认可,这就令海礁心里更不好受了。

诱饵的工作会有多么危险,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就算有再多的护卫,也未必能挡下四面八方袭来的暗箭,更别说金嘉树如今是个行动不便的人,躲箭逃命都不如别人利索。而一旦金嘉树在周家保护下受到了伤害,上辈子发生过的事便又要再一次发生了。他这两个多月的努力,就要白费了么?

海棠看着哥哥颓废的样子,觉得他可能没理解自己的话:“就算老军师接受了金嘉树的提议,事情也未必真的有凶险呀!镇国公府可能会需要一个诱饵,放出消息去吸引那些不知隐藏在哪里的孙家耳目,让他们主动自投罗网。可这个诱饵又不是一定要让金嘉树去当。只要是一个顶着金家遗孤、许贤妃外甥名头的少年就可以了吧?装作受伤行动不便的样子……其实他能不能打,孙家的耳目又如何能知道?他们也未必认得当事人的长相呀!”

海礁猛地坐起了身体,双眼睁得老大,瞪着小妹:“你说什么?!”随即他反应过来了,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没错!金家遗孤可以充作这个诱饵,可孙家的探子又不认得金嘉树,只需要拿他的名头去吸引人就行了,他本人不一定要出面!这么做,既可以吸引孙家的探子自投罗网,又不必让金嘉树去冒险,再稳妥不过了!”

海棠又道:“就算孙家的人知道他的长相,也没关系。找个跟金嘉树个头、身材相似的少年,穿上他的衣裳,装作腿脚不灵便的样子躲在屋里,偶尔在窗户上露露头,外人离得远了,谁能看得清?只要让来人相信,那确实是金嘉树就行了!”

海礁脑子里已迅速想好了方案:“我们可以把金嘉树悄悄挪出他现在住的那个院子,让替身住进去,照着他惯常的样子生活。别庄的庄头不是说,近来时常有陌生人在庄中出没么?若那当真是孙家的探子,镇国公府还能示意别庄上的人透露些风声,引来人找到金嘉树住的院子去……多安排些护卫,看起来防守严密,却又有空子可钻的模样,就能吸引更多的探子上门!”

至于要怎么把金嘉树挪出来,又不让人发现,海礁也想好了。自己再驾马车去别庄上跑一躺就行,装作是送东西去的,再带些山里的干货回来,就在周家三房的别庄宅子里装车,顺道将金嘉树连人带轮椅装上去。周家三房在别庄上的宅子总共就那几个家人负责看守,里头总不会有孙家的探子吧?只要让他们别多嘴,海礁就有把握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金嘉树带回长安城里来。

只是进了城后,要把金嘉树安置在哪里呢?在外头随便找个宅子,风险太大了,未必有别庄安全。镇国公府和周家三房都人多杂乱,恐怕也不利于保密。海家倒还有地方,就是得先取得祖父海西崖和祖母马氏的许可才行……

海礁想着想着,就有些坐不住了,立刻就掀了被子,翻身下炕。

海棠忙问:“哥哥这是要做什么?阿奶嘱咐你要多睡一会呢,瞧你这厚厚的黑眼圈!”

“我去找表叔公商量这件事。”海礁一边穿鞋一边道,“若是不把这件事给安排好了,我心里不踏实,如何能安心睡觉?!现在时间还早呢。晚上我早点睡,也是一样的。”

海棠无奈地把棉袄外袍递给了他:“行吧,表叔公这会子应该在曹爷爷、陆爷爷那儿。他今儿正琢磨着要在附近租个宅子呢,曹爷爷在城里认识的人多,可以帮忙打听消息。你这会子过去,兴许还能请曹爷爷、陆爷爷也帮着参详参详。若你真打算把金嘉树接到家里来,他腿上有伤又不能住进前院二楼,这住处安排在哪里,还得跟几位长辈好好商量一番才行。” 三百三十七章 路遇 海礁跟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三位长辈商量出了什么结果,海棠尚未知晓。

下午祖母马氏带着人把准备好的干粮与药丸送去镇国公府,海棠想着要再见彭玉琪一面,便陪着马氏一道去了。

彭玉琪的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她预备要留几个仆人在长安,负责照看彭同知路经长安期间的生活起居,自己只带一半人手去太原就行。周文君担心过她路上的安危,便特地托人打听了,问得有位陈千户明日就要出发,前往山西都司治下距离太原百来里路的某卫所任职,就特地找周六将军帮忙打了招呼,请陈千户一家捎带上彭玉琪,路上有个照应。

彭玉琪虽然觉得自家护卫仆从的武力值足够高,即使少了一半人手也不打紧。可周文君如此为她着想,特地去四处请托人,倘若她一味坚拒,倒显得生分了。于是彭玉琪接受了周文君的好意安排,答应与陈千户一家一同出发,已经与后者约好了明早会合的地点与时辰。

彭玉琪还向海棠感叹道:“平日里文君总是大大咧咧地,可遇到正经事了,她却总是能把事情安排得周到又细致。可惜她总是不爱把自己的优点显露出来,才会有那么多人说她的闲话。”

海棠笑道:“文君姐姐原也不在意别人说她什么。只要我们这些好朋友知道她的为人品行就足够了。”

周文君哈哈笑道:“海妹妹这句话我爱听。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爱说什么,都由得他们去。我只要我心里亲近的人知道我的好处就行了,旁人又与我有何相干?”

海棠又告诉彭玉琪:“陈千户是我们家邻居,名声一向很不错。你跟他们一家同行,路上应该不会太难熬。”她又把陈千户太太远嫁多年未曾回过娘家的事说了。

彭玉琪听得叹息不已:“边军中这样的军眷有不少。我娘在世时,何曾不是几年都见不到娘家亲人一回?也怪不得金家那边不把我娘当一回事了。婚事没听他们的安排,嫁人后又几年几年地没回去归省过。便是金家对我娘曾经有过亲情,这么多年下来,也渐渐地抛到脑后去了。”

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唇,低声道:“我真不想嫁人……就算真要成亲,也不想离开我爹太远。爹就只有我一个亲骨肉,若是我走了,他将来可怎么过日子呀?!”

周文君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招一个上门女婿便是。”

彭玉琪露出了苦笑。西北边军中不是没有过上门女婿,可真正出色的军中人才,是不会接受这种事的。杜伯钦当年虽是高攀了周家七房的独生女,却也是娶妻,而非倒插门。他这等二流人才尚且如此,真正出色的军中后起之秀,就更不可能到彭家来做赘婿了。偏偏彭同知一直说,定要给独生爱女择一个如意郎君,得是军中样样出色的青年才俊才行,家世尚在其次,前程一定要光明,如此才配得上他的女儿。

想起父亲的期望,彭玉琪心中满是无奈,不知自己几时才能遇上好姻缘。她盼着那天早点到来,父亲就不必再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烦心了;她又盼着那天别那么早来,她还想再多陪父亲几年,免得他无人照顾生活起居,会把身体给熬坏了。

海棠左右看看,见彭玉琪心情低落,周文君也陪着她难过,不由得头痛了。她今天真的不是为了给人添堵,才特地到镇国公府来跑一趟的。

海棠探头瞧了瞧外间,马氏正跟周家几位夫人说话呢。她们今日虽是为了彭玉琪来的,但来到别人家做客,没有不跟当家女眷打招呼的道理。海棠瞧着她们聊家常聊得兴起,一时半会儿寒暄不完,便坐回原位,转开了话题:“彭姐姐可去过太原?这一路上不知道会有什么好景致。你是坐车去,还是骑马去?为了不让金家人发现你离开,出城的时候还是坐车吧?路上若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记得给我和文君姐姐写信呀!”

彭玉琪回过神来,笑道:“放心。这一路上都有驿站呢。等我在驿站里住下,就给你们写信,过后托驿卒把信送回来即可。只是我给你们写信容易,你们给我写信,就多有不便了。等我到了太原安顿下来,就立时写信告诉你们住址,到时候你们可要给我来信呀!”

海棠与周文君齐齐应了。

海棠陪着彭玉琪聊了大约半个时辰,便跟着祖母马氏一同打道回府了。她约好了明日一早就到城门口去给彭玉琪送行。周文君还替她跟马氏打了招呼,免得马氏不肯放她出门去。

离开镇国公府的时候,她们的马车从侧门出来,便瞧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前不远处,一个长着吊梢眉的中年仆妇正与守门的门房说话。她赔着笑脸拍那门房的马屁,又想往人家手里塞银锞子,却被人家挡了回来。无论她怎么说,门房都拒绝让她主人进门,只肯让她留下拜帖。

海棠掀起车帘一角,看了几眼。马车离得远了,马氏才忽然想起来:“这好象是金家的马车吧?额记得前些日子瞧见金家二太太来拜访陈千户太太时,坐的就是这辆马车,车夫的衣裳都没变。”

海棠眨了眨眼,忙问:“金家二太太?是传闻中在青楼被打的金善他婶娘吗?她跟陈千户太太有交情?”这可麻烦了!明日彭玉琪是要跟陈千户一家同行上路往太原去的呀!陈千户太太不会给金家传消息吧?

马氏的回答却让她暗暗松了口气:“就是那个金家的二太太。她跟陈太太算不上啥交情吧?先前有人做媒,想把陈太太的二闺女说给金家二房的长子。陈太太不太满意,只是陈千户从前跟金老二在一处当差,算是有交情,陈家不好明着拒婚,给金老二没脸。可如今陈千户要外调,这婚事也就不必提了。金二太太没有再上过门,想来也是知趣。”

知趣未必,但金二太太对儿子的婚事有了别的想法,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地跟陈家再作接触。陈家也不会自找麻烦地联系不想结亲的熟人。只要彭玉琪要走的消息在明早前没有传到金家人耳朵里,那就一切好说。

不过……金二太太想进镇国公府,多半是为了彭玉琪来的。镇国公府主动替彭玉琪挡客,想来也是不忍见她被金家人纠缠吧?倒是金二太太这厚脸皮,实在让人惊叹。金家刚刚才跟镇国公府的孙辈抢过唐蕙,如今才过去几天?她怎么好意思上门的?

海棠随马氏回到家,进内院的时候,看到海长安与胡氏在二进院里忙忙碌碌的,似乎在布置屋子。马氏便道:“长安这是预备要搬进来了?正好,这屋子晾了半年,可以住人了。”

海长安从屋里走出来,笑着向马氏行了礼:“阿娘,儿子媳妇恐怕还得再打扰爹和您一些时日。这屋子收拾出来,是预备给客人住的。”

马氏不由得纳闷:“啥客人?额咋不知道咧?” 三百三十八章 陈太太的承诺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三十八章陈太太的承诺海家预备要招待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金嘉树。 海礁的提议得到了谢文载、曹耕年与陆栢年的认可。当海棠跟着马氏去镇国公府做客时,他们四人已先一步去海西崖衙门里跟他商量,也获得了他的同意。过后谢文载直接带着海礁去见镇国公,曹、陆二位回家后,则开始商量要给金嘉树安排什么样的住处。 少年人,又在养伤期间,正好读书,跟谢文载做邻居是再方便不过了。曹、陆两位老人都住过前院二楼,对于烧火盆这种事没什么嫌弃的,已高高兴兴挑好了景致好采光佳的房间,甚至开始打包自己的衣裳书籍,预备要搬家了。 他们闹出的动静惊动了住在内院陪妻儿的海长安,他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后,主动表示,两位老人还是不要挪动的好,楼下的屋子有暖炕,对他们的身体更友好,倒是二进院的新屋从未住过人,完全可以腾出来先安排客人住进去。 金嘉树虽是外男,年纪却小,住在外院与内院之间的二进院里,既能与内宅隔绝开来,又方便海家的女眷们照看他的生活起居。况且海家的前院也时常会有外人来,并不是安全隐蔽的居所。金嘉树住在前院,还不如住进二进院里去呢!新屋里有暖炕,地方也宽敞,二进院还有挺大的活动空间,要安排护卫,也有足够的地方安置。等事情过去,金嘉树的伤也好了,镇国公府自会安排他日后的去处。二进院里的新屋子,仍旧是海长安一家三口的。 眼下虽然已经开了春,但天气还很冷。海长安不是很想在这时候搬家,生怕儿子住不惯,身体又出什么毛病。既然二进院的新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为何不能拿出来用呢? 曹、陆二位觉得海长安的话很有道理。他们在前院的房间还是小了些,不如二进院的新屋子舒适。况且前院与二进院只隔着一堵墙、一道门,来往也挺方便的。等到海长安回内院跟妻子胡氏说了,胡氏没有任何异议后,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胡氏把儿子暂时托付给了葡萄,自己跟着海长安到二进院里收拾屋子。马氏带着海棠回到家的时候,他们夫妻已经将新屋打扫干净,正往炕上布置被褥、炕桌和炕琴呢。家具虽是旧的闲置用品,但质量都还挺好的,擦干净了照样能用。为了能让金嘉树住得舒服些,海长安还打算把自家新打的被子贡献出来,反正旧被子他们一家三口照样能盖。 马氏问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哪里用得着你们的新被褥?额们家回到长安后,额特地找人做了几床新的,可你爹睡着不习惯,仍旧用去年在肃州打的那几床。如今新被褥就收在箱子里,白放着可惜了,正好拿来给金家小哥儿用。额这就叫人开箱子取,你们把屋子打扫干净就行!” 海长安与胡氏夫妻俩齐声应了。马氏带着海棠回到正院上房,一边喊崔婶开箱取被子,一边暗暗生气,跟海棠抱怨道:“你爷爷跟表叔公也是不靠谱,啥要紧大事,还得挪动金家小哥?他一个人在别庄上孤零零地,额原本还说,要不要请他来家里过年?你爷爷说,别折腾了,万一影响了他的伤,就是人家一辈子的事。额想着有理,就没有再开口,结果如今他们自个儿要把人接过来。这会子倒是不怕会影响金家小哥的腿伤了!” 马氏不知道前因后果,海棠不清楚哥哥跟长辈们商量出的具体方案,也不好多说,便转开了话题:“表叔公不是说,想在附近租个宅子,方便日后收学生教功课吗?隔壁陈千户既然明儿就要走了,那这宅子是怎么处理?阿奶有没有问过,他家愿不愿意租给我们?”
马氏忙道:“先前我亲自去隔壁问过陈太太了。明儿是陈千户陈太太先走。陈太太盼着能早些回山西见到亲人咧,一刻都不想拖延了!只是他们也不清楚山西那边的卫所是啥情况,不知道孩子们跟过去能不能过得好,就打算让管家和奶娘带着几个孩子留在长安,等他们在新地方安顿下来了,再来信接他们过去。隔壁的宅子是好,却暂时还腾不出来咧!” 不过好消息是,马氏已经得到了陈太太的口头承诺,若是陈家孩子们不久后就前往父母所在的卫所,这宅子空出来了,打算外租的话,会优先考虑邻居的海家。倘若到时候谢文载还没找到心仪的宅子,估计还是要租陈家的地方的。 马氏今儿跟镇国公府的夫人太太们在一处聊天,也曾探过她们的口风。谢文载想要收吴珂做学生,镇国公父子都很赞成,觉得他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就连授课的地方,他们也愿意腾出一处产业来,不必谢文载为此操心。只不过归夫人那边还不肯松口让侄儿搬离,吴珂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所以拜师仪式暂时还办不得罢了。 但镇国公府的女眷们都觉得这是迟早的事,事关吴珂的学业,归夫人就算是有养育之恩的婶娘,难道还能拦着不让侄儿上学不成?吴珂是世代书香的吴家如今唯一幸存于世的男丁,不读书不科举,象话吗?归夫人要是真敢说这话,就算她有过再大的功劳,吴家的列祖列宗也不能容!镇国公府就能以亲戚长辈的身份,直接压着她点头。 马氏得了镇国公府诰命们的准话,心里就有数了。她对海棠道:“你表叔公的学生一时半会儿还上不了门,额们也不必急着要租隔壁的宅子。且放着吧。等陈千户陈太太把几个孩子接走,事情就好办咧。陈太太不可能丢下几个孩子在长安老家不管的。他家二闺女还要说亲呐!说了两年了,都没找到合适的人,再拖下去就要成老姑娘了。长安没找着合适的人选,兴许山西有咧?陈太太还跟额提过,说她娘家族里有好几个出息孩子,亲上加亲也是美事!” 海棠干笑几声,对陈家的儿女姻缘不是很感兴趣。她就没咋跟陈家的孩子来往过。不过,她虽然早就听说陈千户要调去山西的,但他这么早就出发,还是挺让人吃惊的。 海棠便问:“陈千户为何这么早就要走?其他调去山西的人,也要这么快离开吗?”比如唐家人? 马氏答道:“额也挺吃惊的,不过陈太太说,那个位置前头任职的千户已经病了好几年,早就做不了事了。卫所正缺人干活,就盼着陈千户赶紧顶上咧!那地方离陈太太娘家挺近的,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因此陈家夫妻才急着出发。至于别人,倒也不急,春暖花开后再出门也行,反正山西又不远。” 说起要外调的武官,马氏没想起唐家人,倒是想起了周四将军:“周四将军也要进京了,他走后,还不知会是谁来做你爷爷的上司,好不好相处……先前有流言说周四将军要做长安前卫的指挥使,如今倒是没人提了。你舅爷爷心里没底,都不知道该找谁打听……” 三百三十九章 猜测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三十九章猜测马氏的兄长马玉坤乃是长安前卫的中层武官。 虽说他因为旧患,长年告假,但一直不肯放弃自己的职位,生怕儿孙们不争气,撑不起门楣,他一退,马家就要败落了。因此,他身体没有大碍的时候,还是会回卫所去露个面的,与同袍们关系也维持得不错,没什么人对他时常偷懒的行为有所反感,从而告发他——毕竟大家都可能会有这么一天。而原本的指挥使杜伯钦也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巴不得他不参与卫所事务,还能白占一个中层武官的位置,不让外来的新人有机会进卫所搅局。 可如今,杜伯钦倒台了,新来的指挥使还会不会继续纵容马玉坤呢?会不会带来新的心腹,抢去他的位置呢?利益攸关,他自然要多操点心。 原本传闻中最有希望接任长安前卫指挥使之位的两位指挥使,都是本地将门世家子弟,出身、资历与功绩都是明明白白的,而且久在西北边军任职,想要打听他们的情报并不难。长安前卫上下,但凡是不曾被卷进杜伯钦案子里的武官和文职,几乎都在私底下打听过了,事先做好了预案,无论是哪一位指挥使来执掌长安前卫,他们都有法子应对。 哪怕是外界有传闻说周四将军会接掌长安前卫,长安前卫的人也没有怕过。相比那两位呼声很高的指挥使,他们更加熟悉了解周四将军,知道该如何在他手底下生存。 可谁能想到呢?周四将军接到了进京的调令,唐家那位即将前往延安卫任职,而原本的延安卫指挥使,则预备要调去山西了。至于长安前卫的指挥使之位花落谁家?根本没人知道。西北边军内部压根儿就没有任何风声! 长安前卫上下这段时日里所做的所有准备,全都落了空! 马玉坤马大舅如今整日唉声叹气地,又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打听消息。 他大妹妹周马氏所在的周家三房至今还是闭门谢客的状态,根本不乐意招待亲戚上门。据周马氏说,唐夫人利用周二夫人的仆妇差一点儿就联系上了西院的马老夫人,这件事让周世功心生戒备,不敢再继续信任长房的人手。如今周家三房刚刚招了一批新的男女仆妇,正忙着培训呢。从镇国公府借来的人手,已经有大半离开了,剩下的多是做粗活的。内院做精细活的人手不足,周马氏正为此烦恼着,哪里还有闲心管外头的事?周世功在边军中又只是挂职罢了,人缘平平,从腊月开始告假至今,更不可能知道什么隐秘的消息了。 马大舅只好向小妹马氏求助。小妹夫海西崖就在周四将军手下做事,海西崖的表弟谢文载又是镇国公府的座上常客,海家的消息总比旁人灵通些。马大舅自己行动不便,就打发两个儿子带上儿媳、孙辈,轮流去海家给马氏请安问好,指望马氏能看着小辈的份上,多少帮娘家一点忙。 马氏能帮他什么呢?她自己都一头雾水的。对于这种关系到边军事务的事,除非事关丈夫的工作,否则她一向很少主动打听。况且兄长昔日对海西崖多有轻视,她心里清楚丈夫只是看在她的份上,才愿意对兄长以礼相待罢了,否则他根本就不想跟马家人往来。这就让她更加不好意思开口了。 马氏小声跟孙女说了自己的难处,道:“好棠棠,你能替阿奶打听打听去么?不必问你爷爷,问你表叔公就行了。要是你不好意思问,就让你哥哥去。额实在不好开这个口。额问了,你表叔公定会跟你爷爷说的,到时候还不知道你爷爷会咋看你舅爷呢!”
海棠眨了眨眼,想了想,道:“长安前卫的指挥使之位如今空着,我倒是大概能猜到接任的人是从哪里来的,但我没有证据。如今这位置不是周四将军兼着吗?周四将军进京之前,舅爷爷应该都不用担心吧?其实长安前卫如今空缺甚多,舅爷爷与其操心新指挥使不会再纵容他白占着位置不干活,倒不如想办法趁着眼下周四将军还在,赶紧替他的儿孙们安排好新职位再说。等到新指挥使上任,舅爷爷的儿孙也已经在位置上了,只要不犯错,谁也不能把他们赶走。” 马氏忙问:“新指挥使会是谁?你是听谁说的?文君小姐么?” 海棠摇头:“文君姐姐怎么可能会跟我谈论这种事?我是想到先前庄爷爷收到山西都司都指挥使赵大人的信,提到山西、陕西两地的武官要互调。如今唐将军、彭同知与陈千户他们调去了山西,那山西又会是哪几位将军调到咱们这儿来呢?来了之后,又会担任什么职位?我们的人过去,担任的都是实职,山西的人来了,也不能随便找个地方安置了吧?长安前卫指挥使的位置有空缺,不是正好吗?” 马氏恍然大悟:“不错!额也听老爷说过,说山西都司那边要来人的,只不知来的是谁,又会安排到哪里任职。周四将军要走,他这个都指挥同知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万一是山西来的人顶上,也不知道会是啥脾气。额真担心老爷会跟那人相处不来咧!” 海棠安慰她道:“阿奶放心。爷爷虽然是在陕西都司任职,但他其实是遵从户部侍郎陶岳陶大人之命,在西北种新粮来着。无论将来的都指挥同知是谁,平白无故的也没必要得罪陶大人吧?他就算要与人争权夺利,也犯不着跟区区七品的都事过不去呀?爷爷只要行事谨慎些,应该不会有事。” 马氏叹了口气:“希望如此。不过,若来的人当真是山西的将军,额们再咋样打听都没用了。没打过交道的外人,天知道是个啥脾气?讲不讲人情?额还是劝你舅爷,赶紧给儿孙安排好新差使要紧。不管差使乍样,能占上就好。眼下先求个稳当,前程日后再说。只要马路元、马路升都有了稳当的前程,他就可以放心退了。他那老毛病再不好生养着,不定啥时候就瘫在了炕上,再也动不得。他与其担心儿孙,还不如先担心担心自个儿咧!” 虽然海棠的猜测听起来很靠谱,但马氏并没有马上给兄长送信,只暗暗记下此事,夜里与丈夫海西崖独处时,再厚着脸皮找他打听去。若是海西崖也不知道,那她就想办法再去镇国公府找几位夫人们打听。这不仅仅是为了兄长马玉坤,也是为了她的丈夫海西崖。哪怕将来接替周四将军的人不会为难海西崖,她也希望丈夫在衙门里能过得顺心些。 马氏给自己找了新差使,海棠见自家祖母挺有干劲的,便由得她去了。 次日清晨,她穿戴打扮好,禀告过祖父祖母,便带着葡萄出门,与隔壁陈千户一家同行往城门口去了。 在东城门外,她依依不舍地与彭玉琪道了别,目送后者上了马车,与陈家人一道远行离开,方才与周文君结伴返回城中。 三百四十章 新情报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四十章新情报刚送走了好友,周文君的心情不是很好,路上也没什么谈兴。 海棠见状,只能想办法开解几句。可就算她妙语连珠,也比不得人家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密好友忽然分离,有可能几年都无法相见的难过情绪。海棠见周文君一直心情低落的样子,便决定改用其他的方法来转移其注意力。 她开始向周文君提到自己在家的近况,还有周怡君在周家三房传过来的消息。尤其是近来她们的祖母都收到了马大舅的求助,却不知道该如何帮上他的忙。 周文君跟周怡君的感情也十分要好,听说她在家中有了烦恼,顿时坐直了身体:“她怎么没跟我说?这几日给我写的信里,一概说家中安好,万事无忧,却原来都是哄我的?” 海棠笑道:“怡君表妹未必就是哄你,多半是想着你要与彭姐姐分开了,心里一定很难过,不想拿家里的琐事来打扰你吧?其实这都不算什么大事。周家三房总归是要培训一批新人来代替原本的仆从的,总不能一直用你们家的人手。我姨奶奶一个人忙不过来,跟前也没个孝顺媳妇能替她分忧,自然只能让孙女搭把手了。怡君还能顺便学学管家的本事,没有坏处。” 周文君隐约也听说了,周二夫人那边出借给三房的人手,如今全都被三房退回来了。倒是周三夫人、周六夫人借的人还未回归,不过这些人都是做粗活的,镇国公府里不缺人使唤,原也用不上他们,因此两位婶娘并不在意。周文君原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想着周家三房借去的人迟早要还的,年后还也很正常,却没想到,原来三房根本没有充足的人手,却还是急急把人还回来了。五叔祖周世功还人容易,却让家中的女眷遭遇了人手不足的窘况。 周文君也大概能明白,周世功为何会这么做:“五叔祖是因为二婶娘手下的人先前受唐夫人指使,差点儿就给马老夫人传了信,才会非要把人撵走的吧?二婶娘御下不严,倒是害得我们长房丢了好大的脸!若是五叔族今后都不信我们长房了,亲族间又还能剩多少情分呢?” 可惜,这种事不是她一个小辈能管的。祖母镇国公夫人只不过是训斥了周二夫人几句,周二夫人也只是将手下给唐夫人提供了便利的心腹嬷嬷给罚了一年月钱罢了,依旧还把人留在身边管事。就连传话的仆妇,在关了半个月后也被放出来了,贬到了庄子上,可她的丈夫儿女的差事却没有受到影响。 这样的惩罚根本不算什么,如何能震慑下人,令他们不敢再犯?周家三房见了,心里自然无法再信任周二夫人手下的男女仆妇。周世功没有把镇国公府出借的所有人一口气全还回去,就已经很给长房面子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周家三房已经撵了大批仆从,若是一口气将镇国公府的仆从全都还回去,剩下的人手就不够维持府第运转了。所以周马氏如今才会带着孙女周怡君,忙着培训新进府的人手。周世功就算再想撵人,也得考虑现实情况。 周文君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便转了话题:“对了,你说你舅爷爷向你祖母和五叔祖母两个姐妹求助,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安前卫指挥使之位是谁来当,又与他有何相干?他只是从五品的镇抚而已,谁做指挥使都是一样的吧?” 海棠便把马大舅家里的情况说了,道:“我阿奶其实劝过他好几回了,不管是什么差使,先给家里的儿孙安排了再说,只要他们将来争气,总有立功升官的时候,不要总想着一蹴而就。可他总担心自己撑不到那时候了,怕自己一旦退下去,儿孙们就撑不住门楣,家势要败落。因此,哪怕他如今旧患严重,冬天里最厉害的时候连炕都下不来,他也还是要赖在如今的位置上,不能让人小瞧了马家。”
这样的情况其实并不少见。经历过几次大战的武官,身上多有旧患,年纪一大就要受罪。倘若家中儿孙不争气,他们再难受也不敢退下来安心休养,只能硬顶。如今边境承平还罢了,若是遇上大型战事,西北边军全体都要出动,这样白占着位置却干不了活的人肯定是要清退的。镇国公父子每次都要为如何让这些老伙计们心甘情愿又体面的退场而烦恼,但上门哭求的武官及其家眷却从来都没有少过。 周文君自己小时候就有过好几次被人堵住去路哭求捎话的经历,对这种情况再清楚不过了,却也对此无可奈何。 她只能低声对海棠说:“你们多劝劝你舅爷爷吧。眼下边境无事还好,若是有事,他就别想保住官职了。他都偷懒这么多年了,还是见好就收吧。眼下旁人还能看在老交情份上容忍他,等得新指挥使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倘若盯着他来烧,他岂不是连体面都没了?到时候还说什么给儿孙安排前程呢?!若是早早退下来,好歹还能争些好处。如今我四叔管着长安前卫,他虽御下严厉,但毕竟不是正经指挥使,只要底下人不过分,他是不介意宽容些的。” 海棠眨了眨眼:“新指挥使的人选定下来了么?是不是不大好说话?” “不知道好不好说话。”周文君实话实说,“我只知道他来头不小,是颍川侯的心腹亲友。这京里来的武官,总归不是咱们西北边军的自己人。他想做什么事,就是我祖父都不好多说的。他应该会带一批人手过来。长安前卫刚刚清理过一批人,正好安排他去,也省得调动其他卫所的人了。往后有他,还有另一位皇帝的心腹将军在,长安兴许就要多事了。可我们镇国公府却管不了这些,只能由得他们去。” 海棠万万没想到,今天能从周文君这里打听到这么重要的新情报,忙问:“颍川侯派人来,是因为先前三房马老夫人母女俩算计颍川侯世子之事吗?可这事儿不是都解决了,怎么颍川侯还要派人到长安来?另一位皇帝的心腹将军又是谁?难不成是来接任周四将军陕西都司都指挥同知之位的?” 周文君点头:“正是。我四叔要进京任金吾后卫的指挥使,那是上直亲军二十六卫之一。皇上这么做,就是信任我们周家的意思。他要派亲信来西北任职,我们家就不好说什么了,不然岂不是显得不识抬举?至于颍川侯,他本就是皇上的心腹,搭上顺风车,把自己的心腹送来长安,也不出奇。他家差点儿吃了大亏,想要找回场子,也是人之常情。 “我爷爷说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让皇上和皇上的亲信明白周家忠心耿耿,从来不曾有过异心,都是孙家人在背后造谣中伤。只要皇上信任周家,以后西北边军才能真正过上安稳日子,不用再成天为粮草军械什么的烦心。所以,只要来人不是孙永禄那样存心坏事的草包,些许意气之争,能忍让的,就忍让了吧!” 三百四十一章 西北边军的内患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四十一章西北边军的内患回到家以后,海棠把自己从周文君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祖父海西崖。 海西崖召集了全家人,包括妻子马氏、次子海长安与次媳胡氏、孙子海礁与孙女海棠,连带表弟谢文载与曹耕云、陆栢年两位友人,一块儿商讨此事。 听海棠把情况介绍过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马氏最先开口:“颍川侯派了心腹过来,会不会报复周家三房呀?”她有些担心自家大姐周马氏。 海西崖道:“周家姐夫已经软禁了继母,也不过问颍川侯处置周淑仪的方式。他对那件事本不知情,还破坏了马老夫人母女的计策,并将实情告知颍川侯。认真说起来,他与颍川侯无仇无怨,反倒有恩才对。倘若颍川侯报复了周淑仪,还嫌不足,非要对周家姐夫恩将仇报,那就太过分了。镇国公府绝对不会允许他在长安胡来。” 马氏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可心里还是很担心:“额就怕颍川侯不是个明白人,心里怨恨马老夫人母女俩,便要迁怒到大姐和姐夫头上。” 海礁道:“颍川侯世子压根儿就没受到任何伤害,他都没出过京城一步,顶多就是马老夫人与周淑仪有害他性命的想法罢了。颍川侯心里便是有再多的怨言,再想杀人报复,也不至于迁怒到不相干的人头上吧?与其担心姨奶奶两口子,我倒是觉得,马老夫人那个亲生的儿子处境更危险些。倘若颍川侯真要迁怒,也该先冲他动手才对。” 马氏觉得孙子的猜想颇有道理,点头道:“是极,回头额见你姨奶奶的时候,就提醒她一声。不管颍川侯心里咋想,他们两口子也不能先招惹人家,家里门户也得看严实了,省得有肖小半夜里摸进西院去杀人。马老夫人自个儿作孽,招来了仇家,死了也是活该。周姐夫是要名声的人,可不能被连累了去。不然他不痛快,额大姐日子就难过咧!” 周家三房的麻烦尚在其次,海西崖未来的上司是什么身份,麻烦更大些。 按照周文君的说法,那位是皇帝的心腹,皇帝安排周四将军做了金吾后卫的指挥使,换取这位心腹在陕西都司任都指挥同知。 这个职位距离陕西都司的都指挥使,也不过是一步之遥罢了。考虑到现任的都指挥使年纪不小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告老,周四将军原本就已经在代理都指挥使的职责,只等着他告老后接任了。如今周四将军的位置换成了别人,一旦都指挥使按照原本的计划解甲归田,京城来的这位都指挥同知,是否就要上位执掌整个陕西都司了呢? 皇帝此举该不会是打算让心腹来接手西北边军大权吧? 那心腹到底是什么身份?是不是真有才干能力的将领?不会又是孙永禄这种靠家族包装起来的草包吧? 他跟周家的关系如何?跟陶岳的关系又如何?倘若又是一个孙家派系的人物,只怕不光是周家有麻烦,海西崖也要有麻烦了——孙阁老岂会甘心眼睁睁看着皇帝更信任的表弟陶岳跳出来,与他争夺朝中的权柄? 孙家无法让皇帝疏远这个表弟,肯定要在别的地方暗暗给他添麻烦的。海西崖在陕西推广新粮种,本质上是在帮陶岳办事,一旦办成,陶岳便有了大功劳。孙家若想拦着陶岳出头,万万没有任由他心想事成的道理。从前孙家没办法伸手进西北就罢了,如今长安既有他家的探子耳目,又即将来一位高品阶的武官,担任海西崖的顶着上司,这岂不是现成的下手好机会?
海礁有些忧心忡忡地把自己的分析说了出来,又道:“爷爷以后恐怕就要更加小心行事了,不能让人抓到把柄,也不能叫人轻易暗算了去。听镇国公的意思,估计只要来人不闹出大乱子来,他就不会轻易插手那皇帝心腹与其他人的争端,以免让皇帝误会。” 曹耕云忍不住道:“什么才算得上是大乱子呢?那人要是存心要跟海老哥过不去,就是要坏了新粮推广的大事,算不算是大乱子?到时候镇国公难道还不出手么?!这新粮的事,说来对西北边军是最有利的。陶南山会选择在陕西试种新粮,也是周家许诺会提供方便的缘故。镇国公若是由得那京城来的武将乱来,又要如何跟陶南山交代?!” 谢文载忙安抚曹耕云道:“老曹,你先别着急,镇国公不会任由那人乱来的。那人也未必敢这么做。新粮的耕种推广,早已上达天听,我们还有门路直接联系陶南山。那人若真的捣乱,在御前也交代不过去,那岂不是自讨苦吃?” 曹耕云叹了口气:“我心里就是有些气不过……镇国公如今怎么变得胆小怕事起来?从前朝中来人若是胆敢在西北乱来,哪一次周家人不是把人打回去的?就是孙永禄那等得意嚣张的货色,在镇国公面前也要守规矩。这回来的又是什么牌面上的大人物?竟然连镇国公都要忍让三分?!” 谢文载沉默了一下,才道:“镇国公不是要对皇上的心腹忍让三分,只是……如今边军不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镇国公更希望能专心解决内患。至于京里来的人……既是皇上派来的心腹,做事总不至于太离谱,明面上的规矩还是会守的。只要他们能守规矩,镇国公就不想跟他们起冲突,以免皇上再生猜忌之心,白费了太后的一番苦心。若是让孙家渔翁得利,就怕连储位的归属都会出现变故。” 说白了,镇国公眼下只想先把西北边军内部的问题给解决了,然后与皇帝一方维持平静友好的关系,以确保皇帝会立八皇子为储君,后者能顺利登基为帝……八皇子的生母好歹是周太后身边的宫人出身,八皇子成了新君,怎么也会念周家几分香火情,不会太过苛刻。到时候孙家倒台,周家才能真正安枕无忧。 众人很快就领会了谢文载的言下之意。马氏有些糊涂地问:“西北边军如今有啥内患么?是指杜伯钦犯的那些事?” 海西崖与表弟谢文载交换了一个眼色,海礁与海棠兄妹俩也悄悄对视了一眼。 大家心里都有数。西北边军如今的内患,不仅仅是杜伯钦而已,连唐家这样的周家亲近盟友,四代同袍兼两代姻亲,都能生出异心,瞒着周家接触京中权贵,西北边军中有类似想法的将领,还有多少?镇国公原本对自己在西北的号召力有十足的信心,但如今……他还能说,手下的将士全都跟他是一条心么? 唐家生出异心,既有家族成员仕途上的野心被困在西北之故,也有朝廷克扣军费带来的负面影响。好歹唐家只是追求家族的兴盛,没有背叛周家的意思。可其他人呢?那些与周家关系没那么亲密的将领们,是否会觉得自己的前程受到了周家人的连累,就对周家生出不满,对孙家或别的京城权臣提出的条件动心? 倘若镇国公不先把这个问题解决好,就怕西北边军距离分崩离析的那天已经不远了。 三百四十二章 分析 这种令人心情沉重的话题,海西崖不想在家人面前提起。 他觉得妻子马氏跟着自己受了许多年的苦,如今好不容易回到家乡,日子也算过得安稳,实在没必要让她为不相干的事烦心了。反正以他的身份地位,西北边军的统帅要如何解决内忧外患,京城来的帝王心腹又要如何争权夺利,都不是他能过问的。出来,不过是让妻子跟着烦心罢了。 海西崖便含糊地一言带过:“这两个月长安出了那么多事,又抓了那么多奸细,连周家的女婿都背叛了,知道暗地里还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事?镇国公要专心处理这些奸细,也是正理,总不能让京城来的人看了笑话。” 马氏顿时严肃起来:“这话很是。这些奸细要是不抓起来,暗地里也不知会做多少坏事!留着他们,额们就休想有太平日子过了!” 这个话题暂时就这么混过去了。不过海礁还是忍不住提醒自家爷爷与表叔公这两位长辈:“如果镇国公府有意要将残存的孙家耳目一网打尽,还是尽快动手的好。倘若真等到京城来人,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呢。万一当中有孙家的党羽,存心要护着那些奸细耳目,镇国公府就不好再抓人了。就算有证据也没用,因为他们是为孙阁老办事的,不是外敌,明面上边军没有抓饶理由。” 谢文载知道海礁这是在提醒他,若镇国公府同意让“金嘉树”为饵,就该早日开始做准备工作,挑选适合的替身和行动的场地,并想办法把金嘉树本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了。 谢文载冲着海礁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又对海西崖道:“衙门那边,表兄暂时不必太担心。不管来人是京中哪位将军,他既是皇帝心腹,更有可能是来打探周家的消息,监视边军动向的,夺权的可能性不大。虽眼下西北边境承平,暂时没有大战,可真要执掌西北边军,没有足够的军功,是无法服众的。太平时节,哪里有大战的机会让他立功?等到真有大战……” 他顿了一顿:“……他若想前往边境参战,并获得足够的军功,没有充足的准备,是不可能办到的。至少,他也要带足了能辅佐他的下属,还要有一支会听令行事的军队……这可不是一两年就能办到的事。皇帝若真有意让心腹来谋夺西北军权,后续自然会显露出更多的迹象来。到时候,镇国公自会想到法子去应对。” 谢文载这么,在场几乎所有饶心情都稍稍放松了些。只要来接替周四将军职位的人不是一上来就夺权,让镇国公府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出应对,他们相信最终的结果不会是周家这边吃亏的。这是他们对镇国公周老元帅,以及周家几位少将军们的信心。 曹耕云也笑道:“得也是。那京城来的将军还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但如今能得皇上宠信的武将,多是勋贵世家之后,要不然就是皇亲国戚。这等贵戚子弟有几个是有真本事的?能灭几伙山贼盗匪,就能把牛皮吹破去,是盖世名将了。这样的人若想在边境立足了战功,再谋划夺权,知道要花多少年?有那功夫,周大将军早就接过国公爷的帅印了,哪里还有他出头的机会?!” 大部分人都与曹耕云有类似的想法,虽然京城方面来者不善,他们将来很可能也会遇到各种麻烦,但镇国公府总归是有办法应付过去的。 海西崖决心要专心种地,尽快把新粮推广开来,既能确保西北边军的粮草供应,也能加快推陶岳上位,让他掌握朝中实权,真正削弱孙家的权势。
谢文载则要继续辅佐镇国公府,替他们想办法排除内忧外患,确保表兄一家在长安能过得安稳,数年后告老还乡,也能有安乐日子过。 海长安已经入职长安后卫卫学。他有意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让京中的常氏家族发现他的行踪,因此只需低调安稳度日即可。不过为了方便照应,他建议侄儿海礁同样进入长安后卫卫学读书。只是海礁还有事要办,便请求祖父答应,将他入学的时间推迟了,但推迟不了多久。最迟二月中旬,他就必须上学去了。 海家人散会的时候,海礁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露出发愁的表情。 他差点儿忘了自己要进卫学读书。今后他恐怕就没有那么多闲暇时间可以到处跑了。金嘉树那边的行动能在他入学前完成吗?他在长安还有很多事想做的呀…… 还有,他入学了,金嘉树怎么办?会跟上门求学的吴珂遇上吗?曾在慈宁宫中藏身多年的吴珂,若是遇上许贤妃——曾经的慈宁宫许宫人——的儿子,会不会察觉到些什么?周太后当年救下金许氏,也没想到她日后会成为皇帝的妃子,兴许她与许宫人平日言行间都会透露口风,起许宫人没姐姐却有儿子什么的……早在数年前就离开皇宫、住进承恩侯府的吴珂,是否会替周太后、许贤妃圆谎呢?若他会,那归夫人又如何?这位可是对周太后与周家多有不满的呀…… 海礁一边琢磨着日后要做的事,一边低头往自个儿的屋子走,冷不妨被人从身后赶上,扯着袖子直接拽进了屋郑他知道家里都是自己人,倒也不惊慌,只是面露不解地回头看,发现原来是妹海棠:“你几时有这么大的力气了?竟然能拽着哥哥走,哥哥都没法挣脱。” 海棠反手把门关上,顺嘴答道:“就是一点四两拨千斤的技巧。哥哥之前不是教过我吗?怎么现在反而认不出来了?” 海礁开始回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教过妹这种技巧,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就被妹的问话扯开了注意力:“表叔公京城来的将军不会夺权,你心里有没有什么想法?这个人会是谁呢?你上辈子在京城,可曾听过?” 海礁定了定神,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在上房,我就已经重新回忆过一遍了。京城里算得上是德光皇帝亲信的武将,不是禁军的就是城卫的,几乎没听谁参加过西北边境的大战,立过军功。就算颍川侯有,那也不是他独自立下的功劳,是跟着别人一块儿打胜仗,沾了光。只不过皇帝信任他,大肆宣扬他的功劳,才显得他格外突出罢了。其他人大多是剿匪、平叛什么的,跟边军大将可没法比。 “但凡皇帝手下有拿得出手的人,他也不会一边猜忌周家,一边仍旧用周家镇守西北了。上辈子镇国公府失势,能支撑西北边军的,还是边军原本的将士,周家其他房头的人也没被弃用,可见皇帝有多缺人!他连孙永禄这样的草包都肯用了,你以为他手中能有多少人才呢?!” 海棠沉吟:“如此来,京城来的那位将军,更有可能不是来夺权,而是来监视调查周家的了?那他对周家又是什么态度呢?是能公正判断,还是存心要来找麻烦,甚至有可能设计陷害?” 海礁顿时心下一凛。 三百四十三章 警醒 海礁心里开始紧张起来了。 海棠的这种情况,是极有可能会发生的。 表叔公谢文载虽然对德光皇帝有心结,但并不认为他是个无可救药的昏君,只是为他对孙贵妃与孙阁老的盲目宠信感到失望痛心而已。因此谢文载会认为皇帝派心腹到长安来,不可能为了夺权就把西北边军搅得一团乱,那只会让边境不稳,社稷动荡。所以,为了大局,皇帝应该只是派人来监视罢了。只要周家对朝廷忠心耿耿,他就不会做什么。 皇帝登基三十多年了,以往与周家关系再糟糕,都没有真的对周家下过狠手。如今他老弱多病,与周太后和解了,膝下唯一能立储的皇子又与周家有渊源,更没理由对周家不利。那么京城来人就算会给周家添点麻烦,也无伤大雅,忍让一二也不打紧。 谢文载对镇国公周老元帅也十分尊崇信任,认为对方能应付一切京里来的麻烦人物,维持边军稳定。 海礁原本与谢文载有同感,可如今得妹提醒,他才发现自己忽略了皇帝派来的心腹这个人本身。 皇帝会顾全大局,维护江山社稷的稳定。 镇国公也会顾全大局,不因一时得失而得罪皇帝。 那么皇帝派来的心腹,就一定会忠实地遵从皇帝的心意行事吗? 眼下海礁并不知道此饶身份,本身又持有什么立场,实在不好做判断。孙阁老一家也是皇帝的心腹,谁敢担保皇帝派到长安来的武将,就不会是孙阁老的党羽同盟? 若是这么一个人明面上奉皇命行事,私底下却做起了动作,意图对周家不利,皇帝是会相信他,还是相信周家人? 海礁忍不住在屋里来回踱步:“若那人太过乱来,皇帝不会相信的吧?” 海棠往炕边一坐:“上辈子没人乱来吗?皇帝相信了吗?” 海礁停下脚步,忍不住苦笑了。 上辈子镇国公的儿子里有能力统率边军的几个被孙家折腾得死的死、赡伤、废的废。等镇国公一死,孙家就怂恿皇帝直接夺走兵权,把西北边军交给了孙永禄这个草包,何等乱来?! 可皇帝从头到尾什么了? 若不是孙永禄自己战场失利,又得罪了原本的武将盟友,被人拉下了马,西北边军还不知要在这个草包手里吃多少亏呢! 象周肃君这样被他无辜害死的优秀武将,又岂在少数?皇帝何曾在意过呢? 海礁叹息着跌坐在炕边,与妹妹相对无言。 他不能太过相信皇帝了,不能被表叔公谢文载牵着鼻子走。 谢文载平生只见过周家执掌西北边军的风光,不曾见过周家失势的景象,才会盲目认定周家会平安度过这一关。 可海礁是见过的。他知道孙家能有多自私自利,不顾西北军民死活,知道皇帝有多冷漠无情,知道周家人有多么真不设防。他怎么就能被身边的人影响,完全忘了自己上辈子的经历呢?周家想不到的事,表叔公想不到的事,他本该想到才对! 上辈子连孙永禄都掌过帅印呢!皇帝能准许这种事发生,谁敢他就不会因为心腹的诬告,便对周家下狠手呢? 况且如今西北边境承平,他又不用为谁去领兵打仗而烦心! 海礁咬牙:“有时候我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皇帝会由得奸臣为了争权夺利而折腾西北将士?!孙家得了兵权,于他有何好处?他就不担心自己的国土被外敌入侵么?!”
海棠叹道:“西北边城离京城太远了。胡人在本朝从来都没打到过中原,连长安都越不过去,离着京城几千里地,皇帝有什么好担心的?” 海礁闭了闭眼。他知道妹的是对的。上辈子在京城那些年,他时常能感觉到周围的人对西北边疆局势并不是很在意,因为离得太远了。甚至还有人觉得那里没有人口,只有沙子,与其拿人命去阻止胡人入侵,还不如把那些荒地给胡人算了,两国和和气气地做生意,不是很好么? 他因为从在甘、肃、瓜三州都住过许多年,对那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和怀念,总是关注着西北边军的消息,爱反驳那些荒唐的言论,反倒显得很不合群。只有一位曾经外驻长安的锦衣卫武官能理解他的想法,可对方是京城出身,与他这种土生土长的边军子弟,心情是不一样的。 海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德光皇帝会派什么人来。倘若他指望来人能夺得边军兵权,那就得寻个有带兵经验,又有军功在身能服众的。可这样的将领在朝中真的太少了,仅有的几个也不可能丢下自己原本的差事,跑到西北来屈居人下。不过德光皇帝派人来,若只是为了监视和调查周家,那倒有好几个人选。” 他上辈子虽然只是在锦衣卫手底下做一个的密探,但因为经历过锦衣卫指挥权的更迭,以及京城几次政治动荡的关系,对德光皇帝手下有能力的心腹武将,心里还是有数的。尤其是锦衣卫里的那几位高级武官,至少有一半都是监视、调查的好手,精于刑狱,也能做潜入调查。倘若来的是这些人,那海礁上辈子的记忆多少还能帮上点忙,知道谁处事公正,谁是孙家死忠,谁贪财好色好收买,谁又擅长使阴私手段坑人。 有了这些情报,他就能提前摸清来饶脾性喜好,可以有针对性地想出应对之策。 听了兄长的话,海棠虽然觉得目前情报还有不足,但总比两眼一摸黑、什么都不知道的强。 她对兄长道:“哥哥,我会多找文君姐姐几回,想办法打听清楚,到底是什么人要接替周四将军。若是你熟悉的人,等他到了长安,你就得尽快设法弄清楚他的立场,提醒表叔公和镇国公府的人。” 海礁点头:“我也会去找奕君打听的。他如今颇得长辈看重,知道的消息一定比文君姐多。” 起周奕君,海棠想起了一件事:“周四将军要进京任职,周奕君会跟着一块儿去吗?” 海礁摇头:“周四夫人会跟着去上任,但周奕君兄弟姐妹几个都会留在长安城。等周四将军夫妇在京中安顿下来,再决定要不要把儿女接过去。不过周奕君已经快到周家子弟入军伍历练的年纪了。就算其他人去京城,他也多半会留在西北。镇国公会安排好他入军伍的事。要是去了京城,他又能做什么呢?他不可能去读书科举,难道要进禁军混日子?就怕在京城那等繁华之地待的时间长了,人也废了。” 海礁听周奕君不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与新朋友能多相处几年,如今却知道,那只是妄想罢了。周奕君不去京城,也不代表会长留长安。他随时有可能会前往边城历练,有可能是在宁夏,也有可能是在肃州。而海礁自己,过得几年离开长安,只会往直隶的方向走。 一个往西,一个往东,彼此只会越离越远。 西北将门世家子弟的人生,与寻常军中文职官员之孙要走的路,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三百四十四章 花朝小宴 二月十二花朝节的时候,海棠受周文君的邀请,去镇国公府作了一回客。 长安如今其实并不流行过花朝节。海家因为祖籍在直隶,倒是一直有这个传统,只是家里直到海棠出生才有了女孩儿,所以只在近十一年才有了庆祝的活动。不过镇国公府如今有承恩侯世子夫人及她的一双儿女在做客,归夫人母女也是京中人士,都有过花朝节的习惯,因此镇国公府在这一便让周文君在花园里设了几桌宴,招待亲近的闺中友人来玩耍一。 彭玉琪已经走了近十,前日来信她刚过了潼关,但那是几前的事儿了,眼下不定都快到平阳府了。陈千户是壮年武将,他太太也不是娇弱妇人,夫妇俩赶路速度还是挺快的。 彭玉琪不在,周文君也没几个要好的闺蜜了,可若是整个宴期间只跟承恩侯府的堂妹周婉君与吴家的吴琼相处,那也未免太尴尬了些。于是她便给唐蕙与海棠下了帖子,再叫上周怡君、周华君与周雪君作陪。唐蕙派人送了回信,声称自己病了,其实是还未从先前的变故中恢复过来,仍在家里躲羞呢。周文君也不勉强她,有周怡君和海棠出席,她这个节就能过得相当愉快。 宴摆在花园的水阁里,周围摆了长安作坊新推出的四扇玻璃大屏风,放了好几个火盆取暖,室内暖意融融。宴席上的茶水点心都很好,菜色也美味,一切都安排得很周到。只是眼下开春不久,长安城里的气温还很低,花园里没什么鲜花可赏,只有几株蜡梅开得不错,清香气飘入水阁中,闻得人心旷神怡。 蜡梅离水阁之间还隔着一条溪流,有石板桥相连。吃饱喝足之后,周华君、周雪君两个姑娘就有些坐不住了,手拉手跑到桥对面赏蜡梅去了。吴琼仍旧粘着周雪君,还拉上了周婉君作伴,水阁里便剩下了周文君、周怡君与海棠三人。 周文君一边命丫头婆子收拾残席,一边带着周怡君与海棠起身,转到了水阁另一边的栏杆前,避了人话。 近来她在家可是被憋坏了。二月以来,镇国公府的男人们各有正事要忙活,太太奶奶们则开始为各自的丈夫、儿子打包行李,预备他们出门远校几个姑娘倒是无事可做,就被长辈们推出去招待客人。周文君跟承恩侯府来的母子三人相处得倒是不错,只是受不了归夫饶脾气。好几次她都想发火了,是周雪君、周婉君她们眼利,及时将她拉走,才没跟归夫人闹僵。但她真的不想再跟这位吴家女眷打交道了,感觉对方真的是莫名其妙。 周文君声跟周怡君与海棠吐槽:“她对我们周家真的有很大的怨气,也不知道是打哪里来的。她当着我祖母的面,就敢抱怨太后娘娘;当着堂婶的面,就敢叔祖母的不是。话行事都透着一股傲气,好象他们吴家如今还是风光无限的国丈府似的。我都不知道她是哪儿来的底气!” 周怡君疑惑:“会不会是她自己心里没底,怕人看不起她们母女,才故意摆出这副高高在上的架子来?” 周文君摇头:“不象。倘若她刚来时是这个样子,兴许我真会这么想。可如今她在我们家里都住一个多月了,全家都拿她母女婶侄当贵客看,给他们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东西。族人们新年摆宴,婚嫁过生,也总会请她一份,谁看不起她了?她受了我们周家的款待,还摆出那副傲慢无礼的样子,是在瞧不起谁呢?!”
反正她如今对归夫人是一肚子不满。至于吴琼,那姑娘倒没什么,只是太听母亲的话了,总爱缠着周雪君,有时候也挺烦饶。若不是还有周婉君能热心地陪伴这姑娘看书做针线,只怕周雪君也要炸了。 为了摆脱归夫人母女的纠缠,周雪君本来还舍不得祖母镇国公夫饶,如今也狠下心来,主动提出要随父母前往京城赴任了。周四将军预备等京城来的武官到任,与自己交接好陕西都司与长安前卫的工作,便要出发。到时候承恩侯世子夫人也会带着一双儿女同行回京。 周文君一想到周雪君与周婉君都走了,家里就只剩下自己和周华君能应酬归夫人与吴琼母女,顿时头皮发麻。 她诚恳地向周怡君与海棠道歉:“过些日子,等气再暖和一些,路上更好走一点,我就要回甘州去了。不能多陪你们些时日,你们可别生我的气。” 周怡君与海棠又怎会生她的气?只是感到颇为不舍罢了。但周文君回到甘州父亲身边,又能过上快乐放飞的生活,她们也替她高兴。 周怡君有些想父母兄弟了,可惜她回长安是为了亲来的,如今亲事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回宁夏中卫去。 周文君笑道:“就怕你未必能在出阁前回去了。等婚事相看成功,你还得备嫁妆,绣嫁衣,五叔祖母哪里舍得放你回去?除非你将来嫁的人会去宁夏中卫驻守,不然你还是指望晋林叔任满后能调回长安来更实际些。” 周怡君被她了个大红脸,捂着脸跺脚道:“大姐又拿我打趣了!”完转身跑了。 周文君乐了一会儿,才转向海棠:“我听谢探花要收吴珂为学生了?谢探花的气度人品真真叫人佩服,只是他如今住在你家里,若是吴珂上门求学,日后你们家定少不了跟归夫人打交道。你可得心提防着些,那妇人不讲理得很!” 海棠笑道:“她不讲理又如何?吴家就算是吴文安公在世,在我表叔公面前也是理亏的。归夫人在别人面前能仗着吴家的招牌耍威风,在我表叔公面前可不管用。况且我表叔公教导吴珂读书,是为了他的前程着想,在舆论道德上就占了上风。就算归夫人拿吴文安公曾经是他座师的过往来压人,也压不过去。归夫人可不是吴文安公本人,无法拿师恩来逼我表叔公让步,可我表叔公却是吴珂实打实的授业恩师,话份量只在、地、君、亲之下。 “世上何曾有过规定,有过恩情的婶娘,比师长份量更重了?归夫人若要寻我表叔公的晦气,不但要有理有据,还要证明自己有超过探花的才学,能把吴珂教导得更加出色才校否则,她越是闹腾,就越是在妨碍吴珂的学业。就算是再尊崇吴文安公的吴门故生,也不会站在她那一边的。” 周文君合掌笑道:“看来谢探花已经想好法子对付那妇人了。那就好!不然我真怕你们也象我们家的大人似的,想着归夫人命苦,又救助吴珂有功,便不想与她一般计较,结果反叫自家人憋了一肚子的气。” “我表叔公要收吴珂为学生,就是打定了主意,不能再让他受归夫饶坏影响了。我们家当然不会怕了她。”海棠眨了眨眼,“不过,你们家对吴家冉底有什么安排?真的完全不考虑结亲吗?只怕归夫人不会甘心听命吧?” 三百四十五章 提亲 起归夫人一心要把女儿嫁给镇国公府最受重视的孙辈这件事,周文君也是头痛不已。 她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人一边傲慢无礼,瞧不起人,一边又逼着别人家娶她的女儿,话里话外都在周家娶了她女儿做媳妇,就是占了大的便宜,将来的好处大了去了。 吴琼吴家孙女的身份固然不错,可吴家败落已久,结亲称不上是占便宜,将来也未必有什么好处。 归夫人指的若是吴门故生的支持,那周家接济了被流放西北的吴门故生多年,本就拥有他们的感激,犯不着再娶一个姓吴的媳妇来争取。 至于其他的,吴文安公固然是得到了皇帝的追封,可吴府的大火至今还是悬案,吴府的宅院也不曾有人重建,吴家残留的产业还不知都归了谁。吴家三名幸存者先是在慈宁宫里躲了几年,又出宫在承恩侯府躲了几年,从不敢光明正大行走于人前,能拥有的除帘年从归家带走的物品,就只有周太后与承恩侯夫妇给予的财产。吴琼出嫁,恐怕还得周家来准备嫁妆。若是周家子弟娶了她,又是占了哪门子的便宜? 如果归夫人认为吴珂日后会很有出息,他妹妹的夫家也能跟着沾光,那周文君就更无法理解了。归夫人一边不停地打压辱骂吴珂,对他的学业毫不关心,一边又认为他迟早会有出息,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莫非她以为,前国丈吴文安公的孙子不需要努力读书,光凭国戚子弟的身份就能过上富贵风光的日子?吴归两家都是重视科举的书香门第。若归夫人真是这么想的,也不知两家的先人会是什么心情。 吴家想要重振家门,还得看皇帝什么时候能真正给吴家人恩典,让他们能光明正大地搬回自己家中生活,而不仅仅是提拔吴门故生,另外吴珂本人也得争气才校他若是能考中进士,又能在官场有所成就,才算是真正把吴家给撑起来了。 那得等到多少年后? 归夫人如今连吴珂拜师求学都拖拖拉拉地不肯点头,倒是很敢拿多年后不知能不能实现的事来画饼,逼周家娶自己的女儿。 其实周家并不在意吴家如今的境况,也有意助他们重振家族,并不排斥结亲,可前提是,这门亲事是两厢情愿的,而非女方指定了人选,对方不乐意,还非得强求不可。这不是身处弱势离不开周家帮助的吴家该做的事。即使吴家不曾出事,如今还是风光无限的国丈府第、尚书家门,两家联姻也不是这个规矩。 周文君私下跟海棠吐槽,实在是想不明白,归夫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海棠也觉得这事儿不合理,归夫人是不是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倚仗?比如某些宫廷秘闻,类似她知道六皇子是谁弄死的,却不肯出人名这种? 周文君对这种猜想嗤之以鼻:“有什么宫廷秘闻是太后不告诉我们家,却能让归夫人知道的?若是指六皇子的死因,只要不是太后娘娘做的,又与我们有何相干?况且这种秘闻,只会带来祸患,无法带来富贵。她拿来威胁我们家还罢了,吴家会因此重获富贵?她还不如指望自己能早些洗清害死六皇子的嫌疑,好让皇上点头,准许他们一家光明正大地回京城去呢!” 海棠笑道:“我指的是类似的秘闻,并不是真的指六皇子的死因。她毕竟在宫里住了许多年,慈宁宫就这么大,有什么秘密也未必能瞒得过她。兴许她觉得这样的秘密真能给自己带来富贵呢?你也她的想法很奇怪,令人无法理解了。她便是有什么异想开的主意,也很正常。”
“那倒是。”周文君想了想,“长辈们也曾向她打听宫中的经历,她总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话一半留一半,故意吊人胃口。我不想找她打听什么秘闻,她爱不。我若真想知道,可以去求四婶娘。四婶随四叔进京后,肯定要进宫给太后请安的,到时候有什么事不能打听出来?” 周家毕竟是太后的娘家,在京城又有承恩侯府这个据点,不久后还能多添周四将军家这个据点,这种通信联络上的事,还是挺方便的。 海棠觉得,倘若周文君这边真的能从周太后处打听到,归夫人为何会如此傲慢有底气,兴许日后谢文载收下吴珂为学生后,就有法子避免归夫人上门来捣乱了。 海棠并不相信归夫人真有什么倚仗。她若有,上辈子又怎会无声无息?这辈子也不至于被逼离开京城,到长安生活了。但有些东西,她可能觉得是底气,事实上却是祸根。上辈子海礁从来没听过吴家的消息,或许就是某些祸根带来的后果,不能不提防。 海棠听周文君了半抱怨的话,周文君的心情总算好了许多,脸上也多了笑容。 她前后左右看看,见近处无人,方才凑到海棠耳边,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们族里有人愿意向吴琼提亲来着,男方也是嫡出的青年才俊,只是归夫人嫌弃人家门楣不够显赫,了许多挑剔嫌弃的话,把人给气跑了!” 海棠挑了挑眉:“是谁呀?我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 “你当然不会听见风声。”周文君白了她一眼,“你最熟悉的就是我们长房和三房,哪里跟六房的人打过交道?” 周家六房?那不是周肃君家吗? 海棠忙问:“是六房哪位公子?我记得他家长孙已经娶了亲吧?上回吃年酒的时候,就有人提起过。” 周文君告诉她:“是六房的二族兄肃君哥。他都快十八了,一直不肯亲。他祖母急得不行,便决定先斩后奏。六房叔祖母从前未嫁时,与老姑太太是要好的闺中密友,据两人还约好了要做儿女亲家呢!可惜老姑太太嫁进了京城,再也没跟她见过面。这儿女一辈做不了亲,孙辈再结亲也是一样的。六房叔祖母兴冲冲地上门提亲,却被归夫人泼了一盆冷水,走的时候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归夫人了许多难听的话,连亲婆婆生前的话都不放在心上,非要把吴琼嫁给周奕君不可,根本看不上旁支的人。我祖母安慰了叔祖母老半,后来还是肃君哥亲自过来接走了她老人家,自己有心上人,过些日子就要上门提亲,叔祖母才把那些糟心事抛开了,一心追问他看中的到底是谁家的女儿,又急着筹备提亲的物事。” 其实周文君觉得,周肃君那些话,不过是安慰祖母的借口,当不得真。但只要六房叔祖母不会被气坏身体,他什么都不打紧。若是他日后实在找不出“心上人”,镇国公夫人还是很乐意帮他介绍一个的。 海棠沉默地看着周文君,欲言又止。 周家子弟这么实诚的吗?几个少年人商议好的婚事,唐蒙告诉了家中父祖和姐姐,海礁告诉了自己这个妹,周奕君只通知了镇国公夫妇与周二夫人,周肃君连亲祖母都没告诉?! 他们还真不怕会闹乌龙呀! 三百四十六章 庆幸 海棠犹豫了一下,便示意周文君凑近了自己,把周肃君心仪唐蕙,周唐两家长辈已经有了联姻默契一事告诉了她。 周文君大吃一惊:“什么?!竟然是她?!” 声音稍微有些大了,正在水阁里做事的丫头婆子听到动静,探头来看,周文君忙把她们打发了,才声对海棠道:“我可从来没想到呀!大家从一块儿长大的,肃君哥看着板板正正的模样,一心苦学苦练。我怎么没发现他对唐蕙另眼相看呢?这事儿真的假的?” 海棠也声告诉她:“听我哥哥,这事儿就只有周奕君常跟着周肃君练箭,能看出几分,其他人都不知道。从前唐家就没考虑过他,他也不告诉人。如今唐蕙婚事有了波折,他才算是有了机会。周奕君私下跟我哥哥了,我哥哥劝他若想帮人,就抓紧机会让该知道的人知道此事,于是他们便去寻了唐蒙。 “唐蒙回家问过唐老太爷、唐将军和唐蕙,得到了许可,他们才敢去跟镇国公夫妇。那时候金善还没出事呢,唐家也不确定唐蕙能不能摆脱他,一旦走漏了风声,唐蕙就真的没脸见人了。所以他们格外心行事,除了最关键的两家长辈,其他人通不知情。就连唐夫人,听也被蒙在鼓里呢!” 周文君忙道:“当然不能让她知道!唐夫人可是唐蕙的后娘,不见得会真心为她着想!如今金家那边算是解决了,等事情过去,没什么人再谈论唐蕙跟金善私下见面的事,这门亲事就可以正式定下来了。这回可不能再出差错了,若是再出差错,我真怕唐蕙又要再哭着去上吊了!” 问明这桩婚事如今是周唐两家长辈都有了默契的,周文君心也定了些,还有心情笑:“我们都以为肃君哥是为了给六房叔祖母找一个台阶下,才自己有心上饶,根本没把他的话当真。没想到,肃君哥有,那是真的有,而且还是唐蕙!从前人人都把唐蕙视作长安城的明珠,只有最出众的子弟才能摘得明珠归,没想到如今这明珠会落在肃君哥家里。他原也是我们这一辈里最出挑的兄弟之一,只不过是专精箭术,别的暂时还顾不上罢了。” 周肃君在周家最看重的兵法谋略方面成绩平常。周文君还是很懂得为族兄留面子的。 海棠微笑不语。 周文君又开始抱怨周奕君:“他竟然不告诉我!” 她与周奕君虽是堂兄妹,但年纪相仿,自在一处长大,跟亲兄妹也不差什么。她平日里亲近周四夫人这位温柔和气的婶娘,便也跟周四夫饶儿女们十分要好,自问从来不瞒着他们什么事。周奕君有秘密居然不告诉她,她自然要恼的。 海棠替周奕君了句公道话:“这桩亲事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最初也只是他们几个少年人私底下的想法。一旦走漏风声,金家那边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心谨慎些是应该的。” 周文君点头:“这倒也是。”她暗想,怪不得唐家会如此干脆利落地解决了金善,原来有更好的周肃君在等着,那自然不能真跟金家定下婚约了,不然把周肃君气跑了怎么办?镇国公府的嫡系子弟已不可能娶唐蕙了,要是再错过得镇国公看重的周肃君,唐家上哪儿找更好的女婿人选去? 至于周肃君的家世比不上唐蕙家这个问题,周文君并没有当一回事。周肃君是周家的子弟,周家的荣耀便是周肃君的荣耀。周家的子弟又怎会配不上唐家的女儿?更何况,唐蕙都差一点被逼着嫁给金善了,周肃君岂不是金善强了百倍?!
周文君笑道:“今儿我下帖子请唐蕙,她推病了不肯来。我只当她还在为金善的事躲羞。如今想来,她害羞不假,为的却是肃君哥。亲事都快定下了,她怎么好意思到婆家来做客呢?” 打趣完了不在场的唐蕙,周文君又有些心急:“这事儿还是尽快定下来的好,不然夜长梦多。六房叔祖母那边得尽快知道消息才行,否则她不定也误以为肃君哥是为了她的面子着想才撒谎有心上饶,回头又给他别的亲事去了。” 海棠笑道:“那就要文君姐姐你去跟镇国公夫人了。她老人家若愿意出面作媒,六房老太太定会欢喜应允吧?唐家更不会有人反对。其实唐将军放了外任,不久就要去甘州赴任了,他长女的亲事早些定下也好。不然他一走,唐蕙的亲事就要落在唐夫人手中了。她眼下未必有闲心考虑这些。而唐老太爷、唐老夫人身为祖父母,虽然可以给孙女定亲,但终究不如父母之命稳当。” 周文君想想也是,笑道:“我今晚就去跟祖母,其实她老人家定然早就有想法了,只是碍于唐家与金家刚刚才闹翻不久,不想引起流言,才迟迟未出面罢了。当初六房叔祖母请祖母帮忙亲时,祖母她脸上表情就十分古怪,怕是故意跟着叔祖母去归夫人院子的。兴许她老人家是想着,倘若归夫人有应承的意思,她就赶紧把这事儿给搅和了呢!” 周文君先前为归夫人轻视周肃君而气愤不已,如今却半点不满都没有了,反而庆幸对方眼高于底,没看上周肃君。当然,如果归夫人话能别那么刻薄就更好了。六房固然是用不着跟吴家结亲,可归夫人若看不起六房的子孙,也同样是在轻视周氏一族。 话题又转回来了。周文君仍是不能理解,归夫冉底在傲些什么?她怎么就死盯上了周奕君呢? 吴琼基本是由归夫人亲自教养长大的,不象吴珂,从的功课几乎都是周太后和承恩侯在操心。如今吴琼虽站出来也有娴雅闺秀的模样,可心性不足,没有主见,根本不可能在丈夫驻边的时候撑起门楣。 周奕君在镇国公府的孙辈中是佼佼者,未来多半要独领一军。他的妻子,怎能是个没有主见的孺弱女子呢?镇国公夫人对唐蕙尚且不满意,更何况是吴琼?归夫人非要促成这门婚事,有可能会害了镇国公府下一代杰出子弟的终生,镇国公夫妇岂能答应? 如今周四将军即将进京,周奕君虽然会留在西北历练,但也会去京城与父母团聚。就象承恩侯府不答应让嫡长孙迎娶吴琼一般,身处京城的周四将军一家,也不可能接受一个无法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的嫡长媳。 归夫人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她非要强求,就太过分了。 周文君叹道:“我看哪,四叔四婶还是早日给周奕君定下亲事算了,也省得他继续招入记。至于吴琼,归夫人与其急着为她亲,还不如让她多跟着我祖母、婶娘们学习怎么做好一个将门媳妇,否则她将来嫁给谁都不会过得好。归夫人那套京城规矩,在长安是行不通的。” 正话间,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听着象是吴琼摔倒了。 海棠与周文君对视一眼,忙向溪对面的蜡梅林跑了过去。 三百四十七章 摔倒 海棠与周文君跑过石板桥,到了溪流对面,看到周雪君与周华君面色古怪地站在两株蜡梅树下,周婉君正蹲下身柔声询问着吴琼,摔得厉不厉害。 吴琼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连连摇头表示没有大碍,可话刚完,眼泪就掉下来了。 周文君身为在场姑娘中年纪最长者,负有照看好宴上所有女孩儿的责任,见状连忙上前查看吴琼的伤势。海棠落在她身后,仔细观察了一下吴琼跌倒的那片地面,是稍微有些坡度的草地。长安眼下还是早春,嫩草刚长出短短一截,未能盖满整片坡地,但吴琼身下正好是一大片嫩草,底下是厚厚的泥土,又没什么碎石树根。她个头不高,摔在这里,顶多是把新裙子给弄脏了,受伤还不至于。 她怎么还能哭出来?难道是在京中娇养惯了,连一个摔跤都受不住吗? 海棠又瞥了周雪君与周华君脸上的表情几眼,见她们与其是在为吴琼的伤势担心,又或是为闯了祸而心虚,倒不如,她们更象是在尴尬与震惊两种情绪之间反复切换着…… 周文君把吴琼扶了起来,周婉君在旁搭了把手,见她没有外伤,却双腿发软,好象连站都站不住了,都有些不放心,生怕她真的摔出了好歹。 这时周怡君带着几个婆子,抬粒架过来,要把吴琼抬回住处去。吴琼忙收了泪,再三表示自己不打紧,只是吓着了,坐一坐,歇一歇就好,没必要劳师动众,让长辈知道粒心,云云。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事,她还挣脱了周文君与周婉君堂姐妹俩的搀扶,独自在坡地上走了几步,果然行走如常,没有任何受赡迹象。 周文君纳闷极了。吴琼既然没有受伤,方才怎么一副站立不稳的样子?果然是太过娇弱了么?自家兄弟们可不能娶这么一个媳妇,将来外放驻边,都不能放心家里。 她把婆子们打发走了,拉着周怡君、周婉君,三人簇拥着吴琼,把人迎回水阁里去坐着话,不敢再让这位娇客在园子里乱走了,万一回头又摔了怎么办? 周华君与周雪君两个姑娘安安静静地跟在后头,却迟迟不肯进水阁里,只互相对视着,踌躇不前。 海棠见状便声问:“你们这是怎么了?为何不进阁中去?可是方才做错了事?” 周雪君跟她更熟悉些,声回答:“海姐姐,方才我们真的没有欺负吴姐姐,是她自个儿摔的跤!婉君姐姐在场看得分明,也没有指责我们的意思。可我们觉得好尴尬啊……她这会子可能也不想见到我们吧?万一她想起方才的失态,看着我们哭出来了怎么办?” 周华君虽不熟悉海棠,却知道海家人是自己父亲周三将军的老部下,并不与她见外:“吴姐姐多哭几声,她娘就该怀疑我们欺负她了。就算我们占了理,她娘也不是个讲理的人。回头祖母、伯娘、我娘和婶娘们为了息事宁人,只会让我们去赔不是。那我们多憋屈呀!我们只是家常,真没有招惹她!” 海棠有些好奇:“那你们当时在什么?她看起来好象受了惊吓的样子,因此才会摔跤的吧?” 周雪君与周华君又对视了一眼,再次露出了那种尴尬的表情。 周雪君示意海棠弯下腰,后者照做了,便听得她在自己耳边声道:“我只是跟华君姐感叹,舍不得哥哥……我要跟着爹娘上京,哥哥却很可能要去宁夏中卫历练了。这一分别,还不知道要等几年才能再相见。我心里难过,就跟华君姐吐苦水……”
海棠挑了挑眉,看向周华君。周华君苦笑着点头,声道:“我也听了,归夫人想把吴姐姐嫁给奕君哥。四婶娘推他们一房人要进京了,恐有不便。归夫人反道这样更好,因为吴姐姐就是在京城长大的,更习惯在那里生活,若能重回故乡,也是祖宗保佑,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能跟着沾光,日后靠着女儿女婿,还能回去拜祭先人。四婶娘当时半不出话来,实在没办法点头应抄…” 周雪君也声道:“我哥哥就是为了这个事儿,才主动跟祖父,愿意提前去边城历练的。眼下地方还未决定,但不外乎甘、肃二州,又或是宁夏中卫,都有本家叔伯们在,不怕没人照应。谁知方才吴姐姐一听到我们的话,就脸色大变……” 原来如此。吴琼受母亲归夫人影响,一心以为自己能嫁给周奕君,没想到他要去边城历练了。亲事不成,硬要强求这门姻缘,她可能就得跟着周奕君到边境去,这让从在后宫、后宅里娇养长大的吴琼怎么接受得了?也怪不得她会震惊得摔了跤。过后的流泪,也是因此而来的吧?并不是真的摔疼了。 周文君目前还不知道事情原委,但周婉君在旁从头看到尾,想必心里是有数的。 海棠也不多言,只对周雪君、周华君道:“你们要是不进阁里,兴许会让人误会你们心虚。不如你们主动去向长辈禀明此事,就算回头归夫人误会,闹腾起来,你们家的长辈也会知道你们是清白的。” 周华君有些不以为然:“长辈们哪一回不清楚我们是清白的?可她们不想让归夫人闹腾下去,终究还是会让我们让步。” 周雪君却拉起她的手道:“华君姐,咱们就去吧。我哥哥都被她们母女逼得自请提前去边城历练了,凭什么我还要为她们背锅?大不了咱们就把事情摊开来讲明白。我哥哥跟吴姐姐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吴姐姐自个儿受惊摔倒,是她不知自重,跟我们才没有关系呢!无论谁指责我们,我们都是有理的!归夫人要闹腾,我就跟她闹,闹得满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才好呢!” 归夫人一心想把女儿嫁进镇国公府,还要嫁给受重视的嫡支子弟,倘若不行,那就跟长安城里有名望有势力的将门世家子弟联姻。若是周雪君真要把事情闹大,吴琼的闺誉肯定要受影响,日后除了周奕君,便不好再跟其他的青年才俊议亲了。归夫人若是知道轻重,自然不会再纠缠不休下去。 周雪君年纪,倒是很看得清形势。 海棠没有多什么,笑着把两个姑娘送走了,回头进了水阁,便告诉周文君:“雪君她们担心吴姑娘方才摔伤了,会有后患,便去禀报长辈们,要给吴姑娘请大夫呢!” 周文君觉得这样也好,更稳妥些。可她的头还没点下去,吴琼就蹭的站起了身,脸都白了:“不用不用!我真的没事!我不用看大夫!你们别告诉夫人们……” 周文君虽不喜她性情,但也是个负责任的人。她把吴琼强行按回到座位上:“你就别跟我们姐妹客气了。方才你摔得这么疼,都哭出来了,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的好,万一伤着筋骨了呢?你现在觉得没事儿,往后发作起来,有你好受的!” 吴琼挣脱不得,无法起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又想哭出来了。 三百四十八章 当面揭短 夫人们来得很快。 来的不仅仅有镇国公府的女主人之一周三夫人与周四夫人,还有隔房的承恩侯世子夫人,以及吴琼的母亲归夫人。 周雪君与周华君跟在各自的母亲身边,回到了花园水阁中,脸上的表情已经镇定了许多。 周三夫人与周四夫人都是一脸的严肃,关切地询问着吴琼的伤势。她们没有特地去外头请大夫,却把镇国公府内眷们用惯的医婆传了过来。 这位医婆是军医的女儿,丈夫阵亡后,她为了抚养襁褓中的女儿,投身到镇国公府做了女医,专门给府中的女眷孩童诊病,比起外头请回来的男大夫,要更加方便。虽她更擅长妇科与儿科的病症,但由于亡父是军医的关系,对跌打外伤也颇有心得。给吴琼看看摔倒的伤势轻重,还是没问题的。 医婆问了吴琼几句话,替她把了脉,又检查了手脚各处关节,得出的结论是吴琼没有外伤,但心情激荡,最好是喝点安神茶,好生休养休养。 周三夫人与周四夫人对望一眼,心里都暗暗松了口气,面对归夫人时,话也更有底气了。她们客气送走了医婆,又嘱咐身边的侍女跟着医婆去取配好的安神茶,回头便劝吴琼,既然摔了跤,又受了惊吓,就不必再勉强自己参加花朝节宴了,还是早些回屋去休息是正经。 吴琼在母亲的盯视下,面色早已变得苍白,闻言露出更加无措的表情来。她应该怎么办?是听周家夫人们的话,回客院去休息,还是继续留在宴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她心里不想留下来了。 她觉得周婉君、周雪君和周华君看自己的眼神都透着古怪。周文君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素来与自己不亲近,也不会帮着自己的。至于那个姓海的姑娘,明明是个不熟悉的外人,可那双眼睛却有些可怕,好象把自己的想法都看穿了一般…… 吴琼如坐针毡,两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只求她能给自己一个指示。 归夫人板着脸,把视线从女儿身上收回来,看向周三夫人与周四夫人:“我方才看了蜡梅林那边一眼,地上似乎有些碎石块,想必是园中的下人做事不认真,没把碎石块清扫干净。琼儿路过时踩中了石块,才会不慎摔倒的。虽她有粗心的地方,但府上的下人也未免失职了些。我知道夫人们御下宽仁,素来都对下人宽纵得很,但管家真不是这么个管法。今日只是琼儿摔了一跤,没什么大碍,也就罢了。万一哪换了国公爷或是国公夫人在此摔了一跤,那可就不是休养两日,吃几回安神茶,能对付过去的了。二位夫人觉得我这话得对不对?” 在场所有的周家女眷脸都黑了。 海棠在旁看得叹为观止。这归夫冉底是过于傲慢了,还是根本没有情商?!她是客人,还是有求于周家的客人,在主人面前这种类似于诅咒人家长辈的话,真的不是脑子里进了水吗?她这个态度,还想人家娶她的女儿?做梦比较快! 承恩侯世子夫人大约是近来与她怼惯了,第一个开口驳了她的话:“归二奶奶,我竟不知你几时学会管家的本事了?我们妯娌几个倒是常年帮着婆婆管家理事的,却不知道你原来也是个中好手呢。可惜从前竟没机会见识一番!” 归夫饶脸也黑了。 她没有管过家。在家时她是娇惯的爱女,虽然名义上跟母亲学过管家,但也不过是旁观母亲当家理事罢了,自己从未上过手。出嫁后她是次子媳妇,上头有能干的长嫂帮婆婆当家,丈夫的乳母又把院子里的事管得井井有条,对她也很恭敬,她也乐得不操心。在吴家出事前,她都没管过任何庶务,只需要跟丈夫每日恩爱相处或争吵斗气,再怀孩子生孩子,然后再怀孩子生孩子……
归夫人顶多就是在吴府设宴待客时,帮着定定菜色、布置一下会场什么的。管家?管理家中的下人?这种事一向是嫡长媳的权柄,轮不到她沾手。 等到吴家出事,她无论是在归家,还是慈宁宫,又或是承恩侯府,都是客居,万事随主人心意,自己什么都做不得主,更别是插手管理事务了。 她已经知道了女儿摔那一跤的缘故,想替吴琼挽回些脸面,便随意给周家的下人安了个罪名。按照惯例,周家女眷们会默认她的法,斥责下人几句,至于过后是否真的处罚这些下人,那是另一回事。只要她们别揪着吴琼摔倒的原因不放,归夫人也不会一直追究下去。 没想到承恩侯世子夫人会直接当面揭短! 归夫人咬牙瞪着她,沉默着没有话。她知道承恩侯世子夫人记恨自己,自己若再驳回去,对方只会穷追猛打,非要她母女二人丢尽脸面不可。与其给承恩侯世子夫人羞辱自己的机会,她还不如保持沉默。反正周家的夫人们会给她找台阶下的。 不出归夫人意料,周四夫人见她与承恩侯世子夫人僵持住了,便主动开口打圆场:“这些事过后再吧,眼下还是孩子身体要紧。先让琼姐儿回去歇息,明儿再让医婆给她看看。若是身上没有青紫淤伤,那时才能真正放心呢!” 罢不等归夫人开口,周四夫人就命两名侍女上前,一左一右搀住吴琼,看起来象是扶着她走,其实她鞋底都不用沾地的,就已经迅速平稳地往水阁外头移动了。 吴琼冷不防被人架着走,顿时目瞪口呆,半晌没反应过来,便已被“扶着”出了水阁。周四夫人迅速招呼周三夫人跟上,周雪君与周华君也机灵地缀了上去,一路着安慰吴琼的话。 周文君反应过来,左望望归夫人,右望望承恩侯世子夫人,清了清嗓子,方才对前者道:“今日是我疏忽了,没有招待好吴姑娘,还请夫人别见怪。” 她这话只是客套客套,可归夫人却认为自己得了理,顿时挺直了腰杆:“既然姑娘知道错了,以后改了便是。你们年轻女孩儿家,可不能学着长辈们长了一双势利眼,遇到一时落魄的亲戚,就给人脸色瞧。人生在世,谁能担保自个儿就一定能长长久久地风光顺遂呢?万一哪自己落了魄,只能去求亲戚相助时,却遭人冷眼相待,你们心里又会怎么想?” 周文君的表情也淡了下来。她没想到归夫人就这么顺着口风讽刺起自己来了。周家对她们母女如此殷勤周到,冒了多少风险,只因为不肯允婚,便成为她口中的势利人了?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遭人冷眼?! 承恩侯世子夫人在旁冷笑:“依我,势利眼也不算什么,有些人就不值得旁人真心相待。若亲戚只是冷淡一些,不想掺和落魄亲戚家的事,已经算是厚道人了。真正冷漠无情的势利眼,可是会连亲骨肉都要反手卖给仇家的!便是运气不好没卖成,他们也会厚颜无耻地自己无辜,都是你连累了他们的缘故!” 三百四十九章 劝告 归夫人那一刻的脸色有多难看,海棠在旁看得分明,都有些惊着了。 承恩侯世子夫人那番话,是不是意有所指?她话职真正冷漠无情的势利眼”,到底指的是谁? 不过归夫人没有多什么,就借口要去看看女儿的伤势,迅速离开了水阁。 承恩侯世子夫人见她一走,立时露出了痛快的表情,笑道:“这妇人自己不占理,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敢讽刺我们周家。我们家的人就是太过厚道了,觉得她境遇可怜,便是觉得她言行不象话,也不曾多什么,没想到反而助长了她的气焰!” 她转头看向周文君:“以后你们与她母女二人相处的时间还长,可千万不要被她的言语所迷惑,那只会被她带到沟里去。我们家没有任何对不住吴家和归家的地方,她反倒欠我们良多。若没有她在捣鬼,太后娘娘与我们这些年在京中也不至于如此艰难。她若嫌周家对她母女不够好,那就让她尝尝什么才是真正的冷眼!我们周家是不介意帮衬亲戚,但也没有白白养活白眼狼的道理!” 周文君连忙应了。 承恩侯世子夫人看到女儿周婉君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丫头是不是又想劝我多体谅那归氏,别与她计较?我从前倒是不与她计较了,但她又何曾知道过好歹?反把我当成是好欺负的软柿子了。若她只是冲着我来,我还能看在太后娘娘与侯爷、夫人还有老姑太太的面上,对她忍让一二。可她连你哥哥的主意都敢打,又对你百般嫌弃嘲讽。我若是能忍耐下去,就不是你们的娘了!” 不过好在,他们母子三人马上就要离开长安了,日后兴许还会再见到上京赶考的吴珂,却有可能一生都不会再见到归氏母女。承恩侯世子夫人觉得自己的苦难总算到了头,便是女儿有着自己的心思,她也可以不放在心上。反正等他们回到京城,女儿的心思自然就会跟着消失的。 她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别为了一点事,就败了兴致。今儿花朝节,园子里的蜡梅开得也好,你们放心玩儿吧。回头我把华君雪君也叫回来,你们姐妹多聚聚。等过些日子我们离开长安,再相聚就不知道是几时了。你们可要好好珍惜与姐妹们在一起的日子。” 女孩儿们齐齐行礼应是,承恩侯世子夫人便带着其余丫头婆子也离开了,把水阁留给了女孩儿们。 大人们走了,众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周文君还有些纳闷:“雪君和华君怎么把婶娘们请过来了?归夫人看到吴琼受了伤,居然只是阴阳怪气,没有大闹?” 她又转头看向周婉君:“方才当着吴琼的面,我没好意思问。她到底是怎么摔的?听归夫饶意思,不是下人疏忽,害她被碎石块绊了脚,就是谁了难听的话吓着了她。可我寻思咱们姐妹都是讲究人,一向对吴琼都是客客气气地,再嫌她烦也没跟她红过脸,怎么就要被归夫人这么呢?” 周婉君又是一脸的欲言又止,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真是吴家妹妹自己不心摔的。我们都没欺负她。”但更多的,她就不肯了。 海棠凑到周文君耳边,声跟她了事情的原委。周文君恍然大悟,只觉得无趣:“周奕君都做到这份上了,吴琼自个儿也该知趣才是。就算她娘有想法,她就不能有点自己的主意?若是到这一步,她还要继续纠缠不休,那就别怪我们看不起她了。四婶娘眼看着就要跟儿子分离几千里,都没跟她们母女计较,她们就该感恩才是。这一的,都有什么可闹腾的?真把我们周家当成软柿子了?若不是看在吴珂吴琼都是老姑太太的骨肉份上,谁爱搭理她们?!”
周婉君劝道:“罢了。不过是几乎个苦命人,何苦跟他们计较?” 周怡君反劝周婉君:“婉君姐姐,你这话可得不对。她们平日里就是仗着我们周家脾气太好,待人和善,才会瞪鼻子上脸的。若是我们一味忍让,只会让她们变本加厉。等到哪一日我们家再也忍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把她们扫地出门。到那一日,才是真正的什么亲戚情份都不顾了。她们母女什么都没有,离了我们周家,在长安又能过什么好日子?一旦出了事,外头不知情的人,反倒要怪我们周家没把亲戚照顾好。 “为了不让这种两败俱赡事情发生,从一开始,我们就该让她们知道亲戚间相处的分寸才是。她们既然要依附我们周家过活,该有的礼数就该学起来,不该的话也不能再出口了。吴家早已落魄,她们也是因为怕死,才要逃到长安来生活的。别什么势利不势利的话,她们既然有求于人,就该做出求饶姿态来,而不是仗着恩人脾气好,就胡作非为。我们周家待她们周到客气,是我们周家行事宽厚。可这并不是她们傲慢无礼的倚仗。就算真要颐指气使,也要等到她们家真个东山再起了再!” 周文君笑着合掌:“怡君这话得好!求人就该有求饶态度。我就不信,她们从前在宫里时,难道也是这般口无遮拦、理直气壮的?若归夫人那时就是如今的作派,孙贵妃竟然没能发现她,还让她好端敦出了宫,活到今日,这手段也不算撩了。” 周婉君无言以对,只能讪讪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句,倒惹得你们反驳了我这一大通。是是是,你们有理。我心里何尝不知道归夫人无礼?可她就不是个明白人,跟她计较也没什么意思。和和稀泥,耳根还能清净些。” 众人听得都笑了。这时候周华君和周雪君也回来了,姐妹们凑在一处,都问她们是怎么去跟长辈们告状的?这回学乖了不少,总算没有再受归夫饶冤枉气,背着“欺负表姐”的罪名受罚了。 周华君与周雪君都为此向海棠道谢了。若不是她提醒她们去告状,只怕归夫人不可能这么消停。 海棠笑着摆摆手,趁着其他人围着两个女孩打听告状时的情形,她自己悄悄拉了拉周文君的袖子,两人出了水阁,又来到后方的栏杆边。 海棠声问:“承恩侯世子夫人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呀?归夫人听到之后,脸色居然变得那么难看,也没有开口驳回去。” 周文君果然知道答案:“这是堂婶私下跟我们的,是当年太后娘娘派人去归家接归夫人母女与吴珂的时候,归家已经决定要把吴珂送到孙家人手中了,甚至有人打算连吴琼也一并送去,以此换取孙家对归家高抬贵手。虽这事儿没能成,归夫人是她父亲反对,可谁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后的人及时赶到之故呢?归家也曾向孙家出卖旧友,只是依旧被贬官罢了。承恩侯府早就打听清楚了。归夫人前些年一直求太后与叔祖帮她娘家重回京城,太后与叔祖都没答应,就是这个缘故……” 三百五十章 归家的黑历史 海棠恍然大悟。

她之前也听说过归夫人的故事。归家在吴家出事后,护住了在娘家生产的女儿和外孙女什么的,虽然犹豫过是不是要将吴珂这个吴家仅存的男丁送出去,换取自家女儿外孙的平安,但最后还是被归氏说服了。归氏也因此有了保住吴珂性命的功劳,在外人眼中为吴家立下了大功,云云。

原来当年归家并不是真心要护住女儿外孙,才想要出卖吴珂的,而是为了自保,差一点连吴琼都送出去了吗?虽说他们没有牺牲亲生女儿归氏,但刚出生的吴琼也是归家的亲外孙女,血脉后代。归家能狠得下这个心,差一点儿就造成了吴家血脉断绝,也不是什么仁厚善良之辈。

他家还有过向孙家出卖旧友的行为,可以说是对政治盟友的背叛。只是这么做并没有保住归家在京城的风光。归家当家人被贬到地方上为官,一直未能重回京城。他死之后,他的子孙们仕途也不大顺利。

当然,与那些被处死、被流放的吴门故生以及吴文安公追随者相比,归家已经十分幸运了。他们家的男人还好好地做着官呢,只不过是没办法重回权力中枢罢了。

归夫人从前不知道是否清楚自己娘家人曾经做过的事,但她请求周太后与承恩侯帮归家重回京城却被拒绝后,心里也该有数才是。难道周太后和承恩侯没跟她说清楚原委吗?那她又有什么理由埋怨周家?

周文君又告诉海棠:“归家行事并不隐秘,归夫人在宫中不知晓,到了承恩侯府后,也该听到些风声。她自己倒是不愿意相信,只觉得是叔祖他们嫌麻烦,不想帮她兄弟升官,才会故意编排她父兄的坏话。堂婶说,自那以后,她就更加阴阳怪气了。可叔祖一家说的都是实话,是归夫人自己不肯相信,旁人又能怎么办?反正提拔归家是不可能的。周家看在归夫人的面上,不对归家赶尽杀绝,已经够厚道了。如今归家人在士林中声名狼藉。归夫人的兄弟出孝后,还能走妻族的门路在偏远之地做个小官,可她的侄儿想在外头求学,都没有大儒愿意收徒,只能在家中跟着父辈们读书……”

海棠心里明白了。

归家当年为了自保,出卖友人,却还是被贬出京,上升无望。吴派的官员们在受到孙家打压之余,也不齿于归家人行径,纷纷疏远了他们。归家人自个儿在仕途上挣扎,两边都不讨好。等到皇帝发现孙家权势太大,有意重新提拔吴门故生入朝,与孙派抗衡的时候,归家又因为曾经出卖过同伴,不被皇帝纳入提拔的名单中,依旧还在地方官场上挣扎。等日后孙家倒台,新君继位,吴门故生重回权力中枢,京城就更没有归家立足之地了。

早有他们当年选择背叛的时候,就已注定了不会有好下场,连子孙后代的前程都被连累了。眼下他们正为自己曾经的作为付出代价,归夫人却因为长年生活在封闭环境中,消息不灵通,并不知道这一点,就算后来听说了消息,也不愿意接受现实。

归夫人过去深受父母宠爱。吴家出事后,她父母宁可舍弃外孙女,也要保住她的性命。她想念亲人,不愿意把他们想得太坏,都是人之常情。只是这样的固执并没有什么意义。她父母去世后,这些年归家人可曾联系过她?她的兄嫂们对她还依然疼爱牵挂么?

承恩侯世子夫人大约是受了太多归氏的气,又即将离开,所以彻底抛开一切顾虑,在本家族人们面前毫不客气地说了许多归氏与归家的黑料。

比如周文君就曾听她提过一嘴:“归家在京中的老宅还在,留了一房家人看守。早年归老爷还在世时,每年都会打发人送信回来,盼着能与宫中的女儿联系上。承恩侯把归夫人他们接出宫之后,曾派人去归家老宅问过,把那些信都给带回来了。只是自打归老爷去世,归家兄弟就再也没往老宅里送过信。如今看守归家老宅的仆人,还得靠在花园里开辟田地,种些花卉瓜菜卖钱,才能维持生计。归夫人几次想要搬回老宅去,也因为宅院日渐荒废,难以住人,又怕被孙家人发现,就放弃了。”

归夫人曾经求承恩侯父子帮忙送信去老宅,就盼着能联系上兄弟亲人。可归家人没有再回京,自然联络不上。她三番四次求周太后与承恩侯帮归家重回京城,兴许也是为了联系上亲人吧?可从归家人的态度看,只怕他们早就将她抛到了脑后。

周文君叹道:“怪不得婉君会对她心软,不愿与她多计较。这人虽然可恶,可她没了婆家,娘家又靠不住,只有母女俩相依为命,还得仰他人鼻息而活。与她较真,就象是欺负人似的,就算跟她吵架吵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海棠道:“虽然你们都是善良厚道的人,不想与她一般见识,但她心里未必不知道归家做了亏心事,只是装作不肯相信的模样罢了。你们若一直觉得她可怜,兴许有一天就会心软,被她说动,真个帮归家人回京了。”

“不可能!”周文君忙道,“当年被归家出卖的人,就是流放到我们西北来的。我们家的长辈都知道归家人做过什么好事,怎会对他们心软?!”她顿了顿,面露迟疑之色,“海妹妹,你是说归夫人她……不是不肯相信事实,而是故意装成这个样子,其实心里对娘家人的罪行一清二楚?”

海棠让她回想方才归夫人与承恩侯世子夫人拌嘴时的情形:“若她真的不愿意相信归家做过那些亏心事,承恩侯世子夫人讽刺归家的时候,她就该大声反驳回去了,又怎会哑口无言?”

周文君恍然大悟,跺脚道:“我竟然差点儿被她骗了!”咬牙切齿,“我得告诉祖母和婶娘们才行!不能再被她骗得心软了!她用这种法子,不知诓了我们多少回!”

海棠劝她消消气:“你们警醒着些就是了。反正你们家不可能真的跟她闹翻,为了吴琼吴珂着想,还得护着敬着她。若是双方关系闹得太僵了,日后相处起来也尴尬。”

周文君叹了口气:“我真巴不得他们一家三口搬出去算了。我们家可以送宅子,送仆人,送钱。只要不是住在一个府里,我便可以眼不见为净,不需要再看归夫人的嘴脸。”

海棠提醒道:“若是从前倒罢了,长安反正是你们周家的地盘,归夫人再怎么闹腾,你们也能护得住她。可如今不是说有京城来的人要在西北边军任职了吗?万一来人是孙家党羽,归夫人行事如此张扬,要是被盯上了怎么办?”

“这个倒不怕。”周文君笑道,“来的几个人里头,身份最高的武官,一个是皇上在锦衣卫的心腹,一个是颍川侯的人,都与孙家不大亲近。他们都有正经事要做,哪里有闲心去理会一个内宅妇人?”

海棠眨了眨眼:“真的吗?这两人都是谁呀?难相处吗?” 三百五十一章 涂荣其人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五十一章涂荣其人小宴结束,海棠一回到家,刚见完祖母马氏,离开上房后都顾不上回屋换衣裳,便直奔东厢房找到哥哥海礁,把刚从周文君处打听到的情报告诉了他。 海礁顿时欢喜不已。这几天他也没少私下想办法,打听京城派来长安上任的两名武官都是什么身份,可惜能探听到的情报寥寥。倒是小妹陪镇国公府大小姐玩耍闲聊,给他带来了惊喜。 他连忙翻出纸笔,把小妹打听到的那两个人名写了下来,再努力回想上辈子与这两人有关的情报。 海棠坐在炕边,还在感叹:“没想到归家是那样的人。怪不得,他们是吴家的姻亲,在吴家出事后又不曾伤筋动骨,只是被外放地方罢了,仍旧是枝繁叶茂的官宦世家,可吴门故生们处境再艰难的时候,也没有向他们求助过。从前在瓜州,我常听表叔公他们与一同流放来的人聊起往事,也没听谁谈起过归家,原来是因为归家背叛了他们,不再是自己人的缘故。” 归氏有这么一个娘家,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曾经做过什么,却还是厚着脸皮求周家人帮归家重回京城,这脸皮也太厚了些。她生了吴琼,又保住了吴珂的性命,对吴家固然是有功劳的。但这点功劳,还不够支持她在周家人面前摆架子吧?她明明是有求于人,怎么就敢如此嚣张呢?她的底气到底是什么? 海棠念叨了两句,海礁头都没抬,随口答道:“不管她的底气是什么,我都敢肯定,她在做白日梦。反正上辈子我听都没听说过什么吴家的归夫人、幸存者。就连归家,我也没听人谈论过。估计他们是在地方上蹉跎,彻底败落了吧?” 海棠哂道:“其实他们是京城人士,若真想回京,辞官就是了。老宅不是还在吗?总不会无家可归。只是他们显然舍不得仕途,一心想要东山再起,才会死守着官职不放。我听文君姐姐说,当初归家二老去世的时候,归家兄弟连守孝都没回京城老家,而是待在归老大妻子的娘家旁边守了三年孝,就为了讨好岳家,在孝满后借岳家之力起复。 “这种人就是官迷,为了做官什么事都肯做,当年说要将吴珂吴琼送到孙家手里的人,应该也是他们吧?可惜呀,这种品行做个小官小吏的还罢了,若想升官,掌管人事的官员谁不嫌弃呀?忠孝悌义一样不占,连名声都臭大街了,若真把他们提拔上去,叫那些标榜仁义道德的君子们怎么想?!” 如果归家投靠了孙家,有孙家做靠山,升官也不难,就是不得长久罢了。可惜呀,也不知道他们是敌对多年,拉不下脸来抱孙家的大腿,还是无用到连孙家都看不上他们,终究只是两头都不到岸罢了。 海棠还想深究归夫人的底气是从何而来,海礁却完全没有谈论归家人的兴致。他点着纸上的两个人名,对小妹道:“我记得这两个人。其中这个锦衣卫的涂荣,我还更熟悉些。因为上辈子在德光皇帝末年成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就是他。等到新君继位,他也依然稳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直到我死为止,都不曾挪动过。” 虽说他只是锦衣卫底层见不得光的小密探,打交道最多的都是基层的小武官,认识的人里连个千户都少见,但对于锦衣卫最高领袖的消息,多少还是能听到些的。 据说这个涂荣出身平民,是靠自己的本事在锦衣卫站稳脚跟,慢慢升上去的。他被一个勋贵世家看中,娶了人家旁支的女儿,但没有靠着岳家的关系高升。有传闻说,是因为他得罪了孙家的关系,才会一直升不上去。
他真正发家,是在皇帝大病痊愈之后的事了。没人知道皇帝是怎么注意到他,又为何对他如此信任的,反正他在短短几年间,就一路从锦衣卫从五品的镇抚升到了正四品的指挥佥事,接着又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待德光皇帝接近弥留时,他又一跃成为了锦衣卫指挥使,负责配合新阁老陶岳,监察百官,镇压孙阁老一派的官员。新君继位后,他继续稳坐锦衣卫最高长官之位,协助陶阁老维护朝廷秩序。 关于他的负面新闻并不多,锦衣卫内部对他的评价是很讲规矩,重视律法,为人公正。他执掌锦衣卫期间,讲究办案要有实证,不主张严刑拷打,冤狱少了不少,但下了定论的案子也没什么翻案的可能。 总的来说,这人名声还行,处事比较公正,与孙家又有旧怨,不会帮着孙家陷害周家。皇帝会派这么一个人来,想必也不想再跟周家斗气下去了。只要涂荣证明了周家的清白,皇帝便会重新信任周家,让西北边军重新成为他手中一股强大的力量。 海棠听了,便问海礁:“如此说来,周家可以放心了?怪不得我看文君姐姐一点都没有为京城来人担忧过,想必是镇国公府知道了来人的消息,心里有了底气之故?” 海礁却不敢那么乐观:“这人虽然一向有公正讲规矩的名声,但该下狠手的时候,也是绝不容情的。新君信任他,是因为他算是有拥立之功。但德光皇帝信任他,则是因为他忠心耿耿,甚至不惜亲手杀子。” 海棠吃了一惊:“亲手杀子?!” 海礁点头:“他的长子是个贪花好色的纨绔子弟,人又蠢,轻易中了孙家的圈套。孙家的孙永柏当时还在锦衣卫,拿着他长子的把柄威胁他为孙家办事。他不肯,当场就提刀刺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孙永柏被他唬住了,再不敢招惹他,后来还自请调职,免得与他继续在一处共事。” 听起来是个狠人哪! 不过照海礁的说法,这个涂荣处事比较公正,又重视律法,应该是个板正的官员,怎么会养出贪花好色的纨绔儿子呢? 这方面海礁就不是很了解了:“好象是家里老人宠坏了孙子吧?我也不清楚。锦衣卫内部没什么人敢说他的闲话。就算是我们底下这些人,仗着上头的人听不见,私底下议论几句,也不会拿指挥使的家事来说笑消遣。” 听得出来,涂荣在锦衣卫内部积威甚重。 海棠想了想,道:“这人既然讲规矩,又忠于皇帝,跟孙家也不是一路人,那只要皇帝不想跟周家反目,他就不会在长安暗中使坏。只是……周家对朝廷忠心不假,却不代表西北边军内部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除了一部分武将私下的小心思、小动作以外,周家本身用人、行事,其实也有违规的地方……” 海礁点头:“确实。这种事朝廷不追究就罢了,一追究起来,边军上下都要吃挂落,周家更是讨不了好。”他上辈子在锦衣卫待了那么多年,很清楚周家有些习以为常的做法,在有心人眼中能转变成多少罪名。可惜他人微言轻,对这种事实在是无能为力。 不过,他提醒表叔公和老军师一句,还是能办到的。 海棠看着海礁的表情,又问:“那另一个武官又是什么来头呢?好象是颍川侯的心腹。” 三百五十二章 计划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五十二章计划另一个即将来长安上任的高阶武官,名叫曾庆喜,据说本来是金吾后卫的指挥使,预计会成为长安前卫的新任指挥使。 也就是说,他与目前暂管长安前卫的周四将军,互相换了职位。 但周四将军以地方上的从二品都指挥同知之职,调任京城的上直亲军正三品卫指挥使,是名降暗升,从此会成为皇帝跟前的禁军重臣。 而曾庆喜则是从上直亲军的正三品卫指挥使,“平调”地方卫所的正三品指挥使,却与降职无异。明眼人都知道,这绝对不是一场对等的职位交换。 曾庆喜没有犯错,曾经也算颇受重用。他会接受这个任命,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海礁告诉海棠:“曾庆喜虽然姓曾,又跟颍川侯府关系密切,但其实并不是曾家的骨肉,而是义子。他是先代颍川侯收养的孤儿,少时是作为现任颍川侯的护卫、长随养大的。‘曾’是赐姓。他妻子就是颍川侯夫人的陪嫁丫头,从小在一处长大,只是出嫁时顶了个义妹的名头罢了。” 海礁会知道曾庆喜的消息,是因为此人上辈子曾经调往西北边军打过两年仗,守边御敌时的表现也算是可圈可点,属于朝中还算拿得出手、西北边军也能认可的将领。他也同样看不顺眼孙永禄的行事,后来有人上本参孙永禄,他就没少掺和。 上辈子的颍川侯被孙家人忽悠,将他们视作亲密盟友,共同对付周家。若不是曾庆喜从中搅和了一把,让两家生隙,兴许颍川侯会被孙阁老一路带到沟里去。虽说后来新君上位,颍川侯不再是最受重用的武将了,但曾家也没有悲惨地败落下去,还能与孙家划清界限,这当中多少有曾庆喜的几分功劳。 海礁还记得,颍川侯世子上辈子惨死在甘州,颍川侯只能让庶子承爵,反对声音甚众。当时就是曾庆喜一力支持颍川侯庶子曾叔明的。而这曾叔明,后来也由曾庆喜引荐给了新君,成为了禁军将领之一,撑住了颍川侯府的家业。 海棠听完海礁的话,总算理清了“曾庆喜”的人脉背景。他本就跟孙家不是一路人,如今曾孙两家结了仇,他就更不可能为孙家所用了,这同样是个好消息。 德光皇帝也好,颍川侯也好,似乎都特意挑选了与孙家关系不好的人选。这是否暗示着他们目前对周家存有善意,而孙家在京中也越发不得皇帝信任了呢? 海棠收回思绪,小声问海礁:“这个曾庆喜,是颍川侯派来调查周家三房之事的吧?可只是调查一下,犯得着直接把人调过来任职吗?他名义上是平调,其实算是降职吧?曾庆喜难道就毫无怨言?” 海礁想了想:“他本身就是曾家养大的,能在禁军中任三品高官,也多亏了颍川侯的提拔。他虽是皇帝的臣子,却也把自己视作了曾家的家臣,怎会有怨言呢?反正等他把该办的事办完了,还是会回京城去的。有颍川侯撑腰,他还怕升不了职?” 反倒是长安前卫指挥使这个职位,有助于他灵活行事。必要的时候,他就算调任岷州卫指挥使,也没什么难度呢。 海棠心下明了:“哥哥的意思是,他可能会对马老夫人所生的周世成不利?” “谁知道呢?”海礁叹道,“马老夫人助周淑仪暗害颍川侯世子,虽然没能成事,但颍川侯夫妇如何能不后怕?周淑仪他们可以报复,但周淑仪的丈夫、儿女都是曾家骨肉,难道他们还能下狠手吗?如此一来,能让马老夫人与周淑仪同时心痛难过的人选,就只剩下周世成了吧?虽说姨祖父总觉得他这个兄弟清白无辜,与生母、胞妹不是一路人,但他自个儿就没少被马老夫人母女忽悠,说的话如何做得准?反正颍川侯要同时报复马老夫人与周淑仪,拿她们关心的人下手是最简单的。若是周家要护着自家子侄,他们可能不会下死手,但周世成定是要受点罪的。”
曾庆喜亲自到西北来动手,也是避免跟周家纠缠的意思。除非周世成小心谨慎,从不犯错,否则曾庆喜在西北边军待着,总能找到报复的机会。不能杀人,还不能让苦主出一口气吗? 只怕镇国公府事后知道曾家是故意的,也会以大局为重,对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海棠松了口气:“其实周世成怎么样,跟我们也没关系。只要姨奶奶这一房能平安无事就可以了。怡君曾经也担心过,文君就是这么安慰她的。” 海礁道:“若怡君表妹从文君小姐处听到了消息,最好别跟她祖父祖母说太多。若能让姨奶奶、姨祖父在懵然无知中度过曾家的报复,那是最理想的。否则,万一姨祖父担心兄弟,要插手救人,岂不是又跟曾家对上了?他能做什么呢?到头来只会让镇国公府出面。这让镇国公父子怎么回答?应还是不应,都是麻烦事。” 海棠明白地点点头:“我这就回屋给怡君写信。她今日被文君姐姐留在镇国公府小住,暂时不会回家去,应该还没来得及把消息传回家中。” 海礁笑道:“行,那你去吧。今儿辛苦小妹打听到的消息了。我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有数了,心里安定许多。” 海棠道:“反正有不方便跟长辈商量的事,哥哥就来找我。晚上我也会把涂荣和曾庆喜的消息告诉爷爷和表叔公他们的。下回文君姐姐再给我下帖子,我就想办法去打探更多的消息。” 她站起了身:“哥哥你也别只顾着自己想做的事了。你入卫学的日子就近在眼前了,功课也不能耽误。否则爷爷和表叔公生起气来,不许你再随意出门怎么办?再说,金嘉树那边也布置得差不多了吧?他几时会到咱们家来?等他来了,你总要陪在他身边的。” 说到这个,海礁就有些沮丧:“我也不知道表叔公是怎么跟镇国公府商量的。他们自己去找金嘉树安排了,压根儿就没叫我。我本想给金嘉树做替身,他们却嫌我个头太高人太壮了,另找了一个年纪身形与金嘉树相仿却武艺高强的人,但没跟我说是谁。 “他们又怕三房别庄上的老弱妇孺太多,担心孙家探子会伤人,也怕别庄周边四通八达,容易叫人逃走,就不想在那里设置陷阱。老军师在城外近郊找了个偏僻无人的庄子,清场设暗哨,打算先把金嘉树送过去,在人前露个脸,也好往外放消息,叫人知道他搬进了新居。孙家的探子若不确定庄子里住的是正主儿,只怕没那么容易上当受骗,主动往圈套里钻。” 听起来这个计划还挺复杂的。 海棠有些好奇:“他们打算怎么把消息透露给孙家的探子知道呢?是利用那两个教养嬷嬷吗?” 海礁笑道:“除了她们,也没有别的路子了。听说近来她们正一个个去探查那些孙家耳目曾经的据点呢。想要让她们知道金嘉树的消息,又不引起她们的怀疑,表叔公可费了不少心思。” 三百五十三章 母女密谈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五十三章母女密谈吴琼坐在自己房间的炕边,担心地倾听着外间母亲归夫人与堂兄吴珂的交谈。 归夫人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了,骂人骂得很凶。 这让吴琼心中很是不安,她怕镇国公府的人会听到动静,又怪母亲对堂兄过于苛刻。她曾经几次劝母亲,别在人前辱骂堂兄。母亲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过后又总是故态复萌,完全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心里担忧不已,却又没办法说服母亲,只能自个儿发愁了。 终于,归夫人骂得累了,把吴珂赶了出去:“你妹子的婚事自有我做主,轮不到你插嘴!你以为你是男丁,就能当我们的家?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若不是我,你早就是一堆白骨了!你不知感恩,还要反过来教训我?没良心的东西!吴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子孙?!” 吴珂姿态狼狈地离开了房间,临走前与里间的堂妹对视了一眼,嘴唇动了动,但什么都没说,就低头离开了。 吴琼面露愧色,目送堂兄离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走到外间去,给母亲倒了杯茶,又主动替母亲捶起了肩膀。 她们母女关系还是很亲密的。享受到女儿孝心服侍的归夫人脸色缓和下来,怒气也消失了一半:“行了,你也累了一天,别忙活了。今儿摔的伤还疼不疼?皮肤可青紫了?” 吴琼小心走到她对面椅子上坐下,乖巧地回答:“女儿不累,也不疼。只是腿上有一小块青紫罢了,没什么大碍。” “回头我叫人去要一瓶上好的药酒。腿上的青紫是瘀血,若是不把它搓开,明儿只会更加严重。”说起这事儿,归夫人对周家的女孩儿们便生出了浓浓的怨气,“周家也不知道是怎么教女儿的。才几岁大的孩子,竟然就知道欺负人了!” 吴琼忙道:“娘,今儿的事真的与雪君、华君无关,是我自个儿摔的。她们没有欺负我。” “就算她们没有推你、打你,也不代表她们没有欺负你!”归夫人冷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她们故意说周奕君要去宁夏历练的事,是要吓唬你呢!他们四房的人不想让周奕君娶你,才会想出各种荒唐的主意,想要让我们打消念头。他们做梦吧!我还能让他们给吓住了?!” 说完归夫人又安慰女儿:“今日你一副心虚的样子,不敢看我,可是怕我怪你在周家人面前没沉住气,刚听到些消息,就吓得摔了跤?傻孩子,你是我亲闺女,我只有疼你的,怎会为了一点小事就怪你呢?况且周家行事如此不讲道理,为了拒绝婚事,竟然不惜把周奕君这点年纪的半大孩子送到边关去吃苦,哪里是常人所为?换作是我,咋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也是要大吃一惊的。” 吴琼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娘你不怪我就好了,今儿我一直在害怕你会骂我……”说着她又忍不住露出沮丧之色:“雪君说了,她母亲已经开始为周奕君准备行装了。倘若周奕君为了摆脱我,不惜去宁夏那么远的地方历练,我又何必强求呢?娘,强扭的瓜不甜。” 归夫人冷笑:“我就不信周四夫人当真舍得把儿子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象周奕君这么大的小郎君,又是镇国公府这等显赫人家的子弟,就算要去军中历练,也不会到真正有凶险的边陲重镇。万一边疆真有战事,岂不是把孩子送上了死路?就算周奕君不是镇国公的亲孙子,镇国公不把他的性命当回事,周四夫妻俩总是周奕君的亲爹娘,怎会舍得让儿子去冒性命危险?我看那话,多半只是吓唬人的。只要我们不再谋求这门婚事,他们自然就会打消送走周奕君的主意了。”
吴琼小声问:“那要是……我们不肯死心,他们还会不会让周奕君去宁夏呢?” 归夫人噎了一下,迅速道:“顶多就是把戏做全套,送他去个安全一点儿的边城待上一年半载的,也就回来了。他们说把人送去了宁夏,我们还能亲自去查验不成?!” 吴琼半信半疑:“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归夫人斩钉截铁地道,“这种把戏,娘从小到大看得多、听得多了。勋贵武将人家,几乎都是如此,周家也不会有例外。娘还能骗你不成?!” 吴琼似乎信了母亲的话,但还是把头垂了下去:“娘,他们家摆明了不乐意,我们……还是算了吧?” “当然不能算了!”归夫人冷声道,“从前我还嫌周四不是镇国公亲子,担心周奕君的份量不够,但如今周四调入京中任职,还是在禁军做指挥使,日后周奕君肯定是要进京的。倘若你嫁给了他,便能跟着他回京城去了。若是错过了这个人选,我们难不成要在长安待一辈子么?我绝不会甘心,你也不会,是不是?” 其实在京城生活还是在长安生活,吴琼觉得差别都不大,反正都是在深宅后院里过活。但在长安,她似乎能拥有更多的自由,还能上别人家中做客,不象在京城时,她永远只能待在一个院子里,不能见外人。若她嫁给了周奕君,随他回到长安,是不是又要象从前那样困守小院了?那样的日子也没什么意思。 只是这话,她不敢照实跟母亲说,只能含糊应了一声。 归夫人只当女儿在附和自己,继续道:“所以啊,我们得想办法回京城去!还要想办法让周家人答应帮忙,把你舅舅们也弄回京城去。他们要是不在京城,就算将来有了立从龙之功的机会,也没有他们的份儿。没有你舅舅们撑腰,就算我们是新君外家唯一的亲人,你哥哥顶多封个承恩侯之类的爵位,却只是虚架子罢了,半点实权都没有。我们还是要看别人的脸色,哪天有权臣看我们不顺眼了,想杀就杀,想烧就烧,我们连逃都逃不掉……” 归夫人说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你爹和你哥哥经历过的惨事,我可不想我们母女二人也经历上一遍……” 吴琼听得有些糊涂了:“娘,您在说什么呀?新君……是八皇子吧?他的外家是许贤妃的娘家,又与我们何干?” 归夫人却卖起了关子:“你只要记得这件事就好,不必追问,几年后自然就知道了。不是娘信不过你,而是娘怕隔墙有耳,叫周家人听了去。这样难得的从龙之功,让周家立了也是白立。他们家不知趣,留不住富贵,何苦让他们占了便宜?周太后对新君有救护养育之恩,就已经够周家沾光的了。咱们吴家为新君几乎赔上了一家子,最大的功劳合该由我们得了才是!” 吴琼听得更糊涂了:“娘……” 归夫人没理会女儿的不解,还在自顾自地思考着:“周奕君那边,我们得找机会私下再逼他一回。少年脸嫩,只要他答应娶你,周家其他人再反对也没用。娘自有法子逼他们点头!就算一时闹僵了,过后你再慢慢把周奕君哄回来就好。但这事儿得避着周家其他人,免得他们坏事……” 三百五十四章 布局 老军师在城外近郊哪里择了个庄子,作为设陷阱的场所,海棠海礁都没打听到。但金嘉树进城的消息,他们却一早就听说了,还亲眼目睹了他进城后的排场与行事。 金嘉树养了近三个月的伤,已经大好了,虽然行动还不是很利索,需要坐着一把看起来有些怪模怪样但又似乎十分便利的带轮椅子,才能出门,但他还牢记着海家对他的救命之恩,以及周家三房收留他养伤的恩情,因此身体刚能活动,就立刻进城向恩人道谢了。 他在一群雇来的庄上大娘与跑腿少年的簇拥下,先是到海家来向海西崖夫妇道谢,又转道去了周家三房,拜谢周世功与周马氏夫妻。整个过程都是热热闹闹的,许多人来围观。大家都夸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再提起他失去亲人的惨事,人人都忍不住要叹惜一番,顺道骂几句强盗土匪。 由于金嘉树从海家前往周家三房时,路过了两位搬出唐家的教养嬷嬷的临时住处,这番热闹自然不可避免地惊动了两位嬷嬷。唐家派来的仆人把消息传进了内院,她们听说这事跟杜伯钦有关,便派了心腹侍女出门打听是怎么回事。“恰好”有人在侍女附近议论,说害死金家人的其实不是强盗土匪,而是京里孙阁老手下的杀手死士。他们之所以会跑到长安来杀金举人一家,是因为金举人为人端肃正直,看不惯孙家人的行径,怒斥了一番,才会招来报复,云云。 几个说闲话的“路人”看似在议论些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内容就跟说书先生讲的演义故事一般,连金家遇害与金嘉树得救时的惊险情形都仿佛亲眼目睹过似的,听起来至少有八分假。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 然而两个教养嬷嬷从京城带到长安来的侍女,本就是从小作为奸细培养出来的,却立刻就“机灵”地提取到了闲话中有用的信息,察觉到“金家人遇害案”的真相有异,杜伯钦还真的被牵涉其中,连忙装作好奇的样子,找那几个“路人”打听内情。 几个“路人”分别说出了两三个略有不同的版本,但无论哪一个版本,都在说孙家是害死金家人的真凶,杜伯钦就是因为包庇杀手,才被揪出来的。有个“路人”自称有亲戚在长安前卫当差,还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杜伯钦的亲兵参与行凶却被抓了现行的情形。那侍女倒是知道杜伯钦与孙家素有联系,本就肩负着在长安为孙家干脏活的任务,顿时不敢大意,连忙回住处急报给教养嬷嬷们了。 教养嬷嬷们从前在唐家时,其实听说过金家凶案的消息,只是那时她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当是寻常匪盗作恶。等到杜伯钦出事,整个唐家都把注意力放在长安前卫空出来的指挥使之位上了,连带的两个教养嬷嬷也只是在为被杜伯钦牵连的同伙们担心。她们在唐家内宅,消息相对闭塞,直到今天才听说了杜伯钦落网的原因,不由为这个同伙捶胸顿足,一边骂他行事太不小心,一边又叹他运气不好。 但无论如何,杜伯钦干脏活没干好,还将自己给暴露了,又为了自己活命,招出了孙家那么多的探子,对孙家而言就是不可饶恕的罪人了。两位教养嬷嬷能理解杜伯钦的苦衷,却也怨恨他坏了孙家的布置,害得她们如今也是孤立无援。 虽然她们已经联系上了孙家安插在周边地区的探子,但他们距离最近的都离长安有三四十里路远,因为惧怕周家的抓捕,根本不肯靠近,更别说是进城接她们离开。她们若想要走,只能靠自己。可她们雇人保护自己回京容易,回京后孙家会如何责骂处罚她们,就不是她们能揣测的了。
探子们都在问她们,是否有立功的机会?他们要是有办法立功,对上头就有了交代,不用担心会受罚了。眼下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实在太过难熬。他们既要担心边军几时就查到了自己头上,又要担心被抓的同伙会供出自己,还得畏惧着京中孙家人的追责与斥骂,每天都如同身在油锅里一般,苦不堪言。 眼下只是新年刚过,北方气候刚刚回春,道路上还有不少积雪,与京中的消息传递尚未恢复正常,因此孙家的主事人很可能还未得到确切的消息,没来得及下达新的指令,长安周边的探子暂时还能过几天安稳日子。但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等孙家人知道长安发生了什么事,派人来斥问时,他们这些长安周边地区的小喽啰,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背锅,到时候还能有好日子过? 想到他们自己的身家性命,想到他们被孙家扣在手里的亲人,他们便如坐针毡。只要有机会摆脱困境,他们什么都愿意试一试的。 两位教养嬷嬷被同伴们逼得头痛,如今听说了金嘉树的故事,顿时觉得自己找到了新的立功门路,连忙派心腹侍女跟上了金嘉树一行人,打探更多的消息。 金嘉树从周家三房出来的时候,遇上了闻讯赶来的金家二房众人。 金二老太太与金淼如今还在牢中,金柳氏与金大姑倒是被放出来了。金家二房被罚了一笔银子,又要为金二老太太与金淼的官司打点,钱越花越少。金鑫手里虽然还有钱,但也抗不住这么大的花销,还要操心全家人的生计,同样过得苦不堪言。听说长房好命的大侄子进城了,他连忙带着妻儿找了过来,没敢板起脸象过去一般肆意辱骂,倒是用起了怀柔手段,苦口婆心地说些亲情的话,让金嘉树可怜可怜仅剩的亲人们,别跟老人家一般见识了。 当着一堆不知内情的围观群众的面,金嘉树却没有心慈手软地扮好人。他只淡淡地说:“二老太太如此狠心,把我们长房的田产都吞了去,将我爹逼得离乡远走,还要追上来逼他交出最后一点压箱底的财物。我爹不肯,她便向凶徒告密,让外人来害了我一家人的性命。若不是我好运遇上了恩人,此刻早已与父母兄弟一般惨死在乡间,而我们长房的财产,自然也全落在你们二房的手中了。堂伯也好意思让我念亲情,拿出钱来赎买二老太太与堂叔的罪过?他们好过了,那我惨死的父母兄弟,又有谁来替他们伸冤?!” 这话一出,围观群众立刻就不觉得金鑫一家可怜了。老太婆年纪再大,做过恶事的也照样是罪人,罪人就该认罚,有什么好可怜的?西北不兴这一套! 金鑫哑口无言。金柳氏倒是脸皮厚些,大声辩解道:“人又不是我们杀的,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才供出了你们家,如何能怪得我们?谁叫你们得罪了贵人,有好处也不肯分给我们……” 她的话引得围观群众纷纷指责。挤在人群里的侍女便听到身后有人小声议论:“听说这金家跟宫里一个生了皇子的娘娘是亲戚。宫里的贵妃看不得那娘娘得宠,就派人来杀她唯一的亲戚泄愤……” 侍女双眼顿时亮了。 三百五十五章 路人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五十五章路人围观群众们有的在指责金家二房厚颜无耻,有的在安慰命运凄惨的苦主金嘉树,还有许多人在私下议论着金家案子的种种小道消息。 但能说出金家背景的人,显然有着与众不同的身份。 侍女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 果然不出她所料,站在她身后的是个穿着府衙官差服饰的男子,看起来颇为精壮强干。与他交谈的却是个两鬓灰白的壮汉,打扮得象是个过路小客商的模样。这两个男子似乎并不相熟,壮汉积极地向官差打听着金家案子的消息,声称自己年前刚从外头行商回来,错过了金家的新闻,今日撞上这一场热闹,实在是好奇得紧。他冲着官差说了好些恭维的话,官差被他哄得高兴了,便有些口无遮拦。 他甚至还说出了杀死金家人的凶徒如今的下场:“明日就要正式过堂了,到时候金家小哥这位苦主也会出面。这案子人证物证都齐全,案情也清晰,没什么好说的,审完便可以直接宣判,多半是秋后问斩。你若真想知道个中内情,明日去公堂外旁听便是。知府大人素来不介意百姓来听审的,只要别捣乱。” 壮汉连忙谢过官差的告知,又有些好奇地问:“这凶徒真是孙家派来的人?他们主子就没派人来救?” 官差嗤笑一声:“凭什么来救?我们知府衙门抓了八个人,有六个都被杜伯钦灭了口,剩下这两个是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孙家那等凶残无情的人,知道手下的人出事,只会让他们去死,怎么可能费事派人来救呢?我们兄弟等了两个月,一个人影儿没等着,我们自个儿倒是快累死了。” 壮汉笑道:“差爷辛苦了。这孙家不来救人,小的倒能猜到几分。您方才说了,这回是宫里的贵妃看不得别的妃子受宠,就派人来杀了她的亲戚泄愤。这事儿一听就知道是妇人心思。那阁老要管着国家大事,怎会为了这点小事就跑来长安惹事?贵妃的人被官府抓到了,他恨不得他们赶紧死了干净,自然不会派人来救。贵妃就算舍不得手下,也没人能差遣呀。她总不能让皇帝老儿来救人吧?那死了亲戚的那位娘娘岂不是要闹了?” 官差听得哈哈笑道:“不错,你这话有些道理。不过,就算是贵妃说动了皇帝老儿来救人,也是不能成的。我们知府大人可是个清正的好官,才不会放过罪名确凿的犯人呢!” 侍女回过头来,眼中异彩连连。她觉得自己找到了立功返京的法子。就算不能讨好孙永柏大人,能讨好孙贵妃也不错呀! 这侍女虽然曾经在孙家受过奸细的训练,但那时年纪还小呢,武力值打了点基础,心计却没学到家。她随教养嬷嬷们住进唐家这些年,生活相对安定,少有冒险做任务的时候,又见惯唐家内部任何一个不起眼的旁支族人,都能说出听起来很重要的军事情报。她还以为这种在街头随便听到重要消息的事,在整个长安城里都很普遍呢。她能记下身后官差透露的金家案子犯人消息,想着要找机会见一见牢中的两个死士,就已经算是谨慎了。 她正默默思考着要用什么方法接触那两个即将被判极刑的犯人,又听得身后的官差向壮汉打听他做的是什么买卖,听说是卖药材的,便问起了几种药材的价格,还嫌价太贵了。 壮汉表示这就是行价,自己没挣多少。官差嘟囔两句自己的俸禄都花在买药上了,家里有个生病的老娘真是辛苦啊,云云。壮汉只好表示,可以打个折,请官差多多关照自己。
侍女偷听了一会儿,见壮汉领着官差去看药材了,才回头多盯了官差几眼。她记得了这个人,觉得己方兴许可以利用一下这个缺钱使的官差。 侍女刚收回视线,便发现身侧不知几时来了一对脸生的兄妹,也在围观金嘉树与金家二房众人的交锋,还在小声议论:“这个金家小哥真可怜呀,没了父母亲人,孤苦无依,剩下的亲族又盯着他的钱不放。若他一时心软,帮了这个堂伯父的忙,就怕人家回头趁他不备,暗算了他的性命,他的财产仍旧会落在堂伯父一家手里。” “是呀。若换了是我,才不会跟这等冷酷无情的族人见面呢,躲得远远的不好么?我可不想被这样的亲戚找上门。万一他害了我,却装作是盗匪所为,我岂不是要死得不明不白……” 侍女侧头看了那对兄妹两眼,发现他们穿戴整齐,都是典型的本地军户人家子弟打扮,朴素体面,但显然不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不值得她关注。她收回视线,脑子里却对他们的对话留下了印象。 周家三房大门打开,当家人周五爷周世功走了出来,斥退金鑫夫妇,与金嘉树交谈。侍女见状,忙丢下那对兄妹,挤到距离金嘉树更近的位置,想要探听他们二人要说些什么。 侍女没发现,她一走,原本站在她身边、身后的路人就都散开了。一部分人跟着她转移到了新位置,而那对路人兄妹则转到了路边巷口不显眼的地方,与方才交谈过的官差和壮汉会合在了一起。 侍女估计根本想不到,周围会把消息透露给她的“路人”,其实全都是为她而来的。其他围观群众虽然会讨论金家的案子,以及种种与杜伯钦有关的传闻,但会提到“金家与宫妃有关系”这个关键情报的人,只想让她一个人听到消息而已。 等到这个任务完成了,负责透露消息的“路人”们就可以离开,并开始跟真正的朋友交谈了。 路人兄妹中的少年向官差行礼问好:“黄捕头,好些日子没见了,您近来可好?” “好,好着呢。海小哥倒是依旧精神头十足。”黄捕头笑眯眯地看了海礁身边的少女一眼,“这是海小哥你妹子吧?没想到今儿这场热闹,你们兄妹都来了。” 海棠其实是跟着祖母兄长一同过来的,眼下马氏还在周家三房里陪着周马氏说话,他们兄妹跑到门外来看热闹,顺道也参与了对侍女的算计。不过这些事,她就不需要跟黄捕头说得那么详细了,只冲他甜甜一笑,行礼问好:“黄捕头好。我祖父祖母都说,多谢您一直以来对我哥哥的关照。哪天有空,让我哥哥请您吃席?” “好说,好说。”黄捕头笑呵呵地应着。 海礁又转向了壮汉:“张爷爷,咱们今日这番安排,真的能行么?” 黄捕头闻言,也看向了壮汉老张头。 老张头笑笑说:“老军师出的主意,几时失过手?放心,这只是第一层布置。回头她们要是上府衙大牢里打探消息,还得黄兄弟按照计划,好生应付一番。” 黄捕头笑道:“放心,我们兄弟都准备好了。她们不来便罢,若是来了,我们定会把她们忽悠得找不着北!”一想到他们府衙有可能再抓到一批人,他心里就忍不住兴奋起来了。 四人齐齐望向那尚不知道自己已经踩进了陷阱的侍女,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三百五十六章 情报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五十六章情报黄捕头得赶回知府衙门做下一步计划的准备工作,老张头也得去向老军师禀报最新进展。他们很快就离开了。 海棠与海礁继续站在巷口处,远远看着姨祖父周世功作大义凛然状,表示看不惯金家如此欺负孤儿,决定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拿出一个小庄子来送给金嘉树,让他在长安有家可归,不需要再看几个没良心的族人脸色。 周世功在长安城里的名声还是很不错的。眼下城里大部分人都不清楚马老夫人母女俩做过什么好事,周家三房在舆论中依然是仁善显贵的大户人家。他当众宣布这个决定,周遭的民众都纷纷赞叹起他的慷慨仁善来。金嘉树也表现得十分感激,含泪谢过了周世功的好意,表示自己一定会埋头苦读,早日考中功名,绝不会辜负恩人周五爷的一番苦心,云云。 周世功与金嘉树上演着科举老前辈和新进小学生之间惺惺相惜的佳话,作为反派的金家二房只能灰溜溜地退场了。 在长安城里住了这么久,金鑫也知道周家在本地是何等的庞然大物,更别说周五爷还是个文官,与知府老爷也有交情,轻轻松松就能捏死他们一家。虽然没能从金嘉树这里弄到钱,但他还是十分从心地拉着不甘心的妻子,带上儿女们一块儿离开了。 他们走后,侍女悄悄跟了上去。而她一走,周家三房门前的闹剧也到了结束的时候。金嘉树再次向周世功拜别,周世功再说几句鼓励读书的话,就各自离开了。主角走了,围观的群众自然也跟着消散,只是方才吃过的瓜,必然会成为他们近日的谈资,没个三五日的功夫,是不会被新的话题取代的。 海棠与海礁这时才从巷子里转了出来。 海棠小声问海礁:“这样真的不打紧吗?金嘉树在那么多人面前露面……周家好象十分笃信,他就是许贤妃的外甥,还不介意把这件事宣扬得人尽皆知。金嘉树竟然也配合了。” 海礁道:“这种事,他越是做得大大方方、光明正大的,越是不会有人起疑心。周家自信于自家对长安城的掌控。他们都不怕吴家人在城中行走会遇到危险,更何况金嘉树的身份在他们看来,更没什么保密的必要呢?其实今日真正听到消息,知道金嘉树与许贤妃有关系的,就只有那名侍女,其他民众只是在议论金家案子与杜伯钦的瓜葛罢了。消息走漏有限,想必无妨。而想要让孙家在长安周边安插的耳目上当受骗,主动自投罗网,没有份量足够的诱饵也不成。一个传闻得罪过孙家人的金举人不算什么,但许贤妃的外甥,就有资格让他们铤而走险了。” 海棠叹了口气:“希望计划能顺利吧。若周家真能一举将孙家在长安周边安插的耳目清除干净,咱们以后的日子也能安心许多。只是……知道金嘉树真正身世的人还是有的,我们不敢保证孙家那边就真的会保守秘密,有些事还是要谨慎些处理的好。” 海礁抿了抿唇:“我会提醒金嘉树的。”除此之外,他也没法做更多的了。在长安地界上,恐怕除了金嘉树和他们兄妹二人,再无人知道金嘉树与许贤妃之间的真正关系了吧? 反正金家二房和孙家派来杀人的凶徒,都是不知情的。那两个教养嬷嬷若真打算找他们打听消息,得到的也只会是“许贤妃是金嘉树生母的妹妹”这条情报。 可是,周家既然笃定这就是事实,旁人就不好多说什么了。海家兄妹无缘无故的,又怎能告诉周家人,其实周太后也在对他们说谎呢?
周家三房的大门又一次打开了。这回出来的是周马氏的心腹侍女彩罗。她是奉了主母之命来找海家兄妹的。 海礁海棠连忙跟着她回了周家三房的大宅。海棠又将先前向门房婆子借的斗篷还了回去,再附送上一份赏钱,然后才回到正院里,接过周怡君递来的自家斗篷,重新系上了。 周怡君有些纳闷地问她:“你跟海表哥兄妹俩方才到底出去做什么了?我问过门房,他说你们只是去看热闹了,可看热闹为何要换衣裳?” 海棠没法告诉她,自己其实是扮了个寻常军户人家的女儿,与兄长打配合,给奸细送假情报去了。这话一说,牵扯的话题就太多了,她只好打了个哈哈,拿话混了过去。 等到他们兄妹随祖母回到自己家中,表叔公谢文载那边也收到了后续的消息。 那教养嬷嬷的侍女跟着金家二房走了。摸清他们目前的住处,又向附近的人打听过他们家的情报之后,她就摸进老庙后院的厨房中,找上了落单的金淼长女。 这小姑娘只有十岁出头,但该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她不大机灵,但象父亲一般贪财。侍女忽悠了她几句,又拿了几块碎银子出来,就轻易收买她吐了口。 于是,金家长房与金家二房之间多年的纠葛,侍女都轻轻松松打听到了。至于金嘉树与宫妃的关系,小姑娘不知底里,只知道他的母亲很多年前就死在了京城,但有个姨妈进了宫。他父亲娶了后娘,生了个小儿子,对他不好。他宫里的姨妈知道了,就给他送了一箱金子来。他父亲便又对他好了,还肯教他读书,不再让他干砍柴挑水之类的粗活。 小姑娘挺嫉恨这一点的。因为金嘉树不干这种活了,辛苦的人就轮到了她。虽然她娘总是护着她和妹妹,但她爹整天不着家,祖母嫌她们是女娃,还没有兄弟撑腰,就总是支使她们去干活。就算家里有钱,也轮不到她们姐妹享福。 小姑娘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从父母家人那里听来的闲话,而侍女的心神早已不知转到了何处。 藏在老庙后院厨房窗台外的周家探子没能听到侍女再多说什么。她很快就回到了落脚的地方,把自己打听到的情报全都告诉了两位教养嬷嬷。 “许贤妃的外甥?”胖嬷嬷有些惊喜,“我记得我们刚离开京城的时候,贵妃娘娘正跟阁老闹,要阁老拦着不许皇帝封许宫人为妃。当时就有人说许宫人出身低微,在宫外全无依仗,是靠着太后引荐,才得了皇上青眼的……原来这都是真的呀?她确实出身平民,只有个乡下举人姐夫,她姐姐还死了,只留下一个被后娘苛待的小外甥。这可比其他娘娘的家人好对付多了!” 瘦嬷嬷向侍女问明情报的每一个细节,才严肃地说:“这个金家二房的小丫头年纪太小,又不受长辈宠爱,所知有限,她的话未必做得准。我们若想确定那金嘉树的身份,还得找最有可能知情的人打听才行。” 胖嬷嬷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那两个死士?你疯了?!他们人在大牢里,我们怎么打听?万一让人猜到我们跟孙家有关系就糟了!就算我们真能见到人,他们都快要死了,还能跟我们说实话么?要是他们要求我们救人,我们做不到,他们威胁要把我们供出去怎么办?!” 三百五十七章 私心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五十七章私心胖嬷嬷无论如何不想再冒险了。 这些天她们在长安里打探着昔日同伙们的下落,越打探越是心惊。如果不是担心回京后会受到孙家的惩罚,她恨不得立刻就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免得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瘦嬷嬷却道:“就算他们威胁要供我们出来,也得有证据才行。我们可不是什么没根没基的小人物,随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们背后可是有宫中贵人撑腰的!” 胖嬷嬷噎了一下,小声道:“我的老姐姐,虽然我们在唐家人面前总是这么说,可你我都清楚,老娘娘和恭妃娘娘都不会为我们出头的!我们骗骗唐家还罢了,若是落到周家人手里,他们很容易就能从太后娘娘那儿查到我们的底细!” 瘦嬷嬷沉默了一下,才道:“可如果不找那两个死士问清楚,我们又怎会知道,贵妃娘娘想要如何处置那金嘉树?直接杀人容易,可这未必就是贵妃娘娘的本意。虽说金家人几乎都死绝了,但金嘉树却安然无恙。你又怎知,他是侥幸逃过了追杀,还是贵妃娘娘本就不打算取他性命?” 胖嬷嬷闻言呆了呆:“怎么可能?!孙贵妃都派死士杀光他全家了,肯定是要斩草除根的,总不能只是为了吓唬人!” 瘦嬷嬷神色严肃地看向老姐妹:“你要想清楚,我们离京已有好些年了,宫中形势有了很大的变化。如今许贤妃可不是新封的小妃子,她是有皇子傍身的,还是圣上膝下唯一的皇子!” 胖嬷嬷小声道:“也不是唯一的。等四殿下还宗,圣上膝下就会有两位皇子了。” 瘦嬷嬷叹道:“就算四殿下还宗又如何?他又不是孙贵妃生的。卢昭容从前也没少跟孙贵妃结仇。若不是孙贵妃故意逼迫,他们母子本不必走过继这条路,反倒妨碍了四殿下立储。眼下他们为了能顺利还宗立储,才会处处巴结讨好孙贵妃与孙家。可等到四殿下得登大宝,你以为卢昭容会容孙家继续风光下去?!我都能看清的事,孙贵妃没理由看不清。孙阁老无人可选,只能支持四殿下。可你觉得,孙贵妃就真的甘心么?!” 胖嬷嬷道:“就算原本不甘心,只要四殿下娶了孙家女,将来生下皇嗣继承大统,孙贵妃照样能在宫中享富贵尊荣,还有什么可不甘的?总好过让八皇子做了储君,将来做太后的就是许贤妃。许贤妃是周家的人,她得了势,只怕孙贵妃连命都未必能保住,等圣上一去,她就被逼着殉了葬,就象常娘娘当年那般。” 瘦嬷嬷叹了口气,索性把话说得更明白些:“孙贵妃或许不介意杀了许贤妃的外甥,反正圣上会护着她,许贤妃拿她没办法。将来圣上薨了,她一杯毒酒伴驾而去,许贤妃还得替她风光大葬。可你我不过是小人物,还需多为自己着想才是。不管孙贵妃想不想杀许贤妃的外甥,我们都不能是动手的人,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胖嬷嬷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声问:“你这是……不看好孙家和四殿下?退缩了?可八皇子年纪还那么小……四殿下就算过继出去了,他也是个‘长君’呀!” 瘦嬷嬷叹道:“当初四殿下自请出继时,圣上发了多大的火,你我都是亲见的。若不是四殿下辩解说,要让纪王全副家业都落在圣上手中,以此为圣上出气,圣上只怕当时就要把他打死了,也不肯让他认仇人为父。可四殿下当初说得好好的,过后知道圣上膝下无人继位,便又反悔要还宗。圣上能高兴么?但凡他还有别的皇子在,都不可能再把这忤逆儿子认回来的!”
瘦嬷嬷旁观者清,她觉得孙家当时是没有别的选择了,才硬着头皮支持纪王世子的。没想到皇帝重病没死,又有了八皇子,其生母却是周太后身边的宫人,他们已没办法换人了。如今一条道走到黑,却是越走越窄,怎么看都不象是有胜算的模样。 她对胖嬷嬷道:“我们在唐家不是听说了么?纪王世子妃死了,没留下一儿半女,孙家只能让孙二小姐嫁过去,为此不惜弄死颍川侯世子。等到孙二小姐嫁过去生下儿子,至少也得两年功夫。天知道圣上还能不能撑那么久?! “而纪王世子若没能跟孙家女生下子嗣,你以为孙家就敢全力助他还宗立储?周家当年拥立圣上继位,又得到了什么回报?前例尚在,孙家岂肯白白为四殿下做嫁衣?!他们不是一条心,时间又不等人,孙家最后还能落得几分胜算?我怎么想,都觉得只要八皇子不是夭折了,最后继位的定会是他呀!” 胖嬷嬷越听越灰心:“我们当年真真是上错了船!若不是投了孙家,如今我们又怎会落入这等艰难困境?!” 瘦嬷嬷叹道:“所以,我们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眼下我们受孙家所制,要自保就得为他家出力,可我们又不能真的杀了许贤妃的外甥,以防日后许贤妃得势,报复你我。就算他真的要死,动手的也不能是我们!” 胖嬷嬷听得有些糊涂:“那我们该怎么办?” 瘦嬷嬷想了想:“你不想到牢里去见那两个死士,那我们就不去,但要做出能接触到他们的样子,回头就告诉其他人说,我们已悄悄见过人了,确定孙贵妃是想把人活着绑回京去,没打算直接将人弄死。许贤妃的外甥得活着,才能让许贤妃乖乖听话,死了就没用了,指不定还会害得孙贵妃盘算落空。如此一来,其他人为了讨好孙贵妃,就不敢轻易伤人,只会把人绑了,押送回京……” 胖嬷嬷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不成的!长安距离京城千里迢迢,那金嘉树又不是奶娃娃,任人摆布。他虽瘸了腿,但能叫喊能挣扎,岂会乖乖听话,一路都不反抗?” “那就找个地方把人藏起来。”瘦嬷嬷道,“只要人质在我们手里,过后叫其他人给京城去信,问孙贵妃要如何处置许贤妃的外甥,后头的事就不必我们操心了。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我们就可以安心回京城去,孙家也没理由再罚我们。等到我们过了这一关,再悄悄把事情告诉张家,让他们去向许贤妃告密。到时候,无论人救没救出来,许贤妃都得念张家的情。张家借此讨好了太后娘娘与许贤妃,日后自有好处,想必会乐意保我们一保,为我们养老?” 胖嬷嬷惊喜地合掌道:“好主意!我竟然没想到这一层!”说到养老,自然还是老东家更可靠些。 她还给同伴的计划做了补充:“抓人的时候,我们从头到尾都要隐身在后,叫别人出头领这个功劳。将来告密的时候,我们也得装作与此事无关的模样。如此,许贤妃日后要报复,就报不到我们头上了。” 瘦嬷嬷点头,叫过那负责打听消息的侍女:“小翠,明儿府衙开庭,你陪我去旁听结果。事后你想法子跟着那金嘉树,找到他如今落脚的地方……” 三百五十八章 判决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五十八章判决海礁知道两位教养嬷嬷的决定,已经是隔日的下午了。 上午知府衙门公开审讯了张平贵与王老六两个杀手,不少人前去旁听。当中就有一位瘦高个儿的教养嬷嬷,和她那“精通”打探消息的侍女小翠。 不过,与黄捕头先前在小翠耳边透露的消息不一样,这两个杀手都没有被判秋后问斩。其中张平贵只负责打探消息和看马,王老六也是打下手的,都是帮凶,没被认定为主犯。 当然,他们过去也没少干坏事,不是什么清白无辜之辈,因此死囚的身份没改,却不会被直接砍头。黄知府当堂给了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将他们送往边城死囚营。在太平年月里,他们要干最苦最危险的活。在战争时期,他们要拼杀在战场最前线。若是侥幸能活下来,还立下战功,将来他们就有重获自由、摆脱刑罚的一日。 围观群众们都很清楚,死囚营的重犯基本是百死一生,几十年来能翻身活着回来重新做人的,寥寥无几。因此,这名为流放的判决,也与死刑无异了,不过是要让死刑犯发挥最后一点作用,替边军的将士挡一挡刀枪罢了。没有人提出异议,反而所有人都众口一辞地称赞黄知府公正严明,都说两个犯人上辈子烧了高香,才走了大运,逃过一死。 张平贵与王老六两人也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他们对此早就心里有数了。去了边城死囚营后,他们的待遇也会比别的死囚更好一点。为了让他们能老实招供,周家还是给出了一些承诺的。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们已不敢再肖想别的了。反正边城距离京城几千里,只要孙家人没到边城去做官,他们的小命还是有保障的,不需要担心会被报复。 张平贵与王老六被判决之后,就被拉回了大牢里。 瘦嬷嬷与小翠在人群中远远看了他们几眼,记下了长相,在围观群众散去后,便兵分两路。后者去跟踪出庭作证的苦主金嘉树一行,前者故意在街上转了两圈,买了点东西,在黄捕头家门前晃了晃,就在邻居与黄捕头雇佣的肃州寡妇起疑心之前,转身离开了。 与此同时,胖嬷嬷自己待在住处,却命另一名侍女去联系了养鸽子的人。等瘦嬷嬷回去后,两人斟酌着写了一封信,派侍女送去了养鸽子处。下午,数只鸽子从后者住处被放飞,分别飞往了三个不同的方向。 海礁得到消息,是在周家、唐家与表叔公谢文载之后了。他在别人面前没说什么,回到自己屋里,却忍不住对小妹海棠道:“吓了我一跳!本以为那两个教养嬷嬷会轻易上当,没想到她们虽然上当了,但心里却已改了主意,不打算直接杀人,而是要把金嘉树掳走了。” 海棠原本就怀疑过,孙贵妃最初派死士来,可能只是为了把金嘉树掳走,而不是直接杀人泄愤。如今两位教养嬷嬷打着孙贵妃的幌子编造谎言,忽悠孙家的人,也算是歪打正着了。如此一来,给金嘉树做替身的人,安全还是相对有保障的。剩下的就得看周唐两家安排的人是否够机灵,能不能把来人一网打尽了。 海棠对海礁说:“连孙家自己养的奸细都有了私心,想给自己留后路,可见孙家的气数已尽了。这两个长年生活在内宅里的嬷嬷都会这么想,那些驻守长安周边的孙家探子,难道就真会对孙家忠心耿耿么?只要他们有私心、有顾虑、有迟疑,我们计划成功的可能就更大了!”
海礁笑道:“我们一定会成功的。在长安地界上,周唐两家联手,还能对付不了一群乌合之众么?孙家手下若真有本事了得的人,早就出了头,还能甘心做个小喽啰?” 海棠提醒海礁:“别大意。孙家一日未倒台,我们就不能掉以轻心。上辈子他们可是风光了好些年呢。” 海礁闻言稍稍冷静了些:“小妹你说得是。我得更小心谨慎才行,不能让孙家人有机会钻空子,象上辈子那样嚣张了那么久。” 冷静归冷静,海礁想起那两个教养嬷嬷的谋划,还是忍不住嘲讽了几句:“自作聪明得很。平白造一个功劳出来,讨好孙家、张家、许贤妃三方。她们真以为能瞒得过旁人,全程隐身在人后么?就算人质不知道她们的存在,她们的同伙又不是哑巴,岂有乖乖被她们利用的道理?这绑架掳人的戏码,可从头到尾都是她们在谋划的呀!她们若真不想得罪许贤妃,还不如什么都不做,一路装傻算了。 “若是担心孙家的责罚,她们大可以继续留在长安,另寻一户人家谋生,到时候就对孙家声称她们会继续做探子,实际上只需要老老实实履行教养嬷嬷的职责,自不会有人跟她们过不去。等熬到孙家倒台,她们就能安心养老了,岂不是比她们继续折腾,反倒让自己身上的罪名越来越多的强?” 海棠笑道:“哥哥,这两个嬷嬷要真是聪明能干的人物,早就在张家两位娘娘身边混出了头,也不会沦为孙家奸细了。她们蠢一些,我们要对付起她们来,也能更轻松不是?” 海礁想想也是,便一笑置之。 他提醒小妹:“金嘉树差不多要搬进咱们家里来了。我估计会陪他两天,但那边庄子上布置好之后,我还是要过去帮忙的。家里的事,恐怕就得小妹你多操心了。祖父每日都要在衙门里忙活,二叔隔日就要去卫学执教,表叔公还得去镇国公府帮着参赞一二,祖母、二婶都是弱质女流,曹爷爷、陆爷爷年纪又大了……家里这老的老,小的小,若是金嘉树行踪未泄露还罢了,一旦走漏风声,只怕家里会有危险。小妹你多留点心,一旦发觉不对劲的地方,就高声喊人来帮忙。” 海棠让他别担心:“金嘉树又不是一个人住进咱们家里的,镇国公不是安排了护卫吗?你只管放心。”她更担心哥哥在庄子那边帮忙,危险更大,忍不住道,“你非要去不可吗?留在家里陪伴保护金嘉树,也照样能出力吧?” 海礁叹了口气。他本来是这么计划的,可谁叫被选作替身的是周奕君呢?这个好友算是被他拉下水的,万一遇到危险,叫他如何过意得去? 他能帮金嘉树这个朋友,说服周唐两家设套诱敌,也要护着周奕君这个朋友,确保对方在敌人围攻之下,能安全脱身才行。 他向妹妹解释了原委,海棠也就不再多劝了,只是有点好奇:“金嘉树和周奕君几时会交换?到时候金嘉树又要如何转移到咱们家来呢?” “镇国公自有安排。”海礁道,“这几日,周奕君天天都去教金嘉树骑马,顺道模仿他的言行举止,在家里也练习得很勤快呢。今早我见他的时候,差点儿被他的背影给骗过去了。我从前竟没发现,他还有这等本事!” 新本事震惊了海礁的周奕君,这时候却面色难看地站在海家门前,急促地敲响了好友家的大门。 三百五十九章 漏洞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五十九章漏洞海礁听完好友周奕君说的话后,忍不住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你的意思是……归夫人和吴琼撞见你模仿金嘉树的情形了?你不是在自个儿屋里模仿的么?怎么还能让她们闯进来看见?!” 周奕君说起这事儿,就忍不住叹气:“我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摸进来的。我因不想叫旁人知晓我在做什么,早早就把屋里侍候的人都打发走了,还关上了门,所以归夫人她们进来的时候,根本就没人提醒我。我当时正装成瘸子的模样拄着拐杖走路,她们见了,以为我受伤了,大呼小叫地喊了许多人过来。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借口把这事儿蒙混过去。” 可问题是,对于自家人,他可以声称自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腿疼,才会暂时拄着拐走路,但归夫人与吴琼好象在怀疑些什么似地,话里话外都在试探他,是不是有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图谋? 周奕君越想越不对劲,把人打发走后,就去查问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到底是怎么让归夫人与吴琼母女俩摸进他屋里来的?就算他屋外没人把守,这院里院外那么多人,总不会都没长眼睛吧?他住的地方,怎能叫外客摸进门呢? 然而他查问了半天,也没发现哪个人被收买或是犯了错。所有的下人都是照着平日的规矩行事的,归夫人母女俩就忽然出现在了他的屋门前,此前压根儿就没人发现她们,也不知是她们运气真的那么好,还是她们掌握着特别的潜行技巧,能避开所有人的眼睛,直接抵达想要去的地方? 若是运气使然,也就罢了,周奕君嘱咐自家院子里侍候的人以后更小心谨慎便是;但若是归夫人与吴琼不知几时有了周家人不知道的本事,能在镇国公府中随意走动,那他们身为主人家,就得格外小心才行了。 镇国公府内有许多军事机密,是不能让外人看见的。就算归夫人身为吴家寡妇,没理由窃取军事情报,对朝廷不利,周家也得提防她会因丈夫儿子之死,记恨皇家,做出有违国法之事。更何况,她如今对周家也是满腔怨气,平日言行也显得她为人不大明事理,谁也不能确定,她是否会不知轻重,为了一己私怨,便做出糊涂事来。 周奕君把这件事记在心上,命人将自家院子看守得更严密了。不过周四将军夫妇正准备要上京赴任,院子上下都在收拾行囊,人员东西本来就有些杂乱。就算门户看守得比先时严谨,也不能改变每日会有许多人进出他们院子的事实。 镇国公府的外围门户看守极严,但内部却颇为松散,周家人一向是不怎么防备自家人的。 才过了不到一天的功夫,周奕君又发现归夫人与吴琼瞒过其他人来找他了。可见她们确实掌握了镇国公府内部的一些防卫漏洞。 这回,归夫人又一次看到了他在模仿瘸子走路,还满含深意地笑着问他:“哥儿特地避开所有人,故意练习受了腿伤之后行走的模样,是在为什么事做打算么?” 周奕君当时忍着气请她们母女离开,归夫人走前却口出威胁:“哥儿若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打算做什么,最好还是对我们客气一些。我的女儿出身名门,贤良淑德,哪里配不上你了?你既然有自己的想法,怎么就不能与我们合作呢?” 周奕君如今想起当时归夫人说的话,脸色再次难看起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怎会知道我的打算?我们准备要做的事,连我娘都不知晓,我爹也只隐隐约约知道个大概罢了。归夫人又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海礁忙按住他的双肩:“你冷静一些。她未必真的知道些什么,兴许只是在试探罢了。你不如跟镇国公说一声,若归夫人母女有什么问题,他老人家也能及时把人拦住,免得消息走漏。” 周奕君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把家看好,练习时也太过疏忽了,才会让她们母女两次摸进来偷窥。若当真因此走漏了消息,我难辞其咎。等我今晚回家,就立刻向祖父禀报。” 目前他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按理说,归夫人母女与孙家仇深似海,她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孙家的奸细有勾结,把他练习瘸子走路的消息泄露出去的。孙家的奸细也不可能从这件事推断出他在模仿金嘉树,猜到他们放出去的消息是一个圈套。只要计划顺利,他还是能成功骗过孙家的探子们,让他们主动往陷阱里钻的,那就算归夫人母女知道再多的秘密,也没有妨碍了。 只是归夫人能在镇国公府中避开他人耳目,随意乱走,这件事令周奕君如鲠在喉。若在自己家里,周家子弟还要防备外人的窥探,想避都避不开,那这日子也过得太没意思了! 海礁没办法影响镇国公府对归氏母女的态度,只能对周奕君道:“计划应该很快就能进行了吧?在事成之前,你们家可以先找理由拦着不让归夫人母女出门吧?只要她们留在镇国公府,府里总不会有孙家的奸细,应是无碍的。” “只盼如此。”周奕君叹了口气,又向海礁提了个请求,“我家里如今的情形,也不知道归夫人母女还会不会再次偷摸上门,反正我是不能再在家里练习下去了。眼下我只是在模仿金嘉树走路还罢了,等到我需要模仿他说话语气的时候,再被归夫人看见,可就不是几句谎话能搪塞过去的了。别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是否安全可靠,能不能借用一下府上的空屋子?” 海礁想起自家特地空出来的二进院,一口答应下来:“我祖父祖母已经为金嘉树和保护他的人准备好住处了,眼下正空着,你就直接在那里练习好了。那地方正好离我屋子也近,我还能时不时过去看你练习,帮你挑挑刺,叫你模仿得更象些。” 周奕君闻言顿时松了口气,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除了你,我也不知该找谁去了。这事儿知情的人本就不多,我又不能去找唐蒙。”眼下他与唐蕙的亲事是作罢了,可唐家还有个唐若呢,他可不敢冒险! 海礁带着周奕君去见自己的祖母,声称周奕君想借空屋子准备一门功课,以应付父亲的查问。 马氏心知孙子跟朋友私下有秘密,也不追问,爽快地答应了,还命马婶给二进院的主屋多添两个火盆,再送些茶水点心过去。 海礁陪着周奕君去了二进院,看着他练习了一会儿,便离开去了后院,将此事告诉了小妹。 海棠沉吟:“归夫人不可能知道镇国公府正打算给孙家在长安周边的奸细设圈套,多半是误会了什么……我记得上回去镇国公府做客的时候,正赶上周雪君向周华君抱怨,说周奕君为了避开婚事,自请去宁夏中卫历练。当时吴琼听到这话,大惊失色……” 若归夫人还惦记着这件事,她看到周奕君装瘸子走路,该不会误会他后悔说去宁夏的事了,想借口受伤,逃避去历练吧? 三百六十章 恼怒 海礁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妹。

海棠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这么吃惊,这是有可能的,不然要怎么解释归夫人说的那些奇怪的话呢?总不能是她真的神通广大,不但能一再偷偷摸到周奕君的房间,还能轻易打听到镇国公府目前最秘密的行动计划。连周四夫人都不清楚的事,她一个外客反而知道了吧?”

海礁挠了挠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她怎会有这样的想法?当初可是周奕君自己提出要去宁夏中卫历练的,又怎会反悔呢?周家子弟人人都要经历这一遭的,若是周奕君真的不想去宁夏了,大不了跟亲祖父开口,改去甘州、肃州也是一样的,哪里用得着装受伤?归夫人这是怎么想的?”

海棠回忆了一下上辈子在宗室公府听说的传闻,勋贵武将人家的纨绔子弟,若想逃避去军队历练,装病装伤也算是常见的操作了。估计归夫人是在京城听惯了别人家的故事,就以为周家这个镇国公府也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吧?

她假称是在镇国公府年酒宴上从别家女眷处听来的传闻,把自己的猜测说了,海礁立刻大摇其头。

他上辈子在京城也听说过这种事,归夫人大约真是从京城勋贵人家那里听说了传闻,才会误会周家也是这种溺爱自家子孙的人家,以为周家的男孩儿也会有逃避历练的想法。

但这是不可能的。

周家子弟只要不是身体有不足,不管资质好坏,都要在边军里历练一番,而且基本上都是去边城。只不过有些人能力出众,可以去更危险也更有机会立功的前线;有些人天赋平平,寻个比较太平无战事的边镇待上两年,就可以回归后方转文职了。周家不要求自家子弟每一个都要有出息,封侯拜将什么的,但该经历的事,都会让他们去经历,没有完整经历过的子弟,周家长辈们就不会特别看重,更不会破格提拔他们。

周奕君是同辈兄弟中最出色的一个,日后定会受到家族重点培养。他是一定要去最危险的边城历练的,还得亲自经历过战阵,有过战功,才能升上去。

本来宁夏中卫已太平了许多年,不会成为他历练的地点候选,他更应该去肃州或凉州这样的战争前线。只是眼下边境承平,楚胡两国战事暂歇,胡人陷入内乱,肃州、凉州眼下也是太平无事。周奕君无论是去这几个边城,还是去宁夏中卫,差别都不大,但后者近年有沙盗马匪的问题,立功的机会比较多,因此才成为了他的首选。这也是因为驻守宁夏中卫的周家将领是血缘相对较远的三房族叔周晋林,而非其他几处的亲伯、堂叔们,周奕君觉得自己不会受到长辈过多的关爱,可以得到更真实的锻炼之故。

可以说,宁夏中卫除了条件艰苦些,已经算是比较好的历练地点了。虽有沙匪马盗,但周怡君都能在那里平安生活了许多年,并独自带队回长安探亲,更何况是周奕君呢?他若是连宁夏中卫都逃避不肯去,今后还能选择什么地方?将来还想要有好前程吗?他是同辈兄弟中的佼佼者,总不会满足于在安全的大后方做一个小小的文职,眼看着那些少年时不如自己出色的堂兄弟、族兄弟们担任更高的职位,手握更大的权力吧?

海礁认识周奕君的时间不长,却已足够了解这个朋友的性情与志向。他知道对方是绝对不会接受这种结果的。周奕君宁可死在战场上,也绝不会甘心泯然众人,做一个平庸之辈。

只能说,归夫人一心想把女儿嫁给周奕君,是看中了他的身份与前程,想要利用他做踏脚石,却偏偏忽视了他这个人本身。她看轻了他,也看轻了周家。这样的联姻是不可能成功的。

海礁叹了口气,便去二进院,在周奕君练习中途休息的时候,将自己兄妹俩的猜测说了。

周奕君的脸色更难看了。

不过他没有发火,只是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归夫人就是这样看我的,还觉得这是她能拿捏我的把柄呢!”

海礁安慰他道:“那不过是无知妇人的自以为是,你根本不需要放在心上。她想拿捏你,也得她以为的把柄出现了才行。你又不会真的装伤逃避历练,她想再多也是白搭,别理会她就是了。等到你去了宁夏历练,我就不信,她母女二人还能在长安呆等下去,早晚打消了念头,另寻联姻人选了。”

周奕君冷声道:“那遭到算计的,又会是我们周家哪位手足呢?我看我们家的兄弟,个个都是光明磊落的汉子,谁都不该让她盯上!”

他原本对吴琼没什么反感,但如今因为归夫人,他对这姑娘也生出了几分恼怒来,巴不得她们母女二人都离周家兄弟们远远的,千万别联姻了任何一人才好。

海礁对这种事也无奈得很,只得转移了话题:“归夫人到底是怎么在你们府里钻空子到处乱走的?你对这件事还是得上点心才行。不管是命人跟紧她们,还是看紧了门户,都不能再象从前那般掉以轻心了。虽说你们自家人内部从不防着自家人,可如今镇国公府里毕竟有了外人在。人心隔肚皮,你们家需得多提防几分才是。”

周奕君冷静下来,郑重点头:“放心,我省得。”

说罢,他又感叹道:“你妹子好生聪明呀!我都没猜到归夫人会有这样的想法,你妹妹没见着人,只听你说了几句,反倒猜中了。”

海礁虽然一向为自家小妹的聪慧而自豪,但在外人面前还是要谦虚两句的:“哪里哪里,她只是恰好知道些归夫人的想法,才会如此猜测罢了,也未必就是真的。”

“不,这应该就是实情了。”周奕君叹了口气,“也唯有如此,归夫人才会跟我说那些威胁的话。她并不是真的知道了我们家近日的谋划,只是……自作聪明而已。她以为这是一件可以拿捏住我的小事,并没把它当成机密。若她知道我们家正打算算计谁,又想拿此事来威胁的话,这会子就该直接找上我祖父祖母说话,而不是冲着我阴阳怪气了。”

海礁略一迟疑:“她就算知道你们家正打算要做什么,也不会拿这种事来威胁吧?她不是跟孙家有血海深仇么?孙家人也疑心她害死了六皇子,见了她,定是欲除之而后快的。我看她的处境比金嘉树还要凶险几分。只不过金嘉树住在外头,更能诱得孙家的探子上门动手;而她母女二人却居于镇国公府后宅,外人轻易接触不到她,自然也就不敢上门罢了。”

说到这里,海礁又提醒了周奕君一件事:“唐家赶出来的两个教养嬷嬷是知道吴家幸存者到了长安的,也不难打听到,归夫人母女近日时常出府走动。等到孙家探子汇聚长安的时候,你们家最好还是拦着她些,别让她再随便出门了。万一遇上个知道孙家仇恨她的人,顺道给她一刀,那你们周家可就要颜面扫地了!” 三百六十一章 误会 周奕君在海家练习到日落西山,方才匆匆赶回镇国公府用晚餐去了。

第二天他也是一大早便上门来。海礁起初还会陪他练,后来便自顾自地拿着书本在旁温习功课去了。

海礁这时候本该已经入学长安后卫卫学的,因为自荐给金嘉树与周奕君做护卫,表叔公谢文载特地为他说了情,海西崖方才松口,允他延迟入学。但为了能迅速赶上功课,他还得多多用功,赶在正式入学前抓紧时间温习一波。

如今长安后卫卫学新一批学生的进度,作为射科教习的海长安每天都会帮侄儿打听一番,因此海礁很清楚自己该温习些什么。只是他每天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又要练武,又要打探消息,真正能放在书本上的时间十分有限,只能尽量利用每一刻闲暇了。

这种时候,海棠是不会过来打扰自家兄长和他的友人的。不过祖母马氏惦记着孙子,会时不时打发崔婶或马婶过来送些茶水点心,添个炭盆。海棠则会帮祖母出出主意,给海礁与周奕君送来合他们喜好的吃食。

临近中午的时候,两个少年就离开海家,到城外不远处周世功“赠送”给金嘉树的庄子上,陪后者用午餐。周奕君会继续练习模仿金嘉树的言行举止,海礁则代替他教导金嘉树骑马。过两个时辰后,他们又再回到城里海家去继续练习。待用过晚饭,周奕君才会返回镇国公府。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三天,镇国公府便有堂兄弟打趣周奕君了,问他为何天天都与海礁混在一起?几时这般要好了?一大早去了海家,待到天黑吃过晚饭才回来?莫非海家有什么别家没有的美食?

周奕君随口拿话搪塞过去了。因事涉机密,他也没跟堂兄弟解释清楚,自己每天出门,其实有一半的时间不在海家,而是在城外金嘉树处。他的堂兄弟们也只是说笑打趣几句,并未追问。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镇国公府内部的这点小插曲,传进归夫人耳中后,她便有了不同的解读。

归夫人也是官宦世家出身,也有过兄弟。在她看来,少年人整天跑人家家里玩耍,必然是被什么事吸引住了。海家不过是小门小户,连个花园校场都没有,周奕君跟海礁在一块儿,能做什么消遣?周奕君都反悔不想去边城历练了,若说是跟海礁一块儿读书练武,那便是笑话。那还能有什么缘故呢?

归夫人曾经见过海棠,花朝小宴上匆匆一瞥,印象中似乎是个挺清丽可人的女孩儿,与自家女儿吴琼差不多大,跟周文君、周雪君姐妹们都交好,明明只是小门小户出身,但行止坐卧却颇有大家闺秀的气度,哪里是小户人家能粗养出来的?分明是从小经过了严格的教导。以海家的家世,他家如此精心养育一个小女孩儿,定是别有用心!海西崖明明只是周四将军手下一个七品芝麻官儿,却能与镇国公府上下交好,指不定就是想与镇国公府攀亲呢!

归夫人回想起自己嫁给国丈家二公子的经历,立刻就断定了海家攀龙附凤的“野心”。她如今满脑子都是女儿的婚事,自然也觉得别人家稀罕周奕君这个女婿人选。

考虑到海棠与周文君、周雪君交好,海礁又是周奕君的好友,近来还时时把周奕君往家里带,海家若真有什么企图,简直就是近水楼台,归夫人有些坐不住了。她试图向周文君、周雪君打听海棠的情报,又在周三夫人面前探听海家的底细,还在周四夫人面前明里暗里地说些儿女结亲要门当户对的话。

周奕君整天忙碌,完全没察觉有异。他在海家过得充实而愉快,对海家人的款待和贴心安排十分感激,一再请海礁代为转达自己的谢意。只可惜他如今做的事,父亲尚且知道些皮毛,母亲却是全然不知情,因此他也没办法将自己受到的款待告诉父母,让他们代自己向海家二老致谢。不过,他平日里跟父母闲谈时说起海家,都会忍不住多说几句好话。周四将军夫妇对海家的印象很好,对儿子的话自然也是赞同的。

周四夫人完全没把归夫人的话放在心上,反而因为即将与儿子分离,想起儿子不久后就要到边城历练,而这都是归夫人逼迫所致,她心里又是难过,又有几分怨恨,哪怕面上不显,对归夫人也存了敷衍的心思。无论后者说什么,她都一概当耳旁风。若听到归夫人说海家的坏话,她心中还颇为恼火,越发厌恶归夫人了。

归夫人自打夫家出事,娘家远离,就过上了看人脸色的生活,自然很快就察觉到了周四夫人的不喜。她心下暗暗恼怒,只觉得周四夫人恐怕已看中了海家的女儿,因此才会不耐烦应酬自己。难不成她真要放弃周奕君?

怎么可能?!好不容易发现周奕君很有可能不会去宁夏,自己又找到了他的把柄,有底气拿捏住他对自己的命令言听计从,若不能促成他与女儿的婚事,她还能上哪里找更合适的女婿人选?!

她加快了打听海棠消息的步伐,想要单独见这个小姑娘一面,让对方知难而退。

归夫人古怪的言行引起了周文君与周雪君姐妹俩的注意。周文君给海棠写信,提起此事,道是归夫人莫名其妙地敌视起她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周奕君夸奖海家招待自己热情周到的缘故。

周文君本来完全没想到堂兄弟的婚事上头,倒是周雪君有几分猜测,也让前者在信里提醒海棠了,顺道替兄长道个歉。

周雪君虽然不清楚哥哥周奕君为何总爱往海家去,但肯定不是因为喜欢海棠的缘故,因为他在家里从来不会特别提起好友的妹妹,说的都是海太太马氏如何热心周到,海家的厨子如何手艺高超,还有海礁、金嘉树这两位好友又是如何与他有默契,诸如此类的话。他满脑子都是去边疆历练的想法,根本不想考虑婚事,只是因为他对海家的夸奖,才引起了归夫人的误会,海棠完全是遭了无妄之灾。周雪君觉得这是兄长的疏忽,必须要代兄长给海棠赔个不是。

海棠看了信,只觉得啼笑皆非。

周奕君往朋友家里多去几回,就是对朋友的妹妹有意了?若长安人人都象归夫人这么想,那些未婚的少年郎们还怎么交朋友?谁家还没一两个姐妹呢?

归夫人这是又拿京城那一套来衡量长安城里的人际交往了。

虽说长安城比甘、肃这等边疆城市的男女大防更严格些,但比起京畿、江南等地,风气又更开放些。周、唐等世家大户的少年少女在宴席之类的场合上见面,亲戚间混在一处说笑玩耍,都是寻常事,否则唐蕙怎会对金善生出倾慕之心,周肃君又怎会对唐蕙日久生情?

周奕君去海家找海礁玩耍,跟后院里的海棠毫不相干,就象周奕君如今住在镇国公府的四房院子里,与客院中寄居的吴琼几乎没有任何接触一般清白。 三百六十二章 第一场春雨 归夫人的那点小误会,自不会给周文君姐妹以及海棠造成什么影响。

她们只是在信中说起,当作是一个笑话般。

周文君今日给海棠来信,是邀请她参加自己的饯行宴的。

她要回甘州了,周雪君则要跟着父母上京,姐妹们就此分别,再见也不知道是几年后了。因此她想,临走前再聚一回,把要好的姐妹、友人都邀请过来,也是给自己和周雪君饯行的意思。

这样的场合,她只希望来参加的都是自己喜欢的客人,不想再勉强把吴琼也请过来,闹得大家说话都不得自在。但要是在镇国公府花园里办这个小宴,就算她心里再不乐意,也必须要给寄居在家中的吴琼下帖子。无奈之下,她只好决定上外头的别院去办,省得还要再分心去应酬吴琼,并随时面对归夫人上门找茬。

镇国公夫人不是很想答应,还劝她尽可能在家里办宴。近来周家有正事要忙,城里也不是很太平,她不希望孙女在这种时候添乱。

周文君隐约能察觉到镇国公府的长辈们在忙活一件大事。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事,但她也没打算给他们添乱。只是眼下长安城中并没有任何不太平的迹象,只要她的小宴是在白日里举行,赶在天黑前让所有客人都回到家中,那就没什么不妥的了。反正,她就是不想在家里办宴,还得硬着头皮请吴琼,让所有人都不自在。而她还想把海棠请来的,万一吴琼受母亲归夫人影响,在海棠面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那要怎么办?

镇国公府的客人出丑,似乎连镇国公府的小姐也会跟着没脸呢!

周文君在祖母镇国公夫人面前好说歹说,总算获得了她老人家的许可,可以在别院里办一天小宴,招待要好的姐妹友人了。只不过,在镇国公府内部,她只会说是请自家姐妹们去别院里玩耍,不提还会请外姓的女客。只要别让归夫人知道,周文君的宴席还另外请了海棠等别家的小姐,她就没理由闹腾着非让女儿去参加周家姐妹间的聚会了。

因为这个缘故,海棠收到邀请后,也要尽可能低调行事,不要把风声传出去,叫归夫人知道,还有外姓人会成为周文君小宴的座上客。

这事儿虽然有些麻烦,但考虑到周文君如此小心行事,只是为了她这个莫名其妙被归夫人记恨上的朋友着想,海棠又没什么好抱怨的了。她给周文君写了回信,谢过对方的邀请,表示自己会准时赴宴,顺道带上给对方准备的礼物。

这礼物是什么,海棠也想好了。她用了两天的时间,给周文君做了一条精致的绣花腰带,双面不同颜色花样可以搭配不同的衣物,还带了好几处夹层、暗袋,能藏金银、纸条、药物、针线,哪怕是小刀暗器也同样能藏,内里特别的料子和绣花的独门针法能确保暗藏其中的针尖利刃都不会伤人。腰带还能根据穿戴者腰身的变化而调节长短,实用又百搭,可以说是居家旅行的必备佳品了。

海棠埋头做了两天的腰带。当她完工的那一日,海礁回家时带来了最新消息,孙家安插在长安周边地区的探子,应该已经基本汇集到长安城外某处了。唐家从教养嬷嬷们处探听到了消息,知道有人联系上了她们,正等着她们出城去会见。镇国公府与唐家人目前正在纠结,是趁着对方会面时,提前将人一网打尽,还是等到对方围攻金嘉树暂居的小庄子时再动手呢?

前者虽然也能抓到人,但人家只是碰面而已,又没做什么违法的事体,周唐两家抓人容易,但日后要是被挖出来了,只怕不好跟上头交代。

京城已经正式下达了调令,涂荣与曾庆喜两位大人很快就会到达长安,到时候他们难免会查问起周家近日的动向,万一查到些蛛丝蚂迹,周家也要考虑要用什么借口解释自己的行动才行。给孙家做探子,可不算是什么正经罪行呀!周唐两家会敌视孙家,但涂、曾二位恐怕不会放在心上。

等到跟踪监视教养嬷嬷的人,发现她们在城外会面的对象只有寥寥数人,周唐两家的人总算不需要再纠结了。

没什么提前抓人的选项了,他们还是等到这群孙家的走狗围攻庄子里的“金嘉树”时,再以强盗的罪名抓对方一个现行吧。

周奕君终于结束了自己的模仿练习。当他换上金嘉树的衣裳,梳起了金嘉树的头发,用金嘉树的语气说话,还坐上金嘉树的轮椅,在门窗紧闭的房间里挪动时,别说海礁和老张头等人了,就是金嘉树本人,也会以为屋里的人就是自己。

那一天,长安下起了今春的第一场雨。

天色昏暗,风雨萋萋,还未到傍晚,城里就几乎没什么行人了,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

“海礁”与“周奕君”骑着马,带着两名周家护卫,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到了城中的海家。

在海家门前,两名少年说笑打闹着,以至于“海礁”下马时差点一脚踏空。他的脚似乎拐了一下,但本人并不在乎,只笑骂了“周奕君”两句就算了。“周奕君”倒是十分愧疚,还留下两名护卫扶着“海礁”进门,自己只身回镇国公府去了。两人约好了三日后再见。

等“周奕君”骑马离开,“海礁”在两名周家护卫搀扶下进了门,海家大门一关,门内气氛顿时一变。

谢文载与海长安已经在前院等候多时了。他们看着“海礁”放下斗篷上的兜帽,解开挡风的围巾,露出金嘉树的脸时,都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金嘉树站直了身体,向两位长辈恭身行了一礼。

谢文载迅速扶起他道:“做得很好。外人只会以为是宝顺回家来了,不会想到来的是你,宝顺反倒去了镇国公府的。”

金嘉树低头道:“接下来……晚辈就打扰了。”

他要在海家住上几天。而真正的海礁这时候已经穿着周奕君的衣裳往镇国公府去了,明日则会换成小厮的打扮,去庄子上陪伴留在那里做金嘉树替身的周奕君。三人互换了身份,演了这么一场戏,目的只是要让孙家的探子打消疑虑,确认庄子上住着的是金嘉树,周奕君与海礁都各自回了家而已。

不是他们太小心,非要如此费事地演这么一场戏,而是在教养嬷嬷出城与孙家的探子们见过一面后,无论是金嘉树所住的小庄子,还是镇国公府与海家附近,都多了盯哨的人。三个少年之间的密切来往,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他们想要对金嘉树下手,当然要避开不该招惹的人。

海礁一个寻常军队文职官员家的少年也就罢了,顶多只是身手好一点,会给他们的行动添点麻烦,可周奕君却是镇国公府的小少爷。如果探子们行动时伤到了他,说不定会引来周家大力搜捕的。孙家的探子们不想惹麻烦,当然得找个金嘉树独处的机会才行了。

如今,他们想要的“机会”上门了。 三百六十三章 入住 打过招呼,谢文载与海长安便将金嘉树迎入二进院去。

金嘉树的腿伤已大有好转。他来海家的路上,一直用骑马的方式代步。托连日练习骑术的福,他如今骑得已经很不错了,只要不是纵马飞驰,在雨天里穿着连帽斗篷冒充海礁,在外人眼里还是能蒙混过去的。只是下马之后,他要靠自己两条腿行走如常,就有些艰难。进门时是借口拐了脚,由两名周家护卫扶着他走的,如今他想再进二进院去,就得借助拐杖了。

护卫想找海家借根拐杖,谢文载却摆摆手,给海长安使了个眼色,后者走到客厅里,搬了一把轮椅出来:“这是宝顺兄妹俩在匠人那里新订制的,比你惯常用的那一把要轻巧些。虽然用料做工不如那把好,但你在院子里用用,也足够了。你且将就着使,等你伤好了,自然就用不着它了。”

金嘉树面露惊讶之色。他以为自己把轮椅贡献出来,让周奕君坐着扮演自己,就会暂时失去这件实用又温暖的工具,万万没想到,海礁海棠兄妹居然又送了他一把!他们怎会设想得如此周到?他在生死关头遇上海家人,真真是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金嘉树谢过谢文载与海长安,一瘸一拐地挪动着身体,坐到了轮椅上。

这把轮椅确实比他用惯的那一把要轻便低矮些,但操纵起来,灵活度丝毫不差,甚至还更好一点。看来那个木匠做轮椅多了,经验更丰富,连手艺都有了长进。

两名周家护卫推着轮椅,将他送进了二进院。这里的屋子他上回来向恩人致谢时,已经参观过了,一进屋便能感觉到内部暖意融融,还弥漫着一股好闻的墨香气。炕已经烧起来了,炕上的用具摆设虽然有新有旧,却都很干净,还照着他惯常的喜好铺陈摆设好。他撑起身体往炕上一坐,便觉得好象是到了家一般。

二进院的主屋是一明两暖的三间屋,全由他一人独占。海家安排了他所熟悉的崔小刀来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而那两名周家派来的护卫则会住在二进院另一端的两间小退步中,那里也早已布置妥当。没事的时候,这两名护卫是不会来打扰金嘉树生活的。考虑到他住进海家,本就是机密,必要时海长安与海礁也能保护他的人身安全,增添太多人手,反倒会引人注目,因此周家暂时不打算派更多的人过来。两间退步足够住了。

谢文载与海长安坐在炕的另一边,为金嘉树解释接下来几日的安排。他在海家尽量不要离开二进院,最好别到前院去,以免遇上外头来的人,泄露行踪。为了让他这几日里能过得充实,除了每日惯例的复健以外,谢文载还会给他上课,指点他的文章,海长安从卫学回来后,也会教导他一些射箭的技巧,好让他腿伤痊愈后可以锻炼自己。

金嘉树起码要在长安住上几年,也该习惯一下本地的风俗了。虽然他是个读书人,但学点骑射武艺,增强一点体质,对他本人也有好处。

金嘉树对这些安排全无异议,甚至还有些惊喜。他本来还以为,这几天只能靠自己读书打发时间了,万万没想到还能有好老师来教导自己。他十分郑重地谢过谢文载与海长安,还早早开始管他们叫“先生”。哪怕还未正式拜师,该有的礼数也不能缺了。

谢文载与海长安都为他的谦逊态度而欣喜,想必接下来几日,大家都会相处得颇为愉快。

崔婶带着崔小刀给金嘉树及两名护卫分别送来了洗漱的热水。他们三人刚刚淋着雨赶路,哪怕有斗篷毡帽遮挡,头上身上也被雨水打湿了不少。此时有热水去寒,他们都不由得露出欢喜的表情来。

两名护卫入住了两间小退步,洗他们的热水澡去了,谢文载与海长安也趁势离开,留下崔小刀侍候金嘉树。

金嘉树在周家三房别庄上养伤时,崔小刀就照顾过他一段时间,直到快过年时才回到海家与家人团聚。如今再次侍候起他的饮食起居,倒也驾轻就熟。两人相处起来,完全没有陌生感。

等到众人洗漱完毕,换上干爽的衣裳,崔婶又带着儿子媳妇,分别给二进院的两边房屋里都送去了热腾腾、香喷喷的晚饭。金嘉树与周家的护卫们各自进食,过后各自打发时间,倒也相安无事。

这一晚,虽然金嘉树与周家的两名护卫只在晚饭后与海家夫妇匆匆打了个照面,但海家的热情周到还是让他们宾至如归,夜里睡觉都似乎都更香甜些。至于等到第二天一早起来,周家两名护卫听到海长安晨练的动静时,如何与他交手切磋,友好交谈,那就是后话了。

海棠住在后院,见有别人操心金嘉树的事,也没有到前头找他的意思。

他住进来的那晚,她只在三进院门上探头张望过几眼,不过热水是她提醒家里人送的,连晚饭的菜色也是她帮着祖母马氏定下来的,足可见她对几位客人还是相当殷勤用心的。

只是想起自己与兄长当初是如何吓唬金嘉树、逼人家透露身世秘密的,海棠就觉得,自己没必要非得跟人家打照面了。

别看海礁如今已经成为了金嘉树的好朋友,甚至愿意为他冒险,海棠自问并不是金嘉树的朋友。她打离开周家三房别庄后,就只有金嘉树上门致谢那回跟他见过面,两人并未交谈过。看到如今金嘉树平静淡定地在人前演着安排好的戏码,想起当初他在受伤后是如何的惊惶无措,海棠就觉得有些对不住人家。所以……一些尴尬的场面,能避就避开了吧?

海棠自行在后院进行着自己的晨练。当她出现在正院,又或是跟着祖母去二进院给客人送东西,嘘寒问暖的时候,便又是那个斯斯文文、和气知礼的纤弱少女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跟上回见面时不太一样的关系,金嘉树好几回转头看她,眼神都有些莫名。

海棠镇定地当作没看到,反正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了。

金嘉树如今大约是心里有了底气,已经不复从前的惊惶不安,跟马氏说话的时候,也是落落大方的,话里话外都是敬重和亲近之意。

马氏提到孙子昨夜未归,有些担心他在外头会有危险,金嘉树还能想出许多理由来安慰她,诸如海礁昨夜是在镇国公府过的,全长安城里就数镇国公府最安全了;又比如真正危险的地方是在城外,不过那里有周唐两家大批亲兵保护,不会出什么岔子;再比如敌人想要在城外做坏事,而海礁整晚都留在城中,自然不会遇到什么凶险,等等等等。

马氏其实并不清楚镇国公府有什么计划,因此对金嘉树的话也只是似懂非懂,但她知道自己的孙子不会直面敌人,还是挺高兴的:“这是老国公休恤你们这些孩子,哄着你们哩!宝顺还说他要去做大事,其实有那么多大人在,哪里用得着你们这些半大孩子?”

金嘉树闻言怔了怔,若有所思。 三百六十四章 错过 且不说马氏与海棠是如何在家招待金嘉树的,午饭过后不久,海礁便出人意料地回到了家中。

这时候,他身上倒是没再穿着别人的衣裳了,而是自己平日惯常的打扮。

他回到家里后,先去见了表叔公谢文载,过后才跑到二进院里找金嘉树说话。闻讯的海棠心里惦记着镇国公府那边的消息,便拿托盘给金嘉树送了一碟果子来,顺便在他这边留下了。

金嘉树低头看了看那几个不怎么爱吃的果子,抬头看了看态度比早上更热络几分的海棠,没有吭声,只转头去问海礁:“你怎的好象很生气的模样?就因为镇国公把你哄回城里来,没让你参加昨晚上的行动?”

海礁还在生闷气呢。别看他在表叔公谢文载面前好象很镇定的模样,一旦到了好友面前,不需要再装模作样了,他就忍不住泄露了自己真正的情绪:“难道我不该生气?说得好好的,我装作小厮的模样去给周奕君作伴,陪着他应敌。孙家的人不会疑心一个小厮,而周奕君也不必独自面对危险了。没想到那都是幌子!孙家的人昨儿夜里就动手了,而我却还待在城里的镇国公府里做梦呢!早上我到庄子后,瞧见那一片狼藉,人都快傻了!”

海棠直击重点:“周奕君没事吧?镇国公府可把人给抓到了?”

海礁稍稍冷静了些:“周奕君没事。听说那些人都没挨到他的边,在院子里就被抓了。周奕君装得太象了,那些人远远地在墙头上瞧见他在屋里坐着轮椅挪动,院子里又一片安静,压根儿就没起疑心,直接就跳进圈套里来了。只可惜,镇国公府的人抓得太迅速,守在外围的几个探子还没进来呢,就被惊走了。唐家的人在庄子附近搜了一晚上,也没找到人。”

说起这个,他又忍不住生气。

他早起到了庄子上,知道自己错过什么事后,就参与了对漏网之鱼的搜捕。他顺着孙家的探子留下的痕迹一路找过去,发现唐家的亲兵夜里很可能漏过了几处颇为明显的痕迹,让那几个逃走的人成功躲过了搜捕,过后还顺利跑了,心里真真忍不住想骂人。

就算夜里光照不佳,唐家的亲兵人多势众,手执火把四处搜寻,也不该忽略了那几处明显能藏人的地方!不过是因为不熟悉密探的手法,才叫人钻了空子罢了。

人都跑了,海礁再骂人也无益,反倒会把唐家人给得罪了。他只能按下不表,悄悄儿把这事儿告诉了老张头,由老张头去跟镇国公府的人报信。他自己一路循着敌人逃走的痕迹追踪到了十里外,便在一处人来人往的繁华路口前停了下来。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找到人了,只得回庄子上跟周奕君交代了几句,便生着闷气回城来了。

金嘉树默默听完,便道:“别担心,大不了咱们再来一回。只要他们不肯放弃我这个诱饵,早晚还是会再上当的。”

海棠忍不住道:“你还想再来一回?这一回是有心算无心,孙家的探子才会上当。再放一回消息出去,人家又不是傻子,明知道是陷阱,还能再往圈套里钻吗?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人家不来抓你,也不会死的。”

金嘉树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可他们原本就是为了讨好孙家,弥补自己的过失,才会拿我凑数,作个将功折罪的筹码。如今他们不但没能立功,反倒犯下了更大的过错,难道就会算了么?若不做些什么,他们要如何向孙家交代呢?”

海棠冷笑道:“他们要是真的这么拎不清,非要往死路上钻,那我们也不能让他们失望了。他们的同伙都落网了,他们自然也该来与同伙团聚,一家人就该整整齐齐才是。”

金嘉树抿了抿唇,对海礁道:“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你就替我跟镇国公说说,让我搬回去吧?”

海礁立刻拒绝:“不行!既然有漏网之鱼,若知道你又住回了老地方,天知道会不会去寻你晦气?这回他们携哀兵之势而来,可就未必会老老实实地绑架你了,说不定会直接要了你的小命!你要是搬回去了,身边也没几个人护着,岂不是羊入虎口?”

他盯了金嘉树几眼:“你该不会是想着,万一叫那些人知道你住在我家,找上门来,会连累了我家的人,才会特地说这种话吧?别做梦了!你才搬进来不到一天,该抓的人还没抓齐呢,我还能让你跑了?!”

金嘉树哑口无言,半晌才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万一你的亲人真的遇到危险了呢?你也该多为家里人想想。”

海礁摆摆手:“难道当初说接你到家里住时,我们就不知道会有危险么?那时候明知道敌人有大队人马,我们海家都没担心过,如今还能怕了那几条漏网的小鱼?你就老老实实在我家里待着吧!我表叔公可是放过话的,定要好生指点指点你的功课。若不让他老人家满意了,你还想搬走?做梦比较快!”

金嘉树再一次被堵得无言以对。海棠在旁忍下偷笑,正色对海礁说:“虽然没能抓到所有人,但抓到的人好生审问审问,应该能问出不少有用的消息来。若能顺势将西北地界上所有孙家的耳目给铲除干净了,边军日后就能清净不少。”

海礁闻言也冷静下来,正色道:“周家连夜审了几个看起来象是头目的人,当中有人自称是朝廷锦衣卫派来的人马——估计是被孙家收买的那种吧?不然又怎会跑来长安干孙家的私活?皇帝手下的锦衣卫,还能是奉了皇命才来绑架后宫妃嫔的亲戚么?这样的人,镇国公府不好真的把人往边城送,但也不能轻易放了,只管让知府衙门的人向上头递公文,说明这人是被抓了现行的强盗,就算将来朝廷的人真的把人接回去了,这人的履历上也会留下污点,以后就废了,休想有报复的那一天。

“当然,前提是锦衣卫真的会派人来接,否则一律当作是撒谎,省得有人混水摸鱼,借着锦衣卫的名头逃跑。除了那些真正的锦衣卫据点,其他孙家的据点,都可以趁机拔除干净。就算真有误伤,等涂大人来了,再重新整顿便是。”

他与小妹交换了一个眼色。海棠瞬间明了。

只怕那自称锦衣卫的人,还真是被孙家收买了的真锦衣卫,让海礁给认出来了,知道这人是个麻烦,索性找理由把对方的前程给毁了,也省得他将来有报复回来的机会。

海棠也不在金嘉树面前点明此事,便继续道:“还有那两位教养嬷嬷处,消息有误,怕是漏网之鱼会去找她们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吧?”

海礁笑了:“唐家已经派人盯住了。这会子她们恐怕还没得到消息呢,也不知道会有几条鱼掉进网里。”

金嘉树在旁看着海家兄妹俩兴致勃勃讨论的模样,心下只觉得惊异。

原来……海礁会跟自己的妹妹商量这些机密之事?海礁的妹妹,看起来竟比海老太太更了解镇国公府的行动! 三百六十五章 采爷 后续的消息源源不断地由专人送到了谢文载这里。 海礁守在表叔公屋里,一有新消息,就会往二进院里的金嘉树处跑,把最新得到的消息告诉他。 考虑到妹海棠也会找他打听,为了省事,他索性把妹也叫过来一块儿听。而海棠也为了省事,索性就留在二进院里了,海礁不在时她在院子里捣鼓自己的花花草草,海礁来了,她便进屋跟金嘉树一块儿听情报。 而金嘉树也发现了,本来在自己面前似乎只是一般聪明机灵的好友海礁,在妹妹海棠面前总会显得格外聪明机灵些,不但能把情报分析得有条有理,各种推测听起来也非常靠谱,简直就比平常的他聪明了一倍似的。 他以往总觉得海礁这个好朋友虽然聪明能干,但以自己的本事,还能瞒得住自己最大的秘密,似乎也有把握能服好朋友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可今,他的想法有些动摇了。他觉得海礁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好骗。他以为已经隐瞒住的秘密,真的把海礁给瞒过去了吗? 再转头看没那么熟悉的海棠,她似乎与兄长海礁一般聪明,还比海礁更细心、更冷静,很多时候海礁忽略掉的东西,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每每能提醒海礁留意那些不起眼的人或事,也避免他有所疏漏。 海礁看似只是来告诉他金嘉树最新的消息,事实上还会从妹海棠那里得到提醒和建议,又带回给前院的表叔公谢文载,反馈给周唐两家的主事者知晓。 金嘉树偶尔也能提一两个建议,是被周唐两家的主事之人采纳聊。他开始觉得自己并不仅仅是在等待别饶安排,而是真真切切地参与到了对孙家耳目的围剿行动之中,自己是有用的。但与此同时,他在海家兄妹面前也越发安静了。没有把握的事,他不再轻易开口。以往多次使用过的试探方式,他也不敢再随意尝试。 因为他怕自己会被新朋友发现了暗藏的心机,以后没办法再坦然跟海家兄妹相处了。 海礁全副心神都在周唐两家的围剿行动中,忙着分析情报都来不及,哪里姑上别的?他没有留意到金嘉树今日的沉默,海棠倒是留意到了。 她虽然没猜到金嘉树在想什么,但也觉得兄妹俩只顾着话,忽略了屋里的第三人不大好,便试着邀请他加入到自己与兄长的讨论中来:“金大哥,你有什么想法吗?” 金嘉树抬起头,眨了眨眼,眼神里透出几分茫然。 他刚才有些走神了,没听清楚海家兄妹在什么。 海礁倒是不以为意,走神这种事嘛,谁都有过,他爽快地把自己刚刚过一回的情报又再重复了一遍。 城外庄子上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大半日,眼下只剩善后了。抓到的孙家探子里,倒有多一半是来历不大清白的亡命之徒。这些人哪怕是送到知府衙门里去,也能审出许多旧案来,不怕冤枉了谁。至于剩下的那些人,看起来打扮体面,明面上都是良民,当中还包括了那个自称是锦衣卫密探的人,就有些不大好处理了。镇国公府已经把这些人控制起来,唐家没能分到一个,心里有些不甘,就把注意力放在那几条漏网之鱼上了。 漏网之鱼们昨夜是蒙了面的,唐家目前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但城里还有几个负责盯梢海礁与周奕君的探子,养鸽子的人,以及两位教养嬷嬷和她们的侍女。唐家盯紧了他们,总能顺藤摸瓜找到些线索。
养鸽人至今没发现自己早已暴露。盯梢海礁与周奕君的探子昨晚确定自己的“目标”回了家以后,就去找养鸽人,用信鸽通知了城外的同伙,让他们以为等到了好机会,连夜围攻“金嘉树”居住的庄子去了。行动失败后,养鸽人这边没有迎来任何一只信鸽,他本人还不知道城外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跟其他同伙联系过。 至于那几个负责盯梢海礁与周奕君的探子,在养鸽人处过了一夜后,便朝着教养嬷嬷住处的方向转移,只是他们没有找上门去,而是进了附近的一个宅子。 唐家也是在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人遗漏了孙家探子们在城中的这个新据点。 他们不知道新据点里都有些什么人,孙家探子们在新据点里又了些什么话,只是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监视着,从对方平静的氛围中,猜测他们对城外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唐家的亲兵迅速而隐秘地将养鸽人给控制住了,同时又在养鸽人家中设下罗地网,等待着有人自动送上门。 直到中午,他们都没等到任何人上门,倒是等来了一只鸽子,鸽腿上还绑着一封信。 信写得很简洁,字是用炭块写的,歪歪扭扭,还沾零血迹,显然是匆忙送出的。信上他们行动失败了,庄子里的不是目标本人,疑心是圈套,通知城里的同伙尽快离开,尤其要注意保护“采爷”平安返回。 唐家的人有些意外,敌人在庄子里根本没进屋,居然还能发现屋里的是替身,而非金嘉树本人。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采爷”是谁? 这是什么重要的头目吗?此前怎么没听人提起过?他在孙家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若是抓住了他,是否能打击到孙家? 最关键的是,“采爷”如今在什么地方? 孙家的人马如今留在长安城里的,主要有两帮人,分别是教养嬷嬷们与她们的侍女,以及新据点里的人。前者全是女眷,那“采爷”是在新据点里么?若以他为饵,逃走的人是不是会主动送上门呢? 监视新据点的人这时候也回报了,新据点中似乎有七八人,其中一个领头的大约四十岁上下,看起来穿戴举止还挺有派头的样子,自称是中原来的生意人,但更象是京城豪门大户里的家奴或管事。 知府衙门那边也有消息传来,那新据点是前两日才被租下的宅子,租客是外来的富商,那正好是在教养嬷嬷们出城与同伙见了面之后。 这群人自称是来长安城里采购货物的,但进城两了,都没去过市集或玻璃作坊,只派人在周边街道区域打听消息。比起长安城中常见的西域特产与新出的紧俏货玻璃器,他们更关心那两位教养嬷嬷的消息,想知道她们从唐家出来后,都跟什么人接触过。 这样的举动,与其是对同伴的关心,倒不如是在监视窥探。 教养嬷嬷们明明曾经在城外与其他孙家探子见过面,怎么如今瞧着,同伙好象不大信任她们似的? 唐家的亲兵目前仍旧监视着教养嬷嬷与新据点这两处,等待着任何一个上门找他们的人,也在防备着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暗中逃走。只可惜,一都快过去了,这两方人马都还未有新的动静。 海礁重复介绍完目前的情况,便又重复了一次妹刚才的问题:“金,你有什么想法?孙家的人如今是在闹什么呢?内讧么?” 三百六十六章 豁达 金嘉树不知道孙家的耳目们都在闹什么,但对方内讧的迹象还是很明显的。 他只能猜测:“莫非是因为唐家那两位教养嬷嬷素来在暗中行事,孙家安插在长安城里的人手多半不知道她们的身份,如今乍然联系上,也无法对她们交付信任?” 这是有可能的,但更有可能的是…… 海礁抬头与海棠对视一眼,都想起了先前唐家人偷听到的两位嬷嬷的对话。她们有自己的私心,想忽悠孙家安插在长安周边地区的探子绑架金嘉树,讨好孙贵妃,但自己却从头到尾都不想露面,尽可能与绑架的事撇清关系,就盼着回京后,可以拿这个消息去讨好旧主张家以及许贤妃,卖了孙家与如今的同伙,以求在孙家倒台后,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海家兄妹俩都觉得这两位嬷嬷是自作聪明。如今看来,有这种想法的不止是他们。恐怕孙家的爪牙里也有人看出了两位嬷嬷的做法有猫腻,又不清楚她们为何要这么干,便暗中监视起她们来了。 虽绑架金嘉树的行动挺重要的,但孙家的探子里,显然也有人不爱冒险,只让别人去干打打杀杀的脏活,自己却偷偷在城里租了新据点,暗中监视着同伙,就等着戳穿教养嬷嬷们的“阴谋诡计”,好为自己脸上贴金了。 都一样是行动失利后急切着另寻方法讨好老东家的孙家爪牙,教养嬷嬷们想要利用同伙们为自己办事,自然也会有人想要踩着她们上位的。 这种狗咬狗的事,海家兄妹倒也乐见其成。只是半过去了,教养嬷嬷们与新据点双方都迟迟没有动静,不由得叫人心焦。兄妹俩自然会忍不住讨论,是否能想法子能让漏网之鱼们主动现身露面呢? 海棠问海礁:“先前抓到的鸽子和传信,就不能利用一把?唐家的人截下了信鸽,那新据点的人也不知道同伙的最新消息,等得久了,会不会发现不对劲?要是他们跑了,唐家可就别想再等到漏网之鱼们主动送上门了!” 海礁道:“就算唐家的人再蠢,表叔公总是能想到这一层的。他老人家已经提醒过了,那养鸽人负责收信鸽送来的消息,多半也要负责送信。他既然已被扣下了,自然就没人往新据点那边传消息了。可眼下唐家又不能再把他放出去,只好在他屋里搜了一圈,找到他曾经写过的字,叫人模仿着笔迹,写了封回信,仍旧让那鸽子送回去了,叫那几个漏网之鱼进城来护送‘采爷’出城。” 海棠有些迟疑:“能行吗?” “只能试试了。”海礁摊手,“养鸽人被抓的时候,差点儿就服毒自尽了。如今人虽然是活的,却闭口不肯交代任何事。唐家亲兵也拿不准他与同伙之间通信是否有什么暗记,用的鸽子又是哪一只,只能将就着来了。信写得有些潦草,看起来也是匆忙送出的样子,不过却附上了新据点的详细地址。若是运气好,那几个漏网之鱼收到了,兴许不会起疑心。” 就算这封伪造的急信真能把漏网之鱼骗来,新据点那边的人迟迟未等到消息,也有可能会主动跑到养鸽人处打探。抓人是不成问题的,问题是新据点中的“采爷”迟迟未等到同伙,是否会铤而走险呢? “唐家的人眼下已经把他们都盯紧了,一个都逃不掉。”海礁道,“但唐家指望能从他们处查到更多的线索,问出更多孙家的秘密。表叔公似乎有些不安,他担心唐家人为了查到更多的东西,会考虑放长线钓大鱼……” 一个不好,就放虎归山了。
海礁没把话完,海棠已经猜到了他的言下之意。 只是他们都没办法影响到唐家饶决定,只能干着急而已。 海礁转头看向金嘉树:“金,你有什么想法?” 金嘉树抿了抿唇:“周家……镇国公不能劝劝唐家人么?大局为重……” 海礁叹了口气。 若是从前,镇国公总会觉得自己的话,唐家会照办的,他也习惯了给唐家人发号施令。但如今,他老人家行事似乎“客气”了许多。唐家有自己的想法。作为姻亲,镇国公尊重唐家的想法,不再直接下令了,而是让唐家人在一些不那么关键的事情上自己做决定。 周家将新据点与教养嬷嬷们交由唐家负责,就是把这些孙家耳目当作战利品,分给唐家的意思。唐家不会问镇国公府讨要庄子上抓到的人,镇国公府也不会过问唐家如何处置教养嬷嬷与新据点里的人。 目前,唐家那边已隐隐透过风声,会在事后将两位嬷嬷及她们的侍女接回家中去,是早就答应了要给她们养老的,不能食言呢。 反正两位嬷嬷年纪也不了,要是她们回了唐家之后不久就传出了死讯,也算是唐家为她们养老送终了吧? 海棠想到传闻中唐夫人气得几乎快要发疯的模样,就忍不住要担心这两位教养嬷嬷的未来。同样是宫里出来的,同样是给权贵人家做教养嬷嬷,这两人如此愚蠢,自寻绝路,实在是叫其他同样自身宫廷的人都跟着脸上无光。 但海棠想到自己上辈子也没落得善终,同样是把命葬送在了雇主手中,又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底气去笑话人家。 她摇摇头,轻咳一声,正想转开话题,便忽然看到金嘉树在盯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歪歪头,问他:“金大哥,你怎么啦?” “没什么。”金嘉树收回视线,微笑道,“既然镇国公不想过问,唐家又有自己的主张,我们在这里着急也没用。反正人都被盯住了,最糟糕的结果,也不过是那几条漏网之鱼没上当,自行逃走罢了。城里的教养嬷嬷与新据点里的‘采爷’,都是逃不掉的。这就够了。孙家经此一事,必定元气大伤,往日所为又为朝廷所知,定不敢再往西北安插人手了。我们在长安,也能安心过日子。” 海礁想想也是,叹道:“我总是希望事情能尽善尽美的。若是出了差错,不能一举而竟全功,我心里总有些不得劲儿,觉得便宜了孙家人。” 金嘉树微笑问:“你几时与孙家结下了大仇?竟然觉得他们损失了这么多的人手,也叫占了便宜?” 海礁与孙家的仇怨来就复杂了,这却没法与金嘉树细,只能简单用两句话含糊带过:“西北的人,哪个跟孙家没仇怨呢?不把他们拉下马,我们都没法安心过日子了!” 海棠在旁为兄长解围:“金大哥倒是豁达,居然这么快就想开了,无心强求。” 金嘉树忙道:“不是我豁达,而是事已至此,除了看开些,我们又能怎么办呢?若是自己想不开,难过的也只有自己罢了。”他幽幽叹了口气,面上显露出忧郁的表情。 海家兄妹俩面面相觑,倒拿不准他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有感而发了。只是金嘉树命运多舛,又刚遭了丧亲之痛,如今出这样的话来,旁人又怎么好再多言?那就显得太刻薄了。 海家兄妹只好闭了嘴。 三百六十七章 赴宴 海家兄妹与金嘉树三个人没能讨论出什么成果。 他们其实也不是全无主意,只是三个半大孩子想要做些什么,都要通过谢文载去提出建议,才能传到能拿主意的人耳朵里。可镇国公府很乐意接受谢文载的建议,唐家却更信任自己的判断。他们对谢文载很客气,但并没有听从他劝告的意思,仍旧照着自家家主的意思去行动着。谢文载对此无可奈何,海家兄妹与金嘉树又能怎么办呢? 他们只能在海家等待着最新的消息,海礁与金嘉树还得接受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这三位老师的教导,读了半晚上的书,还做了不少功课。第二早起的时候,他们都还有些懵,总觉得脑子都快转不动了。 海棠的状态就比他们好多了。她其实从元宵节后就恢复了功课,但她的功课跟哥哥的功课不是一回事。她不需要背诵四书五经、兵书军法,只需要听听历史典故、背背名家诗篇,再跟曹、陆二位长辈学学对对子,练练书法绘画之类的,也就足够了。 因此,她每按时完成功课之余,还有余力可以练武艺,做针线,种花种草,陪祖母马氏研究菜谱,帮忙算家务账,听哥哥海礁外头发生的事,再跟他讨论一下周唐两家的围剿计划什么的。每一件事她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却又完成得轻松随意。 海礁看到妹事情没少做,却好象每都十分悠闲,就忍不住满心羡慕。 可羡慕归羡慕,他还不至于到妒忌的地步。他知道自己要学的东西跟妹是不一样的,妹可以轻松过日子,他却得更加努力才校不但要学习新的东西,为了不让长辈们起疑,他还得趁着闲暇时间,把少年时自己曾经学的东西,再重新学一遍。 他自己卷,如今还拉上金嘉树一起卷:“是不是觉得有点累?你就是不习惯而已。我表叔公和曹爷爷、陆爷爷一向是这么给我上课的。学起来是有些吃力,但习惯之后就好了。如今我们年纪还,又没什么正事要干,现在辛苦一点,将来就能轻松许多。况且你过,时候家里不让你读书,后来读了书,你后娘又总是给你捣乱,不让你爹指点你的功课。如今这些障碍都没有了,我表叔公的学问也比你爹强,有他教导,你只要努力肯学,将来定能在科举上有所成就的!” 金嘉树抬头看了看他:“谢先生教你的学问,与教我的不是一回事,为何你对我的功课总能了如指掌呢?我从前竟不知,自己原来是如此愚钝之人,远远比不上你的博学。”海礁也比他原本以为的更加聪明有才。他从前对海礁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误会?怎会认为这个朋友是个武艺超群却不大精明的实心眼呢? 海礁却打了个哈哈:“你这些功课,我从前都学过。那时候我也是有心要走科举路的,但这两年我改了主意,打算从军了,表叔公才给我换了功课。不过我从前学过的东西都还记得,表叔公也觉得我多读点书没啥不好的,时不时就要抽查。你觉得我博学,其实我只是记性好一点。你从前没机会受名师教导,读书时又总是会遇到妨碍,才会耽误了。只要今后能专心苦读,你一定很快就会追上来,甚至超过我了!” 他鼓励金嘉树:“要多多用功啊!趁如今没人妨碍你了,又有名师指导,你不缺吃不缺穿的,守着孝又不好出门,正该抓紧时间苦读。等你考得了功名,金家二房就没法再打着长辈的名号来拿捏你了,将来反而还要离你远远的,免得被你报复回去呢!”
将来许太后若有个有功名在身的“外甥”,在朝中也算是有了帮手吧?对于帮助“外甥”成才的友人,许太后是不是也会另眼相看呢? 海礁稍稍走了走神,回过神便看到金嘉树转头往门外看得认真,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却是妹海棠穿戴整齐,打扮得俏丽又体面,正从外头院子走过。 海礁忙起身走到门边问:“妹,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海棠一边整理着身上的防雨斗篷,一边答道:“文君姐姐的饯行宴就在今,我得早点过去,争取能跟她多聊一聊。昨儿我不是告诉过你了?” 海礁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昨的注意力都放在周唐两家的围剿行动上,就算妹提过两句不相干的闲话,他也当作耳旁风了。不过前几日周文君给妹写信来时,妹就提过这件事了,他只是忘了饯行宴的日期就在今。 他随口道:“那你就去吧,玩得开心些——可要我送你过去?” “不用。我跟阿奶过了,马昌年会驾车送我和葡萄过去,用不着哥哥。”海棠将斗篷上连着的兜帽戴在头上,抬脚往前院走去,“哥哥在家等消息吧,我吃过午饭,很快就会回来的,希望到时候唐家那边已经有了结果。” 海礁点头应了:“你去吧,路上心些,早点回来。” 他一路把妹送出了门,看着她与丫环上了马车,朝着周文君别院的方向驶去,方才折返家中,想了想,又去寻表叔公谢文载,看唐家是否送来了新消息。 就在海礁打算回二进院的时候,有人来找谢文载了。 来的不是唐家人,而是镇国公府的亲兵,还是奉了老军师之命特地赶过来的。他给谢文载送来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今早教养嬷嬷那边派了侍女翠出门“采买”。翠走在路上的时候,与新据点里的人碰面了。不知道他们双方谈了些什么,过后两人迅速分开,翠重回教养嬷嬷处,然后她们就开始打包行李了。但凡是笨重难带的箱笼,她们都没理会,只专心收拾细软。动静之大,连唐家所送的仆人都察觉到了,试图去内院打听,却被骂了回来,但还是尽职地将消息报给了主人家知晓。 唐家派人围住了教养嬷嬷们的院子,拦着不让她们离开,但还没姑上处置她们,因为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新据点那边了。 新据点里的人不知何时少了一大半,剩下两三个喽啰在宅子里伪造出种种假象,让监视的人以为他们还在宅子里。若不是负责跟踪翠的人看到她与新据点里的人碰面,唐家人还不知道“采爷”已经带着心腹跑了呢! 新据点宅子后墙根下多了个狗洞,那“采爷”估计就是从这里偷跑的。 这是唐家饶疏忽。唐家家主大怒,手下的人也觉得没脸。他们并未声张,只把没能逃跑的人给控制住了,正要严刑拷打,问出“采爷”等饶下落。周家那边觉得不妙,忙给老军师与谢文载送了信,想请他们帮着参详一二,推测那“采爷”眼下最有可能的去向。 根据几个城门口处守将的反馈,这人还未出城呢,定然是躲在哪个角落里了。 谢文载眉头紧锁,觉得自己得往镇国公府跑一趟了。 海礁连忙把消息告诉了金嘉树。 而这时候的海棠,刚刚在周文君的别院门前下了车。 三百六十八章 不速之客 海棠到别院的时候,周家姐妹们已经先一步到了。 宴设在花园里。海棠不必进正院,进门后左拐进园子,就能看到不远处的亭子中,已经呈“品”字状,摆开了三桌席。 这处别院的花园中种植了不少花木,眼下春暖花开,地上的草也绿了,水池子里的冰也化了,枝头上已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红粉花苞,除了空气中还夹带着几分寒意,园中已俨然是一派春景盎然。 海棠一路赏景走来,见了周文君便笑着问好,又夸赞园中的景致。 周文君摆摆手:“婶娘们知道我要在这里设宴待客,早几日就打发花匠过来料理了,不然这会子园中还没那么多花儿草儿可看的呢。其实我只是想跟姐妹朋友们聚聚,不管景致是好是坏,都是点缀罢了。” 海棠笑道:“能有好景色看,谁又耐烦瞧荒地枯枝烂石头呢?瞧着这红花绿树,咱们眼睛都觉得舒服些,心情也更好了。哪怕是为了给友人饯行,心里也不会太难过。” 周文君哈哈笑道:“这倒是正理儿。虽今日是分别,但我们姐妹总有再见的一。我们盼着再聚首便是,很不必为此伤春悲秋的。若是把眼睛给哭肿了,回头留在姐妹心里的模样,岂不是太难看了?” 她帮着海棠把身上的斗篷给解了,丢给丫头们,自己拉着海棠的手,领进了亭郑 周怡君、周婉君、周华君姐妹几个都在这里,纷纷笑着起身向海棠问好。海棠见周雪君不在,有些惊讶,周华君便表示:“她跟我一块儿来的,只是方才府里打发人给她送信来,她才出去了。海姐姐进来时没瞧见?” 海棠进门时还真没瞧见周雪君,猜想她可能是在正院那边跟人话呢,也没放在心上,便与周家姐妹们一道坐下聊。 宴还未开席,但周文君准备了好茶好点心,正好能让姑娘们聚在一块儿边嗑瓜子边聊。 今日聊的重点就不再是归氏母女了,大家都更关心周文君回了甘州,周婉君与周雪君去了京城后,打算做些什么,明年是否会回长安过年?周文君是决定了要回来的,周婉君认为自己肯定要留京,周雪君就不准了。周华君表示:“我们约好了明年元宵要再去看灯的。雪君怎能不回来呢?” 女孩间的约定,倒是不一定能实现。 女孩儿们正叽叽喳喳地聊得兴起呢,周雪君回来了,脸绷得紧紧的,似乎心情不大好。 周华君忙拉她坐下:“你这是怎么了?府里能有什么事?” 周雪君冷哼一声:“没什么,姐姐们别管,反正我心里有数!” 众人心中疑惑,但也没有追问,继续聊着。 海棠拿出了那根绣花腰带,送给周文君。周文君十分惊喜:“呀,你给我做的么?真好看!” 她把那腰带翻来覆去地欣赏着,听海棠明每一个暗格所在,高忻脸都红了:“我正想要这么一个东西,出城骑马时方便。只是我没这么好的手艺,正打算回甘州后,找个针线娘子做呢。没想到海妹妹会送我。你的针线做得真好,平日里真没看出来呀!” 众人也齐声赞叹不已。周婉君欲言又止的,终究还是没好意思开口,但周雪君跟海棠更熟悉,直接开口央求:“海姐姐,你能给我也做一条么?来不来得及?我家再过三就要走了……” 三当然来得及,海棠给周文君做这条腰带,总共也只花了两功夫罢了。 周雪君脸上顿时露出了欢喜的表情,搂着海棠的手臂谢了又谢。周怡君有些心动,但想到自己还有充足的时间,倒也不着急。周华君看得羡慕,可她跟海棠还没那么熟,不好意思提要求。不过她俩都会留在长安,将来有的是熟悉的机会,届时求海棠教自己的奶娘做就好,倒也没什么可纠结的。
周婉君在旁红着脸,面露憾色,却是越发不好意思开口了。毕竟海棠接下来的两时间已经被周雪君的腰带预定了去,她已失去了机会。 接下来,其他几位姑娘们也互相交换起了礼物,叽叽喳喳地,好不热闹。 周文君今日其实还请了唐蕙。她有些话想跟这个表姐妹,等到这时候还没见对方来,只得到园子门口去,吩咐人往唐家打听。唐蕙既然答应了要来,应该不会临时变卦吧? 周文君回到亭中的时候,发现周雪君又往外跑了,不由得纳闷:“今儿四房出了什么事么?怎么三番四次来人找雪君?” 其他人都不知情,倒是周华君跟周雪君挨着坐,方才听她提了一提:“好象是归夫人那边又闹夭蛾子了,带着吴姐姐要到咱们这儿来呢,是大姐的饯行宴,吴姐姐怎能不出席?” 周文君吃了一惊,忙拉着她的手问:“怎么回事?我们不是跟家里好了,今儿就自家姐妹聚一聚么?吴琼是外姓表亲,她来做什么?” 周华君吞吞吐吐地,偷偷瞥了周婉君一眼。周婉君满脸涨得通红,低头声道:“是我……我不心漏了嘴,今儿宴会请海姑娘和唐大姑娘来……” 她素来与吴琼亲近,又是个温婉性子,周文君也不好多什么,只能道:“就算我们会请别家的姑娘来,事先既然没给吴琼下帖子,归夫人就该知趣才是。哪怕她事后向祖母告我一状呢,也没有做不速之客的道理!没收帖子就硬要上门做客,吴家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规矩?!” 周华君安慰她:“没事儿。今日归夫人借口要给雪君买送别的礼物,才向四婶娘借了马车出门的,还要让四房的车夫喊门。雪君,不能让她利用了,所以打发人盯着归夫人,若她真敢来,就把她挡在门外,不能让她进来扰了姐姐们的兴。” 周文君道:“哪里用得着她操这个心?我才是主人,要拦客也是我去拦,要挨骂也是我去挨!”着便命人取了马鞭来,板着脸就要往外走。 她要带着马鞭出去,一副气势汹汹要去打饶样子,倒吓得所有人都起身相拦了。 海棠从她手中夺过马鞭,笑道:“你只管安生坐着,我去把雪君妹妹喊回来。不管谁去拦客,也用不着你们亲自出面。大不了让人将大门关上,不管旁人怎么叫门,都不理会就是了。” 周文君被姐妹们合力压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海棠拿着马鞭走远了。 海棠笑着走出了园子,拐到大门口处,见大门已经打开了一扇,周雪君正站在门槛里头,冲着外头厉声叫喊:“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海棠只当她在喝斥归夫人母女,心想这态度是不是有些生硬了?正要上前帮口,却看到周雪君被不知道什么人大力往门外拽,的身体当即被门槛拌倒,摔了一跤。 她吃了一惊,忙冲上去扶人,刚走了几步,便看到门外站着几个生脸的大汉,正持匕首比在归夫人颈边,马车前倒了一地的人,不知死活。 海棠睁大了双眼,右手执鞭藏于身后,冲上前去。 三百六十九章 周旋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六十九章周旋站在最前头的中年蓝衣人一手执短刀,一手拽住小女孩周雪君的衣领,正要把她从门里拉出来带走,冷不防瞥见门内有人影闪动,一抬头,便与一个十二三岁大的俏丽少女打了个照面。 他虽有些吃惊,但并未放在心上。这个年纪,穿戴又体面,多半也是今日来别院参加小宴的周家女儿,没什么威胁,还能与周四的女儿凑成一对人质。等回头唐家的千金来了,他们带着这三个娇小姐,再加上吴家的儿媳和孙女,料想周家与唐家也不敢再拦着他们。若是周唐两家冥顽不灵,非要阻止他们出城,那就杀掉一个女孩来震慑对方。反正他们手里有五个人质,足够杀出重围了。 中年蓝衣人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左手又继续往前去抓周雪君的衣领,不料门内的少女身影一闪,已出现在门边,一把拽住了周雪君的腰带,下一秒便是一道黑影冲他双眼袭来。 他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但听到凌厉的风声,还是下意识地屈身蹲下避开了,眼前一花,周雪君已经叫那少女拽回门中去,随即那半扇打开了的大门也重重关上了。中年蓝衣人急忙抢上前去撞门,门里却已传来了上门栓的声音。 中年蓝衣人忍不住咒骂起来。 门里的海棠却长长吁了口气,忙检查过门栓,确定它足够坚固,才回头去检查周雪君的情况。 周雪君的衣裳前襟和裙摆上满是皱褶与尘土,衣领歪了,腰带也松了,颇为狼狈,幸运的是,她看起来没什么大伤。 小女孩很坚强,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也没掉眼泪,还能冷静地告诉海棠:“海姐姐,我没事,你快去告诉大姐姐,让她把别院里的家丁护卫都叫过来。门房上的人方才被打倒了,不知道死了没有。这群人都是亡命之徒,还挟持了归夫人母女,我们家的人行事束手束脚的,才会吃了亏……” 周雪君话音刚落,门外已传来那中年蓝衣人的叫嚣:“没错!我们手里有吴家的女眷,乖乖给我打开大门,放我们进去,否则我们就把吴家的女人都给杀了!” 海棠一哂,扬声道:“要杀就杀去,我既不姓吴,又不姓周,我管吴家的女人是死是活呢?这宅子里多有女眷,我还能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把你们这群亡命之徒放进门来杀人放火不成?!” 门外的人又骂开了,接着便有一把长匕首从门缝里插了进来,试图一点一点地挪动门栓。 海棠连忙冲到门上,将被匕首挪歪的门栓又推回了原处。但这不是长久之计,门外的人不肯放弃用匕首挪门栓,若没人看着,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得逞了。 海棠迅速回头对周雪君道:“快进里头叫人。我在这里守着。” 周雪君站起身来,咬了咬牙。她知道眼下不是啰嗦的时候,果断地转头就跑。不知是不是方才摔了一跤的关系,她跑得很吃力,一瘸一拐的。 海棠却顾不上她了,转头继续将被挪歪的门栓推回原处,同时与门外叫嚣的人周旋着:“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在长安城里绑架周家的女眷,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这么做的人……莫非是胡人的奸细?!” 她就近捡了块石头以防万一,还把声量提得更高了些:“归夫人,吴小姐,若你们是被胡人奸细所挟持,不要害怕。吴文安公在天之灵正看着你们呢!就算你们今日为国捐躯了,也是在为吴家的清名增添光彩。吴家会记住你们的,大楚百姓也会记住你们!”
门外的归夫人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她身后同样被匕首威胁的吴琼直接哭出了声:“娘……” 中年蓝衣人却是听得头皮发麻。他听出来了,门里这个救人的女娃好狠毒的心肠。他就不信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可还是一张口就定下了他们胡人奸细的身份。 若是胡人奸细,那在大楚境内自然是人人得而诛之,就算出了长安城,也照样会有大军追剿他们,孙家的同伴就算有心要救助,也要考虑避嫌。而周家与唐家作为西北边军的将领,更不可能为了任何人质与他们作任何交易了。哪怕吴家这对母女死在他们手里,周家也不会让步的。 可就算中年蓝衣人清楚海棠的“险恶用心”,他又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吗?孙家的人为何要在长安城中劫持周家和吴家的女眷?有些事情即使是人尽皆知,也是不能摆到台面上的…… 中年蓝衣人清楚自己再跟这少女争辩下去,也没有意义,听得门内传来繁杂的脚步声,似乎宅子里有许多人正朝大门的方向跑来,他当机立断,抽出匕首,回身命令属下:“我们走!去抓那金家的小子,便立刻出城!” 众人立时将归夫人母女重新拉上了马车,踢开地上拦路的人,驾驶着马车迅速掉头离开。 别院大门重新打开了,多人一涌而出,一路追着那辆马车跑,有两人持刀落在最后,回身与追兵战在了一处。急驰的马车在路口与一辆刚刚赶到的马车擦身而过,差点儿撞上了,车夫张口就骂,却被对面马车上的人一刀劈过来,吓得从车辕上滚落在地,肩上已挨了一记。两辆马车里的女眷都被吓得尖叫起来。 追兵临近,中年蓝衣人索性将归夫人推下了马车,让她滚落在地上,拦住了追兵的去路,自己则亲自驾驶着马车,迅速驶离。 归夫人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满身狼狈,却顾不得自己的仪容,便慌慌张张地抱住了跑在最前面的周家亲兵的腿,哭道:“别追!琼儿在他们手里!别追了!” 周家亲兵被她所阻,不得不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 周文君稍后一步赶到,见此情形,气得破口大骂:“若不是你们自个儿在外头乱跑,又怎会出这种事?!” 归夫人哭得脸上妆容都花了,腿上还受了伤,连爬都爬不起来,却还要死死拽住周文君的裙子,拦着她追上去:“不能追!那都是亡命之徒!会杀了琼儿的!” 周文君气得笑了:“我们不追,他们就会放过吴琼了么?!你能不能分清轻重?!” 海棠拿着鞭子赶过来了:“赶紧让人去通知镇国公和唐将军吧。刚才那群人应该就是前儿晚上逃走的漏网之鱼。他们想逃出城去,才来抓周家与唐家女眷做人质的。” 周文君吃了一惊,连忙回头叫人。 归夫人抬头看向海棠,已经把人认出来了,咬牙切齿地说:“方才就是你在门里胡说八道吧?你竟然……” 海棠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我哪里胡说八道了?雪君刚才可都告诉我了,你跟那些歹徒都说了些什么?是你把他们领到别院来抓人的吧?别拿他们不是胡人奸细来辩解。事到如今,抓你们的是不是胡人奸细,又有什么区别呢?吴家的女眷主动向歹徒出卖自己人是事实。天下人都说吴文安公是忠孝节烈的榜样,你如此行事,也配说自己是吴家人?!” 归夫人的脸刷的白了。 三百七十章 出卖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七十章出卖周文君皱起眉头,语气不大好:“怎么回事?归夫人做什么了?!” 海棠道:“雪君方才在门上都听见了,她能说得更详细些。”她急着出来看情况,只听周雪君简单提了两句而已。 周文君低头去看归夫人,后者还坐在地上,面色惨白,浑身发抖,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显然是刚刚听了海棠的话,才回过味来,知道自己犯了大忌。 由此可见,海棠指责她的话都是确有其事。归夫人得周家庇护多年,如今还要依靠周家才能在长安城里过安稳日子,可她不但平日里多有抱怨不满,如今还敢向孙家的爪牙出卖周家人了!将孙家人引到周家女儿聚会的地方,她想做什么?! 周文君忍不住冷笑,问归夫人:“你知道挟持你的是什么人吗?孙家派到长安来的奸细,是你们吴家的大仇人!你丈夫儿子都是死在他们手里的。你遇到他们,一点反抗都没有,只顾着向他们告密,让他们来找我们周家女儿了?!” 归夫人不敢直视周文君的双眼,只低头颤抖道:“我没法子……他们认出我们了……说要是我们不听话,就要杀了琼儿……我只有琼儿这一点骨血……实在是不敢不从……” 海棠在旁冷笑:“他们要挟持你,你不敢不听话,那跟着他们走便是。反正城门口有周唐两家的亲兵把守,他们想出城,总要拿你们去威胁官兵的,到时候自会有人救你们出来。可你从就从了,为何要告诉他们,周唐两家的小姐会在此处聚会?方才雪君差一点儿就被人抓走了。若不是别院里的亲兵出来得快,那些歹徒被迫匆忙逃离,怕是连唐家的小姐也要遭殃!” 方才差点儿与归夫人他们的马车撞上的,就是唐蕙的马车。她虽然没有大碍,却也受了惊吓,知道自己差一点儿被孙家爪牙抓走做人质,脸都白了。 归夫人却是无言以对。她确实是主动供出了周家小姐在别院设宴聚会的事。她觉得那群歹徒人数不多,若有周唐两家的小姐做人质,就用不上她们母女了,兴许会放了她们。没想到他们虽然放了她,却依旧扣下了吴琼…… 归夫人一想到女儿在孙家人手里会有什么悲惨遭遇,就忍不住浑身发抖,哭道:“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们要杀要剐,只管冲着我来。琼儿是无辜的,求你们救救她……” “不用你求,我们也会救她!你以为我们周家是什么人?!”周文君没好气地啐了归夫人一口,回头便去吩咐亲兵,一部分回镇国公府报信,一部分快马前往各处城门口提醒守卫。 歹人方才驾着马车逃走,并不是朝着城门方向去的。如今虽然有亲兵追上去了,但马车跑得快,周家亲兵们却因为被归夫人阻拦,中途耽搁了一阵,未必能追上马车。不过那群孙家的歹徒挟持人质,目的就是为了出城,早晚会去城门口的,让守门的卫兵们警惕些也好。 只是眼下歹人们到底去了何处呢?他们在城中莫非还有据点? 这时海棠想起来了。那中年蓝衣人临走前好象对属下下达了命令,要去“抓金家的小子”。 金家的小子还能有谁?金嘉树吗?孙家的人怎会知道他在何处? 海棠暗道不妙,忙揪住归夫人的手臂问:“你都跟那些人说过什么?除了告诉他们,周家小姐会在这座别院里宴请唐家小姐,还说了什么?!” 归夫人兴许还在记恨她,哭哭啼啼地不肯回答,海棠便冷笑一声:“你只管磨蹭好了。反正如今落在歹人手里的是你的女儿。你不肯说出歹人的线索,害得周家人无法及时找到人,兴许那群人会带着你的女儿成功逃出城去,一路带着她回京城呢。你们不是一直很想回京城吗?”
归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几乎没当场晕过去,但也不敢再有任何隐瞒,哆哆嗦嗦地答道:“我告诉他们……许贤妃的外甥……也在城里……应该是躲在你们海家了……” 海棠脸色一变:“你怎会知道的?!”周文君这时候吩咐完亲兵回来,听到这话也变了脸色。 归夫人颤抖着道:“前儿晚上周奕君回府……我悄悄去看过,回来的不是周奕君,是你哥哥……他冒充周奕君入府,是为了掩护同行的金家子……进府前他回过海家,还留下了两名护卫,金家子定是住进海家了……” 周文君闻言气道:“怪不得奕君哥会劝祖父祖母,家里应该多安排些人盯紧了客人,别让客人有机会满府乱走才好。祖母还怪他对亲戚太不客气,原来是事出有因。做客人的不懂规矩,主人家还讲究什么待客之道呢?!” 海棠也冷笑:“归夫人还挺聪明能干的,能轻易摸清主人家的秘密。可你既然有这样的聪明,怎么就认不清自己的身份,总要做些蠢事呢?!” 她甩下归夫人不再理会,扭头对周文君道:“借我一匹马并一把刀,我得回家去看看。虽然我二叔和哥哥都在家,但一屋子老弱妇孺的,事先没防备,可未必挡得住几个亡命之徒。” 周文君立刻命人牵了自己的爱马来,又命一名亲兵取了刀给她,道:“我派几个人跟你回去。若真遇上了那些人,你往后躲些,千万别冒险,先护住你祖母婶娘弟弟要紧。” 海棠随口应了,接过刀往腰上一系,便翻身上马,掉转马头,迅速朝自家的方向奔驰而去。 四名周家亲兵立刻骑马跟上。 周怡君、周婉君、周华君与后来一步的唐蕙都聚集到周文君身边来了,周雪君也由奶娘抱着加入其中。 周文君见她裙摆上有血迹,脸色微变:“你受伤了?!” 周雪君摇摇头:“被那歹人拽着,摔了一跤,磕在门槛上,膝盖破了点皮,没什么要紧的。幸好海姐姐及时赶到,把我拉回门里,不然那歹人就要把我拖上马车了!” 她扭头看向地上的归夫人,板着小脸道:“我亲耳听见她告诉那些歹人我是谁,还有大姐姐和唐蕙姐姐是谁,让他们抓住我们做人质,去威胁周唐两家的长辈们。她还告诉那人,潼关县令是吴文安公的门生,她可以叫潼关县令放他们过去,只要他们在潼关放了她们母女就行。她还说了金家子寄居在海家,海家都是老弱妇孺,很容易闯进去抓人。许贤妃只有金家子这一个娘家亲人,只要金家子落在孙家手中,不怕许贤妃不乖乖听话。只要孙家把八皇子诓出来宰了,就不怕皇帝不许纪王世子还宗了……” 周雪君说了许多,几乎将自己听到、看到的归夫人丑态都说了出来,说得归夫人无颜见人,只能低头啜泣。 她能感受到,周围的周家女儿、唐家小姐,还有在场的所有亲兵、仆妇,以及闻声赶来的邻居们,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不再带有尊重和关心,而代之以鄙夷和厌恶。 自打来到长安后,她们母女凭借着家族先人在这座城市里获得的种种优待,似乎在瞬间就消失殆尽了。 三百七十一章 制敌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七十一章制敌海棠快马急奔回家。 今日天气不是很好,城内气氛又有些紧张,路上行人不多。她一路快马驰过,倒也不用担心会磕着碰着什么人。只是跟在后头的四位周家亲兵有些意外她的骑术如此高明,稍稍落后了些许。但别院距离海家,原也没多远,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 海棠远远就看见自家门前一派平静如常,过往行人也没露出什么异样,只是门前停着的那辆马车有些眼熟,乍一看跟刚才她在别院门外匆匆瞥见的那辆有几分象,似乎就是周四夫人从前带着周雪君出门时,曾经乘坐过的那辆车。马车前头坐着一个人,恰是方才那中年蓝衣人的同伙之一,他眼下一边抓着缰绳,一边观察四周的动静,应该是在放哨。听到有马蹄声急驰而来,他立刻扭头回望。 海棠没有放慢马速,直接从马车边上冲了过去。那放哨的人虽面露警惕之色,但方才在别院门外,他不曾瞧见门内的海棠长什么模样,穿什么衣裳,因此这时候也没认出人来,见她纵马跑过,还以为她只是路过,刚刚松了口气,便听得一阵尖啸声从身后传来。不等他回头去看是怎么回事,脖子上已是一紧,他整个人都被一股大力扯得飞起,重重摔在地上。 他被勒得双眼突出,喉咙咔咔作响,却是一句话都喊不出声,只能拼命用双手扒着脖子上的马鞭。 海棠控制缰绳勒停了马,回头看那放哨人已被勒得出气多入气少了,方才跳下马,手上轻轻一松一扯,就把马鞭给收回来了。那人刚刚被勒得半死,刚摆脱马鞭,躺在地上才喘了一口气,整个人还晕乎乎地,就已落入了随后赶到的周家亲兵手中。 过往路人本来被海棠勒人吓了一跳,瞧见周家亲兵赶到,似乎与海棠还是一伙的,便立刻冷静下来。有人装作什么都没瞧见地迅速离开现场,也有人上前询问周家亲兵,是否能帮得上忙。 海棠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她收回马鞭后,便立刻探头往马车里头望了一眼,见里头没有人,猜想吴琼大概是被中年蓝衣人带走了。 他们去了哪里?是进海家去了吗? 海棠转头看向自家大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宅子里也没什么不寻常的声响。若不是门前停着这辆马车,车上还留了人放哨,她都要以为那中年蓝衣人与他的同伙是带着吴琼逃到此处,便弃车而逃了。 可他们既然留了车又留了人,定是暂时去了附近什么地方,事成之后还会再回来,带上吴琼是为了拿她做人质威胁人的! 吴琼不过是个刚到长安的小姑娘,除了亲戚周家,孙家的爪牙还能拿她威胁谁?既然是在海家的门口,不用说,他们找的定是自家表叔公谢文载这位吴门故生了! 海棠想起周雪君说过的,归夫人向孙家爪牙告密的内容,便猜想后者定是要威胁谢文载为了救吴琼而交出金嘉树了。 海棠冷笑了一声,心想这群孙家爪牙才几个人?就算有吴琼为质,海家宅子又不大,可他们敢进门,就敢保证自己可以毫发无伤地带着人质出来吗? 海家内部又不是没有武力担当。他们也不怕自己成了瓮中之鳖! 只是,海棠虽然对自家二叔和哥哥,以及周家留下的两名护卫有信心,却不敢担保家中的亲人仆从会无人受到伤害。也不知道那中年蓝衣人是用什么法子进的门,为何海家外头看起来全无异样?她敲门回家倒是容易,就怕门内有敌人守着,任何人进门都会给上一刀,她就算躲得过,也于眼下的局势无益。
正思索间,周家亲兵已审完了放哨人,过来告知她最新情况:“他们领头的叫‘采爷’,是打着吴家闺女的名号上门拜访谢先生的,打算先礼后兵。不过他们又另派了几个人,从隔壁人家弄了把长梯,打算爬到墙头上,直接进后宅找人。” 海棠吃了一惊,立刻想到,邻居陈家陈千户夫妇已在山西任上安顿下来,前两天才派人送信回家,让儿女们过去。陈家早已跟海家说好,会把宅子前两进空出来,租给谢文载,为此要将一些家具杂物推放到后两进院子里去。至于用不上的旧东西,管家一律暂时堆放到两家之间的夹巷里,等待过后一并运出城外丢弃,其中就有陈千户守边城时家里人用过的旧长梯。那梯子本就是为了让家中男丁能在敌军入城时爬上墙头参与杀敌用的,长度足够让人爬到海家的墙头上。因为有安全风险,海长安昨晚还跟崔叔抱怨过,打算今日跟陈家人说,要把长梯砍断的。 难不成海长安没来得及砍梯子,就先被那群孙家的爪牙钻了空子?! 海棠迅速绕到自家宅子西边墙根下,还未进巷口,已瞥见巷中有人影闪过。她心生警兆,脚下迅速蹬地朝旁边跃开,只见银光一闪,就有一把匕首从巷子里刺了出来,恰好从她肩旁划过。 她反手拽住那握刀的手腕,往麻穴上用力一掐。对方手上一麻,匕首松脱尚未落地,已是抬腿狠踢了过来。海棠避开他的腿,顺着力道将人往大路地面上一推,那人一腿悬空未能制住去势,差点儿摔了个狗啃泥,好不容易停下身体,正要回身反击,已被两名周家亲兵拿刀架住了脖子,一动都不敢动了。 海棠跑到墙根下,陈家那把旧长梯果然被竖了起来,搭在海家墙头上,差不多是前院小楼西侧的位置。照着她刚回长安时,在前院楼上观察到的情况来看,从这里爬上墙头,手脚灵活些的人,稍费点力气,应该就能跳到二楼西边窗台上,再踩着西屋几位老爷子的房间屋顶,跳进院中。 但若来人想要走这条路线进海家内宅,还得再翻二进院的院墙,无论是从院墙上跳进二进院,还是借两间小退步的屋顶跳进去,都不费什么事。只不过这么做的人,绝对不可能逃过两名周家护卫的眼睛就是了。 海家宅子里仍旧没什么大动静,海棠却不敢轻忽。这时候墙头上没人在,长梯上却有新近踩踏过的靴印,可见已有人翻墙进去了。只不知进去的有几人,是否带了武器,这时候又摸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扭头对周家亲兵们道:“我爬梯子上去,过后你们立刻将梯子挪开,断了歹人的后路,免得他们翻墙逃走!” 说罢她就紧了紧腰上的刀,左手也将马鞭绕好,便直接踩着梯子,迅速攀爬上了自家墙头,动作之迅捷,令周家亲兵看得目瞪口呆,压根儿就没来得及出声阻拦。 想到宅子里还有孙家的爪牙在,他们也不敢高声说话,只瞧见海棠在墙头上轻轻一跃,便不见了身影,过后也没听到任何掉落或踩碎屋瓦的声响,猜想她大约已平安落地了,方才将长梯挪开,放倒在地上。 他们随即转身跑出了巷子,与闻讯赶到的救兵们会合,预备进海家抓人了。 三百七十二章 平息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七十二章平息海棠的轻功与内力练了小两年,已是小有气候。 她运转轻功,迅速爬到墙头上,轻跃至二楼檐下,从斗拱上略一借力,便跳到了窗台上。 正好近日天气略有回暖,曹耕云与陆栢年两位老人预备着搬上二楼,给谢文载的新学生腾屋子,此时二楼西窗正打开了通风,因此海棠没费什么力气,就扒着窗台借力,轻轻松松跳到了西屋房顶上。 她轻巧无声地在西屋顶上伏身行走,挪到屋脊上,探头往院中张望。 院中仍旧没有异样,厨房里还有人在干活,但客厅的门大开着,从她的角度,隐约能瞥见那中年蓝衣人“采爷”的衣袍一角与皂靴,还有吴琼的绣花裙摆。 吴琼的裙摆边上,还有另一个男人的皂靴。正常情况下,即使是至亲手足,也不会有男人离大户人家的女孩儿这么近的,估计这人正拿武器威胁着吴琼的要害吧? 风中隐约传来了“采爷”说话的声音,间或插进几句反驳的话,而后者正是谢文载的声音和语气。 他们还在客厅中对峙? 海棠试图往前看得更清楚些,却瞥见前门方向有银光闪动,立刻就把头缩了回来,再小心张望,发现是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陌生男子站在大门后头,腰间有刀,方才的银光是刚抽出了一截的刀身反光所致。这想必是“采爷”的同伙,负责在前门警戒,预防仆人们察觉有异反抗,阻碍了他们逃离出宅的路线。 一、二、三……光是海棠能看到的,前院里就有“采爷”和他的两名同伙,至少三人,都带有武器。她忍不住为表叔公谢文载的安危担心。还有曹、陆二位爷爷,不知是否也在厅中。这三位老爷子虽然身体还算康健,但在敌人的刀刃下,未必能抗多久。 她在屋顶上悄声挪动,换了个位置,能把客厅里的情况看得更清楚些。 这回她瞧见了二叔海长安的衣袍一角。他手里也拿了把刀。 有二叔在,客厅里的谢文载有人保护,应该不会有事吧? 海棠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便听得身下的西屋里似乎有人在大声说话。她伏下身体,贴着屋瓦仔细倾听,似乎是曹耕云跟陆栢年吵起来了。 好了,这两位老爷子不在客厅里,大约连厅里来了恶客都没察觉。二叔海长安一人,也足以保护表叔公谢文载的平安了。至于吴琼……就要看她的运气。 海棠开始往二进院墙方向挪动,刚挪到院墙下,便瞧见墙的另一边,两名生面孔的男子从一间小退步的屋顶跳进了院中。而这时候,周家派来的两名护卫,一人就在屋前背对着来人活动手脚,另一人却刚走出主屋,正面露惊讶地朝海棠这边看过来。 后者旋即发现同伴正面临险境,连忙大声示警。 他示警及时,他的同伴虽然没有察觉到敌袭,却反应迅速逃过了敌人的致命一击。随着前者拔刀冲了过来,两名护卫开始与敌人战在一处。 打斗声立刻就惊动了海家前院与正院里的人。前院的仆从闻声跑出来看是怎么回事,却瞧见海棠站在二进院墙头上,不由惊叫出声。 海棠瞧见守在前门处的敌人已经发现了自己,索性也放开了,大声喝令家中仆人:“躲厨房里别出来!前门有敌人持刀,记得找武器保护好自己!”又扭头冲着正院门上目瞪口呆的崔婶道,“把门关好了,别让歹人跑进去!” 崔婶迅速反应过来,连忙点点头,与身后赶到的马婶合力将正院的门给关上了。
而守在前院的马有利被敌人持刀逼回了门房小屋里,不得动弹,守在车马棚里的马昌年和厨房里的崔小刀却大着胆子,一人拿着烧火棍,一人拿着柴刀,前者守在二进院门处,后者跑到客厅门外,还招呼海棠下墙头。 海棠当然不会跳下墙头。她已经看见金嘉树拄着拐杖走出屋子了,便立刻踩着墙头跑到了主屋那一边,方才跳下地,抽出腰间的刀,赶到他身边去:“你出来做什么?赶紧进屋去!” 金嘉树抓紧了拐杖:“若是他们敢伤人,我便是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海棠语气放缓了些:“你只管进屋去,外头有我们呢!周家亲兵已经到门外了,很快就会进来。敌人就这么小猫三两只,还能跑了吗?” 金嘉树略冷静了些,可他还是想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找过来的?!” 那自然是因为有人告密! 可这些事说来话长,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海棠只能一句话带过:“过后我再跟你细说。”说完就长鞭子甩出去,将一个刚刚被护卫踢飞的孙家爪牙脖子缠住,用力扯到自己脚下,再挥刀将对方手中的刀给挑了,一脚大力当胸踩上去,那人眼白一翻,吐了口血,便人事不省了。 海棠照旧收回了马鞭,见两名周家护卫围攻一个歹人,已基本把人控制住了,便放心回过头来跟金嘉树说话,见他正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不由得一哂:“咋?我都从墙头上跳下来了,手里又是鞭,又是刀的,你以为我是来跟你玩杂耍的吗?镇国公能把你安排到我们家,难道就只是因为我哥哥跟你是好朋友?!” 当然是因为海家的武力值也不差呀! 开玩笑,他们家可是从边城混了十几年才回来的!连她的老祖母都能抡柴刀杀敌好吗? 说话间,前门那边的局势也有了变化。 马有利年纪大了,奈何不了持刀的敌人,可前院还有崔大壮夫妇俩呢。崔大壮手持一把长棍,他媳妇双手各拎一把菜刀,前者远攻把守在前门处的孙家爪牙的刀给架住了,后者补上两刀砍伤了对方拿刀的手,后头再有马有利抡起自个儿值夜时用的尿壶,当头全力敲到那人后脑勺上,对方立刻就头破血流,浑身血污狼狈,倒在地上,已是没了半条命。 崔大壮迅速把大门打开,在门外等候已久的周家亲兵们冲了进来,在马昌年与崔小刀的提醒下,围住了客厅。 当客厅里属于长安一方的人数超过了敌方三倍以上的时候,那“采爷”哪怕前一刻还在得意洋洋地说着威胁人的话,此时也不得不束手就擒了。 他的同伙倒还不死心,想要往吴琼脖子上划一刀,拼着送命也要带走一个人,却被海长安眼疾手快地抢上来将刀挑飞,一脚踢倒在地。眼前一花,人质已叫海长安拉开了。他与“采爷”彻底失去了最后的筹码。 吴琼脱险后,还觉得自己如在梦中。她本来害怕极了,眼泪花了妆容,脖子上有三四道伤,流出的血把她衣领都染红了,十分狼狈。她以为自己今天死定了,听着谢文载斩钉截铁地拒绝“采爷”的话,心直往下沉。没想到转眼间,局势已经颠倒过来,她也获救了。 曾经以为无法抵抗的“采爷”一伙,就此轻易沦为了阶下囚。 长安的人这么厉害的吗? 那她们母女之前的所有妥协与退让,又算什么? 吴琼刚松了口气,抬头对上众人冷淡的眼神,心又沉了下去。 三百七十三章 追问 吴琼作为女眷,很快就被送到海家的正院上房里休息包扎。

她被管家娘子崔婶与马婶送进门的时候,还听到海家的当家主母马氏在屋里训诫孙女海棠:“能耐了你!竟然敢翻墙进家门,还在墙头上跑来跑去,这么高你也敢跳下来,也不怕摔死你?!来的坏蛋才七八个,就有三个是你砍的。你咋这么能耐咧?没你还不成了是吧?!”

海棠反正已经把该干的不该干的全都干过了,此时也没必要跟祖母拌嘴,便低眉顺眼地垂下头作乖巧状:“我下回再不敢了,阿奶别生气。”

“你还敢有下次?!”马氏大力拍桌,“额们海家是大户人家,你给额斯文一点!只要不是敌人打上门,都不许你再拿刀砍人!”

所以敌人打上门时,还是可以拿刀砍人的,就象今天这样,是吧?

海棠忍住偷笑的冲动,乖乖应了是。

崔婶在门边清了清嗓子:“太太,吴姑娘来了。”

马氏忙端正坐了,稍稍扬声道:“快请进来坐吧。”

两个管事嬷嬷扶了吴琼进屋,后者朝马氏行了一礼,被马氏扶起,按到炕边坐下。海棠将医药箱拿了过来,马氏亲自给吴琼处理了伤口,又用干净的布条包住,还让孙女取了一套九成新的干净衣裙来给她换上。

海家人都很客气,把吴琼照顾得很好。伤口处理过了,衣裳换好了,茶水点心也上了,平安信也给镇国公府那边报过,可吴琼心里还是十分不安。她还记得她母亲归夫人在孙家的爪牙面前都说过些什么,周雪君都听到了,这时候必定已经告诉了周家其他人。海棠会知道吗?今日海家会被歹人闯进门来,可以说都是归夫人害的,海家人心中就真的没有半点记恨?

海棠在别院门里说过的话,还有谢文载先生这位祖父的门生在“采爷”面前拒绝拿金嘉树交换她性命的情形,她都记得一清二楚。不管别人说什么,她心里知道,海家和谢文载都不会因为她是吴文安公的亲孙女,便对她另眼相看。今日之后,海家必定会视她们母女为仇敌,可海家太太与海棠还依旧把她照顾得细致周到,这叫她如何有脸面对她们呢?

对比海家的厚道仁义,归夫人似乎处处都被比了下去,简直就是给吴家先人抹黑!

吴琼垂头丧气地坐在炕边,只觉得没脸见人了。

马氏对吴琼虽然挺客气亲切,但那只是看在周家的面上罢了。将人安置好,她就懒得再花时间去应酬了,只让孙女陪着吴琼,自己出去处理家务事。

“采爷”忽然带着人上门,又有同伙爬墙进来折腾了一通,家里被打坏的家具、花木不少,家里的老人孩子以及男女仆妇们都受惊不轻,需得她去安抚处理一番才行。

她把崔婶和马婶给带走了,留下葡萄听候差遣。不过海棠只是在里间与吴琼隔着炕桌对坐着,吴琼低头不语,她便一直观察吴琼。

吴琼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鼓起勇气叫了她一声:“海……海姑娘……今日实在是对不住……”

“你是说你娘把金大哥在我们家的消息告诉了孙家的爪牙这件事吗?”海棠一张嘴就打了个直球,“那件事确实是你娘不对,你应该没有开口吧?”

吴琼被她的话惊得手足无措:“我……我没……没有……我都不知道……”

海棠也不顾她此时正心神不属,进一步追问:“你娘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秘密的?金嘉树住进我们家,这事儿在镇国公府里也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晓。你娘是如何打听到的?若说是因为她发现我哥哥乔装成周奕君进了府,可我哥哥也没看到她呀?周奕君曾经向我哥哥抱怨过,说不知道你娘是怎么摸进他房间的,竟然连府里的下人都没发现。难道你娘还能飞天遁地不成?”

“我……我不知道……”吴琼目光闪烁地转开了视线。

海棠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清楚内情:“难不成你娘收买了镇国公府的下人?还是发现了镇国公府里的什么密道?你娘和你被周家接到长安,一应日常供给都是上好的,周家哪里亏待了你们?你们在别人家里做客,这又是收买主家下人,又是暗中潜伏打探机密的,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难不成周太后当年接你们进宫,承恩侯府藏了你们这么多年,竟是养出了白眼狼不成?你们悄悄折腾这么多,是想算计谁呢!”

“不不不!”这话吴琼可就承受不起了,连忙辩解,“娘和我都没有那个意思,海姑娘,你千万别误会!”

因担心海棠误会,心里又有愧,心神大乱的吴琼吱吱唔唔地交代了一些母亲的秘密。

比如她打听到镇国公府里的世仆,许多人曾经服侍过吴文安公夫人吴周氏,又或是受过吴周氏恩惠,便打着已故婆婆的旗号拉拢了一些人。虽然对方不至于为了吴周氏的后人背叛主家,但有时候在一些不重要的小事上,也愿意给归夫人母女提供一点小方便。光是吴琼所知道的,这类小方便就有三个例子:一是镇国公府下人们为了方便抄近道而惯走的隐秘小路,二是他们偶尔会向归夫人透露主人们的想法与喜好,三是周家四房的车夫愿意帮归夫人母女隐瞒外出时的行踪。

再比如归夫人在慈宁宫中隐居多年,但她被困在小院时间长了,耐不住性子,便跟着宫人学了些本事,知道如何不引人注目地在宫中行走,摒气功夫与隐藏自身痕迹的水平都不低。她当年仗着这项本事,曾不止一次偷走出慈宁宫透气。不过,这事儿没能瞒住周太后。六皇子死得不明不白,她还因此被周太后怀疑上了。周太后生怕她连累了自己,就迅速联系承恩侯夫妇,把他们送出了皇宫。

吴琼对母亲的秘密所知不多,也觉得她没有问题,但说出这些话后,自己也感到好象有哪里不对劲了,忍不住哭道:“我娘真的没有坏心……六皇子的事也与我娘无关,那是……是榴花做的!太后娘娘也应该清楚才是……”

海棠眨了眨眼:“榴花是谁?”

吴琼咬咬唇,低下了头:“是皇后娘娘生前的宫女……坤宁宫大火,她逃出来了……太后娘娘收留了她们……”

海棠明白了。原来许贤妃当年逃离坤宁宫大火的时候,真的有同伴,还是皇后身边的宫女。她俩留在慈宁宫中做了宫人,受到周太后庇护。许贤妃才刚进宫,心里没别的想法,但这个榴花估计对害死故主吴皇后母子的孙贵妃怀恨在心,导致了六皇子的死……

这种事周太后当然没办法说出来。无论害死六皇子的是归氏还是榴花,总归都是周太后保下的人,皇帝知道了一样会怨恨。

海棠没有再追问下去,只面露好奇:“你们在慈宁宫住了那么多年,应该认识许贤妃吧?你娘和她关系不好吗?她知道许贤妃的外甥在哪里就算了,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孙家的爪牙?” 三百七十四章 分析 吴琼又开始支支唔唔的了:“没有……怎么会呢……”

海棠也不给她时间喘息,径自继续道:“按理说,你们吴家当年的大火烧得蹊跷,世人基本都认定孙家就是凶手了。你们母女是当事人,是否另有猜想,我就不问了。如今是孙家逼得你们一家三口不得不离开京城,来到长安生活,你们对孙家多少该有点怨恨才是。太后娘娘与周家固然是把你们困在一个小地方,隐居了许多年,那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吧?

“如果你们觉得这是没必要的事,周家人应该放你们在京城自由活动,那只要你娘开口要走,承恩侯府也不会硬把你们关在家里。那为什么你们还要听话不出门,还跟着承恩侯世子夫人到了长安呢?如果你们心里清楚,不出门也好,离开京城也好,都是为了保命,那如今也没理由怨恨周家吧?”

吴琼垂下头去。她们当然恨孙家,而母亲对周家的怨恨也确实有些不讲道理。可母亲与娘家亲人分离多年,连外祖父母去世都不能尽孝送终,又在女儿的婚事上屡屡受挫,心生怨恨也是难免的。这都是为了她。她怎能说母亲有错呢?

海棠看着她的表情,继续道:“既然你们仇恨孙家才合理,怨恨周家不合理,那你娘又为什么向孙家的爪牙出卖周家女儿的消息,还把许贤妃的外甥也卖了呢?”

吴琼低泣:“我娘……是为了我……她怕歹人会伤我性命。只要能让歹人放了我,她……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海棠一哂:“孙家估计把你们吴家人都视作手下败将,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你娘被怀疑跟六皇子的死有关,也是少有人知道的秘密。那几个孙家爪牙估计没想过要将你们抓回京城去讨好孙贵妃,到了长安后就直接冲着金嘉树去了。若不是为了出城,也不会抓你们做人质。他们在别院门外会丢下你娘,多半是因为马车不堪重负,为了尽快逃走,才不得不减负的。

“说到底,是因为你身为周家老姑太太的亲骨肉,比你娘的份量更重些,拿来做人质威胁周家人,更有用。孙家的爪牙想要出城,就不会真的伤你性命。等到他们出了城……周家不会让他们出城的。若在长安地界上,他们还护不住你们母女,岂不是几辈子的老脸都要丢尽了?所以,用不着出卖谁,你们在出城前也会遇救的。”

海棠抬眼盯着吴琼:“就算你娘信不过周家人的能力,非得出卖周家女儿的行踪去换取你们母女二人的平安,那也没必要捎带上金嘉树吧?”

吴琼被问得哑口无言。她当时没有多想,只觉得母亲处处都是为了自己。可如今听海棠细细分析起来,似乎……她们真的是太过慌张,也太过多虑了?

海棠双眼紧紧盯住吴琼的脸,留意着她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就算归夫人发现了海礁顶替周奕君进了镇国公府,从而分析出金嘉树住进了海家,也没必要寻根究底吧?金嘉树的下落与她有何干系?她盯着的只是周奕君而已。与周奕君婚事无关的,被镇国公府视为秘密的事,她打听得这么细致做什么?

而“采爷”等人本是为了抓金嘉树而来,行动失败后,就只想着出城逃离了。他们找上归夫人母女是为了抓人质,再添几个周家女做人质,也是增添己方筹码。可他们自己都没查到金嘉树的下落,难道会主动向归夫人母女打听吗?

海棠把自己的分析一一说了出来,最后下了结论:“所以……他们其实什么都没问,是你娘自己主动说出来的吧?她还给孙家出主意呢,说他们可以拿金嘉树去要挟许贤妃,把八皇子诓出来杀掉。皇帝膝下没有了可以继承皇位的皇子,就只能把纪王世子认回去了……”

吴琼羞愧地把头垂得更低了。她就知道,母亲在歹人面前说的话,都叫周雪君听见了,后者肯定会告诉所有人的……

海棠看着吴琼的模样,就知道自己没有说错,不由得冷笑了一声:“真奇怪啊,你们吴家明明是孙家的仇人,即使皇帝追封了吴文安公,你们三人也依旧没办法光明正大地生活在京城,为了保命只能长期东躲西藏。想要改变这种处境,除非孙家哪天高抬贵手,不再追杀你们。可你娘又被孙贵妃认定与六皇子的死有关,有她在,孙家是绝不会放过你们的。若不想继续过这样的日子,你们就得盼着孙家倒台……”

可孙家没了皇子外孙,也依旧没有倒台。如今周家也好,反对孙家的吴门故生也好了,就盼着八皇子立储,彻底断绝孙家所支持的纪王世子还宗继位之路。等到八皇子继位登基,孙家的末日就到了,而遭受到孙家迫害的人,才能有真正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可以说,八皇子的存在,是包括周家与吴家在内所有孙家政敌翻身上位的最大倚仗。

归夫人出卖许贤妃的“外甥”,让她有机会受孙家胁迫,甚至建议孙家对八皇子下手,到底是出于什么考量?

她知道自己的立场吗?知道吴家和她女儿的立场吗?

若她还没忘记孙家焚夫杀子的仇恨,还没有精神错乱到视恩人周家为仇敌,若她还想着自己与女儿能有光明正大回京生活的那一天,又为何要给敌人出那样的主意,企图葬送自己母女二人未来的希望?

海棠问吴琼:“你娘没有发疯吧?若是那个‘采爷’听了她的话,真的抓住了金嘉树,又拿周家女儿做人质,威胁周唐两家放他们出城,等他们成功回到京城后,再利用金嘉树威胁许贤妃,害死了八皇子……皇帝被逼得召回纪王世子立储,孙家又成了炙手可热的外戚,继续风光无限……到得那时,你娘要如何收场呢?她怨恨的周家固然不会好过,可就算你嫁进了周家,又能好过吗?万一周家也叫孙家害了呢?你又要怎么办?所有的这些,你娘都考虑过吗?”

吴琼除了瞠目结舌,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所以呀……”海棠掸了掸袖子,“别以为事事都听你娘的话,处处在人前维护她,就是孝顺了。她如果犯了糊涂,你得拦住她才是。你们如今是依靠周家,才能过上温饱不愁的安稳日子。倘若周家出事,你娘就算一时痛快了,将来的生活又要怎么办?你若不想你娘将来有朝一日贫困潦倒,甚至死在孙家刀下,就该有所作为,而不是整天坐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就指望别人帮你!”

“我……我……”吴琼浑身哆嗦,简直没办法想象海棠话中的情形。她双眼巴巴地盯着海棠,虚心求教,“我该怎么办?我不敢……我娘说的话,我从来不敢忤逆的!”

“没人叫你忤逆她。你是为了能长长久久地孝顺她,才想做些什么的。”海棠放柔了声音,“首先,先弄清楚你娘到底在想些什么,她与许贤妃又有过什么恩怨,如何?” 三百七十五章 事后 等到马氏重新回到正院上房里的时候,吴琼已经对海棠满心信服,还接受了她的提议,郑重表示自己今后会严加留意母亲归夫人的言行,并在其犯“糊涂”的时候尽力阻止。

要是她劝不住母亲,就会立刻向其他人求助,包括但不限于堂兄吴珂、镇国公府上下所有人,以及海家兄妹等。

今日海家人从孙家爪牙手里救下了吴琼,便对吴琼有了救命之恩。只要海家没有因为归夫人的出卖而迁怒到吴琼身上,吴琼就可以将海棠视作自己的亲密友人了。需要的时候,她可以随时给海棠送信来。海棠答应,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自己可以帮她出出主意。

吴琼得到了海棠的承诺,心里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作为被归夫人连累了的苦主,海家虽然生气,却只怨归夫人一个,没有迁怒她的意思。这让她心里好受多了,不至于在海家坐立难安。

不过,当马氏进屋告诉她,周三夫人与周四夫人刚刚到了,是来接她回镇国公府的时候,她顿时又紧张起来。

海家这个苦主没有怪罪她,可周家这个苦主……怕是没那么好说话了。

吴琼低着头,心里打着鼓,小心翼翼地迎接了进门来的两位周夫人。不过周三夫人与周四夫人热情关爱如昔,似乎没有怪罪她的意思,还关心地问了她身上的伤,担心她受了惊吓。

周三夫人与周四夫人跟马氏聊了一会儿,说了些事情的始末,有几人伤亡,多少损失,等等,便要带吴琼回镇国公府去了。

吴琼惶然回头看了海棠一眼。海棠冲她点点头:“吴姐姐回去好好休息吧,不要多想。改日得闲了,我再去看你。”

吴琼闻言,稍稍冷静了些,勉强挤出一个笑:“好,那你可千万要来。”她依依不舍地握了握海棠的手,方才跟着周三夫人与周四夫人离开了。

她们走后,海家才算是恢复了平静。

崔婶带着人在前头院子里清扫被打坏的东西,马氏在上房计算着今日的损失,越算越心疼。

海棠趁机打听周三夫人与周四夫人来时提到的具体消息,马氏随口回答说:“周家死了好几个仆从咧,都是叫那归夫人坑的。听说她带着闺女出门,特特喊了从前服侍过老姑太太的丫头的儿子,还让人家别告诉周家人,她们要出门做甚。那车夫也是糊涂,刚开始听那对母女差遣,私下跑去别院就算了,被劫之后乍还继续听她唆使,去别院抓周家的小姐了咧?幸好他这人还没丧了良心,没敢背主,那几个歹人想要伤雪君小姐的时候,他就挡在前头了,丢了性命,不过也算是将功补过,他家里人还不至于被撵出府去。只是往后,国公府里怕是没人再敢信那归夫人的鬼话了!”

原来如此。若驾驶马车的人是镇国公府周家四房的车夫,那就怪不得别院的下人会开门了。这车夫想必就是她先前看到的,倒在地上的人之一了吧?因为母亲与周家老姑太太吴周氏有过主仆情谊,所以车夫甘愿听从归夫人差遣,甚至损害了真正的主人家的利益。如今他赔上了性命,想必也会成为震慑镇国公府下人的负面范例。归夫人今后想要再重施故伎,打着已故婆婆的名号去忽悠周家的下人,就没那么容易了。

海棠理顺思路,转头便听得马氏继续念叨:“真个是一场无妄之灾!周家死了好几个人,连雪君小姐都伤了膝盖,听说如今都没法走路了。周四夫人本来是打算带闺女进京的,如今也只能让雪君小姐留在长安养伤了。”

海棠吃了一惊:“雪君伤得厉害吗?我听她说,只是磕破了一点皮而已!”

马氏道:“周三夫人刚刚亲口跟额说的,还能有假?雪君小姐想必是怕你们担心,才不肯说实话,其实回府后一检查,她家里人就知道她膝盖伤得厉害了。”

海棠听得有些不安:“我当时完全没察觉,以为她就只是摔了一跤而已,还让她跑去园子里给文君姐姐报信呢!该不会害她伤势加重了吧?”

马氏讶然:“这是咋说嘀?你赶紧去瞧瞧,要真是你害的,额们就得跟周四将军周四夫人赔不是!刚刚周四夫人来时,提都没提一句……”

海棠立刻站起身:“我去找人打听打听。”说着就出了上房,正看见祖父海西崖从外头迎面走进来:“我在衙门里听说了,你祖母如何?家里人都没事吧?”

海棠刚向祖父解释家里人都安好,马氏就迎了出来:“老爷放心,额们家里人都没事。棠棠这丫头精乖着咧,见歹人在二进院里跟护卫们打起来,就立刻招呼金花跟彩霞关院门了,没叫歹人跑到后头来。”

西厢里,胡氏也抱着儿子小石头出来见祖父了。海长安还在前院处理善后,不过他们母子俩没受什么惊吓,目前情绪稳定。

海西崖摸摸孙子的小脸,安慰了儿媳两句,便与妻子一道进了上房。他要向马氏打听清楚,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海棠瞥见东厢房里无人,心里纳闷。她本以为哥哥海礁今天会留在家里,保护、陪伴金嘉树,没想到家里闹得这么大,他却连面都没露。这是出门去了?在这要紧时候,他会去哪里?

她抬脚就去了二进院。

崔婶刚刚带人把打坏的花草木槽给清理掉了。崔大壮也带着儿子崔小刀爬到那两间小退步的屋顶上,修补被歹人踏坏的屋瓦。不过海棠踩过的墙头,倒是没什么破损之处。两名周家派来的护卫则兵分两路,一人留守退步,继续保护对面主屋里的金嘉树,另一人押送歹人回镇国公府去了。眼下前院里还有好几个周家亲兵在,倒也不愁海家的防护实力会因为少了一人而有所减弱。

海棠看见金嘉树正在屋里,海礁就坐在他对面说话,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敲门进了屋:“哥哥你今儿到底上哪里去了?方才歹人进门的时候,你居然不在!”

海礁忙道:“曹爷爷从外头回来时,听说吴家女眷的马车被孙家的人给截走了。他回家后说起,表叔公十分担心,我便去镇国公府打听消息。谁能想到,他们在城里兜了一圈后,会跑到我们家里来呢?我在镇国公府听说的时候,差点儿没冒出一身冷汗来!”

幸好歹人选择了利用人质威胁的方式,而不是直接持刀闯进来杀人,这才让二叔海长安与两名周家护卫不至于手忙脚乱。小妹闻讯后从周家别院带人赶回来帮忙,就更是意外之喜了。

海礁拉着海棠上下打量:“我听说你从两丈多高的墙头上跳下来了?没伤着吧?”

“这是谁传的谣言?我是从这院的院墙上头跳下来的,总共也就是一丈来高而已,怎么可能轻易伤着?”海棠摆摆手,“哥哥少听别人胡说八道了。没有把握的事,我才不会做。”

海礁挑挑眉,回头看金嘉树:“我妹妹说你传谣来着,你怎么说?”

海棠讶然看向金嘉树,这话是他说的? 三百七十六章 我们不一样 金嘉树干笑了两声,有些无措。

他不是很习惯好友海礁回到自己家后的直率。从前海礁说话似乎要更委婉含蓄一点,总会顾及到他的心情。没想到海礁回家后,在亲人面前会如此坦然,这就让他有些窘迫了。

不过他还是老实说出了自己的消息来源:“周家派来的两位护卫大哥跟他们的同伴们在院子里说话,我听得有人说海妹妹飞快地爬上了两丈多高的墙头,还有人说海妹妹是从墙头上跳下来的……我虽然只看到海妹妹从院墙上跳下来,但周家的人也没理由说谎……”

这是听岔了。

海棠确实爬梯子攀上了两丈半高的外墙墙头,但她从墙头跳到了前院小楼屋檐下,再扒着窗台落到了西屋屋顶,一层一层落下来,再走屋顶抵达院墙边,爬上院墙墙头,走到金嘉树屋子旁边,方才跳落地面……这也就是三四米的高度罢了。平日里她晨练,也没少跳上后院墙头,练习轻功,这对她来说真的是很寻常的事。

金嘉树表示这一点都不寻常:“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孩儿能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还轻轻巧巧地,一点儿都没磕着碰着。你当时还带着刀!手里又有鞭子……”

海礁已经听明白了,笑道:“这其实都不算什么。她平日里也爱舞刀弄枪,上窜下跳的,只是你来我们家后,她就只在后院活动了,没让你看见而已。”

他转头看向小妹,笑道:“我听说阿奶训你了?骂得很惨么?”

海棠摆摆手:“阿奶就是意思意思,嘴上虽然骂得凶,却说以后只要不是敌人打上门,都不许我再拿刀砍人。可今儿不就是敌人打上门来了吗?所以我拿刀砍人是应该的,顶多我以后多在阿奶面前练练跳墙什么的,让她老人家别再少见多怪了。”

海礁听得大笑起来。金嘉树则再一次目瞪口呆了。

他终于认识到,镇国公府把他安排到海家暂住,真的不仅仅是因为海礁是他的好友,又最先提出了用替身诱敌的计划而已。别看海家平日里瞧着,好象跟直隶一般的大户人家差不多,甚至在重视读书学问方面,与他亡父金举人的作派颇有几分相似,可西北边军麾下出来的,还是在边城生活了许多年的军户人家,行事作风跟金家长房这样的的乡绅门第真的很不一样……

海家御敌的经过,他都听周家的亲兵们说了,连厨房里烧火做饭的仆妇,还有平日里侍候他饮食起居的小厮,都敢拿起菜刀棍棒制服手持利刃的敌人,海家的女儿能飞檐走臂、举刀砍人,又有什么可稀奇的?海礁不过是个军队文职小官的孙子,可他论骑射武艺,又哪里比镇国公府周老元帅的孙子们差了?闲谈时说起兵法谋略,也颇有见地,连周奕君这位公府少爷都佩服得很,绝非寻常半大少年可比。

从边城回来的海家,本就比寻常人家更彪悍些。他如此惊愕,反倒显得自己见识不足了,才会如此大惊小怪。

金嘉树平静下来了,海礁才跟他说起自家在瓜州时的趣事:“有一回胡人闯进城里来了,我二叔上了墙头射箭杀敌,那是一箭一个,箭无虚发。我爷爷拿着长枪在旁帮忙补刀。我阿奶拎着柴刀守在院子里,有人翻墙进来,她就上前给人一刀,那人还没落地,脚就断了,叫得那个惨呀!我表叔公带着他那几个读书人朋友,拿剑齐齐将那人戳死了。崔叔父子俩合力把尸体扔出了墙外头,省得脏了咱们家的院子……”

这是他回忆起来的、童年时期住在瓜州时印象比较深的往事了。那时小妹海棠还不记事,海家在瓜州尚未发迹,住的不是有高墙包围的深宅大院,遇上敌袭,也只能合家上下齐出力了。由于家里一个人都没伤着,事后参与全城庆功的时候,也很快乐,所以海礁就觉得,这是自己记忆中的一件趣事了。

金嘉树被他口中的“趣事”惊出了一头汗,越发不敢小觑了海家的人。

没想到一副儒雅老书生模样的谢探花与曹、陆二位先生,还有和蔼亲切的海爷爷、海奶奶,都曾有过在边城杀敌的经历,真是人不可貌相……

闲话暂歇,海棠问起海礁,在镇国公府都听说了什么消息?孙家的爪牙是怎么截住归夫人母女的?她们今日想到别院去做不速之客,听说还是特地瞒着镇国公府的人出行的,怎么就撞上“采爷”一伙了呢?

海礁听了小妹的疑问,忙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了。

归夫人母女今日确实是借了熟悉的周家四房车夫与马车,又瞒着镇国公府的人出门的。她们假装是去逛街买衣料去了,其实只是在熟悉的茶店里略坐了坐,做个幌子,便起身走人了。

由于周雪君事先有防备,嘱咐了自家四房的仆人留意归夫人的行踪,跟车的护卫中途时不时会往回传信,向周雪君报告归夫人母女所在。那车夫其实也有察觉,但他心里再向着老姑太太的后人,也不至于为了她们而背主,因此没有阻拦。

归夫人发现了护卫的小动作,中途找借口把人都打发去跑腿了,接着便转向往别院的方向走。护卫立刻把消息告诉了周家在城中设置的耳目,对方又传给了周雪君,因此周雪君才会在小宴期间,板着脸往外走。她是打算到前门去拦人的。她是四房嫡长女,若命令四房的车夫回府,归夫人再想进门,也只能被马车拉回镇国公府去了。四房下人犯下的大错,也就不会在其他房头的姐姐们面前暴露了。

然而归夫人母女只带着一名仆妇、一名车夫走在大街上,身边无人护卫,这事儿自然会引起孙家爪牙们的注意。

那“采爷”天亮前才带着人从新据点里逃出来,又从小翠处知道了吴家女眷近日时常光顾一家茶店的消息,想着绑不到金嘉树,索性就掳走一两个吴家人,也不算是白跑一趟长安城。况且城中守备如此森严,手里若没个够份量的人质在,他实在没把握能顺利逃出城去。

他们在茶店发现了归夫人母女的行踪,一路跟着她们走,眼见她们身边只剩下一个人了,便趁着他们途经一处安静偏僻的街角时,把人给劫了下来。

跟车的仆妇被扔下了车,归夫人母女身边只剩下车夫这一个“自己人”,他怕“采爷”等人伤害归夫人母女,便听话地把车驾驶到了别院门前,看到自家小姐从门里出来,门房的人又被贼人所害,他才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挡在了周雪君面前……

海礁把车夫的下场简单带过,又道:“后面都是那‘采爷’落网后,他和同伙们交代的了。这个‘采爷’还不算蠢,知道自己逃不掉,便老实招了,只是不知道有几成真。”

海棠有些好奇:“这个‘采爷’到底是谁呀?全名叫什么?”

说到这件事,海礁就来劲儿了:“这人本名叫孙采。你一定想不到,他是孙永柏的心腹!上了名册的家奴!” 三百七十七章 悔恨 上了名册的家奴,和随便收拢来的爪牙不一样。

周家抓到他,还是抓的现行,直接就能将他的主人孙永柏拉下水了。

就算孙家辩称孙永柏不知情,是孙采这个背主的刁奴自作主张,孙永柏也逃不过一个管束不严的罪名。

孙永柏是孙贵妃的堂弟、孙阁老的堂侄。他如今在锦衣卫为官,可以为孙家调动锦衣卫的力量。若他真的因为孙采的罪行而被牵连丢官,就算过后还能凭家族势力东山再起,至少也能避免锦衣卫继续为孙家所用。往后孙家想要利用锦衣卫去对付自家在政坛上的对手,就没那么容易了。他家的政敌会忌惮被称为皇帝爪牙的锦衣卫,却未必会把孙家的家奴死士放在眼里,想抓就抓,想杀就杀了,谁还会畏惧不成?

海礁对这件事颇为欣喜。从他这个重生者的角度来看,孙永柏这回若真能被拉下马,提前几年离开锦衣卫,锦衣卫里好些不幸为他所害的人就能逃过一劫了!他今生已不可能再去做密探,与上辈子的旧友们重逢,但他们能避开一些劫难,过上更顺遂安稳的人生,也是他所真心期盼的。

海棠倒是有些疑惑:“哥哥是怎么知道的?那孙采难道还能主动招供出自己的身份不成?我原以为他对孙家忠心耿耿,无论如何也不会在他劫走了吴家母女之后,公开宣扬自己是孙家心腹的。”就象她在别院指控孙采一伙人为胡人奸细,他也不敢反驳说自己是孙家的人一般。世人皆知孙家坏事做尽,但他家明面上还是要扯一张遮羞布的。

海礁笑道:“他当然不会说了,还自称是与归家有仇,才会故意来抓归夫人母女的。不过他同伙的嘴却没他那么紧,周家没费什么功夫,就把他们的嘴撬开了。”

别看孙采今天带在身边的人,好象都是他的心腹,逃命都带着,其实他们都是城郊庄子围剿行动的漏网之鱼,同伙出事时,不是身处外围的相对安全地带,就是躲得远远地,并不打算掺和脏活。

后者以孙采为代表,不想大半夜里出城掳人,只留在城里舒舒服服地盯着教养嬷嬷这两个行迹可疑的同伙。这种人养尊处优,吃不得苦,但因为离孙家够近,清楚孙家的厉害之处,等闲不敢背叛。

只是大多数人都是前者,他们在孙家本来就不是很受重视,被派到长安周边地区来潜伏后,由于长时间脱离主家掌控,在外相对自由地行事,他们对孙家的忠心也会渐渐减弱。围庄劫人的时候,他们落在外围划水,事败后也方便逃走,就是一种证明。若孙家风光得势,而他们又有利可图,自然不会背叛;可如今孙家颓势渐显,他们又落入了周家人手中,哪里还会再讲什么忠心?自然是先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

孙采被同伙出卖了,姓名、身份以及来西北的日期、目的,甚至连他在临潼县那边固定住处,都有人供了出来。孙采没办法再隐藏自己的身份,同样也有些贪生怕死。为了自保,他不再紧闭牙关,周家人问他什么,他也吞吞吐吐地透露了些许。

如今他交代得少也不打紧,反正他已经落入镇国公府手中了,之后只需要慢慢审问,等他交代着交代着,说出的孙家秘密越多,他就越不可能回头了。到得那时,他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对孙采的审问,就不是海礁可以过问的了。就连谢文载,也只得到了镇国公府一旦审出要紧情报后会通知他一声的承诺。不过海礁并不在乎。他相信周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必定会利用孙采,好好给孙家一点颜色瞧瞧。

不过,孙采是在海家落网的。当时上门的周家亲兵为了问清他与漏网之鱼是如何联系上的,在长安是否还有同伙流落在外,直接借用海家的客厅对孙采等人进行了初审,虽然后者当时招供得不多,但也说出了一些比较重要的情报。

比如他们在城中还有一个据点,逃走的漏网之鱼们与孙采就是在那里会合的,眼下据点里还有伤员在养伤。

比如他们还有一个同伙被安排去东城门附近监视城门守卫去了。他们预计要从东城门离开,说不定要与守门的将士拼杀一场,事先收集情报是必须的。

再比如归夫人主动向孙采等人说出周唐两家小姐聚会的地点,还有金嘉树可能的藏身之处时,孙采等人自己都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他们劫持归夫人母女,原本只是为了找个人质“护送”己方顺利出城罢了。但归夫人既然给了他们这么大的惊喜,他们没理由错过立功的好机会……

据说归夫人当时大力劝说他们去劫持金嘉树,还主动给孙家出主意,帮他们铲除许贤妃与八皇子。孙采当时觉得这个女人脑子有坑,不过她的建议听起来有点道理,那他就得确保自己能将活着的金嘉树带回京城了,最好还能哄得金嘉树乖乖听话,愿意配合他去骗许贤妃和八皇子母子。若他真的帮家主解决了八皇子这块挡路石,何止是不用为孙家在西北的经营计划失败而背锅呀,简直就是立下大功、从此翻身上位的节奏……

因为这些原因,再加上孙采本来也摸不清海家内部的情况,不知道金嘉树住在哪里,他才会借用吴琼的名头,装作上门拜访的样子来找谢文载。如果能骗得谢文载主动交出金嘉树,那自然再好不过;要是没骗成,他的同伙也会翻墙观察海家宅子内部的情况,尽快找到目标,把人直接带出来的。

传言中金嘉树伤了脚,不良于行,人也瘦弱,应该很好控制才是。届时孙采方有好几个人,个个都带着武器,料想海家一个七品小官宦人家,都是老弱妇孺,也不可能拦得住他们。只要出了门,他们上了马车就能走人,说不定还能从海家带走几匹马,也省得一堆人挤在一辆车上逃亡了。

孙采仗着自己摆脱了追兵,没人知道他们来了海家,把算盘打得精细,还有闲心盘算着要哄骗金嘉树为自己所用,因此不能在他面前打打杀杀的,把人给吓破了胆,哪里想到事情根本没他们想的那么顺利呢?

海家不但有能人,不怕他们的长刀匕首,谢文载居然也硬气得很,眼睁睁看着恩师的亲孙女脖子上被割出三四道血口子,也不肯说出金嘉树藏在哪儿……明明他都不顾流放三十年的苦,愿意收恩师孙子为师了,怎的今日就如此心硬呢?等到海家女儿带着周家亲兵赶到,后面就更不必提了……

海礁得信匆匆赶回家时,正赶上孙采在周家人的初审中透露心声,悔恨不已。

早知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他就直接带着吴家母女出城去了。

不去周家别院,他们就不会被周家亲兵缀上。

不去海家劫金嘉树,他们就不会被抓。

明明早上城门处的守卫力量还不是很充足,他们还是有把握能逃出去的。他怎么就听了归夫人的话呢…… 三百七十八章 提醒 海礁说完自己知道的消息后,也忍不住唏嘘:“归夫人确实挺坑的,她行事之荒唐,连孙家的爪牙都感到震惊。只可惜周家看在吴家面上,没办法将她赶出去,置之不理,还得好吃好喝地继续供着,想想就令人不快。”

金嘉树抿了抿唇,低声道:“这位归夫人……我也听你和奕君说过她的事。她是在慈宁宫里住着的时候,与许贤妃生了嫌隙么?为何……为何好象深恨许贤妃与八皇子的样子?孙家与她有生死大仇,可她为了让许贤妃与八皇子出事,好象宁可让孙家得利似的。她与许贤妃到底有多大的仇呢?”

海礁也想不明白。上辈子他压根儿就没听说过什么归夫人和吴家幸存者,更没有孙采劫掳吴家女眷做人质的事了。

上辈子他听说孙采的名字时,已经是进京做了密探之后。当时孙采是孙永柏手下出了名的第一心腹,阴险狡诈又手段恶毒,不知害了多少人。孙永柏离开锦衣卫之后,还威胁锦衣卫的人为他做事,有一位百户不肯,这个孙采便绑架了他的儿女,逼他低头。虽然事后孩子被放回去了,但其中一个落下了残疾。后来孙家出事,这百户带人去抄了孙永柏的家,宁可冒着事后受罚的风险,也要直接给孙采栽个“不遵皇命、擅自出逃”的罪名,当场把人砍死。

可如今,照着孙采同伙们的说法,他被孙永柏派到临潼县,为孙家经营庄园产业与情报网,已有两三年之久。由于投入甚多,收效却不大,孙永柏对他多有不满,已经打算另派心腹来接替他了。杜伯钦出事,长安情报网几乎尽毁,孙采才看到了自己翻身的希望。

为了能立下功劳,向孙永柏证明自己的能力,他不惜冒险跑到长安来绑架金嘉树,还盯上了两个孙永平派来的教养嬷嬷。而行动失败后,他生怕自己会彻底失势,再也没有翻身的希望,便又绑走了吴家母女,想着她们好歹也是主家的眼中钉,总好过什么收获都没有,自己两手空空地丢下主家在关中的产业,仓皇回京……

孙采这几年的行踪,跟上辈子完全不一样呀!

莫非是因为上辈子的孙家在西北有孙永禄这根钉子在,周家也一再受挫,渐渐失势,不需要孙家另外找人经营情报网来对付他们的关系?

肃州之战后,孙永禄被赶出了西北边军,如今也只是靠着家族势力重新出仕,不至于投置闲散罢了。他过去在西北边军留下的势力基本都被周家清除干净了。没清除干净的,杜伯钦落网后也都招了出来。孙家若不肯放弃周家这个打击目标,就只能在关中另起炉灶了。

不过,临潼县居然有孙家的庄园产业?这一点海礁是真的没想到。周家那边看起来也感到十分意外。

临潼距离长安不足百里,在这么近的地方,竟然有孙家的据点,看起来还是长期经营的,又有庄园产业提供经济支持,可以自给自足。这么大的目标,周家人没发现就算了,当地的官员和军队也没有察觉半分吗?

孙家在庄园里养了不少亡命之徒,却还要从京城派死士到长安来杀人,葫芦里又是在卖什么药?

海礁苦苦思索着。他怀疑孙家内部可能有点问题。莫非是孙永柏和孙永平之间在内斗?

孙永柏精明狠毒,但他只是孙阁老的侄儿,孙贵妃的堂弟。孙永平平庸又愚蠢,可他却是孙阁老亲子,孙贵妃亲弟,还是纪王世子妃的父亲。只要孙家能继续风光下去,他就会一直风光下去。身份让他即使再愚蠢无能,也照样能享受富贵荣华,这是努力讨好孙阁老的孙永柏所办不到的。他俩之间有嫌隙,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海礁思索着要如何利用这一点,便听得小妹海棠正跟金嘉树讨论后者刚才提出的问题:“我也觉得归夫人的想法很奇怪,因此方才特地找吴琼打听过了。可吴琼根本没觉得有问题,她说她们母女还在宫里时,许贤妃只是太后身边的宫人,很少有跟她们见面的时候,见了面也都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相比于太后身边其他对她们母女有所不满的宫人,许贤妃对她们的态度已经够好的了。吴琼听到归夫人跟孙采说那些话时,也感到非常吃惊,根本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海礁暂时放下了方才的思路,参与到妹妹与好友的讨论中来:“小妹刚才跟吴琼都谈了些什么?”

海棠就把自己对吴琼说过的话告诉了他。

海礁迟疑了一下:“你这是……想要拉拢吴琼么?让她阻止归夫人继续胡闹?可我听说吴琼性情软弱,事事听从母亲安排,只怕你费尽功夫,她也没胆子违背母亲一回。”

海棠笑了笑:“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又没说她娘不好,只说她娘可能糊涂了,因为一点小事就气昏了头,忘了自己的立场,也没考虑过以后。她自己也没少觉得母亲行为古怪,很容易就跟我产生了同感。如今她娘刚刚犯下大错,而吴琼也清楚这是大错,心中正感到愧疚不安。我没有怪罪她,这让她心中充满感激,自然而然地就觉得我可亲又可信了。

“就算她将来真的被迫违背母亲的意愿,那也不是她不孝,而是她为了母亲将来能生活得更好而被迫使用的策略。那样才是真正的孝顺呢!不然,难道她要任由母亲犯蠢,自掘坟墓,日后被赶出周家大门,失了庇护,只能落得凄凉下场吗?!”

海礁听明白了,笑道:“那倒也不错。你说的都是正理,任谁听了,都挑不出错来。吴琼若是真心孝顺母亲,自然也会认同你的说法,并且深信不移。只要她不再做归夫人的傀儡,开始有自己的想法,愿意去反抗母亲愚蠢的命令,那我们就等于是在归夫人身边有了一个重要的耳目。一旦归夫人再犯蠢,我们便能尽早得到消息,让镇国公府的人赶紧把人拦下来了。”

海棠点头,又看向金嘉树:“我已经跟吴琼提过了,让她帮忙打听,归夫人与许贤妃到底有什么恩怨,能让归夫人暗地里怂恿孙家的人对八皇子下杀手。早些弄清楚这件事也好,不然周家不会动归夫人,也多半不会把人软禁在镇国公府中,她整天四处乱串,还不知道还会闯下什么祸事。过不了多久,京城来的将军们就要到长安上任了。若是归夫人跑到人家面前乱说话,让人把事情传回京城,影响到许贤妃与八皇子,那就不好了。”

金嘉树心下顿时一凛,不敢大意,忙道:“如今春暖花开,想必驿路也能重开了。我想给姨母写封信,不知能不能尽快送到她手中?她不知几时与归夫人结下了仇怨,连我都差点儿受了牵连。吴家毕竟是国丈府,吴文安公在士林中又一向有威望。万一归夫人因为一己之私,在吴家门生亲友面前说姨母与八皇子的坏话,影响了八皇子的名声,那就不好了……” 三百七十九章 嫌弃 金嘉树给“姨母”许贤妃写信去了。

海棠跟着兄长海礁回正院,见祖父祖母还在上房里说话,便给兄长递了个眼色,兄妹俩转道去了后院。

这会子马昌年媳妇跟着婆婆马婶到前院收拾残局去了,葡萄在正院西厢房里陪胡氏母子,后院除了海棠兄妹俩,再无旁人,他俩可以放心说话。

海礁便问:“小妹,你方才忽然提醒金嘉树,让他给许贤妃写信,真的是为了打听归夫人与许贤妃有何旧怨么?”

海棠回答:“她俩之间到底有没有旧怨,那是她们之间的事。我是觉得,长安这里的情况,必须让许贤妃心里有数才行。有需要的话,她可以请周太后出面,压制一下归夫人,免得归夫人以为离了京城,周家又会保她,便整天想要作妖。

“况且,金嘉树经常给许贤妃写信,也能培养一下两人之间的感情。他们自打分别后,就再没见过面了。如今许贤妃又有了八皇子,对金嘉树的关爱很可能要分薄一半。但如果金嘉树时时写信给她,让她知道自己的近况,时间长了,她对金嘉树的感情又会重新培养起来,会记得关心他的生活,替他解决那些有可能威胁到他性命的人和事。这对我们也是有利的。”

海礁被她说服了:“没错,许贤妃在京城,若能想法子让孙家自个儿乱起来,没空理会远在长安的金嘉树与吴家人,也腾不出手来在长安闹事,那就再好不过了。”他叹了口气,“归夫人在慈宁宫里住了好几年,那时许贤妃还是宫人,又没打算长留宫中,说不定就透露过自己的身世来历。万一归夫人也知道她是有夫之妇,还生过一个儿子,那就不好了。她一旦猜出了金嘉树的身世,在外头胡乱嚷嚷,对许贤妃与八皇子都没有好处,对金嘉树的前程更是一大打击。”

海棠想了想,便把吴琼透露的“榴花”这个人的消息告诉了兄长。

海礁讶然:“我没听说过这个人……但若吴琼说的是实话,那许贤妃当年就是跟这个榴花一同从坤宁宫的大火中逃出来的。我们当初曾疑惑过,许贤妃初进宫,如何能认得去慈宁宫的路?如今既然知道她有同伴一同出逃,这个问题也就有了答案。榴花是吴皇后身边的宫人,自然熟悉宫中道路,能带着许贤妃逃往慈宁宫。”

太后收留了她们,不久后又把归夫人母女以及吴珂接进了慈宁宫中,从此闭门封宫,不理前朝后宫之事。几年后六皇子死得不明不白,事情是榴花做的,皇帝和孙贵妃却怀疑上了归夫人,周太后不得不将吴家人送出宫去,安排他们入住承恩侯府。由于归夫人害死六皇子的嫌疑一直没洗清,她得不到皇帝宽恕,连带吴珂、吴琼也始终不敢在人前露面,直到承恩侯匆忙将他们送来长安为止……

海礁不解:“为什么榴花始终没站出来承认自己所为?”

皇帝与孙贵妃都知道是太后庇护了归夫人,当归夫人背上害死六皇子的嫌疑时,太后就已经承受了皇帝与孙贵妃的迁怒与怨恨。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能说出真正的罪魁祸首呢?

同样要承受皇帝与孙贵妃的仇恨,说出实话,至少能保住归夫人。

哪怕榴花与归夫人都一样受周太后庇护,在孙贵妃迫害下保住了性命,才有了伤害六皇子的机会,但归夫人的女儿吴琼毕竟是周太后亲姐姐的亲孙女,再加上还有吴珂在,哪怕是为了这两个孩子的未来着想,周太后也该尽力洗清归夫人身上的嫌疑吧?

太后再看重榴花,也没有为她牺牲吴家三名幸存者的道理。她就不怕孙家出于仇恨,当真对归夫人下了死手,连累得后者身边的吴家遗孤也双双送命吗?

海棠只能猜想:“兴许这个榴花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周太后说出来也没有意义,反倒有可能会被皇帝误以为她是在为真凶开脱。”

海礁抿了抿唇:“也有可能……榴花是真凶不假,但归夫人也并不无辜。榴花是吴皇后的心腹宫人,归夫人则是吴皇后的弟媳,两人必定是认识的,又都为吴皇后母子与吴家人的惨死而仇恨孙家。若说她们是合谋报复,才害死了六皇子,那就算榴花死了,也改变不了归夫人同样是罪人的真相。周太后又有什么可辩解的呢?她没有将归夫人与榴花一并交出去,反倒把归夫人母女与吴珂一同送出了皇宫,已是冒了触怒龙颜的大风险了!”

也不知道归夫人是装傻还是真傻,对于冒了大风险保住她性命的周太后,她居然还有脸抱怨?

海棠满脸嫌弃地说:“这个女人很麻烦。她人品不好,人又蠢又毒,偏偏因为她是吴家的幸存者,又有吴琼这个亲生女儿在,周家总要看在老姑太太的份上,不能对她下狠手,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甚至还让她自由出门。再让她这般无所顾忌地胡闹下去,别说吴家兄妹的人缘、名声会受影响,就是庇护他们的周家,也有可能会因为她闹出来的事而惹上麻烦。”

皇帝对周家本就有偏见,又猜疑归夫人害死了六皇子,万一他看到归夫人在周家庇护下,在长安上串下跳,过得好不快活,心里不爽了,迁怒到周家身上怎么办?周家如今好不容易才跟皇帝缓和了关系,若是双方再次闹翻,只会让孙家得了便宜!

海棠紧皱眉头,只觉得周家对归夫人太过宽厚了。就算他们想要厚待吴家遗孤,好生教养吴珂、吴琼,并安排好他们的生活与前程就行了。对于归夫人这种既非吴家血亲,又有个叛徒娘家,本身人品行事都不过关的人,让她在镇国公府里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就已经足够,何必再让她出来害人呢?软禁着不行吗?

海礁道:“今天之后,归夫人肯定会招来不少怨言。镇国公夫妇对她的管束也会更严一些。她为了躲羞,应该会老实一段时日,暂时不敢再闹腾了。”

海棠不以为然:“暂时而已,等事过境迁了,难道她真的会老实下来?不管是闹着要把女儿嫁给周家子弟,还是拦着侄儿吴珂求学,又或是吵着让周家人帮归家人升官,她想达成的愿望还多着呢,自己却无能为力。既然知道周家宽厚,她岂有不闹腾的道理?”

海礁挑挑眉:“别的不提,这回她差点让周奕君的亲妹妹落入孙家爪牙手中,又害人受了伤,想必也没脸再逼周奕君娶她闺女了。哪怕她脸皮太厚,不管不顾的,周奕君也能毫不客气地拒绝。”

希望如此吧。

海棠不置可否:“还是得想个办法,让她真正懂得投鼠忌器才行。不然这一天天提心吊胆的,谁知道她哪天又暴雷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海礁沉吟不语。若说到让归夫人投鼠忌器……

海棠进屋子穿上外出的衣裳,披着斗篷走了出来:“我得去镇国公府还马和刀,再探望一下雪君。哥哥能陪我走一趟吗?” 三百八十章 第一步 海礁陪着妹妹海棠去了镇国公府。

进门后,自有人将他们牵回来的马带走,刀也有人送回主人手中。仆妇领着海棠去后宅见周三夫人,海礁则转道找周奕君去了。

海棠拜见过周三夫人,说了几句寒暄的话,便有仆妇来向后者请示家务。周三夫人只好让人领着海棠去见周文君了。海棠先把马鞭还给了周文君,郑重谢过对方借马借武器的好意,才问起了周雪君的伤势。

周文君收好马鞭,道:“雪君真真是运气不好。虽说有你相救,她得以逃过一劫,可她被那个叫孙采的硬拽了一把,在门上摔了一跤,小腿正好磕在门槛上了。当时她就觉得疼,只是形势危急,你又离不得大门,她便忍痛跑去园子里找我们。后来乳娘替她检查伤处时,才发现她膝盖上只是破了皮而已,小腿上磕的那一下,才是伤得最重的。大夫说,怀疑她骨头可能裂了,需得静养些时日,不然可能会留下残疾,因此如今她只能待在炕上。四叔四婶本想带她上京的,如今也只能留她在家养伤了。”

海棠忙道:“是我疏忽了。若我早知道她伤得这样重,当时就不该让她一个人跑园子里去报信。兴许就是因为她受伤后跑动过,才会伤得这样厉害。”

周文君摇头道:“怎么会呢?我们都问清楚当时的情形了。那孙采插了刀进来挪门栓,若你没有守在那里,兴许他们很快就能打开大门闯进来了。你带着雪君跑不快,兴许就会陷入重围,再也逃不掉。而我们在园子里什么都不知道,没有防备,亲兵护卫仆人们又离得远,等贼人闯进来,我们同样也会落入险境。当时你让雪君进园报信,是最正确的决定。况且你守在门后,也是冒了极大风险的。万一那孙采一伙的穷凶极恶,闯进门来,而你手上只有马鞭,如何是他们的对手?你能救下雪君,我们全家就已经十分感激了。雪君受伤,是贼人的错,与你有何相干?”

她当然不会因为周雪君的伤势而怪罪海棠。将孙采一伙人招来的是归夫人,四房的车夫也要负一部分的责任,而周雪君自己跑去别院门口拦人,发现来的人不对后,又没有及时呼救,才会陷入险境。

海棠当时只是去把周雪君叫回来而已,偶然带上了她的马鞭。可那马鞭杀伤力有限,能用来救下周雪君,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倘若他们指望海棠靠着一根马鞭,就能解决掉孙采一伙人,还要顾及到周雪君的安危,那还要他们周家的亲兵做什么?就算海棠身手很好,也没有如此苛求她的道理。

周文君斩钉截铁地说:“海妹妹千万不要因为自己没发现雪君的伤就苛责自己。我们所有人都没发现她有伤,还是她乳娘说了,我们才知道的。她当时穿的裙子太厚了,血流了好多,才染红了外头的裙摆。也是她自己刻意隐瞒,才导致伤势加重的。我四叔四婶都责备过她了,她也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我们所有人都不认为你需要为此负责。

“是你救了雪君,你们家还救了吴琼,我们家对你只有感激的。你可千万不要再说什么愧疚的话了。那只会让我更加无地自容。我才是雪君的姐姐,带她出门玩耍,竟然没把她照顾好,还引来了歹人,又让她受了伤。我才是那个要为此负责的人。”

海棠不再说抱歉的话了。她开始反过来安慰周文君,劝说周文君不要如此积极地把锅往自己身上背。这锅绝对是孙采与归夫人两人的,旁人都不配拥有。

两人又去了四房的院子,看望了周雪君。

周雪君腿上绑着夹板,缠着厚厚的布带,坐在大炕上发呆。她也没想到自己的伤会如此严重,还以为疼个几天,擦点药就好了,没想到还要改变上京的行程,此时正郁闷呢。周文君带海棠来探望她,她才稍稍精神了些,拉着海棠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她也同样对海棠没有半分怨言,所有的怨气都冲着归夫人去了:“她回来后,竟然就装起病来!说自己受了大惊吓,不想见客。除了吴家哥哥、姐姐和丫头仆妇,谁都不想见,连祖母她都拒之门外,真是好厚的脸皮!”

周雪君表示自己不想忍了。就算再想做有礼貌的好孩子,她也不是没有脾气的。归夫人打发吴琼来给她赔礼道歉,她也把人拒之门外了。不过,为了让吴琼不至于太难过,她还是私下让丫头去跟吴琼说了,自己怨恨的只有归夫人,此事与吴琼不相干。

海棠跟吴琼详谈过后,也明白为何周家的女孩儿们说起归氏母女,顶多就是觉得吴琼有些缠人、烦人,却没有怨恨她的意思,只把账记在归夫人头上。因为吴琼本人问题不算大,只是盲目顺从母亲之命罢了。周家女孩儿跟她计较,没有任何意义,要怪也只会怪罪魁祸首归夫人。

听起来吴琼不需要为母亲背黑锅,是件好事。但她作为母亲傀儡的形象也过于牢固了,长此以往,她只会一直被人忽视真正的意愿。就算她是吴家血脉,总也要有点存在感,向周家证明自己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才能获得周家的认可。即使有朝一日归夫人作死,为周家所弃,她也能保住自己,同时也为母亲保住一条后路。

海棠暗想自己过后要提醒吴琼一声才行,又继续听周雪君说抱怨归夫人的话。周文君也纵容着受伤的小堂妹说冒犯长辈的发言,因为她本人心里也是怨气满满的,只不过碍于长辈们的禁令,才没有闯进客院去寻归夫人晦气罢了。

她还告诉海棠,吴琼在海家获救,归夫人应该也不会上门致谢的,只会继续打着生病的旗号,差遣吴珂去跑腿。别看如今归夫人称病谢客,可她依旧牢牢控制着女儿与侄儿,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

如今周二夫人与周三夫人正忙活着死去仆人与护卫的后事,安抚家属。跟丢了孙采马车的周家亲兵也要受罚。

至于把孙采一伙人从新据点里放走的唐家亲兵,那是唐家人负责赏罚的。不过唐蕙白跑了一趟周家长房别院,没做成客不说,还白白受了一回惊吓,回去说起,唐老太爷与唐将军肯定也会冲自家人发火的。

周四将军马上就要进京赴任,女儿受了伤不得不留在老家,他们夫妻却顶多只能将出发日期往后延一天,又迟迟等不到归夫人的道歉,心里也窝火得紧。

几方怨气齐聚,告到镇国公夫妇面前。哪怕二老还念着老姑太太的情面,也要对归夫人采取一点措施了。

虽然吴珂拜师谢文载的仪式还未定下日期,但他从明日起,便会搬出客院,正式入住镇国公府边上的一个小独院,从此无事不入公府后宅,逢五逢十才要向婶娘请一回安。

这是让吴珂远离归夫人影响的第一步。

也是镇国公府惩罚归夫人的第一步。 三百八十一章 上任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八十一章上任周四将军夫妇离开长安的前一天,继任者涂荣将军赶到了。 涂荣只带着四名亲兵和少许行李,轻装简从赶到了长安,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周家人预料到他过不了多久就会上任,但他来得这么快,还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算算时间,估计皇帝下达调令没两天,他就从京城出发了吧?当镇国公府在长安收到消息时,他大概早已在半路上了。 他来得太快,周唐两家在长安城里搜捕孙家爪牙的行动刚刚才结束,还有些善后工作没来得及完成,因此他刚进城,就察觉到了城中气氛有异。 不过他没有多打听,连行李都没有找地方安置,便第一时间前往陕西都司衙门报到了。 周四将军得讯后,立刻赶到都司衙门,与他做了交接。 周四将军本以为自己要赶在皇帝旨意所规定的期限前抵达京城,很可能要错过与涂荣将军的交接,只能留下心腹文书与亲兵,让他们把公务上所有要交代的事都告知涂荣,过后再前往京城与他会合。但如今涂荣将军提前赶到,这交接的工作就可以由他本人出面来做了。 周四将军对涂荣十分坦率,所有工作、账目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又带着他在衙门里转了一圈,介绍给所有人,过后还出门骑马,领着涂将军往陕西都司麾下几个驻扎在长安地界上的卫所都去了一趟。完事后已经是晚上了,周四将军又带涂荣去见了养病中的陕西都司都指挥使,让他拜见了上司。 一天之内,完成这么多工作,可以说是效率卓绝了。最难得的是,周四将军看似带着涂荣走马观花,处处都不深入,事实上却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该交付的也都交付了。哪怕是账目上不太好交代的亏空,还有眼下陕西都司正在处理的杜伯钦的案子,全都没有隐瞒。 周四将军对账目上的亏空是真的不在乎。他问心无愧,周家也问心无愧。这些亏空并不是周家人中饱私囊造成的,而是因为有边城卫所得不到朝廷应该拨下来的粮草物资,为了不让当地将士饿死,陕西都司才从自个儿账上挤出了一笔钱粮物资接济了对方。 这里面有朝廷的责任,有孙家的责任,也有皇帝的责任。周家的违规操作,只是在弥补皇帝与朝廷所造成的疏失错漏。哪怕做法有些不合规矩,他们也是出于公心。若是涂荣因此而发难,只会让他一入西北边军就惹了众怒,不得人心,将来在长安的日子也会越发难过。 而周四将军处理这些事时,从头到尾都留下了详尽而清晰的账目,不怕朝廷来人细查。就算涂荣拿这事儿做借口来攻击他,也没法栽他一个贪腐之类的重罪名,顶多就是小惩大诫一番。而周四将军眼下即将进京任职,是镇国公诸子中唯一一个在上直亲军为官的。皇帝若不是存心跟周家翻脸,就绝对不会为了这点小罪名去重罚周四将军,最后事情只会不了了之。 镇国公府已经事先做好了准备,而涂荣也清楚地想明白了这一点。皇帝派他到长安来,本就不是来寻周家晦气的,因此他平静地接过了周四将军转交的账簿,在所有同僚、下属的见证下,完成了交接。 至于杜伯钦的案子,他来前就已经大致了解过了,到任后发现周家没有隐瞒什么重要的案情,一应人证、物证都是齐全的,便也不急着去见杜伯钦,只专心于交接。
交接一天就完成了,效率超高,但周四将军为了涂荣能尽快上手,还是决定将心腹文书暂时留下来帮衬他,一个月后再上京与自己会合。有这名文书在,都司衙门里的官员也会提供帮助,他相信涂荣很快就能适应自己的新工作了。 末了,他又提醒涂荣:“海西崖海都事虽是陕西都司麾下的属官,但他如今其实是为户部陶侍郎办事的,专门负责试种新粮。开春后他有许多事要忙活,兴许还会常常出外差,衙门里的琐事若非必要,就不必交给他去做了。涂将军若是不放心,可以安排人去协助他,但最好别插手具体的事务,免得过后陶侍郎问起来,不好交代。” 涂荣心领神会:“出京的时候,陶侍郎已特地跟我打过招呼了,放心。” 至此,周四将军已把所有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毕了,便放心告辞。他明日就要出发进京,今晚还得赶回家去,尽早休息呢。 涂荣特地将人一路送出衙门,方才回转。今晚他就住在衙门里了,今后他在长安的住处,还要等到明日过后,再去寻找呢! 次日清晨,天刚刚亮,涂荣便起身了。他与都司衙门的官员们一道,前往东城门给周四将军夫妇送行,顺道的也见了几个不曾谋面的周家人,以及身处长安的西北边军将领。 待将周四将军一行人送走,他就跟在场的周六将军攀上了话,顺道前往镇国公府,拜访镇国公了。 他与镇国公大约谈了大半个时辰,出府时神色平静,送行的周六将军表情也很正常。因此,即使外人并不知道他们具体都谈了些什么,也能清楚地猜到,镇国公府对这位京城来的皇帝心腹并不反感了。 当天,涂荣正式开始了在陕西都司衙门的工作。他一个一个地接见了属下,询问各人的工作进展,又要来了文书细细查阅。所有人都对他很是和气,对他的命令也颇为配合,周四将军留下的那名文书,更是主动为他提供了许多帮助。 涂荣哪怕再愚钝,也能感觉得出来。由于周家对他很客气,因此所有人都对他客客气气的,没有对着干的意思。看来,与周家和睦相处,当真是他能在长安城里站稳脚跟的最大倚仗。 倘若他一到长安,就处处针对周家,此时绝不可能事事顺利,人人相帮。 然而,皇帝派他来长安,固然是盼着他能与周家人好好相处,但也没想过让他对周家毕恭毕敬、事事听从。他有自己的使命,也需得让周家看到自己的能耐,行事有所顾忌才行。 如今周家执掌西北,陕西都司与陕西行都司都在镇国公府的掌控中,哪怕周家人行事不合规矩,只要是出于公心,就从不放在心上,想违律就违律了,边军上下还都纵容着。长期以往,很容易会出岔子的。谁能担保周家能一直在这个位置上呢?谁又能担保,周家主事的人会一直忠于朝廷,不生异心呢?万一哪天西北边军的统帅换了人,这违背军法律例的坏习惯却留了下来,受害的又会是谁? 抱着这样的想法,涂荣在都司衙门里安静了三天,都在熟悉自己份内的工作。到了第四天的早晨,他却忽然命人去取来杜伯钦案子的相关文书,细细查阅了一番,然后便前往大牢,提审犯人去了。 三百八十二章 闲谈 涂荣提审杜伯钦的消息,很快就在都司衙门内部传开了。 没有人有所异动。这本就是涂荣职权范围内的事。 只是许多人都在私下议论纷纷,猜想涂荣对杜伯钦的案子,是否会有不同的看法? 杜伯钦固然是背叛了西北边军,但除去贪污军费、擅纳私兵以及杀人灭口等明面上的罪名,他干的许多坏事都是受到了孙家的指使,未必就犯了皇帝的忌讳。倘若皇帝的心腹有心要搭救他的小命,也不是不能找到理由,减轻他的刑罚。只需要将死刑改为流放,就有的是法子能做手脚。 周四将军没有在离任前处理掉杜伯钦,其实也有试探继任者的意思。这同样也是镇国公府与西北边军上下的打算。 杜伯钦从内奸身份暴露的那一天开始,他在西北边军内部就没什么杀伤力了。而后他又为了自保,供出了许多人和事,如今只剩下一条性命罢了,是死是活,并不重要。 杜家宗族已经出面,将他从族谱上除名,免得被他所连累。就连他的独子杜祺,也由族人过继、收养,认在他人名下,不再是犯官之子。虽然这个做法瞒不了什么人,杜祺将来仍旧是科举无望,但他有周家七房庇护,将来到边城去历练几年,谋个文职小官做做,养家糊口,应该是不难的。不过他终此一生,都无法离开西北了,就连子孙后代,也绝了科举之路。杜家原本就是军户,杜祺试图弃武从文、改换门庭,却因为父亲犯罪而失败了,如今只是重新回到祖祖辈辈的老路上罢了,倒也不算太悲惨。 镇国公府拿出杜伯钦来试探涂荣及其背后的皇帝,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涂荣在大牢里单独见了杜伯钦,身边没有旁人在,就连负责记录口供的文书小吏,都没有叫。 他们说了什么话,无人知晓。 涂荣早上见杜伯钦,午饭时回了自己的值房,饭后又去了大牢,直到太阳偏西为止。不过下午过去的时候,他叫上了从京城带来的亲兵之一。 当天晚上,他仍旧宿在衙门内。亲兵们还在帮他寻找合适的住所。其中一个候选的宅子,就在海家所在的这条街上,与陈家只有不到百步的距离,可以说是相当近了。 消息传到海家,马氏白天听说,立刻就打发仆妇四处去探听,到了晚上海西崖从衙门里回来,她便拉着丈夫说了:“涂家亲兵已经到额们这条街上来过两回了,打听得价钱也合适,地方也够大,估计真要租下来。到时候,这涂同知岂不是要跟额们家做邻居了?他这人好相处不?” 海西崖这两天忙得晕头转向的,正准备要离开长安城出差去外地呢,哪里顾得上留意这些琐事?他随口答道:“涂将军看起来是个沉默寡言之人,但不难相处,说话行事也颇有章法。这样的上司就算不错了。他想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好了。等他搬进新宅,我们再送上贺礼便是,旁的你打听那么多做甚?别叫他误会了,以为咱们长安的官儿都在暗地里监视他呢!” 马氏哂道:“哪个要监视他?不过是想着他千里迢迢到长安上任,明明只带了四个随从,却要租三进带花园的大宅子,估计还有家眷在后头。到时候额们还不是得跟他家的女眷打交道?额提前打听打听又咋了?世上的上司太太,也不是个个都象周四夫人一般和气厚道好相处的!万一遇上个爱刁难人的,吃苦的还不是你老婆?!”
海西崖咳了一声,低头认错,乖乖承认妻子的话有道理,妻子打听得对。然而要他提供什么有用的情报,那是不可能的。他近日真的很忙碌,衙门里的人也不怎么议论上司家眷的事。 马氏见状,便抛开海西崖,只去跟孙子孙女讨论此事。 海礁已经入学长安后卫卫学了,功课都能跟上,老师的评价也不错,只是天天都要上学,感到有些受拘束了,正不自在,听说祖母想打听涂荣家眷的消息,便自告奋勇说:“我去寻周奕君问问。镇国公府必定有消息渠道,知道涂荣家眷走到哪儿了。” 马氏闻言忙道:“好孩子,你愿意帮阿奶就太好了,但也不必太上心,还是学里功课要紧。等闲暇无事时再帮额打听就行。” 海礁摆摆手:“没事。我平日里也要去寻周奕君说话的,得空还会借镇国公府的校场练习骑射,不象学里的大校场那么挤。到时候我顺便问问就是了。若是周奕君不知道,那我就没法子了。” 然而这就让马氏感到很满意了。她自己也会跟其他陕西都司衙门其他属官的家眷保持联系,交流情报的。 倒是海棠这边暂时帮不上什么忙。周文君很快就要出发离开了,近日都在忙着收拾行李、辞别亲友,顾不上交好的闺蜜们。不过周雪君每日养伤无聊,做针线又太伤眼,近日除了看书打发时间,就是给亲近的姐妹与友人写信消遣。海棠正是最常与她通信的人之一,虽然可以试着从她那儿打听一些消息,但周雪君毕竟年纪还小,父母不在身边时,只怕镇国公府的长辈们也不会在她面前说起涂荣的事,收效应该不大。 不过海棠也不着急。涂荣人都已经上任了,至少也要在长安待上几年,他的家眷总会跟来的,若真的成为了海家的邻居,将来有的是打交道的机会。如果人不好相处,大不了海家人不跟涂家发展私交就是了。长安如今还是周家说了算,只要海家始终抱紧了镇国公府这根粗大腿,不巴结亲近一位都指挥同知的家眷,又有什么要紧? 反正据海礁回忆,上辈子的涂荣名声还不错,除了有个纨绔儿子不争气,家里人也没什么明显的恶行,估计再难相处也是有限的。以祖母马氏的本事,应付涂家女眷,应该绰绰有余。 海棠如今更关心另一件事。 周雪君如今对归夫人满腹怨气,写信时没少吐槽抱怨。最近两日,她在信里提到了家人透露的口风,镇国公府估计也不想再任由归夫人胡闹下去了,有心要给其一点颜色看看。 除了让吴珂搬家以外,镇国公夫人还给吴琼也安排了一位教养嬷嬷,专门负责其生活起居与功课学习,还美其名曰,是不想让归夫人在病中也要为女儿操心。 归夫人自然是不情愿的,可她还在继续装病,总不能立刻就痊愈起来吧?况且镇国公夫人安排的教养嬷嬷还给吴琼讲起了长安世家高门的谱系,以及各家的喜好忌讳,这些都是她教不了女儿,却又对吴琼有莫大好处的。她实在没办法说出要赶走教养嬷嬷的话。 同时,由于周四夫人随夫上任,周二夫人、周三夫人也会在不久的将来离开长安,返回丈夫身边,镇国公夫人跟前少了晚辈服侍,她有意让吴琼跟在自己身边增长见识,这更是难得的好机会。归夫人同样不能拒绝。 若她敢开口说不,女儿就真的没希望嫁进周家了。 三百八十三章 通信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八十三章通信归夫人老实下来,吴琼便每日跟在镇国公夫人身边,学着如何打理庶务、处理人情往来了。 这对她来说,是非常重要而珍贵的课程。 镇国公夫人会教导她,什么才是一个世家高门出身的女子应该做的事。这可不是心性已经扭曲的归夫人能教会她的。 不在镇国公夫人身边时,吴琼也不会闲着。还有教养嬷嬷会指点她如何打理日常生活中的各种事务,告诉她在长安权贵圈子里生活,又需要学习些什么。这同样不是归夫人能教导她的。 吴琼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在学习上,能在归夫人身边尽孝以及听从她错误教导的时间便会大为减少了。吴琼年纪尚小,本来又还算懂得事理,只要让她与母亲疏远,不再受归夫人那些错误思想的影响,她的性子还是有望扳正过来的。 归夫人固然是又蠢又毒,但她心里对女儿还是疼爱的,只是用错了方法罢了。她为了女儿的未来着想,绝不会拦着女儿接受镇国公夫人的教导,可她这一退让,就等于是把女儿给让出去了。日后镇国公夫人笼络了吴琼的心,再借着教养之恩,替她安排一门妥当的亲事,只要吴珂那边点了头,又有镇国公府做主,就算婚事不合归夫人的心意,后者又能怎么样呢? 周家行事磊落,哪怕如今不喜归夫人,也不会对她用下药之类的手段,故意将人困在府中。可镇国公夫人却借口归夫人生病,在她身边添加了不少人手,明面上是为了侍候病人,照顾好吴家三名幸存者的生活起居,其实是为了监视、约束归夫人去的。往后她再想发挥从宫中学得的技能,瞒着其他人悄悄在镇国公府中四处乱窜,就没那么容易了。 无论她要上哪里去,都会起码有三四名丫头仆妇随行。就算她要寻借口把人全都打发掉,下人们也不会轻易离开,留她一人独处的。镇国公府严令下人要跟紧了她,寸步不离,把人“照顾”得无微不至,才能体现自家对亲戚的关怀与友好。若总让贵客落单,那就太过怠慢了! 海棠看着周雪君在信中复述几位婶娘与姐姐们满含深意的对话,忍不住暗暗偷笑。 估计归夫人本人更乐意周家对她“怠慢”一些吧? 如今,曾经服侍过老姑太太吴周氏,又或是受过吴周氏恩典的镇国公府下人,近日几乎都被安排出府了。周家不是在撵人,只是给他们换了差使和住处罢了。四房车夫犯下的错,已足够令人警醒。四房夫妇上京后,只留下一双儿女在长安家中,也用不着那么多下人,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会被送到庄子上执役,一部分人转去打理四房的产业,剩下的人虽然没受影响,但看到前头有人因为归夫人赔上了性命,也不敢再生出多余的念头来。镇国公府内部,是不会再有人因为念着旧情或是别的缘故,便私下受归夫人差遣,为她提供种种方便了。下人看守归夫人时,想必也会更尽责一些。 归夫人作妖的筹码,又少了一枚。 她现在虽然还在装病,但周围的人态度是否有变化,她应该心里有数吧?也不知此时她是如何的悔恨,后悔当初曾经犯了蠢,平白葬送了大好优势。 海棠冷哼一声,把周雪君的信重新装好,与吴琼写的信摆在一起。 两个姑娘的信都是由周家仆妇送来的。如今海棠几乎每天都会看到这个信使,可见周雪君与吴琼想要与她交流的心情有多迫切。
周雪君整天呆在炕上养伤,除了看书写信也没别的事可做,也就罢了,吴琼却是因为原本的好友周婉君随母亲兄长与周四将军夫妇一道回京去了,没有了聊天的对象,虽然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却有许多话没办法跟母亲、兄长倾诉,才转而给海棠写起信来。 刚开始时,她只是在信里写些镇国公夫人与教养嬷嬷教导她的东西,还有每天吃什么、穿什么,身边又添了几个丫头婆子之类的琐事。等海棠回了信,似乎愿意与她通信聊天了,她大约是觉得跟海棠这位新朋友混熟了些,写信的内容也慢慢随意起来,偶尔也会说些心中的烦恼了。比如母亲归夫人私底下嘱咐她的一些话,颇有忘恩负义之嫌,她觉得在周家人面前没脸提,却又不想憋在心里,就在信里告诉了海棠。 海棠取过纸笔,先给吴琼写起了回信。 她很坚决地告诉吴琼,归夫人的想法是不对的,接下来又开始分析,镇国公府给吴琼安排的课程和生活起居对吴琼是如何有利,但又可能会对归夫人产生什么影响,然而这样的影响对归夫人根本没有坏处,因为吴琼本身是个孝顺女儿,不会因为亲近了周家人,便会忤逆生母,因此归夫人是多心了,敏感了,误会了……反正就是对女儿和周家不信任。 虽然归夫人会有这种想法,也是出于母爱,但这种爱是扭曲的。吴琼可以体谅,可以包容,但不能被母亲带到歪路上去了,而应该试着引导着母亲重新回到正道上来。若是归夫人冥顽不灵,那吴琼就要尽自己所能去缓和她与外界的关系了,尤其不能让镇国公府的人厌恶归夫人呀! 海棠写到这里,心想吴琼若真照着自己的建议去做,估计会很累。但没关系,只要她始终明辨是非,三观端正,没有行差踏错,周家会给予她回报的。现在累一点,总好过被亲生母亲带到沟里,将来与归夫人一道被周家所厌弃。 海棠又继续回信,提起吴琼在信里所说的,十分想念离去的好友周婉君一事。当初别院出事后,归夫人装病,只打发女儿给镇国公府各房赔礼道歉,周婉君明明也在别院受了惊吓,却还陪着吴琼一道去了,没少帮着说情,可以说是十分厚道称职的好朋友了。吴琼做了一回人质,被吓得不轻,如今没有好友陪伴,根本不敢出门。可有些事是不能逃避不做的。 镇国公府各房有吴琼出面道歉,海家这头是吴珂在周奕君的劝说下,主动上门赔了礼,那金嘉树呢? 金嘉树可不是海家人,只是暂时寄居在海家而已。归夫人出卖了他的行踪,害得他差点遇险,难道就不打算说一句对不起吗? 虽然吴珂代婶母道过歉了,但那是他自作主张要来的,还是因为恩师谢文载被牵扯进来的关系,并非归夫人授意。 归夫人就象是忽然成了瞎子、聋子,只肯去修补与镇国公府各房的裂痕,却对其他被卷进事件中的受害者熟视无睹,是在装傻,还是势利眼呢? 若是装傻也就算了,若是因为长了势利眼,看不起周家以外的小门小户,那金嘉树可不是寻常小人物,他背后还有一位许贤妃,还有八皇子呢! 归夫人这是不想重回京城、东山再起了吗?难道她与许贤妃的仇怨,就真的那么深? 海棠在信里写了好些个暗示的话,就是想提醒吴琼。 当日她答应了要帮忙打听的事,现在可有结果了? 三百八十四章 母女私谈 海棠这封信送出去,过了两日,吴琼那边才有了回音。 期间周雪君都来过三封信了。 吴琼估计也觉得很不好意思,明明海棠提醒她打听这件事,已经有好些天了,她却迟迟未有进展,好象有些辜负了新朋友的期望似的,在信中一再赔不是。 她这些天过得很充实,除了每天的早饭以外,基本就没有跟母亲归夫人坐在一起的时候,因此能谈话的时间也大为减少。不过如今归夫人每晚都会不顾她疲倦,非要把她叫过去,问明白当天她都学过些什么东西,见过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所以她也不是真的挤不出时间来,向母亲打听消息。只不过,每晚归夫人都十分强势地主导了谈话,而她回答完母亲的问题后,又总是心情低落,根本想不起别的了。 这回得到海棠再次提醒后,她总算找到了机会,向母亲归夫人打听其是否对许贤妃有所不满,否则怎会在歹人面前主动出卖了许贤妃的外甥,事后又迟迟没有赔礼道歉的举动? 归夫人似乎对女儿的疑问十分不以为然。她认为自己向孙采等人出卖许贤妃的外甥金嘉树,是为了母女俩的安危着想。只要能阻止歹人伤害女儿,她出卖谁都是应该的。谁叫她不知道周家更多的秘密了呢?拿出周奕君可能会装伤逃避驻边的情报,也不可能让孙家的爪牙感兴趣,她也不清楚西北边军的把柄,那就只能牺牲她刚刚猜测到下落的金嘉树了。她在京城这些年,没少听说孙贵妃对许贤妃的嫉恨。能拿捏许贤妃的人质,孙家人肯定会感兴趣的。若是孙采拥有了更有价值的人质,就将她们母女丢到路边,她们不就得救了吗? 归夫人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反而嫌侄儿吴珂太多事,竟然还自作主张地代自己出面去给海家赔礼道歉了!海家不过是七品小官宦人家,又算得上是哪个牌面上的人?有什么好道歉的?谢文载也是她公公生前舍弃了的旧门生,就算成了吴珂的老师,也只是区区一个三十多年前的老探花罢了,连个正经儒学名家都算不上,不过是长安没有象样的名师,又有镇国公府作保,才便宜他做了吴家子弟的师长。归夫人若不是碍于自己正装病,绝不会让吴珂去拜这么一位老师的! 归家族人中也有积年老儒,等将来他们回了京城,再让吴珂去拜这位老儒为师,也是一样的,还能让吴门故生少抱怨归家几句。但凡那些吴门故生心里对吴文安公还有几分敬重,就不该对吴家唯一幸存的孙子的恩师的家族再有怨言了! 若不是孙家在京城盯得太紧,归夫人早就想促成此事,无奈自己始终被困承恩侯府后宅,什么都做不了。等她到了长安,倒是能自由出门了,偏偏归家族人又不能跟着一道来。她只能盼着孙家早日倒霉,自家人能早日回到京城去,到时候吴家才算是重新走上了正轨。 归夫人这般絮絮叨叨了半日,满嘴都是对侄儿吴珂的不满,以及对谢文载与海家人的不屑。吴琼忍耐得十分辛苦,才按捺住了反驳母亲的冲动,等到归夫人停止说话,就立刻拉回正题——她想问的是归夫人对许贤妃的看法。 归夫人大约是正说到兴头上,没什么防备,随口就答说:“我对她能有什么看法?生得不算十分美貌,人也不年轻了,更非名门闺秀,才学也不出众,不过是懂得侍候人罢了,也不知道皇帝看中了她什么,竟然不顾太后反对,硬要纳她为妃!还让她生下了皇子!就算她前半生过得孤苦些,往后能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也算值了!这样的好命……真真叫人生气!”
归夫人有了谈兴,说话就少了顾忌,开始跟女儿回忆起往事,说过去在慈宁宫里生活时,宫人如何冷淡无礼,太后也常常三五月才见她一回,只关心吴珂的吃穿功课,等吴珂满了七岁,还特地把人接走,也不知道安置到哪里住了。因为没有了吴珂,她们母女的吃穿用度都差了一等,又不能出门透气,每天除了做针线,就是礼佛抄经,日子怎一个苦字了得?! 当时太后派来给她们母女传话送东西的宫人,是个有点年纪的老宫女,生得一张刻薄脸,又沉默寡言,无论她问什么、打听什么,都不肯回答。她想讨要些消遣用的小玩意儿打发时间,对方又总是拒绝,还板着脸教训她,说太后已经封宫了,慈宁宫但凡出现不该有的东西,都会引起孙贵妃的注意,让她老实一点。那态度何等无礼?!归夫人如今想起,还忍不住想发脾气。 后来这老宫人病了,送东西传话的人就换成了榴花,偶尔是许宫人。这两人态度都比老宫人要和气,但归夫人同样看她们不喜。 榴花是吴皇后身边的旧人。吴皇后与三皇子惨死在坤宁宫大火中,榴花凭什么就能逃出来?还厚着脸皮留在慈宁宫中苟活?!她明明应该殉主才是! 所以,归夫人总是忍不住在榴花面前说起从前吴皇后母子的事,每每挑起榴花心中的恨意,还窜唆她去为旧主报仇…… 归夫人回想起往事,不由得叹息:“我那时候是有些冲动了,谁叫他们都瞒着我实情呢……后来六皇子出事,榴花烧死了自己,尸体面目全非,叫人认不出身份,留下了悬案,孙贵妃毫无线索,可太后却疑上了我……定是秋令在太后面前告了我的状!她来过我们小院,又素与榴花亲近,多半是从榴花处听说了什么……” 吴琼有些懵懂:“秋令?” “就是许宫人,许贤妃。”归夫人懒懒地靠向引枕,“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小宫人而已,惯会讨好太后,倒比榴花这个坤宁宫旧人更得太后宠爱。只可惜,不过是承恩侯府进献的孤女,身份卑微,太后再喜爱,也不会抬举她。若不是皇帝看中了她……” 想起从前看不起的宫人如今已贵为贤妃,她又忍不住想咬牙:“谁能想到她会有那么大的造化呢?!早知如此,太后为何不能早早将她荐给皇帝?皇帝有了新欢,就不会再独宠孙贵妃了。孙贵妃失了宠,又哪儿来的底气敢害死皇后和太子、杀了国丈全家?!我宁可宫中多一个小皇子,也好过吴家落得今日的下场!” 归夫人忽然大怒,吴琼不敢多言,连忙给母亲倒了茶,让她消气。 归夫人怒得快,消气也快:“没事儿,我不过是抱怨几句罢了。不过,就算那许秋令有天大的造化,如今贵为贤妃,还生下了八皇子,也不过是为人作嫁罢了,终究成不了气候。我生气,只是嫌她儿子太过碍事了些,太后动作也太慢了些,倒不是记恨她什么。许秋令无根无基,只有一个儿子,等将来新君继位,也就是个荣养的太妃而已。我们吴家何等显贵?跟她有什么好计较的?别看她如今风光,将来还不是要巴结我们家?就象从前在宫里时那样……” 三百八十五章 疑惑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八十五章疑惑海棠看信看到这里,不由得糊涂了。 归夫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等将来新君继位”…… 新君难道不是八皇子吗?生下了八皇子的许贤妃又怎会仅仅是一位荣养的太妃?就算新君因为种种原因,不会下旨晋封她为太后,也不可能让她沦落到必须巴结讨好吴家人的地步。 吴家过去曾经风光过,但已衰落多年了。哪怕新君加恩吴家,下旨赐还宅第、家产,吴家人能重回京城过上富贵生活,也不过是个前国丈府罢了,顶多有封爵,却不会有什么实权。 许贤妃当初差一点成为吴皇后之子的乳母,可没来得及真正上岗,与吴家也没什么主仆情谊,顶多只能算是邻居。看归夫人的反应,似乎也没认出这个邻居来。因此,许贤妃母子都没理由给予吴家特别的优待,那归夫人作为落魄的吴家儿媳,又是哪里来的底气,认为许贤妃有必要巴结她? 难道归夫人认为新君不会是八皇子?那又会是谁?纪王世子吗? 可纪王世子有自己的生母。卢昭容如今依附孙贵妃,对吴家人能有多友好?就算她与纪王世子只是利用孙家上位,一旦得势就会铲除孙家,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况且纪王世子即使会与孙家翻脸,也不代表会厚待吴家。归夫人怎么说得好象新君上位后,吴家就会拥有无人可比的富贵权势一般? 新君又不是吴家的外孙,凭什么捧着吴家呢? 吴家的亲外孙三皇子早在十多年前,就与亲生母亲吴皇后一道死在坤宁宫大火之中了! 归夫人该不会是真的糊涂了吧? 海棠收回思绪,继续往下看信。 吴琼大概也被母亲的言论给惊着了。虽然她在信中下意识地复述了母亲归夫人所说的话,没有半分隐瞒,但她心里还是觉得,母亲的话当不得真。 她刚出生不久,就住进了慈宁宫。搬出皇宫的时候,年纪还小。她对宫中生活的记忆并不深刻,只隐约记得小时候见过太后和老宫人,老宫人确实很严厉;记得许宫人曾陪她玩耍过,还给她送来好吃的点心;榴花还曾悄悄避开人,抱着她哭,据说是因为她生得有三分象姑妈吴皇后的关系。 她还记得小时候堂兄吴珂原是跟她们母女住在一起的,她当时就只有堂兄一个玩伴,兄妹俩感情很好。但后来她大了一些,堂兄就搬走了,只在逢五、逢十时才来看她和母亲一回。母亲曾问他搬去了何处,他只道仍旧是在慈宁宫中,只是在另一个方向,有内侍、宫人照顾他,衣食无忧,还有人教他读书。可母亲让堂兄领着她们去他住处转一转,他就不肯了,说是做不得主。 母亲觉得堂兄不听话,胳膊往外拐,叫太后笼络了去,对堂兄的态度便一天比一天差,不但私下里抱怨连连,当着堂兄的面,也骂得越来越难听。太后曾经打发老宫人来指责过她,她才稍稍收敛了,但搬进承恩侯府后,太后不在跟前,她便又时不时辱骂起堂兄来。 吴琼回忆起小时候的经历,总觉得模模糊糊的记不清。她对承恩侯府里的生活更熟悉些,毕竟搬过去的时候,她已经记事了。可即使如此,她也能推断出,母亲说的很多话都没有道理,令人莫名其妙,比如新君登基后,许贤妃成了太妃,却还要巴结吴家人这一条,就令人无法理解。 吴琼觉得母亲可能真的是因为夫家几乎灭门,丈夫儿子都惨死,她又长期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因此生了心病,总以为吴家还有皇子外孙在,将来还会继位登基,让吴家重新成为顶级外戚高门呢!
吴琼以前没发现母亲有这样的毛病。兴许是因为这回别院出事,她得罪了镇国公府上下,总觉得人人都瞧不起她,所以才会时时幻想自家还是十几年前的国丈府,未来新君登基就能重获权势富贵了,如今看不起她的人,都是有眼无珠,早晚会跪倒在她面前,为今日的错误赔礼道歉…… 吴琼对母亲如今的情况,是又担心,又怨恨。担心母亲病情加重,会真的发了疯;怨恨母亲胡思乱想,若真把亲戚给得罪了,就真的别想过清静日子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吴琼在信中对海棠表达了自己的决心:她会向其他人隐瞒母亲的病情,试着阻止母亲说出各种荒唐的蠢话。她要成为母亲与外界之间的沟通桥梁,尽可能不让任何人对母亲有所“误解”。 海棠对吴琼的决心表示钦佩。她心里觉得,吴琼的猜测虽然未必靠谱的,但也可能有几分真。 归夫人在吴琼面前说话,几时有这么肆无忌惮过?兴许真的是因为近日受过挫,她才需要给自己洗脑,告诉自己,她依然还是高高在上的国丈府少夫人,眼下只是一时落魄,早晚会东山再起的。 她也有可能是察觉到了女儿的疏离,才会拿那些含糊不清的活去拉拢女儿,试图让女儿相信,不需要对周围的人卑躬屈膝,她们也会翻身过上好日子…… 海棠不打算去评论这对母女的想法,只是归夫人透露的那些含糊的字眼,实在令人在意。 吴琼简单地认定归夫人是脑子糊涂了。可海棠却觉得,兴许她只是说出了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而已。 她似乎真的认为,许贤妃所生的八皇子不会成为新君。 她为什么会这么想?三皇子下葬十多年了,不可能还活着。若是其他妃子所生的皇子成了新君,也没有格外厚待吴皇后娘家的道理。 难不成……吴皇后还生过另一个皇子? 海棠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许贤妃许秋令身为有夫之妇,是以乳母候选的身份,被吴家送进坤宁宫的。因为当时吴皇后身怀六甲,已经快要生产了,因此需要为未出世的皇嗣挑选乳母。 那这个孩子……出生了吗? 外界都说吴皇后与三皇子死于坤宁宫大火,那吴皇后腹中的孩子又怎样了? 他或她是作为未出世的胎儿,与母亲兄长一道赴死了,还是侥幸得以出生,在那场灾难中活了下来? 可如果他还活着,一个新生儿又是怎么逃离坤宁宫的?据说当时坤宁宫的宫人内侍尽数死绝,暗地里逃出来的只有榴花与许秋令两人。 难道是榴花与许秋令带走了这个孩子,将其送到了太后手中?太后封宫以避免消息外泄……似乎说得过去,可一个婴孩在宫中长大,真的能瞒过所有人吗?世人所不知道的皇子,又如何能继承皇位? 归夫人果然是犯了糊涂吧? 海棠拿起吴琼的信,重新细细看了一遍,确保自己没有遗漏的地方。 归夫人因为近日自身处境的变化,开始向女儿透露一些往事,而不仅仅是对吴琼说“母亲心里有数”,这是一个好现象。 只要吴琼愿意继续象现在这样,把自己与母亲之间的对话告诉海棠,海棠就有法子继续打探归夫人内心的想法。 总有一天,她会弄清楚,归夫人心里的底气到底是哪里来的! 上辈子的皇宫之中,到底隐藏过什么秘密? 三百八十六章 童年的回忆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八十六章童年的回忆海棠给吴琼写了回信。 她在信中夸奖了吴琼的决心,感叹一番“我就没有你的魄力”,但也提醒对方,这么做一定会很辛苦,如果实在不成,也别勉强。镇国公府既是吴家亲戚,多年来又一直庇护她们母女,对她们十分照顾。若她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困难,还是向镇国公府的长辈们开口求助的好。 无论是在长安城里替归夫人请靠谱的大夫诊病抓药,还是在外界打听归夫人所关心的娘家亲人的消息,又或是京城方向皇位更迭的消息,都不是吴琼一个小姑娘凭自己就能办到的,哪怕是叫上堂兄吴珂,他们兄妹俩势单力薄、人生地不熟的,也未必能办到,必须要有镇国公府的帮助。为了让归夫人将来生活得更好,病情能有所好转,吴琼应该求助的时候,千万不要迟疑。若是耽误了归夫人的病情,只怕将来想治好她,就更加困难了。 海棠写到这里,心想这样劝说,吴琼应该不会拒绝向周家人求助了吧?不然指望她一个素来习惯了听从母亲摆布的小姑娘去约束归夫人的言行,实在是太难了,还是寄希望于更加靠谱的周家人吧! 接下来,海棠又在信中写了些看似在闲聊的话,表面上瞧着似乎是在与吴琼探讨归夫人言论中不靠谱的地方,肯定吴琼对母亲“病情”得出的结论,又透露出几分好奇,引导着吴琼继续与她交流这方面的信息。 就算归夫人不肯再提起更多的往事,吴琼本身也有在宫中生活的经历,称得上是一个情报源,兴许也能透露些什么。 海棠飞快地写好了给吴琼的信,便在第一时间打发人送去了镇国公府。 次日吴琼又有信来了,这回是跟周雪君的信一道送来的。 周雪君对归夫人的气已渐渐消了,开始感觉到日子无聊,便向家中的长辈讨要了一些书来看,又问海棠家里是否有有趣的书可以借给她,她对百工、游记、古今传奇之类的书比较感兴趣,话本倒是平平,毕竟长安城里能买到的话本有限,看多了也没什么意思。 近日祖母镇国公夫人觉得她可以趁着养伤的时候,学习画花样子。三伯娘周三夫人曾经提过,海棠画的花样子很好,曾经给祖母马氏做过几件很别致的针线活,家里藏书也多。因此周雪君向海棠借书来了。 海棠迅速回忆了一下家中的藏书,已默默列好了一个书单,感觉可以先挑几本周雪君可能感兴趣的书出来,给她送过去。 接着海棠又拆了吴琼的信。 吴琼对海棠回信中的认可感到非常欣喜。她如今一边要努力学习镇国公夫人安排的各种功课,一边为母亲的“病情”而烦恼,兄长又要搬走,她有许多心事无法向人倾诉,都快要憋坏了。如今有了海棠这位可以谈心的笔友,她总算能轻松一些了。 她谢过海棠对她的关心,表示自己会尽力支撑的,实在撑不下去时,就会向镇国公府慈爱的长辈们求援。毕竟母亲的身体健康、生活安稳才是最重要的,她不会逞强,耽误了母亲的病情。 不过她承认,当自己内心接受了笔友的建议,认为自己身后还有镇国公府可依靠,自己并非独自一人、孤立无援的时候,她心头的大石份量便减轻了许多,夜里也能安心睡着了。 要知道,刚刚下定决心要隐瞒母亲病情的时候,她几乎一整晚都没法闭眼,白天没有精神,差点儿就在下台阶的时候栽倒在地,教养嬷嬷还以为她生病了呢!幸好嬷嬷很快就发现她只是没睡好,给她弄了安神汤来,让她在午间好好补了一觉,又在镇国公夫人与母亲归夫人面前为她遮掩,不然还不知道母亲又会闹出什么风波来。
这件事也让吴琼更加信任、亲近教养嬷嬷了。虽然她对这位嬷嬷,还不如对海棠坦率,不会透露自己心中的烦恼,但很多时候遇到难处,也会主动向对方求助。从前遇到这种事,她都只能向母亲请教,而归夫人也往往会为女儿操心,替吴琼事事安排好,命她照着自己的指示去行事。而现在,有嬷嬷引导着,吴琼也开始学会自己思考和安排一些事了。 她还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因为她不再需要母亲归夫人处处为自己操心,在病中也无法安心静养了。 吴琼内心的欢喜,海棠从信中的字里行间就能看出来。不过,归夫人那样的性格,估计并不乐意看到女儿的成长吧? 若是吴琼学会了自己思考,自己行动,不再需要母亲操心操持,那归夫人作为母亲的威严,又能维持多久呢? 海棠挑了挑眉,放下那一页信纸,继续看吴琼信中后面的内容。 不知是因为夜里睡得好了,精神充足的缘故,还是被母亲的话引出了童年时的回忆,吴琼如今又记起了更多小时候的事。 她已经想起小时候在慈宁宫住过的那个小院是什么样子的了。那里离太后的寝宫和其他太妃、太嫔们的院子都挺远的,位于花园的角落,本来应该是负责打理花园的粗使宫人的居所。小院当时只住了他们一家三口,后来又只剩下她与母亲两人。院中有三间屋,一口井,屋前种着一棵很高大的楸树,夏天的时候会开粉紫色的花,非常漂亮。 这花还能吃呢。她记得有一年夏天,许宫人为她采了一篮子花下来,拿油炸了吃。还有一回,母亲不知因什么缘故,身上生了疮,也是许宫人拿楸树叶煎了汤汁帮她治好的。那回院子里的楸树几乎被采秃了呢! 没办法,他们吴家三个幸存者住在慈宁宫中,是不敢引起孙贵妃任何注意的。就算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生了病,也只敢让太后信任的老太医来瞧。可太后最信任的老太医没几年就去世了,他的儿孙徒弟未能进入太医院,太后又信不过其他的太医,哪怕还会照常召太医来给自己诊平安脉,也没敢让任何人接触慈宁宫里藏着的人。最后是许宫人自己翻医书自学,才把吴家人生病的问题给解决了。 许宫人大约也是因为在这时候自学了医术,知道该如何照顾病人,后来皇帝在慈宁宫中养病时,她才会被太后派到御前去侍候的吧?至于许宫人因此得到了皇帝青眼,被册封为妃,那也是合理的回报。 吴琼想起小时候生病,许宫人总会柔声安慰她,还会给她做好吃的药膳,就觉得对方实在是个好人。从小到大,许宫人不知给她与母亲治过多少回病了。许宫人明明就对她们母女有恩情,性情脾气又好,母亲居然还看不上人家,言谈间多有轻视之处,实在是没道理得很! 就算母亲归夫人因为丧夫丧子又被困多年之故,脑子糊涂了,吴琼也认为她是不占理的。 倘若将来有机会回京,见到阔别多年的许贤妃,吴琼觉得,自己一定要替母亲赔礼道歉才行! 不管母亲心里怎么想,她都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做的事。 三百八十七章 那个同学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八十七章那个同学吴琼小姑娘三观还是很正的嘛。 也许是因为归夫人所有的不恰当言论,在吴琼心目中都被归为了“心病”,是她在悲惨的命运和不自由的生活双重打击下,心性变得扭曲的结果,而非天生品德低下,所以吴琼对于归夫人的言辞行动,如今已经能做出正确的判断,而不是继续被母女之情所困,始终对母亲的所有决定盲目顺服。 因为母亲生病了,所以做的一切错事都是病痛导致的,并非她本心如此。只要把病治好了,她便又会成为那个温柔贤淑的好母亲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吴琼曾经对于归夫人“那么爱我的母亲又怎会有错”的滤镜碎了,评价母亲的行为时,倒比先前客观了许多。 这其中估计也有镇国公夫人与她安排的那位教养嬷嬷的功劳。 海棠对此感到很满意。 归夫人其实只是一个弱质女子,靠着“吴家幸存者”、“吴文安公嫡亲儿媳”、“吴家遗孤之一的生母”以及“吴家独孙的救命恩人”等名头来抬高自己,增加自己的话语权,令周围的人听从她的意愿行事。哪怕她的做法是错的,可只要打出那四个标签,那些敬重、怀念吴家先人的人便会对她退让三分,往往连她做下的错事,也都被原谅了,不会再被追究责任。 可事实上,她娘家有黑历史,自己也有黑历史,这些年对两个孩子也有亏欠之处,如今更是屡屡有令人唾弃的言行。若不是那四个标签还挂在她身上,她早就被人厌弃了。 要是她身边的人不再受这几个标签的影响,能客观公正地看待她本人和她所做的事,将她与“吴家”分开看待,连吴珂吴琼这两个孩子也不再盲目听从她的摆布,那她便再也掌控不了任何人,再也无法忽悠身边的人去实现她的私欲了。 镇国公府已经在积极地疏远她和女儿吴琼与侄儿吴珂。只要吴珂、吴琼都成长为有主见、有才学、有能力的人,不必她教导指点,也能过好自己的生活,那她又凭什么再拿捏着这两个孩子,去让所有人都迁就自己呢? 海棠还挺期待着看到那一天的。 她轻哼两声,又收回思绪,继续往下看信。 吴琼继续在信里回忆着童年时的往事。 她很惋惜,小时候很多事都已记不清了。 记得她小时候有一回生病,许宫人为了让她乖乖喝药,还用碎缎子给她做了一个小彩球,很是精致漂亮,她喜欢得不得了,一心盼着自己赶紧好起来,就能去院子里玩小彩球了。可惜,她的病还没好全,她母亲就发火了,一气之下用剪刀把她的小彩球给剪坏了…… 母亲是为什么生气来着?对了……似乎是堂兄又一次拒绝让母亲去他的新住处参观,回答起自己的功课进展时,又对同学的身份多有隐瞒。母亲疑心那是个小内侍,认为堂兄与内侍同窗有失身份,与对方相处融洽就更不能原谅了,因此母亲便发了火。 那一回……是许宫人陪着堂兄回来给母亲请安的。堂兄挨骂,许宫人帮着说了两句好话,母亲就迁怒到了她身上,这才把她送给自己的小彩球给剪了! 吴琼记得自己当时伤心地哭了很久。后来是榴花过来跟母亲说,不要让孩子再哭下去了,夜深人静的,仔细叫人听见什么的,又亲自给她喂了安神茶,她才停下哭声,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母亲不喜许宫人与榴花,会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吗?
吴琼在信里写,自己也不明白,母亲为何要骂堂兄?堂兄刚搬出去的时候,明明母亲也十分挂念,天天都盼着他能回来。可后来堂兄隔上十天半月才能回来一趟,每次回来,又都有人陪侍在旁,不是榴花,便是许宫人,闹得母亲想跟他说几句体己话都不成,因此母亲才会越发暴躁。可这又与堂兄有何相干?堂兄一个外男在慈宁宫中行走,身边当然要跟着人,才能得保安全。太后如此安排,也是为了堂兄着想呀! 至于同窗的身份,慈宁宫里哪里有什么好伴读?不管是小内侍还是小宫女,堂兄读书时有人陪着,也不至于太孤单,这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吴琼如今回想小时候在宫中的经历,总觉得母亲归夫人有许多言行都令人无法理解,可她又不好去问母亲,只能在信里跟笔友探讨一番了。 她总觉得,母亲对许宫人——如今的许贤妃——有那么多的不满和妒恨,兴许就是由从前的迁怒转化而来。可许贤妃真的很无辜呀!她明明只是奉太后之命行事,无论是来给归夫人母女看病,还是护送吴珂来给婶娘请安,都对她们母女二人很和气。归夫人怎的就怪上她了呢?吴琼越发觉得对不住许贤妃了。 吴琼在信里絮絮叨叨了许多愧疚的话,海棠却非常仔细地把她写的所有细节重头捋了一遍,试着整理出归夫人与吴琼、吴珂在慈宁宫居住期间的时间表,看他们都曾经发生过什么事。 海棠整理出时间表后,便带上吴琼的信,前去寻兄长海礁。 有些情报,她需要好好跟哥哥沟通一下,打听打听上辈子是否有什么线索了。只是自己埋头分析,恐怕很难分析出个所以然来。 海礁刚刚完成了卫学的功课,听了小妹的来意,忙将炕桌清理出来,摆上小妹带来的东西。 海棠将情况说了一遍,他看着时间表,便陷入了沉思。 吴珂三岁进慈宁宫,七岁搬离楸树小院,过后只在逢五逢十时会回去给婶娘归夫人请安,而每次回去,都有人陪同,不是坤宁宫出身的榴花,就是意外做了宫人的许秋令……吴珂不肯透露自己具体住在什么地方,只说是在慈宁宫范围内,太后也拒绝让归夫人去探望侄儿…… 海礁面露迟疑之色:“看起来……吴珂搬出小院后,住的地方似乎是个秘密?太后不许归夫人去看他,不许他透露同学身份,甚至还派了人护送他,顺便监视,以免他私下向归夫人泄露消息?归夫人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么?” 这个就只有归夫人才知道了。 海棠压低声音:“我很好奇,为什么陪同吴珂回去请安的人,不是榴花就是许贤妃呢?他那个同学的身份,又有什么好隐瞒的?” 海礁认为前一个问题很好回答:“是因为她们本来就算是坤宁宫出来的人吧?吴家三名幸存者都是吴皇后的亲属,双方本就更亲近,也不怕走漏了风声。” 后一个问题就比较麻烦了。慈宁宫位于深宫之中,能将吴家三人留下住了好几年,就已经是破例了,总不会还收留了别的外人吧?若不是外人,那同学的身份就应该是归夫人推测的那样,是小内侍、小宫女什么的。考虑到吴珂是男孩子,小内侍的可能性更大些。可这种事又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海棠犹豫了一下,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其实怀疑……当年从坤宁宫里逃出来的,不仅仅是榴花和许贤妃两人。她们可能还带上了吴皇后刚生的小皇子!” 三百八十八章 可能 海礁吃了一惊:“什么?不可能!”

他上辈子从来没听说有这么一位皇子。继承大位的就是八皇子。除八皇子以外,德光皇帝再没有别的儿子了——纪王世子早已出继宗室,又一直未能获得认祖归宗的许可,所以不算。世人皆知吴皇后是跟三皇子一道死的,死的时候身怀六甲,将要生产却尚未生产,哪里还有另一位皇子在?

如果德光皇帝真有这么一个儿子,那在六皇子死后,他就不会因为膝下无子可继承大位而担心得病倒了。孙阁老趁他重病时,拉拢宗室,支持纪王世子还宗立储,几乎当皇帝是死人了。但凡皇帝手中还有一个儿子,都不可能被孙阁老与宗室逼到那份上。这种窘况直到许贤妃生下八皇子才得以缓解。

倘若吴皇后当真留下了一位活着的皇子,那就是中宫嫡出的皇子了。而许贤妃不但是宫人出身,还是二嫁,她所生的八皇子如何能与中宫嫡子相比?德光皇帝又为什么要放着嫡子不立,坚持立庶出的小儿子为储君?

海礁提出种种理由,认为小妹的说法不合理。但海棠也不是全无依据,她把吴琼先前透露过的归夫人奇怪言论告诉了海礁:“听起来就象是归夫人认定,将来会继承大位的是吴皇后所出的嫡皇子一般!”

海礁皱起眉头:“那归夫人说这话的时候,脑子清醒么?她说话行事都不靠谱得很,该不会是说谎哄人的吧?”

“这是她私下里跟亲生女儿透露的,有必要撒谎吗?”海棠不以为然,“我认为她骄傲得不合常理,心中似乎颇有倚仗,结合她本人的言论,她估计是真的这么想。她毕竟在慈宁宫里住过好几年。慈宁宫总共才多大?她又学会了那套神出鬼没的本事,就算发现了太后隐藏的秘密,也不是不可能的。”

若不是吴皇后亲生的皇子继位,归夫人又凭什么认为吴家将来会发达呢?她连许贤妃母子都不放在眼里,也不把周家的庇护与恩情放在心上,这是正常人会有的想法?

海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开始考虑这个“嫡皇子”存在的可能:“若是吴皇后在大火时提前生产,诞下了一位小皇子,因为产后虚弱而来不及出逃,才把孩子托付给心腹宫人榴花与乳母许氏,自己却死于大火,这是有可能的。那三皇子呢?吴皇后舍不得看着小儿子死,难道就舍得看见长子惨死火中?”

海棠想了想:“若坤宁宫的大火蔓延不快,能让吴皇后来得及生孩子,那其他宫人内侍为何不逃?应该是没办法逃吧?是不是有人提前控制住了他们?是把人迷晕了,还是直接杀死了?是不是坤宁宫外还有人包围,阻止任何人离开?若是如此……吴皇后知道自己和三皇子逃不掉,才将幼子托付给了榴花,让她去试着碰碰运气。如果只是两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走小道、密道什么的,还是有机会逃出去的。而大火之后,孙贵妃知道废墟中有吴皇后与三皇子的遗体,估计也不会再细究是否有漏网之鱼了?”

听起来倒也合理。

海礁沉思:“那榴花会为了报旧主之仇,冒险去杀六皇子,赔上性命也不足惜,可见她对吴皇后的忠心。如此忠心的宫女,在大火烧起来时只带着一个陌生的乳母出逃,事后也没有冒头为故主喊冤,说出大火的真相,这是不合情理的。但若说她当时还带走了小主子,为了抚养小主子,藏身于慈宁宫中,隐姓埋名数年,死的时候也不肯让人查出自己的身份,牵连太后以及太后庇护下的小皇子,那就可以理解了。只是……算算时间,那小皇子与吴琼一般年纪,六皇子死的那年,他也没多大。榴花怎么就敢丢下他,冒险去刺杀六皇子呢?”

海棠猜想,那大概是因为小皇子有太后保护,又有许宫人照顾,少了榴花也不打紧,后者才会去冒险吧?兴许当时还有别的缘由,让榴花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杀了六皇子不可。是因为归夫人的挑拨,还是因为六皇子快要被立为储君了?

这就只有当时的知情者才知道了。

海礁低头想了想,觉得小妹的猜测也有道理,可他还是不敢相信,真有这么一位嫡皇子的存在:“太后庇护了这个孙子,总不会是为了一直让他隐姓埋名生活在慈宁宫中吧?孙贵妃得势时,她封宫不出,从前我们以为她是为了保护吴家人,如今想来,可能更多的是为了避免让外界知晓这位小皇子的存在,尤其是不能让孙贵妃和孙家人知道。可在六皇子死后,皇帝膝下空虚,正是公开嫡皇子身份的好时机。为何周太后依旧不肯透露消息,宁可让身边的宫人去给皇帝做妃子,生下八皇子呢?”

皇帝病愈后重掌大权,因为忌惮孙阁老,不但追封了冤死的吴文安公,还召回吴门故生入朝任官,让他们去制衡孙阁老。别看吴门故生们受到孙家打压,在朝中好象处于弱势,可那再弱也是一股势力,在士林中说话颇有份量,怎么也比娘家无人的许贤妃强。然而皇帝就是宁可支持无根无基、没有外家势力支持的八皇子,也不肯推出吴皇后的幼子,这是什么缘故?但凡有中宫嫡子在,纪王世子还谈什么认祖归宗?皇帝的烦恼也就迎刃而解了。

海棠歪着头想了想,提出一个可能:“如果说……皇帝其实知道杀死六皇子的是榴花呢?虽说她是受到了归夫人的挑拨,但她内心也有为幼主继位而铲除障碍的想法吧?六皇子一日活着,孙贵妃就会嚣张一日,就算皇帝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嫡出的儿子,也不会立他为储君,甚至还可能会坐视孙贵妃杀死嫡皇子,就象是当年她把吴皇后与三皇子烧死在坤宁宫,皇帝对她也没有任何惩罚一样。只有六皇子死了,皇帝膝下空虚,嫡皇子才有出头的希望……”

榴花可能出于这样的想法,对六皇子下了杀手。皇帝要是知道她的用意,看到吴皇后留下的另一个儿子,难道就会欢喜吗?他承受了丧子之痛,看着一个身为既得利益者的儿子,还是从小不曾培养过感情的、忽然冒出来的陌生儿子,能有几分父子之情?

他若是重视中宫嫡出的皇嗣,当年就不会对三皇子之死漠不关心了。除了孙贵妃的儿子,还有如今的独苗八皇子,他几时在乎过其他儿子的性命?若他在乎,孙贵妃为儿子铲除竞争对手的时候,就不可能从未受到惩处,反倒是受害者一再遭殃了。

若皇帝是因六皇子之死而迁怒嫡皇子,不肯公开他的存在,也不肯支持他上位,宁可纳新人生个完全清白无辜的幼子来继承大位,那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但他纳的新人是照顾嫡皇子多年的乳母许氏,兴许也考虑到了嫡皇子的未来,不算是全然无情。

只是……为什么归夫人会认定,这位不为世人所知的嫡皇子,最终会继承大位呢? 三百八十九章 猜想 海棠与海礁对视一眼,各有猜测。

海礁认为,这可能是归夫人在异想天开,未必有什么依据,纯粹只是做美梦而已。

海棠倒觉得,归夫人未必就没有依据。本朝皇室重嫡子,立储时一向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象德光皇帝这样偏爱宠妃之子的皇帝不是没有,但偏爱到不把正妻嫡子的性命放在心上的,仅此一例。

不过如今孙贵妃之子已死,孙家支持的皇子早已出继,若是吴皇后真的留下了一位小皇子,中宫嫡出,吴门故生已重新回到了权力中枢,皇帝又迟迟不肯允许纪王世子归宗……有这种种前情在,只要不是站在孙阁老这边的朝臣,应该都会支持吴皇后之子继位的。

八皇子虽好,但年纪太小,生母出身也低了些。朝臣们若有更好的选择,没理由会支持他。

吴皇后留下的嫡皇子,确实颇有几分胜算。

可实际上,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吗?

皇帝至今没有公开这位皇子的存在。而根据海礁上辈子的记忆,直到八皇子继位登基,长大到亲政的年纪为止,世人都不知道德光皇帝还有一位嫡出的皇子活着。皇位之争,一直都在八皇子与纪王世子之间进行,完全没有别人什么事。

而一位皇子,无论是嫡出还是庶出,背后又可能有多少人支持,只要世人不知道他的存在,皇家不承认他的身份,那就一切都是白搭。他从出生起,就一直被隐藏起来,不为世人所知。如今忽然冒出来说是吴皇后所生的嫡皇子,没有皇帝的承认,谁会相信?就算有太后出面,孙家与宗室也会使绊子的。

海棠叹息道:“我觉得周太后冒险把这位小皇子抚养长大,不该全无计划才是。就算是顾虑到孙贵妃可能会加害于他,她也会为小皇子的未来考虑周全。不然,一直把人藏在慈宁宫里,等到太后老死,小皇子又该怎么办呢?”

周太后最初派人将归夫人母女接进宫,估计就是想利用吴琼给小皇子打掩护——只要慈宁宫中有婴儿,就不会有人对婴儿哭声感到奇怪。

无论是小皇子还是吴家人,周太后都只让最信任的老太医给他们诊脉。老太医去世后,她又让许宫人自学医术,尽可能利用慈宁宫中本来就有的植物入药,以确保小皇子与吴家人生病时能得到医治,又不需要接触太多外人。

海礁若有所思:“不错,周太后在这些事情上非常小心。教导小皇子读书的不知是谁,但表叔公试探过吴珂的学问,说落下了太多功课,但根基打得还可以,可见教导他与小皇子的老师确有才华。周太后如此精心安排着小皇子的生活与学习,对他显然有所期待。”

海棠眨了眨眼:“给吴珂与小皇子开蒙的,有可能是宫中积年的女官。女官中也有学问极好的人,只是不为世人所知罢了。”

海礁不怎么关注宫中女官的事:“德光皇帝当年漠视吴皇后与三皇子之死,又一心要将孙贵妃所生的六皇子册为储君。那时候,周太后估计也不信任他,不敢将小皇子活着的消息告诉他。虽然她让人教导小皇子读书,但心里未必就真的指望他能继承大位了,否则,想办法把小皇子送出宫去,让承恩侯府来抚养,请大儒为小皇子开蒙,岂不是比找女官强?女官再有学问,也比不得名家大儒呀……”

海棠无语地看着兄长,撇开头道:“若实在没法子斗倒孙贵妃,等小皇子长大一些,周太后就应该想法子送他出宫了。有承恩侯府在宫外照应,小皇子哪怕不能公开身份,也可以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他隐姓埋名多年,反倒是件好事。孙家不知道他的存在,也就不会加害于他。”

海礁叹了口气:“兴许太后全都设想好了,可六皇子一死,事情就乱套了!”

周太后起初并未向皇帝透露嫡皇子的存在,但六皇子死后,她就一定要告知皇帝了,总不能真让纪王世子归宗吧?然而杀死六皇子的就是嫡皇子身边的侍女,这叫皇帝怎么想呢?

如果他当时真的一病不起,为了大局,他可能还是会公布嫡皇子的消息,将其立为储君。可他偏偏病愈了,就有了更多的选择。

他纳新妃,生幼子,反正就是不肯公开嫡皇子的存在。周太后即使曾经反对过他纳许宫人,最终也拗不过他,只能接受了他的决定。

海礁忍不住感叹:“我怎么觉得……榴花害死六皇子,反而把小主子给坑了呢?皇帝连这位嫡皇子的存在都不肯公开,分明就是放弃他了呀!”

虽然六皇子不死,嫡皇子也不会有出头之日,孙贵妃一旦知道他的存在,绝不会让他活着,但只要皇帝与太后有心保他,他还是有望多活几年的。没人知道六皇子是否能顺利长大继位,嫡皇子只要活着,将来就还有希望。

可榴花弄死了六皇子,嫡皇子成了皇帝膝下的独苗,皇帝反倒宁可再生一个小儿子,也不肯承认他,他连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明明是中宫嫡出的尊贵皇子,如今倒落得连宫人所出的庶皇子都不如。也不知道皇家的玉牒上,是否有这位嫡皇子的姓名?

海棠觉得,这事儿也不全是榴花的责任,归夫人不是一直在激榴花吗?若没有她一再挑唆,榴花岂会行刺杀之事?

海礁叹道:“确实是归夫人的责任……她之前不是说,她知道自己太过冲动了么?但她不是后悔自己做错了事,而是埋怨太后瞒着她实情……”

周太后显然清楚归夫人不靠谱,所以从一开始就没告诉她嫡皇子的存在。归夫人糊里糊涂地唆使榴花去杀六皇子,固然是给了仇人孙贵妃一个沉重的打击,但也把自己给暴露了。

还有可能将嫡皇子的存在,暴露在孙贵妃面前。

六皇子之死令孙贵妃盯上了慈宁宫。一旦被她发现嫡皇子的存在,后果不堪设想。太后将吴家人送出宫去,估计也是想让他们引走孙贵妃的注意力,掩护嫡皇子。

明面上太后的说法是送走吴家人,以免他们被孙贵妃所害,可事实上,吴家人若留在慈宁宫,皇帝与孙贵妃反而不能轻易闯宫杀人。等他们搬去了承恩侯府,若是无人知晓还罢了,一旦被孙家人知道,无论是派人暗杀还是请旨赐死,承恩侯府都保不住他们。

周太后为了保住嫡皇子,选择了牺牲吴家人。

归夫人未必看不出太后的用意,才会多有怨言。而要让她乖乖听话离宫,老实躲在承恩侯府生活,太后肯定要拿出足够的筹码。想来她就是在这时候才知道了嫡皇子的存在吧?说不定太后还给归夫人画过大饼,说以后嫡皇子继位登基了,吴家会如何富贵尊荣,云云。

归夫人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对嫡皇子继位之说深信不疑的吗?

可无论她怎么想,皇帝多年来迟迟不肯公开嫡皇子的存在,反而一心将八皇子送上储君之位,已预示了她的美梦终会落空。

归夫人是否因此才会觉得八皇子碍事呢? 三百九十章 病愈 海棠与海礁有许多猜想。

而这些猜想,似乎与归夫人的某些言论都对上了。

他们觉得自家的猜想绝非空穴来风。

为了进一步映证两人的推测,他们继续留意着归夫人母女的动静。海礁试着从周奕君入手,打探更多京城周太后与承恩侯府的消息,同时尽可能回忆上辈子经历过的朝廷大事小情,以及听说过的种种小道消息;而海棠则继续与吴琼通信,引导着她去向归夫人以及堂兄吴珂打听更多的往事。

又过了三日,海礁那边收获不大,海棠这头倒是又知道了不少吴家人在慈宁宫居住期间的情报。

吴琼又回忆起了更多小时候在楸树小院内的生活场景,多数是些琐碎的生活小事,但如今想起来,还觉得挺温馨挺怀念的。

她曾试着去问堂兄吴珂,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情形?但吴珂嘴很紧,哪怕如今已经不再身处京城,而是来到周家的大本营长安,周围都是可信的周家人,他也依旧不肯透露任何机密。

他可以跟小堂妹讨论从前在宫中的饮食,还有礼佛时熟背的经文,穿过的衣裳,却不肯谈论任何关于许宫人、榴花以及宫中那位同学的话题。他顶多就是提过一嘴,说在宫中教导自己读书的,是一位七十多岁的丁女史,据说从小就是在宫中长大的,曾经在藏书阁执役,不但熟读诗书,对各种历史典故也如数家珍,深得周太后信任,如今就跟着周太后养老了。

海棠看到吴琼信中提到的这位“丁女史”,不由得想起了上辈子的自己。那时候她也姓丁,在宫中也是执掌藏书阁的女官呢,不过不是女史。

当时藏书阁的宫人里头,确实还有个小女孩同姓丁的,好象是犯官孙女,被充入内廷为奴。新君永昌帝登基时大赦天下,她的罪眷身份没了,但宫外已没有了家人,就继续留在了宫中生活。海棠因见她聪明过人,却无依无靠,又是同姓本家,就对她多照应了几分,但不久后被调离了藏书阁,去了尚功局做司织,就没怎么见过这个小女孩了。

教导吴珂的“丁女史”,会是当年藏书阁的那个小女孩吗?

年纪对得上,也是在宫中长大的。不知她这些年是如何熬过来的,为何一直不曾出宫呢?跟着周太后养老,眼下固然是安稳无忧,但周太后快要去世了。她去世后,身边的宫人又何去何从?

海棠试着向哥哥海礁打听,上辈子慈宁宫的宫人怎么样了?

海礁哪里说得清楚:“当时传闻太后死得有些突然……反正慈宁宫的宫人有几个殉了主,剩下的大概是守陵去了。慈宁宫空了大半,剩下几个太妃、太嫔嫌宫里太冷清,还有过闹鬼的传闻。孙贵妃嚷嚷着要在民间选新宫女补充人手,都快把皇帝说动了。许贤妃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劝皇帝打消了念头。后来许贤妃二嫁的事泄露,有朝臣为她辩解,列举她贤德之处,就拿这事儿做过例子,把孙贵妃气得不轻……许太后入主慈宁宫的时候,又将宫中的旧侍放出宫去,为新君积德祈福,同样是民间盛赞的善行。”

也就是说,那位丁女史若不是在这几年里自然老死宫中,便是殉了周太后,又或是守陵去了,也有可能在许贤妃成为太后,放宫人出宫的时候,回到了民间?她自小入宫,在宫中生活了七八十年,出宫生活反倒未必能适应。若能在周太后去世前老死宫中,反倒是幸事。

海棠暗叹一声,便把这事儿放下了。

吴琼近来被海棠挑起了回忆童年的兴致,不过她在慈宁宫生活时,年纪太小了,归夫人与吴珂又不肯配合她回忆更多的细节,没几天,她就开始回想搬进承恩侯府后的经历了。

在这方面,她能赢得更多的听众。周雪君对承恩侯府的生活很感兴趣。等她进京与父母团聚,估计也会过上那样的日子吧?事先打听好京城的习俗,似乎更有助于她将来进京后适应新生活。

有了周雪君做聊天对象,吴琼就不再只跟海棠笔谈了。她俩聊得颇为愉快,海棠这边收到的周雪君与吴琼的书信都比先前少了一些,不再是天天有信来,但隔上三两天,总会有人给她写信的,不会让她感到寂寞。

海棠也不在意,她从吴琼的信里发现了更多的线索,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归夫人的病装了这么多天,也到了结束的时候。大约是发现镇国公府里的人都没有跟她计较的意思,她观察了一番外界的局势,便安下心来,开始“痊愈”了。

周二夫人、周三夫人相继打包行囊,带着儿子随从踏上了返回边城与丈夫团圆的路,整个镇国公府几乎空了一半,连镇国公夫人都安静了下来,似乎犯了春困,心情也郁郁的,连族中事务都无心过问了。

唐家那边也忙着送别自家子弟,唐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去了周边佛寺礼佛散心,议亲的事也无人谈起了。先前全城围剿追捕孙家爪牙的事已经过气,城里开始热议今年童生试的成绩,因为金善受伤缺席,初时还有人提过他,但如今他的风头早已被新才子们盖了过去。

归夫人以为外界已是风平浪静,自己可以放心重出江湖了。然而年节已过,她又犯了忌讳,惹得众怒,虽然城中世家大户看在周家老姑太太的面上,没有对她冷嘲热讽,但也不再将她迎为座上客。不管是谁家办喜事做寿,都不再给她下帖子了,各家千金聚会玩耍,也不请吴琼。倒是吴珂那头,时不时还有文人雅士会请他过府参加什么文会、诗会。他自己不敢做主,便求谢文载出面带着他,出席了几回比较靠谱的聚会。

归夫人察觉到了外界的冷落,心里很不好受。

换了正常人,这时候就该反省自己,然后低调度日,等风声过去再谋后事。

然而归夫人岂是正常人?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恨孙家爪牙绑了她,才害得她出丑,又怪长安各家小鸡肚肠,还怨镇国公府不肯对她伸出援手。

她私下对女儿咬牙切齿:“等新君继位,我们吴家东山再起了,今日所受屈辱,我必定百倍报之!”又埋怨许贤妃,为何要生八皇子,“太碍事了!她既然忠心,就该忠心到底才是!若不是她无故添乱,生了那么一个碍事的东西,我们吴家早就翻身了,我又岂会受这等闲气?!”

吴琼听了她的话,既觉得莫名其妙,又暗生惧意。她不敢再告诉其他人,只敢对早就听她抱怨过的海棠说:“母亲疯得越发厉害了,我真想给她请位大夫来瞧瞧,又怕镇国公夫人多想……”

海棠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她没有猜错,归夫人是真的知道吴皇后留下了一个小皇子,所以才会觉得八皇子碍事,妨碍了那位小皇子正名立储。

可归夫人对这位嫡皇子如此有信心,怎么就看不清局势呢?

眼下分明八皇子继位才是大势,圣意昭昭,只有孙家与纪王世子在垂死挣扎,谁还在意什么嫡皇子呀? 三百九十一章 七皇子 海棠把吴琼信里透露的事告诉了兄长海礁。

海礁已经接受了“德光皇帝还有一位嫡皇子存活”这个猜想,如今听说归夫人的言行进一步证实了这一点,心情还挺平静的。

他跟小妹海棠说:“不管慈宁宫里是不是真的藏着这么一位皇子,德光皇帝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只会支持八皇子立储,情愿当那个嫡子不存在。那只要外人一直不知道这件事,朝中局势就不会有什么大变化。周太后对此应该是心里有数的。她要是认为周家人有必要知道,不必我们多嘴,她也会告诉镇国公。她老人家既然不提,那就当作没这回事好了。我们也不必再继续追查什么,以免引起旁人的注意。”

海棠想想也是,便点头道:“其实现在真的不太需要这位嫡皇子出现……纪王世子一日不能还宗,就一日不可能被册立为储君。明面上皇室中唯一拥有继位资格的,就只有八皇子。若是眼下多一位吴皇后所出的嫡皇子,反倒会让原本支持八皇子的人内部分裂,对皇位平稳更迭毫无好处,到头来渔翁得利的只有孙家人。”

“上辈子皇帝始终向天下人隐瞒了这个嫡皇子的消息,想必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吧?”海礁叹了口气,“真没想到,德光皇帝有过八个儿子,可除了孙贵妃所出的六皇子以外,就只有许贤妃所生的八皇子,能让他这般处处考虑周全,甚至不惜牺牲其他皇子的利益。从前表叔公他们说起德光皇帝对三皇子与五皇子的无情,总是痛心疾首,怨他不该太过偏爱孙贵妃之子;可如今,我们倒要庆幸他是个偏心的人,对于不偏爱的儿子,能足够狠心。”

如果德光皇帝对其他儿子也同样疼爱,如今八皇子就得面临出继了的纪王世子以及隐藏多年的嫡皇子两人的竞争了。这两人一个有宠妃权臣的支持,一个有中宫嫡出的名分,对上他们,八皇子还真没有多少胜算。

一旦皇室出现三子争位的乱子,天知道会导致什么糟糕的后果?胡人的内乱就是最好的例子。

说到这里,海棠有一件事颇为疑惑:“哥哥刚刚说德光皇帝有八个儿子……真的只有八个吗?这吴皇后所出的小皇子,难道已经被算进去了?”

海礁怔了怔,回想德光皇帝膝下诸皇子的情况:大皇子、二皇子早夭;三皇子便是吴皇后所出的长子,与吴皇后一同死在了坤宁宫大火中;四皇子是卢昭容所出,几年前出继为纪王世子,眼下正寻求归宗;五皇子是刘淑妃所生,死得不明不白,疑是孙贵妃所害,刘淑妃想伸冤却被打入冷宫,连娘家都受了牵连;六皇子便是孙贵妃之子,差一点就被册立为储君了,却莫名死在吴皇后的旧侍榴花手中。

许贤妃生的是八皇子。在他之前,还有一位名声不显的七皇子。外界没有太多关于七皇子的消息。海礁猜测他兴许是宫人所出,死得比六皇子还早,因此六皇子死后,朝臣们才会为皇帝无嗣可继承大位而烦恼,考虑要让纪王世子还宗,直到皇帝新纳许贤妃,生下八皇子为止。

但一位真正的皇子,哪怕生母身份低微,本人又早早夭折,也不该无人知晓。若不是许贤妃生的皇子被称为八皇子,只怕世人还不知道宫中有七皇子存在呢!

如果说七皇子就是吴皇后的小儿子,一切就说得通了。他年纪比六皇子小,比八皇子大,排行本就是第七。他的存在不为世人所知,可皇帝却是知情的,因此才会说幼子排行第八。

海礁有些迟疑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然后下定论:“既然年纪和排行都对得上,他应该就是那位嫡皇子了。皇帝虽不肯公布他的消息,却将他纳入了皇子序齿,又纳他近侍为妃,显然是考虑到了他以后的生活,倒也不算完全无情吧……”

这两天他竭力回忆上辈子听说过的小道消息,始终想不起关于嫡皇子的传闻,但记起了另一件事:他曾经奉命去监视一名工部的官员,偷听得对方私下跟妻子说,周太后预备在皇陵下葬的时候,皇帝曾下旨命他们临时在主墓室旁加挖一个小墓室,好安排一具棺椁随葬。当时他们为了赶工,偷懒没有另挖墓室,只是将这具棺椁随便塞进主墓室里去了。

由于皇帝身体不好,不曾亲自前去视察陵墓,所以无人知道他们做的小动作。没想到当时逃过了一劫,等新君登基了,反倒有新晋的阁老追究起这件事来。这名工部的官员打算把当年留下的证据全都毁掉,再封住所有知情人的嘴,绝不能让内阁知道自己犯下的事。

锦衣卫既然知道了这官员的秘密,他自然不会有好下场,但已下了墓门石的太后陵墓也不可能重新打开,所以随葬的那具棺椁并未被移走,仍旧在墓中与太后相伴。

案子公开后,有小道消息说那具棺木中葬的是一位皇子,服制、陪葬品和棺椁都是比照着皇子的规格安排的。有人说那是周太后早年丧命的儿子,但那位先帝朝的太子爷四十多年前就葬入先帝陵园了。又有人说,那其实是七皇子,从小由太后抚养长大,因此才会附葬在太后身边。

这个说法刚出来不久,朝中就发生了别的大事,从此再无人关注太后陵墓的消息了,海礁也始终不知道那具棺椁中躺的是谁。

现在回想起来,他觉得一切都是对景的:“附葬太后陵墓的,应该就是这位嫡皇子吧?他正好行七,未封王而早夭,不为世人所知,所以只能这么悄悄下葬,但皇子该有的体面都有。皇帝对他倒也不算刻薄。”

海棠皱了皱眉头:“如此说来,他顶多只活到太后去世、葬入陵园为止了?那岂不是没两年了?他是怎么死的?病死的?还是被孙家人所害?”

“这可我就不知道了。”海礁摊开双手,“反正,关于太后的死因,也有很多小道消息。当时她虽然病重,但还没到弥留的地步,因此皇帝才会放心出巡。没想到圣驾离京才几天,宫中便传出了太后驾崩的消息,圣驾只好匆匆回返。

“朝廷的说法是,太后是气候不佳引发旧疾,病情忽然加重,药石罔效。也有小道消息说她是被孙贵妃气死的。后来孙家倒台,许太后也曾指责孙贵妃害死了太后。只是无凭无据的,又过去了好几年,连内阁都没当一回事,只当许太后是要落井下石,往孙贵妃身上栽更多的罪名呢。”

海礁本来也不信太后的死因有问题,因为当时孙贵妃完全没必要对太后下毒手。但现在知道了嫡皇子的存在后,他就没那么笃定了。

倘若孙贵妃知道了那位嫡皇子的存在,知道榴花为什么要对六皇子下毒手,为了报仇,她杀害嫡皇子的同时,顺道将太后也给解决了,都是有可能的。只是这种事,在他重生之后,就再也没法找到答案了。

除非这辈子,孙贵妃又发现了慈宁宫的秘密,又一次起了杀心。 三百九十二章 迎难而上 海棠与海礁对视一眼,兄妹俩都沉默下来。

这种事就算他们再着急,再想帮忙,也做不了什么。

长安离京城太远了。而海家离慈宁宫更远。他们说不上话,甚至不好向周家提出警告,否则他们要如何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连镇国公府都不知道的事,他们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海礁皱眉道:“上辈子孙家得势,周家却屡屡出事,因此孙贵妃才会不把周太后放在眼里,趁着皇帝出宫就下狠手了。但如今孙家一再遇挫,又与盟友颍川侯府生隙,势头大不如前,更控制不了禁军,孙贵妃应该没那么大胆才是。”

“她需要什么大胆呢?”海棠倒是不以为然,“她是个死了儿子的母亲,就算娘家再风光得势,她的地位也不会再往上升了。皇帝又有了新欢,生了新儿子。就算是纪王世子在孙家支持下得以归宗立储,那也不是她亲生的。她的人生已经没有了希望,只是作为家族崛起的工具人活着。倘若她知道了害死儿子的凶手行凶的原因,一时悲愤之下,发疯杀人,也没什么出奇。上辈子皇帝就没有惩罚过她,这辈子估计也不会有所区别。她毫无损失,反而为死去的儿子出了一口气,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海礁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小妹的话非常有道理。这么一来,事情不就麻烦了吗?

站在周家麾下官员子弟的立场上,海礁更希望太后能多活几年,哪怕是病重难愈,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周家的一种保护。有她在,皇帝对周家就得留几分情面。

更别说还有七皇子在。

七皇子固然是不能出现在世人面前,一旦被皇室正名,就有可能影响到八皇子立储的资格,可他活在世上,同时也是对许贤妃的一种保护。倘若将来有朝一日孙贵妃戳穿许贤妃二嫁之事,许贤妃就能告知世人,自己是七皇子的乳母,为了救七皇子才会留在宫中做了宫人,也是为了保护七皇子,才会做了皇帝的妃嫔……

虽然这事说起来同样不好听,但“忠君”之义总是比个人的小节更重要的。为了保护吴皇后嫡出的皇子,宫人牺牲自己的性命,被颂赞为忠婢;那许贤妃牺牲自己的丈夫儿子,屈身另嫁,怎么就不算忠心了呢?

反正她的前夫也在她成为皇妃之前,就停妻再娶了,认真算起来,谁负心绝情在先,还不好说呢!

上辈子许贤妃就被人质疑过有夫之妇的身份,可当时周太后已死,七皇子也没了,她就算说出实话,也没有人证能证明,皇帝的说辞更有可能会被朝臣视作为庇护宠妃而撒谎——毕竟这种事他过去没少干,只不过当时受惠的是孙贵妃而已。既然连正宫皇后与嫡皇子被害死,他都能睁眼说瞎话是意外导致,包庇一个嫁过人的妃子又算什么?况且这个妃子还是他自个儿坚持要纳的,周太后反对都没能拦下他。

当时,要不是皇帝坚持不肯让纪王世子归宗,而他膝下又实在没有别的皇子了,八皇子立储之事可能不会那么顺利。等到八皇子继位后,他年纪尚小,需要人代理朝政,内阁也同样是以许太后出身不正为名,逼她退居后宫,不得过问政务,改由内阁辅政的。

太后没有话语权,新君年纪又小,内阁中只有陶岳独撑大局,孙阁老虽已退位,却在朝中留下了许多党羽,又有纪王世子及宗室从中搅局。新君与陶岳一派花了好多年的时间,费尽力气才铲除掉孙家的势力,收回大权。而在这个过程中,陶岳心力交瘁,积劳成疾,西北边疆也因周家失势,主帅无能,战乱再起,天下人又遭受了多少苦难?

海礁不懂什么天下大事,但他生在西北,长在西北,打从心里盼着西北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他希望太后能多活几年,希望七皇子可以一直低调而不为人所知地活着,待有人质疑许贤妃时,能站出来为她正名。哪怕七皇子的出现,可能会影响八皇子立储,也总好过让孙家占了便宜。

海礁沉思良久,终于抬起头来,对海棠郑重道:“小妹,这件事很难办,但是……我不想撒手不管。我不知道就算了,可我既然知道,就得做些什么,否则将来太后与七皇子出事,孙家又得利时,我心里如何能安?”

海棠抿了抿唇。哥哥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帮忙想办法了。

要想阻止孙贵妃害死周太后与七皇子,关键是七皇子的下落。要是七皇子不在皇宫中,孙贵妃就不会发现他了。哪怕她知道了当年榴花杀六皇子的真相,想要报复七皇子,也得能找到人才行。她不闯慈宁宫杀人,也就不会对太后下狠手了。

那要如何说服周太后,将七皇子送出皇宫呢?

就算不提劝说的理由,他们兄妹目前又有什么渠道可以给太后进言?

一条是镇国公府周家。镇国公府连系着京城的承恩侯府,而承恩侯夫妇是有机会进宫见周太后,或是给她带去亲人书信的。然而镇国公府明显不知道七皇子的事,若想走这条路子,就得让镇国公府知道七皇子的存在才行。太后不说,承恩侯府不提,海家兄妹要如何解释自己为何会知道这种事呢?通过吴家人透露的只字片语吗?这恐怕需要长时间的铺垫,还得要归夫人与吴珂吴琼配合才行。这事儿难度太大了,就算吴珂吴琼好忽悠,真正知道真相的却是归夫人这个没脑子又自私自利的妇人。跟她打交道,风险太大。

另一条则是金嘉树。金嘉树可以通过周家给许贤妃送信。许贤妃曾是七皇子的乳母,又受了周太后多年恩情,应该是盼着这两人能平安长寿的。有些事她知道了,自然就会上报周太后作出防范,倒也不必旁人多操心。只是,金嘉树从未进过宫,又如何能知道七皇子的存在呢?许贤妃对这个儿子,又有几分信任?

海棠想不出结果,就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兄长。

海礁沉思片刻后,道:“镇国公府那边变数太大了,老元帅位高权重,不是我一个小人物能忽悠的。我们还是从金嘉树这边想法子的好。”

海棠问他:“你要怎么跟他说七皇子的事呢?把吴琼信里的内容告诉他?你相信他不会轻易向外泄露机密吗?”

海礁顿了一顿:“我跟他认识好几个月了,自问对他还算了解。他这人很聪明,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若是小妹对他不放心……咱们也可以尽量让他待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一旦他有异心,马上就能拦下他。”

海棠讶然:“让他待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你是说……让他一直住在我们家吗?可二进院是二叔的地方,让他暂住一两个月就罢了,一直住下去……他毕竟是外人,自己又不是没银子,若没有充足的理由,爷爷和阿奶不可能答应吧?”

海礁翘起嘴角:“当然不是住在我们家。他近来正想置业呢,让他跟我们做邻居就行了!” 三百九十三章 置业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九十三章置业海礁早就想劝金嘉树在长安置业,正式搬到城里来住了。 之前金嘉树住过周家三房的别庄,又住过老军师特地安排的近郊小庄子,但直到搬进海家,他才在长安城里落了脚。他似乎更习惯乡居的生活,但城里的生活确实更方便,联系周家方便,与朋友们见面方便,读书求学也方便。海礁与周奕君都劝他在城中置业或租宅子,他也不是不心动的。 只是,他对金家二房还有顾虑,担心住在城里时,会被他们找上门来,纠缠不休,因此迟迟不肯下决心。 知府衙门近来接连有大案、要案要审讯,金家二房的小案子根本排不上号,况且涉案的物证、文书还要等金家原籍遵化州当地的官府送过来,一时半会儿还开不了堂,判不了案。金家二房只好滞留在长安,一家子在老庙附近租了一处旧宅度日。根据跑腿少年们打听回来的消息,金鑫正为钱的事发愁,已经光顾过当铺两回了。金家二房从老家带出来的家当,还不知道能扛多久呢! 金嘉树知道金鑫父子一直到处去打听自己的消息,目的就是想要钱。目前他寄居在海家,倒也不担心他们会找上门来。但他要是在城中置业,一旦消息走漏,便是明晃晃的靶子,若招得金家二房上门,岂不是麻烦得很? 金嘉树迟迟下不了决心,又不想拒绝好友们的提议,如今正烦恼着呢。 海礁从前只是希望他住得近一些,以后来往方便,只要维持住双方的交情,将来进京后,总有跟着沾光的机会。但对于金嘉树新宅子的地址,他倒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是在城里就行了。 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既然想要金嘉树做他们海家的邻居,有些事,他就得更积极一些才行。 海礁转身就出了门,在外头忙活到天黑了才回家。海棠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吃过晚饭后,她正想寻他问一问,却看到他给自己递眼色:“我们去找小金说话。” 兄妹俩朝着二进院走去,路上海礁匆匆给小妹做了解释:“我在附近找到了一处合适的房产,这就告诉他,催他尽快买下来,不然错过了,就再难找到这么好的地方了。” 海棠停下脚步:“如果你是找他谈置产的事,叫上我做什么?大晚上的,就算有哥哥你跟着,我去见他也不太合适吧?回头阿奶该啰嗦了。” 海礁道:“这有什么?镇国公已经把亲兵给撤回去了,二进院里如今除了金嘉树,就只有小刀在。小刀是我们家自己人,不会乱说话。你跟着我去见小金,也不犯什么忌讳。况且我是想让你把许贤妃的消息告诉他,若你不出面,难道要我去跟他说,我看了你们女孩儿闺中的通信么?” 海棠干笑两声,心里明白哥哥的用意了:“你想让他自己发现吴琼信里的线索吗?就怕他不知道前情,根本不会想到关键点上,还得哥哥你想办法引导一下才行。” 海礁当然会设法引导金嘉树朝自己想要的方向思考了,而他到时候也会继续充当聪明的好朋友,帮金嘉树“出主意”的。 兄妹俩来到二进院,敲响了主屋的门。崔小刀前来开了门,海礁海棠进了屋,才发现金嘉树正扶着墙练习走路呢。他的伤已经满了三个月,眼下不需要拐杖,也勉强能走路了,只是走不快罢了。 金嘉树看到他们兄妹夜里来访,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忙请他们上座,又让崔小刀去倒茶。
崔小刀送了茶上来,便提着木桶往厨房烧洗澡水去了。 海礁趁机对金嘉树道:“你先前不是说,想在城里找一处宅子,租也好买也好,住得离我和周奕君近一些,日后来往也方便么?” 金嘉树眼神有些虚:“啊……是啊……”这其实是两位好友的建议,只是他当时没有拒绝,还顺嘴应了,也算是他本人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吧。 海礁只当没听出来他话中的含糊,笑吟吟地说:“今儿我在卫学里听一位同窗说起,他一个亲戚家的表兄上月随上司调去了太原,近日写信回来,说是在太原那边说得一门好亲,预备要在当地买宅子安家,因手头银子不够,就打算把自个儿在长安城里的宅子卖了。那宅子他刚入手两三年功夫,买来时就作过修整,眼下起码有八成新,两进的院子,算来也有八、九间屋,住你一个,外带几个仆从,是绰绰有余的,也有空地能加盖新屋子。我那同窗家里如今代他表兄卖宅子,因卖得急,只要买主愿意全额付现银,价钱能说到一百五十两。你觉得如何?” 金嘉树怔了怔:“这……”一百五十两银子在长安城里买个两进的宅子?听起来确实挺实惠的,他正好不缺现钱…… 海礁又道:“你最好快点做决定,这样的好事,错过可就没有了。我是盼着你能买下这处宅子的,那正好就在我们这条巷子里,跟我们家隔了一户,但后院是挨着的。我从我们家后院墙头上望过去,还能瞧见他家院子里的大树呢!” 海棠本来一直在旁安静听着,闻言忙问:“是那棵枣树的主人家吗?那还真的挺近的。我们两家后院还有一段墙是重合的呢。” “对,就是他家!”海礁笑着转向金嘉树,“要是你买下来了,离得这样近,我抬脚就能去你那儿了。就算夜里耽搁得晚了,遇上宵禁也不怕,翻过墙头就能回到家了呢!” 这样听起来就更吸引人了。 金嘉树下意识地朝海棠那边看了一眼,但等海棠有所察觉,回望过来时,他已经将视线移开了:“一百五十两,两进的院子,还有八成新,确实不贵。不知我能不能去瞧瞧?” “没问题!”海礁早就跟人说好了,“明儿就能去。等我去卫学跟同窗打一声招呼,放学回来就陪你走一趟。买房是大事,不亲眼瞧瞧怎么行?” 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买房的事只是由头,接下来才是重点。 海礁忽然露出几分犹豫的表情,对金嘉树说:“那啥……你既然决定要在长安置产,想必也是打算长住的,那是不是就要在此落户了?那你对于京里的事……不知是个啥打算?” 金嘉树眨了眨眼,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海哥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镇国公说会安排我落户的事,将来也好考科举,进京赶考时就能去京城了。可这都是没影子的事儿呢,天知道我是不是真有那个本事?” 海礁干笑两声:“你这么聪明,又有我表叔公指点功课,肯定能考上举人的!”接着又顿了顿,“其实是……前些天被孙家爪牙挟持为人质的那位吴小姐,她如今与我小妹交好,日常通信时,说起一些她小时候在宫中居住时的往事,里头提到了……你那位姨母……” 海礁看向海棠,海棠会意地接过话头:“哥哥和我觉得,你兴许会对你姨母的事感兴趣,想听听她的经历,将来在京城相聚时,也能对她多了解几分。” 三百九十四章 谈心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九十四章谈心这回金嘉树的表情就不是全无变化了。 他努力想要保持冷静,但在烛光映照下,他双眼忽然涌现的水光却出卖了他。 他低下了头,装作在整理衣袖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来,这时他眼中已经没有了水光,说话语气也很平静:“是么?说得也是……我如今没了父母,二房族亲也与仇人无异。姨母她……就是我仅剩的亲人了。可惜隔绝千里,难以相见……” 海棠道:“虽然长安离京城很远,但真要上京一趟,慢慢走也不过是个把月的路程,要是快马赶路,十天半月也能到了。平日里镇国公府与京中承恩侯府书信往来不断,只在寒冬腊月时节,受大雪封路影响,才联系少了些。可见两地之间没你想象的那么远。你怎么会觉得,去一趟京城见亲人很难呢?你还年轻,未来还长着呢!” 海礁也点头道:“是啊是啊。你如今年纪小,身上还有伤,独自上路不太方便。京里也有些凶险之处,你姨母想必是不放心你过去的。等你读几年书,考了秀才,考了举人,再作为新科举人上京赴试。到时候有商队同行,有同年作伴,一路走官道驿站过去,热热闹闹的,沿路官府也会加以照应。到得那时,你赶路就不难了。你到了京城后,也可以与其他考生们住在一块儿,互相照应着,不怕遇到凶险。等你金榜题名时,名扬天下,还怕你姨母不知道么?她只要跟皇上说一声,召你进宫见一面,也不过是寻常事。这真的没你想的那么难!” 金嘉树苦笑了一声。如果他当真只是许贤妃的外甥,那自然没什么难的…… 但他没办法把心中真正的顾虑说出口,只能顺着好友的口风道:“话虽如此,但我将来若是科举不顺,未能金榜题名,又怎么好意思去见我姨母?” 海棠在旁笑道:“亲人相见,本是理所应当的事,何必自行设限?你就算考不中进士,也照样是你姨母的亲外甥,是她除了亲生儿子以外,在世上仅存的亲人。我就不信她不想见你,也不信你不想见她。若心里实在想了,就算你还未考得功名,也照样能进京去。你手里有钱,大不了雇个商队捎你一程,再带上几个仆人护卫,路上也就有人照应了。只是进了京,你要如何让你姨母知道你来了,才是关键。她在宫里是出不来的,要见你,就只能向圣上求个恩典,召你进宫去说话了。” 只怕皇帝才是他们“姨甥”相见的最大障碍。皇帝显然知道许贤妃的身世,也知道她有个儿子,否则就不会给金举人“赐金”了,还嘱咐他对儿子好一些,别让继妻把孩子欺负得太狠,连学业前程都给耽误了。 只是,金嘉树回想起当初皇帝派来的密使对金举人说过的话,心就不由得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跟生母相认的。在外人面前,那个女人永远都只能是他的“姨母”。 不过,就算他无法跟“姨母”见面,心里也想知道她更多的事。从前乳娘还在时,他能找乳娘打听。如今乳娘已死,他再也没处询问了。海家兄妹的到来,倒是为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金嘉树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海妹妹说得是,只要我有心,将来总会有与姨母相见的一日。只是我如今一事无成,去了也对姨母毫无帮助,反倒会拖累她。京城还有些歹人在,打着抓住我做人质,去威胁姨母和表弟的主意呢,我怎能让他们得逞?待我用心苦读几年,在科举仕途上有了成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小人物了,再去见姨母,也能给她脸上添光彩。到时候那些歹人再想抓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海礁笑道:“到时候那些歹人还在不在,都很难说。不过你在读书之余,也可以学学武艺,总要有点自保之力。就算那些歹人将来发了疯,不管不顾地要来对你不利,你也能应付过去。” 金嘉树早有这个想法了:“等我好了,我就向你和奕君求教,到时候你们可别跟我客气,一定要用心教我。我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痛,只求再遇到歹人时,我能有本事保护好自己,而不是只能指望别人保护。”他看向海棠,“至少不能比海妹妹差了!” 海棠眨了眨眼,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心想金嘉树这个目标是不是有点过高了? 海礁摸了摸鼻子,干笑两声,没有接茬,只含糊说:“只要有毅力,你一定能学好武艺的!”至于能“好”到什么程度,那就另说。 海棠迅速将谈话拉回正题:“金大哥,你姨母的事,你还想知道吗?” “想!”金嘉树这时候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我从来没见过姨母,只是听乳娘说过她小时候的事。可姨母被拐很多年了,家里人也不大清楚她都经历过些什么,只知道她辗转被卖到了承恩侯府,由承恩侯夫人送到了太后身边侍候。那位吴小姐据说曾在慈宁宫住过许多年,想来定然没少跟我姨母相处。若能从她那里打听得姨母的消息,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等到清明时节,我为亡母与外祖上香祭祀时,也能把姨母的事告诉他们,以慰先人在天之灵。” 若不是海礁与海棠兄妹俩早就知道金嘉树与许贤妃的真正关系,听了他这番话,恐怕还真会信以为真,以为许贤妃真是他的姨母,从小被拐卖到了京城,再幸运地被承恩侯府买去,送到周太后身边,做了慈宁宫的宫人呢。 不过他俩也没露出任何异样来。有些谎话说得多了,久而久之就会变成真话。金嘉树早些习惯“许贤妃是他亲姨母”的说法,将来也能少些露馅的风险。 海棠露出了微笑:“好,那我就把吴琼在信里提到许宫人的事告诉你,只是你不许再告诉别人了。”她转头看了看兄长,“这是我和吴琼朋友间通信的内容,我本不该泄露给旁人知晓。是我在哥哥面前偶然说漏了嘴,哥哥才想到,兴许你会对你姨母的消息感兴趣,一再劝我来告诉你。我们私下说说倒罢了,但要是让吴琼知道了,她一定会不高兴的。” “这是当然。”金嘉树爽快答应了下来。他原也没有可以谈论这种事的对象。但以后有了海家兄妹这两个知情人,兴许他还能跟他们聊聊“姨母”,象今晚这样谈谈心事,也不至于太孤单寂寞。想到这一切都多亏了海礁这位好朋友的帮忙,他看向海礁的目光中也带上了感激之色。 海棠便开始了叙说:“吴家人是在吴家出事后,被太后娘娘派人接进慈宁宫去的。因为不想引起孙贵妃的注意,所以他们在宫中那些年,一直生活得很低调,能接触的人很少,就连生病的时候,也不能随便请太医来医治。太后娘娘就让你姨母这个心腹宫人去自学医术……” 三百九十五章 羡慕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九十五章羡慕金嘉树认真地听着海棠的叙述,听着听着,就会忍不住回想起自己从乳母处听说的往事。 “楸树么?我们家院子里也有一棵楸树,小时候乳娘曾给我炸过楸树花,她说我娘做这个最拿手了。”这话一说出口,金嘉树就醒过神来,立刻打上补丁,“乳娘说我外祖母生前就很擅长炸楸树花,想来是我娘和姨母从小吃惯的关系,也跟着外祖母学了其中的诀窍。” 海礁与海棠装作没听出他话中的破绽,笑着点头称是,把这件事给岔了过去。 接着还有许宫人给归夫人治身上的毒疮,陪着吴珂回小院见归夫人母女,还有在归夫人责骂吴珂时,为他说好话求情,等等等等。就连许宫人给吴家兄妹做衣裳、做点心,哄吴琼玩耍之类的小事,海棠也都说了。吴琼在信里提到的关于许宫人的往事,她基本上没有落下。 不过,考虑到“榴花”是不为人知的坤宁宫大火幸存者,又与六皇子之死有关,海棠并没有细说她的经历,只用“别的宫人”四字含糊带过。这么一省略,就把许宫人给突出来了,仿佛许宫人与榴花做的事,全都算在了她一人头上,她就象是总围着吴家兄妹打转似的。 金嘉树努力做出平静倾听的样子,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沉迷进去,恨不得向海棠打听清楚每一个细节,想知道“姨母”在慈宁宫的那些年里,到底是怎么生活的。她照看吴家兄妹的时候,是如何的温柔细心?知道的细节越多,金嘉树就觉得自己仿佛也能想象到,如果“姨母”能陪着自己长大,又会如何关心爱护自己。 然而海棠能提供的细节实在有限。她原也不好向吴琼打听太多,只能尽量引导着对方回忆往事,并且将记得的往事都写在信上。可吴琼没写的部分,她是不可能明着去提问的。 她很快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完了,见金嘉树还是一脸的意犹未尽,便坦然道:“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吴琼当年在宫里住的时候,年纪还小,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她好象找她兄长吴珂打听过,只是吴珂不肯多说。不过他年纪比吴琼大三岁,进宫时已经记事了,肯定比吴琼知道得更多。你要是真想打听更多的细节,不如想办法问问吴珂?” 金嘉树颇为意动,只是心中有顾虑。 海礁便笑道:“上回他来替他婶娘赔礼道歉,你们不是还挺谈得来的么?如今你俩都要在长安久住,又都打算拜我表叔公为师,将来便是同窗师兄弟了,有的是见面的机会。你便与他好生相处,等混熟了,再跟他打听慈宁宫旧事便是。虽说他看起来嘴很紧的样子,但你又不是在探听禁中机密,不过是想知道你姨母的消息罢了,你姨母那时候还只是个普通宫人,不是后宫妃嫔,他说了也不会犯忌的。” 金嘉树觉得他这话有理,便暗暗记了下来。 时候不早了,崔婶已经来催过他们兄妹两回,海礁便起身道:“今儿太晚了,咱们就先聊到这里,你早些歇息吧。明儿咱们去看新宅子,有话明晚再细说。” 海棠也跟着站起了身。 金嘉树连忙起身送了他们出门,回身坐回炕边,便立刻翻了纸笔出来,将方才听到的好几件“姨母”的事记下来,打算日后再慢慢看着回味。 只是写着写着,他忽然察觉到一丝古怪之处。 他“姨母”不是进宫侍候太后去了么?怎么总是围着吴家人转?吴珂年满七岁后,搬去了别的院子住,回去给婶娘归夫人请安时,怎的还总是要他“姨母”陪同?吴珂那时都那么大了,难道还认不得路?
这么想着,金嘉树心里便有些不大好受了。 他刚满百日不久,生母便抛下他进宫去了,从此母子俩天各一方,至今不曾再相见。他从小没有母亲的照顾,又被父亲厌弃,继母进门后,他的日子就更难过了。长了这么大,只有乳母与他相依为命。而如今,他连乳母也失去了…… 他明明父母双全,为何要忍受这样的痛苦?他是有亲娘的人啊!可亲娘只能关心别人的孩子,照顾别人的孩子,却连见他一面,都做不到…… 金嘉树只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好象破了一个洞,难受得叫人喘不过气来。这个洞,他要如何去补上…… 海礁与海棠离开了二进院,没有进正房打扰,便要直接将小妹送回后院去。 路上,他心里还有些没底,低声问:“我们的暗示会不会太隐晦了?他能听出来么?能发现你说的那些话里,暗藏着七皇子的线索么?” 海棠让他淡定一些:“哥哥别着急,这只是刚开始罢了,我们不能做得太明显了,多说几回,他自然就会慢慢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这种事,得要他自个儿乐意,主动给宫里写信,才能办成。我们只能做个辅助,从旁提醒一二,若是行事过于张扬,反倒容易引人起疑。哥哥也说过,他是个聪明人,万一让他起了疑心,后面我们就不好行事了。” 海礁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我旁观者清,也看出来了。他对那位姨母在宫里的经历十分关心。你说起许宫人照顾吴家兄妹如何细心周到,他眼里的羡慕都快溢出来了。就象你说的,羡慕嫉妒恨,有时候只是一线之差。我们会尽量让他别生出怨恨来,但只要他心底的羡慕足够强,早晚会主动向吴珂开口打听慈宁宫旧事的。到时候我们把吴珂引入局中,也就更合情合理了。” 虽然他们方才只是在哄金嘉树,但海棠说的也是真话。吴琼在慈宁宫住的时候,年纪太小了,能记得的事情有限。归夫人又心思难测。与她们母女相比,吴珂才是那个更合适的情报来源。只是他嘴紧,不肯轻易透露口风。海家兄妹没有立场找他打听些什么,但金嘉树不一样。他想知道自己唯一的亲人过去的消息,曾受许宫人关照的吴珂,面对许宫人孤苦无依的“亲外甥”,又能扛多久呢? 只要吴珂向金嘉树透露了消息,海礁海棠就有把握从后者那里探听到后续,然后以朋友的身份帮忙分析、出主意,引导着金嘉树发现慈宁宫里藏着一个神秘的大人物,再以担心“姨母”和太后安危的名义,给许贤妃去信,劝她说服周太后,让这个神秘人物离开皇宫。 哪怕只是提醒周太后与许贤妃,七皇子继续藏在慈宁宫中,会有多少风险,引导着她们为了七皇子的安危着想,给他另换藏身地点,也能降低孙贵妃发现真相的可能性。 考虑到皇帝虽然不肯承认七皇子,却还是将他纳入了皇子排行,周太后与许贤妃若能求得皇帝的帮助,七皇子的搬家计划,估计还会更隐秘周全些。 其实,只要皇帝愿意护着这个儿子,孙贵妃再厉害也不可能真的对七皇子做些什么,否则这些年她早就把八皇子给除掉了。 问题在于,皇帝对于这个嫡次子,能有多少父子之情呢? 三百九十六章 买房 次日下午,海礁从卫学回来,便带着金嘉树去了隔壁的隔壁参观宅子。 他那位卫学同窗也跟着来了,拿钥匙开了表兄家的大门,让他俩进门细看。 这卫学同窗还一边领着他们在宅子里转悠,一边告诉他们,自己的表兄十来岁就没了父亲,母亲改嫁后随夫去了庄浪卫,一年都见不上一回,母子俩关系很疏远。他表兄继承亡父遗志,小小年纪就入了边军,因为得了上司赏识,立过几回功劳,才过二十岁,就已经攒够银子,在长安城里买下这么大的宅子了。当时他为了将宅子修葺一新,几乎倾尽积蓄,还向亲友借了不少钱。由于钱花完了,他就没顾得上说亲娶媳妇,拖到今年,刚把欠的债还清,上司就被调去了太原,他也跟着去了,没想到反而在太原觅得了如意姻缘。 那卫学同窗说起这事儿,语气里还透着羡慕:“听说是那边一位千户的独生闺女,不但生得好,嫁妆也丰厚,还不要女婿上门,是正经嫁闺女的。若不是我表兄长得好,人又英武能干,家里也没有拖累,还有上司保媒,这样的好事,如何能轮得到他?!” 海礁听着,在心中偷笑,暗道那位千户虽然不是招赘上门女婿,但找的人选没了父亲,又与改嫁的母亲关系疏远,如今还调去当地,远离家族亲人,婚后肯定是会更亲近岳家的,虽无赘婿之名,却有上门之实,还是个才貌双全、前途大好的青年才俊,端得是一桩极实惠的亲事,人家才不亏呢! 海礁听得同窗发表了一番羡慕嫉妒恨的感想,便及时打断了他的絮叨,细问起了宅子的情况:有几间屋?有没有水井?有没有马棚?修葺房子时用的是什么材料?契约是否没问题?是否死过人?有过什么纠纷……如此林林总总,问得非常仔细。 最后那同窗都有些扛不住了,叹道:“如今是你要买宅子,还是你朋友要买宅子?怎的你比他还上心?他一句话都没问,就指望你开口了,是吧?” 金嘉树拄着拐杖,已经在宅子里逛了一圈回来,闻言冲他腼腆一笑,仍旧没有说话,却向海礁点了点头。 海礁伸臂搭上同窗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他性子腼腆,少见外人,我自然要帮他问得仔细些,免得他被你哄了去。咱们都是自己人,就别说那些虚头巴脑的了,给个实价吧!若是立时能付银子,你们最低能接受什么价钱?” 同窗面露犹豫:“这……咱们兄弟自然好说话,可价钱是我表兄定的,虽然他说要尽快,必要时可以降点价,但卖的钱,我爹娘能抽成。若是价格定得太低,我爹娘就先不乐意了。你要砍价,也别砍太狠,不然我没办法跟爹娘交代。今儿出门前,我娘还说有别人在问价呢,不是只有你朋友想买。” 海礁听了,便拉了金嘉树到角落里,低声商议了片刻,然后转头去寻那同窗,又低声商讨了一番,最终定下了十三两黄金的价格。 眼下市面上一两黄金能兑十两银子,十三两黄金就等于是一百三十两银子。但金子比银子体积小,易携带,还是西域商路上的硬通货,在西北一带素来受商队欢迎,遇上市道好的时候,一两黄金总能多兑上二三两银子。而眼下春暖花开,长安马上就要迎来大批外地商队了。因此,别看房价好象从一百五十两降到了一百三十两,其实屋主并没吃亏,反而得到了不少实惠。
金嘉树拿出来的金锭,成色都很好,屋主直接就能用它们打造头面,充作聘礼,比在太原当地现买的金首饰更体面。就连从中牵线搭桥的卫学同窗父母,也能分润得些许黄金,给准备说亲的长女打首饰了。 得了便宜,屋主方面便愿意包揽下更多的责任,所有房屋过户需要办的手续以及缴纳的税赋等等,他们都全包了,连家具都愿意给金嘉树留下。光是这个过程能给金嘉树省下的麻烦,在他看来,就超过了那几两银子的差价, 宅子有八成新,才重修过两三年的功夫,当时用的材料虽寻常,但前屋主很爱惜房子,保养得很好,就连前庭后院栽种的花木,也因为前屋主托亲戚时不时过来浇水照看,不曾枯萎,只需要略作修剪就行了。金嘉树拿到房契后,只需要雇人将宅子细细打扫一番,就能直接拎包入住了。 他这么快就搞定了未来的居所,回海家说起时,所有人都十分吃惊。 马氏不好说金嘉树,就只能数落孙子了:“置产是何等大事?!你咋没跟额们这些长辈说一声哩?就算小金手里有钱,也不能乱花!你们看中了宅子,回来说一声,额还能帮你们砍砍价钱。一百三十两银子也不是小钱哪!” 海礁笑道:“人家卖得急,还有别人在问价,若不赶紧定下来,就怕叫旁人抢了先。这个价格,我已经砍过了,再砍人家就不乐意了。反正小金喜欢,人家也是诚心要卖的,赶紧把事情了结,咱们大家都省事不是?” 马氏白了他一眼,转头对金嘉树道:“你这孩子,有啥好急的?长安城里好宅子多了去了,你只管慢慢挑。额们家又没有赶你,你在额们家住得不顺心么?” 金嘉树忙道:“海爷爷、海奶奶对我关照有加,我在府上过得很好,怎会不顺心呢?只是我的伤已经快好了,总要考虑将来的事。恰好旁边就有宅子空出来,若不赶紧买下,就怕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了。” 这话倒是正理。海家所在的这条巷子,多是些老住户,好多人家哪怕是家里的男人外驻边城,也会留下老弱妇孺守着屋子,难得有宅子往外卖。若是没抓住这次机会,以后想买这么近的宅子可不容易。若是到附近的巷子去置产,距离又远了些。 马氏跟金嘉树相处了一段时日,心里还挺喜欢这个聪明安静的少年的,知道他会跟着谢文载读书,也乐意他住得离海家近一些,便不再数落孙子了,只道:“也是赶巧了,额们家早跟隔壁陈家说好,要租他家前两进的院子,不然听说巷子里有人家要卖房,额也会忍不住去打听哩!” 毕竟是邻居,她对金嘉树新宅子的情况也有一定的了解:“他家宅子格局还成,就是用的材料寻常些。小金搬进去前,最好让人把屋顶重新修一修,换上更结实的好材料。额听说他家厢房去年还漏过雨哩!还有他家的井早就堵上了,要打水就得雇人来掏一掏才行。后院墙根下去岁积水,说不定把根基都给泡坏了,也要重新砌。还有他家的家具,当年没钱了,都是买的旧货,听说是打算娶亲时再让媳妇陪嫁新家具的,打得好响亮算盘!如今小金要用,还是换了新的好……” 马氏絮絮叨叨地指点着金嘉树,告诉他要如何安置好自己的新家。金嘉树面带微笑地听着,心里暖乎乎的,感觉内心那个空洞,好象没那么冷了…… 三百九十七章 教训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九十七章教训马氏揽下了替金嘉树整理布置新宅子的任务,带着崔婶和马婶两个心腹嬷嬷,雇了几个匠人,便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了。 金嘉树那宅子要重修屋顶、淘净水井,还要把后院的墙砸了重新砌起来,再把后院清理一遍,可不是三两天功夫就能搞定的。 况且宅子修整好了,宅子内部也要重新布置。金嘉树本身要求不高,对于前屋主留下的旧家具并不挑剔,但马氏认为,至少他住的正屋里头,用的家具得是用好材料打的,结实一些,体面一点,也配得上他的身份。 这么一来,马氏要操心的事就更多了,但她全不在意,反而忙得很开心。她素来就喜欢这种布置屋子的工作,可惜海家在长安城里的这座老宅子,大姐周马氏几乎都帮她布置完了,她只需要做些细节上的调整,一身本领却毫无用武之地。如今难得有机会能让她发挥一下自己的才干,她当然不能错过! 金嘉树心里其实觉得很过意不去,总觉得这种事自己慢慢做就是了,没必要劳动长辈。可海西崖却对他说:“你在我们家住了这些日子,已是我们夫妇亲近的小辈了。在我们看来,你就象是海礁的兄弟一般,很不必与我们客气。宅子是你自己花钱买的,我们压根儿就没操过心,如今不过是帮你收拾一下屋子罢了。若连这点小事,你都不肯让你海奶奶帮忙,那就是与我们生分了。” 金嘉树连忙说不敢,从此再也不敢劝马氏了,倒是在上课学习之余,会抽空到正院上房去,陪马氏一道商量新宅子的布置,挑选新家具的款式等等。 虽说大部分时候,马氏都会让他最后拿主意,但事实上他每次都会采用马氏推荐的方案,一应家具摆设、帷幔样式,都是照着马氏的喜好来。马氏只当他与自己审美一致,越发觉得他讨人喜欢了。 海棠本来也掺了一脚,帮祖母马氏挑选新家具和幔帐的式样花色,只是她的审美观与祖母马氏有所差异,好几回都产生了分歧。可惜金嘉树这位正主儿每一次都会站马氏那一边,令海棠郁闷不已。 她心里纳闷,祖母马氏与金嘉树什么时候这般亲近了?祖母做过什么打动了金嘉树的事吗?还是金嘉树有求于祖母? 海棠私下避了人劝金嘉树:“那些家具款式和帐幔花色,你是真的喜欢吗?我怎么觉得,你的品味跟老太太差不多?全然不象是个读书人!如果你是为了迁就我阿奶,那完全没必要。那是你自己的宅子,将来是你要住的。如果整天生活在不喜欢的环境中,你不会觉得别扭吗?” 金嘉树却笑着说:“怎么会呢?我是真的很喜欢。我家在遵化州的老宅子,用的家具摆设也差不多是这般样式的。若我照着海奶奶的建议布置屋子,看起来应该会很亲切吧?我其实也没读过几年书,若是以后住着住着,有了别的想法,到时候再换就是了。” 他都这么说了,海棠还能说什么? 金家在遵化州的老宅,也不知道是金举人自己布置的,还是他父母生前所为,也有可能是金家二房老太太搬进去之后,照着自己的喜好重新布置过。那还真有可能是老太太的品味。 倘若金嘉树觉得这样的风格看着更亲切,海棠也不能逼着人家改,只是心里暗想,以后还是得劝表叔公谢文载,多给学生们看些好书好画,出门赏赏好景,提高一下学生们的审美水平才行……
海棠只为这件事小小郁闷了一下,但很快就被其他事转移了注意力。 陈家的儿女终于定下了出发前往太原的日子。由于之前孙家爪牙挟持人质威胁谢文载那一回,陈家管家粗心大意将长梯放在了夹巷里,才令歹人有机会爬墙进入海家内宅,威胁到海家内眷,陈家人对此大感愧疚,不但特地上门送礼赔罪,就连租半个宅子给谢文载的事,也比先前更积极了几分。 眼下,陈家自个儿把前头两进院子给收拾干净了,不打算挪走的家具摆设,也都打扫得一尘不染,让谢文载随时可以拎包入住。他们还留下了两房家人看宅子,但如果谢文载有需要,也可以随时使唤这两房家人干活。就连原本陈千户太太与马氏谈好的租金,陈家也减免了一半,让谢文载省下一大笔花费。 谢文载的新宅子,也需要海家人帮忙打理布置。马氏那边还在忙活着金嘉树的宅子,谢文载这边,三位老人都很积极参与布置工作,具体的执行工作有崔叔父子外加马昌年盯着,倒也不必海棠操心。可家里长辈都到左邻右舍忙活去了,爷爷海西崖又要出外差,海棠只能接过了家中事务,打理一家人的饮食起居,替长辈们分忧了。 她日子过得充实,一时半会儿的,也顾不上别人了。 吴琼本来天天都要给她写信,与周雪君关系变得更亲近后,就改为三两天写一封。但最近,她已经有四五天没给海棠写信了。海棠忙碌起来时,顾不上这事儿,等空闲下来了,心里便感到有些奇怪。 想着三月三上巳节马上就到了,周家的女孩儿们不知道是否有安排?海棠特地写了信,分别给镇国公府的周雪君与吴琼送去。 周雪君马上就给她回了信,道是往年姐妹嫂子们齐聚时,他们家也是有出城踏青游猎的传统的,然而今年好些人都不在,估计就是男孩子们出城踏春游猎,女孩儿们在家玩耍玩耍,也就完事儿了。周雪君本人正在养伤,无论兄弟姐妹们有些什么活动,都是没她份的,她不是很想谈这种话题,提起都觉得郁闷。 她只想聊些家常琐事,比如吴琼近日没再到她屋里来了,原因是归夫人不知何故大发雷霆,禁止女儿再出门,连吴琼每天在镇国公夫人院子里进行的课程都被中断了。据说连吴珂回去探望归夫人,都被骂出来了呢!也不知道归夫人这回又发什么疯。 周雪君问了身边的侍女,没人知道真相;问姐妹周华君,她同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姐妹俩私下询问周六夫人时,后者却让她们不要打听,说归夫人合该受点教训了,不然还真以为自己在镇国公府能横着走呢!她在镇国公夫妇面前,明明只是小辈,却看不清自己的身份,错把长辈的垂怜视作软弱,傲慢无礼,也该叫她认清事实了。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周雪君与周华君纳闷不已,却没处找人打听去。周华君因与吴琼的交情不算亲密,很快就抛开此事不管了。周雪君整天待在炕上养伤,闲着无聊,倒是心心念念着想要弄清事实真相,因此才会在信中跟海棠提起。 海棠看了信,心下疑惑,见吴琼没给自己回信,便索性再给她写了一封,明面上象是在打听她在上巳节时的安排,其实是在提醒吴琼,该跟自己联络了。 吴琼既然出不了门,那与外界的书信联系,是否也被生母阻断了呢? 三百九十八章 对抗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九十八章对抗海棠的信送出去后,迟迟未能得到回音。 直到上巳节当天,周家的小少爷们延续往年传统,与别家将门子弟结伴出城猎游踏春,周华君姐妹等却只在自家花园里小聚玩乐了一番,周雪君更是连炕都没能下,海棠未受到邀请前往镇国公府做客,却在傍晚时收到了周雪君与吴琼的来信,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吴琼确实是被母亲归夫人禁足了。 归夫人不许女儿出门,连教养嬷嬷也赶出了院子,禁止女儿再接受镇国公府安排的人教导,仿佛自己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即可,女儿所有需要学习的知识,都可以由自己亲自传授。吴琼几次劝她,她都拒绝接受,最后甚至还冲着一向宠溺的女儿发了火…… 吴琼当时很伤心,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冲动,张口便道:“娘到底做了什么事,惹恼了镇国公与夫人,如今不肯认错就罢了,还要阻止女儿与他们亲近,让女儿连替您说几句好话都做不到?!倘若我们母女真的能凭借自己在世上立足,当初又何必躲进皇宫,何必藏进承恩侯府,又何必到千里之外的长安来呢?!我们只是仰仗周家庇护,才苟活至今罢了。娘能不能对恩人客气一些,别以为他们护着我们,是理所当然的!等哪天周家不耐烦了,把我们赶出去,娘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归夫人生气地说:“那自然是理所应当的!我们是吴家仅存的血脉,周家若是不把我们护好了,日后如何向新君交代?!他们在当今圣上那里已经犯过一次错,绝对不会再犯第二回!” 吴琼更生气了:“新君为何要在乎我们的死活?!他又不是吴家的外孙!就算要做戏给世人看,只需要追封祖父祖母,还有吴皇后与三殿下便可!他们根本用不着忍受您的刁难!女儿实在不明白,您到底有什么依仗,敢在周家的地方冲主人发火?!” “这就是周家这些日子教你的东西?”归夫人大约也是在气头上,对女儿说的话都刻薄了些,“你从小到大,那般乖巧贴心,只跟周家学了几日,便连规矩礼数都抛在脑后了。你这样哪里还象是后族出身的千金名媛?!怪不得周家看不上你,不肯让他家儿郎娶你呢!” 吴琼忍不住大哭道:“我本就不是什么后族出身的千金名媛。娘什么时候才能看清楚自己的处境?我们吴家只是破落户罢了,要靠着周家庇护接济才能存活!我竭力在镇国公夫人为您说好话,为哥哥说好话,就盼着他们别跟您一般见识,能容忍您的小脾气。只要熬到哥哥科举有成,重新撑起门楣,孙家也失势了,我们吴家就能重新振作起来,再也不必寄人篱下。为何您就是不懂呢?!娘,女儿真的好辛苦!” 说罢她便哭着回屋去了,还紧闭房门,不肯放母亲进屋,也不许丫头婆子们进来,就这么哭了一天,水米不沾牙。归夫人这才惊慌起来,跑到女儿房门外苦劝。吴琼不肯理会,她便命仆妇撞开房门,强行闯进女儿闺房中,逼其用饭。吴琼还是不肯进食,归夫人要硬灌,她便拔了头上的簪子比在自己脖子上,逼母亲离开。 归夫人被吓得几乎晕过去,虽然她拼命夺走了吴琼手里的簪子,又命人将女儿屋里所有能伤人的首饰用具都搜走了,连针线篮子都没给她留下,却还是无法说服女儿喝一口水,吃一口饭。 这时候,归夫人才开始正视女儿的悲伤与愤怒,愿意好好听她说自己的想法。吴琼趁机劝她改变自己的态度,不要再得罪镇国公府的人了,至少要维持表面上的礼数。
哪怕是京城里真正有权有势的显贵人家,也不会在亲戚面前如此傲慢无礼。那不是贵妇人的气度,反而更象是暴发户的作派。吴家可不是没有底蕴又无知的暴发户,吴家的女眷,怎能在亲戚面前失礼呢?别说如今他们吴家人还要依靠周家庇护,才能避开仇家的迫害,哪怕是在吴家还风光的时日,吴夫人也不会允许儿媳和孙女这般对待自己的娘家人! 无论归夫人是不是真的把女儿的话听进去了,在吴琼苦劝过后,她终于收敛了一些,也愿意去向镇国公夫人赔礼道歉了。虽然她与镇国公夫人谈了些什么,吴琼并不知晓,可她终于获得母亲允许,可以继续出门了,无论是去镇国公夫人那儿学习,还是寻周雪君聊天玩耍,母亲都不会再拦着她。而她也趁着去看望周雪君时,抓紧时间给海棠写了封回信,免得海棠继续担心她。 吴琼的信写得很短,关于她与母亲归夫人之间斗法的过程,其实是她告诉周雪君后,后者详细在信里描述了一遍,海棠才知道的。 海棠有点吃惊,没想到吴琼那般软弱的性子,如今居然敢公然与母亲对抗了,虽说事后很快就被哄好了,但她能说服归夫人少作妖,去向镇国公夫人赔罪,便是好事。有了这么一个好开始,将来她想要影响归夫人的想法,便更有把握了。 只是……归夫人是否真的被女儿说服了呢? 镇国公府又到底对归夫人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为何归夫人之前象是丧失了理智一般,连女儿都禁了足,不许她与周家人接触,连功课都给禁了? 归夫人可是一直盼着女儿能嫁进周家的,就算吴琼做不了周家媳妇,至少也要借着镇国公夫人的人脉,嫁进有权势的人家,过一辈子富贵荣华的生活。归夫人与镇国公夫妇翻脸,不许女儿亲近镇国公夫人,简直就象是放弃了原本为女儿打算好的未来。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这般生气? 这件事问周雪君,只怕也问不出什么结果。不过海棠并不担心。周雪君是个小孩子,镇国公府很多事都不会传到她耳朵里,但想要探听镇国公府内部的消息,海棠还有另一个渠道。 她去找了哥哥海礁,把事情告诉他,问:“哥哥近来可见过周奕君?他有没有提过,镇国公夫妇是如何教训归夫人的?” 海礁挑了挑眉,笑道:“这事儿我知道。之前其实是我给周奕君出的主意,没想到他们已经动手了。算算时间,倒也差不多。我近来忙着学里的功课,又帮小金打听宅子的事,一时半会儿没顾得上周奕君那头,竟不知道他们已经把事情给办了。” 海棠惊讶:“你出的主意?出的什么主意?” “很简单。”海棠一脸的轻描淡写,“虽然我们大致能猜到归夫人有什么底气,但她不知道自己的底气其实是虚的,若周家人拿这事儿吓唬她,估计她也不会信。那就拿另一件她最在乎的事来威胁她好了。她不是很想要周家把她娘家兄弟调回京城做官么?她娘家出卖了昔日盟友,早已名声扫地。周家不好对老姑太太亲孙女的母亲动手,难道还需要对归家人手下留情?给从前关照过的吴门故生写封信,自会有人去报复归家兄弟,看归夫人还敢不敢再嚣张了!” 三百九十九章 气急败坏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三百九十九章气急败坏虽然主意是海礁出的,但镇国公府具体做了什么,他还是得去找周奕君打听过,再与表叔公谢文载聊上几句,才能知道个中详情。 镇国公府确实接纳了他的建议,不方便跟归夫人一个弱质女流一般见识,便冲着她有黑历史的娘家亲人下手了。 昔日曾经和谢文载、曹耕云以及陆栢年三人一道被流放西北边疆的吴门故生里,有一个叫范会之的,遇赦后被重新召回京城为官,虽然这些年一直受到孙阁老一派的打压,但还是坚强地撑住了。孙家人没办法抓住他的把柄,只能使了计谋,将他外放地方做官,去了郧阳做知府。 郧阳距离长安不过是六百多里地,离周家算是近的。范会之曾在流放期间受周家关照,回京后也不曾断了联系。他去岁到了临近长安的郧阳做官,没道理不跟周家人通信。而镇国公正是从他的来信中,知道了一个消息:归夫人的两个娘家兄弟,其中年长的那个正好在郧阳府治下做县令,得知范会之成了顶头上司,顿时惊慌失措,连前往府城拜会新知府的勇气都没有,已经借口生病,避而不见大半年了,一应公务都由他养的幕僚联同手下的县丞代管,生怕范会之会给他穿小鞋 不怪归夫人的兄弟这般畏惧,当年归家人出卖过的友人中,就有范会之。据说范会之与归夫人之父是多年同窗好友,又是同年高中,一同在翰林院熬了三年,吴家出事时,他们两家正在议亲,连庚帖都换过了,可以说是交情极深厚。可归夫人之父出卖范会之时,一点儿犹豫都没有。范会之被投入大牢时,还不敢相信自己被老朋友出卖了,以为其中有什么误会。 然而,归家人不但迅速背约毁婚,还给小儿子匆忙另定了亲事。范会之的女儿悲愤之下,投缳自尽。范会之被流放出京时,家人前来送行,告知他噩耗,他才认识到,老朋友确确实实是背叛了。 同样是吴文安公的追随者,他们被罢官的罢官,入狱的入狱,流放的流放,可归家却只是外放为官罢了,连家产都没有损失。若他家没有拿出足够的筹码,又怎能如此幸运?!而在这世上,哪里还有比吴家其他追随者更好的筹码? 范会之伤心女儿之死,深恨昔日好友翻脸无情,流放西北期间,他没少跟其他同伴诉苦。所有人都知道,他一旦有机会还朝,定不会饶过仇人! 只是被流放的那些年,他在边城的日子不算太难熬,有周家暗中照拂,又有海家提供物质保障,还有许多志同道合的友人作伴,他心中的怨恨慢慢地就平复了。后来遇赦还朝,他有过多次与孙家人打照面的机会,都能冷静地去面对,而不是被心中的怨恨所驱使,冲动地做下什么蠢事,叫孙家人拿住把柄。 到了郧阳府任上,他几乎是立刻就发现归家长子是他属下的县令,可他同样沉住了气,没有刻意去刁难对方。如今他没叫人抓住把柄,反倒是归家长子因为告病太久,不止一次被人嘲讽白占着位置却不做事,尸位素餐,还纵容手下人贪污渎职。许多看不惯他行事的官员都纷纷往上头告状。 镇国公府从范会之处得知归家长子的消息后,没有多说什么,只轻描淡写地在归夫人面前提了一句,叫她知道兄弟的下落。他们看在吴琼的面上,本不打算报复归家,可这一回,海礁提了建议,镇国公立刻就给范会之去信了。
范会之也没有动什么手脚,只是回信告知镇国公最新的消息:归家长子的岳家出事了,而他能在孝期满后成功起复,都是靠岳家之力,如今他岳家保不住了,他又能撑多久呢?既然郧阳府治下有其他官员看归家长子不顺眼,告了他好几回的状,范会之这个行事公正的知府,自然也会成全众人,帮忙将他们的心声传达到更上一层的官府去,直达都察院与吏部。去年年底归家长子的考评结果不理想,估计今春就会被罢黜了。 于是镇国公让夫人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归夫人,也不必添油加醋,只需要简单直说:她的大弟在任上失职,被人抓住了把柄,岳家失势后,他也跟着倒霉了,很快就要丢官。但归夫人一向盼着兄弟们能升回京城老家去,如今虽说她的兄弟没有升官,但周家会帮他回京城老家去的,问她开不开心?满不满意? 归夫人大惊失色。她知道自家亡父生前出卖过的范会之,眼下就在郧阳任知府,正是大弟的顶头上司,因此才想让周家帮忙,让大弟升官回京。她疑心范会之会去郧阳,就是冲着大弟去的,大弟这是被仇人给陷害了,才会丢官。她又知道周家曾经关照过范会之,认为范会之能平安熬过流放的这些年,没病没残,还撑到了遇赦回朝的时候,都是周家的功劳。她一边埋怨周家多事,护住了归家的仇人,一边又疑心是镇国公夫妇故意唆使范会之对大弟下手,心中大怒。 她在气头上,根本没考虑过时间差的问题,只觉得若没有周家纵容,范会之绝对不会有机会对大弟下手。她认为周家一边好吃好喝地养着她们母女婶侄,一边对她的兄弟下黑手,是想断了她的臂膀,叫她失了依靠,从此只能听从周家摆布。亏得她还想把女儿嫁进周家,借周家之力拉拔娘家兄弟,没想到盘算未成,就先叫周家算计了去! 大弟丢了官,虽然会回京城老家,但无官无职,无权无势,他在京中又如何度日?岂不是随时都会被仇家欺负上门?!更别说她心里还盼着兄弟们升官回京后,能谋个拥立之功,等将来新君登基,归家便可安享荣华富贵了。如今大弟只能回家做闲人,既不能在朝中发声,也没有资格拉拢其他官员推举储君,还谈什么功劳?!万一周家使计,将归家人彻底打成吴门反叛,孙家附庸,日后新君上了位,对此信以为真,归家就真的永无翻身之日了! 归夫人气急败坏,心中对周家的怒气涨到了顶点,一时失了理智,不但冲着镇国公夫人发了火,还拘着女儿不许她去上课,更不许她与周家女眷来往。吴珂前来劝她,也被她骂了回去,还骂得很难听,质问他这么听周家人的话,怎么不改姓周?还做什么吴家子孙?! 等到吴琼以绝食相威胁,与母亲大吵一架后,孙夫人才稍稍冷静了下来,开始后悔自己过于冲动,与镇国公一家闹僵了。如今她大弟的官位已经保不住了,多半是要免官还乡的,但只要他功名未除,将来也不是没有起复的希望。周家能让他丢官,自然也能让他得官。 她还有个小弟,也在小地方上做县令。大弟已经吃了大亏,小弟她一定要保住才行! 抱着这样的念头,归夫人便接受了女儿的提议,给镇国公夫人赔礼了。 只是,她自问已经十分委屈求全,镇国公府又是否会轻易相信她真的悔改了呢? 四百章 一波未平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四百章一波未平“镇国公当然不会信!” 海礁听了小妹的问题,一脸不以为然地回答:“归夫人若是个听劝的性子,这些年在慈宁宫、在承恩侯府,何尝没有人真心劝过她?可她听进去了么?改了么?到了长安后,反倒越发张狂起来。她如今不过是碍于形势,暂且收敛了,心里的怨气可半点没消,只等着日后得了势,再发作出来。镇国公久经战阵,什么人没见识过?还能叫她骗了去?!” 镇国公府吃过一次亏,自家孙女都受了伤,虽叫归夫人装病混了过去,也不可能再吃同样的亏了。这些日子,归夫人母女身边多添了不少侍候的人,明面上是为了照顾“生病”的归夫人,其实是冲着监视她去的。归夫人每天做些什么,说过什么话,通通都瞒不过这些人的眼睛。 虽然归夫人不信任这些人,不肯将她们视作心腹,说出心里真正的想法,只让她们侍候自己饮食起居,可她哪里知道她们是如何监视自己的?这些人都训练有素,不必她当面开口说些什么,也能偷听或窥探到她私下的言行。 归夫人去了镇国公夫人面前赔礼,遇上其他的周家女眷,也能维持住明面上的礼数,自问已经做到了女儿的要求,但她打从心底里不认为自己应该对周家卑躬屈膝,反倒更加认定周家算计了自己,不可信不可靠。女儿吴琼既然被周家哄住了,她当然要把人重新哄回来,哄得吴琼继续与她一条心。往后若是女儿实在嫁不进周家,那就不嫁了,但她们得借周家之力,为女儿说一门真正显赫体面的好亲事才行! 这么想着,归夫人又开始暗戳戳在女儿面前说镇国公夫妇的坏话。只要她没在人前显露心声,吴琼其实也不会拦着她——知道拦了也没用,毕竟母亲“病”了嘛。吴琼只能尽量让母亲避开丫头婆子们说话,别让镇国公府的主人们知道了她的真实心声,然后到了镇国公夫人面前,再低声下气地替母亲赔罪,恳求镇国公夫人帮忙请个好大夫,为母亲开些安神静气的方子,让母亲少生些气。 镇国公夫人早就从客院的丫头婆子们知道归夫人私下跟女儿嘀咕些什么了,心里好气又好笑,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只是对吴琼更多了几分怜惜。吴琼一心要保住母亲的体面,镇国公夫人便成全她,让府里养的医婆去给归夫人诊平安脉,也不开什么正经药方,只是在日常饮食中增加养生的药膳汤水,给归夫人疏肝理气,省得她郁结于心,整天想着要冲人发火,怨这个,恨那个,扰得主人家不得安宁。 归夫人如今还不知道自己早已上了镇国公府的黑名单,还觉得自己已经把周家人给哄住了呢。她一心要把女儿的心重新拉拢回去,劝女儿与自己合力,哄周家人答应帮她们提拔归家兄弟,再给女儿谋一门显赫的好亲事,好踢开周家,另作谋算。有了新打算,归夫人如今倒是没再闹腾了,周家人私下也能多得些清静,不必再处处提防着她。 周奕君为此还特地来向海礁道谢。归夫人不再闹腾,首先受惠的就是他。他如今不需要再担心哪天待在自己房间里时,归夫人忽然就带着女儿闯进来了。她不再坚持将女儿嫁给他,他总算能松一口气。 周奕君同族同辈的兄弟中,已经有几个人在年后加入军中,得了军职,各自四散往边城历练去了。他年纪虽小些,但因为早早跟祖父打过招呼,眼下也差不多该准备起来了。镇国公找了个早年跟在身边做事的老亲兵,专门带着周奕君训练,还跟老军师那头也打了招呼,让周奕君随时上门去请教地理兵略。等周奕君把该学习的技能都掌握好,明后年就要正式往边城去,少说也要在前线待上两三年,才会回到后方来,继续学习历练。
周奕君非常兴奋地跟好友海礁说起了祖父对自己的安排,惋惜海礁不能跟着他一块儿走,等将来海西崖告老致仕,海礁还要跟着祖父回直隶老家去。他们好兄弟俩竟然不能一同戍边,一同立功,实在太可惜了! 海礁心里也隐隐觉得有几分可惜,无奈家里早就做好了计划,他不可能丢下亲人们,自己重回边关挣前程去的。两世为人,如今在他心目中,再也没有比一家团圆更重要的事了。虽然周奕君很对他的脾气,他也期盼着能杀敌立功,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真正应该重视的是什么。 他柔声应和着周奕君的话,即使两人过不了多久就要分开,他也希望能与对方长长久久地做朋友,路途隔得再远,也能保持书信联系,遇到难处的时候,可以互相照应。说不定,他回了直隶老家后,有机会平步青云,直入京中,还有能帮上周家的时候呢? 金嘉树在旁听着,一直没有吭声。他素来安静,周奕君与海礁也不觉得奇怪,并不知道他心中在暗暗纳闷。 长安的官宦人家子弟,想法跟直隶的人真的很不一样。去边城从军受罪,竟然是件荣耀的事么?周奕君这么想也就罢了,竟然连海礁也这么说…… 金嘉树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轻易发表意见的好。他从前在遵化州乡下长大,最常打交道的,不过是二房那几个难缠的族人亲友,以及乡间的左邻右舍罢了。无论是他的父亲继母,还是亲友邻居,所思所想,都与西北的人大不相同。他不能露了怯,叫人以为他与他们不是一路人…… 周奕君来了海家一回,还在海家吃了晚饭,才离开了。没得两日,海礁就听说他去了老军师家中请教,基本就住在庄子上了。海礁自己也忙于卫学的功课,顾不上再出城找周奕君玩耍,只是偶尔会遇上唐蒙,聊上几句,知道些军中的消息。 有一日,唐蒙忽然截住了他,问:“你们家好象跟周家三房是姻亲吧?周家三房好象有麻烦了。” 海礁怔了怔:“什么麻烦?你可是听说了什么风声?”海家人近来忙碌,祖母马氏已有些日子没跟姨奶奶周马氏联系了,就连马叔马婶夫妻,都没顾得上去看女儿女婿。 唐蒙便压低了声音告诉他:“具体是什么事,我也说不好。反正……你们家跟他家是亲戚,自个儿去问吧。我只偷听到家里长辈们说,这回周家三房可能要倒霉了,还是那位老夫人惹的祸。为了这个,我们家老太爷特地跟伯娘打了招呼,让她在外头继续礼佛,暂时不要回来呢!” 唐夫人从前与周家三房马老夫人相熟,如今虽说已经反目,但早年的关系是人尽皆知的。唐家生怕她会再受牵连,拖累唐家,才宁可让她继续在外地待着。 海礁暗自心惊。据他所知,唐夫人带着女儿出门都快一个月了,差不多该回来了。以她跟马老夫人的关系,唐家都怕会受连累,马老夫人到底又出什么夭蛾子了?! 他不敢大意,忙谢过唐蒙,便立刻加快脚步,朝家中赶去。 四百章零一 祸事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四百章零一祸事半个时辰后,马氏便带着一双孙儿孙女走出家门,坐上马叔夫妇所驾驶的马车,朝周家三房驶去。 海西崖昨日就离开了长安,往外地出差去了。马氏听说了孙子海礁带回家的消息后,没办法找丈夫商量,只得先去向大姐问清楚情况,再作决定。 必要的时候,她还能找小叔子谢文载帮忙…… 近日接连有事忙碌,马氏已经很长时间没去探望过大姐周马氏了,因此,当她走进周家三房的大门时,就被眼前的萧条景象给吓了一跳。 与上回她来时相比,如今的周家三房冷清了许多,除了门房的人没什么变化以外,无论是前院还是内宅,往来走动的下人数目大为减少。而前院正厅内一片狼藉,似乎被什么人搜查过,还有家具倒卧在地。 这似乎正映证了唐蒙的话,周家三房真的出事了! 马氏连忙问领路的仆妇:“到底是咋回事?竟然连正厅都乱成这副模样?你们老爷呢?太太呢?!” 仆妇面露苦笑,支支唔唔地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回答:“太太原本要让人收拾前厅的,老爷说没必要,反正官兵早晚还会再来,就放着别管了,省得别人以为他做过手脚……” 这话里隐藏的意思,就更令人惊惧了。 马氏紧紧抿着唇,大步朝正院的方向走去,没有再询问仆妇了。她知道,若周家三房真的遇到了会被官兵抄家的大事,一个新选上来的仆妇,是不可能知道详情的…… 而海礁海棠则一边走,一边转头多看了前厅的方向几眼,心中都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祖孙三人终于来到了周马氏所住的正院。彩绢、彩罗两人迎出门来,红着眼圈对马氏道:“姨奶奶,您可来了!我们太太实在不知道该找谁商量去,如今只能干着急罢了。” 马氏忍不住生气地说:“大姐家里出了事,咋不给额送个信?!额要不是听别人说起,还不知道大姐姐夫遇到了难处呢!大姐跟额外道个啥?难道是不把额当自家人了?!” 周马氏如今正躺在炕上,额头绑着宽宽的抹额,脸上黄黄的,一点儿脂粉都没抹,连头发都只是简单挽了一挽,随意插了两根银簪便罢。她一脸憔悴,听了妹妹的话,眼泪立刻就掉下来了:“玉梅啊!不是大姐要跟你外道,实在是大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额们家这回真的没了活路,那还是别连累你们的好。” 马氏生气地往她炕边一坐:“到底是咋回事?!你们家好好的又咋了?西院那老婆子不是都被软禁起来了么?咋的还能再出夭蛾子?你跟姐夫就没把人看好?!不是额说,大姐,你和姐夫就是太心慈了!那种恶毒妇人,不过是顶着个继母的名分,实际上几十年来没少干坏事!你们不迁怒她的儿女,就够厚道的了,何必还要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倒象是她仍旧是啥尊贵体面的老夫人咧!” 周马氏有气无力地哭道:“你别说了,你越说额就越后悔!早知今日,年前就叫她一病病死了,倒还干净!就因为她还活着,额和老爷想要摆脱罪名,都不能够了!”说着说着,越发哭得厉害起来。 “额说什么来着!”马氏忍不住再念叨,海棠连忙打断她的话:“阿奶,如今先别忙着骂姨奶奶,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吧?周家三房怎的就惹上祸事了?怎么就没有活路了呢?不管马老夫人做过什么坏事,姨奶奶姨祖父可都是不知情的呀!他们这些年也一直在被马老夫人算计着呢!”
马氏被她一言提醒了:“对!额差点儿叫大姐你给带沟里了。你就别光顾着哭了,赶紧跟额说清楚,到底是啥事吧?!” 周马氏张张嘴,一句话没说,又放声大哭起来,看得马氏心焦不已:“大姐,你别光顾着哭啊!” 还是海礁从彩绢、彩罗嘴里打听到了些许情况:“马老夫人私通外敌?这是京里来的那位涂指挥同知查出来的?他上门来威胁姨祖父了?” 马氏吃了一惊:“啥?这怎么可能?!” 马老夫人再狠毒,她也是周家三房老太爷的遗孀。周家三房老太爷昔日可是战场上的大将,后来即使退居后方,也一直掌管着西北边军的后勤,是边军中的实权人物。他的妻子怎会私通外敌呢?这个外敌是指胡人吗?若马老夫人当真与胡人有勾结,周家三房老太爷可就有麻烦了! 海棠这才明白,为何周马氏夫妻都认为自己没了活路。倘若马老夫人当真犯下了私通外敌的罪行,别说周家三房老太爷的身后清名了,整个周家三房都可能性命不保!这可是会牵连全家的大罪! 马氏忙问周马氏:“这不可能!你们家老太爷生前可有几十年没上过战场了!他也就管管粮草而已。他老婆私通外敌?又能帮上胡人啥忙?这里离着边疆战场,可有两千多里路哩!他老婆从来没去过前线,咋能通敌?!” 周马氏哽咽着说:“胡人派奸细进过大楚……那个涂将军说,阿家帮着那奸细进入中原,还去了京城……” 马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罪名似乎更可怕了。如果马老夫人只是出卖了边疆前线的情报,那吃亏的只是西北边军的将士而已,朝廷那边未必会在乎。可如果马老夫人帮胡人进入了京城腹地,威胁到了朝廷里那些达官贵人的安全,哪怕只是被无意中利用了,在朝廷中人看来,也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这种事一旦传出去,别说周家三房能不能活命,只怕连周家合族,都要受到牵连! 马氏顿时也麻爪了。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呀,这可怎么办呢…… 海棠在旁也听得心惊,连忙追问关键之处:“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那涂将军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京城那边抓到了胡人的奸细?” 周马氏哭着摇头道:“涂将军说……他是审那个杜伯钦,审出来的……” “啥?杜伯钦?!”马氏忙道,“这人不是孙阁老的同伙么?他的话如何能信?指不定是孙家指使他说谎,故意陷害周家的!”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忙对周马氏道,“大姐,这事儿你跟姐夫跟镇国公提过没?若知道孙家给周家全族挖了这么大的坑,国公爷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周马氏含泪道:“老爷说,不要惊动了长房……就额们家自己等涂将军的调查结果便好。不管是死是活,阿家是额们三房的人,她犯的事,额们自己家里人担下就好。若是把长房牵连进来,合族都要倒霉,那时候就真的让奸人得逞了!” 马氏明白了。怪不得周家三房出了那么大的事,外头却没什么传言。若不是唐家的孩子私底下提醒海礁,海家人至今还蒙在鼓里呢! 只是,周家三房瞒着长房镇国公府,可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 这件祸事随时有可能牵连周家全族,眼下继续瞒着镇国公,万一将来事态变得更加糟糕,镇国公来不及应对怎么办?! 四百章零二 物证 马氏加上海礁海棠兄妹俩,围着周马氏苦劝,分析了半天厉害,总算劝得周马氏松口,说出周家三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她只是内宅妇人,对整件事的了解都是从丈夫周世功处听说来的,因此也知之不详。

她只知道,数日前陕西都司新上任的都指挥同知涂荣,突然造访了周家三房,与周世功在客厅里谈话,没过多久,后者便脸色大变,惊怒不已。两人当时吵得很大声,守在屋外的仆人们被吓到了,立刻就有人飞奔到内宅去向周马氏禀报。等到周马氏匆匆赶到前院客厅的时候,周世功与涂荣已经停止了争吵,前者满面涨红地站在屋中,似乎正十分生气,而他原本所坐的椅子倒卧在地,桌上的茶具也被砸了个粉碎,地上一片狼藉。

涂荣看到周马氏进门,也没有打招呼,只淡淡地对周世功说:“我本想与周大人好好说话,才会夜里前来,不惊动旁人。既然周大人不肯信我,我的人就在门外候着,就让他们进来搜一搜,周大人也能亲眼看看,他们是否会搜出东西来?”

周世功确实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放话让他搜。

然后他与妻子周马氏,就亲眼看着涂荣叫了一队亲兵进门,把西院搜了个遍,然后从马老夫人一个心腹婆子的屋中,搜出了一本小册子。

小册子上记载着一些人名、地名和钱数,上头的人名非常可疑,据涂荣说,那都是朝廷确定了的胡人奸细,是在京城那边落网的。

他与周世功当时就把马老夫人的那名心腹婆子叫来审问,后者扛不住压力,终于招认,那都是主母从前收钱帮忙办过路引和关防文书的商人姓名,她当时觉得不妥,又拗不过主母,便悄悄将那些商人的名字和去过的地方都记了下来。但因为时间隔得太久了,她自己都忘了这本小册子的存在,没想到会被人搜出来。

马老夫人当时听见,顿时大怒,指着那婆子骂她背主,又说这几十年里自己一直厚待对方,对方竟然辜负了自己的信任,不可原谅,还咒骂那婆子不得好死。

马老夫人扑到婆子身上差点儿把她掐死,被涂荣带来的人强行拉开了。可就算她过后不承认自己做过那些事,周世功也能从她的反应中得出结论:这一切都是真的,马老夫人确实通敌了,涂荣并没有冤枉了她!

那些商队的商人拿着马老夫人通过人脉关系弄到的路引和官防文书,就能顺利在西北地界上到处转悠,不用担心边军的查问,甚至还能往京城或江南方向去,直入大楚腹地。

虽说眼下涂荣还未能将小册子上记载的人全都彻查一遍,但光是查出的部分人名中有胡人奸细,就已经能证明马老夫人的罪行。哪怕马老夫人那边断然否认自己做过这些事,周世功也没办法说,继母是被人陷害的清白人。

周世功不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做,看小册子上记载的贿银数目,也没大到能让周家三房主母心动的程度。要知道,马老夫人收这些钱的时间,还是二十多年前,那时老太爷还在,周家三房还很风光,周淑仪远未出嫁,根本不缺那点银子!马老夫人为了那点钱就做出这种事,到底是图什么呢?!

她到底是有心为之,还是无意中被人利用了?

周马氏说到这里,又一次忍不住痛哭出声:“额实在不敢相信,阿家怎么有这个胆?!就算老太爷不在前线了,他也还在军中做事哩!万一叫外头的人知道,老太爷要如何做人?额们老爷要如何做人?还有晋林和他的儿孙,以后要如何见人哪?!”

马氏被大姐哭得头疼,连忙拉住她:“大姐,你且别光顾着哭,先跟额说明白,这都是杜伯钦告诉那涂同知的?那他先前被人审讯时,咋一个字都不说哩咧?!”

周马氏哭道:“额也不知道呀!杜伯钦从前也到家里来过,那时候他可一点儿口风都没漏过!额们老爷待他不错,他若是个有良心的,早些提醒了额们,额们早些把东西毁了,拦着别让阿家再犯事,如今就不会被京城的人揪出来了呀!”

眼看着大姐又哭了起来,马氏头痛不已,只能柔声劝着,只盼着大姐能早些冷静下来,把事情说得更清楚一些。

海礁见祖母暂时顾不上自己,便站起身,给哥哥海礁使了个眼色,兄妹俩悄声走到了外间。

海棠低声说:“这事儿不对劲。真有那么秘密的账本,那婆子自己都忘记了,杜伯钦又是怎么知道的?”

海礁点头:“他之前在周家人面前可什么都没说……如今忽然向涂荣提起,只怕不安好心。可他都说出孙家那么多机密,显然是不可能再被孙家接纳了,又何必再陷害周家?难道他以为自己这样做,就能让孙家原谅他先前的背叛?!”

上辈子他听说锦衣卫曾经抓到过胡人奸细,不过那功劳好象是孙永柏得了去,天知道是不是真的,说不定只是孙家编来给孙永柏脸上贴金的。况且,当时这事儿也没牵连到周家三房呀……

海棠挑了挑眉:“眼下最关键的是,涂荣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态度?他说自己是好心才会夜里前来,不惊动外人,是被姨祖父的态度激怒了,才会派亲兵搜了西院。我们估且信他确实不打算陷害周家好了,但若他对周家当真有善意,又何必闹出这副抄家的架势来?但如果他是存心要让周家倒霉,事情发生那么多天了,又确实有人证与物证,我们在外头怎么没听到一点风声?他看起来不象是要把周家人头上栽通敌罪名的样子……”

海礁皱着眉,又拉着妹妹回到里间,把兄妹俩的想法告诉了周马氏与马氏姐妹。

马氏精神一振,觉得这事儿并不是全无转寰的余地,可周马氏却哽咽道:“就算那涂将军不是存心要害额们家,那小册子上记载的东西却是真的……额们老爷已经打发人去查过了,奸细姓名是真的,路引文书在衙门里也有留底,阿家确实是干过那些事,抵赖不得……”

若涂荣没搜出这个小册子,马老夫人也没有反应激烈,光凭杜伯钦几句指证的话,周世功完全可以矢口否认自家继母犯下过这样的罪行。可有了小册子,再加上杜伯钦与那婆子,人证物证齐全,马老夫人根本洗不白。周世功连求镇国公帮忙的勇气都没有,就怕镇国公会护着三房,反倒被连累得一并被朝廷问罪。

涂荣再怎么说,也是朝廷派来的人,是皇帝的心腹。以皇帝对周家一向的态度,怎么可能会轻轻放过此事?周家三房入罪,只是时间问题了。

周世功如今已是心灰意冷,马氏安慰着伤心的大姐,也感到头痛,但海礁与海棠还算冷静。

海礁问了几个关键的问题:“马老夫人做过些什么,她身边的婆子记下了小册子,杜伯钦是怎么知道的?又是几时知道的?知道后又为什么不说出来呢?他只告诉涂荣,是不是别有用意?” 四百章零三 心灰意冷 周马氏已经说不出更多的消息了。

她一想到自己熬了这么多年,刚刚熬出了头,真正成为当家主母了,不再被继婆婆压在头上,就忽然飞来横祸,别说过太平日子,就连儿女子孙都有可能受连累,性命不保,便伤心得无法冷静思考。

原本她还要撑着这个家,努力让自己冷静一点,但如今妹妹来了,在娘家至亲面前有什么好掩饰的呢?她索性抛开一切,在妹妹面前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顺便痛骂一番那些想骂的人。若这时候再不骂,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再骂了。

马氏听着大姐痛哭,只觉得心酸又愤怒。她如今也没办法冷静思考了,只能抱着周马氏,任由对方哭骂发泄。法子什么的,过后再想便是。

海棠与海礁见状,只得再次离开卧室,将空间留给她们姐妹。但在外间继续傻坐着也没用,眼下情况不妙,他们兄妹又没能及时收到消息,等事情发生过好几天才知晓,若再不抓紧时间思考应对之策,只怕周家三房这回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海礁低声对小妹说:“彩绢、彩罗都是姨奶奶身边的丫头,姨奶奶不知道的事,她们多半也说不清楚。这事儿还是得找姨祖父打听才行。我去书房找他,你去问问怡君表妹,看她是否知道更多的内情。”

海棠点头,又道:“咱们打听清楚后,最好还是得去跟镇国公说一声。这事儿连唐家都听到了风声,没理由镇国公不知晓。可镇国公对此是个什么章程呢?涂荣既然揭破此事,又不曾声张,是不是有别的打算?哥哥想办法去探听清楚,事情兴许还没到绝路。”

海礁叹了口气:“就算没到绝路,马老夫人做出这种事,周家三房上下竟然完全没察觉,事后也无颜面对西北军民、边军将士了!”

周家三房的衰落,已成定局。姨奶奶和她的儿女受此无妄之灾的连累,实在叫人惋惜。

兄妹俩在正院里商量定,便各自分头行事了。

海礁直接去书房求见姨祖父周世功。

周世功不想见他。区区小辈,半大孩子,见了又有什么用?若是连襟海西崖来了,还能帮忙出个主意,可谁叫海西崖出了外差呢?不过,就算海西崖没有离开长安城,周世功也不想主动找他。毕竟如今海西崖就在涂荣手底下干活,若是因为帮他这个连襟的忙,惹得上司不快了怎么办?

周世功如今对自己一家的未来已经不抱希望了,就盼着别连累了族人亲友。若他的儿孙中还有人能侥幸留得性命,兴许就要指望族人亲友照应了……

周世功态度消极,但海礁又岂是会轻易认命的人?姨祖父不肯见他,大不了他硬闯就是了。事关重大,就算他失了礼数,姨祖父难道还能打死他?!只怕周世功这位老儒生不是他这个长年练武的半大少年对手……

就在海礁硬闯进周世功书房的时候,海棠也来到了正院边上的小跨院,见到了同样卧病在床的周怡君。

周怡君已经有几天没给海棠写信了。她在上一封信里完全没透露自己家中出了什么变故,只道开春后天气变化,祖母身体有些不是很好,她要帮着料理家务,因此暂时不打算出门玩耍,从而避开了姐妹们的聚会邀请。若不是海棠今日上门,还不知道她也生病了。

周怡君一见海棠,也忍不住掉了眼泪:“海姐姐来了?想必也听说了吧?姐姐还是回去吧,不要再管我们,免得受了牵连。”

“说什么傻话?!”海棠白了她一眼,便往她炕边一坐,“你这是怎么了?也跟姨奶奶似的,为那事儿急得病了?”

周怡君坐起身来,海棠连忙往她身后塞引枕。丫头上来帮忙,向海棠告状:“我们姐儿这几日愁得茶饭不思,为了照顾太太,才勉强吃了点汤面下肚。昨儿听说大爷那边闹起来了,大奶奶吵着要和离,连儿女都不管了,大爷不肯放人,夫妻俩闹了半天,合府都不得安宁。姐儿过去劝架,结果反被大爷大奶奶一起骂了回来,心里想不开,一夜没睡。从昨儿晌午到现在,就只喝过小半碗汤而已!”

周怡君嗔了丫头一眼:“啰嗦什么?海姐姐来了,你连茶都不上,这也是待客的礼数?”

丫头哂道:“我这就端茶去,只是表姑娘在正院里才吃了茶过来,也不在乎这一杯茶,心里怕是更盼着姐儿能赶紧好起来呢!”

丫头说完就出去了,周怡君红着脸对海棠说:“这丫头是跟着我从宁夏中卫回来的,平日里被我宠坏了,没规没矩的,海姐姐别跟她一般见识。”

海棠叹道:“这丫头是个忠心的,人也聪明,知道眼下什么才是重点。亲人之间讲究那些虚礼做什么?赶紧先解决了眼下的困难最重要。”

周怡君叹息:“海姐姐既然已经在祖母那里听说了,又何必再说这些宽慰我的话?祖母一直在后悔,没有早些为我定下亲事,如今想要随便找个宽厚的人家打发我出阁,也是不成了。我心知祖母是为了我好,再无半点怨言,只可惜了弟妹们……他们年纪还那么小,自小生在宁夏,没少吃苦头,从来没见识过长安的好日子,怎的就要跟着受连累了呢……”说着说着,她就忍不住抽泣起来。

海棠拿出帕子,一边替她拭泪,一边安慰了几句,才道:“如今我哥哥找姨祖父去了,姨奶奶伤心得说不出话,正抱着我阿奶哭呢。我只能来找你,打听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否还有转寰的余地?就算马老夫人的罪行无可抵赖,你们这些不知情的亲人,是否有脱身的希望呢?”

周怡君到底年轻,不象祖父母那般甘心认命,听了海棠的话,也稍稍振作了精神:“真的还有希望么?通敌叛国,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若是孙家在朝中使坏,只怕连全族都未必能逃过去!我们家当真还有希望脱身?”

“不试试怎么知道?”海棠道,“反正情况再坏,也不会比眼下更糟糕了。”

周怡君想了想,坐得更直了些:“我其实都是从祖父祖母那里听说的,不过我手下的人也从祖父的心腹那里,打听到些消息……”

据说,涂荣到任后不久,就过问了杜伯钦的案子。他看完卷宗后,又单独提审了杜伯钦,一连审了好几天。期间他只让自己从京城带来的亲兵在场,没让陕西都司的人旁听。不过陕西都司的人毕竟有地利之便,察觉到有异后,也不是没办法打听到他与杜伯钦之间都说了些什么。

涂荣上门后,周世功看到人证物证,固然是大受打击,但也曾试图挣扎过。他四处找人打听消息,确定那些胡人奸细的姓名真假,还有杜伯钦在审讯期间跟涂荣透露的话,才彻底心灰意冷,在家躺平了,只等着朝廷降罪的旨意下达,决定他全家人的命运。

那他到底打听到些什么消息呢? 四百章零四 筹码 周怡君打听到的消息,是周世功将各方面的情报汇集而成的,基本可信。

据说,杜伯钦得知京城来人接替了周四将军的位置,也接手了自己的案子,以为自己终于有了活路。他觉得自己的罪名不是很重,亏空的钱财只要补上就好,涉及到的人命不是自己的妾室,就是小人物,都好打发。至于背叛西北边军的事,也只有西北边军的人会在乎。孙家不会放在心上,而皇帝也是站在孙家那一边的。若不是皇帝忌惮周家,不喜西北边军,孙家也钻不了空子,收买他在长安布置那么多阴谋了。

见到涂荣,他知道对方与孙家不是一路人,而是皇帝的亲信,倒也不慌,照着自己所思所想,为自己辩白着。至于先前招出了孙家在长安周边布置的耳目,他就一律推说是镇国公府严刑拷打,又说是自己手下的人招出了实情,反正他本人是很不情愿招供的。至于卷宗上的记载,那是镇国公府为了报复陷害他,故意为之。

反正,他没打算背叛皇帝,出卖孙家的情报也是不得已。然而他对孙家的用处比那些耳目大得多了。他将来会为皇帝与孙家做更多的事,弥补先前的“过失”,皇帝与孙家没理由不放过他。

可惜,饶是他巧舌如簧,涂荣也一律不放在心上。

皇帝如今跟孙家不是一条心了。他会忌惮周家兵权,又怎会信任企图谋夺兵权的孙家?况且孙家这些年一直在拖他后腿,坏他图谋,若不是孙阁老的势力过于庞大,又早就成为他所倡议的变法大业的象征,一旦倒台,便会连累得变法失败,他早就要将孙阁老踢出内阁了。

孙家谋夺西北兵权,是有违圣意的。他们可以打击周家,削弱周家手中的权力,但不能自己插手军务,更不能恶意加害其他有能力接替周家人职务的西北将领及其家人。否则一旦周家交出了帅印与兵权,西北边军又能交给谁去掌管?难道是孙家那个愚蠢自负被胡人奸细利用了的草包将军孙永禄么?!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无能,辜负了皇帝的期许,皇帝不可能再用他了!

而孙家收买西北边军的将领,在长安布置耳目奸细,在周边地区置办大片土地产业,一副要将家业迁移到西北的架势,更是戳中皇帝的雷点。

皇帝花了几十年,都没能削弱周家在西北的影响力,难道还要再养出一个孙家来?若是孙家在西北盘踞下来,日益坐大,又跟周家有什么区别?好歹周家还有保家卫国的功劳,是实打实拿自家骨肉的血汗性命去拼的,而孙家依附皇权发家,如今却敢仗势违背皇命了,还不如周家呢!

涂荣直接跟杜伯钦说了皇帝的意思,饶了他性命是不可能的。他若真的对朝廷忠心,就该直接向皇帝投诚,而不是成为孙家的爪牙。锦衣卫在长安也布置了人手,怎么不见杜伯钦替锦衣卫办事?而他参与了孙家暗害颍川侯世子的阴谋,就更是直接影响到了禁军的安稳,皇帝若是饶了他,又要如何向颍川侯这位忠臣良将交代?

杜伯钦被涂荣说得大受打击,眼见着涂荣就要直接定下自己的刑罚,他连一点活命的希望都没有了,只得拼命说出自己知道的秘密,好为自己多争点筹码。

他先是说出了孙永禄从前在西北边军时抢占他人军功的黑历史,还有贪污军费的秘密,连证据他都还留着呢,已经藏起来了。他替孙家办事,也留了一手,免得孙家过河拆桥,利用完他就将他一脚踢开,而他却已经在西北边军无法立足,前途尽毁。有了这些证据,只要孙阁老不想侄儿出事,就要保他,还要客气地敬着他,将来还要将家族里的女儿嫁给他联姻,让他彻底成为孙家的自己人,而非可以轻易舍弃的小卒。

他愿意拿出自己所藏的证据,献给皇帝。无论皇帝是打算瞒下来,还是拿着对付孙家,都能派上用场。

涂荣听了,略有几分意动,但这些证据的份量还不够。毕竟孙永禄如今不过是靠着孙家的势力,才谋了个闲职,在孙家内部的地位早就大不如前。他是死是活,都影响不了孙阁老的权势,对皇帝的意义不大。

杜伯钦只得给自己加码。他说出自己手中掌握的孙永禄罪证,其实有一些牵扯到了孙永平与孙永柏。这两人可是孙阁老的亲儿子和亲侄儿,在孙派内部地位崇高。若是他们出了事,对孙阁老的打击就大了。毕竟孙阁老也一把年纪了,不知还能活几年,将来他要退下来,接班的人不是平庸的亲生儿子,就是精明能干的亲侄儿。杜伯钦手中的证据直接关系到孙家未来的政治生命,一定能对孙阁老起到牵制作用。

涂荣这才真正心动了,问明证据所藏地址,立刻派人去取了。

有了这些证据,涂荣愿意给杜伯钦留一条活路,不判他死刑,只把他流放到边城入死囚营。若是遇上大战,他挣得军功,还有翻身起复的希望。可若是运气不好,死在战场上,那起码还能保住祖上的名声,他也能以阵亡将士而非罪人的身份下葬了。涂荣认为这是一条好路,反正杜伯钦本就是边军出身,在战场上挣前程,正合本分。

可杜伯钦依然不满足。他想要无罪释放,哪怕是轻罪降职也行!去边疆挣命?万一死了怎么办?况且如今楚胡两国停战,他去了边城,天知道要等多少年,才能等到参战立功的机会?他在长安养尊处优多年,不认为自己能在死囚营里过得好,忍饥挨饿几年,还有力气上阵杀敌。

杜伯钦终于又拿出了一个压箱底的筹码。

这件事其实是孙家那边传过来的情报。

孙家以爵位为诱饵,钓着颍川侯府二房的曾二太太周淑仪许多年,本意只是想借着她的手,挖空周家的财富,不过是一记闲棋罢了。但自打纪王世子妃孙氏难产,一尸两命,孙阁老不得不考虑让小孙女成为纪王世子的继室,原本的小孙女婿人选颍川侯世子,就显得十分碍眼了。孙家打算利用周淑仪,暗中对颍川侯世子下毒手,过后还能挑拨周家与颍川侯府的关系。但考虑到周淑仪好忽悠,她母亲马老夫人却未必好骗,孙家便准备了一个后手,让杜伯钦掌握了马老夫人的一个秘密。

十几年前,孙家养的死士曾经在京城无意中抓到一个胡人奸细。他们并没有直接把人送去官府,而是将人藏起来,细细盘问,试图从中找到可以利用的地方,陷害打击周家一把。那胡人奸细很快就在孙家的威逼利诱下开了口,招认自己进京靠的是周家三房主母安排的路引。据说马老夫人已经给同样的胡人奸细安排过几次路引了,这是胡人老汗王帐下用惯的一条暗线。

孙家拿着那胡人奸细手中的路引,与长安官府留底的记录作对比,就能指控马老夫人通敌。对马老夫人而言,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要命的把柄了。 四百章零五 认命 书房中,周世功也正在跟海礁谈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据说孙家当时十分高兴,觉得找到了打击我们周家的把柄,借着我继母一个人犯的罪行,便能将整个周家都拖下水。可他们仔细查验过之后才发现,事情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马老夫人固然是给那些来历不明的商队和商人弄到了进京的路引和出关的文书,还不止一回,可她并没有找任何一个周家人来办这件事。当时她找的是官府里的熟人,有的是与她交好的女眷的夫婿子孙或亲戚,有的是三房老太爷的前部下,也有“娘家”马家的子弟,反正没有一个姓周,也没有官职比较高的人。

就算孙家从那胡人奸细的路引倒查到经办路引的官员头上,也没办法将周家的重要成员牵扯进来,顶多就是除掉几个小官小吏,外加一个马老夫人罢了。后者可能会牵连到周家三房,但想要光凭这件事来证明镇守边疆数十年的周家全族都通敌叛国,显然无法服众。而那时候,三房老太爷已经告老致仕,不再过问西北边军事务。他的妻子更是从未掺和过军中之事。孙家只告倒一个周家三房,也影响不了镇国公的兵权,甚至不会给西北边军带来稍大一点的震荡,那又有什么用呢?

那时候,孙家还没能成功将孙永禄送入西北边军,可朝中尚有能掌兵的大将,还跟孙阁老关系不佳。光靠着胡人奸细的几句证词和一张路引,他们顶多是给周家三房添点麻烦,却对周家嫡支影响不大。即使皇帝真的以此为借口,强行收回西北兵权,也有很大可能会便宜了别人,轮不到孙家染指。而这兵权一旦落入别家大将手中,再想让人家交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孙家觉得不划算,就留下了这些证据,把胡人奸细交给孙永柏,拿去锦衣卫换功劳奖赏,却没有对周家三房发难。

如今,孙家要对颍川侯世子暗中下毒手,就打算利用周淑仪这把刀,嫁祸给周家三房,乃至整个周氏家族。为了确保事情不会出岔子,他们将马老夫人的黑历史以及相关的物证,交到了杜伯钦手中。一旦马老夫人发现了事情真相,不肯听从孙家的安排,把颍川侯世子给弄死,又或是她事后不肯保密,要说出孙家在整件事中真正扮演的角色,那杜伯钦就要利用那些证据,在西北边军内部宣扬马老夫人通敌的罪过,让她彻底翻不了身,自己还能趁机挑拨周家与其他将领的关系,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这个阴谋还没来得及施展就先行破灭了,马老夫人与周淑仪也分别遭到了软禁,杜伯钦手中的把柄没了用处,还自身难保,孙家原本的计划,自然也就没办法再履行下去。

周世功低声道:“杜伯钦交代,他收到孙家来信后,曾经想办法去府衙查过文书存档,从那路引确实能查到当时经手的官员姓名。不过,继母几次都是找不同的人办事,那些官员有的已经老死,有的调任外地,再也没回过长安,还有一个……本就是杜伯钦的人脉,曾替他做过些见不得光的事。他若真把事情闹出来,周家三房未必会怎么着,他就先有麻烦了。因此,他把东西收起来了,压根儿就没考虑过要拿它们来威胁继母……”

杜伯钦还是很细心的,把事情都查了一遍,甚至还找到了两个当年目击过此事的府衙前书吏,必要时随时可以出面做人证。只是他再三衡量过后,还是选择了放弃。孙家固然早有计划,可他也得先为自己的利益考虑。

若不是这回涂荣追问他情报,他绞尽脑汁也无法让涂荣满意,他也想不到要拿这条情报来作筹码。毕竟,一个马老夫人,哪怕再添上周家三房,对于周氏家族的重要性,也远远不能跟孙家兄弟在家族中的地位相提并论。

然而幸运的是,这回他拿出来的筹码,确实打动了涂荣。涂荣暂时搁置了对他的判决,还给他换了一个条件更好的单人牢房,三餐供给的档次也上调了两级。不过,放人是不可能的。他会落得什么下场,还得看圣意。涂荣已经把消息写成密折,命心腹亲兵送回京城去了。他这密折不走官面上的渠道,显然是为了保密。

周世功叹道:“涂同知虽是京里来的,但他行事公道,对我们周家也并无恶意。杜伯钦同时说出了对孙家与我们周家不利的消息,涂同知不偏不倚,全都报上去了,没有丝毫隐瞒。接下来我们家会落得什么下场,就要看圣上的意思了。倘若圣上愿意念我先祖亡父生前的功劳,让我们保得一丝体面,那我次子这一脉,兴许还有一线生机。他们离家已久,又一直镇守宁夏中卫,与家中少有联系,对我继母的事全然不知情。若圣上垂怜,想必还是有可能放过他们的。”

当然,如果皇帝不顾旧情,非要趁机置周家人于死地,那么他们三房就一个人都别想逃过去。通敌卖国,可不是能轻易洗白的罪名。

周世功说完这些话,便抬头看向了海礁:“好孩子,你年纪虽小,人却聪明,想必也明白我们三房眼下是何等处境了。这不是你能掺和的事,还是别再过问的好。回头带着你祖母妹妹家去,不要再过来了。若是哪天我们一家上了刑场,族中嫌弃我们家出了个通敌卖国的反叛,不肯替我们收尸,你们要是肯操办我们一家的身后事,给我们置办几身素衣,几具薄棺,入土安葬,便是天大的恩情了!我便是死了,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们一家的!”

海礁叹道:“姨祖父,现在认命还太早了吧?你与姨奶奶一家分明毫不知情,全然无辜,凭什么就要受马老夫人的连累,甘心赴死呢?!”

“不甘心又能如何?”周世功沮丧地说,“圣上握着我们家的把柄,我们家是死是活,全在他一念之间。若不肯老实从命,他恼怒起来,迁怒到周氏全族头上,我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眼下边境承平,没有战事,圣上兴许早就想要将周家人撤换下来了。我们三房给圣上送了个现成的好借口,本就无颜面对族人,哪里还有脸面再去折腾呢?”

海礁看着他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烦躁来。

既然知道自己家摊上了大事,又没有立刻被关起来,还有精力和门路去调查各种消息的真伪,难道就没考虑过,要做得更多吗?

哪怕是利用马老夫人将胡人的谍报网查个底朝天,戴罪立功呢!

什么都不做,乖乖听话认命,就一定不会连累其他人了吗?

这样的想法何其天真?!

怪不得姨祖父是周家唯一一个考取了举人以上功名的人,却还是要靠着家族势力,在西北为官了。这根本就不是个能成事的人啊!

海礁叹了口气,耐住性子,继续劝周世功:“就算是要等圣旨下降,姨祖父也可以试着戴罪立功,为儿孙们争一条活路……” 四百章零六 不认命 周家三房正院旁的小跨院中,周怡君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海棠,就忍不住再次落泪:“如今祖父知道老夫人确实做了那些事,而且还是在老太爷生前做的,认为老太爷不可能不知情,却还是容忍了下来。如今朝廷要因此追究我们三房,也是我们活该。祖父不想再查下去,只打算等死了。他什么都不肯做,也不肯让我们告诉长房与其他族人,祖母与我又能怎么办呢?”

周怡君年纪尚小,又从未经历过这种困境,面对彻底摆烂的祖父,和忧心忡忡病倒在床的祖母,她便是再有心要挣扎,也束手无策了。她的父母兄弟远在宁夏,马老夫人又是罪魁祸首,其子周世成远在岷州卫,而留在家中的周晋浦根本撑不了事,周晋浦之妻陈氏满心想要和离脱身,他们的儿女光顾着劝和父母都忙不过来,哪里还能指望得上?

若是周文君还在长安,周怡君还能找这位素来亲近信服的大堂姐商量商量,偏偏前者又早已出发回甘州去了。至于长房的众位长辈们,她想要不出门就联系上是不可能的,出门又会被祖父拦下来。若不是海家祖孙上门,她如今连个诉苦议事的对象都找不到,心里别提有多烦恼了。

而如今,她把心事告诉了海棠,心里是轻松一些了,可问题却还没得到解决。她对自己的前景真的很不看好。少女乍然遭遇绝境,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怨愤,眼中满是茫然之色,不知该何去何从。

海棠听了她的话后,眉头皱得死紧,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提出一个问题:“马老夫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周怡君无力地摇摇头:“不知道……若说是为了钱财,当时老太爷还在,咱们三房的产业还都经营得不错,压根儿就不缺钱。况且那婆子私留的账簿小册子上记载的钱财数量,也称不上什么巨款。咱们家里光是每年山林田地里的产出,就不止那个数。前些年,老夫人每年做新衣裳打首饰,也差不多能花掉等量的银子。若说她是因为缺钱才干这种要掉脑袋的事,谁会信呢?她当年陪嫁那般丰厚,还能缺那点钱?”

可据马老夫人那心腹婆子的供词,当年从胡人奸细商人手里收到的银子,就只有那么些。马老夫人当时出手大方,随手就把钱赏了身边的人。那婆子自己就分得了几百两,因此印象深刻。她也是因为觉得这事儿透着古怪,不明白马老夫人明明不在乎那点钱,却为何要冒险做那种事,因此才会把商人的姓名与钱数记了下来。

周怡君低声告诉海棠:“我跟祖母讨论此事,都有些疑心马老夫人的出身。她本是来历不明的女子,只因被马家老姑太太收为养女,才会在长安落脚。世人都说她是京城高门出身的千金贵女,只是家里遭了难,才会流落他乡。瞧她容貌言行,也不似平民百姓,分明经过精心教养。祖母对那传闻,还是颇为相信的。但老夫人若真是这等出身,京城里总能打听到些风声吧?况且她也没理由给胡人奸细行方便……若说她本就是奸细,是胡人精心培育出来,要嫁给边军大将,盗取军机谍报,那就说得通了!可这么一来……”

这么一来,身为马老夫人养母的马家老姑奶奶,就要被卷进去了。那马氏家族,是不是也要受到牵连?

周马氏不敢深想,周怡君也没办法再猜测下去了。她还是没办法相信,在三房所有人心目中,如天神一般英明神武的老太爷,会真的娶个女间谍为妻,几十年来放在掌心里宠着,任由她暗通胡人,出卖情报,却不作任何阻止。

那岂不是说明,周家三房越发不可救药,只有死路一条了?!

看着周怡君再次红了眼圈,海棠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

她当然清楚,马老夫人不是什么胡人精心培养的女间谍,而是宗室公府之女宋育珠。

宋育珠少年时,确实跟胡人打过交道。她迷恋上了被送到大楚为质的胡人王子,不惜为了让他能回国上位,冒险潜入未婚夫家中书房盗取军队机密情报。海棠当时还在宗室公府里做教养嬷嬷,察觉真相后,告知公府当家人,及时阻止了宋育珠的行动。而宋育珠也因此被父母放弃,退了婚约,送往乡下“养病”。她成为了家族弃子,心上人胡人王子也不再理会她,她因爱生恨,反杀报复了情人与家人。胡人王子受伤毁容,仓皇出逃,辗转回到故国,成为了后来仇视大楚,屡屡掀起战端的老汗王,引发了楚胡两国边界数十年的动荡不安。

海棠早在宋育珠被送到乡下后不久,就被雇主一家下毒灭了口,因此并不清楚后续情况,也不知道宋育珠对家人都做了些什么。不过,以宋育珠一向以来的想法与心性,为了自身的利益,她是不会把国家与百姓的利益放在心上的。只要能达到目的,边疆军民会遭受什么伤害,她都不会在乎。作为宗室女,还是海棠精心教育了好几年的宗室女,她会养成这样的性子,实在让海棠始料未及。

海棠如今只能确定,马老夫人——从前的宋育珠——绝对不是胡人培养出来的密谍,也不可能是为了钱才会替胡人奸细办事。她必定有自己的目的。

不过……胡人奸细又是怎么找上她的呢?

宋育珠报复了家人与情人后,便私自出逃,抛弃了原本的宗室女身份,改认了旁人做养母,更名换姓,来到长安生活。她的下落连她家人至亲都不知晓,难不成胡人老汗王还能查到?

若是胡人老汗王不知道老情人嫁进了周家,拿往事威胁她帮忙,那马老夫人作为风光体面的周家三房主母,又为什么要替胡人奸细做事呢?别说是为了钱了,那点所谓的贿银,更象是用来搪塞外人的,根本配不上马老夫人的身份。

莫非马老夫人有什么把柄,落到了胡人奸细手里?

海棠冥思苦想着,想得脑壳都疼了,无奈线索太少,她也不确定自己的脑洞哪一个能跟真相挨边。

海棠咬了咬牙,对周怡君说:“你有法子让马老夫人或是她身边知情的心腹开口吗?当年的事,只有她们才知道真相。若她们不说实话,我们光在这里瞎猜也没用。但要是她们肯开口,兴许能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我们可以借着这些线索,查出更多与胡人奸细有勾结的人。如果能将胡人暗藏在大楚境内的密谍一网打尽,那功劳就更大了。说不定你们三房还能戴罪立功,减轻些罪名。”

周怡君闻言忙丢开帕子,正色道:“若果真能争得一线生机,我什么事都愿意去做!要我为了与自己不相干的事赴死,死后还要背上通敌罪人的骂名,我心里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认命的!” 四百章零七 振作 周怡君重新振作起来了。

她下了炕,叫丫头来给自己换了一身衣裳,简单梳了头,吃了海棠亲手调的油茶,感觉身上又有了力气,精神也似乎好了许多。

她带着海棠往正院那边走:“老夫人除了涂同知来的那天,曾经因为太过气恼心腹出卖了自己,一时说漏了嘴以外,就再也没提过那些事了。无论是祖父祖母,还是大伯父前去问她,她都一概否认自己做过通敌之事,声称自己根本不知道那些是胡人奸细!不过家里人都不信她,祖父还命人将西院守得更紧了。就连西院里侍候的人,都是祖母刚拨过去的,不是老夫人原本用惯的人手……”

之所以会这么做,原因是涂荣当时带走了那个记录了小册子的婆子,连同其他在马老夫人身边服侍了超过十年,有可能知道当年她与胡人奸细接触之事的丫头仆妇,全都没落下。年前西院的丫头仆妇就被周世功清洗过一拨,能留下来的都是马老夫人多年的心腹,资历浅些的都直接被撵出府去了。因此,涂荣再把剩下的老资历仆妇们都带走,西院就几乎空了,只有两个十来岁负责庭院洒扫的粗使丫头得以留下。

周家三房的家主周世功根本没办法阻止,也没脸去阻止。他如今在继母面前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想遵守了,还是老实人周马氏给西院拨了几个新人,否则马老夫人想要斟茶倒水,都可能要自己动手呢!没资格进屋做细活的粗使丫头,可未必能把她服侍好。

因为这个缘故,海棠与周怡君如今想找个知情人打听内情,就只能找马老夫人了。虽然她明显不想说出自己的秘密,但周怡君不想放弃,海棠也认为,试着去接触一下对方,兴许能找到她的破绽。

海棠自问与宋育珠才分别不到三年,但在现实中,马老夫人已经五十多年没见过她了。也不知道这么长的时间里,她的性格是否有了改变?若她还是年少时那样的性情,兴许连当年的老毛病都没改……

海棠没有吭声,一路跟着周怡君回到正院,先去见祖母马氏与姨奶奶周马氏。

周怡君提出,要去西院见马老夫人,还要找过去服侍过马老夫人的老人问话。

周马氏刚刚抱着妹妹大哭了一场,这会子双眼肿成个桃子似的,说话也有气无力:“找她们做什么?阿家不会理会你的,逼得急了,她还会骂得很难听。何苦去招骂呢?”

周怡君正色道:“她要骂人,我还想骂人呢!祖母,我们家好端端的遇上这等飞来横祸,若不找老夫人问个清楚明白,我怎能甘心?!她到底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总要有个原因吧?若只是一次半次,还能说是被人骗了,如此三番五次,她再说自己清白无辜,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她若是包藏祸心,那这几十年里,她到底做过多少坏事?我们得找她问清楚才行!好歹,圣上派人来审问我们的时候,我们不至于一问三不知,糊里糊涂就把小命给丢了!”

周马氏抽泣道:“那你就去吧……若有人拦你,就说是额让你去的。只是西院的仆妇都被带走了,剩下的都不知情,问了也是白搭。”

海棠插言道:“未必是白搭。马老夫人身边的心腹固然是被带走了,可那胡人奸细又不是从外头飞到她面前来的,总有人开门领路……不知当时在门房上当差的人是谁?那奸细是在前院见马老夫人的,还是在西院见的?周家三房的当家主母,也不是外男随便说想求见,就能见着的吧?那当时替他递帖子捎话引见的人又是谁呢?若是能把这些查清楚了,说不定还能多找出几个与胡人奸细有勾结的人来。”

周怡君忙道:“我们要是能找到人,告诉涂同知,也算是戴罪立功了。就算不能完全脱罪,也能试着保下弟弟们的性命。”

周马氏顿时一个激灵,也振作起来了:“能行么?”

马氏在旁连连点头:“这个法子听起来靠谱。大姐,你就让孩子们去查吧。反正再糟糕也不过是眼下这样了!”

周马氏默了一默,才道:“当年的门房……额记得已经老病退下去好些年了,眼下应该在蓝田那边的庄子上住着,离着长安也就百来里路。额明儿就派人去召了他过来,兴许他还记得些啥线索。”

至于具体引介的人,她就不知道了。那时节,马老夫人出门交际,都不爱带她,只知道到处说她的坏话,让人误以为她真是个不孝不慈的恶毒妇人。她人缘太差,等闲不肯出门,自然也就不会知道,马老夫人都认得多少朋友。

不过,这也不是没办法打听。隔壁十四房老太太原是马老夫人的跟班,总是跟着她四处跑的,兴许会知道些什么。

只是眼下周家三房是这样的情况,也不知家主周世功是否肯让旁支族人知道消息……

周马氏犹豫不决,海棠便劝她:“姨奶奶,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您若要听姨祖父的意思,什么都不做,那就只能一家子等死了!您就算不心疼自己,难道就不心疼自己的亲骨肉?”

周怡君也在旁掉了泪:“是呀,祖母!爹娘在边关待了十几年,什么都不知道,弟弟们年纪还小……”

周马氏听得心如刀绞。是啊,她的儿女什么都不知道,又一向不受马老夫人待见,明明是世家大族出身,却要委委屈屈地过苦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有望苦尽甘来了,凭什么再受马老夫人的连累?!丈夫做了马老夫人的帮凶几十年,如今愿意替继母赎罪就算了,她的儿女们又欠了马老夫人什么?凭什么要连性命前程都赔进去?!

周马氏觉得,自己要为儿孙们拼一把了。就算丈夫不喜又如何?命都没了,她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大不了他周世功就给她一纸休书,将她和儿女们都扫地出门。从前最害怕从丈夫嘴里听到的话,如今反倒成了件好事……

这么想着,她也要挣扎着起身了,不再躺在炕上哭。马老夫人那儿,与其让两个女娃娃去挨骂,还不如她出面,至少她听惯了继婆婆的难听话,心里早就不觉得难受了。而十四房老太太那儿,也是她出面更合适。她与对方的关系是不咋好,但好歹也相处了几十年,互相熟悉彼此的性情脾气……

周马氏让彩绢、彩罗给自己换了一身深色衣裳,又让妹妹马氏替自己梳了个头,让自己看起来比平日更为端庄严肃,显得更有威严更有气势。末了,她还从自己院里点了两个高大壮实的仆妇,想了想不放心,又再添了两个壮妇,再叫彩罗跟在自己身后,若是看到势头不妙,可以随时再拉人手来充场面。这般架势做足了,她才鼓起了勇气,带队朝西院走去。

马氏无语地看着自家大姐这番严阵以待,忍不住低声对海棠说:“不成了,大姐打从心里就先怯了,带的人多又管啥用?额还是跟着她去一趟吧,省得她嘴笨,又叫那老婆子撅回来。” 四百章零八 冲突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四百章零八冲突周马氏不让孙女周怡君和外甥孙女海棠去看自己与马老夫人对上的情形,马氏也觉得骂人的场面不需要让小辈经历,可海棠哪里甘心错过这样的事? 等周马氏与马氏大队人马一离开,海棠就立刻怂恿周怡君:“咱们也跟去看看吧?若是姨奶奶觉得多带几个人,能壮胆气,咱们也不会输给仆妇呀?真要吵起来,我们还能帮口,仆妇们却是不敢跟马老夫人拌嘴的。” 周怡君深吸一口气:“去!这都什么时候了?就算被人说不敬尊长,我也认了!名声不好,总好过丢了性命!” 她可是在边关长大的,才没有那么在意那些所谓的闺阁清誉呢!长安城里的大家闺秀讲究端庄娴雅,行不动裙。可在边城,她和母亲需要面对敌人的时候,还不是照样要挽起裙子拎刀砍人?! 表姐妹俩结伴朝西院去了。有周怡君领路,海棠不用担心会有人查问阻拦。两人到达西院门口的时候,只比周马氏与马氏稍晚了一步,但院子里,后二者跟马老夫人已经起了冲突。 马老夫人大约是听周马氏说了来意,便冷笑着驳了回来:“我可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天知道香蕊那贱婢是哪里弄来的小册子,胡编乱造,胡说八道!若你们以为凭一个婆子几句胡话,就能往我头上泼脏水,那是白日做梦!” 周马氏没想到她如今连旧心腹的话都一并否认了,当日她可是当着周世功与涂荣的面说漏了嘴的,以为如今说没那回事,就真的能当自己说过的话不存在么?这是把谁当傻子呢?! 周马氏气道:“阿家如今再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当日咋不在涂同知面前这般说?!若你当时没有说漏嘴,还能说那小册子是下人伪造的,把整件事糊弄过去。如今再说没那回事,就真把人当傻瓜了。可惜皇帝和涂同知都不会照着阿家的心意行事,上头要给额们家的人定罪,才不会听阿家的辩解咧!阿家再继续睁眼说瞎话,只会让额们家罪名更重。阿家就算不管额们长房的死活,也要想想二叔吧?现在不想法子弥补,只知道跟额这个儿媳耍嘴皮子,又管啥用?!” 马老夫人怔了怔,但很快就高高昂起了头:“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认识什么胡人奸细!若说我给几个过路商队弄到通关路引,便是里通外敌,那这么做的人在长安城里多了去了!我就知道好些人家的女眷在靠这个赚私房钱。若朝廷当真拿这种事来问罪于我,我便把那些人的姓名都说出来,看朝廷是不是连她们一块儿法办!” 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那受牵连的人可就多了去了,周家在长安便要犯众怒。就算其他族人没事,三房也绝对没办法在此立足了。哪怕是逃过了朝廷的惩处,以后又要如何做人?! 周马氏几乎没当场气晕过去,想不通继婆婆为什么到现在还要嘴硬,宁可断绝所有人的后路,也不肯说出原委,让大家一块儿想办法度过难关。朝廷若真的降罪下来,遭殃的又不仅仅是他们夫妻儿女,马老夫人和她亲儿孙,也是逃不过去的呀! 看到周马氏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模样,周怡君再也按捺不住,连忙跑上前去,与马氏一道把她扶住了。海棠也跟着走了上去。 马氏扶住了大姐,冷冷地瞥了马老夫人一眼,便对周马氏道:“大姐,额们也不必在这里跟她啰嗦了。这就是个糊涂人,好声好气跟她说话,是没有用的。依额说,额们还不如赶紧回娘家,跟族人们好好商量一下,把这个婆娘逐出马家的好。她本非马家骨肉,靠着老姑奶奶才有今日。可她既非老姑奶奶亲生,也不是老姑奶奶养大,还没给老姑奶奶养老,她凭啥顶着老姑奶奶干闺女的名头,就把老姑奶奶偌大的身家给占了去?还要反过来对额们马家人颐指气使?!
“从前她是周家诰命,额们都让她三分,如今她就是个祸害!还是会牵连全族的祸害,留她做甚?!早些与她划清了界限,再把老姑奶奶的财物产业奴仆收回来,与她彻底断绝关系,马家才能有清静日子可过!” 周马氏弱弱地说:“你说得是……周家已经被她害了,马家不能再受她连累……” “放屁!”马老夫人这回可沉不住气了,指着马家姐妹破口大骂,“说得好听!其实就是贪我的钱财罢了!靠着我得了几十年的风光,如今稍稍有些风向不对,就要翻脸不认人?!” 马氏反骂回去:“额们姐妹几时靠你得了风光?这些年马家又从你这儿得过啥好处?!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都是你害得额们马家一年不如一年。你倒是风风光光做诰命夫人了,却把额们马家几十年的福气都吸了去。没有你,额们才有太平日子可过!” 反正都撕破脸了,马氏索性做得更绝些。她招呼周马氏带来的壮妇:“都给额进屋,把那些不带周家记号的财物家什伙儿都搜出来,那是马家给她的陪嫁。既然她以后不是马家人了,那就不能再占着东西!” 周马氏与仆妇们都愣住了,前者忙拉住妹妹的手:“玉梅,你这是……” 马氏提醒她:“拿点实实在在的好处回去,族里的人才会听信额们的话。况且,真有抄家那日,这些东西也保不住。不提前拿走,马家岂不是白白吃了大亏?!” 周马氏顿时觉得有理,便冲着仆妇们点头。仆妇们都是新选上来的,没有经历过马老夫人在三房说一不二的时期,只听周世功与周马氏夫妻的号令,见状便真个闯进屋里去了。 马老夫人气得直跳脚:“你们好大的胆子!我还是朝廷诰命夫人呢!你们怎敢对我无礼?!” 马氏冷笑:“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废掉的诰命夫人,有啥好怕的?额虽然只有敕命在身,可额身份稳当得很!” “住口!”马老夫人气得脸都青了,指着马氏的手指都在发抖,“无礼小辈,你安敢在我面前张狂?!这里是周家!轮不到你一个外人说话!” “你在马家也一样是外人!”马氏冷笑道,“别在额面前摆长辈架子了。就算你是将军夫人又如何?早晚要被法办的,不过是个罪妇,额有啥好怕的?!” 她扭头去跟周马氏道:“依额说,她不肯张口,也不打紧,不就是要查当年的旧事么?回马家去寻几个年纪大的长辈,或是收回老姑奶奶的产业后,去寻那些老掌柜、老伙计们,要见过她年轻时候模样的,去问他们,老姑奶奶当年是在哪里认识的她,又是咋样收她做干闺女的?顺藤摸瓜,额就不信,查不出她的底细来!” 周马氏咽了咽口水:“若她……真是个胡人奸细,那就是胡人处心积虑,算计额们周家的缘故。额们周家顶多就是被蒙蔽了,不是额们故意里通外敌……” 周怡君露出惊喜之色,可两丈之外的马老夫人,脸色却彻底白了。 四百章零九 旧信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四百章零九旧信海棠立刻就留意到了马老夫人的异样。 她心里明白,马老夫人为何会为马氏的话大惊失色。 马老夫人在成为马家老姑奶奶的养女之前,是宗室公府的千金,还是犯下了叛国大罪的宗室公府千金,报复了家人和前情人后假死出逃,才活下命来。她怎么敢让人知道自己的底细?!若是被人发现了当年盗取军事情报的过往,她这通敌卖国的罪名就板上钉钉,再也别想洗白了! 盗取军机的罪名,比起为胡人奸细提供路引的罪名,要严重得多了。后者还能辩解是上当受骗,前者可是实打实的主动叛国!她当时勾结的还是胡人的老汗王,大楚曾经的大敌,周家几十年的老对手,性质更严重了。 她这是害怕了吧? 马氏让人夺走她从马家带来的陪嫁品,还不算什么。可向马家老人查询她的来历,才是最要命的。 马老夫人会怎么做呢? 若照着她少年时代的习惯,遇到困难时,她可能会气急败坏,冲着身边无辜的人发脾气,说话难听。可若她遇到的是攸关性命的危机,她反倒会冷静下来,用骗死人不偿命的演技哄人,拖延时间,为自己争取翻身的机会。 海棠盯着马老夫人,看到她脸色难看地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便开始说话了:“你们用不着故意拿话来激我,连追查我底细的话都说出来了……我若真是胡人奸细,你以为老太爷几十年会发现不了么?!还是你们觉得,老太爷会故意包庇我?!他是真正的英雄,绝不会做这种事!若他在天之灵,知道自己的后辈如此小看他,还不知会如何失望呢!” 说罢马老夫人故意斜着眼睛,用轻视的口吻对周马氏道:“我当年就不该为了报答马家,力劝老太爷选你做世功的填房。你教养平平,德行不足,人也愚钝,本就不配做周家妇!” 这话正中周马氏多年来的心病,她心头那口气顿时就泄了一半:“不……阿家,额没有小看老太爷……” 马氏听着不妙,飞快地打断了大姐的话:“大姐,你别听她的。几十年了,来来去去都是这几句话,好象你真有那么差似的。额们马家再是小门小户,也比来历不明的人强!你教养再平常,也没给夫家带来什么灭门的祸事呀!你哪里不如她了?!便是将来到了九泉之下,见到你们家老太爷和列祖列宗,你也能挺直腰杆说话!” 周马氏闻言,顿时又支楞起来了。 没错!她再差也比继婆婆强。继婆婆能做到的事,她都做到了,还做得更好。她照样把继子养大了,也生了一儿一女,从没有害过人,没有收过不该收的钱,没有勾结过胡人奸细,她哪里不如人了?!老太爷能容忍继婆婆,凭什么要对她失望?!老太爷娶回了继婆婆这样的祸根,有什么资格埋怨儿媳妇?! 马老夫人看着周马氏脸上的表情变化,只觉得晦气不已。她狠狠地瞪了马氏一眼:“我才不是什么胡人奸细,你们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两个小辈如此羞辱?!” “你若不是胡人奸细,为什么要帮胡人奸细办路引?”周马氏再次问出这句话,语气比起第一次问时,要理直气壮得多了。 马老夫人沉默了一下,方才道:“因为有人请托我,给那几个商人行方便。我也是碍于人情,才这么做的。” 马氏冷笑:“这会子想出理由来了?那请托你的人是谁?有什么证据?!” “是凉州的王夫人。”马老夫人说出了一个人名,“她娘家在蜀中,夫家的粮行存货丰足,而老太爷在军中负责后勤,正需要从她家粮行大量购粮。我怎能得罪了她?不过是一件小事,我没有不应的道理。我又不知道那些商人是胡人奸细……”
海棠与周怡君都不知道这兰州的王夫人是谁,可周马氏与马氏心里却门儿清。 周马氏迟疑地说:“可王夫人……她死了十好几年了!还是死于大火……连粮行都被烧掉了。这死无对证的……” 马氏冷笑:“死无对证,可不是由得老夫人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天知道这事儿是真是假?!” “我有王夫人的亲笔信。”马老夫人道,“上头还有她的私章。若你们不信,我可以拿给你们看。” 听起来不象有假。可若事情真是这样,先前涂荣问起来的时候,她怎么不说呢?任何人质问,她都只是断然否认自己做过通敌之事,丝毫不提这“光明正大”的理由,同样十分可疑。 马老夫人转身返回屋内。周马氏与马氏连忙带着周怡君与海棠跟了上去。 马老夫人从自己的梳妆匣抽屉中取出一个旧信封来,递给了周马氏,周马氏连忙拆了信细看,看完后又递给了马氏。海棠便挨着祖母,描了信几眼。 信很旧,带着浓浓的樟脑香气,但还是有明显的发黄和虫蛀痕迹。这确实是一位“凉州王氏”写给“周夫人”的信,前者表示自己手下有个商人,即将路过长安,打算要进京卖货,但没有路引,请后者帮个小忙,提供一点方便。 信的落款处有私章。周马氏与马氏似乎都见过这位王夫人的印章式样,觉得信应该是真的。 可信只有一封,里头也没有明确说明王夫人手下的商人是谁,就连写信的时间,也被虫蛀得模糊不清。 马老夫人拿着这封信,似乎可以证明她只是应别人所求,才给那几个胡人奸细提供了方便,但这个证据力度不足,似乎也不能完全洗涮她身上的嫌疑。 周马氏再次迟疑了。马氏却很果断,立刻将信收在手中:“额这就把信送到涂同知那儿去。若他信了老夫人的清白最好,若是不信,借着王夫人这条线索,兴许也能多查出几个人来。” 周马氏忙道:“玉梅,王家十几年前就毁于大火,只有几个旁支晚辈存活,啥文书、账目都没有了,这死无对证的事,人家涂同知怎会相信?!” “信不信是他的事,有了证据送不送,就是你们家的事了。”马氏道,“这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交上去让人检验清楚,也省得额们冤枉了长辈!” 她瞥了马老夫人一眼,目光中仍旧猜疑满满。 马老夫人面无表情:“爱信不信!反正我已经拿出了证据,你们要拿走也行,得留下手书,证明确有其事,在场的都是见证!免得别回头旁人问起,你们反口说没见过这信,我岂不是冤枉?!” 她亲自取了文房匣子出来,往桌上一摆,便扭头回到梳妆匣前坐了,拉出另一个小抽屉,取了把玉梳出来,很小心地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稍有些凌乱的鬓发。 马氏与周马氏写手书去了,海棠却盯上了马老夫人那只装玉梳的小抽屉,里面有两把梳子,是黑檀木描金的,风格华丽复古,似乎是很旧的东西了,尾端处还有个隐隐约约的印记,金漆掉了一半,但大致的形状还能认得出来,看着好生眼熟。 这是……内府的印记。 四百一十章 真假?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四百一十章真假?海棠离开五十多年前的那一世,不超过三年的功夫,对当时经历过的一切,依然还记忆犹新。 所以她立刻就想到,这个印记是内府出品特有的,只不过是五十多年前的内府。 金嘉树手里那箱内府出品的金锭,上头的内府印记已经不一样了,只不过变化不算大,还能看到两个印记的相似之处。海棠觉得,自己兴许能从这里头找点文章做做。 那黑檀梳子上的描金纹样,确实是五十多年前流行一时的花纹。这梳子……好象是宋育珠用惯的东西吧?做工上乘,品质绝佳,估计还十分合她心意。否则她都假死出逃了,何必还要把这对梳子带走,一直用到今天? 海棠努力回想上一世宋育珠出事之前,自己在宗室公府的经历,隐约记起,宋育珠长姐宋育珍出嫁前,宗室公府夫人为了给长女准备嫁妆,曾经去内府订制了一批昂贵精致的梳妆用具,由于小女儿也吵着想要,她只好给宋育珠也订做了一套日常款。 不过当时作为教养嬷嬷的海棠,把注意力都放在大小姐宋育珍的嫁妆上了,没有留意二小姐宋育珠那一份具体是什么花样的。可这个用料、工艺和式样,都对得上号。与宋育珍那一套,绝对是同一位匠人同时期的出品。 内府接宗室订制用品的单子,应该都有记录吧?上头的纹样,是不是也会记得清清楚楚?拿着东西,能查到订制人的身份吗? 海棠暗暗思索着,眼睛仍旧盯着那两只梳子。 马老夫人放下梳子,扭头看见海棠站在边上,只当她被自己梳妆匣里精致贵重的首饰用具给震住了,轻蔑地哼了一声,根本不把这边城乡下长大的小丫头放在眼里,便扭头去看儿媳周马氏与马氏:“还没写好么?不过是几个字的事儿,有什么难的?你们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难道就没好生读过书,如今连几个字都写不出来?!” 周马氏涨红着脸,低下头去。她何尝不是从小受到精心教养的大家闺秀?可母亲死得早,继母又不讨她喜欢,她确实不曾认真读过几年书,比不得继婆婆,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什么都懂…… 马氏却不象周马氏这么敏感在意。海家也好,周家也罢,根本不需要嫁进来的媳妇多么有才华。她们能认清自己的立场,不做违背西北军民利益的事、不拖家中男人的后腿更重要。若是个不知轻重、不顾大局的性子,便是读再多的书,也叫人尊重不起来。 她把写好的手书拍到桌面上,抓着信,便拉着周马氏走人,顺便再招呼海棠与周怡君两个小辈一块儿离开。 马老夫人在她们背后骂“无礼”、“晦气”,又命粗使丫头们赶紧打了水来清扫地面,过后随手将那张手书给收起来了,面色却阴沉沉地,半点没有松一口气的意思。 虽然继儿媳带来的人最终并没有真的将她从马家带来的陪嫁抢走,可涂荣那边的动作,还是给她带来了不详的预感。她如今身边一个心腹都不剩,外援也几乎消失殆尽,便是有万般算计,也无从着手。难不成真要留在周家三房等死么?这叫她如何甘心?! 周马氏与马氏姐妹一行人回来到正院。用赏钱打发掉仆妇们之后,周马氏看着那封旧信,犹豫不决:“玉梅啊,这信……额们是不是该直接交到涂同知那儿?要不要跟老爷说一声?” “跟姐夫说一声也好,但就算他说别交出去,大姐也别理会,该交就交。”马氏顿了顿,“就是这封信,也不知是真是假。万一是那老婆子伪造的,回头涂同知兴许还会误会是额们故意做手脚,企图帮你们家脱罪咧!”
“不会吧……”周马氏看着信,“这瞧着不象是假的……十几年前王夫人还在的时候,确实人面极广,跟许多官眷都熟悉,逢年过节也会打发人到额们家来送礼……”当时马老夫人还是三房主母,王夫人写信托她办事,再寻常不过了。 周怡君忙问:“祖母,这个王夫人是谁呀?”海棠也在旁露出好奇之色。 周马氏便给两个小辈简单做了个介绍。 这个王夫人是凉州那边一个豪商家的当家夫人,娘家是蜀中的产粮大户,夫家拥有当年西北最大的粮行。西北边军被朝廷克扣钱粮那些年,一直都是想尽办法挤出银子来,找王家粮行买粮食的。他家粮行存货极多,能满足边军六成的需求,价格也不算贵,是个相当稳定的供粮户。他家一个女儿还嫁到了周家来,不过不曾留下儿女便去世了。从周家三房分家出去的隔壁十四房,长媳便是王家的外孙女。七房已逝的女儿——就是嫁给了杜伯钦的那位,早年曾与王家次子议过亲。可见当时周家与王家的关系还是挺好的。 只不过,王家当家去世后,长子柔弱不能主事,次子不通庶务,便由寡母王夫人代掌粮行事务。从那以后,王家的行事作风就有了些不大好的变化。 王夫人掌管下的粮行,不止一次闹出过以次充好的丑闻,还时不时抬高粮价,叫边军后勤上的官员为难。但边军还没办法跟她翻脸,因为西北地界上,能在短时间内提供大量粮食的商家,就只有王氏一家了。而且王家还在王夫人的引领下,与朝中权贵搭上了关系,有传言说,连宫中的娘娘,他们都攀上了…… 周家当时一直怀疑王家攀上的是孙家,因此才会在军粮上头做那么多手脚,是故意给周家添乱。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查出证据,王家就出事了。粮行起了大火,王夫人和两个儿子连同心腹掌柜伙计们都葬身火海,一应账簿文书全都不剩,最后旁支族人来处理后事时,偌大的家业就只剩下三瓜两枣。虽说如今凉州王氏商行还在开门做买卖,但跟当年风光鼎盛时的规模,已不可同日而语。 周马氏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当年王夫人跟京里孙家的关系,有些不明不白的传闻。如今阿家拿这封语焉不详的信出来,就怕涂同知不信,反以为额们是要反咬孙家一口……” “这事儿可未必。”海棠眨了眨眼,开口道,“不是说,杜伯钦知道马老夫人与胡人奸细有勾结,就是孙家告诉他的吗?而孙家会知道这事儿,又是胡人奸细跟他们说的。谁知道孙家跟那些胡人奸细到底是什么关系?说不定是早早设下了圈套,就等着陷害周家一把呢!不然孙家抓到了胡人奸细,为何没第一时间送去官府的,反倒把人扣下,先审问一通,再交出去呢?” 事情这样也能圆上吗? 周马氏与马氏面面相觑。 周怡君合掌道:“不管真相如何,先把这信送出去再说。这信看起来有年头了。涂大人先前来搜西院,都没发现它,估计原先是收在箱子里,刚刚才让老夫人翻出来的。就让涂大人去查这封信,不管查出什么来,我们家也能多争取点时间,好找长房商议一番,兴许能找到破局之法呢?” 四百一十一章 印记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四百一十一章印记周马氏被孙女说动,立刻就打发彩绢去书房请周世功过来。 周世功是带着海礁一块儿过来的。看到妻子手中那封旧信,听了小姨子和孙女的说明,他不由感到一阵恍惚:“这……这意思是……继母不是故意通敌,只是受他人所托,才给那几个奸细行了方便?那与胡人奸细有勾结的,就是凉州的王夫人了?!” 周马氏吞吞吐吐地说:“听阿家的口气,大约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信……不知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也未必真是阿家说的那样……信上没有人名,落款时间又叫虫蛀了,若拿这信当作证明阿家清白的证据,就怕不能取信于人……” 周世功皱皱眉,又问:“那就让涂同知去抓了这个王夫人,审问个清楚便是。” 周马氏苦笑:“可凉州王家粮行十几年前大火,王夫人和她的儿子心腹全都死在大火里了……” 周世功不由得一惊:“此事当真?我怎么没听说过?!” 周马氏还记得当年消息传过来时,长安将门女眷圈子有多么震惊。大家与王夫人都打过交道,每年收王家送来的礼,有些曾经随夫长驻凉州的人,与她来往得更多更密切,忽然听说她死了,还全家都死得那么惨,谁不议论几句呢? 周世功不了解,那是因为他一直专心读书,并不关注外头的事,王家大火时他又已经考中了进士,在外做官,却做得不大顺利,宦海沉浮几年后,终究还是回到长安来,依靠家族在军中谋了文官闲职。他人都不在长安,自然不会听说凉州王家粮行大火的消息。等他回到老家,那事儿早就过去两年了,再也无人谈起。 周马氏便将事情细细地给丈夫说了一遍。 周世功顿时又丧了气,将信扔在桌面上,无精打彩地道:“折腾这些又有什么用?死无对症,信上又写得不明不白,谁能证明那胡人奸细是王家打发过来的?况且,既然这王家传闻攀上了孙家,他家与胡人奸细有关系,孙家抓到人的时候,怎会查问不出来?为了不受连累,孙家只会杀人灭口,又怎会主动让人把事情宣扬出去?他家把这事儿当作我们周家的把柄,就不怕自家被拖下水?!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就算当年王家真有什么,只怕孙家也早已扫清了手尾。王家人又几乎死绝了,哪年真的曾经有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也无法证明了。即使我们把信送上去,涂同知也不会查到孙家与王家头上的,兴许还会以为,这信是我们假造的呢。否则他搜西院那一回,就该把信搜到了才是。” 周怡君忙道:“信纸如此陈旧,又带着樟脑味儿,怕是压箱底许多年了。涂同知那日搜到东西后,便觉得有了收获,兴许就漏过了什么地方呢?” “是啊是啊。”周马氏苦着脸劝周世功,“老爷,您何必顾虑那么多?这信是阿家主动交出来的,就算是假的,也是阿家自己作的孽。额们先交上去,让涂同知去查。在他查出来之前,额们还能多争点时间,跟长房商量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跟长房有什么好商量的?!”周世功立刻沉下了脸,“我早就说过了,此事不要惊动长房!我们三房家门不幸,招来了一个毒妇,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一家子摆脱不得,赔上性命前程也就罢了。长房大堂兄在边军中位高权重,一旦受我们牵连,会引发西北边疆不安。我们就别给他添乱了!”
周世功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反正他已下达了命令,妻子孙女只需要听令行事便好。 他站起了身:“我先回书房去了,没事不要来打扰我。”他朝小姨子马氏点了点头,指着正起身恭送他的海礁道,“这孩子聪明厚道,只是有些事,不是他能掺和的。二姨多劝劝他,让他专心学业便可,不必多管闲事。”说罢他抬脚就走了。 周马氏忍不住又哭了出来:“这叫什么事儿呀?!额的话都还没说完咧!”她还想问丈夫,能不能找十四房打听消息,结果丈夫不耐烦地早早离开,这叫她怎么办?! 周怡君咬咬牙:“祖父既然不想受打扰,我们就别让他操心了。祖母,一会儿我去十四房给长辈请安吧?” 周马氏拿着帕子抹了抹泪:“还是额带你去吧。门房的人总不能拦着额这个主母出门!”一会儿她借口送妹妹祖孙出门,抬脚就能到十四房去了。就算事后丈夫听说消息后,冲她发火,她也认了。先把事情办完才是正经。 说办就要办。周马氏立刻便要带着孙女去十四房。不过她刚哭了几回,眼下形容有些狼狈,得先洗了脸重新上脂粉,再把头发梳一梳,换一身衣裳,才好见人。 在马氏帮着彩绢、彩罗给周马氏换衣裳之际,海棠坐在外间,问周怡君要了纸笔,在纸上画下了刚刚看到的那两把黑檀描金梳子上的内府印记,然后看了海礁一眼,方才问周怡君:“怡君,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记号?” 周怡君瞄了几眼,面露迟疑之色:“这……这是什么?内造之物的记号么?我记得镇国公府好象有这样的东西……但又有些不大一样……” 镇国公府出了一位周太后,有内府出品的物件是很正常的。只是周太后赏赐给娘家的东西,不可能是五六十年前的内府造物。 海棠正打算进一步引导周怡君,便听得海礁在旁插言:“这东西是内府造物的印记么?金嘉树那箱内府铸金上头的印记,好象跟这个有点象,但又不完全一样。”他抬头看向小妹,“你是在哪里看到这个的?” 海棠满意地回了兄长一个眼神:“方才在西院正房里,马老夫人对镜梳妆,我瞧见她装玉梳的匣子里,有两把黑檀木描金的梳子,看起来很老旧了,起码有五六十年的光景,上头就有这样的印记。我觉得眼熟,就多看了几眼,把它记下来了。” 周怡君吃了一惊:“那么旧的东西?我没听说过……”她出生后不久,就跟着父母去了宁夏中卫,十几年来压根儿就没在长安待过多久,这次回来,西院又已被封闭起来,马老夫人更是与她这一支关系恶劣,因此她从未见过那位便宜曾祖母的梳妆匣,不知道里头有这样的东西。 海礁皱了皱眉:“周家也是皇亲国戚。三房风光了那么多年,马老夫人手里有内造之物,也不出奇。” 这时周马氏从里间走出来了。她已经听到了几个孩子的对话,忙凑上来看了海棠画的印记几眼,面露纳闷之色:“真奇怪……阿家一向不喜欢用内造的东西。从前太后打发使者从京城过来,给长房赏赐东西,也没忘了额们这些族人,可阿家从来不去,还跟额们老爷说,他是要参加科举的读书人,将来是要做清流文官的,千万别跟外戚打交道,与武将也要少来往,省得让那些名家大儒看不起。长房打发人送东西来,她倒是不会拒绝,但从不会去向宫使谢恩。” 四百一十二章 梳子的秘密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四百一十二章梳子的秘密说实话,马老夫人这样的做法很是膈应人。 太后娘娘要施恩于娘家族人,全族都欢欢喜喜地接受太后的好意,只有她一个泼冷水,辜负了太后的恩典,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但她打出关心继子科举名声的旗号,三房老太爷也没有阻止的意思,族中即使有过各种闲言碎语,也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在马老夫人的刻意引导下,三房渐渐与长房疏远了。老太爷与其他在军中任职的族人并未产生隔阂,但马老夫人与长房等强势房头的族人女眷,关系便淡了许多,往来并不亲密。 久而久之,周太后即使再给娘家亲人赐东西,也一般会送到京城承恩侯府去,由承恩侯府打发人送回长安,而不是直接派宫使千里迢迢赶到长安来,而且往往会略过三房的女眷,只给三房老太爷父子赐物。而三房内部也都以为,马老夫人不喜欢宫廷、内府出品,日常用的衣裳穿戴,都只爱用自家铺子出产,又或是长安城内老字号出品之物。 但如今,在人尽皆知不接受宫中赏赐的马老夫人的梳妆匣里,竟然有疑似内府制品的两把梳子? 周马氏迟疑地说:“奇怪……太后娘娘早年赏下来的东西,分给阿家的应该是一套赤金镶青金石的头面,还有些绫罗绸缎。那时每个房头的宗妇,收到的都是差不多的头面,只式样略有不同。绫罗绸缎且不提,阿家那套头面,一向只在每年大除夕祭祖时穿戴,平日里是绝不会上头的。额可没听说,还有什么黑檀梳子……” 她进门后熬了好些年,还生下了儿子周晋林,正赶上周太后再一次赏赐娘家族人,那回她也分得了一套赤金镶珊瑚的头面,还有几匹绫罗绸缎。衣料早就用过了,头面至今还在呢,上头也有内府印记来着。 周马氏立刻吩咐彩绢去把那套头面取了来,打开给妹妹与几个孩子看。装头面的匣子,还有每件首饰背面不起眼的地方,确实都打上了内府的印记。跟海棠画下的印记略有不同,但能看出相似之处。 海礁猜测:“大约是年份不同,内府的印记也会有所变化吧?金嘉树那里有一箱内府铸金,是他姨母封妃的时候,皇帝赏给贤妃娘家亲眷的。上头的印记也跟这个很象,但差别更大。” 海棠道:“我也看过金嘉树那箱金锭上头的内府印记,感觉比这一个更新。那对黑檀梳子瞧着已经很旧了,上头的印记很可能是许多年以前的,而且比太后娘娘赏东西下来的时间还要久远。” 她抬头看向众人:“马老夫人是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的?内府制品,外头一般是买不到的吧?” “买不到。”周马氏皱眉说,“虽然有可能是私下赠予,但那一定是悄悄的,不会四处张扬。毕竟这种事不合规矩……”可继婆婆有这东西,她怎么不知道呢?她年轻时在继婆婆屋里立规矩,也曾侍候过继婆婆梳妆,就没瞧见后者梳妆匣里有这东西。那时候,马老夫人曾经向她炫耀过自己的首饰和金玉梳子,还有黑檀首饰盒与白玉粉盒什么的,却从未让她见过什么黑檀梳子。 更准确地说,马老夫人只会让贴身丫头给自己梳头,叫儿媳妇上前侍候时,惯用的梳子已经收起来了,只让周马氏拿篦子给她通头发。
可这有必要么?就算是内造的梳子,也没什么出奇的吧?周马氏自己就有内造的首饰,只是等闲不会穿戴罢了。两把内造梳子,继婆婆有必要瞒着她么? 周马氏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海礁看着姨奶奶的表情,若有所思地收起了妹妹所画的图纸:“回头我去问问表叔公,看他是否见过这种印记,兴许还能查出那对梳子的来历。我们也可以跟涂同知说一声,看他能不能从内府那头查到这对梳子的记载。我觉得,若这对梳子真是五六十年前就已经落到了马老夫人的手中,兴许我们能顺藤摸瓜,查出她的身世来!” 周马氏闻言,顿时来了精神:“那就快查去!若她来历没有问题,兴许就真的只是应王夫人所托,才会跟这种事扯上了关系。那额们三房就有救咧!” 海礁笑着应了。周怡君想了想,便向他要来图纸,自己临摹了一副图样,小心收好,打算回头去长房,找镇国公夫人打听那内府印记的事。 周马氏已然梳妆完毕,可以到十四房去了。而作为她祖孙二人出门理由的马氏,自然只能带着一双孙儿孙女告辞了。 不过出门临上车前,马氏也没忘嘱咐周马氏:“大姐,有了消息记得赶紧给额传个信去。千万别拖着!额明儿再来看你。” 周马氏如今也非常需要一个能正经商量事的对象,自然不会拒绝妹妹的帮助:“放心。就算老爷要拦着,额也会想尽办法给你传信!”说罢苦笑了下,“除了你,额也找不到别人能商量这种事了。大嫂那边只怕连额们家的门都不肯登呢。” 马氏心情沉重地握了握大姐的手,转身上车。海棠则落后一步,提醒周马氏与周怡君:“姨奶奶,怡君妹妹,有一件事你们千万要提防。那封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马老夫人定然知道那封信是怎么回事。若它真有用,她为何拖到现在才拿出来?可若它没有用,她又为何在这时候拿出来?她该不会是想着,先拿点似是而非的东西出来,哄骗别人去调查,然后自己趁此机会做些什么吧?虽说她的心腹如今都被带走了,但身边毕竟还留了人,她手里也不缺银子,再收买新人也不难。你们最好把她盯紧一点儿,别让她钻了空子,有机会逃出去。” 周马氏顿时凛然:“是,不能让她逃了!若她逃了,额们老爷可就说不清了!” 周怡君抿了抿唇:“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别说她逃了,就算她是死了,我们家也是说不清的。一定要让她好好地待在家里才行!” 海棠见她们祖孙都有所觉悟,便放心地上了车。海礁嘱咐了马婶几句,也转身上马了。马婶被马氏暂时留在了周家三房,一旦周马氏有什么新消息,她随时可以回海家跑腿传话,不用担心周世功会拦人。 海家的车马离开了周家三房大宅。周怡君搀着马氏,在门前站了许久,似乎在目送亲人远离。但等她们转过身,却直接往旁边的十四房走去,没有返回家中。门房察觉有异,赶出来看是怎么回事时,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周马氏在门上跟十四房的门房说了两句话,后者便把她们祖孙迎进了门。 四百一十三章 顺藤摸瓜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四百一十三章顺藤摸瓜在回家的马车上,马氏便与孙子孙女商量了接下来要做的事。等回到家,她顾不上别的,就先派出崔叔崔婶夫妇,让他们回到马氏族中,找年纪比较大的族老或长辈,打听马老夫人年轻未嫁时的事。 马家老姑奶奶当年把养女从外头带回来的时候,兴许有人知道后者的来历。虽然时间久远,可马家族里还有长寿的族人,哪怕不知道详情,也应该听过些风声。 马氏又让孙子孙女去寻谢文载,打听那内府印记的事,自己则留在正院上房里写信,打算让兄长马大舅出面,寻马家老姑奶奶从前用过的老掌柜、老伙计们打听。这些人虽然有很多跟着周淑仪进了京,但也有少部分年纪太大,或眷恋故土亲友,不愿意离开。他们离开马老夫人麾下后,很多都被马家族人雇去做事了。这方面的消息,马大舅应该比较了解。 马氏在上房里忙活的时候,海礁与海棠已经把后者画出的印记图案拿给表叔公谢文载看了。 谢文载瞧着,觉得确实很象是内府的印记,但又与他所熟悉的印记略有不同,不敢断定是什么年代的东西。 不过他不知道,不代表别人帮不上忙。 他立刻带着海棠海礁兄妹俩,到了隔壁屋子去寻陆栢年。 陆陌年年纪比他大,入仕也比他早,未调到户部尚书吴文安公手下任职之前,他原在工部虞衡清吏司做过几年主事,负责的就是制造、收发各种官用器物,虽然不是在内府,但也时不时会与内府的匠人打交道,想必比旁人更了解这些印记图样。 陆栢年没有让他们失望。 他拿着那张图样仔细回忆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这应该是永昌年间内府所使用的印记,距今确实有五六十年了。”他放下图样,看向海棠,“你说那印记是刻在两把梳子上的?黑檀梳子?” 海棠点头:“是两把黑檀描金的梳子,金漆掉得厉害,不过勉强能认出花形来。” 陆栢年把纸和一支白描用的画笔放到她面前:“试着描下来,看看是什么样的花形。” 海棠接过笔,沾了墨便立刻开画。海礁见她下笔不带丝毫犹豫,显然胸有成竹,也不去打扰她,径自压低声音问陆栢年:“陆爷爷,这花形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陆栢年道:“花形倒在其次,这梳子竟然会是黑檀木做的,这件事才比较稀奇。” 他告诉谢文载与海礁、海棠兄妹,永昌帝年间,内府的黑檀木库存多次告急,原因是永昌帝本人很喜欢这种材料所制作的器物,不但寝宫里用的家具摆设都要用黑檀打造,就连日常用的笔筒、镇纸、笔架之类的小物件,也尽可能以黑檀木为主材料。只是内库之中,黑檀木的库存是有限的。为了满足皇帝的需求,内府基本将民间能找到的黑檀木都收刮干净了,又大肆从南洋购入,以至于民间黑檀木近乎绝迹。直到永昌帝之子隆定帝——也就是先帝——继位登基,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善。 既然材料有限,永昌帝又极其喜爱黑檀木这种材料,内府用它制作的器物,肯定是优先供给皇宫里的贵人使用的,根本不会往外卖。不过,如果是达官贵族、皇亲国戚,皇帝也有可能会赏赐下去。这样的东西,有一件算一件,都能从内府账册上查得到,从制造的工匠、日期,到接受赏赐的权贵官员,都会记录得清清楚楚,根本无法搪塞过去。
那么马老夫人梳妆匣里的那对黑檀描金梳,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海棠如今描花已经描得十分熟练了。如今又不要求美观,她只需清楚地将花形画出来即可,不必画得过于精细。 她的花还未完笔,陆陌年已经认出来了:“这是长寿花的纹样,其实算是宝相花的一种,不过添了福寿的图案,更显吉利了,时常用在各种匣子、杯盘上,镜子梳子之类的也有,只是不多见,后来还出了长寿花纹样的衣料,许多贵妇人都喜欢拿它做衣裳。这种图案几乎只在永昌年间流行,差不多永昌九年的时候,一名宗室女眷在新年宫宴时失仪,惹恼了张皇后,张皇后嘲讽她衣裙上的长寿花纹样难看,过后便很少有人再用这种花样了。” 永昌帝在位只有十年时间,张皇后专宠,又生下了唯一的皇嗣,也就是先帝隆定帝。在永昌、隆定年间,张氏无论是做皇后还是太后,都是后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她不喜欢的东西,宗室皇亲权贵朝臣家的女眷,又怎么敢用呢?这种花纹图案,自然就这么迅速消失了。 陆陌年还觉得有些可惜:“先帝末年时,今上刚刚被立为储君不久,地位还不是很稳当,先帝便派储君代自己去天坛祭天。那时我就在工部任职,记得这事儿定得匆忙,有些祭祀用具要赶制。有工匠建议重新启用永昌年间内府为储君制造的一批祭器。那批祭器因为用了永寿花纹样,犯了张皇后的忌讳,刚做好就被闲置了,在仓库里保存得很好,都是新的。但上头还是驳了回来,要求赶制新品。 “为此我们忙活了好些日子,我日夜不休地盯着工匠的进度,几乎住在作坊里了,才勉强赶上了日子。那回工部与内府都耗费了大量钱财,明明有现成的,却还要浪费。今上登基后,内库已经穷得连整修宫殿的银子都拿不出来……”如今回想起当年那批被闲置的祭器,他依然觉得很可惜。 但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至于这三十多年里,京城是否又开始时兴这种纹样,被闲置的祭器是否又重新被启用,他就不知道了。这些小事,无论是亲友还是故交,又或是后续被流放到西北的同伴们,都不会关注的。 虽然陆陌年所知不多,但从他的话里,海礁海棠已经能推断出一件事:马老夫人的黑檀描金梳子如果是从正常渠道得来的,那必定制作于永昌年间,而且是在永昌九年的正月以前。考虑到当时黑檀木几乎被皇室垄断,民间少有,而能得到内府制品的人家,都是达官显贵,马老夫人的出身很可能十分显赫,甚至有可能是皇亲国戚。 她在长安几十年,早年间处处表现出不俗的言行举止,显然受过良好的教养,很象是高门千金,因此才会有很多人相信,她是个落了魄的名门贵女,配得上周家的大将军。她会有那样一对内府出品的黑檀梳子,似乎也变相证明了她的身世不凡。 可这么一来,事情就有些说不通了。 海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若她出身当真如此显赫,那她又怎会成为马家老姑奶奶这个富商的养女?还要嫁给周家三房的老太爷做填房?她的父母家人呢?” 海棠趁机问谢文载与陆栢年:“五六十年前,京城里可有什么皇亲国戚、达官显宦之家,是丢了女儿的?又或是女儿犯错被逐出家门的?” 谢文载是想不出来了,但陆栢年想了想,便点了头:“有!宗室里就有一个!” 四百一十四章 故人的结局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四百一十四章故人的结局本来,五十多年前的事,陆栢年是不应该这么清楚的,他当时还是个刚开蒙不久的小学生。 但他从小就在京城生活,又在工部做过主事,还经历过永昌年间新打的祭器被闲置,不得不日夜赶工制作新祭器的加班地狱,自然就有了打听长寿花禁忌故事的动力。他从熟悉的内府工匠处,知道了那批祭器被闲置的缘故,自然而然地,也就听说了长寿花纹被贵人厌弃的经过。 那位在新年宫宴上失仪,触怒了永昌朝张皇后、隆定朝张太后的宗室女眷,原是一位宗室公府的夫人。她原本在宗室圈子里十分风光体面,也是张皇后跟前的红人,时常出入宫闱,理当清楚张皇后的忌讳,也不知为何会犯下大错,在宫宴上惹怒张皇后。 她膝下只有二女,其中长女嫁进权贵人家做长媳,本来已经生下嫡长子,地位稳固了,但因为娘家母亲被皇后斥责,自己又出了些不大体面的事,便迅速被夫家厌弃,“养病”两年后,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后院,连丧事都是草草办就。她留下的儿子先是由祖母抚养,后来又落到了继母手中,未满八岁便夭折了。由于那时候宗室公府已经彻底失势,几乎死绝,只剩下一个年纪很小的庶子,在老仆护持下艰难度日,自然也没什么人会为孩子张目。 这一家子的惨淡下场,似乎正合上了张皇后斥责宗室公府夫人时所说的话:“把这么难看的长寿花穿在身上,再大的福气也会跑光了。” 至于这位宗室公府夫人的次女,原也是跟实权勋贵人家的嫡长子定了亲的,但不知为何退亲了,据说女方得了重病,被送到乡下休养去了,从此再也没在京城出现过。有小道消息说,其实这位贵女是跟人有了私情,与人私奔去了。她家人觉得丢脸,很生气地往宗人府报了病亡,在失势之后,自然也没人再关心过她的下落。 海棠心情十分复杂。 事隔两世,她终于知道了宗室公府那一家子的结局。虽然他家女儿偷盗军机、通敌卖国的秘密没有被曝光,一家人不曾受牵连被判死罪,但结局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公府夫人在宫宴上的失仪被斥,还有其长女在夫家出的“不大体面的事”,莫非就是宋育珠的报复?对比那仅仅只是破了相,受了伤,又走了万里艰辛路返回故国做汗王的胡人王子,她对自己的至亲家人,比对负心的情人要更狠啊! 海棠心中闪过数个念头,便听得陆栢年继续道:“说起来也巧,那宗室公府的次女,她原本定亲的人,就是颍川侯的祖父。不过,当时他家的爵位还是平西侯。丢了这桩婚约,他家倒也不亏,听说后来迎娶的仍旧是宗室贵女,与宫中来往密切。颍川侯之父少年时就认识了尚未立储的今上,结下交情,这才有了后来君臣相得的佳话。” 如果当初这门亲事没有变化,颍川侯祖父娶的是张皇后厌弃的宗室公夫人之女,不可能再成为张太后宫中常客,那她生下的儿子是否还能与未发迹前的皇帝结下交情,就很难说了。 陆栢年把这事儿当作闲谈之资,随口提了一句,也就抛开了。他的注意力仍旧在马老夫人的身世上:“那些年,能用得上内府造物,出身显贵,又被家人放逐的贵女,估计也就只有这一位了。永昌初年失势的权贵人家,未必能赶上长寿花盛行时的内府制品。而先帝又是独子,继位的过程十分平稳,虽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但永昌朝时的权臣若不是犯了大忌,几乎都能得善终,并没有哪家是抄家灭门,连女儿都要私逃他乡、隐姓埋名的。再往后,时间就对不上了。”
马老夫人嫁进周家三房有五十年了,正好是隆定帝继位前后,那时并没有什么权贵人家忽然落败的传闻。隆定帝行事虽然时常受人诟病,但他刚登基时还很年轻,事事都还有张太后做主呢。张太后又岂会让永昌帝时期的忠心老臣受委屈呢?隆定帝要清算什么人,也是张太后去世之后了。 谢文载听得眉头紧皱:“马老夫人……会是这位宗室贵女么?可若是私奔出走过,那便是名节有损。马家老姑奶奶若知道她的底细,怎么敢将她荐给周家的大将军为妻?!” 他与陆栢年对视了一眼,有句话没有在孩子们面前提起:马老夫人嫁给周家三房老太爷时,必定还是黄花大闺女。那即使她确实与人有过私情,也应该不曾失了贞节,否则是瞒不过丈夫的,更不会有几十年的恩爱与贤名。 海礁不知道长辈心里在想什么,但他毕竟是两世为人,也想到了这一层:“听起来是对得上,但总觉得有些不敢信哪……她可能对马家老姑奶奶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可她都敢嫁人做填房了,怎么就没回去呢?她家只是得罪了皇后,一时失势,可家业尚在。她又不是真的与人私奔,嫁进周家做将军夫人,也十分体面了。宗室公府后来那般落魄,父母都死了,长姐也过得凄凉,她就没回去看上一眼?她还有个小弟弟呢!” 海棠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道:“大概是她离开时,跟家人闹得很不愉快吧?也有可能是她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怕回去后叫人拆穿。不是说,周淑仪嫁去京城近二十年,只回长安省过两次亲,马老夫人却从不去京城看望爱女吗?还有太后娘娘派使者到长安来赏赐娘家人,她也从不出面。莫非是怕京城或宫里有人将她认出来?” 其他人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海礁合掌道:“不错!怪不得她行事如此古怪,周太后明明是施恩才派使者到长安来赏赐族人的,她却连面都不露,失礼得很,偏还有人夸她贤惠……我也不知道她那些贤惠名声是如何得来的,但她甘愿冒着得罪太后的风险,做下如此失礼之事,八成是生怕让宫里的人认出来吧?!”他忍不住冷笑了,“真是想太多了!五六十年前就出走的人,谁还记得她?若不是陆爷爷惦记着那批刻了长寿花纹的祭器,也不会打听她家里的事!” 谢文载想了想:“这事儿不过是我们猜测的,无凭无据,也不能断定她确实就是那位宗室贵女。况且,这样的身份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即使是年轻时有过私奔的传闻,如今她都一把年纪了,诰命在身,子孙繁茂,又还有什么可忌讳的?几十年都不肯回京认亲,她也太狠心了!” “回去又有什么用?”陆栢年叹道,“她父母姐妹皆已亡故,外甥也夭折了,幼弟非同母所出,还是她离开后才出生的,根本谈不上手足情分,回去也没意思。” 海棠在旁笑笑,忽然说:“谁知道她当年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躲了这么多年,如今都快死到临头了,还不肯说出来,定是大事吧……会与颍川侯府有关吗?” 众人齐齐惊讶地扭头看她:“这话从何说起?!” 四百一十五章 引导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四百一十五章引导海棠一脸无辜的表情:“我只是忽然想到,周淑仪对颍川侯府的爵位未免太过执着了。” 周淑仪进京时,本来是为了嫁给颍川侯的,可她人还没到,人家就看上了别的姑娘,婚事自然就没她什么事了。当时同行的周家千金都被周太后安排着嫁进了体面人家,可唯有她不服气,哪怕是主动谋求嫁给颍川侯的弟弟,也非要嫁进曾家不可。 而成为了曾家二太太以后,近二十年来,她又一直肖想颍川侯的爵位。虽说是被孙家利用了,可她早年想将自己的儿子过继给迟迟未有子嗣的颍川侯夫妇,前不久又想干掉颍川侯世子,把自己的儿子送上侯府继承人的宝座,这都是事实。她如此执着于颍川侯的爵位,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想要的如果是爵位,当初又何必千方百计嫁给颍川侯的弟弟曾二爷呢?有周太后做主,她本可以嫁去其他有爵位的人家,而不是挑中一个注定不会拥有爵位的曾二爷,再千方百计谋算他哥哥的爵位。 如果说周淑仪这么做,是因为错过了颍川侯的婚事而钻了牛角尖,她的母亲马老夫人又为何一直在支持她呢?正常爱女儿的母亲,不是该劝她看开些,错过的姻缘就不必再想了,另寻更好的婚配对象吗?而马老夫人不但支持周淑仪嫁给颍川侯资质平庸的弟弟,还一再给她送人送钱,助她为儿子谋求世子之位,不惜杀人放火养死士贿赂家族政敌…… 若说周淑仪是钻了牛角尖,那马老夫人又是图什么? 海棠把这些疑问摊开来说给谢文载、陆栢年与海礁听,然后道:“原本我还以为,马老夫人只是因为周淑仪嫁进了颍川侯府,才想帮外孙谋取爵位而已。但今天听陆爷爷说起五六十年前的旧事,马老夫人很有可能是当初与颍川侯的祖父订过亲的宗室女,那她母女俩执着于颍川侯爵位就很可能不是巧合了。马老夫人与颍川侯府早有渊缘,难不成是在为当年退婚的事钻了牛角尖?” 谢文载、陆栢年与海礁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海棠的话颇有道理。他们从前只是觉得周淑仪妄想颍川侯府爵位是自作孽,却从来没想到这事儿的根子是在马老夫人身上。 确实,马老夫人支持女儿谋取夫家爵位,实在是太过不理智了,令人难以理解,不是一句溺爱女儿就能解释的。如果整件事本就是马老夫人的主意,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可马老夫人为何要执着颍川侯的爵位?当初颍川侯府的爵位还是平西侯,与如今一般显赫,她本来与平西侯世子定了亲,却与旁人有了私情,退了亲,这不是她自己的选择吗?难道她这是后悔了?可若是后悔,她完全可以回头的。是她自己选择出走长安,认了旁人为养母,又嫁进了周家三房做填房。她自己选择了后来的丈夫,就没理由再执着从前舍弃的未婚夫了呀! 谢、陆两位长辈无法理解马老夫人的想法。海礁也同样百思不得其解。他从来不知道,颍川侯府祖上还有过这样的故事。如今看来,这个秘密上辈子大概根本无人知晓吧? 他不由感叹:“我完全没想到这一点……小妹当真心细如发,思维敏捷!” 谢、陆二位也回过神来,纷纷微笑着赞道:“确实,棠棠确实聪明。方才想到马老夫人的身分很有可能是京城显赫人家里被逐出家门的女儿,如今又发现了马老夫人母女对颍川侯府爵位过分执着。这两件事都很关键。若不是棠棠提醒,兴许我们就忽略过去了。”
海棠腼腆地笑了笑:“我这也不算什么,就是忽然想到的……” 马老夫人早年处处暗示自己是京城来的大家闺秀,比长安城里的官家千金们更有资格成为周家大将军的妻子,再加上她手里有内府出品的黑檀描金梳,那完全可以推测出,她真有可能是京城显贵人家的千金。可这样的千金为何会离开家人,跑到长安来做人填房?肯定是家里出了事的缘故吧?可她行事也不算低调,还大大方方嫁给周家三房老太爷,做了多年的诰命夫人,看着也不象是逃跑的钦犯,估计不是罪官之女。这么一来,她大概率就是海棠所说的“被家族驱逐的弃女”了。 海棠其实知道这个逻辑并不十分严密,但她自己知道答案,就这么编造了理由,引导其他人朝那边想,也没人能挑得出错来。 不过,考虑到表叔公谢文载是个很聪明的人,她也不想给他太多时间,免得他发现了自己话中的破绽,便立刻将大家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正题:“如今看来,马老夫人很可能真的就是这个下落不明的宗室女。只是要查明她的身份,恐怕还得从京城那边想办法。光是我从两把梳子上看到的内府印记,还不足以证明她的身世。” 谢文载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道:“这件事……还是先禀报镇国公吧。无论是打听京中失踪宗室女的消息,还是要找马家人打听马老夫人的出身来历,有镇国公出面,总是要方便些。” 海礁忙道:“姨祖父不许家里人把这件事告诉镇国公府。这些天外头也没听说有什么传闻。若不是唐蒙悄悄提醒我,我还不知道周家三房出事了呢。镇国公府这些天一直没有动静,想来还不知道实情。” 谢文载微微一笑:“周家地界上发生的事,又与边军相关,当事人还是陕西都司新上任的都指挥同知,怎么可能瞒得过镇国公呢?” 海棠与海礁对视一眼,惊讶道:“镇国公早就知道了?那为什么一直没有动静?!” 镇国公为什么没有动静?因为他不清楚整件事具体是怎么回事。 涂荣只隐隐约约透过些口风,却又不肯把话说明白,似乎只是在暗示他些什么。而周家三房的当家人周世功,又迟迟不肯向镇国公说明原委,还拦着家里人,不许他们去向镇国公求助。他一副认罪认命的模样,倒叫镇国公拿不准了,疑心马老夫人通敌之事证据确凿,搞不好连三房老太爷都是知情人,还默许了。 如果事情当真如此,那镇国公就没办法向三房伸出援手了。因为任何通敌的行为在军中都是大忌。若镇国公出手帮助犯了大忌的罪人,自己也会遭受非议,今后就别想让手下将士继续信服了。事情的轻重,他心里很清楚。他会帮助遭人陷害的无辜族人,但不会拯救通敌卖国的叛徒! 就这样,三房上下保持沉默,镇国公府不知内情,难以插手,情况就僵持住了。 幸好涂荣忙于调查从西院搜出来的那本小册子上的线索,保密做得不错,才没让小道消息四处流传,周家的名声暂时保住了。 但三房那边的真相一日不查清楚,周家的名誉便始终要面临风险。 镇国公一直等着周世功去向自己坦白,却迟迟等不到他来。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涂荣那边的暗示也越发频繁,他老人家都快要沉不住气了。 四百一十六章 暗示 海礁恍然大悟。

他忙将自己在周家三房时,周世功所说的话告诉了谢文载:“姨祖父似乎深信马老夫人有罪,也疑心他父亲是知情人,便觉得自己一家罪孽深重,是不可能洗脱罪名了。他怕自己向族人求助,镇国公会为了帮他一家,得罪了皇帝,连累得所有族人都跟着获罪。因此他宁可接受朝廷的惩处,用全家人的性命为马老夫人的罪行赎罪,却不打算将其他族人牵连进来。他特地嘱咐了全家人,不许他们告诉长房。”

谢文载听得直皱眉:“糊涂!他既是个读书人,又是正经考得了同进士功名的,想来没少读史书,怎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马老夫人不过是个内宅妇人,长年生活在后方,就算一时贪财,给几个奸细商人弄到了路引文书,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即使要定罪,也不至于会惊动皇帝!朝廷忌惮的,从来不是一个贪财妇人,而是整个周氏家族!”

马老夫人不过是西北边军后勤官员的寡妇,丈夫死了许多年,她也跟军中将士来往不多,儿子只是中层武官,连一个千户所的掌控权都没有。她跟胡人奸细有接触,是什么需要惊动朝廷的大事么?涂荣犯得着夜里大肆抄家搜查?还需要上报皇帝才能做最后的决断?!

真正让皇帝、让涂荣忌惮戒备的,是马老夫人背后的周家。他们担心的是周家是否参与了通敌事件!

这可不是周家三房自己家的事。周家三房如今只出了一个军中闲职文官与两个边军中层武官,既无权势,也无威望,根本没什么可忌惮的。无论皇帝是要处罚周家、铲除周家还是当作没这回事,纵容周家继续执掌兵权,都从来不是看在周家三房的面上。周世功把整件事都揽在自己身上,说得好听是为家族着想,说得不好听,就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他其实没自己以为的那么重要。

皇帝若真要以马老夫人通敌的罪名处置周家,也不会因为周家三房揽下罪责,就打消了原本的念头。

谢文载叹了又叹,只惋惜表兄海西崖这时候出了外差,起码要过上大半个月,才会回到长安,不然还能让表兄去跟他连襟好好谈谈。出了这样的大事,周世功瞒着有什么用?他那读书人文弱的小肩膀,根本担不起这样的大事,还是早日向镇国公坦白的好。

若是周家三房罪有应得,镇国公也不会盲目援手。

可若是因为周世功刻意隐瞒,以至于镇国公未能及时弄清真相,反倒被人算计上,那可就太冤枉了!

谢文载想到这里,就再也坐不住了:“我得赶紧去跟镇国公说一声。若是周五老爷不肯动,那就只能让镇国公府那边出面了。不然,涂同知那边还不知有什么想法呢。他可未必知道,是周世功那边犯了蠢,恐怕还以为镇国公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谢文载掀起衣袍便下了炕,抬脚就往外走了,连件外套都没顾得上拿。海棠连忙跑去他屋里翻了件斗篷出来,一路追出大门给他送去,不能让他老人家真个吹了冷风,回头着凉生病。眼下虽然已是三月,可长安的天气还是有点凉的。现在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怕是等谢文载从镇国公府回来,就已经是晚上了。晚上的春风更加凛冽。

等海棠回到陆栢年房间的时候,就听到哥哥海礁正问陆栢年:“……听表叔公的说法,涂同知好象一直想把这事儿告诉镇国公,却总是语焉不详?这是为什么呢?”

陆栢年道:“这事儿我们也不知道呀。涂荣一直很小心保密,不许身边的人将消息外泄。可陕西都司内部有镇国公府的眼线,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他并没有拦着那些人把事情告诉镇国公,还亲自跑到镇国公面前去说些饱含深意的话,似乎在暗示镇国公来找自己谈话。古里古怪的,怎不叫人心里纳闷呢?老谢如今几乎隔日就要去国公府,会听到风声也不出奇。只是这种事很不光彩,未弄清真相之前,谁都不好往外说去。”

海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原来他从唐蒙处得了消息,急急忙忙赶回家来告知祖母,祖孙三人立刻前往周家三房询问原委的时候,住在前院的表叔公,其实早就知道周家三房发生了什么事?那他怎么不说呢?!

海礁心里有些委屈。之前他是真的很着急,祖母也是真的很担心。表叔公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着急、担心,却一声不吭的?

他忍不住把这事儿跟小妹说了,语气里还带上了几分埋怨:“虽说我如今每天都要去上学,不象先前那么闲,但我也能帮着四处打探情报的。表叔公得到了要紧消息,怎么就不跟我说一声呢?”

海棠接收到了兄长的怨气,平静地在炕边坐下,问陆栢年:“陆爷爷,表叔公是不是也觉得姨祖父那边太过沉默,希望我们去周家三房帮忙探探口风?”

海礁反应过来,顿时端正了表情:“说得也是。姨祖父既然钻了牛角尖,少不得有人去点醒他。镇国公府不好出面,我们作为三房的亲戚主动关心一二,也是理所应当。”

陆栢年见他自己想明白了,便微笑道:“不是我们几个老头子故意瞒着你们,实在是……周家三房没动静,我们心里也暗暗着急,就怕他家真个出事了,会牵连到你祖母。你祖父整天忙个不停,还要出外差,我们实在不好给他添乱。本来,若你今日没得到唐家小子示警,明儿我们也要想办法让你们兄妹知道周家三房出事的。棠棠不是就时常与他家的小姑娘通信么?信上不好做手脚,信使总会有说漏嘴的时候。只要你们对周家三房眼下的境况起了疑心,就必定会亲自跑一趟,问个究竟。”

海棠海礁恍然,原来他们本就是被老爷子们盯上的工具人了,只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主动跳坑,就先被别人截了胡。

海棠笑道:“陆爷爷,这就是你们不厚道了。大家这么熟了,都是一家人,你们有什么话,不能跟我们直说呢?”

海礁连连点头:“没错没错,何苦绕这么大一个弯子?!”

陆栢年叹了口气:“我们也是不得已。这毕竟是周家内务,外人不好多言。镇国公打定了主意要等周世功先开口,我们怎好违命?想要做些什么,也要尽可能不着痕迹。没想到你们会得到消息,主动插手进来。当时你们祖孙走得急,我们匆忙间来不及解释,只好等你们回家再说了。你们毕竟是周家三房姻亲,闻讯前去关心一二,也是人之常情。你们的消息又来自唐家,与镇国公府无关,就算涂荣知道了,也是无碍的。”

海棠不解地歪了歪脑袋:“这是为什么?涂荣知道镇国公府主动插手周家三房的事,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后果吗?”

海礁也反应过来了:“这几天,他都在镇国公面前暗示了些什么?他到底有何目的?!” 四百一十七章 虚空对峙 陆栢年也说不清楚,关于这件事,他大部分是听谢文载说的,也有曹耕云从友人处听来的小道消息。

谢文载的消息来源,自然是镇国公府,也有老军师那边给他的一点语焉不详的暗示。

由于老军师曾经是周家三房老太爷的幕僚,如今周家三房被卷入了通敌案,他要避嫌,也不好主动过问此事,因此近日一直留在老兵庄子的家中,埋头专心教导周家四房的小少爷周奕君。他尽可能不去打听相关的消息,但离城之前,还是给老同事谢文载送了封信的。

在信里,老军师坦言自己感觉有些不妙。涂荣到长安后,表现得太过平和、太过友好了,反倒让人感到不安。三十多年来,皇帝对于周家一直是戒备猜忌与埋怨多过信任,哪怕这两年他与周家的关系明显有所好转,老军师也不敢相信,皇帝对周家已恢复了完全的信任。

若果真如此,皇帝就不会仅仅是提拔了一个周家子弟进禁军任职,而是会直接启用周家在京城的代表承恩侯出仕任官了。朝廷对于西北边军的粮草支援,也不会继续维持往年的六成数量,而应该增加到原本该有的正常数值才是。

既然皇帝对周家依然有猜忌,他的心腹对周家就不可能真心友好。此番周家三房出事,涂荣居然能沉得住气,只是埋头调查,而没有闹得沸沸扬扬,必定是另有图谋。

老军师担心,涂荣——准确地说是涂荣身后的皇帝——图谋的不是周家三房,而是镇国公府。万一周家三房显露的把柄对周氏全族伤害太大,镇国公府不得不为了顾全大局而向皇帝一方做出退让,答应皇帝的某些条件,极有可能会不利于西北边军的稳定。

老军师在信中提醒谢文载,虽然不能说得太明白,但也希望,在自己避嫌缺席的时候,谢文载能承担起提醒镇国公的职责,让镇国公千万谨慎行事,不要因为顾虑亲情而做出冲动的决定。

谢文载看了信后,心里更担心周家的情况了。只是镇国公已拿定了主意,不肯询问周世功,而要周世功主动向自己坦白真相,等确信三房不是真的犯下了通敌大罪,才愿意伸出援手。谢文载担心周世功迟迟不肯有所动作,会把事态拖延到难以解决的境地,才想要另找门路去提醒周世功的。

谢文载私下跟老友们说了自己心中的担心,因此陆栢年才会从他那里,得出了一个猜测:“涂荣这回抄了周家三房,又调查马老夫人往事,却并不声张,恐怕就是等着镇国公主动找上门来呢!周家三房不肯告知镇国公府,他便主动到镇国公面前来暗示。很显然,他对镇国公府有所图谋,却不打算直言,而要等着镇国公上门来求……”

周家三房的通敌疑云,似乎给了涂荣一个威胁镇国公府的筹码。一旦镇国公为了保住亲族,主动上门求和,就要被迫答应涂荣的某些条件,从而导致周家蒙受损失。眼下镇国公与涂荣处于虚空对峙的状态,端看哪一方先沉不住气了。镇国公一方不知道涂荣到底想干什么,心里戒备的情绪更深重些,心情也不是很好。

任谁以为自家与皇帝的关系已经有所缓和,也表现出诚意去接纳皇帝的心腹了,却忽然发现对方其实包藏祸心,还想着要用阴谋来算计自己,心情都不可能好得起来的。

海礁听了之后,心情同样好不起来:“皇帝到底在想什么呀?!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要算计周家?!真的是因为边疆不用打仗了,他就可以卸磨杀驴了么?!他猜忌了周家几十年,周家也没做出什么威胁到他的事。孙家由他一手提拔起来,成了尾大不掉的权臣,都能公然违背他的心意,另择皇嗣了,他倒是一直纵容着。这是觉得孙家手中没有兵权,怎么也不敢造反,所以皇帝才会如此放心么?!”

海棠闻言愣了愣,若有所思。

陆栢年则忍不住敲了海礁脑门一记:“住口!我们几个老头子是怎么教你的?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了!”

海礁脑门吃痛,唉哟了一声,才讪讪地说:“这不是在家里么……当着您和小妹的面,我有啥好顾虑的,又不是在外头……”

“外头怎么了?”曹耕云这时候从外头走进来了,“你们在说啥?”

他伸手拿了只干净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温茶,痛痛快快地喝了下去,才继续道:“老陆,老曹不在家么?这是又上哪儿去了?你俩整天待在家里忙什么呢?隔壁院子的前院收拾得差不多了,但你们自个儿的屋子还没整理好呢。那些家具、摆设、书本什么的,总不能让我替你们拿主意吧?今儿多拖一日,明日万一又出点什么事,你们又顾不上新院子了,那我们多早晚才能搬过去呀?!”

谢文载租下了隔壁陈家宅子的前两进院子,如今正在重新布置。曹耕云与陆栢年都决定要跟他一块儿搬过去,不再挤在海家前院,这些天都在忙活着布置自己的新家。只是谢文载一边要时不时去镇国公府做参谋,一边还要教导两个新收的学生,空闲时间实在不多。新家的琐事主要还是曹、陆二位在操心。今日陆栢年被留在家里,曹耕云就只能带着崔小刀,在隔壁忙活了一个下午,累得头晕脑涨的。回家瞧见老友们都如此清闲,他便忍不住抱怨起来。

陆栢年忙在炕边让出了一个空位置,让曹耕云坐下,又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曹耕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周家三房的事是有些麻烦。”他顿了顿,“不过,如果他家那老太太当真做了通敌的事,那便是死了也活该。他家老太爷能被蒙蔽几十年,也是个糊涂人。就算这回镇国公出面,涂荣放过了周家三房,他家将来估计也很难在长安城里立足了。底下的人怨气都大得很。”

海礁眨了眨眼:“曹爷爷,你可是听到别人说什么了?”

他知道曹耕云性情活泼,交游广阔,在长安城里结识了不少友人,一向消息灵通。又因为海西崖在陕西都司任职,曹耕云连带着认识了不少都司底层的小官小吏及其家人,人脉相当广。既然涂荣在都司衙门中秘审杜伯钦的消息没能瞒住镇国公府,那衙门的基层人员必定也能收到消息。说不定曹耕云还真能打听到些什么呢!

曹耕云果然没让海礁失望:“涂荣刚审完杜伯钦,没两天功夫,都司衙门下面的人就差不多都听说了,只是大家都不说出口罢了。周家三房去年闹出挖边军墙脚的事,已经犯了众怒,如今再传出通敌的流言,大家都觉得十分失望,不想再容忍他家了。不过也有当年曾与三房老太爷共过事的老人,不相信他会纵容老婆乱来,觉得这里头有误会,正暗中留意涂荣那边的动静。有一件事,他们觉得很奇怪——涂荣说自己已经派人往京城送密折了,可事实上……压根儿就没这么回事!” 四百一十八章 皇帝的用意 屋中众人闻言,齐齐一愣。

海礁忙问:“曹爷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涂同知没有派人送密折回京么?那为何姨祖父会这么说?”

曹耕云伸出食指晃了晃:“他是派亲兵骑着快马出城去了,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但大多数人不知道,那亲兵刚过灞桥不久,便又绕了回来,换了一身衣裳,装扮成平民百姓的样子,牵着马重新回到了城中——前后相隔不足一个时辰。”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涂荣搞这么一出,是在唱什么戏呢?!

海棠小声问:“他是故意装作送出了密折的样子,吓唬周家三房吗?”

“不仅仅是周家三房。”曹耕云撇嘴,“当天涂荣本人就亲自跑镇国公面前去了,告诉国公爷,自己派人送了密折进京什么的……但又不说折子里写了些啥,含沙射影地让国公爷管好自己的族人,又说周家是皇上至亲,从龙功臣,若是遇到什么难处,皇上绝不会袖手不管什么的……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大堆话便跑了,听着就象是不怀好意的样子!”

曹耕云素来最讨厌这种卖关子的行为,只觉得涂荣本人可恶了几分。

陆栢年听得直叹气:“看来……皇上是真的不打算与周家和解了。先前种种,不过是为了往西北边军安插人手,分周家兵权,方才故意表现出善意来。如今一旦掌握了周家人的把柄,便要图穷匕现。其实这又是何必呢?周家何尝有过逆举?不过是助他登了基,却不肯助他变法罢了。可周家世代镇守边疆,不打算掺和朝政,也是谨守边将本分罢了。这原是周家忠心所在,皇家代代都不曾有过怨言,反而巴不得周家不进京,怎的轮到今上,他便记仇了呢?”

海礁抿了抿唇:“兴许是因为皇帝知道自己撑不了几年了,才想将自己几十年都没能办成的事办成,好满足自己的夙愿吧?!”

陆栢年听了,又忍不住想要弹他的脑门了:“快闭嘴吧!”

海棠有些迟疑地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我觉得……皇帝不一定是这个意思……”

皇帝如果是想利用周家三房通敌一事,扳倒整个周家,又或是彻底收回周家的兵权,这时候就该利用舆论,把整件事传得沸沸扬扬的,尽可能败坏周家的百年威名,破坏周家在民间的根基,才好对他家动真格的。可他派来的心腹涂荣却封锁了消息,又故意装作派人进京送信,实际上只是演了一场戏,然后跑到镇国公面前暗示半天,更象是在引诱镇国公,主动向自己提出谈判的样子。

皇帝与涂荣一方,想与镇国公谈判什么呢?

镇国公一方习惯性地认为他们不怀好意,可皇帝与涂荣一方,真的有必要跟周家翻脸吗?

皇帝眼下面临的是什么处境呢?

他本人生病多年,对朝廷的掌控力已经大不如前了,没办法让孙阁老一派的官员听命于自己,在储君的选择上顺从自己的安排。

他近几年才重新扶持起来的吴门故生清流一派,还处于弱势,屡屡被孙派打压,未能拿到内阁实权;而刚被提拔起来的心腹表弟陶岳,还只上位了不到一年,只是区区一个户部侍郎,连内阁席位都还未到手,远未能与孙阁老抗衡。

好消息是执掌禁军兵权的颍川侯,已经与孙阁老产生了裂痕。

坏消息是即使有了禁军的支持,皇帝还是不能让内阁点头,同意他立八皇子为储君。

在这样的处境中,皇帝最想要办成的是什么事?当然不会是让一直看不顺眼但从未反叛过的周家倒台,而是要优先保证自己看好的储君人选能顺利上位,平稳地继承皇位。

哥哥海礁所经历过的上一世,皇帝就没对周家赶尽杀绝,反倒是在继承人的问题上,与孙家一派明争暗斗了许多年,才艰难地赶在人生的最后时刻,硬是将孙阁老踢出了内阁,力保八皇子继位。

虽然上一世,周家在皇帝驾崩前就已经失势了,可周家长房以外的族人子弟,依然还在西北边军中任职呢。而孙家对储位的算计,却让皇帝一直烦恼到死。哪怕是八皇子成功继位了,皇位也依然坐得不太安稳,需要陶岳这位新晋阁老呕心沥血了十来年,才赶在新君亲政之前,把孙家及其党羽彻底铲除干净。

在海棠看来,皇帝心目中,应该是“遏制孙家、力保八皇子继位”的优先度,超过“打倒周家”的。

这话她没办法在曹、陆二位长辈面前说,只能回头再与哥哥谈,眼下她只能拿出另一个推断:“皇帝若真想对周家不利,根本不用等镇国公开口退让,现在涂同知更象是在等镇国公先行低头,然后答应皇帝提出的条件……比如保八皇子立储继位什么的。当年周家对皇帝做过的事,皇帝如今希望他们再来一遍。若说从前皇帝埋怨周家助自己登基后,就不再帮忙,如今他可能更巴不得周家能继续坚持自己的原则,在力保八皇子坐稳皇位后,便退回边疆,不插手朝政吧?”

曹、陆二位长辈惊讶地看着海棠,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观点。

海礁习惯了与妹妹商量正事,便问:“小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皇帝迟迟未能立八皇子为储,认为八皇子生母许贤妃与周太后有渊缘,兴许能得到周家助力的缘故么?可这种事,他就算不开口,周家也会帮忙的吧?何必要派涂同知来查三房,往周家人身上安一个通敌的罪名,又暗示镇国公开口求饶?”

海棠想了想:“周家不一定会愿意帮忙的……毕竟周家已经吃过一次亏了。”

周家一直坚持不插手朝政的原则,却因一时心软帮了周太后一把,支持无血缘关系的德光皇帝继位,结果德光皇帝反脸不认人,搞得周家与西北边军吃了许多年的亏。如今许贤妃所生的八皇子,同样与周家没有血缘关系,就算镇国公府看在周太后的面上,对许贤妃的“外甥”多关照一二,也更多的是在给政敌孙家添堵,而不是真的要支持八皇子继位。周家不想再吃一次亏,宁可离得远远的。而没有了周家支持,年幼的八皇子身后又能有什么助力?

除了皇帝、许贤妃还有周太后,朝中恐怕并没有真正全心全力支持八皇子的人。那些不与孙家同流合污的朝臣或许会遵从圣旨行事,但八皇子一日未正式立储,就谈不上有什么正统性可言,朝臣们也没理由支持一个小孩子,而弃已经成年的皇位候选人于不顾。毕竟国赖长君。纪王世子也是皇帝的血脉。只要还宗仪式办好了,朝臣们肯定会优先支持他的。

皇帝若不想让纪王世子上位,那就得为八皇子寻找可靠的助力。兜兜转转三十多年,到头来,他能找到的最可靠的助力,依然还是周家。

只是,他猜忌周家多年,心里怕是也不相信周家会真心遵照圣旨行事。为了让周家乖乖听话,先拿捏住周家一个致命的把柄,是不是会更有把握呢? 四百一十九章 先手 屋中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曹耕云与陆栢年都是曾经与皇帝打过交道的官员。他俩低头仔细想想,不由得迟疑了:“皇上……好象确实能干得出这种事来……”

曹耕云小声说:“范会之前不久来信,顺道也给我捎了一封,提到刚回朝的时候,皇上召见过他,说他不是被平反了,而是被赦免,当年他在任时那些对朝廷怨怼的话都不能当作没发生过,只是皇上宽宏大量,才宽恕了他而已,因此让他重回朝廷,就要向他提些要求……”

皇帝召了范会之这个吴门故生回去,故意强调他的黑历史,又表示自己宽宏大量不在乎,因此希望他能成为朝中抗衡孙阁老一派的力量,但又不能拿变法之事攻击孙派官员,不能挑变法新政条款不足之处的刺,还要求他针对孙派官员时,不要做得太张扬,却又要有效地削弱孙阁老的权势……简而言之,就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要是范会之不听,皇帝就会随时罢了他的官,反正他本来就是“罪有应得”。

范会之当时都被气笑了。就算他曾经有过回朝后与孙家人拼个你死我活、以性命报君王大恩的念头,听皇帝这么一说,也没了冲劲。

他在信里向老友抱怨,说自己想要在朝中做些实事,还要同时面对孙家人的迫害打压与皇帝的诸多限制,实在是无趣得很。继续待下去,只怕什么事都还没做成,他就先被皇帝与孙阁老气死了。因此,他在孙家人算计要送他出京时,顺水推舟谋了外任。他在地方上做官,反倒还能多做些实事,少受些制肘,比留在京城里两头受气要强得多。

曹耕云如今把老友的信拿出来一说,众人便都觉得,皇帝的性格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他明明需要重新启用吴门故生来与孙阁老一派抗衡,却要在赦免了他们的罪名后还非要强调他们仍旧有罪,不肯承认自己曾经冤枉了忠臣,过后又不但不能提供助力,反而还对吴门故生诸多设限。谁戴着镣铐跳舞,还能跳出花儿来?范会之能忍上几年,再谋外任,已经十分厚道忠心了。

如今,皇帝明明想要用周家护卫八皇子,力保八皇子登基继位,却还要故意先给周家弄点罪名,泼一盆脏水,再表现出宽宏大量来,“宽恕”了周家,好让周家感恩,主动愿意听从他号令行事……他也想太多了吧?

搞这么多事,他就不怕周家人猜出了真相,不但不感恩,反倒还记恨上他吗?

周家镇守边关近百年,不知有多少子弟流血牺牲,皇帝不知体恤,却非要给周家定个通敌的罪名,才肯重用,这是把人当成什么了?!

海礁想起上辈子进京后一直备受打压欺凌的镇国公府,当时皇帝看着孙家把周家子弟打死打残,再施恩启用周家子弟,让他们进禁军做个小小护卫,是不是也同样是出于这样的想法?所以后来孙家倒台,周家人才会那么积极地表现自己,力求重回边关领军呢!

海礁心里有些不大舒服,觉得这种算计让人怪恶心的。

曹耕云撇嘴道:“若皇帝果真是这个打算,那镇国公便是再不高兴,也只能顺水推舟了吧?镇国公定会顾全大局,宁可委屈自己的……”毕竟老国公年纪已经不小了,可他的儿孙与族人们还很年轻。西北边军中的人才也始终不够充足。为了边关稳定,老国公是什么事都愿意去做的。

陆栢年叹道:“皇帝还是太过看重变法的成果了。为了变法之策能继续下去,他宁可忍受孙家人这么多年的胡作非为……”因为担心打老鼠会伤了玉瓶儿,皇帝自己也在戴着镣铐跳舞呢!如果他还年富力强,也就罢了,身体不好、动不动就病倒的人还要这么干,结果只会助长了孙家的气焰。孙家能在朝中嚣张至今,皇帝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陆栢年早已死了起复的心,如今感叹几句也就罢了。只是镇国公府若知道了皇帝的真正用意,恐怕也只能忍着恶心接受皇帝的“恩典”了。他想到这里,又忍不住为镇国公一家委屈。

曹耕云则小声嘀咕:“如此一来,周家三房就不会出事了吧?毕竟皇帝要施恩周家嘛……可这也太便宜那恶婆娘了!”

海棠小声道:“这只是我的猜测,倒也未必做得准。兴许皇帝和涂荣有别的想法呢?”

海礁忽然冷笑了一声:“就算他们有别的想法也无妨,眼下皇帝最忧心的,本就是储君迟迟未能决定之事。周家若主动为君王分忧,想来那盆污水也很难泼下来了吧?”

其他人闻言怔了怔,曹、陆二位都不明白海礁为何会这么说,海棠先一步猜到:“哥哥是说,镇国公可以抢个先手?若周家主动表态支持八皇子,皇帝和他的心腹总不能坐视忠臣头上被冠之以污名的。为了保证八皇子能顺利立储,他们说不定还要主动替周家解决三房马老夫人的隐患呢!”

在周家先一步表过忠心后,皇帝是不可能再提什么通敌罪名了,那只会让忠臣误以为自己的忠心被喂了狗。这一步先手若真能抢到手,镇国公府就能化被动为主动了。

但皇帝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而涂荣的调查工作已经进行过半了,在他调查出个结果之前,镇国公真的来得及向皇帝表态吗?

对此,海礁只能说:“我们只管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镇国公,要如何决断,那是他老人家的事儿。”

反正,若皇帝的用意果真象小妹猜测的那样,周家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背着个“族人通敌”的罪名去为皇帝办事,保八皇子继位登基。可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周家不但能摆脱污名,还能改善眼下与皇帝的糟糕关系,重新成为皇家信任的将领。

不就是要再谋一回从龙之功吗?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了,周家还是很有经验的。

八皇子年纪还小,背后又无助力,远未到娶妻纳妾、有外戚人手可用的地步。就算他与父亲一般,也是白眼狼,也不会那么快就对周家翻脸。接下来十几年的时间里,周家还能慢慢为自家子弟与西北边军作筹谋。

若皇帝的用意不是海棠猜测的那般,是真心要陷周家于不义,那周家主动表示愿意支持八皇子上位,皇帝真的能拒绝吗?

周家如今不但拥有西北边军的兵权,因为曾经救助过多名吴门故生的关系,他们在清流文臣的圈子里,也有一定的威望。如此有文有武,只要皇帝下一纸调令,便有的是支持圣意的武将能进京任官,瞬间改变孙家眼下在朝中一家独大的局面。

皇帝真的能拒绝吗?

不,就算他心里再不乐意,也会咬下这个香饵!

海礁再次露出了冷笑。

曹耕云与陆栢年面面相觑,却又能感受到,有一股深切的欲望从自己心底深处涌上了心头。

作为周家庇护下的吴门故生,那似乎……是相当令人愉悦的未来。

海棠看着众人脸上的表情变化,微微笑了。 四百二十章 十四房的线索 事不宜迟。

曹耕云与陆栢年决定立刻追上谢文载,去告诉镇国公自己等人的建议,必须要尽快争取主动权,绝不能让镇国公在与涂荣的对峙中落了下风。

这个主意是海礁出的,因此他也要陪着二老走一趟,免得沟通中有何疏漏之处。

海棠提议他们坐车去镇国公府,比走路要快,再带上崔大壮赶车,若有什么意外变故,也有人可以使唤。

等送走了三人,海棠正要返回正院,便看到祖母马氏带着崔叔崔婶出来了。崔家夫妻只跟海棠打了个招呼,便匆匆离去。马氏瞧见前院几乎空了,才纳闷地问:“这是咋了?额听说你表叔公出去了,老曹刚回来,咋这会子人都跑光了咧?”

海棠便告诉她:“表叔公去镇国公府了,曹爷爷、陆爷爷也跟着去了。他们都很重视姨祖父的案子。哥哥担心他们太过心急,路上会出了差迟,就陪着一块儿去了。”

马氏只当众人当真是为了自己大姐夫家的案子才出门奔波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感动之色:“辛苦他们了。额这就吩咐厨房,今晚加菜,给大家好好补一补!”

海棠心想眼下都快天黑了,今晚众人是否还能赶回家中吃晚饭都很难说,指不定就在镇国公府用了,还是别折腾的好,于是便道:“这都什么时辰了?现在去集市,还能有什么好菜?不如等明儿再说。可以给表叔公、曹爷爷和陆爷爷他们做几道爱吃的好菜,也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

马氏想想也是,便接受了孙女的提议。

她拉着海棠回正院,嘴里说:“额已经打发人去马家找大哥大嫂了,顺利的话,今晚就能有消息。明儿再去寻几个马家年纪大的长辈,兴许还有人记得五十多年前的事儿……”

祖孙俩路过二进院的主屋,海棠扯了扯马氏的袖子:“阿奶,我们要不要去跟金大哥说一声?看看他那箱金子上头的印记?”

马氏犹豫了一下,摇头道:“等你哥哥回来再说。他们小哥俩说话方便,额这个做长辈的,却不好问人家要财物来瞧,免得金小哥误会了……”

海棠只好作罢,扶着祖母回正院上房去了。

在屋里坐下后,马氏又忍不住开始念叨大姐周马氏那边:“不知她跟周家十四房的老太太聊得咋样了?那老太太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从前总是跟马老夫人一个鼻孔出气,见了大姐从来没有好脸色。如今她虽知道了马老夫人的真面目,却也未必就能看大姐顺眼了……”

海棠道:“若是姨奶奶跟十四老太太实话实说,这关系到他们大三房名声的事,十四老太太应该还是能好好沟通的。再怎么样,也不能让马老夫人继续糟蹋他们三房的清名和前程。十四老太太守寡多年,就盼着儿孙能过得好了。她对姨奶奶再看不顺眼,也会先与姨奶奶同心协力,度过这个难关再说。”

“但愿如此。”马氏叹了口气,想到自家大姐眼下的处境,还有姐夫那一副躺平认命的模样,就忍不住替大姐发愁。

海礁与谢、曹、陆三位长辈果然未能回来吃晚饭,而海长安一家三口则受邀去了亲戚家做客。马氏与海棠心里有事,便草草对付着用了晚饭。饭后,海棠留在屋里陪祖母说话,一直等待哥哥等人的回归。然而海长安一家回来了,崔叔崔婶回来了,马婶也回来了,却依然还不见海礁与三位长辈的踪影。

马氏知道他们是去了镇国公府,倒也不担心,先叫了崔家夫妇与马婶来说话。

崔家夫妇去的是马家。可惜他们在马大舅家里,未能见到他本人,据说是今天腿上疼得厉害,连晚饭都没吃就先睡下了。他们只见到了马舅太太,而马舅太太对周家三房的事一无所知,听说了原委,便立刻脸色大变,恨不能将崔家夫妇立刻扫地出门。虽然她没有真的赶人,但也摆出了一副要与大姑子夫家划清界限的架势,还让崔婶给小姑子传话:“周家三房自作孽,二姑太太掺和啥?由得他家自生自灭去吧!”

崔婶不好意思地跟马氏说:“太太,我没把事情办好。舅太太说他们家不掺和这种事,也不许我们去马氏族里打听,说族人若是要掺和这种事,就别再上他们家打秋风了,她一个子儿都不会给的……”

马氏冷笑:“从前周家三房没出事时,她可是巴不得攀上去的。马家族人有难处时,也没见她多么大方,如今倒还有脸威胁上了?!”

虽然心里生气,但兄嫂若真的不想掺和这件事,马氏也没办法勉强。不过马氏族人那边,她还是要想办法接触打听的。马老夫人的来历成谜,一日未能确定她是宗室身份,马氏都不敢松懈。

至于等确定了马老夫人的宗室女身份后,她要如何?皇家都没管好自家的女眷,让她犯下了通敌卖国的大罪,难道还有脸怪到被蒙在鼓里几十年的周家人头上么?!再怎么样,周家也没出过与外男有私情、因忤逆犯错被家人逐出家门的不孝女。此女若在夫家犯了错,那当然是娘家教导不力的责任更大些。

马氏让崔叔崔婶先行退下,把马婶叫了进来,屋里只留她与自家祖孙二人。

马氏压低声音问:“大姐去了十四房,可问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马婶肃然点头:“是,十四老太太吓了一跳,还真的想起了一些线索。”

周家十四房老太太在马老夫人闹出挖边军墙脚的风波以前,一直是她的忠实跟班,天天跑三房来奉承讨好,就盼着自家儿孙后代能多得些好处。马老夫人兴许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可她跟在马老夫人身边的时间长了,很多事都是瞒不过她眼睛的。从前她就没少觉得马老夫人有些事做得不大妥当,可那时候她不好开口相谏,如今说话却没了顾忌。

比如说,马老夫人从前接受其他官眷的请托,与其他官眷互相帮忙办事,当时参与其中的都有什么人,十四老太太就记得很清楚。凉州王家粮行的王夫人自然是其中一个,但她与马老夫人,其实早在二十年前就生了龃龉,过后两人再来往,就只剩下面子情了,马老夫人是不可能再帮王夫人手下的商人办什么事的。

两人生隙的缘由,似乎是马老夫人这边见了一个西域客商,接受了对方的请托,帮忙办些路引、文书,还帮着引荐了中原来的大客商,让那西域客商得以将手中的货物用一个很高的价格卖出去。王夫人正巧见到那西域客商,私下劝马老夫人别跟他打交道:“这人来历可疑,指不定是哪里的探子,夫人还是别理会的好。”

马老夫人当时不说什么,过后却与她疏远了。王夫人还抱怨过她脾气古怪,也不再凑上前来,只一心进京攀附权贵去。

听了马婶的话,海棠心中立刻想到:那西域客商估计真有问题,马老夫人哪里是不知好歹?她是怕王夫人真的揭破了那西域客商的敌国探子身份吧?! 四百二十一章 疑点 马氏算起了时间:“二十年前……不是说孙家抓到胡人奸细,是在十几年前么?那时那奸细是用马老夫人给的路引进的京,可见这‘通敌’之事,是一直到十几年前,马老夫人都还在做的。那她给那个胡人奸细办路引,就绝对不是受王夫人所托了!”

不但不是王夫人托马老夫人帮胡人奸细弄路引,甚至还因为王夫人可能认出了其中一个胡人奸细的身份,马老夫人就特地跟她疏远了。王夫人跟胡人奸细分明不是一路人。那马老夫人是怎么好意思把通敌的罪名推到人家身上去的?

马氏冷笑不已。

海棠问马婶:“除了这一条,还有别的吗?”

马婶点头:“有,还有其他几位与马老夫人交好的官眷,也曾在她的请托下,买了那西域客商手中的货物。十四老太太说,东西是真东西,只是并不真值那么多钱罢了。各家官眷心里未必不知,只是看在周家三房面上,才答应了高价,只当是那西域客商说话讨喜,多给他些赏钱了。”

马氏忙问:“那西域客商还跑到别家官眷面前去了?”

马婶道:“是,因他生得英俊,说话又风趣,许多官眷都觉得他讨喜。后来还是一位将军吃了醋,冲着自家太太发作了一顿,众人才不再见他了。后来他走了以后不再出现,还有不少人觉得可惜呢。”

居然还差一点儿闹出了绯闻来?马老夫人把这样身份可疑又行事轻佻的男人引见给别家官眷,是在打什么主意呢?!难不成那西域客商当真是奸细,还想跑到西北边军将领家的内宅去,打探军机情报不成?

马氏忍不住啐了一口:“不是正经人!马老夫人行事也太糊涂!她就不怕真闹出什么丑事来,人家连她一并记恨上了?!”

海棠又问马婶:“还有吗?”

马婶想了想:“还有……马老夫人曾在三房招待过几个年轻子弟,说是亲戚家的晚辈,托她帮忙在军中谋个缺的。这原是常事,但十四老太太跟那几个年轻人搭过话,感觉口音不太对,原以为他们是马家的亲戚,但问起他们跟马家是啥关系,他们又答不上来。可若不是马家的亲戚,马老夫人就只有周家三房的亲戚了。那些亲戚十四老太太全都见过,不可能不认识,因此她心里也在纳闷呢。虽说马老夫人后来解释,那些都是世成老爷部下的子侄,可十四老太太依然觉得他们口音不象,便记在了心里。”

这些年轻人想让马老夫人替他们在军中谋职,可马老夫人想替他们安排的职位,又都是要紧地方,品阶也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安插进去的。事情最终没成,十四老太太却记在了心里,因为她的儿孙们想托马老夫人谋缺,后者可没那么大方,安排的都是边城品级不高的位置,还美其名曰“多多历练”。这让她觉得委屈了,心里不平衡……

马老夫人倒是不会把那些人安排到儿子手下去。十四老太太也曾问过为什么?她的回答是:“世成还不是主官呢,怎好插手人事?惹上司生气了怎么办?”

可如果马老夫人只是随便找个小卫所安插那些年轻人,绝不会有哪家上司感到不满的。这种事在长安城里稀松平常。谁家子侄刚参军时,不是托亲友谋缺的呢?刚进军队时地位低些,等有了功劳,自然就能升上去了。不是名门世家的子弟,又确实有才干有长处,谁会一开始就往要紧位置上安插?

马老夫人行事鲁莽,又不公平,十四房老太太暗地里埋怨了好多年……

马氏听得眉头直皱:“这听起来是些来历不明的人,马老夫人为何如此看重他们?”

马婶摇头:“十四老太太也不晓得。当年她疑心马老夫人是收了富商家的银子,要替商家子弟谋取军职,改换门庭,但那些后生瞧着都有真本事,骑射都好,不象是纨绔子弟。十四老太太也说不清,只当那真是她亲戚家的子侄,说不定是亲爹娘那边的人。”

这就关系到马老夫人的真正身世了。十四房老太太知道马老夫人从不提自己的身世,还很忌讳别人问,自然不会多嘴。不过从马老夫人早年刚嫁进周家三房时的言行来看,她多半真是京城人士,吃饭口味和说话口音都能对上,而且举手抬足间透露出的仪态不凡,也足以证明她的尊贵出身。可尊贵的千金小姐又怎会到长安来嫁人做填房?估计是娘家落魄了吧?那她的亲戚子侄,处境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怪不得要隐姓埋名来走后门呢。

十四房老太太对于马老夫人的身世,有自己的猜测,只是不敢说出口罢了。

可马氏与海棠如今却清楚,马老夫人很有可能是宗室女。她亲族那边的人若想参军,自有皇家与宗人府操心,根本不必跑到西北来受苦。那些人更有可能与那西域客商一般,疑似敌国探子。幸好西北边军管得严,没让马老夫人成功把人安插到要紧位置上去,否则大战来临时,天知道会出什么乱子?胡人兵临城下时,无论是兵器甲胄出点差错,还是军粮出点问题,都能颠覆大战的结果。

马氏暗暗咬牙:“这婆娘真是胆大包天……她只是给奸细弄点路引,帮着牵线塔桥卖点货就是了,居然连边军中的要紧位置,都敢安排奸细进去,她到底是图什么呀?!她就不怕阵前当真出了事,上头查起来,牵连到她夫妻头上么?!就算三房老太爷再宠她,也不可能替她挡下这等要命的大罪!”

海棠皱起了眉头,感觉这不大象是宋育珠会做的事。

她固然是不会把家国大义放在心上,但她最重视自己的利益,绝不会为了没有好处的事去冒风险。将胡人奸细安插到西北边军的关键位置上?这种事一旦泄露,她这个引荐人绝对逃不过去!她对胡人老汗王到底爱得有多深沉?居然不惜冒身死族灭的风险去替他办事。而她如果真的对旧情人如此深情,那又何必搞得人家受伤破相,狼狈逃走呢?

她该不会是被胡人老汗王给威胁了吧?

她改名换姓逃到长安来,家人都不知道她下落,胡人老汗王又是怎么发现的?手里又掌握了她的什么把柄呢?能让她不顾后果去做通敌卖国之事的,必定是十分要命的把柄吧?这把柄又在什么地方?一旦马老夫人不肯听话,胡人老汗王又会如何利用这个把柄来伤害她呢?

如今,胡人老汗王已死去数年,这个把柄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知道?除了安插人手失败以及帮奸细弄进京的路引以外,马老夫人到底都为胡人奸细做过些什么?

海棠默默地将自己的疑问一条条记下,而马氏还在继续询问马婶。不过后面大多数是十四房老太太与马老夫人的矛盾了,多是些鸡毛蒜皮,没什么重要的信息。后来由于时间关系,周世功亲自去十四房接人,周马氏与周怡君没能继续问下去,便与十四房老太太约好了改日再见,回家去了。 四百二十二章 镇国公知道了 马婶这边说完,海礁便回来了。

谢文载、曹耕云和陆栢年倒是留在了镇国公府,海礁将崔大壮留给他们使唤,就自己先回来了。

马氏看到孙子,连忙将马婶他们打发出去,拉着海礁细问。

海礁当然不会把机密的计划告诉祖母,便只含糊地说:“镇国公已经知道了,他说姨祖父那边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马老夫人的事虽然有可能是真的,但不知情的家人不一定会被牵连。如今表叔公他们留在镇国公府,与镇国公父子继续商量应对之策。我怕阿奶您担心,就先回来了。明儿我还要再过去,问问他们都商量出什么主意来。阿奶,明天替我去学里告个假吧?”

海礁若要告假,其实只需要托二叔海长安去卫学捎句话就行了。但若没有正当理由,海长安是不会答应的,这种时候就需要马氏出面了。

马氏想到自己家里如今的情况,丈夫出了外差,表弟留宿镇国公府,自己娘家大姐的事,又不好使唤义子,这么一来,也只能让孙子跑腿了,便答应下来:“明儿告一天假,过后你自己记得把功课补上。”

海礁连忙答应下来。

海棠道:“阿奶打发崔叔崔婶去了舅爷爷家,舅奶奶知道姨奶奶家里出了什么事后,断然拒绝掺和,还让阿奶也别理会呢。还有,姨奶奶那边,马婶带着消息回来了,刚刚才告诉了阿奶和我。”

马氏叹道:“你们舅奶奶就是这种人……遇上难事的时候,根本不能指望她能帮忙!她就没想过,要是马老夫人不是宗室女,而真的是啥来历不明的胡人奸细,额们马家的老姑奶奶将她带到长安来,把人嫁进周家三房,害得周家引狼入室,就有推卸不掉的责任!这也就是没出过啥大事,马老夫人引来的那些奸细都只是小打小闹的,没闯出啥大祸,不然上头追究起责任来,额们马家难道就能逃过去?这种时候,不积极参与进来,找到真正的罪魁祸首,撇清自家的责任,她以为躲得远远的,就不会出事么?!”

海礁安慰她道:“舅奶奶既是这样的糊涂人,我们也不能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还是我们多操些心,把事情解决了,回头见到舅爷爷,再把实情告诉他就好。舅爷爷自然知道事情轻重,他自会教训舅奶奶的。”

“额就怕他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儿!”马氏冷哼,“因着他身体不好,他早就叫那婆娘踩在自己头上了。但凡他能狠得下心教训老婆,他们一家子的日子还能过成如今的样子?!”

海棠轻咳了一声,为了转移祖母的注意力,她迅速把马婶转达的情报都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马氏的注意力果然被转到了马老夫人这一边:“没错!就光是马老夫人和凉州王夫人在二十年前就疏远了这件事,便能证明她拿出来的那封信是假的!”

海礁若有所思:“信不见得是假的,但绝对不是马老夫人所说的那样,是王夫人托她给胡人奸细弄进京的路引,估计王夫人请托的是正经客商,却因为同样提到了路引,被马老夫人利用来辩白了。这也就是仗着王家人几乎死绝了,死无对证,她才敢这么做。”

海棠道:“就算死无对证,也还有周家十四房老太太这样亲身经历过当年旧事的知情人,知道马老夫人与王夫人早就疏远了关系。那封信早晚会被人揭穿的,到时候马老夫人还要如何辩驳?她会拿出这么一封信,就没想过后果吗?难道就仅仅是为了祸水东引么?”

海礁皱起了眉头:“她都快七十岁了吧?一把年纪了,心腹又几乎都叫涂荣给铐走了,难不成她还想要逃跑?她能逃到哪里去?儿孙们就丢下不管了?”

马氏哂道:“她对自个儿的儿女能有多看重?儿子跟她素来不亲近,去了岷州那么多年,就没回来过几次,孙子也只见过几面而已。她最疼的是闺女,时不时就往京里送钱送东西,可再疼闺女,她也不肯去京城探望一回,就怕叫熟人给认出来。二十年哪!期间就只在周淑仪回长安省亲时见过面,她能狠得下这个心,就不是疼孩子的好母亲!”

所以啊,必要时,马老夫人是真的能丢下亲骨肉逃跑的。问题在于她是否有这个本事,又是否能找到人帮忙罢了。

海礁叹道:“这种事还是要看姨祖父的。若是周家三房看守得够严,没给马老夫人钻空子的机会,她便是想逃也逃不走。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明儿我去镇国公府时,还是顺道提一提吧。”

马氏说:“你是该跟老国公说一声的,这种事真的没法指望你姨祖父。他要是个能撑得起事的,也不会被马老夫人拿捏了几十年。就这会子,你姨奶奶和怡君表妹想要自救,找十四房老太太打听些消息,他还要赶来阻拦呢!若不是他来得太快,兴许连王家的事,你姨奶奶也能打听到了。”

马老夫人与王家疏远是一回事,周家十四房跟王家的姻亲还是姻亲,对王家的消息,总归比旁人知道得更多些。马氏真的很嫌弃姐夫周世功,觉得他太碍事了。

海礁对此只是笑笑:“没关系。姨祖父犯了糊涂,镇国公却是明白人。只要他发一句话,姨祖父自会听命,不会再拦着姨奶奶打听消息了。”

马氏叹道:“额就盼着他们赶紧查出马老夫人的身份,只要她真是犯过错被逐的宗室女,周家三房头上的罪责就能少几分。要是周氏族里能做主,把她赶走,连族谱上都不留名字,那才算是放心了。”

海礁挑了挑眉:“那会牵涉到她所生的儿女后代,只怕姨祖父狠不下这个心。他跟他兄弟关系还不错。”周世成因为从小被父亲带在身边教导,跟母亲也不象是一路人。只有周淑仪受母亲影响最大,眼下阴谋暴露,在京城颍川侯府中,也不知是死是活。

马氏有些不以为然:“这有啥?出妇之子固然是身份尴尬,但只要他自个儿争气,照样能在军中立足。大不了别的族人多关照他些,总好过把马老夫人留在家里,时不时就闹出点事,不知哪天就合族都被她祸害了!”

时候不早了,外头街上早就敲过了二更。海棠便劝马氏早些休息,明天还要再去周家三房问后续呢。马氏想想也是,嘱咐了孙子孙女几句,便喊了崔婶来侍候自己梳洗。

海棠与海礁出了上房,扯了扯哥哥的袖子,海礁会意地来到拐角僻静处,低声道:“镇国公已经知道了。他也觉得我们的主意不错。虽说从龙之功未必能带来好回报,但八皇子年纪还小,有太后教养,许贤妃品性也不错,想来不会比今上更刻薄寡恩了……”

海棠眨了眨眼:“那他打算怎么办?涂荣就在长安,皇帝却远在京城,这个先手可不好占呀。”

海礁笑了笑:“所以……他会先想办法,拖住涂荣。既然涂荣没给京中送信,那周家就先替他把信送了……” 四百二十三章 写信 第二天一早起来,马氏就开始忙活着要准备再往周家三房跑一趟了。

为了让自己此行更有效率些,她没忘先派崔叔崔婶往马家几位年迈族人那儿走一遭。尤其是与老姑奶奶血脉比较近的那几房人,他们本来应该拥有老姑奶奶财产的继承权,却被马老夫人抢了去,虽然也借此攀上了周家,但这些年过得并不十分如意,想必心中怨念不少。他们当中若有年纪比较大的,应该会更清楚马老夫人刚到马家时的情形吧?兴许也会更有动力,愿意去挖掘她真正的身世来历?

海长安去长安后卫卫学工作,马氏也交代他为海礁告一天假,理由是家中有事。海长安虽然应了,但还是忍不住对养母说:“娘有事要差遣人,叫儿子也是可以的。儿子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岂不比宝顺更好使唤?他一个半大孩子,许多时候都不大方便呢。”

马氏笑着哄他:“娘知道,若真有大事,一定使唤你。这不是还没遇上大事么?一点鸡毛蒜皮的,额使唤宝顺跑跑腿就足够了,哪里用得着你?你赶紧去卫学做事吧,别耽误了上课。难得有个好差事,将来是要稳稳当当升上去的,可不能出了岔子!”

海长安无奈。他知道自己在长安出仕艰难,好不容易遇上个体面的机会,养父养母都希望他能抓住,不要再继续闲赋在家,虚耗青春。可说实话,他真的不是很在乎。在卫学教军户学生固然是不错,但留在家中陪伴家人,也同样令人愉快。他也不是不在乎工作,只是希望家里人遇到困难的时候,能用得上他。他也是海家的一份子,养母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就好了,该使唤的时候,就要使唤呀!

海长安暗暗叹气,但还是乖乖出门工作去了。父亲不在家,长辈们年纪都大了,侄儿侄女年纪还小,这种时候,他这个青壮得撑起门楣才是。就算不能帮母亲跑腿,也可以在卫学里帮着打探一下消息嘛。

海长安离开后不久,曹耕云与陆栢年两位长辈就回来了。

谢文载还留在镇国公府,帮着完善后续的计划,而他俩本是闲人,贡献完自己的想法后就可以退场了。昨晚他们在镇国公府也歇得早,还睡得挺香,早上用过镇国公府提供的美味朝食才回来的,比起谢文载,可以说是悠哉多了。

马氏得知他俩回来,连忙打发孙子海礁去前院向他们问好,顺便探听一下,镇国公府那边可有新的章程?

海礁正有此意,立刻往前院去了,谁知中途路过二进院时,才发现曹、陆两位长辈都在金嘉树屋里说话。

陆栢年正在劝金嘉树,若有什么新的书信,想要写给姨母许贤妃的,尽快写好,因为镇国公府即将要再往京城派信使,可以顺道捎过去。若是错过这个机会,下一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他对金嘉树说:“你成天说自己会给姨母写信,其实正经也没写过几回。除了年前那次报平安以外,开春后遇险,还是因为周四将军要进京,能顺道捎一程,你才写了信,否则你就只是写而已,根本没打算把信送出去吧?”

金嘉树微微红了脸。不过陆栢年近来时常教导他功课,两人也算是混熟了,所以他说话也能坦率不少:“家常琐事,我实在不好总是麻烦镇国公府。若不是要紧大事,我也没必要去打扰姨母呀……”

曹耕云在旁不以为然地说:“你姨母正想知道你的事儿呢!你一个半大孩子,独自在长安讨生活,先前又受过伤,还曾经遇到过要命的歹人,她在宫里怎会不替你担心?多跟她说说你眼下的境况,也能叫她知道你日子过得好不好。否则你迟迟没有消息,她只会越发牵肠挂肚。镇国公府平日里总会与承恩侯府有联系,顺道替你捎两封信也不费什么事儿。只是你得主动开这个口,不能指望人家每每需要派人进京送信时,都会特地过来问你一声儿。”

金嘉树低头受教,但他觉得,真正需要向“姨母”许贤妃汇报的事,上回都在信里写清楚了,眼下实在没什么好提的。这回镇国公府往京中送信,他就没必要再搭一回顺风车了吧?

陆栢年不以为然:“怎会没有?你如今都在长安置下房产了,马上就要搬进新家,往后便是一家之主了,还开始跟着老谢读书。置产也好,举业也罢,难道不是正经大事?你不跟你姨母禀报一声?”

金嘉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乖巧地点头应是。他说会尽快写好家书,送到镇国公府去的,马上就写!

曹、陆两位长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指点了他几句功课,便回前院去了。

海礁这时候才从二进院的主屋边上走出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位长辈的背影,又瞧了瞧金嘉树,隐约能猜到一点长辈们让后者写家书的用意。

他也不进门,就在窗外跟金嘉树打了声招呼:“小金,一会儿我有事找你,你稍等我片刻。”便匆匆跑向了前院。

金嘉树虽觉得莫名,但海礁既然说会来找他,那他多等片刻就是,倒也不需要着急。关键是眼下的家书,该怎么写?曹、陆两位老先生是刚从镇国公府回来的吧?他们特地来找他,让他给“姨母”写信,可是镇国公府需要他这封信来做些什么?他们要做的事,不会对“姨母”不利吧?

海礁也向曹、陆二位长辈问出了类似的问题:“让金嘉树写信,是为了给镇国公府的信使进京添个理由么?”

曹耕云笑道:“顺道罢了,镇国公府要给承恩侯府送信,自家人找自家人,不是光明正大的事么?还需要再借许贤妃的旗号?犯不着!只不过,镇国公府都决定要支持八皇子继位了,许贤妃也不能干看着,多少得帮点忙。让金嘉树给许贤妃写信,也是为了让许贤妃知道,她外甥在长安过得好着呢,没有寄人篱下,都置产买房了,当家做主的,还有名师指点学业,只要肯学,将来前程定然大好。

“她承了周家的情,帮着在皇帝面前说得周家的好话,也是理所应当的吧?本来她就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宫人,周家可从来没说过,不支持她母子的话。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她就别偷懒了,总不能坐等旁人将她儿子送上储君宝座,她却闲在一边啥事都不干吧?”

海礁眨了眨眼:“这是……想让许贤妃在皇帝面前替周家说好话?”

“不仅如此。”陆栢年微微笑道,“镇国公要主动向皇帝表忠心,愿意支持八皇子继位,这可不符合皇帝原本的打算。为了防止咱们的陛下又钻了牛角尖,起了不该起的念头,一位善解人意的解语花,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况且,解语花也不吃亏。这可是为了她儿子的皇位!她难道不该多劝着皇帝些,让皇帝别总想着往功臣头上泼脏水么?本来能水到渠成的事,实在没必要再添些无谓的波折了!” 四百二十四章 不求虚名 等到海礁回正院向祖母马氏禀报时,他自然略过了镇国公对许贤妃的拉拢计划,而将话题集中在周家三房头上:“镇国公打算先跟涂同知私下谈一谈,看他都查到什么程度了。若是事情不算严重,不至于牵连旁人,也就罢了。若是事态过于严重,那就要知会族中,直接将马老夫人逐出家门了。虽说马老夫人辈份大,又有诰命在身,但关系到宗族荣誉,他们也不是不能让族长出面,代三房老太爷休妻。” 马氏觉得这种事周家早就该做了:“早前她显露出真面目的时候,周家族里就该赶她出门的。若不是那时候心软了,现如今哪里还需要为她从前做过的坏事操心?连一家子都可能会被牵连进去!” 不过马氏还有些担心:“她被逐出周家,她犯的事还会牵连三房么?” 海礁道:“镇国公正在想办法,若实在无法避免,那就只牵连曾经做过她帮凶的人,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至不济,再牵连到她亲生的儿孙,也就够了。姨祖父一家被她祸害得不轻,若再因她过去做过的事受连累,那也太惨了些。 “不过,三房出了这样的事,日后在族里也会引人非议。镇国公觉得姨祖父还是辞官致仕的好。在家好生教养子弟,或是主持族学,教导族中年轻人读书,多培养几个读书种子出来,争取让周家也能出几个能进京上朝的文官,都是好事。横竖姨祖父的官职也清闲,何苦白占着位置呢?” 而周世功在家族里若是有了教导族人子侄有成的功劳,他因为软弱愚蠢,纵容继母为恶而得来的坏名声,也会渐渐被洗刷干净的。就算他长子周晋浦不成器,等到次子周晋林在边疆立下功劳,周家三房的名声又会重新立起来了。 马氏听懂了镇国公的用意后,忍不住念佛:“还是国公爷思虑周详。姐夫那个性子,真是别做官更好,老老实实在家做学问便是了,横竖他在军中也管不了啥事。既是出了名的读书人,那就安心做读书人去,进边军掺和啥?!” 马氏决定今天去见大姐时,一定要跟她说清楚事情轻重,让她帮着力劝周世功点头接受镇国公的提议才行。这么大的祸事,镇国公府都愿意出手了,他们难道还不肯听从安排么? 想到大姐一家有希望脱困了,马氏精神都振奋了许多,连忙又派人回马氏族里去催促,问崔家夫妻什么时候能回来。 看到祖母忙着使唤人,海礁赶紧给妹妹海棠使了个眼色,兄妹俩退出了上房。 海礁把方才从曹、陆二位长辈处听来的消息告诉了小妹,又笑道:“陆爷爷在表叔公面前夸了你许多好话,说你聪敏过人,见识不凡,劝表叔公好好栽培你,不要荒废了你的才智。表叔公惊讶极了,连镇国公都忍不住细问呢!” “陆爷爷为什么要夸我?”海棠眨了眨眼,“难道好主意不是哥哥你出的吗?他们要夸,也该夸哥哥你才是。” 海礁笑笑:“我心里清楚,我有什么好主意,也是经你提醒才得来的,可不是因为我比旁人聪明。哥哥还能昧了你的功劳不成?该你的,就是你的。若是镇国公对你另眼相看……” 海棠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我是能上战场还是能做官?就算镇国公对我另眼相看,顶多就是给我说一门好亲事。如果这门亲事是在直隶还好,如果在长安,难道要让我以后跟全家人分隔千里吗?那我宁可他老人家当我是个寻常女娃算了!”
海礁愣住,脸色顿时就僵硬了:“啊……我没想到这一层……”他们海家,早晚是要回直隶老家去的!如果妹妹由镇国公做主,嫁给了长安城里的青年才俊,那就真真要跟亲人分离了。他们家就算有本事把将来的妹婿弄到直隶的卫所去驻守,也不可能把妹婿的家人也一并弄过去呀!镇国公能看得上的青年才俊,不是周家本家族人,便是军中后起之秀,很大可能也是将门之后,家世不可能比海家低。遇上这样的姻亲,同样是骨肉分离,他们女家的亲人最终肯定要退让的,到时候受苦的不还是妹妹么? 海礁简直没法想象那个情形,忙道:“镇国公应该不会多管这个闲事的。只要爷爷和阿奶不答应,他绝对做不了你婚事的主!” “可要是镇国公真的开了口,爷爷和阿奶真的能拒绝吗?”海棠哂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都没打算出风头,你们给我宣扬这种名声做什么?只要爷爷官儿升得高些,哥哥你将来做官也做得好,我就能舒舒服服地在家安享富贵太平了,才不打算追求什么聪明过人的虚名呢!” 海礁抿了抿唇:“放心,哥哥一定不会让你为这种事操心的。” 海棠见他好象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也不想给他增加心理负担,便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跟金嘉树约定了什么?他都在院子里探头张望过好几回了。” 海礁醒过神来,忙道:“是,我跟他约好了要说话,小妹你也跟着一道来吧。咱们去看他那箱金子上的内府印记。”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海棠应声跟着海礁去了二进院。见了金嘉树,海礁先提了看印记的事,也没忘告诉他原委。 金嘉树本来就没怀疑过海家人对自己那箱内府赐金有什么贪念。若他们想要,早在他受伤未醒时,就该把东西昧下了,反正推到杀手头上也方便。此时听说事涉周家三房老夫人的身世来历,他更觉得海家兄妹对自己赤诚相待,连姻亲家的秘事也没瞒着。 他立刻就把装有内府金锭的箱子取了出来。这事儿不能让小厮代劳,他便自己去提箱子。因为箱子太沉,他提得吃力,还是海礁上前帮了一把,两人才将箱子好好地挪到了炕上。 一箱子内府铸造的金锭,此刻全都在箱中,一锭都没少。箱子上与每一锭金子上,都有清晰的内府印记。 海棠拿出自己绘制的那张图,对比箱子上的印记,感觉两者虽有差别,但绝对是一个系列的东西,也有可能是内府所制作的金锭与日常用品之间,所刻的印记本来就有所不同。 金嘉树看着两张图,心下微微一动:“不知那梳子是什么模样的?海妹妹可有图样?我正要给姨母写信,兴许能捎一张图样给她,让她帮着在内府查一查?若能查到出处,那就更能确定那位老夫人的来历了。” 海棠双眼一亮,与海礁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是效率最高的办法。 走许贤妃的渠道,比起托镇国公府或是涂荣的路子,调查起来不是更省时省力吗?如果许贤妃能在皇帝耳边吹吹风,说不定还能直接找宗人府问话,那就能更快确定马老夫人的身份了! 四百二十五章 疑虑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四百二十五章疑虑海棠迅速将两把黑檀描金梳的完整图样描绘了下来。 上辈子她对这种工作已是驾轻就熟,这辈子经过陆栢年大半年的书画课教育,她也重新立起了“很有绘画天赋”的人设。就算她迅速把梳子图案画得又精细又准确,也没什么人会感到出奇了。 她甚至还在画上标注了尺子的大致尺寸,使用金嘉树这里的普通写字毛笔,就能将梳子上头繁复的描金图案与内府印记,都描绘得清清楚楚。 海礁已经见过了自家小妹聪明过人的表现,对此只是赞叹两句,并没有多说什么。金嘉树却忍不住看着她画出来的图样,又抬头看了看她,再低头看她画的图样,叹息道:“海妹妹好厉害呀!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聪明更能干的女孩儿。我乳娘曾说,我娘从小就聪明过人……我姨母也很聪明,可她们在海妹妹这个年纪,也不可能把才见过一次的东西,如此精细地画下来。” 海棠收了笔,觉得自己这样就行了,不需要表现得太过火,便随口道:“毕竟这梳子很漂亮嘛。我当时就站在马老夫人身边,看着她梳妆匣里的东西,样样精致。那些金镶玉嵌的东西太过华丽,不对我的口味,唯有这把梳子是低调复古又不失华贵,还显得很旧了,我就多看了几眼。” 说实话,梳子制作的年代,正是她上辈子生活相对安稳闲适的时期。宗室公府的两位小姐,虽然各有喜好,但审美观基本是在她的引导下形成的。公府夫人为两个女儿向内府订制的梳妆用品,为新娘子制作的那一套走的是华丽风,基本是公府夫人一手包办;但为二小姐订制的日常款,却由本人决定了设计图,选择了相对低调的路线,正合宋育珠的喜好,也同样很合海棠的心意。事隔两世,对宋育珠本人而言,时间已过去了半个世纪,但对她来说,却只有三年不到的时间。她乍然再见到这对黑檀描金梳,自然会觉得它很合自己的口味,难免会多瞧几眼。 海礁与金嘉树都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听了海棠的话,前者还罢了,后者忍不住说:“原来海妹妹喜欢这种几十年前时兴的花样。其实我也觉得它挺好看的,可惜眼下已经没什么人用了。就算上外头的作坊去订做,匠人估计也做不出来了吧?” 海棠笑笑:“这有什么?花样以前流行过,不代表就不会再流行了。如今世上统共才有几种常见的装饰花样?流行过的东西隔上一二十年,便又会再度流行起来的,顶多是在原本的花样上做点创新,让它看起来象是新东西。只要看着好看,世人便会又喜欢上了。” 金嘉树想了想,好象还真是如此。 海礁含笑看了他一眼:“你怎么好象对这些事很了解的样子?你一个读书人,还能知道外头都盛行些什么花样?” 金嘉树怔了怔,苦笑了一下:“继母时常使唤我乳娘给她做针线活,都是照着外头街面上的时兴花样来做。乳娘为此日夜忙活,夜里还时常点灯熬蜡地赶工,我跟在她身边,自然也看了不少……” 海礁皱眉道:“你的乳娘,只需要照管你就够了,顶多是帮着干些轻巧的杂活。你继母怎么还拿她当针线娘子使唤?你乳娘若要忙着替你继母干活,那又有谁来照顾你呢?” “我原也大了,用不着乳娘一直盯着。”金嘉树低下了头,“继母说我既然要开蒙读书,就是大孩子了,用不着乳娘时时跟着,乳娘横竖闲着,不如帮家里做些活计,也能减少开销。父亲觉得有理,便答应了。”
海礁海棠听得齐齐皱眉。不用说,肯定是金举人粗心疏忽,给了继妻足够的机会去折腾长子和他的乳母了。就算有圣旨在,许贤妃也不是对长子的生活不闻不问,但在远离京城的乡下小地方,金举人对长子依然有着绝对的掌控权。若非他失职,小柳氏又怎会有机会折腾金嘉树呢?不过眼下他们人都死了,说什么都没有了意义。海家兄妹俩便不再多提。 海棠将图纸交给了金嘉树:“金大哥在信里可把梳子的事说清楚了?我们其实也知道,不该这样麻烦你姨母。但马老夫人的身份太重要了,她关系到周家三房的生死荣辱。只要有一点机会,我和哥哥都希望能把事实调查清楚。” 金嘉树微笑着接过图纸,把它与自己刚写好的信放在一起:“海妹妹不必多说了。周家三房也是我的恩人。若能帮上周五老夫人的忙,我什么都愿意做的。不过是求一求姨母罢了,又算得了什么呢?”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只是我也不敢担保,姨母一定能帮得上忙。她在宫中……其实也有许多不便之处……” 海礁道:“这个你就别担心了。宫里虽有孙贵妃,但你姨母可是皇帝的宠妃。别的事办不到,找内府问一把梳子的记录,应该还是不难的。若她实在办不到,那也没关系。镇国公府那边早晚会给太后娘娘送信的。涂同知兴许也会去信京中询问。我们托你向你姨母求助,不过是想着你这边更方便一些罢了。” 金嘉树心定了一些:“是,别的办不到,找太后问一声总是能办到的。” 他把信仔细折好,放进自己糊的信封中,犹豫了一下,没有上封泥。他不知道镇国公府是否会在信发出之前,先拆开来看一眼,便觉得没必要自己先封好,免得留下了痕迹,反让“姨母”猜疑周家。他心里对周家还是很感激的,不希望他们与“姨母”之间有什么嫌隙。他在信里很小心地遣词造句,自问不会轻易让不知情的外人看出他在暗示些什么,又能让“姨母”看明白他的用意。 他把信交给了海礁:“海哥,你能帮我把信交给镇国公么?” “这有什么?交给我吧。”海礁顺手就接过了信,站起身来,“你们略等一等,我先去找曹爷爷和陆爷爷问一声。信既然是他们嘱咐你写的,兴许也安排好了送信的人。一会儿我阿奶要去周家三房,我们兄妹也要跟着去。若是两位长辈那儿安排了人,我就省事了。若是两位长辈没安排人,我就跟阿奶说,一会儿去周家三房时,先让我中途转道往镇国公府走一趟。” 金嘉树自然没有异议。海礁便拿着信去寻曹耕云与陆栢年说话了。 海棠跟着哥哥出来,没有一路跟到曹、陆二位长辈的房间里,只站在二进院门上探头张望,见海礁将信拿给两位长辈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回过头来,指了指海棠,随即便看到陆栢年冲着海棠这边,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海棠眨了眨眼,正猜测着他们在说些什么,便听得身后有人在发问:“陆先生他们让我给姨母写信,似乎另有打算,不知道我写的信……是否能让他们满意?” 海棠回过头来,发现金嘉树就站在自己身后,眼神幽深,表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流感大致好得差不多了,但咳嗽止不住,整天还在犯困…… 四百二十六章 提议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四百二十六章提议海棠猜测了一下金嘉树问这个问题的用意。 她不答反问道:“你不用拐杖走路,没关系吗?伤好得差不多了?走路不会觉得疼?” 金嘉树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伤已经基本好全了,只是走起路来,还不如从前灵活,再练练就好了。如今我在院子里稍稍走动几步,都会尽可能不带拐杖,希望自己能早些适应。” 海棠点头:“只要你不觉得腿疼,多练习练习走路是好事,只是要量力而为,可别给双腿留下什么隐患。这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大事,不可轻忽了。” 金嘉树此时的表情跟方才已经不一样了,整个人老实乖巧了许多:“是,我知道的,海妹妹放心。” 见他乖巧,海棠才开始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至于你方才问的……如果陆爷爷和曹爷爷没有明说,你在信里写什么,都随你高兴。若是怕在信里向长辈撒娇,会让旁人看了笑话,你大不了就把信封得严实一些,别让信掉出来,叫人瞥见就好了。” 金嘉树抿嘴笑了一下,没有接茬,只道:“我在信里告诉姨母,说我在长安城里买了宅子,正在整修,很快就要搬进去了。” 海棠心中一动,笑道:“置宅置产是大事,是应该跟长辈说一声的。”她回过头来,盯着金嘉树的脸,“况且你一旦搬进了自己的宅子,那就是一家之主了,无论做什么事都能照着自己的心意来,总比寄人篱下要自在得多。” 金嘉树不确定她这话是不是在试探些什么,连忙道:“我在府上住得很高兴,海爷爷、海奶奶对我十分关照,家里所有人都对我很好。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在寄人篱下。海妹妹千万别误会,我买宅子,并不是在抱怨些什么。” “我当然不会误会你。”海棠道,“可别人家里住得再舒服,也不如自己的地方自在。不是有句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吗?况且你从来都没有当家做主过,事事都要听从别人安排,肯定更盼着能拥有自己的家,什么事都能由得自己的心意来。” 金嘉树微微红了脸,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世上居然有人能猜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又不会想歪到了别处去,这种感觉……还不错。 海棠又道:“你在我们家附近买宅子,以后来往同样方便,这也是你亲近我们家,与我们家没有任何不愉快的证明。我只有替你高兴的,万万没有误会的道理。只不过……” 金嘉树正听得高兴呢,忽然听得“只不过”这三个字,心顿时又提了起来:“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你年纪并不大,又是头一次当家做主,从前在家里,想必也没人教导你要怎么做……”海棠看着金嘉树,“你一个人真的能把新家打理好吗?不需要别人帮忙?” 金嘉树眨了眨眼,道:“我也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我打算雇几个熟悉的人,在家里做些洒扫做饭洗衣之类的活计……我已经问过常雇的几个人了,他们当中有人已经答应了我。” 海棠心中了然:“是从年前就开始受雇于你,帮你在外跑腿办事的那些少年人吗?他们是长安本地人,对城里的一切都熟悉。有他们帮忙,你应该会很快就适应这里的生活。只不过……” 金嘉树刚刚松了口气,又被她这句“只不过”给提起了心:“只不过什么?” 海棠微微一笑:“不过他们只能帮你做些杂活,保证你日常生活得舒适,但在很多别的事情上,诸如年节礼数、人情往来之类的,未必能帮上你的忙。你要不要……在信里跟你姨母提一声?或许她能替你出个主意呢?”
金嘉树听得有些糊涂:“让姨母……给我出主意?”怎么出主意?“姨母”远在京城,在宫中又备受孙贵妃打压。她能帮自己什么忙呢?若不是周太后出面,说服周家庇护他,他如今还不知是何光景。“姨母”自顾不暇,自己只求不要给她添麻烦,只要等到“姨母”所生的“表弟”成功继承皇位,才是他能真正松一口气的时候。 海棠却又转开了话题:“说起来,你那箱内府赐金至今都没有动用过。你在长安城里又是买宅子,又是整修房屋,手里的钱还够使吗?将来你搬进了新家,又是否想过什么生财的法子?总不能一直坐吃山空吧?” 金嘉树不知她为何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但也能听出她这话是在好意为他着想,便老实回答道:“虽然想过置产,但我将来要专心读书,争取早日考中功名,好进京见我姨母去,根本分不出精力来打理产业,所以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算了。我平日花销也不大,手里的金银足够我三五年内的吃喝嚼用了。等这些钱花完了,再托镇国公府,帮我把那箱子金锭一锭一锭地换成碎银子,再撑十年八年的不成问题。等我考得了举人功名,就能回乡讨回我家的产业,实在不成,那些金锭也能用来置办新的产业。我又不求大富大贵,收几两银子的田租、铺租,过日子尽够了。” 海棠给了他一个欣赏的眼神:“你的想法很踏实嘛。这样也好,如果不是特别擅长,读书人实在没必要分心去搞什么投资赚钱,做个地主或是包租公,也能挣足生活费,过得富足安稳了。” 金嘉树没有完全听懂她话里的意思,正想细问,却听得她道:“你对自己将来的生活想法简单,用不着什么厉害的人才来辅助,但毕竟年轻,又没有掌家的经验。如果你向你姨母坦言自己的烦恼,请她帮忙寻个忠诚老练之人,替自己打理些家常琐事,应该会更轻松吧?” 金嘉树怔了怔:“什么?向姨母……要人么?”这能行吗?“姨母”人在宫中,本身就处境不佳,她能给他派什么人来? 海棠却觉得,许贤妃不是寻常女子,她在宫中是宠妃,与太后有十多年的主仆情谊,又有共同的使命,与皇帝又没隔着什么隐秘,她就算自己手下没人,还不能找太后或皇帝借人吗?能派到长安来的人,最好是太后那边的人手,而且是知道许贤妃与金嘉树真正关系的自己人。有这样的人在金嘉树身边,许贤妃便能确切地知道自己的儿子没有受到周家亏待,而金嘉树想跟生母通信,说些隐秘之事,也不必再束手束脚了吧? 海棠当然知道周家人不会擅自拆看金嘉树给许贤妃写的信,但金嘉树若对周家始终抱有顾虑,无法全心全意信任,时间长了,很容易留下心结的。他对周家的心结,将来是否会演变成为许贤妃或八皇子对周家的心结呢?这对周家可没有任何好处。 周家既然决心要立第二次从龙之功,那还是别让他们再跳一回坑了。周家既然没有贪恋权势、威胁皇权的可能,得他们护持才得以成功上位的君王,也当配合着上演一回君臣相得的佳话,才是对忠臣最好的鼓励与回报呀! 感冒并没有好全呢,继续喷嚏不止…… 四百二十七章 用意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四百二十七章用意金嘉树迟迟没有再回答。 他似乎陷入了沉思,正在认真地考虑着海棠的提议。 海棠也不打扰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看天空,看看绿草,还有花树上冒出来的嫩叶,感受着温暖的春风。 春天是真的已经来了。 海棠心情不错地看着兄长海礁从曹、陆两位爷爷的房间走出来,向自己走来。 海礁手里还拿着金嘉树那封信,看到他与小妹齐齐站在二进院门口,不由露出疑惑之色:“你们伫在这里做什么?” 金嘉树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手中的信:“海哥,你怎么把我的信带回来了?陆先生没有安排人帮忙送信么?” 海礁笑道:“送信的是早就安排好了,这时候正在门房里等着呢。不过陆爷爷说,你这信也没封口,还是回去先封好,再戳个印上去更稳当。前两回你托镇国公府送信时,信封就是开口的,他们明白你这是信得过他们,便替你封好了。只是这一回,信封里不只有一封信,还有附带的图纸什么的,零零碎碎的,万一掉出来一份,那就麻烦了。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自个儿把它给封好了吧。曹爷爷还问你,是不是没有自个儿的印章?若没有,改日他找人替你刻一个,问你喜欢什么样式的。” 金嘉树心中顿时生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愧疚感,抿了抿唇,低头接过了信,耳朵尖还微微发红:“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去把信封好。”说着用他眼下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海礁目送他远去的背影,小声问海棠:“小妹,你们刚才在这儿说什么呢?我瞧着他表情不太对。” 海棠扫视四周一圈,见近前无人,便压低声音把自己方才的提议告诉了兄长。 海礁吃了一惊:“你让金嘉树向许贤妃讨人使唤?这样能行么?!” 海棠撇嘴:“你以为我不劝金嘉树开口,许贤妃就真的不会安排人了?之前金嘉树在金家生活,身边还有个乳母在,是许贤妃旧时的心腹,一直忠心护持小主人,许贤妃还能放心。如今他独自一人在长安生活,就算有周家庇护,也比不得在家的时候。你以为许贤妃真的能完全撒手不管?只要她力所能及,早晚会派人来的。让金嘉树主动开口,说不定还能拉近他与生母的关系,让许贤妃对他多添几分关怀怜爱之心。” 这话倒也有理。海礁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就算许贤妃想派人来……她在慈宁宫做了多年的宫人,虽说如今已经封了妃,又生了八皇子,但宫里那个情形,她能在孙贵妃眼皮子底下拉拢到几个可信之人?若是从慈宁宫借人,太后的人手与周家的人手有什么区别?派不派都是一样的。到头来,她说不定就要向皇帝借人了……” 海礁认为,一旦许贤妃向皇帝讨人,皇帝便又有了机会往长安城里安插人手。这对周家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海棠却不以为然地说:“皇帝把涂荣派过来,周家也没有处处提防排斥,还不是由得他自由行事?再多派几个人来,也没什么区别。金嘉树一个深居简出的少年人,在他身边安插耳目能管什么用?能打探到些啥周家的要紧消息?周家与金嘉树来往得比较多的,也就是周奕君而已,其余人等几时上过他的门?皇帝要往长安城里安插耳目,光是涂荣那儿就够做文章的了,不久后还有个颍川侯安排的长安前卫新指挥使要上任呢。他犯得着在金嘉树身上打主意吗?”
海礁想想也是。皇帝跟孙家人不同。孙家人还得偷偷摸摸地掩人耳目,皇帝派任何人来,都是光明正大的。就算周家知道那是皇帝的密探,又能怎么样呢?只要周家不想跟皇帝翻脸,还不是由得他去? 海棠又道:“周家人平日行事虽然也有不合规的地方,但从来都没有反叛之心。就算皇帝再派人来,也没什么好怕的。我就是觉得,若周家已经下定决心,要助八皇子继位,那他们将金嘉树留在长安城里生活,就多少有些人质的意味,听起来可不大友好。周家本来没那意思,那还是别让许贤妃觉得他们有的好。若是许贤妃将自己的亲信派过来,亲眼看着金嘉树在长安城里是如何生活、读书的,知道周家不会亏待他,也没有拘着他,那么双方之间就不会产生什么无谓的猜忌了。” 海棠又提起金嘉树给“姨母”的信不会上封的事,提到他透露的种种顾虑:“周家并不知道他与许贤妃之间的真正关系,金嘉树写信的时候,因担心周家人会过目,难免会束手束脚,许多话不好明说。他记事后就没有跟母亲在一块儿生活过,他写下的暗示,许贤妃真的能看懂吗?若是没猜对,会不会对双方的沟通有所不利呢? “哥哥,你我有许多想法,都要指望金嘉树给许贤妃写信劝说,才有可能实现。若是因为金嘉树写信时不能畅所欲言,导致你我的打算落了空,那不是太可惜了吗?既然金嘉树对于托周家传信有所顾虑,那就让许贤妃派她的亲信过来嘛。她若觉得有必要,可以越过周家,另搭一条秘密通信路线。如此,金嘉树能安心了,我们也能借个光不是?” 海礁若有所思:“你这话也有些道理……反正许贤妃瞒着周家的事,皇帝都知道。就算她派来的是皇帝的心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周家能容忍涂荣,就能容得下旁人。大不了我到时候私下提醒周奕君一声,让他们家谨慎些就是。” 海棠点点头,又道:“再者……我也顾虑到归夫人的存在。眼下她虽然被吓唬住了,但谁也不敢担保,她什么时候又会跑出来生事。她虽然不清楚金嘉树生母的身份,但知道七皇子的存在,要是在外头胡乱嚷嚷,也怪麻烦的。我们俩虽是知情人,却没法解释我们是从何得知这个消息的。周家又一直被蒙在鼓里。若是归夫人发疯,谁能去拦着她呢?涂荣不方便对付女眷,但若有宫里出来的老人,知道所有秘密的,去盯着归夫人些,阻止她作妖,哥哥和我就能省心许多了。” 海礁长叹了一声:“小妹说的都有道理。就算许贤妃不能派人长驻金嘉树身边,能打发个知情人来见他一面,安抚他一番,也是好的。他们母子一直未能有机会好好谈一谈,金嘉树心里十分不安呢。带着这样的不安,他如何能真正定下心来读书呢?科举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就算是在陕西,想要考中举人功名,也照样要过五关斩六将。他想尽快考取功名,好上京去见‘姨母’……那些扰乱人心的琐碎疑虑,还是早些解决掉的好。” 海棠笑笑。她也不知道金嘉树的才学如何,但他之前耽误了那么多年,就算天赋异禀,也没那么容易心想事成。不过八皇子若能顺利继位,等孙家倒台,金嘉树以许贤妃外甥的身份进京见亲人,倒也不是非得考中举人不可。 四百二十八章 往事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四百二十八章往事金嘉树拿着自己的信,重新从屋里走了出来。 海礁从他手中接过那封信时,立刻察觉到,信比先前又厚了些许。 看来金嘉树接受了小妹的提议,又在给“姨母”的信中多添了一页信纸呢。 信封口处已经上好了封泥,犹带几分热度,不过封泥上印着的不是印章的图案,而是菊花的纹样,线条虽简单,但颇为生动精致。 金嘉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没有自己的印章,就把我娘从前常用的一支菊花簪的簪头当印章使了。那据说是我外祖母的遗物,姨母想来也是认得的,跟印章作用一样。” 海家兄妹顿时明了。这是许贤妃母亲的遗物,也是她本人年轻时用惯的旧物,那自然是认得的。跟陌生的新印章相比,这菊花簪簪头的纹样,反而更能证明写信人的身份呢。 海礁没有任何异议地把信收好,转身前往门房,把信交给镇国公府派出的信使。 海棠没有动,留在原地跟金嘉树说:“虽然这簪子也很好用,但毕竟是你母亲的遗物,不好随身携带。你还是跟曹爷爷好好商量商量,正经刻一枚私章的好。你是个读书人,将来总有需要用印章的时候,早些备下,也省得将来麻烦。” 金嘉树点头:“回头我就去请教曹先生。” 海礁回来的时候,崔叔崔婶也从马家族里回来了。海棠很想知道他们都打听到些什么消息,便与金嘉树打了招呼,回正院去了。 马氏早就等得心焦了,见孙子孙女也过来了,连忙催着崔叔崔婶说话。 崔叔便道:“小的先去见了老姑奶奶的两个亲侄儿,他们当年也是满腹怨言,抱怨马老夫人得了老姑奶奶的所有遗物、产业与人手,只分给他们些许财物。他们本想闹到族里,族里劝他们安生些,他们又想闹上官府,可他俩在军中没混出头来,至今都没什么出息,如何能与周家三房的当家主母作对?顶多就是私下吃酒时骂人抱怨罢了。他们的儿孙还是托了周家的门路,才在军中安下身来。因此他俩一直没给马老夫人真正添什么麻烦。” 这两个人都是废物,马氏也是马家女儿,自然早就知晓。她想知道的不是这些:“他们可知道当年老姑奶奶带着养女回长安时,是怎么说她来历的?” 崔叔回答:“老姑奶奶只说,是在京城收养的孤女,生得好体面模样,教养也好,只可惜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失了依靠,被族人所欺。老姑奶奶不忍心见好孩子受罪,索性就认个干女儿,带在身边养活了。因她们回长安后不久,老姑奶奶就开始为干女儿操持婚事,他们都以为老姑奶奶是拿人联姻拉关系用的,便没有多问。” 后来,马老夫人嫁进周家三房做继室,果然给马家老姑奶奶找到个好靠山,不但在长安城里做生意顺利,连带她老人家的万贯家财,也没人敢再图谋了。马家人越发相信,老姑奶奶认个漂亮养女回来,就是用来做联姻工具的。 只是这个说法,跟马氏原本所知道的差别不大,除了证明马老夫人确实是京城人士以外,提供不了别的线索。马氏便又把头转向了崔婶那边。 崔婶去拜访的是马氏族里另一个房头的人。那一房与老姑奶奶的血缘关系不算近,不属于有资格继承她遗产的支脉,但这一房的老太太与老姑奶奶曾是闺中好友,关系不错。老姑奶奶在世时,时常与这位堂弟媳见面说话的。老太太如今已是八十多岁高龄,在长安城里也是有名的寿星,生活得很低调,少见外人。她比马老夫人的年纪还要大十来岁,想必曾听老姑奶奶提过养女的身世。
马氏之父生前曾经帮过这位老太太的儿子。崔婶此去,是带着马氏亲笔信的。有这一层关系在,再加上崔婶带去的新消息,老太太便把知道的都说了。 崔婶向马氏禀报:“老太太说,老姑奶奶从前曾提过一嘴,道是这个干女儿与生身父母有嫌隙,父母与长姐为了攀附权贵,不顾她的意愿,强行退了她的婚事,逼她给人做妾。因她不肯从命,想要去寻未婚夫婿,他们甚至还想给她喂药。她千辛万苦才逃了出来,却发现未婚夫已经另娶他人,将她抛到脑后了。 “她伤心不已,却不敢再回家去,不知该往何处去时,又累又饿,晕倒在地,恰好遇上了老姑奶奶。老姑奶奶从前偶然在佛寺里与她相识,见状大吃一惊,便收留了她。等她身体痊愈,老姑奶奶问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心生怜惜,便认下她做闺女,带回了长安。” 听起来是个坚守婚约、忠贞不二,却被父母家人与未婚夫婿齐齐背叛的可怜姑娘。父母家人趋炎附势,前未婚夫负心薄幸,只有她最可怜,最无辜了。 别人听了这个故事还罢了,只有海棠忍不住觉得一阵恶心。 明明是宋育珠背叛了未婚夫平西侯世子,为了情人胡人王子去平西侯府偷盗军机情报,被父母知道后才被放逐到乡下。解除婚约,是宗室公府夫妇不想让女儿有机会再祸害平西侯府了,又不想让平西侯世子知道真相,才故意寻了个女儿身体有恙,不适合婚配的幌子,希望能和平解决婚约之事。平西侯世子是什么时候再有婚配的?海棠上一世死得早,并不知情。可就算人家另择婚配,也没有任何对不起宋育珠的地方。她的情人胡人王子倒是负了她不假,可也没跟她定下婚约,而且她不是报复过了吗?这些年也一直没跟人断了联系呀! 宋育珠自己犯下大错,不知反省,前脚对着父母亲人与心上人行报复之事,后脚就在养母面前造谣中伤前未婚夫负心薄幸。她怎么好意思呢?! 海棠觉得心里不适,马氏也觉得这个故事很假:“额怎么听着不信咧?这象是戏文里说的故事,马老夫人却不象是这样的坚贞好姑娘。” 更何况,马老夫人当时父母俱在,也不曾家道中落,失了依靠,马家老姑奶奶就把人带离京城,还在长安给她择了婚配,若是她家人知道了,追究起来,也有拐带之嫌吧? 崔婶点头道:“老太太说了,她当时就觉得不妥,还劝过老姑奶奶。老姑奶奶心知这么做不对,但实在不忍心看到马老夫人花儿一般的年纪,被逼嫁给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做二房,因此就冒了一回险。到了长安,横竖也无人认得马老夫人,只要她能嫁进周家,就算她家人将来找过来了,周家也能护得她周全。老姑奶奶清除了痕迹,确保马老夫人家人不会发现她的下落。马老夫人为此一直很感激。她嫁进周家后,又过得很好。老姑奶奶临终还在说,自己这辈子最得意的,就是做了这件好事哩!” 海棠忍不住叹了口气。 老姑奶奶哪里知道,她是被宋育珠利用了呢?如此说来,她一辈子不知道真相,在自己做了大好事的幻觉下死去,反倒是件幸事了。 四百二十九章 上门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四百二十九章上门马氏不相信马老夫人的所谓身世,但马氏族人中,就数这位老太太辈份大、活得长,又与老姑奶奶走得近,对当年旧事还有几分了解。除了她,马氏也不知道能找谁打听得更准确些了。 她只好暂时记下了崔家夫妻打听到的情报,自己换了一身衣裳,带着一双孙儿孙女,又启程往周家三房去。 今日的周家三房,倒比昨日要热闹许多。 周马氏比昨天精神了不少,周怡君也不再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躺在炕上哭泣了。祖孙俩坐在正院上房里商量着接下来要找谁去求援,又要如何在涂荣面前为自家辩解。得知马氏又带着孙子孙女过来了,祖孙俩都十分欢喜,相互扶持着,迎出上房来。 没想到马氏见了大姐,不等行礼问好,便先一脸古怪地问她:“西院那边是咋回事?额一进门就听见了。” 周马氏轻咳一声,干笑着小声说:“十四房老太太一大早就过来了,想追问老爷昨儿听说的事。老爷不想见她,躲了,她便索性跑到西院门外大骂……” 十四房老太太比马老夫人要年轻,身体还相当硬朗,中气十足。周马氏原在西院几个门口都安排了好几个壮实矫健的仆妇,紧守门户,以免被马老夫人钻了空子,偷逃出去。这些仆妇把西院把守得严严实实的,不许任何外人不得允许入内。十四房老太太自然是被拦住了。 可她也不在意,不能闯院,她便站在院门外破口大骂,骂得十分难听,还将马老夫人的种种罪名全都骂出来了。骂声传遍了周家三房,只怕在隔壁十四房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另一边的邻居族人自然也不例外。这下周世功想要再保什么密,都是做梦了。 周马氏起初被吓了一跳,也曾想过要劝阻十四房老太太,但周怡君劝了她两句,她就打消了主意。 这种事有什么好保密的呢?周世功越是要保密,周家族人知道三房陷入困境的人就越少,那他们还能向谁求助?儿孙远在外任上,女儿的夫家尚且要指望娘家帮扶,兄嫂那边已经明确拒绝过问了,唯有小妹还肯替她出出主意。可小妹夫官卑职小,能帮什么忙呢?周马氏觉得,他们三房唯一能指望的,还是长房镇国公府。 丈夫周世功拒绝将事情外传,昨日她去寻十四房老太太打听些消息,以求自救,他就急急跑过去亲自接了她们祖孙回家,又大发雷霆,禁止她再“违命”。她不想继续听他号令,却又要提防他给家中下人下令,拦着不许她与孙女出门。如今十四房老太太闯进三房,把周世功想要隐瞒的秘密大肆宣扬开,她反倒是安心了。 既然秘密已不再是秘密,她要向族人说明原委,求他们相助,丈夫周世功也没理由再责怪她了吧? 周马氏拉了马氏进门,把情况详细说了。马氏也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昨儿谢表弟与曹、陆二位先生一同去了镇国公府,把你们家的事告诉了镇国公。国公爷已经知道了,说会去寻涂同知说话。大姐就只管放心吧!” 周马氏惊喜不已,忍不住念了句佛,便连忙追问:“谢先生他们都是咋说的?” 马氏看向海礁:“额不知道,是宝顺跟着他们一块儿去的,你问宝顺好了。” 海礁只好将昨天在镇国公府的经历略作删减,修修改改地,将能说的重新组合了一下,告诉了姨奶奶周马氏。
周马氏自然分不清真假,却完全没怀疑过海礁的话,只欢喜得直念佛:“额还想着,十四房老太太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长房早晚会打发人来问是咋回事的,到时候额就能跟他们说了,老爷也没法拦着。没想到玉梅你昨儿就给长房送了信。你可真是帮了大姐一个大忙了!” 马氏道:“先别顾着欢喜,额还有别的消息呢!额今儿一大早就让金花和她男人回马家族里去找人了……”如此这般,将崔叔崔婶打听到的消息,也都告诉了自家大姐。 周马氏听得睁大了双眼:“如此说来,阿家当真不是啥胡人奸细?竟然真是京城人士……会是宗室女么?” 周怡君道:“若她是宗室女,那她告诉马家老姑奶奶的身世,必定是假的!世上再有权有势的人家,也不可能让宗室贵女去做妾呀?!” 那当然是假的了。可怜老姑奶奶偶然上京城做一回生意,就被伪装过的宋育珠给骗了,不但帮着人家平安离开京城,还替她扫清了所有手尾痕迹,到了长安后,又帮她说了一门好亲,附送丰厚嫁妆,死后再将全副家产拱手相送。周家在长安本就是百年名门,当年又数三房老太爷风头最劲。能嫁给这样的男人为妻,体面也不比嫁给平西侯世子差多少,不过是少了爵位罢了。再有老姑奶奶赠送的财产与人手,宋育珠舍弃原本的身份后,竟然过得更幸福风光了! 哪怕是这一回她的身世会被曝光,过去犯过的罪行也被一一揭露,她也风光顺遂了五十年,什么都够本了。 海棠道:“她告诉马家人的身世,肯定是假的,不过是编出来哄人,让人不去追究她的出身来历。不过,如今有了那一对内府出品的黑檀描金梳,我们总能想到法子去查清她的真正身份。就算她编造出再多的谎言,也没法再撒谎骗人了。” 周马氏点点头,郑重道:“等长房来人,额就把那对梳子的事告诉长房大嫂,让她想办法查去!老爷再不乐意,还能拦着长房过问么?!” 马氏道:“只要证明了她原是宗室女,又早早就犯过错,那她在夫家再出什么岔子,就不能全怪到你们周家头上了,谁叫皇家没把女儿教好咧?宗室没理由通敌叛国,到头来便只是贪财愚蠢,叫胡人奸细欺骗利用了而已。” 这个想法就未免太天真了些。谁说宗室就不会通敌叛国?这世上永远都不缺自我中心的脑残。 海棠瞥了祖母一眼,心里想着要怎么把宋育珠当年做过的好事,也一并揭穿开来,叫她罪有应得才好,便听得哥哥海礁道:“十四房老太太好象骂得累了。姨奶奶,不如您把人请过来坐一坐,喝口茶润润喉,顺道也能继续昨儿未完成的事,继续打听王家人的后续消息?” 海棠这才发现,从西院方向传来的叫骂声,确实稀疏了许多,声量也卫生院下来,坐在正院上房里,已经不大听得清,十四房老太太骂的是什么话了。 周马氏欣然接受了海礁的提议,派彩绢前去邀请十四房老太太。为了表示敬意,周怡君也跟着一块儿去了。不一会儿,她便把十四房老太太请到了正院上房。 四百三十章 十四房老太太 十四房老太太陆氏已经六十多岁了。她身材高大,头发花白,长相硬朗,打扮朴素,与长安城里常见的军眷寡妇们是差不多的画风。相比于一把年纪了还十分注重保养、日常穿戴偏华丽精致的马老夫人,她年纪明明要年轻得多,看起来却比前者要苍老十来岁似的。

陆氏的亡夫周克刚,原是周家三房老太爷周克谨的庶出幼弟,年纪比嫡长兄要小很多。陆氏是他的原配,刚嫁进门的时候,马老夫人还没生下儿子呢。可多年清苦的守寡生活,以及将所有儿女抚养成人的重担,却让陆氏早早就显露出了老态。如今任何人看到她与马老夫人并排站在一处,都不敢相信她其实比后者要年轻许多。

周马氏客客气气地把陆氏迎进了正院上房,口称婶娘,还亲自给她倒茶,让她润润嗓子。海家兄妹也跟着马氏与她见了礼。

周马氏对十四房老太太陆氏,其实一向很敬重。只是从前陆氏因马老夫人对她多有诋毁,十分看不上她,她也不敢靠近,生怕挨了骂。如今双方都跟马老夫人翻脸了,周马氏就觉得,这位婶娘对自己应该会和气许多了吧?昨儿她亲自去十四房拜访的时候,婶娘不就没把自己祖孙俩扫地出门么?

谁知十四房老太太陆氏刚刚坐下,就忍不住数落她:“大侄媳妇,你男人到底在想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三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还想着要瞒人。我做长辈的亲自找上门来询问,他竟敢避而不见?!他是不是被马氏那婆娘教傻了?!平日里总是一套套的大道理,说读书人如何如何,今儿怎么不说读书人该敬重尊长了?!”

周马氏受了池鱼之灾,也只能干笑:“是额们老爷错了,婶娘别生气……”

虽然知道陆氏骂的“马氏”是谁,但因为也是马氏,马氏就没好意思说话。

不过陆氏很直爽,转头就对马氏道:“海家的,我不是在说你。虽然你们姐妹都是马家出来的,但我知道那个马氏是假货,不是你们马家的教养。不过谁也不知道她姓什么,我也只好继续管她叫马氏了。”

马氏扯了扯嘴角:“您客气了。我们姐妹心里都明白,您真正恼恨的是谁,自不会误会了您的意思。”

陆氏摆摆手,又朝着外书房的方向瞥了一眼:“早知道世功会长成这样的性子,当初大哥还不如把儿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算了!世成虽是那马氏的骨肉,但因是大哥亲自教养的,性子就不象世功那般别扭,看起来还象是我们周家的子弟!晋浦也是那婆娘养大的,便不象话得很。那婆娘嫁到咱们周家来,不知祸害了多少好孩子,她当真不是胡人的奸细么?!”

马氏道:“虽然证据还不充足,但眼下额们都猜测,她是京城人士,极有可能是宗室血脉。”

陆氏生气道:“皇帝老儿折腾我们周家没完了!周家辛苦保他坐上了龙椅,他不知感恩就罢了,反坑得我们西北军民受苦三十多年,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替他保家卫国,这还不够,他还要嫁个恶毒妇人来我们周家,祸害得周家子弟都不得安生,我们周家难道是上辈子欠他的?!”

这话就纯粹是泄愤了。三十多年前德光皇帝刚登基的时候,马老夫人早就嫁进周家三房十几年了,怎么也不可能是德光皇帝把人安排过来的。

在座众人都没把陆氏这话放在心上,周怡君连忙上前再替她倒了一盏茶,又将点心匣子挪到她手边:“叔祖母,您吃些茶点,垫一垫。这半天您辛苦了。”

陆氏稍稍消了气,喝了两杯茶下去,又吃了好几块点心。骂了这半天,她是真的累了,也饿了,正好趁机充充饥。

等吃饱喝足了,她便将茶杯一放,擦擦嘴,张口道:“说吧,想问我什么?昨儿若不是周世功亲自过去,硬把你们拉走,你们原本还有很多话想问我吧?”

周马氏连忙点头:“是是是,额有许多旧事,都不知情,也不知道该找谁打听,只好向婶娘求援了……”

马氏也帮口道:“额大姐想知道当年凉州王夫人跟马老夫人来往时的事。听说您府上与王家是姻亲?”

陆氏嫌弃地看了周马氏一眼:“你也这么大年纪了,嫁到这家里三十多年,亲戚们都是见过的,哪怕你婆婆不肯指点你,难道你就不懂得自己用眼看?用耳听?这些事,你早该学起来的,如今老了,倒来问我?!怪不得你婆婆总说你的坏话。她虽心思不正,但你也太蠢了些!”

周马氏被她说得红着脸低下头去,虽然心里很委屈,却不敢驳回半句。

马氏只得又站了出来:“您就别怪额大姐了。马老夫人不许她知道,她上哪里学去?谁让她命不好,摊上这么一个婆婆咧?如今一把年纪才能当家做主,她也不敢再去寻马老夫人请教,怕被带到坑里去。这不就只能请您指点了么?”

陆氏的神色缓和下来:“这话倒是真的。与其指望那个恶婆娘,还不如我辛苦些,多指点你几句呢!”

于是她就真的开始给周马氏讲解周家三房——包括他们十四房这个分支在内——与凉州王家之间的关系与来往了。

陆氏的长媳是王家外孙女,十四房早年与王家也颇为熟悉。这些年,为了给儿子、孙子们谋个好前程,给女儿、孙女们说一门好亲,陆氏是什么法子都想过。除了巴结讨好马老夫人外,长媳娘家也是她考虑过的求助对象,只可惜王家被一把大火烧没了,长媳娘家失去这门姻亲后,实力大减,帮不上什么忙。但过去有心求助时,她私底下可没少打听。

如今,陆氏已几乎快把这些往事忘光了。昨日周马氏与周怡君祖孙上门提起,让她忆起了过去的时光,一晚上都在回想从前的旧事。眼下马家姐妹问起,她立刻就都记起来了。

很多事海棠他们早就了解过了,但也有许多细节之处,是他们此前不知道的。

陆氏长媳的娘家母亲就是王夫人的大姑子,姑嫂二人关系平平,原因是前者很看不惯后者的行事,比如王夫人积极进京攀附权贵的做法,她就很是不以为然,私底下没少跟亲家与闺女抱怨。

王家粮行大火前不久,王夫人刚从京里回来,在十四房打了个转,留下几份土仪,便回凉州去了。没过两天,陆氏长媳就收到了堂小姑周淑仪的来信,抱怨王夫人在京中寻她帮忙引见权贵,丢了她的脸,云云。

周淑仪的措辞很不好听,陆氏的长媳本就气恼,马老夫人还要把她叫过去询问王夫人在京中的种种细节,来十四房时都说过些什么,等等,叫她生了好几日闷气。

后来凉州传来王家大火的消息,王夫人母子皆亡,家都被烧没了。陆氏的长媳得知娘家母亲悲痛病倒,一边忙着照顾母亲,一边还要应付马老夫人的刁难,心中恼恨不已,后来索性就离了长安,随丈夫驻边去了。 四百三十一章 王夫人经历了什么? 屋里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十四房老太太陆氏,但陆氏却只是淡定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又吃了块点心。

吃完了,她才放下茶杯道:“你们也觉得不对劲了吧?当年我就没想过,那时候什么事都挤在一块儿了,乱糟糟的,谁能想到呢?”

周马氏咽了咽口水:“婶娘的意思是……王家的大火有蹊跷?跟阿家或是姑太太有关系?”

陆氏哂道:“谁知道有没有关系?反正那时候周淑仪那封信来得没道理,西院那婆娘老是传我们家老大媳妇来问王夫人都跟她说过些什么,就更没有道理了!”

陆氏自己其实也不记得了。昨天送走了周马氏祖孙俩之后,她越想越不对,就把长媳留在家里的老嬷嬷给喊了过来询问当年细节。

这位老嬷嬷是长媳的奶娘,也是长媳娘家母亲的陪嫁丫头,本来是一直跟着长媳母亲过活的。前些年,长媳的母亲去世,长媳回长安奔丧,就把这个老嬷嬷给接到了婆家养老,平日里帮着照看孩子。王夫人出事前从京城回凉州,路经长安时来看望大姑子和侄女儿,有些不好跟嫁进周家的侄女儿说的话,在大姑子面前倒是不介意提的。老嬷嬷原是王家的家生丫头,王夫人在她面前说话也不避讳,她跟在旧主人身边,听到了不少事,只是从前从来没把那些话跟王家的大火扯上关系罢了。

据这老嬷嬷说,王夫人曾经跟她大姑子抱怨,说自己去京城结交权贵,不过是想借一借周淑仪夫家的人脉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周淑仪却推三阻四的,太不给亲戚面子了。王夫人见不到她,只好从她陪嫁的那些老掌柜处打主意。可惜,老掌柜们倒是愿意帮她的忙,无奈他们也做不了周淑仪的主,而且还要忙着完成女主人吩咐要办的事,对她实在是爱莫能助。

王夫人十分气恼,便悄悄去打听他们到底在忙活些什么?只发现他们在收购许多药材,还有一些火油之类的东西。前者还有可能是替西北周家搜罗的,后者又是为了什么?西北边军主要是在守城,很少用这种攻城的武器,也犯不着千里迢迢从京城采买。

王夫人忍不住多打探了一番,只发现这些东西并未打算进行远程运输,似乎就是在京城周边用的。她当时都惊了,那时正是周家与孙家斗得最厉害的时候,她还以为周家决定要对孙家下狠手了呢!出事之后,西北的商人不会受牵连吧?她忙去跟相熟的老掌柜们打探,后者告诉她,那是为了开凿山石做准备的,她才半信半疑地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她在周淑仪的京城商行里看到了一个熟面孔,正是她觉得来历可疑,还提醒马老夫人不要来往的西域客商。看这人与老掌柜们说话时透露的口风,周淑仪似乎有意把他介绍给别家权贵,让他能将手头的名贵香料卖出去。王夫人顿时就觉得心里不平衡了。凭什么同样是商人,周淑仪宁可为外人引见权贵,却不肯帮她这个亲戚呢?!

一气之下,王夫人索性也不再哀求周淑仪了,转而求旁人引介,结识了另一家权贵,也同样是宫里有娘娘的。正是为了替这位娘娘采买一批质量上乘的西域宝石与香料,她才会急急赶回凉州去。中途在长安城停靠的时候,她想起马老夫人与周淑仪母女俩对自己的冷待,忍不住跟大姑子抱怨了一番,便又匆匆上路了。

然后她就再也没能在陆氏的长媳及其母亲面前出现过了。

陆氏对众人叹道:“我从来没听说过周淑仪还给西北边军采买过什么药材。边军的药材一向都从那几家老字号商行采买的。从前屠家也是大户,但被西院那婆娘把控之后,倒是时常从西北往京城运送药材,给周淑仪的商行上货。至于开凿山石,就更是无从谈起。三房在京城给她置办的嫁妆,不是繁华地段的好铺面,就是京郊上好的水田,哪里用得着她费事去凿山开路?况且这种事要火油做什么?她怎么不搜罗火药去?又不是要杀人放火!”

仔细一想,当年周淑仪真的露出了许多马脚。马老夫人特地招陆氏的长媳过去细问,更说明她同样是知情人。陆氏也不知道这对母女到底在盘算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但若是她们还在继续与那疑似胡人奸细的西域客商来往,那就有可能为了保密,而灭王夫人的口了。

关于王家粮行的大火,陆氏也曾听长媳和亲家提过,道是那天半夜里忽然烧起来的,因天气干燥,风势又大,很快就烧成了一片,却不知为何,整个粮行的人,连同王家主仆与粮行伙计在内,都不曾醒觉。等到周围邻居发现大火,赶来相救时,火已经没办法扑灭了,也没有任何人能逃出来。事后能保住性命的,只有住得远的王家旁支族人,以及因事提前告了假的伙计与护卫们。

除了王家粮行的人以外,附近人家也有受大火牵连的,死伤甚众,凉州卫当年的粮草供应也一度告急,还是从周边卫所紧急调了几批粮草过去接济,才没让将士们饿肚子。

因为当时与胡人并未开战,凉州那边一直疑心放火的是附近的沙盗马贼,想要削弱本地驻军的战力,不过始终无人出面承认。

这场大火引起的后果如此严重,传回长安后,人人都为此揪心。马老夫人居然还有闲心去细问王夫人从京城回来后,都跟亲友说过些什么话,见过什么人。别说陆氏的长媳了,就是隔了两层的陆氏,也觉得她不象话。若不是当年十四房还离不得三房的助力,她们婆媳俩当时就想跟马老夫人翻脸了。

陆氏回想起当年,忍不住叹了口气:“早知道是今日的结果,我当初就该直接跟她翻脸才是!那时候老太爷还在呢,虽说他早被那婆娘蒙蔽了,但若是我们十四房敢把事情闹大,他怎么也要过问几句的……”

周怡君低声问:“老夫人一直想打听的,就是叔祖母今日说的这些吧?若说当年王家大火,当真是老夫人与姑祖母为了灭王夫人的口才做的,那……王夫人当年看到的那些事,到底有什么秘密呢?是因为那个西域客商?”

海棠回头看兄长:“这个西域客商,该不会就是被孙家抓住的那个胡人奸细吧?因为他被抓住了,周淑仪担心自己与他之间的关系被泄露出去,所以才急着灭王夫人的口?”

海礁道:“我觉得不至于。知道她与那西域客商有关系的人多了去了,若真想撇清干系,光是灭王夫人的口管什么用?王夫人本是三房亲戚,大不了好言好语哄一哄,答应帮王夫人引见几家权贵,让王夫人闭嘴就行了。王夫人又不会跟钱过不去,还能为了出一口气,非要给亲戚惹麻烦么?”

他更好奇的是,那些药材和火油,是做什么用的?既然不是为西北边军采买的,又要掩人耳目,周淑仪当年到底在捣什么鬼呢?! 四百三十二章 选择 午饭时间到了。

十四房老太太陆氏拒绝了周马氏留饭的提议,起身告辞:“我可不想在你们家里吃饭。一想到我跟西院那恶毒婆娘待在一个宅子里,我就恶心得要吐出来了!”

海棠和海礁瞥了一眼被她横扫一空的点心匣子,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起身,随长辈们一道送客。

陆氏临走前嘱咐周马氏:“有了新的消息,就赶紧打发人来告诉我!若那恶毒婆娘当真杀了王家那么多人,还跟胡人奸细勾结了许多年,暗地里做尽坏事,我绝不能饶了她!让你男人别总是束手束脚的,就算是他继母又如何?周家从来容不下这样的毒妇!她要是拿自己的长辈身份来压你们,你就去叫我!我也是周家的未亡人,我也养大了许多儿孙。我从没害过一个人!就算是到了列祖列宗面前,我也敢挺直了腰杆说话!她要是敢在我面前拿架子,我就用大耳光扇她!”

陆氏大踏步走了。周怡君连忙追了上去,一路送到大门外,方才折回来。

周马氏有些无力地坐倒在炕边,半晌说不出话来。

事情比她原本预料的还要严重。继婆婆可能不仅仅是通敌卖国而已,她还杀人放火!这样下去,周家三房真的能脱身么?!

马氏见不得大姐一副没出息的模样,便推了她一把:“大姐慌什么?这些事她都是瞒着你们做的,上头追究起来,也没有怪罪你们的道理。”

周马氏抽了抽鼻子:“说到底,是额们疏忽大意了,这么多年,竟什么都没发现……”

海棠皱着眉头对马氏道:“阿奶,若方才十四房老太太说的话是真的,当年王夫人还在京城的时候,周淑仪让陪嫁的老掌柜们采买那些东西,兴许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图谋。而那些老掌柜们都照办了,朝廷若要追究起来,老姑奶奶可就脱不了干系了。”

马氏道:“我不相信老姑奶奶留下的掌柜们会那般糊涂,当真会听从周淑仪的差遣,做些杀人放火的勾当,指不定是被骗了,就象他们跟王夫人说的那样,以为那些火油是为了开山凿路才预备的。”

海棠见她嘴硬,只好转头去看海礁:“哥哥怎么看?”

海礁抿了抿唇:“十几年前……京城发生过什么大火么?周淑仪采买那些火油,总不会是为了把它们从京城千里迢迢拉去凉州,烧毁王家粮行吧?灭口是后来的事了,它们本来是为了用来做什么,方才收集起来的?”

这种事,屋里任何一个人都没办法给他答案。海礁也不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只暗暗记在心里。

他起身道:“我得把这些事都告诉镇国公。该如何查,怎么查,他老人家想必心里有数。”

周马氏忙道:“那额也去跟老爷说一声。”马氏拉住了她:“算了,大姐,姐夫只怕还不高兴你多事咧,不如都交给国公爷。国公爷出面做了主,姐夫只需从命就是了。”

周马氏哑口无言。

这时候周怡君回来了,看到海礁要走,忙道:“我已经吩咐厨房,将午饭送过来了。海表哥用过饭再走吧?”

海礁拒绝了:“事不宜迟。饭什么时候不能吃呢?”他匆匆离开,周怡君想拦都拦不住,只好由得他去。

周马氏邀请妹妹与外甥孙女用了一顿简单的午饭,不过席间人人都没什么胃口,心情颇为沉重。

饭后,马氏喝了两口茶,便要起身告辞:“我想亲自回族里找人问问,当年跟着周淑仪上京的那些老掌柜,可曾回来过?他们跟长安的亲友可曾说过些什么?”

周马氏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便不再阻拦,只是对马氏说:“大嫂那边说话难听,你当没听见就算了。大哥心里还是向着额们姐妹的,只是他如今身体不好,又有儿有孙的,少不得要多为儿孙考虑。”

马氏冷笑一声:“这种事难道是他们不过问,就能躲过去的么?马家若真的跟通敌卖国的罪名扯上了关系,合族上下有一个算一个,但凡是跟西院马老夫人来往多的,谁都别想逃过去!额倒还罢了,早就嫁出去了,夫家也清白得很,谁来额都不怕。额这么操心奔命,还不是为了马家着想?!他们要是不领情,将来麻烦缠身时,可别跑来求额伸手!”

她冷着脸,领着孙女出了门,路过通向西院的路口时,还忍不住朝那个方得啐了一口,方才继续向前走。

上了车,马氏倒是犹豫了:“额们先回家吧。”

海棠问:“阿奶不是要回马家族里去问人吗?”

马氏叹了口气:“这样的大事,额也拿不定主意了。老爷不在家,额就先问问你表叔公他们。额虽然替马家担心,但额如今也有丈夫儿孙,少不得要多替自家人想想。若这真的是祸事,额们也不好掺和太多了。”回头打发人去提醒族人一声,就算是尽了自己的心意。若是马家族人还不肯配合,那她也没有拿热脸去贴冷屁股的道理。

她虽然为兄嫂的态度而生气,但自己遇到同样的处境,她也会犹豫。毕竟马家很可能已经被卷了进去,但海家还能继续坐壁上观。

此时此刻,她倒是有几分理解兄长了。

祖孙俩匆匆回了家。这时候,海礁还未回来,谢文载却刚刚被叫走了,去了镇国公府。马氏知道他必定是为了周家三房的事去的,倒也不急,便回正院去,先等待孙子的消息。

不过马氏族中,她还是派崔叔崔婶去警示了,权当尽一份心。至于马氏族人是否会回答她的问题,她也不打算强求。事情到了这一步,已不是她一个老妇人能过问的了。

海礁与谢文载直到日落西山时分,方才从镇国公府回来。

马氏闻讯,连忙赶到前院迎接。

谢文载看到她,微笑着行了礼,安慰道:“嫂子别担心,一切都有镇国公在呢。他老人家已经给涂同知送了信,涂同知方才赶到镇国公府,与镇国公交谈过了。涂同知也知道周五老爷一家无辜,只是马老夫人涉案甚深,还需要细细盘查。接下来的日子,周家三房还要继续闭门谢客。涂同知让镇国公府派人把守三房宅院,也是信得过周家的意思。”

马氏一听,便知道自己接下来不好再去探望大姐了,不由问道:“额大姐他们会受牵连么?”

谢文载只能说:“一切还要看圣裁。”

马氏不知内情,叹息着向谢文载行了一礼,忧心忡忡地返回了正院。

海棠没有跟着离开,她与海礁一道,挤进了表叔公谢文载的屋子,与闻讯赶来的曹耕云、陆栢年两位长辈坐在一起,询问海礁最新情况。

海礁道:“我将凉州王家粮行大火的消息告诉了镇国公,镇国公又把这事儿告诉了涂同知。这桩案子虽然事隔十几年,但亲历者颇多,兴许还有可查的线索。涂同知打算亲自往凉州走一趟。”

众人闻言,心里便有数了。

涂同知被支到了凉州,暂时没法向镇国公提条件。而这正是镇国公向皇帝“效忠”的好时机。

他兴许已抢到了先手。 四百三十三章 平静 镇国公主动替涂荣寻了个借口,让他能以公干的名义前往凉州待一段时间。

陕西都司大部分人不知内情,都觉得这事儿很奇怪。涂荣是陕西都司的都指挥同知,凉州卫却是在陕西行都司治下,他跑隔壁都司的地盘做什么?他又不是周家人。

可镇国公都下令了,旁人也不好多言,便由得他去了。只不过私底下会有小道消息乱传,说这是皇帝的心腹涂荣故意使的奸计,逼镇国公点头的,他不满足于仅仅在陕西夺权,连西北其他地盘也不想放过,云云。

涂荣走得很低调,但也很迅速。他离开后,长安城里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但因为有周家坐镇,唐家又忙着送走自家族人,没人出来领头,这种种流言便成不了气候,不过是众人私底下说说,过后也就散了。

在这种种流言中,周家三房的异状完全没有引起外人的注意。他家闭门谢客从年前就开始了,根本算不上新闻。周家族人倒是知道三房又出事了,不过镇国公府已经接了手,还派了亲兵前往三房把守,族人便也各安其分,专心做好自己的本职即可。

至于镇国公府前几日派出去的快马信使,更是无人议论,那本来就是寻常事。哪个月镇国公府不往京城派一两回快马呢?

马家那边倒是有些小小的骚动,不过镇国公府的周六将军亲自过去走了一趟后,他们也就镇定下来了。虽说知情人们平日行事,依然有些惴惴不安,在人前也会露出心神不宁的模样,但并未引起什么风波。

长安城里暂时平静了下来。

随着天气彻底回暖,城里城外的军民百姓们出门活动更加频繁了。来自西域与中原的各家商队也重新出现在城外大路上,入住了城里城外的各大客栈车店。集市里的货物比先前丰富了许多,夜里也开始有人在街道两旁摆起小吃摊来。与其同时,城中负责日夜巡视的官兵也大为增加。

海家左邻的陈家老宅前院已经收拾好了,两进的院子,与后头院子的通道暂时砌了薄墙隔绝开来,另开一个门洞出入。如今,谢文载与曹耕云、陆栢年商量好了,前院除了厨房、茶房与客厅是公用的以外,还设了课室与客房,预备学生上门求学和偶然留宿;二进院是他们三人的住所,谢文载占了正房,曹、陆二位各占两间厢房。自此以后,三人就不必再挤在海家前院的两间屋里,生活与活动空间都大为增加。

不过他们还会继续借用海家的仆人,出入的车马等等,也还是继续用海家的。即使如此,他们也感到非常满意了。曹耕云欢喜得恨不能立刻搬进新家去,只是顾虑着海西崖还在出外差,暂时未回来,搬家这种事,也当择个吉日,因此还没有正式挪动。但各种大件的行李,以及藏书等物,他们早就带着人搬进了新宅中,白天也时时过去,就只差没在新宅里住宿罢了。

有了新宅子,谢文载也不再去镇国公府边上的小宅给吴珂授课了,只让吴珂时不时到新宅子来找自己。他若是不得闲,还有曹、陆二位老友能帮忙指点学生的功课。他们也同样是正经进士出身的饱学之士,虽然各有专长,但教导两个小学生还是不成问题的。

金嘉树自然也被安排去了新宅子里上课,与吴珂正式成为了同窗。他的腿伤已基本好全了,行走无碍。只是与吴珂相比,他的基础要薄弱许多,上课时不免吃力些,下了课便要多用功。

他心里也希望能把书读好,发现自己的不足后,便更勤奋了几分。每日早起,海礁海棠兄妹开始练武,他便开始背书。夜里海家兄妹继续习武或闲聊时,他还在背书,背到深夜才睡下,用功程度引起了马氏的注意,忍不住劝他:“再用功,也要注意身子,别把自个儿给累坏了!”

金嘉树嘴上乖巧应了,但转过头,看书、背书的时间半点没减少,还因为曹耕云偶然评论了他一句“字写得不大好”,又压榨自己的午休时间,开始练字了。

他如此用功,谢文载也不由得多夸奖了两句,在提醒他注意休息之余,还送了他两本字帖,免得他在外头买些乱七八糟的字帖来,把字给练坏了。

金嘉树的勤奋给吴珂带来了刺激。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过于懒惫了?明明他生活比同窗安逸富贵得多了,生活上也有许多丫头婆子照顾,不象金嘉树,身边只有一个海家借用的崔小刀侍候笔墨起居,再添一个从外头街面上雇来的周小见跑腿办事。可金嘉树用在学习上的时间,几乎是他的两倍。

虽说如今他的功课比金嘉树强许多,但那是因为他从小在宫里有女官传授诗书,出宫后在承恩侯府,也有承恩侯为孙子请来的名家大儒教导。他的功课根基札实是应该的,但若是后续不够勤奋,很快就会被同窗比下去了吧?

抱着这样的念头,吴珂也增加了自己学习的时间,也不再成天想着要去给婶娘归夫人请安,安抚她的情绪,又或是看望堂妹吴琼了。他如此专心于学业,所有人都喜闻乐见,只有归夫人私下有些焦虑。可镇国公夫妇的威胁还言犹在耳,她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再触怒镇国公,连她小弟的官职前程,也要保不住了。

归夫人安分下来,吴琼总算又能安心给朋友们写信了。

不过近来经历了那么多事,她的注意力已经从童年回忆转移开了,在信里主要说些自己的生活琐事,还有与周雪君、周华君姐妹相处时的趣闻。

海棠看了信,也不再刻意引导她想起小时候在宫中的经历,只顺着她的口风,说些自己的经历,提一提城里新近出现的有趣货物,偶尔还会把街上买来的小玩意儿托信使给吴琼与周家姐妹们各送一份过去。

长安城里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闲适的节奏中来。

不过海棠不敢掉以轻心。

她给吴琼与周雪君写了回信,附送上新买的精致信笺,送走了信使。回过身,她便走进了哥哥海礁所住的东厢房。

海礁刚刚从卫学放学回来,先往隔壁陈宅走了一趟,见了曹耕云与陆栢年一面,也带回了最新的消息。

在涂荣带领心腹亲兵们前往凉州卫后,留守长安的人手有限,陕西都司衙门内部原本封锁得很好的内部消息,渐渐开始流传出来。

涂荣会在这种时候,特地千里迢迢赶往凉州去调查王家大火的旧案,而不是只打发人去查问一番,自然不仅仅是因为镇国公把他支走了而已。

他在审问周家三房马老夫人身边的心腹婆子时,也审到了一些线索,凉州的王家粮家大火,背后似乎有孙家的影子,而且牵涉甚深。为了查明真相,他必须要亲自去凉州走一趟,而不是把调查任务托付给一向与孙家有嫌隙的西北边军将官。

此事关系到了皇宫大内,他不敢轻忽。哪怕他知道眼下自己不该离开长安,他也非要走这一趟不可。 四百三十四章 孙家的影子 “凉州王家粮行大火有孙家的影子?”

海棠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兄长:“这是怎么说的?我还以为那是马老夫人指使人干的呢!”

海礁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哪里想到这里头还有别的内情?”

从陕西都司衙门里传出的消息,称涂荣加急审问过马老夫人身边的心腹婆子,所有人都否认了王家大火与马老夫人有关。

马老夫人就算曾经干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也少不了这些心腹帮手的助力,否则她一个长年生活在深宅大院里的贵妇人,连长安城都不出,如何能把手伸到凉州去?哪怕她身边不是人人都知道她曾与胡人奸细有过接触,可王夫人作为周家姻亲,她的死曾经给周家上下带来很大的震动。倘若这里头有马老夫人的手笔,她身边的心腹们是不可能全被瞒过去的。她们全都否认有这回事,那涂荣就不能简单地把这桩悬案算到马老夫人头上去。

这一点,镇国公也是心知肚明的。不过周家三房似乎已经认定了,这是马老夫人的罪孽,他也没有纠正。反正等到涂荣查清真相后,该马老夫人负的责任,她总归是逃不掉的。不是她干的坏事,也不会有人无端栽到她头上。

既然马老夫人没有指使人去凉州火烧王家粮行,那她此前显露出的那些马脚,又是怎么回事呢?

据曹耕云从谢文载及友人们处打听到的消息,说马老夫人的心腹婆子们声称,当年王夫人在京城想托周淑仪的关系,结交权贵,周淑仪没答应,王夫人便记恨在心,私下去挑拨她那些陪嫁的老掌柜们,想让老掌柜们私下替她引见权贵家的管事。老掌柜们碍于脸面,不好直接赶人,便把人留在商行里用茶。王夫人因此见到了不少与周淑仪有来往的权贵人家的仆从,便顺杆儿爬地主动上前结识人,口口声声自称是曾二太太周淑仪的亲戚,引得周淑仪遭了别家权贵人家女眷的笑话,于是周淑仪便写信回娘家向母亲抱怨。

周淑仪命手下的掌柜们采买药材是有的。那些药材不是为了边军买的,而是周淑仪自己用来保养身体,顺便给婆婆颍川侯太夫人补身体用的,连长嫂颍川侯夫人也得了一份。周淑仪从母亲马老夫人处得了一本养身秘方,自己用着好,也利用它来与别家贵妇人们结交。那些药材,都是这样的用处,从来没有运回到长安来。

周淑仪命人采买火油,也是实情。不过她吩咐人采买的数量不多,顶多就是烧个两三间屋的份量吧,只是恰巧被王夫人看见了而已。马老夫人的心腹婆子声称这些火油是姑奶奶周淑仪预备用在京城新置办的山地上的,用来烧地开山。这话涂荣一个字也没相信过,但这点份量的火油,确实也不够做什么。

只是作为颍川侯的堂姑父,他想起了一件小事:十几年前,颍川侯府曾家祠堂,曾一度起过火,但很快就被扑灭了,建筑也没被焚毁,只是有几面墙被熏黑了而已。事后颍川侯在祠堂外围发现了火油的痕迹,不多,但很可疑,只可惜他始终查不出放火的人是谁,只能将两个行为不端的世仆撵出府去了事。

算算时间,这好象差不多就是周淑仪买火油的时候。两件事会有关系吗?可作为曾家二房媳妇的周淑仪,她又有什么理由要烧夫家的祠堂呢?

涂荣当时又再问得更仔细些,可一众婆子仆妇们实在是说不出更多的东西来了。那本就是十多年前发生的旧事,又是在京城发生的,她们留在长安,也不过是从周淑仪的来信又或是进京的老姐妹及亲友处听说些第二手消息,真实性没办法保证。

最终又是那个年轻时闺名叫香蕊的,给马老夫人做了多年心腹、还将她给胡人奸细弄路引之事记在小册子上的婆子,提到了一条线索:周淑仪买火油的路子,颇为隐秘,外人并不知晓。

原是早年跟着周家三房老太爷冲锋陷阵的一个老兵,退伍回家后做的买卖。因他老家在山西,不在西北边军辖下,故而他只在二三十年前边疆大战时,给西北边军供应过火油,原是给边军将领攻城、守城时用的。但因为路途遥远,运输不便,西北用火油的需求量不大的时候,就没再找他买过,所以他平日里跟大同那边的来往更多些。周淑仪是靠着老太爷的关系,跟对方联系上的,买火油的经过也很隐密,不曾让人知晓。那叫香蕊的婆子不知她为何要特地瞒着人,但马老夫人亲自吩咐下来,她也照办就是了。

当时被马老夫人打发去山西采买火油、再运往京城的,就是香蕊干妹妹的儿子,往日与她也是很亲近的。可惜这个后辈没福,本来都得了重用,专门替马老夫人与周淑仪母女俩往返京城与长安两地跑腿办事的,却在十来年前出京路上,遇上路匪没了。她干妹妹为此哭瞎了眼,连带老夫人院子里的体面差使也跟着丢了,如今只能在庄子上依附女儿女婿种地过活罢了。

除了药材与火油这两项以外,那西域客商的情况,一众仆妇嬷嬷们也都老实交代了。她们当年并没觉得这个商人有什么问题,王夫人提醒过马老夫人他来历可疑,众人也曾警惕过,可后来见他自个儿进了京城,似乎还攀上了权贵,也就放下心来。他送上重礼,央求周淑仪帮着引见权贵,后者也不曾回绝。

只不过这人后来忽然有一日就失踪了,从此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坊间曾有小道消息,说他得罪了权贵,被抓走了,听到风声的人都不敢追问。周淑仪那边打听得他得罪的好象是孙家,也不敢大意,怕叫孙家人知道他与自家有来往,便特特吩咐下来,命手下所有掌柜、伙计们都不得泄露他与自家的交情。

因王夫人看到过这西域客商去她家商行,周淑仪也特地派人一路追着刚离京的王夫人,就为了嘱咐她不要在外人面前多嘴。谁知一路追到长安,都没能追上,还让她跟十四房的人多说了许多闲话。马老夫人知情后,便一直念叨这件事,再三嘱咐十四房不要多言,又派人追到凉州去。

谁知道就这么不巧,马老夫人的人还没到凉州城,王家粮行就已毁于大火了。马老夫人收到消息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一边庆幸,一边又担心王夫人会不会在死前跟人说了这件事?要知道,王夫人停在长安时,可没少跟亲戚们说她闺女周淑仪的坏话哪!

这才有了马老夫人不顾十四房长媳母亲病倒,还要把人叫到家里再三追问王夫人言行的事。

马老夫人身边的心腹们都众口一辞,否定主母与王家大火有关系。不过是让王夫人别告诉京城的人,那西域客商与周淑仪有过交情罢了,在周淑仪结交上孙家女眷后,这事儿就更无关紧要了,马老夫人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就杀人放火。 四百三十五章 巧遇 海棠听得直皱眉:“虽然她们的话有道理,但如果不是马老夫人指使人干的,这也未免太巧了些。”

周淑仪派人一路追着王夫人到长安,马老夫人又派人从长安一路追着王夫人到凉州,如此劳师动众,那西域客商与周淑仪有来往的消息,对于她们母女二人来说,当真只是一件小事吗?若说她们当真与此无关,那为什么王家粮行早不起火,晚不起火,偏偏在她们派人去凉州想让王夫人闭嘴的时候,就起火了呢?

海礁道:“别说涂荣了,就是镇国公府那边听说了她们的供词,起初也不大相信,只觉得要么是她们知道事关重大,便彼此串了供,要为马老夫人遮掩实情;要么就是马老夫人另有帮手,十几年前做下这等大事时,并不曾让她们这些内宅里侍候的人知晓。眼下无人对她们严刑拷打,逼着她们说实话,不过是因为孙家的嫌疑更大些罢了。”

海棠被他这句话提醒了:“孙家的嫌疑是怎么来的?说这王家大火背后有他家的影子在,可我听着,好象只有那西域客商可能是叫孙家抓住了这件事。涂荣不是说过,十几年前孙家无意中捉住了一个胡人奸细,从他嘴里问出他进京的路引是马老夫人帮忙弄到的,这才查出她勾结胡人奸细的罪行吗?这两件事正好对上了,想来是真的。可就算孙家抓住了一个胡人奸细,要拿此事做文章,陷害周家,也没必要放火烧王家的粮行呀?!”

海礁道:“具体是怎么回事,都司衙门那边也说不清,还是表叔公从镇国公那儿得了消息,跟曹爷爷说的,道是那几个婆子曾提过一件事,说马老夫人当时派去凉州找王夫人的心腹,是她们当中一个的儿子,他在凉州城里遇见孙家的管事了,还是孙贵妃堂兄弟孙永柏手下很得重用的一个管事。”

说来也是巧,那心腹到凉州后得知王家粮行大火,王家人几乎死绝,急得到处打听是怎么回事。当时凉州城里有个商队,从前与马家老姑奶奶手下的掌柜打过交道,那心腹便去寻他们帮忙,正面遇上几个人从那商队的院子里出来,瞧着气势不凡,不是寻常人家的作派。

那心腹便找商队的人打听了,听说是刚从京里过来的富商家仆从,去凉州为主家采买葡萄酒,却什么都没买便走了。商队的人都嫌他们说话不作数,耗费了钱财心思把人从京中送到凉州,没过几天又要原路送回京城去,一路上帮着打点关防文书、远程路引、吃喝赶路,日夜兼程地,马都累死了两匹,却一笔生意都没做成,只得了几百两赏钱便罢,刚够赔马钱,实在是亏到姥姥家了。只是商队的老板担心那些人背后的主家来头大,不敢得罪,只在背地里抱怨几句就算了。

而这心腹后来被马老夫人派遣进京给姑太太周淑仪送东西,有一回正好遇上孙永柏之妻打发人来找周淑仪要银子,双方在院子里正面遇上了。对方态度傲慢,估计早就不记得他了,可他却印象深刻,记得曾在凉州城遇见过对方。

他私下跟姑太太周淑仪说了这件事,回长安后也向马老夫人禀报了。但无论是周淑仪还是马老夫人,都命他闭嘴,从此只当没这回事,严禁向任何一个人提起。他本人只跟亲娘说了,除此之外,倒还算嘴紧。

涂荣是在问出这个消息后,才觉得孙家可能跟王家大火的案子脱不了干系的。

十几年前,周家与孙家正处于矛盾最严重的时候。孙阁老让兵部扣下了本该拨给西北边军的钱粮,周家为了维持边军的日常嚼用和物资供应,只好私下行商事,赚取银钱贴补军费。等到吴皇后与三皇子死于坤宁宫大火,吴家合家遭难,两家的矛盾便彻底不可调和了。镇国公周老元帅进京面圣,都能在朝堂上跟孙阁老打起来。在那几年里,孙家公然往西北派人,是肯定会被盯上的,偏偏镇国公府上下,对孙家管事的这次凉州之行一无所知。那孙永柏的心腹,又为何要到凉州去呢?

别说他没必要去凉州采买葡萄酒,就算真要买,也有的是商人能往京城贩酒,根本不必孙家特地派人过去。更何况,他还是专门雇了个熟悉凉州当地情况的商队,让商队帮着打点路引与沿途杂事,一路掩人耳目,日夜兼程赶路,到了凉州又只逗留了短短几日,就什么都没买,只留下几百两赏钱走人了。而在他们逗留凉州期间,又恰好发生了王家粮行大火……

若说马老夫人与周淑仪在王家大火前后遇到的巧合太多,那孙家秘密派人去凉州期间遇上王家大火,岂不是更巧合了吗?

那婆子的儿子早些年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被打发到三房在外地的产业做管事去了,如今不在长安城。涂荣已经派人知会过周世功,要周世功下令把人召回长安来问话,到时候就会知道更多当年的细节了。

为了以防万一,镇国公还特地多派了两个亲兵,跟着三房的人跑去外地产业找人,务必要把人全须全尾地带回来。若三房还有当时与其同往凉州去的人,近日也要一并叫回来,预备涂同知回来后问话。

海棠察觉到了这几道命令所隐藏的意味:“镇国公和涂同知好象都很重视这个小管事呀,居然还多派了人手护送……这是怕他逃跑了,还是怕他被人灭口?说起来,虽然孙永柏的心腹出现在凉州,确实很可疑,但孙家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在王家杀人放火呢?王夫人进京后,什么时候惹到孙家了吗?他家竟不惜派出心腹,找了商队遮掩行踪,跑上几千里的路,到凉州去灭口?”

若不是为了非常重要的事,孙家没必要如此折腾吧?可王夫人进京结交权贵,能碍着孙家什么呢?总不能是孙家存心要截断西北边军的粮草供应,方才故意派人放火烧了王家粮行这个大户吧?

海礁也是一头雾水:“曹爷爷也想不明白呢。都司衙门底下的人说什么的都有。但镇国公很看重这件事,表叔公也很在意,只是未查出实情,他们一个字都不肯向外透露。”海礁有些犹豫,是不是该继续找人打听?可惜周奕君近来一直留在老兵庄子上向老军师请教,并不在城里,镇国公府其他的哥儿,他又没那么熟悉,不敢轻易开口打听机密的消息。

海棠猜测:“王夫人在京里时,特地去找周淑仪陪嫁的老掌柜们说项,还在他们的商行里瞧见了许多货物,又遇上了西域客商,还结交了不少与周淑仪有来往的权贵人家的管事……会不会是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了孙家的什么机密,自己却没反应过来,只当是寻常事?”

海礁挑了挑眉:“那到底是什么事,能让王夫人如此精明的人物丝毫没有起疑,却让孙家不惜派人千里迢迢去凉州灭口的呢?”

海棠答不上来。

但镇国公与涂荣的心目中显然有自己的猜想。 四百三十六章 账簿 四月中旬的时候,海西崖总算结束了自己的外差,回到了长安城。

他离家许久了,家里人都挂念得紧。

马氏心疼他黑瘦憔悴了许多,忙活着连做了几日的好饭好菜,好汤好水,连门都不出了,就一心待在家里陪他。

海长安与海礁虽然还要每天去卫学上差上学,但每日课程一结束就会赶回家中来,连平日与友人的聚会应酬都顾不上了。

海棠孝敬了祖父一套新做好的春衫。小石头在祖父面前背了整整一篇《三字经》,口齿清晰流利,得了祖父母好一番赞扬,连带着母亲胡氏都得了婆母的夸奖。

海家上下一片和乐融融。

寄居在海家的谢文载、曹耕云、陆栢年也都十分欢喜。他们很快就定下了搬家的日子,预备当天要从城中最好的酒楼里叫两桌上好的席面来新家,招待海家人吃一日酒,其余亲友邻居次日再请。

海西崖虽然觉得不舍,但表弟与友人们如今已不再是流放犯官了,他们在长安城里也有自己的生活与交际,搬出去自立门户也是应该的,况且两家相邻,来往也十分方便。他亲自给表弟友人们准备了乔迁的贺礼,还拿了钱出来,嘱咐妻子马氏,要给谢文载他们买几个人使唤,不能让他们搬出去了,还要继续迁就海家来使唤仆人,行事不得自在。

马氏虽然觉得家里人也够使唤的,但丈夫特地嘱咐了,便依命行事,让马婶喊了城里有信誉的人牙子来,让她帮着寻人。

家里接连有事,一时间顾不上外头的消息。等到海礁重新遇上回家小歇的周奕君,他才知道,涂荣已经结束了在凉州城的调查,正在回长安的路上。而先前周家三房打发人去外地产业接回的几名管事、家人,如今都已经在城里了。

他们没有回三房,而是由镇国公命人送到了都司衙门,专门腾出几间干净的牢房关着,无论是看守,还是送饭送水的,都是清白可信之人,免得有任何人钻了空子,朝这几个人下毒手。

周奕君那里就只知道这么多消息了。海礁也不好问得太多,回到家里,便私下把事情告诉了祖母马氏与妹妹海棠。

马氏前些天影影绰绰的也听说了些消息,只是丈夫刚回家,她有事忙活,一时间没顾得上罢了。她心里惦记着自家大姐,无奈周家三房如今不接待外客,连亲友族人上门,都被婉言劝离,她没办法找大姐细问,只好在心中暗暗着急。

还是海西崖察觉到了妻子内心的不安,问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便答应在衙门里帮着打听。

马氏心中欢喜,但又怕丈夫会惹祸上身,反劝他不要掺和。反正周家三房那边无论查出什么事来,表小叔子谢文载总会有办法从镇国公府打听到的,顶多就是稍晚一些。只要大姐一家不会被马老夫人连累得丢了性命,其他的她其实无所谓。摊上这么大的事,周家三房众人能全身而退,已经是幸事了。

海西崖嘴上答应了妻子,但回过头,还是私下请托了表弟谢文载。

谢文载自然不会拒绝表兄的请求。他本来也在关心周家三房的案子,原也是要打听的。就算表兄表嫂不开口,表侄孙海礁来求问,他也会把能告诉人的消息都说出来。海礁关心周家三房马老夫人的事,还不是为了替祖母打听?他深受表兄一家大恩,至今还要靠表兄养活,年老体衰的,在旁的事上出不了什么力,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谢文载本来就给镇国公做军师参谋呢,深得镇国公信重。他有心要探听,不费什么力气,就打探到了一些内情,回来告知海西崖与海礁祖孙。

当晚,海棠便从兄长海礁处知道了一个秘密消息。

那马老夫人身边婆子的儿子,曾经奉命去凉州找过王夫人的小管事,在被贬去外地产业之前,一直在替马老夫人办事,常年在京城与长安两地跑。在香蕊婆子干妹妹的儿子死在路匪手上后,他就接过了对方的差使,干了差不多有七八年的功夫,才因出错被贬了。虽然凉州王家发生大火前后那几年,前任替主人家办过什么事,他并不知晓,可对方留下的账簿,他却是亲眼瞧过的,还留下了一个抄本。

正本在他接手这个差使之后不久,就由他母亲奉马老夫人之命,亲手烧毁了。但因着前任在职时干得好,在京城与长安两地以及沿途各城镇都有不少人脉,没少赚私房钱,他心里羡慕,便悄悄抄了一份账簿的副本,预备着自己私下做些小买卖,偷偷积攒身家。马老夫人与他娘都不知道这个抄本的存在,而他丢了差事后,还一直筹谋着要翻身归来,到时候还能继续靠着账簿上那些人脉赚私房,因此将抄本保存完好,如今东西已经落到了镇国公手上。

谢文载翻阅过这个抄本,对其中几条记载印象深刻。

大约从王家大火那年开始,连续有五六年的光景,马老夫人与周淑仪都在命手下的人秘密从自家渠道购入火油,送去京城。每年购入的量都不大,但几年加起来,数量颇为可观。到了德光十九年的秋天,那香蕊婆子干妹妹的儿子运完最后一批火油进京后不久,就在回长安的路上遇匪身死。而后,马老夫人与周淑仪就再也没有从大同那老兵的火油作坊里,购入过这种物资了。

德光十九年的秋天……

海棠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顿时感到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坤宁宫大火……好象是发生在德光二十年的春天吧?”

海礁的神色也非常严肃:“在同一天,吴文安公的府第也发生了大火,火势蔓延迅速,根本没法救,也没人去救……”

无论是坤宁宫,还是吴家的国丈府,都是占地颇广的大型建筑群,在春天的夜里,哪怕是天气再干燥,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陷入火海。但若是有火油助燃,那就解释得过去了。

这两场大火,孙家都是绝对的凶嫌人选。世人对他们是如何做下这两桩残忍大案的,各有猜测,却万万没想到,这里头竟然还会有周家人掺和其中。

怪不得涂荣如此重视此案,而镇国公行事又如此慎重小心了。

皇帝过去或许会因为对孙贵妃的偏爱,而对正妻嫡子之死不闻不问。可如今他的恋爱脑似乎已清醒了不少,又正看孙家不顺眼,不可能再轻轻放过孙家干的好事。

孙家能放火烧坤宁宫,焉知哪日不会在八皇子宫中也放一把同样的火呢?

或者更过分一些,在乾清宫放一把火?

涂荣不敢轻忽,而镇国公也要将整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任谁知道自己的家族中隐藏着一条毒蛇,都不可能安得下心的。

海礁想不明白:“马老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与吴家有仇么?!”

海棠想到马老夫人的真实身份,皱眉道:“该不会是孙家知道了她的什么隐密,威胁她这么干的吧?”

是她的宗室身份吗?还是她私通外敌的秘密? 四百三十七章 新仆旧仆 谢文载与曹耕云、陆栢年搬进了隔壁的新居。

海棠海礁兄妹每天要去找这三位长辈请教功课,比起从前费事了不少。不过托长辈们搬家的福,海棠如今独自出门在附近逛两圈,祖母马氏也不再说什么了。毕竟孙女还要上课学习,那就得找先生,先生住在隔壁,那跟从前住在前院差别也不大。从前孙女不用人相陪就能去前院上课,如今也是一样的。这两步路,还用得着特地叫个丫头陪着吗?

马氏如今开始觉得家中人手不足了,自不会非得往孙女身边安排个跟班不可。

其实海家的下人数量不少了,但马氏虽然已经叫人伢子帮忙寻找适合谢文载等人的仆从,却也没打算完全让他们用陌生的新人,而是计划着先从自家拨两个人过去给他们使唤,顺便调|教新人,等新来的男女仆妇工作都上手了,再看情况将自家仆人撤回来也不迟。

目前她把崔大壮两口子拨去了隔壁,崔小刀暂时留在金嘉树屋里服侍。大壮媳妇不在,厨房缺了人手,马婶就得帮忙补上;马叔除了门房的工作,也接过了崔大壮出门采买的活计;马昌年一个人负责车马棚里所有的活,时不时还得驾车送主人出行。

可马婶去了厨房,正院的人手就少了。二儿媳妇胡氏要照顾孩子,身边总需要有帮手。海棠很少有用得着葡萄的时候,因此葡萄除了负责打扫海棠的屋子,其他时候基本就是去给胡氏打下手。有时候忙活起来,连一向只负责做针线活的马昌年媳妇,也要帮忙打杂。

马氏这回是真觉得家里不够人使了,便让马叔马婶把家里的儿女再叫几个过来。可他们的次子锁柱年纪大些,十五六岁可以直接使唤了,正好可以跟海长安出门;二女儿石榴却还是小丫头,就算进了海家,也不过是帮忙做些不费力气的杂活罢了。

这不是长久之计。马氏也不可能把自己陪房的儿子崔大壮及其妻子转赠给谢文载。况且隔壁住的不只是谢文载一人。她能给丈夫的表弟安排仆从,曹、陆二位却不是海家的亲戚,他俩也是各有家人,只不过是因流放多年之故,长期与家人分离,疏远了,又习惯了与海家人、谢文载住在一起罢了。如今他们已经恢复了身份,外人就不好再越俎代庖了。

马氏便索性问了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三人,具体想要什么样的仆从,再照着他们的意思,从人伢子送来的人里挑选,最终挑出了一对年青壮实的夫妻,男人叫王德发,能做长随,会赶车,还粗通几招拳脚功夫,可以兼任护院;他妻子则有多年的灶上经验,帮忙做些日常饭食,收拾房屋,不在话下。至于洗洗涮涮的杂活,从附近雇两个婆子来做就行了。

王德发夫妇是活契,与曹、陆二人签了五年的雇佣文书。曹、陆二人从流放西北开始,便几乎与家人断绝了联系,已经决定将来继续在一起作伴养老,停留在长安期间,他们合力雇一对夫妇打杂,也尽够使唤了。等将来回直隶后,再另外买人便是。如今王德发夫妇暂时用崔大壮两口子带着学当差,等他们上了手,崔大壮夫妇便可以回海家去了。

至于谢文载,则由马氏亲自挑了个小厮,海西崖出资买下,送给表弟使唤。谢文载觉得自己日常需要人干的杂活,跟两位老友打一声招呼,多付一份钱粮,让王德发夫妇顺道干了就行了。倒是他的书房需要一个小厮帮忙打理,平日偶尔也需要打发人出门去跑腿传话。除此之外,他就不需要什么别的人手了。不过表兄海西崖苦劝之后,他还是决定尝试着给直隶那边捎信,联系一下自己的老仆。

他被流放西北的时候,刚新婚不久,尚未有儿女。前妻迅速与他办妥了和离,带着陪房与嫁妆大归。他父母早亡,族人与他本就关系疏离,连他读书科举的花费,都是嫁到海家的堂姑资助的,如今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亲友族人惦记他。

只是有个从小陪着他长大的长随谢忠,原来还想要一路陪他到西北来,他不忍见忠仆丢下卧病的老娘跟自己受苦,便把人托给了表兄。海西崖安排谢忠留在永平老家,帮着照看亡母的坟冢,顺道照应谢文载在老家的田地,每年的田租虽薄,却足以养活他们母子二人,还略有些盈余,可以积攒起来,备着日后谢文载起复时使用。

可没想到,双方这一分离,便是三十余载,刚开始还每年有书信联系,但自打海家离开长安往甘、肃二州去后,路途遥远,便再无消息,也不知道谢忠如今是否还健在,他的老娘倒是多半已经亡故了。

谢文载原想着,谢忠有自己那份祖传田地的出产,就算生活清苦些,也能养家糊口,实在没必要背井离乡到西北来吃苦头。可如今他已恢复了士人身份,在长安生活得也算安稳,倘若谢忠愿意来找他,他便与老仆团聚了又如何?现如今,他在世上除了表兄一家,原也没什么亲人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老仆,情份自然比寻常族亲更深。

谢文载写了一封亲笔信,托给熟悉的商队,让人捎去永平府海家老家,心里却没什么底。他与谢忠已经分开三十多年了,也不知道对方是否还在原地。

商队带着谢文载的信,连同刚刚采买到手的大批货物,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长安城。

一队军骑与他们擦身而过,数十名精兵跟随着主将,骑马进入了长安城。

陕西都司的都指挥同知涂荣从凉州城回来了。

涂荣一回到长安,迅速到都司衙门交了差事,便去拜访镇国公了。

他在凉州调查了数日,因镇国公提前打过招呼的关系,凉州卫的人并没有因为他是皇帝派来的心腹,便对他有所防范疏远,对于他的所有请求都十分配合。而有了凉州卫相助,当地的居民商人也愿意对他坦言相告。他很快就收集到了许多有用的情报,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回到长安后,正好与镇国公商议。

次日,海礁便从表叔公谢文载那里,知道了涂荣在凉州调查到的东西。

孙家确实曾经派过人去凉州,从见过他们的目击者证词来看,领头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孙永柏的心腹之一。他们一伙人在王家粮行大火前,曾经去过王家粮行数次。由于他们打着采买葡萄酒的旗号到达当地,却不关心酒坊和酒商的消息,只顾着打听王家粮行,遇见过的人心里都觉得古怪,因此事隔多年,还有人记得很清楚。

凉州也是边城,常年提防胡人马匪奸细惯了,对这种身份不明的外来者,一向警惕得很。孙永柏的心腹怕是没什么在边城活动的经验,才会轻易留下破绽。也就是他一行人确实都自京城而来,身份文书与路引都没有问题,又有当地商队作保,也没有打探军情的可疑举动,才没被凉州卫盯上罢了。

然而天网恢恢,事隔多年之后,他们还是被盯上了。 四百三十八章 收获 海棠问海礁:“就算涂荣查到孙永柏的心腹确实在王家粮行大火前后出现在凉州城里,并且多次在王家粮行周边徘徊,又如何能证明他们就是放火的犯人呢?”

海礁道:“当时没有人看到他们放火的情形,所以涂荣确实无法证明这一点,但他已命人画下当时孙家派去凉州的所有人的画像,只需要送回京城去,与本人一一对照,就能证实此事。至于放火……事后审问涉事之人,自然就能得到证词。王家粮行大火已是十几年前的旧案了,凉州城一直不曾破案,如今知道了真相,家属就已经很满足,倒也不需要严格审讯出什么结果来,只要皇帝与周家心里有数即可。”

这种案子,只要不是刑部或大理寺出面办案,倒也不是必须要人证物证的存在。

海棠明白了,只是心中未免会感到不足:“只是让皇帝与周家知道凶手是谁就行了吗?不用办成铁案?这么一来,皇帝与周家又如何能用杀人放火的罪名去惩罚孙家呢?”

海礁叹道:“杀人放火的事是几个孙家仆人做的,又没有明确的人证,孙家轻易就能找到借口搪塞过去。光凭这个案子,怎么可能扳倒他家?只能等到将来皇帝清算孙家的时候,把这桩案子添进去,加重一份罪名罢了。”

海棠忍不住撇了撇嘴:“那这些天,涂荣一行人在凉州就只查到这些?”

“当然不是。”海礁道,“他们还另有收获。”

当时凉州卫麾下有个守城士兵,因为屡次违反军纪受罚,上头觉得他很不象话,已经决定要狠狠打一顿军棍后,逐出军队,永不录用了。可在管军法的武官下令抓人的时候,他却忽然失了踪,还带走了自己的行李,又偷走了一匹军马。

据他同屋的其他士兵说,他好象遇到了几个京城来的富贵人,打算要去结交讨好,声称等他发达了,一定会给那些罚过他的军官好看。为此他接连几日都擅离军营,令他的队长大为光火。

而当时凉州城里来自京城的富贵人,就只有孙永柏心腹一伙罢了。有人看到这士兵与他们坐在一起吃酒的情形,不过他们离开凉州城的时候,队伍里并没有多出人来。

可守城门的人看见士兵骑马出城了,很难说他会不会在城外与孙永柏的心腹们会合。

海棠听得不解:“那只是个攀上孙家的逃兵罢了,又能与王家粮行的案子扯上什么关系?”

海礁压低了声音:“这个逃兵在军中,原本是负责看管、使用火油的,据说是家传的技艺,旁人都不如他精通。只是由于他染上了赌瘾,甚至有过多次偷拿军中火油卖钱的前科,凉州卫的人觉得他无可救药,再放纵下去,恐会酿成大祸,才会决定要将他撵走。他出城那天,正是王家粮行大火次日清晨,火头都还未熄灭。

“事后侦查过现场的人觉得放火的人是个熟手,也有火油的痕迹,火油库里又正好丢了两坛油,便怀疑是这个逃兵干的,只是始终未能查到他的下落。他毕竟是从凉州卫逃出来的,凉州卫有看管不严、疏忽职守之嫌,当时的主将一心只想把这件事压下去,只命人悄悄去找人,不曾签发海捕文书,王家族人又不关心案情,王家粮行大火才成了悬案。”

海棠恍然大悟,又问:“那涂荣是否找到这个逃兵与孙家心腹们勾结的证据呢?”

自然是找到了。

凉州城里的人只看到这个逃兵与孙永柏的心腹见过几次面,没看到他们一块儿出城。可孙永柏心腹一行匆匆离开,经过庄浪卫的时候,在关防处留下的记录显示,他们队伍中新添了一个人。

涂荣将从凉州城得到的画像拿给庄浪卫的人看。虽然事隔十几年,但还有记性好的人记得孙永柏的心腹们确实从那里经过,队伍里多添的那个人,瞧着也与逃兵的画像有几分相似,只是多出了胡须来,身形更瘦削些,年纪身量都能对得上,不过他骑的马,已不是偷走的那匹军马了。

可惜十几年前,凉州卫的主将与庄浪卫的主将互相有嫌隙,可以称得上是死对头,两地除去正常军务公事往来,基本不会互通消息,否则凉州卫的主将早就从庄浪卫打听到逃兵的下落了,也不会让这桩悬案拖延至今。

海礁听说,涂荣已经把这件事告知了陕西行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使周大将军。哪怕凉州卫时任主将已经高升多年,调任了他处,也必须要为过去的疏失错漏付出代价。

庄浪卫的主将罪责同样不轻。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些人与王家粮行大火有关,但当时把守关隘的将士发现孙家心腹们的队伍人数与文书记载的不符,已经要把人扣下了,是他听了孙家人几句话后,便轻易把人放走的,连多一句盘问都没有。守关将士想要进言,他还厉声把人斥退,否则前者不会对此事印象如此深刻,以至于十几年后还记得当时见到的人长什么模样。

这位主将但凡管得略严一些,也不会让孙家瞒住此事十几年,西北边军早就能发现孙家曾经派人在自个儿的地盘上搞过事了。他犯了这一回错,天知道是否还犯过第二回、第三回?这些年孙家在西北边军的眼皮子底下,到底做了多少手脚?长安周边忽然出现的那些孙家耳目、探子,还有孙家在临潼秘密置下的大片田产,有多少是这些失职的边将们在暗中帮忙才能成事的呢?

海棠听得直皱眉头,细细算来,孙家找到了用火油放火的熟练工,后者还利用王家粮行大火,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等把人带进京城,再利用从马老夫人与周淑仪那儿得来的火油,只要再找到合适的时机,坤宁宫大火与吴家大火的作案条件就基本齐备了。

她低声对海礁道:“如果说马老夫人为了防止泄密,连香蕊干妹妹的儿子这个心腹都灭了口,那么孙家只会比她更心狠手辣。那个逃兵就算当年参与了京城两场大火,如今也不可能活着,没法出面证明孙家的罪责。”

海礁点头:“确实如此。不过,涂荣只需要把这些事上报给皇帝,让皇帝明白真相就行了。眼下,涂荣正在加紧审问周家三房那些婆子和她们的儿女家人,查清楚这些年他们都替马老夫人做过什么坏事。此外,孙家在临潼置办的产业,听说背后也有马老夫人的手笔。只是时间尚短,临潼的庄园还不成气候,否则让孙家多经营几年,训养出一批凶悍的死士来,还不知道会给周家以及其他边将世家带来什么祸患呢!”

他想起上辈子接连出事的长安将门子弟,只觉得不寒而栗。那么多人遇险,又都是从小习武、训练有素的将门子弟,当然不可能轻易折在区区几个死士手中。但若孙家派来的死士够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些人上辈子还进了京城,没少给新君与陶相爷添乱。今生他们早早就折在周家手上,有多少忠臣良将逃过一劫呀! 四百三十九章 迁移 接下来的几日,海礁陆陆续续地从谢文载处听说了临潼那边的消息,就连周奕君和唐蒙这两位友人,也听到了一些风声,私下跟他提起过。

临潼那边这些年有大片庄园落入陌生的外地新主人手中,初看似乎不在一个人名下,但事实上打理庄园的基本就是一伙人。他们私下与当地的知县有勾结,也不跟本地的豪族大户来往,对外只说是替山西的财主置办新产业,但事实上一伙人全都是操京城口音,无论是吃食口味还是行事习惯,都跟山西没有半点关系。

目前这伙人虽然只是经营着这大片产业,并利用收益养活一群身份不明的亡命之徒,但总体来说,还不成气候。临潼县毕竟距离长安很近,两地人员来往也多,若是那大片庄园中出现了训练有素的大批武装人员,就算别家豪族大户不说话,本地的佃户村民也会起疑心的。

先前有大批孙家安插在长安周边地区的探子耳目赶来长安绑架金嘉树,如今几乎都被关进了都司衙门的大牢。据都司衙门对他们审讯的结果来看,他们已经接到了上头的命令,打算要增加人手,多笼络些凶悍的亡命之徒到庄园中受训,以备京中主人日后传唤使用。除此之外,他们还奉命要尽量多置办田地,多建房屋,不要求一定是在长安周边地区,离长安远一点的也行,但需要尽量连在一起的大片肥沃土地,要求生活尽量方便,确保能自给自足,但不能距离长安前卫以外的卫所太近。

最后这一条,在去年年底杜伯钦落网后,就不作数了。这群孙家爪牙落网的时间太早了,没来得及从京城孙家得到后续的指令,所以并不清楚主家是否会改变置产的方向。但几个稍有些小权力的头目都不约而同地认为,孙家是不可能放弃这大片产业的。孙家这些年在陕西的田地产业上投入太多了,若是就此放弃,必定会大伤元气。

更何况,孙家其实已经暗中将老家的一部分族人迁移到了陕西,就安置在这些产业当中。孙家可以放弃田产,难道还能弃族人于不顾吗?

涂荣不得不托镇国公派人去临潼周边调查了一番,确认了当地确实新建了一处“孙家庄”,庄中居民已经近百了,虽然没有什么突出的头领人物,但据附近军民观察的情况来看,这些人平日里并不经商,读书不是很认真,练武也只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说话的口气却很大,而且生活富庶安逸,还养活了许多护院健仆,哪怕只是新迁过来不久的外乡人,也不是寻常人能随意冒犯得罪的。

这些孙家族人在临潼县令的庇护下,静悄悄地在当地安了家,落了户,还有人参加了县试,并顺利通过了,竟一点儿风声都没传到长安周家人的耳中,实在叫人捏了一把冷汗。

镇国公查得那临潼县令是朝廷派来的,同进士出身,与孙家非亲非故,但很显然,早就投靠了孙家一派,才会被孙家悄悄安排到长安附近的小县来做官。大约是因为他平日里并没有出格的言行,无论是处理政务还是人际交往,都是中规中矩的,对周家并无冒犯无礼之处,也不会打着读书人的旗号看不起军中将士,对西北边军的态度,甚至比长安知府都要友好几分,因此无人觉得他有问题。若不是这回陕西都司抓到的人够多,也肯老实招供,只怕这位县令在陕西境内升官到知府之位,都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即使久经世事的镇国公,收到这个情报的时候,心下也不由得暗暗一惊。

无论是临潼县令,还是迁移到临潼的孙家族人,都不曾参与过孙家对西北边军的阴谋诡计,甚至与孙家派到陕西境内的耳目爪牙也很少接触。若不是他们抓到了孙永柏的心腹,严加审问,根本不会发现自家眼皮子底下,早已有了仇家的亲族。再过得几年,孙家继续在陕西买地置产,继续往这边迁移族人,便要成为陕西本地的大户。若孙家利用自家在朝中的权势,安排这些族人出仕,只需要一二十年的功夫,便连周家也无法轻易动摇他家在陕西的根基了。

幸好孙永禄是个草包,在西北边军经营多年都掌握不了兵权。也幸好杜伯钦早早落网,没能再继续藏身长安前卫之中,为孙家作内应。否则有他们在上头庇护,别说科举仕途了,只怕连军中的武职,也会被孙家族人染指。

镇国公可以掌控西北边军的人事任命,却无法阻止孙家在陕西占地开户,科举参军。时间长了,岂不是连周家在本乡本土的影响力,都被孙家夺了去?

镇国公没有继续往下猜想,只是把情报丢给了涂荣,又再给族人与唐家送去一份。

涂荣那边还有事要忙,暂时不曾理会这些东西,反正只要皇帝下令抄了孙家,再多的田地房屋都会充入官中,而没有了孙阁老在朝中撑腰,这群平庸的孙家族人也成不了气候,根本不值得关注。

唐家明面上好象不动声色,实际上立刻就动用了自家的亲友人脉,暗地里给临潼那边的姻亲旧部传话了。不就是几个无官无职的孙家族人么?嚣张惯了的权贵亲族,怎么可能安生在他乡度日?私底下不定做过多少触犯国法的坏事呢!只要旁人有心留意,早晚会找到理由抓他们的人,抄他们的家,充公他们的财产。

就算找不到理由,也没关系。他们不是声称是从山西迁移过来的么?唐家有人去了山西任职,正好查一查这群孙家人声称的原籍所在地,只要找到他们造假的证据,就能顺藤摸瓜找上门去,把人抓进官府打板子了。有了案底,饶是孙家族人再有能耐,也休想能仗着孙家权势入仕参军!

还有那个临潼县令,装得好忠厚老实模样,原来是藏奸之辈!这样的人背地里不知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正该好好揭发出来,免得再叫这等恶官占据朝廷命官之位,祸害百姓!

唐家老太爷自打听说孙家爪牙们招供,知道自家孙辈也在他们暗算谋害的名单中,就一直很恼火。再加上先前孙家利用马老夫人,往他们家安插了两个教养嬷嬷做耳目,害得他家有把柄落在了孙家手中,他就已经寻思着定要找机会报复回去了。如今既得了机会,又得了周家的默许,他岂有轻轻放过的道理?

唐家因为曾经犯过的错,不得不让家族成员放弃长安的百年根基,四散他乡奔前程,凭什么孙家这等狗贼就能占据长安周边的大好土地,在他们西北边军的眼皮子底下作威作福呢? 四百四十章 觉悟 “孙家为什么要把自家族人秘密迁移到陕西来呢?” 海棠听哥哥海礁说完最新消息后,不解地问。 海礁早就跟周奕君与唐蒙两位友人讨论过这个问题,自然有自己的猜想:“他家早年不是安排了孙永禄过来抢夺兵权么?上辈子他们是成了事的,只不过孙永禄能耐有限,行事又不靠谱,连同伙都看不过眼,没几年就把他拉下马来,否则孙家也不是没希望在西北扎下根,成为周家、唐家这样的大族。” 这辈子孙永禄早早被撵出了西北边军,但孙家显然还不肯死心,又迁移了一批族人过来,打算利用这些人在临潼落户,将来参加科举或是参军,再次图谋西北实权。若不是杜伯钦落马,连带的孙家安插在长安周边的爪牙也跟着落了网,导致孙家阴谋暴露,说不定就真让他们成事了。 海礁在别人面前不露声色,私底下还是挺开心的。这辈子他的努力没有白费,接连破坏了孙家好几次阴谋,多年的谋划都落了空,损兵折将又亏了大笔钱财,连族人都叫西北边军的将领们盯上了,真真是大快人心! 海棠想了想:“我猜孙阁老掌握了朝中的权力后,发现自家人完全是靠皇帝的宠爱支撑着,根基薄弱,皇帝要进行变法,用得着他们时还好,万一哪天反对变法的声音太大,皇帝无力抵抗时,为了自保,把他们推出去做挡箭牌,他们毫无自保之力,立刻就要从高处摔下来,粉身碎骨,再难翻身了,因此就盘算着要抢夺周家的兵权。只要有兵权护身,再加上他们在朝中掌握的权势,就连皇帝也不能轻易将他们当作弃子。 “我从前曾纳闷过,孙家想要兵权,为什么不选择禁军或是京城周边的军队?那不是更加近水楼台,也更能让皇帝不敢对他们动手吗?如今想来,他们估计也知道那些军队的兵权是皇帝绝对不会交到他们手中的,顶多只敢借用联姻的方式,去施加一点影响力,却绝对不敢明着占位,所以他们才会盯上西北边军。西北离京城够远,但兵力却很强大,具有足够的威慑力,又不会让皇帝严格禁止孙家人染指。孙家人再迁一批族人到西北来安家,在本地打好根基,等哪天朝中局势不妙时,大不了就合家退居西北,有兵权傍身,谁能威胁到他们的性命呢?” 孙家之所以会盯着周家不放,处处打压算计,估计就是眼红周家在西北的影响力,想要取而代之。况且他们想要图谋西北兵权,若是不把西北军中第一名门望族周家压制下去,再多的算计也不可能成功,顶多只会成为一个没多少话语权的地方豪族而已。若是皇帝有心要对孙家赶尽杀绝,周家只会听命行事,那时孙家就算在西北置下再多的田地产业,供出再多的文臣武将,也照样只能束手就擒。 海棠想明白了这一点,说给哥哥听。海礁也赞同她的分析。 他还说:“就算图谋西北兵权不成,孙家悄悄儿迁移一批族人过来,也是在给自家谋后路。” 上辈子新君继位后,孙家固然是挣扎了数年终于倒台了,但其实只有孙阁老这一支,还有与他比较亲近又做了高官的几房族人落网罢了。他们老家那边有好些不曾参与过谋逆犯罪之举的族人平安逃过一劫,只是功名被废,田产被充公而已,可族里还有祭田可以供养子孙,祖产房屋也保住了。除此以外,还有不少族人下落不明,带走了大批财物与孙家的罪证。这些人,朝廷一直没停止追缉,只可惜,直到海礁死亡为止,他们仍旧是不见踪影。
其实不是朝廷不用心,而是孙家倒台后,朝中也不是从此太平了,仍旧有许多麻烦事层出不穷,又有居心不良之人纷纷跳出来生事,把陶岳陶相爷给累死了。海礁这个锦衣卫密探,也是折在其中一个犯官手中。朝廷的精力被拖住了,又能分出多少力量去追踪几十个不显眼的孙家族人呢?反正孙阁老一家子都已死了,其余人等就算逃走,也成不了气候,所以朝廷才会丢开不管的。 不过,海礁如今大概能猜到,上辈子那些失踪了的孙家族人,可能是被藏在什么地方了。 上辈子孙家倒台后,西北边军终于有了靠谱的新主帅何元帅,平定了楚胡两国的边境纷争;周家族人还在边军中任中低层武官,低调度日;京中的镇国公府一支则奋力向新君证明自己,争取重回西北;唐家日益衰落下去,不复从前显赫。 在这种时候,陕西境内根本没有影响力足够大的名门大族坐镇。孙家族人若能隐瞒住自己的真正身份,在临潼县生根发芽,悄悄经营,还真是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等过个几十年,他们恢复了元气,以临潼孙氏的名义重回权力中枢,又有谁会知道,他们原是逆臣之后呢? 海礁只感叹,孙家上辈子行事竟如此隐蔽,能在西北边军的地界上开拓出自家的一片天地,却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注目,实在是太过阴险了。幸好他两世为人,及时提醒了周家,没让他们继续被孙家算计下去,否则,周家失势,受到周家庇护的海家与谢文载等人,又能落得什么好结果?怕是回了直隶老家,也不会有太平日子可过吧? 海礁忍不住小声对妹妹说:“周家好生粗心啊!明明镇国公素日行事精明,对上胡人从来都是赢多输少,对上孙家也不会让人占了便宜去,孙家要等到镇国公去世,才真正夺得了西北兵权,可他老人家竟然愣是没发现自家眼皮子底下,就有孙家的大片田产与大批族人。无论是西北边军,还是陕西境内的地方官员,都叫孙家收买、安插了不少人,周家竟毫无所觉,怪不得上辈子他们屡屡受挫呢!” 海棠叹道:“镇国公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你指望他能管得了多少事呢?况且他如今年纪也大了,身体精力一年不如一年,光是管理边军,就够费神了吧?他信任自己手下的将领,又认为陕西是周家基本盘,周家亲友旧部遍布各地,绝不会有问题,又怎会留意那些琐事?” 海礁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确实。我不能因为镇国公打仗厉害,就觉得他什么事都能应付自如了。他虽有许多信任的部将,可唐家自有盘算,其他将军们也各有私心;他的儿子都很能干,但周大将军、周三将军长年驻守甘、肃二州,周二将军娶了个不省心的夫人,周四将军是养子,行事总束手束脚,周五将军早亡,周六将军又还年轻……就算是族人之中,也有三房这样总拖后腿的……他老人家能有几个可以放心用的帮手呢?有所疏漏也很正常。更别说,京城的皇帝又爱添乱,总护着孙家……” 海礁觉得,他似乎应该更努力一点才行,不能什么事都指望镇国公去处理。 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风险太大了。 四百四十一章 信使对决 涂荣的归来并没有打破长安城的平静。 反倒是因为他近日将注意力都放在审讯马老夫人的心腹婆子以及之前落网的孙家爪牙和杜伯钦的关系,他连都司衙门的日常事务都很少过问了,几乎都交给了都司衙门原本的属官们,对他们的处事方式,也不作任何评价指点。这倒是让都司衙门上下对他的观感更好了些。大家都知道,他不是个爱掺和事的人,顶多只会专注于重大案件,却不会对旁的事指手划脚,更不会擅自更改衙门里执行多年的规则,以显示他的权威。 他到长安后,本来就跟镇国公府相处得不错,哪怕遇上了关系到周家三房的大案,也没有强行将周家其他房头的人拉下水,还主动请求镇国公府参与调查,并且让镇国公府负责周家三房的监视看守工作。这样的态度可以说相当友好了,不是存心要跟周家过不去,也没有到西北边军来夺权的意思。对比前些年的孙永禄,这样的朝廷代表一点儿都不讨人嫌。 西北边军上下原也没有跟朝廷对着干的意思,只是厌恶奸臣,埋怨皇帝无端猜疑苛待他们而已。既然遇到一位友好公正的朝廷武官,大家自然不会故意与他做对,很快就调整了态度,拿他与长安知府黄大人一般对待了,也就是敬重、配合,客气守礼,但不会故意拉近关系。 涂荣感觉到自己日常工作环境似乎变得更友好更顺利了。不过他也来不及多想,毕竟如今审讯的工作已叫他从早忙到晚,他实在没有精力去操心周围的人际关系是否有所变化了。 审了一些人之后,他感觉长安这边的水似乎越来越深,周家三房那位老夫人背后也似乎谜雾重重,而且她还跟京城的孙家纠缠不清,怎么看都象是孙家收买了这位老夫人做内应,在周家内部搞事呢! 涂荣还没忘记自己到长安来,是背负着皇命的。如今看来,这皇命似乎没那么容易完成。牵扯到孙阁老家,马老夫人的案子就不一定是周家的把柄,反倒更象是周家被人陷害了一般。这叫他如何跟镇国公开口呢?就算他成功说服镇国公府,让他们成为皇上手中的刀,也要提防孙家早早在周家族中有所布置,忽然从背后插周家一刀,让周家这枚新归顺皇上的棋子彻底作废。那皇上的诸多布置岂不是要落空? 为了能让皇上的计划顺利进行下去,他们还得先把孙家那边的隐患解决了才行。 再者,倘若孙家谋害吴皇后、三皇子以及吴文安公一家的证据确凿,那还是要尽快将他们处置了好。否则,没人知道他们会不会被逼到绝境了,便重施故伎,在皇宫里再放一回火?当年无论是坤宁宫还是吴国丈府,逃得性命的人都寥寥无几,焉知再来一回,皇上、太后、八皇子与他们身边的人就一定能平安无事?为了圣驾平安,这样的机密事项必须尽早报到御前,提醒皇上多加防范才是! 涂荣将近来调查到的情况做了详细的整理,分别派出三拨心腹亲兵,每拨两人,每日一拨,快马朝京城送去。 用这种方式往京城送信,应该能保证起码有一拨信使能顺利抵达。哪怕有哪一班中途遇上什么意外变故,也不会影响另两拨的人。而且他们手里还同时握有陕西都司发出的令牌与涂荣本人离京前从皇帝那里得到的令牌,在沿路驿站都能调配最好最快的马,以确保信使能以最快速度赶路。若无意外,五天内信就能抵达皇宫了。
涂荣送走了最后一拨信使,心里已经在期盼皇帝的回音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平复了心情,便又重新投入到审讯调查工作中去。 大约是因为他的精力过于专注的缘故,他没有留意到,这些天,镇国公府也没少往京城派出快马信使。镇国公府的信使专业而经验丰富,在进京这条路上已经跑得很熟了,配的马也是上好的快马,镇国公府又不需要象涂荣那边,必须掌握到足够的证据,再往京城报信。镇国公府的信使比涂荣的信使还要早两天出发,想必在涂荣的第一拨信使抵达皇宫大门时,他们早已将镇国公亲笔信送到承恩侯手中,再由承恩侯夫妇转递进宫中去了。 在镇国公府与涂荣进行这场后者并不知情的信使对决之际,海家人继续过着自己平静的生活。 海西崖忙于衙门公务之余,也会暗地里打听一下关于周家三房案子的内部消息。可惜涂荣回归后,又重新下达了封锁消息的命令,如今都司衙门内部讨论这桩案子的人很少了。海西崖能打听到的消息不多,幸好表弟谢文载还能从镇国公府那边得到第二手消息,知道案情暂时胶着,但周世功夫妇的处境还算不错,涂同知并没有疑心他们一家掺和了通敌之事,只是马老夫人那边的案情越查越严重,显然已无法善了。 海西崖心情有些沉重,他回家后把情况告诉了妻子。马氏为大姐姐夫松一口气之余,又害怕他们即使被证实清白无辜,也依然会受到马老夫人的牵连,心中担忧不已。 她如今真的很想跑去周家三房找大姐周马氏问个明白。倘若马老夫人真的做了那么多罪大恶极的事,为何这么多年来,周家三房上下就没一个人发现呢? 他们家老太爷不是早早就从边疆退守后方,住在家中了么?这么英明果决的人物,为何会发现不了继室妻子的秘密?马老夫人一个内宅贵妇,做什么事都要依靠身边的心腹,就没一个人觉得不对,把事情报到老太爷耳中去吗?还是说,老太爷真的被妻子迷昏了头,哪怕知道她有问题,也没吭声,反而纵容她一错再错?! 这哪里还是世人以往认为的周家英雄呀! 还有周家的仆从们,忠心也太有问题了吧?马老夫人嫁进周家三房的时候,只从马家老姑奶奶那儿带来了几个陪嫁丫头、几家陪房,剩下的掌柜、伙计、工匠们都是在外头做事的,并未进入过周家三房内部。而这些陪着马老夫人进入周家三房内宅生活的仆从,这些年或死或退,已经减少了不少人,马老夫人视作心腹的婆子管事,还有不少是从三房拉拢,又或是在近几十年里陆陆续续收到身边的。这些人为什么会对马老夫人如此忠心,还会在真正的主家面前帮她隐瞒秘密?! 周世功在父亲去世后成为三房家主,居然对自家继母的行事毫无察觉,他这个家主简直做到狗肚子里去了!哪怕是在夺走继母大权,还撵走了那么多继母的心腹之后,他也依然没有察觉到她真正的秘密。他这个人,真有世人素来称颂的那般聪明能干么?! 马氏心焦如焚,一边天天派人去留意周家三房的动静,看三房大门什么时候能再许外人进入探访,一边忍不住在家里朝着姐夫一家骂骂咧咧起来。 她大姐真是被这一家子害惨了,被马老夫人害惨了! 四百四十二章 焦虑 马氏心情不佳,海棠只能尽可能温言安慰了。

白天海西崖与海长安、海礁都不在家的时候,只有海棠陪伴祖母,她便设法使出浑身解数了。

海棠先是把小堂弟叫过来哄祖母高兴,小石头的稚言稚语果然暂时逗乐了马氏,让她笑得开怀。只是小孩子也有自己的功课要学,等他被胡氏抱回屋背书后,马氏的好心情没维持多久,又开始想起自家大姐外甥来了。

她搅着帕子跟崔婶、马婶商量:“额们现如今啥忙都帮不上,继续坐等结果,也不是法子。要不……额们给晋林那边送个信吧?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说不定会影响他的前程,他继续待在宁夏中卫,也没啥用,不如家来。他是三房的儿子,进门是不成问题的。就算帮不上啥忙,也能给大姐做主心骨,总好过大姐跟姐夫说不上话,只能跟怡君一个孩子商量事儿!”

崔婶为难道:“宁夏中卫距离长安上千里路,就算这会子送信过去,等表少爷回来,也不知是多久之后了,只怕三房的案子早已有了结果。万一表少爷白跑一趟,岂不是耽误了他自个儿的差使?”

马婶也道:“是呀,太太,眼下最要紧的,是别让晋林少爷牵扯到这件事里去。就算周家三房真的保不住了,晋林少爷离家多年,守边又一向尽责,兴许有望避开责罚。万一他自个儿告假回来了,叫那个涂同知看见,说不定就把他算进罪眷里去,直接革了他的职,那岂不是冤枉?!”

“不至于吧?”马氏面露迟疑之色,“额听说那个涂同知还算是个讲理的人,不会无端牵连有功边将的。”

马婶道:“就算晋林少爷不会受牵连,他也离得太远了,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到长安。与其给他送信,不如给芝兰小姐送信,如何?芝兰小姐夫家离得近,到长安不过是四五天的路程,方便多了。”

周芝兰正是周马氏与周世功之女,她夫婿原本在长安任职,前些年升调去了华山卫,她也跟着去了,回长安省亲还算是方便的。听闻往年几乎每年过年时,她都会带着孩子回娘家给父母拜年,离开时周马氏总会给她塞些私房钱,让女儿外孙日子能过得宽裕些。

今年原是海家人回长安后过的第一个新年,周马氏年前就想给女儿去信,让她记得带外孙回来拜见姨母姨父,也见见海礁海棠兄妹。没想到马老夫人出了事,周家三房整个正月都在闭门谢客,周世功不许妻子将女儿叫回来,就怕女婿亲家知道了自家的丑闻,周马氏只好放弃了,但私底下却给女儿写了家书,告知家中发生了什么,让她暂时避开,别回娘家了。因此,海家人新年才不曾在周家三房见到周芝兰和她的孩子。

不过,考虑到华山卫距离长安只有二百多里路,若要喊周家三房的人回来安抚周马氏,周芝兰确实比周晋林要方便许多。

马氏想了想,便拿定了主意:“成!额就给芝兰写一封信去,顺道把过年时原本打算给她孩子的压岁钱也送过去。若是她手里私房不多,这点钱就算是额这个姨妈给她回娘家的路费了!”

眼看着马氏与两个心腹妈妈似乎已经商议好了一件大事,海棠不得不开口插言:“阿奶,姨祖父好象不想让亲家知道自己家里出了什么事吧?”

崔婶也点头道:“表姑奶奶虽然是周家三房的女儿,但她已经出嫁,镇国公府派去看守的亲兵会放她进门么?”

马氏便哂道:“女儿出嫁了,也照样是娘家的亲骨肉,亲骨肉回来看望父母,为何不能进门?况且她就算进不了门,周家族里那么多房头,总会有人接她过去,不会叫她流落街头的。至于周世功……”她冷笑一声,“额管他怎么想?!为了他的面子,他这些年不知耽误了多少大事!把家里管成这样,他还觉得自己有什么体面哪?!华山卫距离长安城不过二百多里路,许多军士都是长安出身,你以为周家三房出事的消息,就传不到人家耳朵里了?!与其叫人家听着流言瞎猜,还不如叫媳妇回娘家来问个明白!”

行吧,老太太已拿定了主意,海棠也不好再多话。她亲自替祖母取了文房四宝来,帮着磨了墨,侍候着马氏写完了书信,再交给马婶送出去,找熟悉又可靠的行商往华山送信去了。

信是送出去了,但三两天内都不会有回音,马氏又回到了焦虑不安的状态。海棠只得另想个借口来转移她的注意力:“金嘉树的新宅子好象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要雇的新仆从还未决定下来,也不知他打算什么时候搬家,是不是要挑个吉日呀?”

马氏心不在焉地说:“月底和下个月初都有适合搬家的好日子,随他觉得哪一天好,挑一个日子就是了。只隔着一道门,搬起来也方便。额原劝他买两个人的,可他不肯,说从街上常雇的那几个跑腿的孩子里挑两个就好。那些孩子家里的老娘姐妹也能帮着做做饭,洗洗衣服,比从外头买生人也可靠多了。

“额想着他也算是三灾八难的,不想招生人来家,怕不可靠,也是人之常情。那些少年人跟他打过几个月的交道,都混熟了,他觉得他们更可信,那就找他们好了。只是那些孩子也不是寻常贫户,都是边军子弟,家里长辈阵亡了,他们又不到年纪从军,才在街上寻些零活贴补家计,过得两年,总要补军职的,未必乐意给人做仆从。听说如今就是为了这事儿,他们正跟家里商量,还没出结果呢。”

因为金嘉树至今没能招揽到可信的仆从,他就算腿伤痊愈了,也不好搬进新家去。虽然他声称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可一个人独居不够安全,海家是断不肯松口放他走的。如今他在海家寄居,每天到隔壁谢、曹、陆三位老先生处上课,闲时与海礁、海棠聊聊天,或是跟着海长安学些简易的拳脚功夫,有海家照顾衣食,有崔小刀帮忙料理杂活,日子过得安逸,其实不必急着搬家,因此也能沉得住气,静等跑腿少年们的回复。

金嘉树的想法,马氏其实并不清楚,只觉得他完全没必要着急。三十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了家里有寄居的亲友在,也乐意照顾他们的生活。金嘉树在九死一生的险境下,为海家人所救,身世又悲惨,马氏很乐意多关照他几分。

这个话题暂时转移了一下马氏的注意力,她还想起了金家二房的案子:“这么长时间了,额也没让人打听后续,是不是该叫人去府衙问一问,知府大人打算几时审金家的案子呀?早些有结果,金家小哥搬出去后,也能安心过日子。”

海棠便道:“等哥哥回家,我们就让他找黄捕头打听去。”

马氏点头。

没想到,这一日海礁回到家,不等马氏与海棠对他开口,他就先说了一个刚打听到的消息:“长安前卫的新指挥使到任了,今儿刚进的城。” 四百四十三章 马家的新闻 马氏听了海礁的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些不以为然:“来就来吧,早就定下他了,却这会子才到,拖拖拉拉的不象话。若是不想来,早些推辞了不是更好?!”

海棠却立刻提醒了她:“阿奶,长安前卫指挥使到了,您要不要打发人去问一声马家舅爷爷,他给他儿孙们安排好差事没有?若是还没安排妥当,新指挥使一上任,只怕就什么都不能做了!”

马氏这才醒过神来:“呀!额差点儿忘了这回事!”

马大舅从年前就说要给两个儿子与年纪大些的孙子们找好差使了,只是一直没个准信。前些日子周家三房暴了雷,马氏担忧大姐周马氏,想要帮忙打听一下马老夫人从前未嫁时的情况,回娘家去寻兄嫂帮忙。没想到马舅太太翻脸不认人,疏远了大姑子一家,生怕惹上官非。马大舅号称不知情,但这么多天的时间过去了,马氏族人都得了信,他没理由还一无所知,却没有半点反应,可见也不打算对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伸出援手了。马氏为兄嫂的冷酷无情难过,索性连娘家都不回去了,也因此不知道兄嫂家里如今的情况,侄儿、侄孙们的前程是否有了着落。

只是如今听孙儿孙女提起,马氏心里到底还是惦记着娘家人,心里再气恼,也抱着顾全大局的想法,把马叔马婶给叫了过来,让他们回马家去问问情况。

虽说马家人近来都因为马老夫人的案子,竭力低调行事,不敢出半点差错,生怕被卷进是非中去,但再低调,马大舅儿孙们寻差使也依旧是大事,关系到他们将来的前途。倘若不能赶在新指挥使上任前办妥,以后换了京城来的顶头上司,底下人不摸清楚他的性情喜好,再把他与他带来的心腹打点妥当,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万一惹得新上司不快,把人揪出来当众斥骂一番,那可就真真几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儿孙们就算进了卫所当差,也羞于见人。

可要把新上司以及他带来的人打点妥当,天知道要费多少时间精力和钱财?!

马叔马婶心知此事的严重性,一刻都不敢耽搁,这头领了马氏的命令,那头一出门就回住处换了体面衣裳,立刻出门去了。

送走了马叔马婶,马氏的注意力就被娘家子侄的事转移开了。不过海棠还记得自家祖母先前在关心什么话题,便扯了扯兄长的袖子,小声道:“阿奶方才正念叨着,想让哥哥去府衙找人打听一下,金家二房的案子什么时候审判呢!年后至今这么长时间了,遵化州那边的公文应该已经到了吧?黄知府打算什么时候开堂?金嘉树的新宅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等觅足了人手,他就可以选个吉日搬家了。可他搬出去后,自己单门独户的,万一金家二房的人找上门来纠缠,他可未必能抵挡得住。金家二房那些人,还是早些打发的好。”

海礁想了想:“前些日子我见过黄捕头一面,他提到遵化州那边不知为何,拖拖拉拉的不肯将公文送过来,好不容易派人过来了,东西又不齐全,似乎存心不肯配合。知府大人疑心金家二房夺走金举人财产的事,有遵化州知州衙门的手笔,故而当地官员才会这般推托搪塞。知府大人让黄捕头设法从送公文的官差嘴里打探消息,他出外买酒时正好与我遇上,便跟我抱怨了几句。但后来他是否打探到了实情,我就不清楚了。这些天我日日都要上学,根本顾不上找他打听。”

不过今天海礁得知长安前卫新指挥使上任的消息,下课后没有留在卫学练习骑射,顺便跟同窗们探听都司衙门的最新动向,而是立刻赶回家来,因此时间比较充足。他这会子去寻黄捕头,说不定正好能赶上人家得闲。

海礁便禀了祖母马氏,回屋换了一身家常衣裳,从家里的库存中挑了一小坛好酒,又到附近街上的食店里买了一包熟羊肉,往黄捕头家拜访去了。

海礁这一去,直到晚饭时间方才回家。

马叔马婶夫妻已经先他一步回来了。

他们代马氏去马家给马大舅夫妇传信,后者还不知道新上司已经进城了呢。马大舅还好,马舅太太却神色大变,顿足捶胸地痛骂新指挥使为何不能再晚几天上任?明明他都拖了这么长的时间,再迟几日来,也不会有人把他的位置占了去的,云云。

马婶回来后向马氏禀报:“路元表少爷已经得了新差使,他岳家也帮着出了力,就在长安前卫里,虽说眼下只是从七品,但只要好好做,将来升职不难。他家的大哥儿也在卫所下面的千户所里拜了个好师傅,只需要等上两年,师傅告老退下来,大哥儿就能直接顶上,将来给师傅养老就行了。至于二哥儿,年纪还小,倒也不急。”

马氏听得直念佛:“这就好。路元父子都有了着落,将来就不用愁了。从七品的职位虽不高,但路元还年轻,自己有本事,又有岳家关照,慢慢升上去便是。”关键是,马路元直接在长安前卫里任了职,就能继承父亲马大舅在卫所里的资源,支撑门户,后者也就不必再带着积年旧患苦熬着死撑下去了,可以早早退下来回家养病。

马氏一边为娘家兄长侄儿的前程光明而欢喜,一边也不忘打听另一个侄儿的去处:“马路升呢?他的差使怎么样了?他儿子年纪还小,倒也不急,只要他的前程能有个着落就行。这样就算将来分了家,他也能撑起门户了。”

马婶却面露为难之色:“路升表少爷……没能成事……舅太太就是为了这事儿恼火不已,才忍不住要骂新指挥使的……”

马路升一向听母亲的话,偏偏他的武艺稀松平常,又把大部分时间精力都花在了讨好母亲、为母亲办事以及打理家务上。马舅太太原想着,给他娶了个富户出身的媳妇,他就不用为钱财发愁了,再让丈夫帮小儿子寻个好职位,就连前程也一并解决了。

没想到年前长安前卫出了那么多变故,连指挥使都换了人,连带的有许多武官丢官落马,空出许多位置来。马舅太太心想小儿子的机会到了,便怂恿着丈夫推举马路升去抢这些好缺。

然而,想趁机抢占好官缺的人多了去了,马大舅又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呢?他养病多年,家族式微,姻亲都帮不上忙,只能靠着这些年的好人缘四处打点。偏偏他手里又没有多少钱,马路升更不是什么出色人物。就算人家看在彼此交情的份上,把马路升列入了候选人单,他也会在考核时被刷下来。

若马舅太太能满足于给小儿子找个一般的差使,兴许他们早就成事了,偏偏她非要给小儿子谋个好缺不可,几次筛选下来,次次都失败,马路升的名声都坏了。人人都知道他是个庸才,还有谁会接受他?

马大舅早就对小儿子不抱希望了,认为有长子长孙支撑门户已然足够,只有马舅太太不甘心,还想再挣扎。 四百四十四章 遵化州消息 马氏听了马婶的话,气得笑了:“这算啥?嫂子这是不知道她心爱的小儿子是啥货色,非要他做高官显宦的?寻常的小差使还入不了她的眼了?!要不是她瞎折腾,只怕马路升的前程早就有了着落!她要是真想让马路升有个好差使,怎么不早些盯着他苦练咧?!”

马婶苦笑道:“听说元宵节后,舅老爷就催着两位表少爷苦练本事,想要谋新差使也能更稳妥些。两位表少爷倒是听了,每天都要练两个时辰骑射武艺的,可路升表少爷底子太差了,练了三个月,也没见什么大长进,依旧是次次考核都落在他人后头。虽说不是最差的一个,可离合格还差得远……”

马路升的资质明显不如人,就算是马大舅的好朋友,又或是收了他们夫妻重礼的人,也没办法硬着头皮撇下其他更优秀的军户子弟,挑中他这个吊车尾呀!

还有跟马大舅交情很深的老战友私下跑来劝他,让他劝小儿子别太过心高了,老老实实去应选那些差一点儿的职位。若是马路升愿意从小兵做起,凭老战友手中的权柄,让他入选是绝对没问题的。若是不想上边关打仗,那还可以做驿卒嘛。虽说要远离长安,但好歹差事比较清闲,若是使些银钱打点,找个安全一点的大驿站,日子绝不会难过。要是马路升再争气一些,将来升上驿丞之位,也算是个官儿了,哪怕不入流,可整个驿站都是他说了算,岂不是比留在长安城里做无职闲人更体面?

这位好朋友可以说是真心为马路升着想的,马大舅也领他的情。无奈马舅太太根本无法接受,还当场骂得很难听,以至于对方走后,至今都没有再上马家的门。马大舅觉得很对不起这个朋友,接连派长子长孙去他家赔礼道歉。但只要马舅太太还在拖后腿,对方就不可能真的释然。

马氏听到这里,也不想再理会长嫂的无理取闹了:“由得他们去吧。横竖马家如今有了路元支撑门户,就算路升一直闲在家里,也不打紧。等到马路升年纪大了,连当个小兵,人家也看不上的时候,大嫂就会知道后悔了。”

她给马叔马婶发了赏钱,便让他们退下去了,一回头,发现孙子海礁竟回来了,忙笑道:“多早晚回来的?咋不吭声咧?饿了吧?赶紧叫人开饭!”

海礁笑着上前给祖母请安行礼,便往炕桌对面坐了。海棠帮着崔婶布筷,一边干活一边转头去跟他说话:“哥哥,黄捕头那边怎么说?”

海礁笑了笑:“黄捕头出马,对付个送公文的小官差,自然不在话下。”

黄捕头把人家官差给灌醉了,没费多少功夫,就从对方嘴里挖出了真相。

那遵化州的知州衙门里确实有猫腻,知州手底下一个十分重用的师爷与底下的户房书吏们沆瀣一气,收了金家二房贿赂的银子,把金举人名下的祖传田产过户给了金二老太太。事后金举人知道了想闹,但他的继室小柳氏劝他家丑不可外扬,金二老太太则拿自己过去对侄儿的“恩情”说事,又重提金举人原配许氏曾经是吴家荐入宫中的乳母的“秘密”,语带威胁,金举人便怂了。

这田产的原主不吭声,知州自然不会知道自家信重的师爷干了什么好事,后者更是乐得分一份好处。过后几年,他与户房书吏们陆陆续续地从金家二房拿到了不少钱财,帮着转移了金家长房大部分的产业。金举人名下原有数百良田,并府城、镇上房屋商铺若干,几乎全都叫金家二房与知州衙门得了去。乡邻、同窗、旧友们都听说了,不少人都愿意为他出头告状,是他自己婉拒了的。

近几年,金举人似乎是后悔了,可能是认清了二房的真面目,也有可能是因为得了宫中传信,有圣旨与内府赏金在手的关系,态度便强硬了许多,想要把那些产业要回来。

然而金家二房怎么可能将吃到嘴的肥肉吐出来?更别说他们为了偿还金淼欠下的赌债,早已变卖了不少田地,想拿也拿不出来了。

知州衙门那边更不想节外生枝。知州虽然知道了师爷犯的事,心里很生气,却更怕自己的升迁会受到影响,只想息事宁人,便索性装聋作哑地避见金举人,叫他求助无门。

同窗亲友们则被金举人过去的冷淡态度寒了心,不肯再多管闲事。

因此,金举人一直未能要回失去的那些产业,只能守着自己的祖屋以及家中的积蓄金银度日。

金家二房估计还想继续图谋他手中的财物,要把他搜刮干净不可,再加上金淼赌钱输红了眼,早将他那些黄金视作自家财产,这些年一直对他纠缠不清。当他忽然决定合家搬离老家的时候,得到消息的金家二房顿时慌了手脚,急急跟了上来。

如今金家二房的人,除了金二老太太的小女儿金二姑一家子还留在遵化州老家外,其他人都滞留在长安城。至于金家在老家的那些产业,如今也是金二姑夫妇在帮着照应。

海礁道:“那金二姑倒不象父母兄弟那般冥顽不灵。知州衙门把他们夫妻叫过去把事情一说,她就乖乖将地契、房契等文书交出来了。只是知州考虑到金嘉树以后都要在长安读书生活,又没有可靠的亲友在老家替他打理产业,便把那些原该由他继承的田地房屋换成银钱,让官差连着公文与证据一并送过来了。只等这边金家二房案子审毕,东西就会交到金嘉树手里。”

海棠忍不住挑了挑眉:“这知州怎么忽然变得懂事了?哥哥方才不是说,他一心想要息事宁人吗?因为长安知府已经知道了真相,他就怂了?”

海礁笑道:“这倒不是。是因为前任知州已经任满走人了,如今这位知州年后刚上任。黄知府圣眷在身,他自然不介意卖黄知府一个面子,况且他也没吃亏。金家那些田地房屋商铺,说是卖得了银钱,可据黄捕头透露的数字,只有市价七成左右,据说是卖得急,被压了价。中间的差价,不用说定是那新知州得了去。”

马氏骂道:“这个新知州也不是啥好东西!他借口金小哥要在长安读书,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卖了人家的祖产,也不问问人家乐不乐意!金小哥就算要在长安住几年,日后也早晚要去京城的,到时候要照看直隶老家的产业,有啥不方便的?他卖了金家的祖产,叫金小哥日后咋办?!”

海礁道:“听说祖屋祖田都留下来了,祖坟也没动,但金嘉树父祖两代人积攒的那些田产房产,凡是还没被金家二房卖掉的,这回全都叫知州衙门卖掉了。那新知州先斩后奏,为了贪这笔好处,还故意拖延送公文的时间。长安府衙黄知府得知真相后,也忍不住骂人呢。然而此事已成定局,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回家后,他先去找了金嘉树,告知了对方这个坏消息。金嘉树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四百四十五章 打算 “你怎么能这般平静?一点都不生气?”

海棠饭后与兄长海礁一同到二进院看望金嘉树时,见他真的没有任何难过沮丧的表情,就忍不住这样问他。

金嘉树只是微笑:“不然我还能怎么办呢?木已成舟,就算我再生气,被卖掉的田地房屋也不可能回来了。”

况且他的确不打算回老家生活了,遵化州留给他的,几乎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除去他与乳娘生活中的少许温馨时刻,他经历的不是冷待、谩骂、劳役、折磨,就是周边邻居的闲言碎语。

那些人会议论金举人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任由二房吸血?他被父亲虐待是否因为不是亲生?他娘犯过什么大错以至于死后多年仍旧被婆家人辱骂?又或是后娘金柳氏到底有什么狐媚本事能哄得金举人不顾长子死活?等等等等。

可无论他们如何嚼舌,都不会开口替他说一句好话,劝一劝金家人别再打骂他……这样的乡邻,他根本不想再见到他们,更何况是长年与他们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

金嘉树已打定主意,会在长安用心读书,争取早日考得功名,然后在八皇子继位登基,“姨母”许贤妃不需要再面对孙家的威胁之后,前往京城与亲人团聚。

老家那边,他可能会隔几年回去祭祀祖宗,却完全没有长住的意愿。就连金举人他们的棺椁,他也不打算扶灵返乡,而是计划先在长安寻个寺庙暂时寄存,等上京时,再把他们送到京城附近的山中,寻个清静的寺院下葬。如此一来,他住在京里,每年扫墓、四时祭拜都方便。

至于父亲金举人与继母所出的幼弟不能入葬祖坟,是否会死不瞑目什么的……金嘉树表示他顾不上那么多了。家里人都是在他乡横死的,不能落叶归根,不是很正常么?他如今老老实实为父守孝,每日早中午三炷香从未落下,香烛纸钱烧得够多,也花钱让寺庙的僧侣给他们做法事超度了,这已够孝顺,父亲没理由再抱怨他什么。难不成他把全家人的棺木送回老家下葬,然后一年年的不回去祭拜看望,父亲就会高兴了?

既然他不打算在老家长住,又不愿意多回去几趟,那老家的产业被卖掉,又有什么关系呢?祖屋祖田什么的,他会托人去照看的。祖田的收入用来支付祖屋与祖坟维护修缮的费用,也足够了。等将来他到了京城,安顿下来,自会再行置产,不会让自己坐吃山空。

金嘉树拿定了主意,但在海家兄妹面前,却没有说得太过详细,只是微笑道:“那新知州又不是帮助二房图谋先父财产的罪魁祸首,我自不会迁怒于他。而他又是我家乡的老父母,我将来兴许有需要求他的地方,把人得罪了,又有什么好处呢?倒不如知趣地收下他命官差送来的钱财,再写封信感谢他思虑周全。只要哄得他高兴了,日后我无论是要迁移户籍,回老家再买房置产,还是办别的什么事,他都不会故意为难我的。”

海礁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户籍迁移的事,镇国公府会办妥的,用不着你操心。不过你的话也有道理。罢了,既然你自己不在意,我也没必要替你打抱不平。”

海棠见状,便另起了话题:“遵化州的公文既然已经到了,那能证明金家二房母子有罪的证据,应该也到了吧?黄知府是不是可以开堂审理此案了?”

海礁正想回答妹妹的问题,就听得金嘉树开口道:“四月二十三巳初时分升堂。不过黄知府不打算公开审理此案,只会让相关人等入场,其余闲杂人等不得旁听。”这是为了避免让普通群众知道苦主金家长房是宫妃外戚之故。

海礁一听,不由得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你怎么会知道的?!”他方才回家时,可没跟金嘉树提过这事儿呀!

金嘉树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我有雇人去知府衙门打听……”

海礁更不解了:“我近来也没瞧见那几个跑腿的小哥来家里找你呀?这事儿可是昨日才刚刚定下的。”

金嘉树更不好意思了:“是今天我从谢先生家上完课,回来的时候,在巷口见了周小见他们……”

他寄居在海家,旁的事都没什么,只是不大方便见外人。海家平日里外客不多,前院又住着三位长辈,若是几个跑腿少年时常上门,扰着先生们就不好了。可金嘉树又想派人去外头打探消息,好及时掌握金家二房的动向。他不希望自己的消息来源只有每日都要去上学的好友海礁一人,也有些事不想让海家人知晓,那就少不了几个熟悉的跑腿少年帮忙了。

再三考虑过后,他找到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他趁着出门去隔壁先生们的新宅子里上课的时候,在外头巷子里与跑腿少年们见面,支付跑腿费,换取最新消息。他每日下课回海家的时间几乎都是固定的,只要跟跑腿少年们约好,就没什么问题。海家和先生们也多半不会察觉……

只是他瞒着海礁与海家人这么做,好象有心防范人家似的。如今海礁知道了,他自然生出了愧意。

可海礁却完全没想到这方面:“原来如此!那倒也方便,只是你也没必要总在外头见他们,把人喊到家里来说话又能如何?他们在外跑腿办事辛苦了,让厨房给他们做些汤食点心吃嘛。你别总是担心会给我们家添麻烦。大家都这么熟了,你还要如此外道,是不把我当兄弟么?!”

金嘉树脸都红了,连忙摇头小声说不是,但又吱吱唔唔说不清理由。

海棠倒是隐隐猜到了金嘉树的顾虑。他看起来在海家平静生活着,对外头的事漠不关心,其实心里还是很在意金家二房的案子嘛。

于是她打断了海礁的碎碎念:“好了,哥哥别再说了。金家二房犯的事又不体面,金大哥虽然怨恨他们,但毕竟是一族的,他也要脸,不愿让旁人知道族人的丑事,也是人之常情。”

海礁立时反应过来,笑道:“是我粗心了。”便不再提此事,只说金家二房的案子,“听说遵化州送过来的公文里头,有明确能证明金家二房夺产的前任户房书吏供词,那位新知州已经判了书吏的案子,黄知府只需要直接给金二老太太与金淼定罪即可。金淼还有欠钱不还、殴伤债主的官司,遵化州也委托长安府一并给判了,不打算传唤他回去。我听着倒象是那位新知州嫌麻烦,不打算再掺和这桩案子的意思。估计他得了那笔变卖房屋田产的好处,巴不得金家两房人都不回乡,免得金家人找他算账呢!”

遵化州的新知州既然是这个意思,那长安府这边也好办事了。早些把金家二房的人送走,金嘉树也能过上清静日子,更不用担心他们会跑回直隶去,进京跟孙家人说些什么有的没的,给宫里的许贤妃与八皇子添乱了。

只是海棠有一事不解:“金鑫没有罪吗?金家二房其他人呢?” 四百四十六章 黄知府不高兴 很遗憾,各种证据都显示,金鑫没有明面上的罪行。

据海礁从黄捕头那儿打听到的消息,金二老太太联系遵化州知州衙门的师爷和户房书吏,都是派小儿子金淼出面的,后者差一点儿借机把金举人的房屋田产记到自己名下。不过那位师爷精明,没让他得逞,事后还把消息透露给金二老太太,后者大怒,冲着小儿子骂了整整一天才罢。

金二老太太是绝对不会让旁人分走这些财产的。东西到了小儿子手中,他转手就会卖了,得了银子拿去赌,家里一点好处都分不到,还要继续帮他还债,兴许还会因为他又输光了钱,而被迫承担更多的债务。因此金二老太太一定要把所有财产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好确保长子不会丢下次子不管,而次子在外头欠下的债务,也能及时还上。

与此同时,二房无论是谁,只要想从她这里得到钱财,就必须一直孝顺她,听从她的号令,而不是有了钱便有了胆气,敢与她对着干了!

这是黄捕头分别从金二老太太与金淼那里听来的供词,又从金家二房其他人处确认过,绝不会有假。金二老太太估计也知道自己夺了长房的产业,倘若有朝一日金举人不再念旧情,狠下心一定要将产业抢回去,那经手的金淼肯定不会有好下场。为了以防万一,她索性把所有脏活都交给小儿子金淼去做,将长子金鑫撇干净了。就算将来金举人真要报复,那也是金淼遭殃,金鑫父子却能保全。

她虽疼爱小儿子,但也怨恨他好赌欠下了许多债,连累得一家人不得安宁。若是他早日戒了赌,靠着长房那些产业,他们二房早就过上富裕日子了,又怎会年年都要为亏空发愁?既然金淼给家里带来了麻烦,又是最需要钱、最积极想夺走长房产业的那一个,那他就有责任把风险揽下来,保全家里其他人。否则,他这么一个不事生产只知道惹祸的不孝子,凭什么继续留在家里跟着吃香喝辣呢?!

她甚至对长安府衙的官差说,自己也只是被小儿子怂恿,一时犯了糊涂,才会听从他的摆布,从长房侄儿那里夺走产业的,得手后就后悔了。为了不让小儿子把长房的产业全都变卖掉,换成钱全部投进赌博的深渊,她坚持要把产业都记在自己名下,平日里也多关照长房侄儿,确保金举人不会因为失去这些产业,就生活无继,云云。

她可以说是把自己的罪名,也一并推到小儿子金淼头上了。

金淼显然不乐意背全家的锅,一再声称老娘才是主谋,他只是遵从母命行事而已。至于兄长金鑫,他倒是总说对方也是主谋,帮着老娘出了许多坏主意,无奈他拿不出实证来,言语中又有许多诋毁长兄的地方,还被家人证实是谎言,这就显得他说的话不可信了。

有了这对母子的供词,还有金家二房其他人,以及苦主金嘉树的证词,金鑫就被撇清了。他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真的没有参与任何明面上的犯法行为。

海礁道:“当然,所有人都知道他清白不了。金举人几次忍不住想要去衙门告二房,都是金鑫让妻子金柳氏去长房寻小柳氏说话,小柳氏便去吹金举人的枕头风,把他的念头给压下去了。”

从京城回乡后,金柳氏特地将和离的小妹嫁给堂小叔子金举人做继妻,自然不是一片好心而已。小柳氏嫁给金举人后,在折腾继子金嘉树之余,把金举人哄得服服贴贴的。若没有小柳氏,二房如何能清楚地知道长房所有产业的情况,金举人又焉能忍让了二房这么久?

只不过,自打小柳氏生下儿子后,眼看着长房的产业都叫二房占了去,儿子能继承的家产大为减少,二房长媳金柳氏明明是她亲姐姐,却还要继续打他们长房钱财的主意,一点儿不打算给她儿子剩下,她就不乐意了。金举人要带着妻儿离乡,她可没有半点反对的意思,只可惜被身边的丫头说漏了嘴。

这部分的情报,有金家二房其他人交代的,也有金嘉树说出来。金鑫装出一副老实厚道模样,好象事事都只是听从老娘号令行事,“不得已”,其实肚子里都是坏水。只不过明面上没有证据能证明他参与了夺产之事,金二老太太又一心为他撇清,金淼又拿不出实证,黄知府自然也就不好将他捉拿归案了。

至于金家二房其他人,小的那一辈就算了,年纪都还小,金柳氏与金大姑则大多是给金二老太太做帮手。要不要追究,还得具体看升堂时审出什么来。

至于留在遵化州老家的金二姑,那边的新知州已经判了案子,罚了一大笔钱。金二姑的丈夫倒也没有丢下妻子不管的意思,求爷爷告奶奶地借齐了银子,替妻子赎买了罪过,夫妻二人已是回家去了。只是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未来他们还有许多要发愁的地方呢!

海礁告诉金嘉树:“案情还是相当清楚的,只是黄知府心里不高兴。遵化州新知州私自变卖了你们长房的产业,他很不高兴;金鑫和金家二房其他人都撇清了自己,他更不高兴。遵化州那边离得远,又非他管辖之地,他鞭长莫及,也就罢了。可金家二房其他人想要逃脱罪责,他却是不肯的。等到开堂审案那一日,他肯定要叫金家二房的人知道厉害,把该交代的罪行都交代清楚不可!”

金嘉树若有所思:“这案子拖得时间长了,只怕会太过引人注目。”只要仇人能罪有应得,他心里是不希望有太多人知晓自家发生的事的。

海礁看出了他的想法,笑道:“你若有什么话想说,只管去拜访黄知府。你是苦主,到时候他肯定要问你的意见。”

金嘉树抿了抿唇:“我伤好了之后,一直没有前去拜访知府大人,实在是太过失礼了。等我明日备齐了礼物,定要上门请安去。”

海礁笑了:“你要备什么礼物?我替你采买去?”

金嘉树连忙婉拒:“不用劳烦海哥了,我找周小见帮忙就行。”

海礁今晚已经是第二次听他提起这个名字了:“你说的这个周小见,就是那个高高瘦瘦,有点黑,办事很机灵的少年吧?我记得他最有眼色,身手也很灵活。虽说眼下还不到年纪,但将来进了军中,定是做斥候的好料子。”

金嘉树的心情平复了些:“是,我也觉得他最能干。可惜他家里有身体不好的祖母,还有个年纪很小的幼妹,生活颇为清苦。他父亲留下的军中名额又叫他堂叔袭了,未必乐意还给他。他前程未明,家里又清贫,光是祖母生病吃药,每年花费就不少,光靠在街上替人跑腿办事干零活,又能赚几个钱?若是到我家里来做事,连他祖母小妹的住处都有了,他再把家里的房子赁出去,多少添个进项,岂不是比他一直留在街上跑腿打杂要强?”

只是周小见的祖母坚持要让孙子袭了亡父的军职,迟迟不肯松口。 四百四十七章 择仆 周小见的祖母一心盼着他能从军,将来立功升职,继承亡父生前的荣光。这是正道,金嘉树实在没办法劝她打消主意。

只是他实在太需要可信的人手了,经过数月观察,他才挑中了周小见与另一个姓卢的少年。两人都忠厚朴实又不失机灵,一定会成为他的好帮手。那姓卢的少年已基本答应了他的邀请,只是家中母亲还在生病,需要先把母亲的病治好了,才能到金家来做事。金嘉树替他支付了药钱,也赢得了他的感激与忠诚,心里正高兴呢,却偏偏在周小见这边碰了壁。

周小见本人是很想到金家来做几年事的。反正他年纪还小,亡父在军中的名额又拿不回来,与其在市井间蹉跎,还不如到金嘉树这儿做几年的仆从。他给金嘉树跑过几个月的腿,心知这位命苦的小少爷深得镇国公府看重,又认识官宦人家的朋友。若他在金家做得好了,讨得小少爷欢心,说不定离开时,还能求得小少爷在周家的将军们面前替他说几句好话,让他不用跟堂叔抢名额,就能进入军中当兵呢?

周小见正在劝苦祖母,无奈这种有走后门嫌疑的方式并不合仓祖母心意。她只想孙子老老实实走正道继承儿子的军职,不想让他去巴结讨好什么贵人,又或是低声下气给人做什么奴仆。如今祖孙俩还在僵持不下,金嘉树也只能无奈地等待他们商量出个结果来。

如果实在不成,他也只能另择人选了。

人是金嘉树自己挑的,海家兄妹也不好多说什么。海礁只能劝他:“若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大不了找人伢子问问好了。你又不缺钱花,直接买两个能干的仆从回来,不是更省事吗?那些跑腿少年固然是机灵能干,但他们都是长安本地人,又是军户子弟,将来是不可能跟着你走的。难不成等你上京赶考时,还要现买两个书僮重新调|教不成?”

现买的新仆从未经训练,只怕更不得用。

金嘉树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里实在不乐意随便买人。买了人来又如何?再能干,也不能保证其忠心可靠。

他亡父金举人原本过得富裕,家里也有不少仆从,可金举人从京城回到家乡后,被二房算计,那些仆从有几个是能忠心为主的?就连金举人的乳母一家,还有从前金嘉树祖父母在世时用过的老管家,也都纷纷避祸而去。这其中固然有金举人自己软弱不争气的缘故,可金嘉树一想到自己受了这么多年的苦,除了母亲留下的心腹乳娘一直保护自己,其他男女仆妇都对他的境遇熟视无睹,离开后也没有回头关心他一句,害得他幼年时的期盼一再落空,他心里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原谅。

其实,能跟着金举人离开遵化州,千里迢迢赶赴长安,金家长房剩下的那几个仆人,已经算是十分忠心了,只不过他们忠心的是金举人,而非其长子金嘉树而已。然而这些人全都死在了长安城外的土沟中,连乳娘都没了,一个能给金嘉树做帮手的都没留下。他就算是从长安城的人市里现买,又能担保对方能比这些死去的金家长房仆从更忠心么?

既然仆从的忠心无法保证,金嘉树宁可雇佣长安本地的穷苦军户子弟。他很仔细地观察过那几个经常接触的跑腿少年,确认过他们的人品行事。就算他们不可能跟着他背井离乡,但至少在他留在长安期间,不需要担心他们会背叛自己。

金嘉树从来没过过养尊处优的生活,不是离了仆人就没法度日的公子哥儿。他只需要有人能帮自己处理家事杂务,打探消息,让自己可以专心读书和做自己想做的事即可。等到要离开的时候,他自会想到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实在不成,他一个人上路,也不是不能照顾好自己。年少时他只靠着乳母的照应,都能从直隶来到长安。等他长大了,更有能力,人也更健壮时,只需要找好同行人,凭什么就不能顺利回到直隶去呢?

金嘉树换了一种更委婉的语气,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海家兄妹。海礁就没办法再劝了:“好吧,你既然已拿定了主意,那就随你去吧。有需要帮忙的时候,你只管找我。反正我们两家离得这样近,来往也方便。”

金嘉树闻言,刚露出了笑容,便听得海棠道:“其实,若你在接下来的几年里,真的感觉到自己需要人手,只需要在家书中跟你‘姨母’提一句,她应该会替你安排的。只要上京的路上你能把自己照顾好,到了京城后,你应该就不必再担心没人帮忙打理家事了。”

金嘉树眨了眨眼,心里已明白了海棠的暗示,笑道:“若果真如此,姨母替我安排的人,自然再好不过。”乳娘也是“姨母”留给他的,十几年来一直竭尽全力照顾他周全,正是最好的例子。

次日,金嘉树特地起了个大早,提前一刻钟出了门,却没有直接到谢文载的新宅里去,而是去附近街道上找了相熟的跑腿少年,给周小见与卢尕娃传话。午饭前下课回海家时,他便在巷口见到了人。

金嘉树给了周小见与卢尕娃二十两银子,让他们帮忙置办一份体面的礼物,再顺路替他往府衙后衙投一份拜帖。下午他放学时,再次离开谢文载的新宅子,又一次在巷口处看到了他们。

周、卢二人果然是机灵又朴实的少年,二十两银子买到的礼物既实用又体面,还雇了一辆干净的马车装了,剩余的几钱银子也一分不少地还回到金嘉树手上,被他随手给了两人做打赏。

金嘉树回海家换了一身更体面的衣裳,跟马氏打了招呼,便出门去了。他坐着周、卢二人驾的马车前往知府衙门,拜访了黄知府,两人谈了大半个时辰的话。黄知府亲切地微笑着将他送出了门,叮嘱了许多话,又让他时常来家里坐坐,见他只有两个雇来的半大少年陪伴,又特地派黄捕头一路把人护送回家去,直至看到他的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方才回身进了衙门。

这一幕,正好让府衙门前的许多人看见了。有好事者特地去打听这位明显得知府大人另眼相看的素服少年是何人,得知是金家案子的苦主,金家长房唯一的幸存者,顿时大感兴趣,回头与亲友们热切讨论了一番。

当金鑫带着儿子金梧再一次来到知府衙门附近,打听自家老娘与弟弟案子的最新进展时,便听到了这些传闻。他心中发虚,额头冒汗,连消息都顾不上打听了,满怀不安地带着儿子离开。 四百四十八章 报到 金嘉树从知府衙门回来后不久,周小见就主动到海家来找他了。

周小见终于说服了自家祖母,答应让他到金嘉树这里来做三年的随从,帮忙跑腿办事。不过由于他们家里除了他,就只有老祖母周大娘与一个八岁的小妹,周大娘觉得家里没有男人不行,要求他每晚都要回家住。周小见只好来给金嘉树赔罪。本来说好是要搬进金家新宅子里的,老祖母不答应,他也只能退让。

金嘉树忙道:“我不是说了,你们祖孙三人都可以搬进来么?我新买的宅子地方够大,只住我一个,就算再添上你和卢尕娃两家人,也是绰绰有余的。你们三人一块儿搬来,你祖母就不必担心家里只有她和你妹妹,会不够安全了。”

周小见面露难色:“阿奶不愿意离开家……她说她要守着家里的房子。”

周家的房子是周小见祖父在世时用全部积蓄置下的,地方不大,但位置很好,临近闹市。周大娘自打嫁给周小见的祖父,就一直住在这座小宅里。她青年守寡,辛苦养大了儿子,儿子又壮年阵亡,儿媳改嫁,她只好又带大了孙子和孙女。这座宅子记载着她人生的所有酸甜苦辣,已经是她精神的寄托。她死也要死在这个地方,绝对不接受离开。

金嘉树的宅子很好,邀请周小见一家入住,也是一片好心。可周大娘不愿意。她怕自己一旦离开家,就会有人上门占房子了。

这不是杞人忧天。她一心盼着孙子能继承儿子在军中的职位,如今却愿意松口让周小见与人为仆,正是因为她终于发现了现实的残酷。儿子留下的军中名额,恐怕到不了孙子手中了。

隔房的侄儿当年只说是暂时顶替她去世的儿子,等她孙子长大了就会把名额还回来。如今她孙子十五了,对方却推三阻四,又求得上司发话,嫌她孙子年纪太小身材太瘦弱了,不当用,要将她孙子的名额彻底抢走。周大娘心知自己上当受骗了,被侄儿曾经的花言巧语哄住,害得孙子如今前程不明。可她势单力薄,比不得侄儿已在卫所经营多年,人脉资历功绩样样不缺。如今连儿子生前的上司都劝她算了,她还能怎么办?

可她就算愿意退让,侄儿也不肯就此罢休。他以周小见无法在长安从军为理由,要把人荐到数百里外的一处百户所去当兵,还建议周大娘带着孙女一块儿跟去照应。至于他们家在长安城里的宅子,他会代为照看。

周大娘不确定他这话是不是在威胁什么,但她是绝对不希望自家宅子落到侄儿手中,孙子却被支到偏僻地方去做个小兵的。因此她才会松口,让周小见到金嘉树家里做事。虽然与人为仆很丢脸,但好歹孙子能留在长安城里。等三年过后,孙子满了十八,还能求得雇主开恩,帮着在周家的将军们面前说说好话,替孙子谋个好去处。那样她不必求隔房侄儿高抬贵手,也能给孙子谋一个光明前程了。

就算儿子留下的军中名额回不来,她也要让孙子顺利进入西北边军当差!

周小见将自家发生的事详细告诉了金嘉树,面露羞愧之色:“我阿奶就是钻了牛角尖。我们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穷得精光了,给人做随从又有什么可丢脸的?金少爷您愿意雇我,这几个月差遣我办事,每次的出手都很大方,还时常给我赏钱,让我买些好吃的回去给家里人。我若能到您家里来,日子只会过得更好。况且我又不曾入了贱籍,等雇佣期结束,仍旧是自由身。我阿奶就是想不开,又总觉得堂叔行事不会太过分,定会遵守诺言。如今知道了堂叔的真正想法,才开始着急……”

祖母答应让他来金家做事,却还要设定诸多条件,又是只许他为金嘉树做三年事,又是要求他必须住在家里,还要求金嘉树三年后要给他在军中谋个差使……感觉就象是在利用人家金少爷似的。周小见觉得很不好意思,必须要向金嘉树赔礼道歉。

他虽然也很想从军,但也不是太执着。不从军,他也能干别的。只要能养活一家子就行了。

金嘉树并没有生气。虽然周大娘要求颇多,但她只是为孙子的前程筹谋罢了。就算他不答应,她也做不了什么。而他想要的,不过是机灵能干的周小见接下来几年的忠心效力。三年时间是短了一点,但三年后是什么情形,犹未可知。兴许他到时候就能找到接替周小见的人手了呢?

不过金嘉树对一件事感到有点好奇:“你们家也姓周,该不会也是周家的族人吧?因此周大娘才会舍不得放你来给人做仆从,担心失了体面?”

周小见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们家只是姓周而已,并不是周家的族人。”

他太祖父那一辈曾经给镇国公的父亲做过亲兵,因着是不知姓氏的孤儿出身,便得主将赐姓为周,其实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太祖父随镇国公府的老元帅出征时死在了战场上,家属得了抚恤金,镇国公府也时常关怀他留下的妻儿。然而从太祖父阵亡到如今,已经是四代人了,分家都分了两支。周小见的父祖皆非出色的人才,顶多只在军中做到小旗罢了,没能再为哪位周家的将军效力,曾经的关照自然也不会再有了。倒是堂叔本事更大些,也有军功在身,已经是总旗了,颇得上司器重。

在周小见看来,亡父生前的上司情愿留下有本事有功绩的堂叔,而不招揽他这个半大少年,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堂叔一家过于贪心了,明知他家愿意退让,还非要得寸进尺。

不过这些家务事,他就不想在金嘉树面前提得太多了。他解释清楚了自己的身世,便求金嘉树:“我虽然住在家里,但我家离城隍庙不远,每日一大早过来,天黑了再回去,绝不会耽误金少爷的差遣。您只需要包我一顿午饭,旁的再不用您操心,工钱也可以少给些。”

金嘉树自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吝啬:“不必如此。工钱就照我之前说的给,家里包你一天两顿饭。你有吃不完的可以带回去给家人,但不许饿着自己。若是因为没吃饱,不够力气,没把我吩咐的事办好,我可不依!”

周小见闻言大喜:“是!少爷请放心!我一定会办好的!”

双方谈妥了周小见的待遇,金嘉树便立刻起草了一份契约,让周小见看了。周小见勉强能通读下来,没有异议,双方签了名,摁了手印,一式两份,再由海礁来做个见证人,雇佣协议就此成立。

卢尕娃的母亲病也快好了,卢尕娃随后也赶了过来,与金嘉树签了一份同样的协议,不过雇期是五年,而且是连母亲的份一并签了。他母亲身体虽不好,但只是腰有毛病,不会过了病气,平日里帮着做饭打扫是没问题的。到金家来多赚一份钱粮,母子俩还能互相照应。

协议既成,他便回家收拾行李,与母亲一道搬进了金嘉树的新宅子。 四百四十九章 准备迁居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四百四十九章准备迁居金嘉树的新宅子经过整修后,又布置好了新家具,如今只差添置日常用品,就可以随时入住了。 卢尕娃与卢寡妇母子俩一搬进去,就立刻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前者负责打扫全宅,整修园子,采买日常用品;后者负责厨房,日常的洒扫工作也能胜任,还要奉金嘉树之命,再从附近雇一个婆子,每日上门帮忙洗衣裳。 金嘉树已经开始挑选正式搬家的吉日了。与之前的闲适不同,这回他似乎有些着急,定的日子就在两日后,为此还特地去附近的酒楼里定了几桌席面,预备搬家那天邀请邻居们来吃温锅酒。 马氏知道之后,连忙带着人上门去了:“日子咋定得这么急?在额们家多住几日又有啥关系?你这新宅子里才干收拾妥当,啥啥都还没置办齐全咧!” 在她的指挥下,崔婶马婶与马有利媳妇合力,给金嘉树位于前院的正厅与后院的正房添上了各种帐幔摆设,又摆了许多字画盆景插花,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与各色酱汁作料都齐备了,米面柴油样样都不缺,日常饮用的茶叶与招待贵客需要的高档茶叶或面茶,也同样采买妥当。 在金嘉树特地开辟出来的书房里,马氏让人添上了不少新书与文房四宝。她还特地命人将他家后院的一间空房打扫出来,布置成了简易的小佛堂。金家长房死去的所有人,牌位本来是供奉在城中寺庙里的,如今都叫马氏复刻了一版,供奉在此处,各式香烛纸钱、香花清供,都布置得妥妥当当,方便金嘉树随时上香祭拜。 马氏花了一天时间帮金嘉树收拾了房子之后,如今他这座新宅子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拎包入住了。哪怕马上就要招待黄知府这样的贵客,也不会有任何失礼之处。 金嘉树郑重地再次向马氏道谢。他其实原本没打算把新家收拾得那么别致的。他在老家时,金家长房的生活不过是小富罢了,在乡间居住,也没那么讲究。他原本觉得,新家只要能备齐生活用品就可以了,没想到马氏会帮他收拾得这么仔细。如今这个家象是个富贵读书人的宅子,还让他有些不大习惯呢。 马氏却不以为然地说:“这有啥?你如今也是体体面面的读书人了,就算是一个人住,也要象个样子。不然有客人上门探望你时,瞧着你家里乱糟糟的,啥都没有,心里会咋想?怕不是会觉得你身边连个靠谱的长辈都没有吧?到时候镇国公府脸上无光,额们家这个相熟的邻居也会叫人说闲话的。” 金嘉树如今可不是过去那个遵化州乡间举人家里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他是许贤妃的亲外甥,镇国公府奉了周太后之命照应他在长安城里的生活。若是他住的地方过于简陋,生活过于简朴,那就太不象话了。若叫许贤妃知道,说不定还会误会长安这边对她的亲戚不上心呢!镇国公府是将门世家,想法没那么周到,也就罢了。海家是官宦人家,就住在金家边上,怎能什么都不管呢?! 金嘉树自小没了母亲,如今又是个孤儿,无人打理他的生活。他雇来的人手虽然老实可靠,却只是家境清贫的军眷,哪里知道体面人家是如何过日子的?马氏自认为有责任要替金嘉树操办好这些琐事,也就不多啰嗦一句话,直接带人来开整了。 金嘉树很快就领会到了马氏的好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除了道谢,也说不出别的话来。虽然这几个月里他没少在别人家的地方寄住,但这种舒适讲究的生活环境,确实是他所不了解的。可他要为“姨母”撑起这个体面,也要避免外人误会了镇国公府与海家,日后再慢慢学来就是了……
马氏见他和顺地接受了自己的安排,心里也很高兴,便转头去对卢寡妇道:“厨房可收拾好了?你都会做啥菜?打算给金小哥做些啥饭食咧?” 卢寡妇已经目瞪口呆了半日,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是,厨房都收拾好了,晚上预备做汤面,用蘑菇做卤,清淡好克化。” 马氏听得不太满意:“太清淡了吧?他伤才好,正在长身体咧,应该再添些肉食和小菜。你带额去厨房瞧瞧。” 卢寡妇看了金嘉树一眼,见他点头,才恭恭敬敬地请马氏:“海太太请您跟额来……” 马氏带着两个心腹嬷嬷兴冲冲往厨房去了,估计接下来还要指点卢寡妇几道简单美味又能滋补身体的菜色。金嘉树想起在海家吃的美味菜肴,心里还挺期待的,回头看见海棠正打量着院子里的花树,不由露出了微笑:“海妹妹喜欢这树么?后院里还有几株。” 海棠回头看他,笑了笑:“你这宅子里的几株枣树倒是生得好。如今已经到开花的季节了,只是花开得还不够多。等天气再暖和些,估计成树的枣花盛开,会非常漂亮。不出门就能欣赏到这样的好景致,真是幸运。” 金嘉树道:“海妹妹什么时候想赏花了,只管随时过来,不必客气。如今我这宅子里也有人看家了,无论我是否在家,都有人能开门的。”他已经嘱咐过卢尕娃母子,对海家所有人都不必设防,可任由他们自由往来。 海棠方才也听到他这么吩咐卢家母子了,不由笑道:“我们家还要讲究个门禁呢,你怎么能随便由得人进出自己家?至少后院不能任由外人随意来去吧?” 金嘉树有些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我本来什么都没有,你们救了我的性命,几个月来一直关照我的生活,还替我修整了新宅子,置办了许多东西。没有你们家,就没有今天的我。你们又不是外人,我有什么好防备的呢?” 海棠笑笑:“话不能这么说。除了我们家,镇国公府也一直十分关照你呢。” 金嘉树笑道:“是,国公爷一向对我关照有加。奕君哥还来看过我的新宅子了,告诉我国公爷会安排个人来给我做门房,顺道保护我的安全。”等这位门房进了他家的门,他的新家对国公府自然也就没有了秘密。不过海家跟镇国公府是不一样的。镇国公府会给他提供庇护,而海家会在生活与学业上关心他,更象是亲人。 海棠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抬头看了看枣树冠中夹杂着的含苞欲放的黄绿小花:“你后院里有几株枣树来着?我在家里隔着墙头,也能瞧见你后院里的枣树开了花,有一种甜甜的清香味,怪好闻的。” 金嘉树便给她引路:“你随我来。后院有三四株枣树,都跟这株差不多高,有一株就种在墙角处,花枝能伸过墙的另一边去。你在我家里会看得更清楚些,香味确实很清新。” 海棠跟着他往后院走,不经意地问:“说起来……金大哥怎么把搬家的日子定得这么仓促?之前你一直不紧不慢的,我还以为你不急着搬呢。” 金嘉树脚下顿了一顿。 四百五十章 后园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四百五十章后园金嘉树的停顿,海棠立刻就察觉到了,但她没有吭声。 金嘉树只略一停顿,便又继续往前走了。他的语气没什么明显的变化,只是略紧了一二分:“昨儿我去府衙拜见了知府大人,得了几句训诫,我觉得很有道理。既然已经买了新宅子,又整修布置妥当了,该搬就搬吧,继续赖在别人家里,也不象话。金家长房如今就只剩下我了,我得把门户支撑起来,不能光想着依赖旁人。” 海棠挑了挑眉:“你的伤才好了多久?又才多大年纪?黄知府真的这么说你了?那也未免太严厉了吧?” 金嘉树微笑道:“知府大人也是为我着想。况且我既然已经决定要在长安城里安家落户,也该早日把户籍迁移过来,记在这座宅子名下。趁着如今遵化州知州衙门的官差还在城中,赶紧把这事儿给办妥了,那官差回遵化州的时候,就可以把公文带回去,让知州把后续事务办理妥当,我才好在长安安居呢,以后就不必再受族中长辈制约了。将来要参加科举,也更便宜些。” 宅子已经买下来了,知府衙门那里是记了档的。迁户只需要官府办理了手续,金嘉树本人是不是住在宅子里,根本无关紧要。金嘉树这么说,只不过是寻借口罢了。可海棠又不认识黄知府,不能当面向他询问真假,也只能当他说的是真话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达了后院。 金嘉树这座新宅子是前后两进的院子,不过跟海家、陈家的院子格局不同,他家的门开在西边,进门后是一条过道直通到底,前院与后院都落在右手边,有月洞门相通。平时前后院空间相对独立,住在里面的人不会彼此干扰。过道的尽头向左延伸过去,则是一处形状不大规则的后园,面积有将近半亩大小,后墙与海家后院的墙头相连。整座宅子看起来,有点象是倒过来的靴子状。这是因为海家与金家之间的那户邻居,宅子比别家要小些,只有一进的关系。所以海家与金家明明隔着别家的宅子,后院却还能挨在一起。 园子已经经过简单的修整,原本长满杂草的地面已被清理干净,枣树的树枝也经过了修剪,挨着墙根的几块菜地都被保留了下来,如今刚种上了菜苗,冒出一点嫩绿的芽叶。靠近入口的地方,则用木料与干草搭了一处凉亭,亭中有桌椅,可供金嘉树夏日到此消暑纳凉。 金嘉树领着海棠在后园逛了一圈。不过园内空空如也,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他只能拿角落处的那口老井说事:“井已找人淘过了,如今干干净净的,只是出水不多,味道也略嫌苦涩,只能用来洗洗涮涮,比从外头街上买水要方便些。至于煮食泡茶的水,就只能现买山泉水了。” 海棠笑道:“长安城是千年古都,地下水皆咸卤,你还指望这井水能有多么清甜不成?能干净到可以用来洗洗涮涮,就已经很好了,不能要求太高。” 她转头扫视后园一圈,道:“你这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小块菜地,也太浪费了吧?你就没打算在这院子里做些什么,好把这里的土地利用起来?” 金嘉树道:“能用来做什么呢?家里人口不多,种的这些菜就够吃的了。再多开垦两块地,卢婶也照看不过来。况且我跟着海二叔学了拳法和射箭,也需要地方练习。这里就挺合适的。” 金嘉树住的后院有那么大的空地,还怕没地方练箭法拳脚?不过他都这么说了,海棠也不好多劝,只道:“你要是打算种点什么,我那儿有许多花卉和蔬菜的种子,平时也试种出了不少花苗菜苗出来,可以匀一些给你。你什么时候感兴趣了,就到我家二进院和主院里看看,都在那些木箱里种着呢。”
她每周都能利用“花花转盘”抽取植物种籽,至今为止已经抽了一百多种了。除了那些实在不适合在北方种植的植物以外,其他的她能试的都试种过了,大约有六七成存活了下来。其中一些蔬菜瓜果,可以慢慢多培育一些,充作日常食材;至于那些相对比较少见的花卉水果,她就借口是偶然从市集里买到的珍稀种子,搪塞家人们,自己当观赏植物来种着玩儿,无论是送人还是自赏都不错。可惜她一直没能抽到某些还未传入大楚却有重大意义的经济作物或是粮食作物,不然还能拿出来给爷爷海西崖,再添一份功绩呢! 金嘉树对海棠的提议有了兴趣。他想起自己在海家二进院所住的屋子外头,就有好些种在木箱里的花花草草,春季天气回暖后,开得很是喜人。如果在自己家的书房外头,也种几盆这样的花,读书之余赏玩一二,似乎也很令人心情愉快呢! 而且海家妹妹喜欢种花花草草,以后有了这个话题,他想跟海妹妹搭话,也会更方便吧? 这么想着,他脸上便露出了灿烂的容笑,对海棠说:“海妹妹愿意割爱就太好了!我有好几种花都很喜欢,有心向你讨要种子花苗,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海棠摆摆手:“你只管挑去,只要不是珍稀到只此一株的花草,你爱挑哪一种都行。” 金嘉树笑得更开心了:“海妹妹放心,若是那少见难得的花草,我也没脸问你讨要。反正我们两家离得这样近,我若是想观赏,直接上你们家去看就是了。” 海棠自然是欢迎他常来的。金嘉树也趁机说:“等我这园子里种上了花草,若是有什么不懂的,我还要向海妹妹你讨教呢。不然好不容易讨来了种子花苗,若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懂,就把它种坏了,那岂不是糟蹋了好花种?” 海棠道:“这有什么?你有不懂的只管来问我。要是你不方便,就让卢婶子来。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 金嘉树正要说话,却听得有人在喊海棠,回头一看,却是马婶找到后园门口来了:“姐儿怎么跟金少爷到这里来了?太太正喊姐儿呢。” 金嘉树暗叹一声,便重新微笑着陪海棠回了前院。 马氏正跟卢寡妇说得兴起:“……这几道菜都是好做好吃又不贵的,你试着做一做,若是做得不好,就去问大壮媳妇。她会告诉你窍门的。平日里缺个啥油盐酱醋,也只管来额们家要,不必外道。”又说起卢寡妇的腰,“额家老爷的腰也常年有毛病。那年遇到一个老大夫,祖传的膏药配方,很是见效。额们家年年都要上药铺里配药去。回头额打发人给你送几帖膏药过来,你试用一下,要是见效,下个月额打发人去配药时,也替你配上一份。” 卢寡妇简直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卢尕娃跑来给马氏磕头,叫她拦住了:“客气个啥?都是邻居,自当相互照应。你们只要把金小哥给照顾好了,这些都是小事。” 金嘉树在旁看着马氏,眼圈微微红了。 四百五十一章 来自巷口的窥视 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正文卷四百五十一章来自巷口的窥视马氏暗戳戳地敲打了卢尕娃与卢寡妇几句,瞧他母子二人都是一副感恩戴德,恨不得为金嘉树肝脑涂地的模样,心里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见天色不早了,金家的宅子又基本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叫上孙女,预备要回家去。 因着金嘉树还想留下来整理一下书房,马氏便没叫上他,只小声嘱咐他说:“这母子二人暂时看着还算老实,你且将就着使唤。日后家里事情多了,还是要再添两个得用的人,要一个懂得规矩、可以帮你处理人情往来的管事,还要一个能跟着你出门的长随。无论是这个卢尕娃,还是平日里你常差遣的周小见,年纪都太小了,见识不足,到了大户人家里,怕是会露怯。这是你的体面,也是你爹娘和贤妃娘娘的体面,不能省!你若不想买人,雇也要雇一个来。若是不知道外头找的可不可靠,就跟镇国公府开口。” 金嘉树张张嘴,但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点头应是。 马氏满意地叫上孙女出门了。海棠有些同情地看了金嘉树一眼,心想他既然打算要在长安住下来,身份又算是半公开了,以后人情往来必不可少,他想清清静静地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可没那么容易。 但无论怎么说,“许贤妃的外甥”这个身份,真的比“许贤妃与前夫的儿子”要强得多了。只是不知道金嘉树是否在先前的信件中说清楚了自己的想法,许贤妃看了信后,又是否能领会儿子的用意呢? 以金嘉树往日在家书上使用的那种隐晦的文字,这种事还真是说不准。 海棠跟着自家祖母出了门,正要朝海家的方向走,便看到迎面来了另一位邻居王家的婆媳二人。她们与海家算是老街坊了,十几年前就相熟。马氏见了她们,立刻热情地招呼起来,又喊了海棠上前与人见礼。 王家婆媳二人都很好奇,马氏带着孙女到隔门的邻居家做什么?这座宅子里的老邻居卖了宅子,她们都听说了,却不清楚新房主是谁。马氏便趁机将金嘉树的背景做了个简单的介绍,当然没提他是宫妃的娘家亲戚,只道是表小叔子谢文载新收的学生,直隶来的举人之子,家里人都死光了,被亲族欺压夺产,好不可怜…… 海棠面露尴尬的微笑,忍住回头去看金家门内情形的冲动。她不知道金嘉树是否听到了马氏的话,不过这条巷子里的邻居们人品都很正直,王家的男人在城防上当差,还有个儿子每日都要在附近的街道上巡视,若是王家婆媳对金嘉树起了同情之心,让家里的男人日后多关照几分,他日常也能多得些助力,不必时时都只能依靠周海两家的援手了。如果哪天金家二房的人找上门来,邻居们也会出面帮他说话,不会让他叫“阴谋夺产的亲族”欺负了去。 王家婆媳二人被马氏说得义愤填膺,齐声表示金家二房太不象话了!怎么能这般欺负一个聪明善良斯文乖巧的孩子?!如果那家人敢上门来找新邻居金嘉树的麻烦,她们一定会帮忙的,云云。 马氏趁机替金嘉树向王家婆媳俩提出了温锅酒的邀请。虽然时间有些仓促,但当天王家婆媳正好得空,很乐意到新邻居家来坐一坐。王家婆婆还让马氏帮着参谋,自家该送什么乔迁礼才好?马氏回忆了一下金嘉树宅子里如今缺少的东西,提了几个建议,颇得王家婆媳的心。 她们三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海棠稍稍往旁边挪了几步,还用眼神示意马婶先回家里去,把晚饭给准备起来。马氏平日里就很喜欢跟老邻居们聊天,天知道等她聊完时,都什么时辰了?若是耽搁了晚饭,海西崖和海长安、海礁回家后,岂不是要挨饿?
马婶会意地先走了一步,留下崔婶继续陪在马氏身边。马氏眼角瞥见,也不以为意,与王家婆媳的话题,已经转移到另一户熟人家给即将分家出去的小儿子置办的新宅子上了。因着那小儿子的妻子与婆婆、妯娌不和,害得她们这些熟人要准备乔迁礼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挑东西才好。若是送的礼薄了,失了自家颜面;若是送的礼太厚,又容易叫那家的婆婆与长媳埋怨。这分寸真是太难拿捏了。这家子为什么要把家里的麻烦闹到他们这些外人面前?! 海棠见自家祖母与人聊得兴起,只怕一时半会儿都不可能回家了,不由得暗叹一声,开始走神。 她无意中朝巷口方向看了几眼,却瞧见有人探头探脑地朝自己这边瞧,发现她抬头望过去,那人就迅速将脑袋缩回到墙后去了。 这鬼鬼祟祟的人,是什么来头?他想干什么?! 海棠远远瞧着,只觉得匆匆一瞥之下,这人的长相似乎有些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看他年纪不大,却不是常见的熟人,不是这条巷子里的住户,也不是附近街道上讨生活的小贩跑腿。那他在巷口处探头探脑,有什么目的? 海棠心中警惕,转头给崔婶使了个眼色,两人退开两步,低声交谈两句。崔婶便会意地朝着海家大门的方向走,看起来象是奉了小主人之命,要回家里办什么事的模样。马氏与王家婆媳都没有留心,仍旧自顾自地聊着天。而崔婶走到海家门口,却没有入内,而是迅速转向朝巷口急奔而去。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渐渐消失在远处,追过去的崔婶没能追到人,只得回来向海棠复命。 马氏这时已经停止了聊天,皱眉问崔婶:“咋回事?方才巷口有人?是谁?” 崔婶道:“是个生面孔的后生,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年纪,穿得倒还干净齐整,不象是在街面上讨生活的小子,就是鬼鬼祟祟的,缩头缩脑,几次偷偷朝巷子里瞧,冲着太太、姐儿和王太太、王奶奶张望,不知道想做什么?” 王家婆婆忙道:“听着就不象是好人,额回头就跟儿子说,让他多巡巡附近的街道,看到有谁鬼鬼祟祟的,都抓起来细细审问,别叫那些不怀好意的地痞宵小钻了空子害人!” 出了这样的事,马氏与王家婆婆都没有了谈兴,相互道别着各自回家去了。 马氏到了家,还一再细问崔婶追人时的情形。可惜崔婶也只是匆匆瞧见了那人一面,实在说不出更多的细节了。马氏只得作罢,叹道:“如今天气和暖了,城里人多了起来,连宵小也跟着增多了,但愿别出事才好。”说着就叫了崔叔来,如此这般嘱咐一通,让他吩咐下去,自家与隔壁陈家宅子里做事的仆从们,都要严守门户,别让贼进了门。 崔叔走后,马氏又想起金嘉树来:“回头得跟金小哥也提一句。他那新宅子里如今住的人少,真出了事都不知道咋办好。要是他遇上贼人,有个三长两短的,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家二房的人?!” 海棠被祖母这句话提醒了。 方才那在巷口探头探脑的小子,不正是她从前远远见过的金家二房长孙金梧么? 四百五十二章 时机 “金梧?” 海礁听小妹海棠说起今日傍晚在家门口的经历后,不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转头去看金嘉村:“小金,这金梧就是你在二房的堂兄吧?他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来找你的?” 孙家安插在临潼县的探子跑来长安城企图绑架金嘉树,还捉了吴家遗孤中的女孩儿吴琼做人质,闯进海家来威胁吴文安公的旧门生谢文载。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在城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的了,许多武将、官员人家都听说了。虽说金家二房在本地没什么人脉,但有心打听,也不是打听不到。但就算他们知道金嘉树寄居在海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们也进不了海家的门。 可他们明知道金梧进不了门,还要派他到海家家门口来鬼鬼祟祟地窥探,又是打的什么主意呢? 金嘉树听了海礁的疑问,神色平静:“除了找我,他也没理由到这条巷子来了吧?总不能是跑附近街市来吃喝玩乐的。兴许是那日我去知府衙门拜访了黄大人,被他们发现了,一路跟了过来,又打听得我即将搬出海家,才想来瞧瞧,是否能找到机会钻空子。” 这个推测合情合理。海礁冷笑了一声:“做梦去吧!当初他们不顾亲族情谊,强夺你家产业,又把你一家的去向出卖给匪徒,害得你家人惨死。今日他们被府衙捉拿归案,问的也是夺产的罪名,而不是与匪徒勾结害死亲族的重罪,就已经够幸运的了!他们难不成还有脸来让你去为他们求情?!做了这么多亏心事,还指望能无罪释放,再回头吸你的血,夺你的产不成?!” “海哥放心,我不会犯糊涂的。”金嘉树淡淡地说,“哪怕是为了我的父母,我也不会饶过他们。但凡我替他们求一句情,都是对我父母的不孝顺!”就算不能要了二房上下所有人的性命,他也必须将他们全部扣在西北,不能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平安回到遵化州老家去,免得他们向外人泄露了母亲的秘密,给皇宫中的母亲与弟弟带去任何风险。 海礁见金嘉树语气坚定,也就放下了心,也有兴致与小妹海棠讨论了:“金家二房那几个大人就算了,利欲熏心,早就没救了。怎的这小一辈的也会犯糊涂?这金梧该不会真觉得,他来找小金求情有用吧?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 海棠收到了兄长眼神中的暗示,知道他话里隐含的意思。金梧上辈子是金家二房中名声最好的一个,进京后还娶到了高门贵女为妻,一度风光无限,只是拗不过家里愚蠢又贪婪的祖母和父母,方才一败涂地。按理说,他应该还算是个聪明人,可如今,他却疑似要跑来找金嘉树求情,这明显是在犯蠢。他跟金嘉树有什么兄弟情谊吗?是哪里来的底气,觉得能说动后者高抬贵手?又或者说……他手里握有什么筹码? 难不成金家二房的人中,终于有人发现当年进宫的许氏很可能没有死了? 海棠心知海礁在担心什么,可偏偏这些话,他们兄妹只能私下讨论,没办法当面向金嘉树提起,只好拐弯抹角地探问。 金嘉树并没有察觉到海礁话中的探问之意,只微笑道:“我与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兄弟情谊。从我记事起,他便是家中人人疼爱的宝贝蛋,可以锦衣玉食,可以上学读书,长辈们提起他都是赞赏的话。不象我,总是挨打挨骂,想要学写几个字,读一读《三字经》,二房的人都会跳出来嘲笑辱骂一番。”
深得长辈疼爱的金梧与他这个备受欺凌的小可怜,自然不会有什么兄弟情谊。前者虽然不会与父母长辈一道对他朝打暮骂,但也不会好心地替他求一句情。他们平日里也没什么交流,金梧只有在与学堂里的富家同窗聚会时,需要有人扮作书僮跟班撑场面,才会和气地拿出些书本笔墨之类的物品来哄他。等到聚会结束,用不着他了,金梧便又会恢复平日的冷淡了。 后来京城有信来了,皇帝又赏了黄金,金举人肯让长子读书后,倒也曾嘱咐金嘉树要与读书读得不错的金梧好生相处,做一对友爱的堂兄弟,日后互相扶持。可金嘉树从来都只是在人前装作敬重堂兄的模样而已,背地里,他绝对不会靠近对方半分,而金梧也同样对他毫无兄弟情谊。 金嘉树对自己的想法心知肚明,金梧想必也心里有数,不该跑来自讨没趣才是。可他还是来了,那只能说明,他必定是受到了长辈的差遣。 金嘉树心中明了,看来他想要等待的时机,终于来了。 金嘉树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便对海礁与海棠道:“多谢海妹妹告诉我这个消息,我会多加提防的。海哥也不必为我操心,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我与先父不同,与二房绝无半点情份,只有十多年来积下的仇怨。只要我不愿意,二房任何人都别想逼迫我答应什么。” 海礁见他心意坚定,也露出了安心的表情:“那就好。赶明儿我去跟奕君提一句,镇国公府答应给你安排的护卫,什么时候才能到?若是家里有可靠的人镇场子,就算金家二房的人真敢闯进门来捣乱,也伤不着你分毫了。” 金嘉树谢过了海礁的好意,表示自己已经让人收拾好屋子了,镇国公府安排的人来了,随时可以入住。 时间不早了,海礁起身告辞,拉着小妹出了二进院,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海礁压低声音道,“小金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海棠也说:“我也觉得有古怪。虽然他家的宅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入住,但日子定得这么急,还是不大合情理。我觉得他似乎急着搬出去,疑心他会不会是觉得,住在咱们家里,不大方便他去做些不想让人知道的事?” 海礁若有所思。金家二房派人来巷口窥探,多半是发现了金嘉树要搬家的事,也想找他呢。 如今遵化州的公文与证据都送到长安府衙了,黄知府即将要开堂审理金二老太太与金淼的案子。而金家二房上下都打定主意,要将罪责全都推到金淼头上,把其他人洗脱出来,连金二老太太也要争取无罪释放。可黄知府被遵化州知府的做法激怒,又不耻于金家二房所为,不想配合,定要让他们都受到惩罚不可。风声传出,金家二房的人必定会为此着急。他们想上门找金嘉树,定是想让他高抬贵手,帮着说好话。 从金嘉树那日拜访黄知府的情形来看,他颇受黄知府青睐。若他真的肯开口求情,金家二房能逃脱罪责的希望似乎不小。最起码,金家二房的人就是这么想的。 只是……特地在案子开审前去拜访黄知府的金嘉树,又在人前显露出黄知府对自己的看重,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可他又为什么会故意呢? 海礁抬眼看向海棠:“小妹,你说小金他……是不是就等着金家二房的人主动来找他呢?” 四百五十三章 相见难 海礁的心情有些不太好。 虽然他能理解,金嘉树有自己的秘密,会瞒着身边的人,可他自认为已经是金嘉树的好朋友了,能为对方出谋划策,没想到还会被蒙在鼓里,不免有些受打击。 海棠便安抚他道:“这也正常。他的身世有秘密,我们会知道,是因为哥哥你有上辈子的记忆。可他又不知道我们知道他的秘密,会隐瞒我们,也是人之常情。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关系到许贤妃与八皇子,甚至把太后和皇帝也给卷进去了。他怎么可能因为信任哥哥你,就随便将秘密透露给你知道呢?” 海礁叹了口气:“我也明白。只不过……”他顿了顿,欲言又止,“罢了,我也有事瞒着他,对他一点儿都不坦率。既然我这个做朋友的心不诚,又怎么好意思埋怨他有事瞒我呢?” 他抛开了心头的纠结,只是在担心金嘉树:“他打算跟金家二房说什么呢?可别叫那些人察觉到他心底的秘密。虽说金家二房的人似乎并不知道金举人的原配许氏到底怎么了,只当她已死,可他们毕竟都很清楚,许氏根本就没有出宫回家。从前有金举人遮掩着,他们兴许不会多想,可如今他们面临绝境了,必定会抓住一切机会来自救。万一他们发现了什么端倪,倒过来威胁小金就麻烦了。小金在长安孤身一人,虽然可以向镇国公府与我们家求援。可我们都不知道他与许贤妃的真正关系,他兴许会心存顾虑……” 海棠想了想:“金家离我们家那么近,就算金嘉树搬走了,任何人想从巷口走到他家,也必定要先经过我们家的门。哥哥放心吧,我会盯着的。如果金家二房的人真的找上了门,我会在暗中留意,不让他们威胁到金嘉树。” 海礁苦笑:“说得容易。你要出门兴许不难,可平白无故的,怎么好总往小金家跑?” 海棠胸有成竹:“金家的后园跟我们家的后院就只隔了一堵墙,还有枣树可以借力。我若想去金家,根本不必走门,跳上墙头就行了。反正最近葡萄都在二婶那儿帮忙,马昌利媳妇又总是被马婶叫到上房去给阿奶打下手,我再找个借口支开石榴,后院就只剩我一个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海礁听了,不由得想起清早晨运时,亲眼看到小妹跳上后院墙头练习平衡力时的情形,顿时就放下了担心。 他还问小妹:“需要兵器么?若是需要,我这屋里的刀枪弓箭,你只管拿去使。反正以你的力气,都是耍得开的。” 海棠笑眯眯地摆手:“用不着,我有马鞭就够了。要是用上带利刃的兵器,万一弄出太多的血来,事后收拾起来就太麻烦了。” 海礁并不觉得兄妹俩的对话诡异,反而觉得很有道理,便不再多说,只是提醒小妹:“这几日我放了学,就会尽快回家。若小金那边有什么变故,来不及叫我的,你就到巷子里喊人。这几日阿奶把小金的身世在巷内人家中传开了,人人都同情小金,气愤金家二房不做人。倘若金家二房的人敢上门来欺负小金,你只需要喊一声,左邻右舍就会来人帮忙的。小妹你的武艺虽说不错,可毕竟只有一个人,多找几个帮手,总比你一个人对付金家二房所有人要强。” 海棠觉得金家二房的人应该没那么大的胆,但还是接受了兄长的提议。 第二日白天,家里人出去上班、上学的时候,海棠借口要帮着收拾几位长辈搬走后空出来的房间,一直待在前院,仔细留意着外头的动静。再加上大门一直半开着,方便崔婶带着人时不时去金家帮衬,筹备温锅酒乔迁宴,她很容易就能观察到门前巷子里的情形。
早上一切如常,下晌午饭刚过不久,金梧又出现了。他又在巷口处探头探脑,但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人抓住了。 王家婆婆昨日回家后,跟丈夫儿子们提到了新邻居金嘉树的身世。她的儿子再结合去年年底府衙传出来的消息,把他跟传闻中在长安城外被杀的外地举人唯一幸存的儿子对上了号。这就证实了马氏所言非虚。王家婆婆也从丈夫儿子们处,知道了金家二房做过的好事,生气得不得了,特地嘱咐了小儿子,要提防这家歹毒的小人上门找小可怜金嘉树的麻烦。 王家小儿子应得爽快,但也没想到那么快就会抓到人。他巡视到附近时,发现有人在自家巷子外头鬼鬼祟祟地,立刻将人扭送回了衙门,一问就把人的身份给问出来了。虽说金梧一再辩称自己什么都没干,只是来寻亲的,可王家小儿子知道金家两房人的恩怨纠葛,怎么可能相信他的话? 王家小儿子让人通知了金鑫来领人,还不客气地警告他们父子,若胆敢再来骚扰苦主,他们绝不会轻饶,必定会上报知府衙门,让知府大人把他们一家子都抓起来。 金鑫低声下气地赔了笑脸,又花钱交了罚款,才把自家宝贝儿子给领走了。 离开的时候,他还压低了声音训斥金梧:“怎么这般不小心?不是叫你要谨慎行事的么?!” 金梧有苦无处诉,他怎么知道,自己只是在堂弟新家附近张望了几眼,就会被官兵给抓起来呢?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呀!这城里到处是给人帮闲的跑腿少年,也没见官兵怀疑过谁。他打扮得这般整齐,半点不失体面,凭什么要被当成贼?! 金梧心里很委屈。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等回到住处,他母亲金柳氏得知儿子被官兵抓住,没能见到金嘉树,顿时心疼不已:“长房的小崽子几时变得这般难缠了?人都没见到,我们梧哥儿竟然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这长安真真是待不得了!” 金鑫不耐烦地说:“难道是我们乐意待在这儿的么?还不是被官司拖了后腿,才会想走也走不成!你总说可以找桐哥儿求求情,说他什么都不懂,年纪又小,一定很好哄。只要他愿意替我们求情,就算老三救不得,至少能把娘给救出来。可事情哪儿有这么容易?! “如今桐哥儿背后有大靠山,我们能见他一面都难,更别说是哄得他松口了。依我说,这事儿还是算了吧。知府存心要寻我们家的晦气,娘已是救不得了,再救她,只会连我们都给赔进去。还是想个法子,赶紧离了这里算了!” “不行!”金柳氏急道,“你以为想走就能走么?守城门的官兵能放人?上回我与大姐想出城找长房那小崽子,都被拦回来了,你难道就能例外?!长安知府摆明了不想饶过我们。娘和老三就算了,若是连你我都一并赔进去,叫孩子们怎么办?!” 金鑫恼羞成怒:“那你说怎么办?!梧哥儿都近不了桐哥儿的边,还有谁能出面?!” “我去!”金柳氏咬牙,“我只是弱质女流,出门找点零活干,官兵没理由抓人。只要我见到那小崽子,自有法子叫他点头!” 四百五十四章 上门 金嘉树搬家这一天,整条巷子里的邻居都上门道贺了。 托马氏四处介绍宣扬的功劳,金嘉树还未正式搬进自己的新家,他的可怜身世以及和二房族人的恩怨情仇故事便已经在巷子里的七八户人家中传开了。 等到了搬家宴客这一日,上门的邻居当面看到他那斯文俊秀、苍白瘦弱的模样,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了怜爱之心,对造成他悲惨身世的金家二房越发义愤填膺。听王家人说,金家二房的人这几天都在附近窥视,他们便纷纷表示一定会保护好金嘉树,让他一旦遇上麻烦,就立刻高声呼救,整条巷子的邻居都会帮助他的。 金嘉树一边感到心中温暖,一边又有些哭笑不得。他明白马氏是想让他能多得些助力,但说实话,他在长安居住期间,真的只想安静不引人注目地过自己的小日子,把书读好了。他原本并没有睦邻亲友的打算来着。 由于金嘉树还处于孝期,所谓温锅酒也只是意思意思,简单请邻居们吃顿饭就完事了,连酒水都没上。邻居们也不觉得简薄,反倒认为这是应有之义,纷纷送上乔迁礼,嘱咐金嘉树有困难只管开口,便各自告辞而去。 留在最后的,主要是海家人与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等人。吴珂今日也来了,但他不欲在人前露面太多,道过喜,留下礼物后,便很快离开了。不过与他同来的周奕君却留到了宴席的最后。 周奕君私下告诉金嘉树,镇国公府给他安排的护卫已经到了,什么时候到家里来,就看他本人觉得几时方便。 金嘉树想到自己近来的计划,便把日期往后推了些:“三日内到就行了。家里已经准备好房间,只是还未收拾妥当,需得再等两日……” 周奕君虽觉得三日太长了,但金嘉树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他也不会多事:“那就依你。我回家去跟长辈说,三日后就准时让人过来。” 周奕君又与海礁聊了几句,便客客气气地向海家夫妻与谢、曹、陆三位老先生告辞了。 他离开后,马氏便放松了许多:“好了,如今只剩下额们自己人了,大家尽可自在些。”又转头看向金嘉树,“小金,你今儿一直都在招呼客人,陪着人说话,自己都顾不上吃喝,这会子必定饿坏了吧?赶紧坐下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金嘉树乖巧地应着,在她那一桌边上坐了下来。海棠从马昌年家的手中接过一碗新烧的汤面,放到他面前,替他布了筷。金嘉树抬头冲她笑一笑:“谢谢海妹妹。”海棠回了个笑,便又坐回到隔壁桌去了。 金嘉树既然搬了新家,不再住在海家的二进院了,那每日的行程便要相应有所变化。他仍旧是每天早上与下午两次去陈家前院听谢文载讲课,其余时间或是自己温书,或是在家锻炼身体,也可以去海家寻好友海礁说话,又或是上外头结识新朋友去。 谢文载无意对他多加管束,只是考虑到他目前的处境,嘱咐他出门时千万要带上人,最好把周小见与卢尕娃都带上,免得遇上不长眼的人。 金嘉树再次乖巧地应下了老师的教诲,表示自己一定会用心读书,不会光顾着玩儿,也不会不顾自身安危的,请老师们放心。 众人聊了一会儿天,便纷纷起身告辞了。 马氏与海棠暂时没有离开。马氏担心卢寡妇粗手粗脚,会把宴客用的新杯盘器皿给打碎了,特地让马婶带着葡萄来帮忙清洗,她就坐在厨房门边的椅子上盯着。崔婶与马昌年家的都被打发回家去了,不过石榴被留了下来打杂。
海棠见厨房里人多太挤,便退了出来,转头瞧见前院里的桌椅都被擦干净了,周小见与卢尕娃两人正合力把桌椅搬回后院的库房里去,不一会儿就把前院给收拾一空,根本不必她操心。她便顺手从台阶下的水桶里拿起水瓢,帮着浇了浇院子里的花。 这些花都是她让人从自家几个院子里种植的花花草草中挑出来的,是金嘉树平日比较喜欢的种类,前后院都摆了,方便他随时欣赏。 他的品味跟海棠还挺一致的。 海棠欣赏了一会儿沾了水珠的花卉的美,便听得大门口方向传来敲门声。 是哪家邻居来了吗?金家的下人不是在厨房收拾东西,就是到后院库房忙活去了,只怕听不见敲门的声音吧?来人也不知是谁,连敲门都比旁人斯文些。 海棠转身朝大门的方向走,还未到月洞门,便看到金嘉树从过道里走过去了。他原本被马氏赶回后院休息去了,想必是先听到了动静。 既然金家的主人去开了门,海棠就不必多事了。她走到西屋屋檐下阴凉处等候着,只听得大门口处有人简单对谈了几句,不一会儿,门就被关上了,金嘉树重新折返。她正要去问问是谁来了,却看到他身后跟着另一个人,一起进了宅子。 海棠诧异地退回到屋角后的阴影中,看着那人低着头,跟着金嘉树朝后院的方向去了,两人似乎都没发现她的存在。 她略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跟了上去,隔着十来步远,瞧见金嘉树领着那个略嫌瘦削刻薄的中年妇人,拐进了后园。 金嘉树引着那妇人,在园门处不远的草亭里坐了下来:“伯娘何故上门寻我?” 那中年妇人——正是金柳氏——没有回答,只面带嫉妒地打量着周围的房屋,皮笑肉不笑地说:“桐哥儿如今真是阔了,这么大的宅子也是说买就买。宁可收留外人在家里,也不愿意帮一帮我们这些亲人。我们一家还在外头赁屋住呢!一大家子只能挤三间屋……” “伯娘想说的就是这些?”金嘉树冷笑,“那就不必啰嗦了。我家的宅子,爱给谁住就给谁住,轮不到旁人指手划脚。你也别说自己是我的亲人。府衙明日就要升堂,审理你们二房谋夺我们长房产业的案子。这是亲人能干得出来的事?!” 金柳氏闻言,神色顿时缓和下来,表情也添上了几分慈爱:“桐哥儿,你别这么说。那都是老太太的意思,我们也知道不应该,可谁能拗得过她老人家呢?这回闹上官府,老太太已经知道错了,她以后再不敢的!咱们毕竟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金’字,何苦闹得这般难看?日后到九泉之下见了祖宗,又如何交代呢?” “作恶之人都不怕见祖宗,我怕什么?”金嘉树抬眼看向金柳氏,“若是伯娘想说的就只有这些,那就不必再说了。我正是为了孝道二字,为了死去的爹爹,方才与你们二房划清界限的。若我轻易饶恕了你们,那才是对我爹最大的不孝!” 金柳氏脸色变了变,也拉长了脸:“哥儿这么说,是不愿意善了了?既如此,你就别怪我不顾亲族情份了!你娘当日可没从宫里出来,天知道她到底死没死?说不定……她这会子还在宫里呢!不然我怎么从没听说许家有第二个女儿,几年前却忽然冒出个你娘的妹妹来?!” 四百五十五章 威胁与反威胁 张平贵闻言顿时色变:“你不能这么做!” 周世功冷笑:“我为什么不能?我被他们家的人算计得这么惨,还好心提醒颍川侯别遭了人算计,分明是一桩大功德!我凭什么不能?!” “你没有证据!”张平贵深吸一口气,“他不会相信你的。他凭什么相信你?!颍川侯是皇帝心腹,皇帝容不下周家,他只会为皇帝分忧,又怎会相信你的挑拨离间?!” “原本我们是没有证据的。”海棠歪头看着他,“可现在我们有了呀,你不就是最好的人证吗?要不是你开口,我们又怎会知道,你是孙家派来刺杀颍川侯世子的人?更不会知道,孙家要杀颍川侯世子,是为了解决他与孙家小姐的婚约,好让孙家小姐去给纪王世子做继室了。” “我没有!”张平贵大惊失色,“我什么都没说!一切都是你们自己在瞎猜!” 海礁笑了:“可我们听到你开口了呀。不是你开口,我们又怎会知道真相?长安城里可没人知道,纪王世子妃已经死了,孙家正为自家没有未定亲的女孩儿能继续做纪王世子妃而烦恼。就算你过后反口不认,也无法掩饰你曾经因为怕死,就在落入我们手中之后,开口说出真相的事实。” 他边说边含笑看向周世功,周世功也醒过神来了,冷冷一笑:“不错,若不是你这个杀手被我们拿下,为求活命说出了这一切,我又怎会知道,自己的亲妹妹,竟然会与孙家勾结,企图一边杀害夫家侄儿,一边栽赃给娘家兄长呢?我可是一向孝顺继母、友爱弟妹的好兄长。若不是知道真相后太过震惊愤怒,怎么可能会与继母反目?!” 张平贵又惊又怒。他听出来了,海家兄妹就是故意要栽赃自己的。明明他什么都没说,一切都是这对兄妹的猜测,可偏偏他们却猜中了真相,周世功为了自保,也帮着圆谎。如此一来,消息一旦传回京城,让孙家人知晓,谁会相信他一直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曾招供过呢?! 张平贵气得浑身发抖,不敢相信自己一向聪明,算无遗策,却叫两个半大孩子与一个蠢货给拿捏住了。 海棠见状,便放缓了语气劝他:“你还是老实招了吧。若是你能让镇国公府满意,你就能仅仅作为金家凶案中一个不起眼的从犯入罪,在长安城里坐牢。京城那边可没那么容易伸手过来,否则,孙家也就用不着特地派你们千里迢迢赶来杀人了。你活罪难逃,但能多活一天是一天,难道不好?” 张平贵犹豫了一下,但眼神很快又坚定起来:“休要拿花言巧语来哄我!除非是镇国公亲口允诺,否则我谁都不会相信!我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凭你几句猜测,就以为能冤枉我么?!我主家是不会相信的!” 海棠笑笑:“别说得自己那么清白无辜呀,要不是你方才言语间漏了破绽,就算我们兄妹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到你的真正目标吧?有些话,不是非得实打实地从你口中说出来,才能算是你招供的。要是真的不想泄露机密,方才为何不表现得更镇定一些?拒绝姨祖父将你荐回岷州卫的安排,还有听说颍川侯世子会去岷州卫后惊慌失措不停追问……都是你自己干的吧?” 张平贵闭上了双眼,脸上满是悔恨。 海礁在旁笑嘻嘻地:“你一个小人物,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你可能有点小聪明,也可能听说过一些朝中消息,可孙家高高在上,手下从不缺聪明人。若他们真的看重你,又何必让你大冬天的千里迢迢跑来长安干脏活?只要孙家知道你泄露了他们要杀颍川侯世子的事,那些细枝末节,真的重要么?他们犯得着特地跑来调查清楚,还你一个清白,再救你回去继续为他们做事?只要他们认为你背主了,就会痛下杀手。你再多的辩解,又有什么用呢?”
张平贵紧闭的双眼在微微颤抖着,明显内心正在激烈挣扎。 海棠进一步趁热打铁:“既然已经说漏了嘴,无法再挽回了,何不索性将事情做绝?只要你让自己变得更加重要,或许周家人会主动保护你呢?孙家是很可怕,可他们干的事也见不得光。只要他们失了势,手下没有了能到处杀人放火的死士,谁还能威胁到你?你是身手比别人差,还是脑子比别人笨?” “别说了!”张平贵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不敢再听下去。他怕自己被海家兄妹给说服了,真的背叛了主人,那时候才是真的无法挽回了! 海棠转头看向海礁,海礁耸耸肩:“那就先这样吧。我俩人微言轻,他是不会相信我们的。等镇国公与老军师审完了人,自会有所决断。” 周世功忙道:“我这就打发人去给大堂兄送信,让他立刻派人前来将这贼子押走!”夜长梦多,虽然张平贵的身份之谜和周家三房密切相关,他很想问得更清楚些,再把人交出去,但方才他越听海家两个孩子说话,就越是胆战心惊,知道事情真相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 他从来就不是能承担重任的人物,还是把人交给家族支柱去处置吧。他继续象从前那般,在家族庇护下度日就可以了。继母马老夫人与妹妹周淑仪犯了大错,弟弟周世成还不知道是否涉入其中,可他却是清白无辜的!只要他平安无事,周家三房就能支撑下去! 周世功快步走向门口,打算去叫人,却忽然听得张平贵在他身后阴沉沉地道:“你们既然打算要栽赃我,就别怪我到了镇国公面前,把曾二太太也拖下水了!我可不知道什么孙家人,我背后的主子是曾二太太,我爹还是为她办事才死的。许多人都知道我在她的手下,镇国公只需要派人进京,一查便知。只要我不认,老大人又是曾二太太的亲兄长,如何能证明你们是真的从我嘴里问出了真相,而不是空口白牙编造谎言,为曾二太太掩饰罪行呢?就算我讨不了好,你也休想好过!” 周世功大怒回头瞪向张平贵:“竖子敢尔!” 张平贵轻蔑地看着他:“我就是这么干了,你又奈何得了我么?” 海礁瞟了他一眼:“你哪儿来的把握,认为镇国公会不相信自己的亲族,反倒相信你一个贼子?再说,还有我们兄妹做证呢。我们跟曾二太太可没啥关系,甚至还有些不大和睦。” “对!”周马氏颤着声音,大胆附和,“因额之故,额妹子一家都厌烦额小姑子,断不会为她撒谎!” “那又如何?!”张平贵昂起了头,“你们只会查到我是曾二太太的人,不可能查到我与孙家有干系。孙家不认,周家便是栽赃政敌!皇帝岂会因为你们一面之辞,便治心腹重臣的罪呢?况且,我还知道曾二太太许多见不得光的秘密,只要我说了出来,她就是死路一条,你们周家也讨不了好!” “我管她去死!”周世功愤怒甩袖而去。 四百五十六章 把柄 金柳氏懊恼不已。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猜错了,许秋娘居然真的有个失散多年的亲妹妹。而她先前一时失言,却被金嘉树抓住了把柄。这回她怕是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一不小心,还有可能会泄露自己真正的秘密…… 她咬着唇,纠结着不知该如何回答金嘉树的质问。而金嘉树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却暗暗松了口气。 方才他为自己的母亲与“姨母”编造了一个故事,在金家二房的人面前把“姨母”的身世漏洞给堵上了。看金柳氏的表情,她起码已经信了七分,剩下三分,他会再慢慢想办法的。 这么想着,他继续紧盯金柳氏:“伯娘为何不说话?难不成还在怀疑我的说法?你若不信我外祖父外祖母当年还生下了第二个女儿,只管回遵化州知州衙门里查档去!我姨母出生后有户籍,她走失之后,我外祖父也曾去官府报过案。这些记录足可证明我所言非虚。绝对不是象伯娘你说的那样,我娘没死,而是留在宫里做了什么女官,还要瞒着世人她曾经嫁过人、生过儿子!你拿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来威胁我,只会笑掉人的大牙!” 金嘉树是真的不怕金柳氏回老家官府去查。他之前在给“姨母”许贤妃写信时,已经暗示过让她在老家的官府档案里做手脚了。金柳氏去查,也应该会查到那被删改过的记录。 即使“姨母”没看明白他信中的暗示,没有在老家做手脚,那也无妨。反正镇国公府已经与黄知府商量过了,会把金家二房的人尽可能扣在西北,不会让他们回直隶去捣乱的。长安距离遵化州有两千多里路,金柳氏既然回不去,又如何能查询知州衙门里的档案呢?金嘉树这么说,不过是拿话唬住金柳氏,让她相信自己所言皆属实罢了。 金柳氏果然信了,恨恨地捶地叹息,又换上了懊悔的表情,对金嘉树哭道:“是伯娘错了。伯娘不该不查清事实,便随意上门来吓唬你。伯娘其实没有歹意,只是心里太着急了,怕官府一开堂,老太太和你大伯就要遭殃。伯娘其实只是想让你高抬贵手,不要跟我们家一般见识。可你一向跟我们家不亲近,伯娘怕你不肯答应,才会胡乱说些吓唬人的话……” “伯娘的话只是在吓唬我?”金嘉树冷冷一笑,“行,那我就暂且信伯娘一回。可方才我的问题,伯娘也该回答才是。怎的这半天了,你还要顾左右而言它,就是不肯坦然告诉我,我娘到底在哪儿呢?” 金柳氏哭声顿住,手中的帕子都快被搅烂了:“我……我不是说了,是在吓唬你么?方才那些话,都当不得真。你娘当然是死在了京城,我们一家亲手埋的她……” 金嘉树笑笑:“你一会儿说我娘没死,留在宫里侍候贵人了,一会儿又说她已经死在了京城,还是你们家埋的她,这不是自相矛盾么?我娘到底是死是活?!” 金柳氏抬头想要回答,又被金嘉树打断:“伯娘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可别这会子说我娘已经死了,明儿又跑出去四处嚷嚷,说她还活着。你要是敢这么干,我就把你今天说的话全都禀告知府大人,让他追究你造谣诬蔑之罪!我姨母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诬蔑的。她不但曾立下救驾的功劳,还是太后与皇上跟前的红人。我娘是她唯一的亲人了,若她知道伯娘拿我娘的死活来开玩笑,一定不会放过你!” 金柳氏纠结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被金嘉树口中圣眷极隆的姨母权势所震慑,认怂了。
她老实告诉金嘉树:“当年我们在京城,当真没见到你娘从宫里出来!我们一直以为,她早就死在皇宫的大火里了!你爹也不敢去找她,更不敢找人打探,怕叫人知道他与吴家有关系,会被孙家上门找晦气!” 金嘉树心里有数,面上却半点异色不露:“不可能!我姨母在信中说得清楚,她亲自把我娘送到了宫门处,看着我娘出宫的。若我娘没有回到家中,那她还能去哪儿?!”他面露怀疑之色,“其实是你们害死了她吧?因为你们担心被人知道她与吴家有关系,所以见她回家,便把她害死了,借口她是急病身亡,便匆匆将她下葬,合家逃离京城。否则,你们只需要老实说没看到她回家便可,何必要撒谎,说她已经到了家,却因病去世了呢?!” 金柳氏急道:“我说的是真话!我们真没见到她!若是她真的回了家,我今儿又怎敢来找你,说她还在宫里呢?我就是因为没看到她死,才觉得她有可能还活着,至今没回来与你团聚,定是有把柄在啊!” 她都急得哭了,再一次后悔自己今天不该上门来找金嘉树的。本以为是抓到了他的把柄,没想到如今自己的把柄马上就要暴露了。 果然,金嘉树下一秒问的便是她最害怕的问题:“若你们没见到我娘,不知道她是死是活,那你们在京里埋的是谁?别跟我说那是具空棺材。三叔根本不怕知府大人去挖坟查看,不正是因为知道那坟里确实埋了人么?!”他顿了一顿,“而且一定是年纪与我娘差不多的妇人!” 金柳氏小声抽泣着,迟迟不肯回答,可金嘉树看她双眼目光闪烁,便知道她在心虚。 他坐正了身体,深吸了一口气:“伯娘不肯回答,也没什么。横竖我如今可以写信给姨母,请姨母求太后的恩典,派官兵去挖坟看看便是。地址我早就听我爹说过了。只要官兵在坟里挖到了尸体,再结合如今伯娘说的,根本没见过我娘回家的话,便可证明,兴许当年你们确实没见到我娘回去,也没埋了她,但你们一定杀了什么人,还以我娘的名义埋了她!你也好,三叔也好,全都别想逃脱杀人的重罪!” 金柳氏顿时大惊失色:“不不不!我们没杀人!她是自个儿病死的!” 这句话一说出口,金柳氏也泄了气,不再隐瞒了。她哭道:“那是我娘家亲妹子,是你继母的姐姐,恰好来京里投奔我。她原本病得极重,一直不见好,吃药也不管用,恰好就在那几日里咽了气。你爹便说,横竖京里的人也没见过我妹子,我妹子与你娘又是差不多的年纪、身段,就把我妹子当成你娘下葬,对外只说她忽然得了急病,没有被吴家送进宫。等把人埋了,我们再赶紧离京,便是孙家知道我们家曾经有人去给吴家做过事,也不打紧了……” 她当年会答应这种事,也是不得已。孙家真的太可怕了。当时吴家送进宫的几个乳母,有两人家里已经遭了殃。她可不想被连累啊! 金柳氏呜呜哭着。她不但没能抓住金嘉树的把柄,反而把自己的把柄送到了他手中。这回她回了家,要如何向丈夫儿子交代?! 她正哭得伤心,却被金嘉树再次问出的问题吓得僵住了:“伯娘的另一个妹子……不是被她夫婿活活打死了么?你们还去官府告妹夫杀人了呢!” 四百五十七章 秘密 金嘉树看着金柳氏僵硬的表情,冷冷一笑:“你们跟胡家打了好几年的官司,最初我年纪还小,但后来渐渐开始记事了,也记得分明。你只有两个妹妹,除了我那继母,另一位是嫁进了胡家。那位妹夫胡员外曾经带着人闹到家里来,把我家的大门给打坏了。他指责你们拐走了他的妻子,却反诬他杀妻,十分气不过。可你们却找了熟悉的官差来,把他给抓走了。”那是在金家二房攀上了前任知州的心腹师爷之后了。

那位胡员外与金家二房以及柳家打了几年官司,最终被判定有罪。有许多人证能证明他确实曾多次打伤妻子。因此,哪怕没人见到尸体,也有很多人相信他是真的把妻子给打死了。

他失踪了的妻子,也就是金柳氏的妹妹柳黛娘,则被前任知州判定已被丈夫殴杀至死,连尸体也被丢进河里冲走了,尸骨无存。胡员外被判了斩监候,可他家人亲族一直在花钱为他打点,用各种理由拖延行刑。前任知州也乐得多发一笔财,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直至金举人离开遵化州为止,他都还被关在州衙大牢中,听说病得很重,估计等不到翻案就要死了。

只是如今遵化州换了一位知州,新知州虽然也好财,却未必会包庇前任犯下的过错,继续养着这个死刑犯。到时候他是会被明正典刑,还是在行刑前就死于重病,又或是被翻案呢?

金嘉树冷笑了一声,也不在意那有殴妻恶习的胡员外的死活,只对金柳氏道:“你们当时可是信誓旦旦地在人前说,必定是胡员外杀死了你妹妹。为此胡员外被判犯了杀人罪,大半家财都被官府判决赔偿给你娘家,你又将胡家兄妹收养过来,以他们的名义夺取了胡家剩下的产业。如今胡家兄妹还养在你们身边呢。我本以为,你只是好心收养了失去父母的亲外甥。可方才你说,你妹妹病死在了京中,假冒我娘的名义下葬了……那胡员外杀妻之说,不就自相矛盾了么?”

金嘉树挑起一边眉毛:“原来你们是在诬告?为什么?为了图谋胡家的财产?”

“不是的!”金柳氏忙道,“我们……我们原也没有诬告!黛娘虽说是在京里病死的,可她会生病,还不是因为那姓胡的混账把她伤得太重了?!她带着伤逃出胡家,又不敢回娘家去,只好来投奔我。偏偏我们家上京了……她是变卖了身上的衣裳首饰换成路费,才雇了车找到京城去的。她怕被姓胡的追上来,就拼命赶路,连看大夫抓药治伤都顾不上,才耽误了医治……”

说着说着,她就开始掉眼泪:“黛娘最终会伤重而死,都是那姓胡的害的,死后也不能落叶归根。我一想到这事儿,心里就象是刀绞一般。因此回到老家后,我就寻我娘家人商量了,要那姓胡的杀人偿命!”

至于胡家的家产什么的……那不是应该的么?胡家害了她妹妹一条性命,赔钱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她还收养了妹妹留下的两个孩子,孩子的吃穿用度也是要花钱的!

金嘉树却只想冷笑:“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想过要把你妹妹的尸骨重新挖出来,送回老家好生安葬,仍旧将她一个人孤零零扔在京城,做个孤魂野鬼。你也好意思说自己在为她的死而难过?”

金柳氏还要辩解,金嘉树却不想再听了:“罢了,这事儿与我无关。只要别叫我在她坟前磕头喊娘,她是被丈夫打死的,还是被你这个姐姐害死的,又与我有何相干?只是胡家兄妹如今就在你们家里住着,你若不想让他们知道真相,最好还是把嘴巴管好了,也别把人欺负得太惨。你们可是借着抚养他们的名义,才从胡家族人处强行夺走了妹夫的家产。若是他们在你家里吃不饱穿不暖,你谋财的罪名可就洗不掉了。再叫他们兄妹知道他们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他们要告你杀母诬父之罪,你也同样无从辩解!”

金柳氏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嚅嚅道:“我们真的没有谋他家的财……虽说我们确实分到了一些钱,可大头都叫师爷和刑房的人给占了去……我们也就是跟着喝点汤罢了……”胡家的钱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多,却害得她落下一个把柄给师爷和刑房的人,简直亏死了!过后他们二房再谋得长房的财产,原本只需要分给师爷与户房的书吏一份,如今却被刑房的人威胁,不得不把他们也算上。若非如此,他们二房早就发财了,又怎会继续留在乡下做土财主?!

金嘉树根本不想听她这些厚颜无耻的辩解之词:“这些事通通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我娘明明出了宫的,为何会不见人影?!”

金柳氏咽了咽口水。兴许是因为她最大的秘密已经被暴露出来,她也不再遮遮掩掩的了:“我真的不知道。当时人人都以为她是死在宫里了……后来听说她还有个妹妹在太后身边做宫女,两姐妹还碰上了,我们也吓了一跳!如今想来,她很可能是出宫后在路上被人认出来了吧……”

她忆起当年街道上的萧肃气氛,城门关闭,城中多了许多官兵在巡逻,夜里还有宵禁。有小道消息说,吴家有人在大火中逃走了,孙家派了私兵满大街搜人,发现有可疑的就会立刻抓走,过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他们当时住的那条街上,有户人家娶了吴国丈府出来的丫头做媳妇,孙家的人就敢直接把那小媳妇捆走,过后再也没回来过。倘若有人知道金举人的妻子被吴家送进宫里去了,又在路上见到人,说不定也会把人捆走呢?

金柳氏有些心虚。当年许秋娘刚被吴国丈府选上的时候,她有些得意忘形,跟左邻右舍那些瞧不起她的人炫耀了一番,指不定就有人事后向孙家告发。

金柳氏期期艾艾地跟金嘉树说起了往事,小声道:“那时候被孙家人抓走的人不少,谁也不敢问他们去了哪里……你娘若是当时真的出了宫,估计……也是被抓走了吧?”

金嘉树沉默了许久,方才出声:“若果真如此,我又该找谁去问,我娘到底是死是活?被埋在什么地方?”

金柳氏缩了脑袋,过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说:“事情都这样了,你原也以为你娘已经死了的,这会子再难过,也于事无补。如今孙家有权有势的,就算你有个姨妈是太后跟前的红人,也不会是孙家的对手。我劝你还是别声张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也别跟你姨妈说。就让她以为你娘是病死的好了。若是她知道你娘被孙家抓走,尸骨无存,不是会更伤心么?桐哥儿呀,你是个孝顺孩子,不该让长辈难过才是。”

“用不着你操心!”金嘉树冷笑,“我知道该跟我姨母说什么。倒是你……伯娘若不想让人知道你都做过些什么好事,再被人告一个杀人罪,最好也放聪明些。不该说的话,就一个字都别透露才好!” 四百五十八章 落泪 金柳氏灰溜溜地走了。

来时她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定能哄住金嘉树,对自己言听计从。

去时她却仿佛丧家之犬般,生怕惹得金嘉树不高兴了,会说出自己的秘密。

如今的金嘉树,已经不是从前任她摆布的小可怜了。他虽没了父母,却有个了不得的姨母,竟然是太后跟前的红人!怪不得镇国公府会对他如此关照,定是太后发了话的关系……

有了这等显赫靠山的金嘉树,没有仗着周家的势,直接对他们二房的人赶尽杀绝,已经算是心慈手软了吧?他如今甚至还愿意让她这个一向没少欺负他的伯娘进门说话,也算是乖巧懂事了。

可这样的乖巧懂事,未必能长久。

万一哪天他对二房忽然生出恼意来,向官府拆穿胡家案子的真相,只怕连苦主都是现成的,胡家兄妹立刻就能将他们一家告上公堂!

金柳氏心里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等婆婆金二老太太与小叔子金淼的官司结束,只要长安知府没有抓她和丈夫金鑫的意思,他们就立刻离开这里!离金嘉树远远地,绝不能生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时刻冒着被他戳穿秘密的风险。

遵化州老家,只怕也不能回去了……

二小姑子夫妻俩都是蠢货,面对新任知州的问话,他们竟然老老实实地把什么都招了,还将所有的地契、房契都交了出去。如今新任知州已经将金家长房与二房的产业全数变卖,换成银票送来了长安,他们一家就算回去,也没有了生计,还要叫乡邻看笑话。

况且遵化州距离京城不过三百多里,快马一两天就能到了。一旦金嘉树把许秋娘的事写信告诉宫中的姨母,那许女官怪罪下来,求了太后的旨意来惩处他们一家,他们二房根本逃不掉!

还不如远远地逃到没人认识的地方,靠着他们如今手头上剩下的钱,也能勉强度日……

可他们该上哪儿去好呢?除了遵化老家与京城,还有如今待了几个月的长安,他们哪儿都不熟悉呀……

金柳氏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金家的新宅子,压根儿就没发现,路上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她走后,海棠从屋子后头走了出来,凝望着她的背影,想起方才听到她与金嘉树的对话,不由得暗叹一声。

金嘉树今日见金柳氏,哪里是为了打听自己母亲的下落?他明明很清楚母亲已经成为了皇帝的贤妃,还生下了八皇子。只是为了堵住金家二房的嘴,他才故意吓唬威胁金柳氏,逼出了金柳氏的把柄之余,又让她不敢在许秋娘的事情上多言。

这些天,他特地提前搬家,离开了门户森严的海家,独立门户,就是为了让金家二房的人能顺利找上门来。他利用金家二房急于自救的心理,逼问出他们当年埋在京城那具女尸的真实身份,再推断出胡家冤案的真相,以此为把柄,反威胁金家二房的人闭嘴,以免泄露了许秋娘的真正下落。他其实是在为自己的母亲扫除后患吧?

如此说来,他在海家寄居期间,一直深居简出,不见外人,兴许也是布局的一部分。正因为金家二房迟迟找不到他说情,求助无门,才会在听说他搬家的消息后,急急找上门来,不慎露出了破绽。

不过,考虑到金嘉树的处境,海棠也能理解他为什么不肯告诉任何人,只自己独自谋划着这一切。

在他看来,他的秘密在世上只有他与母亲、太后、皇帝知晓。可他们都远在京城,没办法帮助到他。他必须要瞒着周围所有人,替母亲扫除隐患。一旦行事有所不慎,随时都会影响到远在京城的母亲与弟弟。他怎么敢跟任何人提起?!

海棠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别在金嘉树面前泄露太多的好。虽然有个知道内情的身份,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替金嘉树出主意,但以他目前的心理状态,若是让他知道她和哥哥海礁都知道他真正的身世秘密,心理压力也太大了。少年人与亲人分隔千里,孤立无援,怪可怜的。她还是善良一点的好……

这么想着,她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正对上金嘉树惊愕的双眼。

海棠眨了眨眼,露出尴尬又羞愧的表情:“金大哥,我不是有意偷听的……我看到她跟着你进门,担心她阴险狡诈把你哄住了,又想算计你,就悄悄跟在后头以防万一……我不知道你们会聊那些话……”

金嘉树回想起自己与金柳氏交谈的内容,迅速镇定下来:“没什么,你也是担心我。”他本就是想拿话诓骗伯娘金柳氏,不涉及真正的机密,叫旁人听见了也没什么。海家妹妹又不是会多嘴的人。虽然他的谎言也骗住了她,有些对不起海家对他的好。可海家知道了真相,反有害无益,就让海家妹妹将他与金柳氏的对话信以为真吧。

这么想着,他便低了头,露出几分难过的表情:“我其实早就知道,京里埋的不是我娘了。小时候我挨了爹的打骂,心里很想念娘,觉得我娘若是还活着,爹一定不会那样对我。我跟乳娘说我想去找娘,问她能不能带我到京城去?我情愿守着我娘的坟过活。乳娘告诉我,别把京里那个坟当成我娘了,那里头埋的人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娘还没死呢!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了……不管别人说什么,京里坟墓中埋的不可能是我娘。我爹和二房的人那么说,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兴许就是因为有这个秘密,我爹才会由得二房抢走家里的产业,却不闻不问。从前我不敢问我爹,怕他会打我,不让我读书。如今我也没法问他了,只能打伯父伯娘的主意。他们如今落得这等境地,只要我稍加威胁,不怕他们不开口说实话!”

海棠问他:“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京里埋的既然不是你娘,那你娘到底去了哪里?”

金嘉树红了眼圈:“我伯娘那几句话虽然不中听,但……不是没有道理的。我娘若是还活着,这些年不可能不回来。就算我们一家人匆匆离京,她找不到我们了,也可以回头跟姨母联系,又或是回老家去。她一直没有音讯,只怕……是真的……不在了……”

他低头抬袖擦了擦泪,深吸了一口气:“我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姨母,还要劝她冷静。只要孙家没有了皇帝的宠信,早晚会倒台的。等他们倒了台,我们就有希望从他们嘴里打听出来,当年他们是否抓走了我娘,又把人弄到什么地方去了!好歹……要让我娘入土为安。”

说完,他就落下了一行泪,衬着他苍白俊秀的小脸,好不可怜。

海棠看着这个画面,心情有些复杂。 四百五十九章 一些怀疑 海棠有些怀疑金嘉树是故意的。

今儿温锅宴,从左邻右舍的大叔大妈们的反应来看,他很清楚自己这副小模样有多惹人怜爱。以前他在她面前都没这么流过泪,这会子却忽然流上了。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海棠内心挣扎了一下,便迅速将各种念头都收起,配合着用沉重的语气说:“我相信你将来一定能办到的!”

金嘉树沉默地点着头,再次抬袖把脸上的泪水擦去,表情重新冷静下来:“我没想到伯娘竟会将她亲妹妹的尸体冒充我娘,安葬在京城。小时候我看到她与娘家人合力与胡员外打官司,那时她那么伤心气愤的样子,我还以为她跟她妹妹真的感情很好呢。她妹妹留在胡家的两个孩子,也被她收养到身边了。二房老太太原本很是嫌弃,觉得胡家兄妹是吃白饭的,要将他们赶走。伯娘费了大力气说服伯父,才把他们留下了。我原本以为,她对这两个外甥是真心关怀,哪里想到她是亏欠在先呢?”

胡应元、胡玉芝兄妹俩在金家二房虽然受人白眼,但日子过得比金嘉树强多了。能吃饱穿暖,也不用挨打受骂。胡应元能跟金梧一块儿去镇上学堂里读书,胡玉芝每年都有新衣裳。他们虽然过得不如从前在胡家的时候,但也衣食无忧,绝不是备受欺凌的金嘉树可比的。

也就是如今他们跟着金家二房来了长安,金鑫手里的钱不多,要优先保证自己一家三口的嚼用,才会对他们兄妹的态度差了许多。

胡应元过去不懂事的时候,还曾经充当过小姨小柳氏母子俩的帮凶,欺负过金嘉树呢!因此金嘉树对胡家兄妹没多少同情,顶多只是可怜他们对自己母亲的真正下落一无所知。

他们兄妹俩一心信任敬爱着别有居心的姨妈金柳氏,仇恨着被关在死牢中的父亲,丝毫不愿意跟胡氏亲族接触。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生活在谎言中。外祖柳家视他们为累赘,姨妈金柳氏又打着收养的名义吞掉本该归他们所有的胡家财产。而一直顶着杀人犯儿女身份的他们,日后长大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前程、好名声,只能继续依附金家二房过活。这一切都是金家二房造成的,他们却什么都不知道,心甘情愿地任由金柳氏夫妇摆布。何其可悲?!

海棠察觉到了金嘉树话里的同情,试探地问:“那你要把真相告诉他们吗?”

“说了他们也不会信的。”金嘉树很冷静,“胡应元没少帮着我继母与弟弟欺负我。胡玉芝也从来没正眼瞧过我。他们都把伯娘当成亲娘一般敬重,却视我为仇敌。就算我告诉他们实情,他们也不会相信,反倒还会认为我在造谣中伤。何苦呢?我就算能让人把京城那座坟挖开,里头的尸体也早就化成了白骨,如何能分辨出那是柳黛娘而不是我娘?这柳黛娘也怪可怜的,我不忍叫她死后不得安宁,所以还是算了吧。反正以金家二房的德性,等到胡家兄妹没有用处的时候,他们就会露出真面目来了。到时候胡家兄妹自会知道自己认贼做父了,从而怀疑起当年旧案的真相来。”

海棠觉得,这事儿未必能拖得太久:“遵化州前任知州纵容手下人与金家二房勾结,谋夺令尊的产业,这事儿新任知州与长安府黄知府都已经知晓了。只要他们把这件事公之于众,金家二房在胡员外杀妻案上做的手脚,也早晚会被人揭穿的。胡员外如今还在牢里呢,难道他不会喊冤?就算他不喊,他亲族也会喊的。谁会乐意自家宗族里出个杀人犯?等到这桩案子被查清真相,胡家兄妹自然就会知道自己被骗了。”

金嘉树笑了笑:“若是到时候,他们已经不在长安,又不回遵化老家,只怕是不会知道这个真相的。”

海棠挑了挑眉:“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什么都不会办。”金嘉树淡淡地说,“我被蒙骗了这么多年,至今都不知道母亲的去向,谁为我做主了?胡家兄妹亲手放走了受伤的亲娘,也清楚他们的亲娘是投奔娘家姐姐去了,可伯娘说他们的亲娘是被他们亲爹打死的,他们照信不误,还在公堂上做证,说看到亲爹打死亲娘了。就算他们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也不可能再回胡家去做大少爷大小姐了。与其叫他们知道真相,与金家二房闹翻,兄妹二人小小年纪就流落异乡,衣食无着,还不如让他们继续在二房待着呢。至少,伯娘总要把亲外甥养大成人,将来才有脸去见被她害了的亲妹子。”

说起这事儿,海棠有些好奇:“当年柳黛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呢?真的仅仅是病死吗?”

金嘉树冷笑:“我乳娘虽然没跟我说实话,但如今回想她从前说过的只字片语,我也能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柳黛娘无钱无物,独自上京投奔姐姐,又伤病缠身。那时候我家里已经没什么钱了,因此我爹才会不顾读书人的体面,让我娘去吴家应选乳母的。我娘一走,家里便是二房老太太当家,她能看柳黛娘顺眼?没有直接将人丢出家门,已经是看在伯娘的份上了。她不可能花钱给柳黛娘请大夫抓药。就算柳黛娘的伤原本还能治,这么一耽搁,也好不起来了,伤重而死不是很正常么?”

海棠想起了海礁从前打听到的,金大姑曾说过的话。所谓许秋娘从宫里出来后发了急病,就是由金大姑帮着照顾的。金大姑一边鄙视辱骂金嘉树的母亲许秋娘,嫌她连累了全家,一边又对当时照顾的病人心存怜悯,觉得金柳氏这个弟妹冷漠无情,说法前后矛盾。如今,这个问题终于有了解释。

金大姑怨恨许秋娘是真的,她同情的是柳黛娘这个病人。只是金家二房上下都将柳黛娘视作许秋娘的替身,隐瞒了她的存在,这才造成了金大姑供词里的自相矛盾。

如此看来,柳黛娘的死还真有些猫腻。兴许她确实是因为被丈夫打伤,迟迟未能治愈才死的,可金家二房延误医治,金柳氏这个亲姐姐也没有及时施以援手,才是真正导致她死亡的原因。

就算金二老太太需要为此负主要责任,金柳氏这个失职的姐姐,也无法洗脱罪责。

海棠小声对金嘉树道:“如果柳黛娘真的只是正常的病死,金家二房为何多年来一直谨守这个秘密,不敢让人知晓?就只是因为他们后来又借柳黛娘的死,陷害了胡员外吗?这里头就没点不可告人的秘密?”

“估计是有的,可惜如今已经没办法证实了。”金嘉树也压低了声音,“伯娘还说,拿柳黛娘冒充我娘下葬,是我爹出的主意,因此我爹才会多年来一直忍让二房。我不信她的话,可死无对证,我没法证明我爹的清白。所幸此事二房的责任更大些,一旦揭开,死人顶多是被人说几句闲话,可二房上下却难逃杀人嫌疑。只要伯娘不蠢,她绝不会揭破此事,我爹还能保住死后的清静。”

他母亲也是。 四百六十章 期盼 当天晚上,海棠把今天在金家发生的事,悄悄告诉了兄长海礁。

海礁吃了一惊:“我走得早,没想到后头竟然还有这么多事?!那金柳氏居然真敢找上门来,附近盯梢的人竟不曾拦下她?!”

海棠道:“金柳氏今日打扮得象是街上随处可见的军户妇人一般,咋一看去,就象是在附近找零活干的。这样的人一点儿都不显眼。先前几日,附近盯梢的官兵和左邻右舍们都认准了金梧,只提防他这般年纪形容的少年去了,怎会对一个打扮寻常的妇人起警惕之心?况且金嘉树今天搬家,他本就雇了人到家里做杂活,有陌生面孔的妇人在他家出入,邻居们也不会多想。金柳氏是运气好,钻了个空子,不过她见了金嘉树,也没得着便宜。金嘉树只怕早就等着她来了!”

海礁不由得感叹:“我一心想帮小金拦着金家二房的人,没想到他却一直在盘算着要跟金家二房的人说话。这些天我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幸好那金柳氏有几分小聪明,见儿子没能成事,就自个儿乔装改扮找上门来了,否则小金的打算落了空,又没办法跟我说实话,心里还不定有多苦呢!”

呃……这倒不至于。海棠认为,金嘉树要是真的打算落了空,他只会不声不响地换一个计划,绝对不会自己在家里沮丧难过的。

海棠没有接这个话茬,又重新回归正题:“你对金嘉树今儿的做法怎么看?他这是在堵金柳氏的嘴吧?金柳氏毕竟对许秋娘十分熟悉,从前没有多想就算了,如今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要是不能打消她的疑心,以后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海礁想了想:“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所幸小金足够镇定,就算被金柳氏质问了,也没慌了手脚,露出不该露的破绽来,叫金柳氏拿住话柄。如今金柳氏应该已经信了他的话,觉得许家当真有两个女儿了。只要她不能回到遵化州查验官府文档,这个谎就不会被拆穿。”

金嘉树还告诉了金柳氏,金家两房的产业已经被新知州给变卖了。这就变相降低了金柳氏回遵化老家的意愿。只要金家二房的人不回去,自然也不会有察觉许家女儿谎言的那一天。

当然,这么做还是会留下破绽。不过只要许贤妃那边能及时做好防备,消除后患,这个破绽就不会有问题。许贤妃背后还有皇帝在呢,给遵化州知州衙门里的户房档案做点手脚,想来不难。遵化州近来才刚换了知州,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海礁仔细想想,金嘉树似乎已经把能做的事都做了,剩下的,原也不是他一个半大少年能办到的。难为他一声不吭,为这件事烦恼了许久,做朋友的却没法帮上他的忙,唯有在其他地方替他分担一二了。

这么想着,海礁便对海棠道:“我想办法去找黄捕头再打探一下消息。金家二房那些人,还是尽量别让他们留在长安城里的好。若是能远远送走,再不能烦着小金,他才能真正松口气呢!”

海棠想了想:“以金家二老太太与金淼的罪名,判个流放并不难。但他们母子被流放了,不代表金家二房其他人也会跟着走。我听金柳氏说话的口气,似乎也有些烦了她婆婆和小叔子的意思,巴不得摆脱他们呢,只不过是顾虑到金鑫的心情,她才不敢明说罢了。但金鑫也未必是什么孝顺儿子好哥哥,官司了结后,他也有可能会丢下母亲弟弟不管,只顾着自己过活的。哥哥能想到什么法子,把金鑫夫妻等人也一并送走吗?”

海礁皱起眉头想了好了会儿,才问:“那柳黛娘的案子当真不能翻出来么?那可是杀人嫌疑,又死无对证的。金鑫夫妻绝对逃不掉!”

海棠摇头。一旦揭开柳黛娘之死的真相,就会暴露出许秋娘的失踪问题,牵扯太大了。就算金嘉树已经让金柳氏“推测”出了许秋娘的“下落”,可那毕竟是假的。一旦有人真的找上孙家去询问当年的旧事,孙家可不会配合金嘉树的计划,万一他们察觉到了许贤妃的身份来历怎么办?这几年正是要紧的时候,没必要给八皇子立储之事节外生枝。

海礁听了妹妹的分析,也知道其中的难处。

本来,金家二房声称当年在京中埋葬了“许秋娘”,就已经圆上了许贤妃身份的谎。只是金嘉树为了堵住金家二房的嘴,才会揭破京中坟里埋的“许秋娘”其实是柳黛娘的事实,以此为把柄威胁金柳氏别再找麻烦罢了。

倘若这件事没有被海棠听见,又被金嘉树发现海棠听见了,那金嘉树与金家二房的人自会保守秘密,不叫任何外人知晓许秋娘的下落不明,那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可偏偏海棠知道了许秋娘失踪的事实,金嘉树与金家二房就没办法将这个秘密保留在家族之中了。金嘉树得想办法解释母亲的去向,否则就得面临母亲的真正身份随时会被揭破的风险。

除非他肯将实话告诉海棠。

海礁忍不住对海棠说:“小妹当时要是躲好一些,别让小金看到就好了。”

海棠不以为然:“金家宅子就那么大的地方,前院后院都有人,我能躲到哪里去?就算金嘉树没看到我,周小见和卢尕娃也会看到并告诉金嘉树的,那不是显得更奇怪了?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告诉金嘉树我无意中听到了,也信了他们的说法。我们本就知道他不少秘密,帮过他不少忙,他还不至于因为被我听到了几句机密,就惊慌失措。”

不过,金嘉树大约也担心消息一旦传开,就会有太多人知道他母亲许秋娘没有在京城急病后下葬了,为了降低风险,他请求海棠,不要再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海棠只为哥哥海礁争取到知情权,便承诺不会再告诉任何人了,连祖父祖母都不提。

海礁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明儿就去寻小金,告诉他我不会往外泄密的。”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自己知道“许秋娘当年不是病死而是失踪”这个秘密,并且在金嘉树面前过了明路,是一件好事了。以后他与金嘉树说起话来,也能少些顾忌,还能帮上更多的忙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增加金嘉树对海礁海棠兄妹俩的信任。只要信任够了,就算他俩知道了金嘉树与许贤妃的真正关系,也不会是问题。金嘉树如今对海礁已经很亲近了,他之所以对这位好友隐瞒自己身世的秘密,估计还是因为海家与周家关系紧密,他担心海礁知情后,会把秘密透露给周家知晓吧?

虽然海礁不认为周家知道了许贤妃是二嫁后,就会改变对她与八皇子的支持,但太后向娘家人隐瞒了此事,旁人倒不好擅自戳破了,不然反倒会影响太后与镇国公府的感情。考虑到金嘉树孤身在外,过得不容易,海礁也不想让好友忧心。

要是太后愿意主动跟娘家亲人说清楚就好了…… 四百六十一章 公堂混战 第二天一大早,海礁就去隔壁找金嘉树说话了。

他们是怎么谈的,海棠并不知晓,但很快他们就哥俩好地结伴到海家来了,脸上都带着笑,看起来毫无芥蒂。

马氏特地让人准备了丰盛的早餐,还劝金嘉树多吃一些。

今日是金家二房案子开堂的日子,说不定要审上一天,若吃得不够饱,只怕审到一半就要饿肚子了。

海家是外人,没办法亲自去公堂旁听。马氏只能在衣食小事上帮一帮金嘉树。她特地让孙子把金嘉树叫到家里来吃早饭,还给他备了一件厚实的斗篷,免得他在公堂上吹风受凉。

金嘉树对此十分感激。他其实对今天的开堂审案十分镇定,心里对结果也有数,不过看到马氏替他操心的模样,他心里很是熨贴,便也露出几分忐忑不安来,说些担心结果的话,看得马氏心生怜爱,又安抚了半日,不但吩咐次子海长安去卫学替孙子海礁告假,好让后者能陪金嘉树去知府衙门听审,还命马昌年赶了家里最好的一辆马车,护送小哥俩到府衙去。

送走海礁与金嘉树后,马氏还忧心忡忡地跟孙女海棠念叨:“今儿开堂不会有什么意外吧?金家二房那恶婆娘和恶赌棍,应该逃脱不了罪责吧?”

海棠顿了一顿,才道:“应该不会有问题的。黄知府心里明白着呢,他还能叫那对母子给糊弄了?”

马氏想想也是,叹道:“谁叫金家二房的人那么狡诈呢?金举人一家叫他们祸害得不轻。就算这回他家老太婆和赌棍被定了罪,金家老大两口子还能逍遥法外,继续盯着小金算计,想想都觉得可怕。小金从小就吃尽了苦头,如今爹娘都没了,只剩一个姨妈又离得这么远,他一个人支撑门户那般艰难,若还要叫那等恶毒的亲族缠上,这日子可怎么过呢?!就算是我们这些外人,也忍不住要替他发愁。”

海棠暗道您就别为他发愁了。他才没您想的那么脆弱无助。瞧这两天的茶言茶语用得多么熟练?轻轻松松就得到了整条巷子里所有长辈的怜惜,主动替他驱逐防范金家二房的人。

真不愧是许贤妃的儿子啊……亲妈能压倒皇帝宠妃,生下了目前皇宫里唯一的皇子,未来的新君,做儿子的也不会是省油的灯!

海礁与金嘉树直到傍晚时,才从府衙回来。案子审了一天,虽然不曾开放给公众旁听,但在场的府衙属官与官差们就不少了,大家都看了一场精彩的大戏。海礁一回到家就忍不住说起。

金二老太太与金淼合谋勾结遵化州衙吏员,夺取金家长房财产一事,有遵化新知州送来的证据,还有遵化州衙户房书吏的口供,再加上受害者家属金嘉树的证词,足可给金家母子定罪了。黄知府根本不管金家母子是如何辩解的,没给他们留下任何推卸责任的机会。

金二老太太虽然不甘心,但老而弥奸,看清形势后,她也就不再多言了。反正她上了年纪,官府总不会判她去做苦工的,熬些日子,长子再花钱替她赎买,她多半就能回家去了。至于小儿子,她已无力援手。反正这些年他没少给家里惹麻烦,这场官非也是因他而起,就该他替全家人挡一回灾吧,都是他应得的。

可金淼却不甘心就此伏法。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往母亲身上推卸责任后,就开始拉自家兄长下水,声称好些事情都是金鑫主谋,又或是窜唆母亲谋划的,他只是个从犯、帮凶,是出头干脏活的小喽啰。若要问他的罪,兄长金鑫也逃不过去。

他这话一出口,公堂上立刻就热闹起来了。

金鑫金柳氏两口子齐声叫骂,金二老太太也愤怒地指着小儿子的鼻子骂得十分难听。金淼拼命为自己辩解,又责怪母亲偏心兄长。他的妻子也跳出来为丈夫说话,骂婆婆、骂大伯子、骂妯娌,骂得十分难听。

她虽不如金柳氏有存在感,但因是屠户之女,论泼辣程度远在金柳氏之上,不但能骂人,还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跳到金柳氏身上撕打,要四个官差们上前才能将她们分开。她还号召女儿们也帮着自己打人,却让体弱的小儿子躲远些。不过她那小儿子虽然不敢上前打长辈,却敢回头去打堂兄金梧,甚至还一口咬在金梧的手腕上。金梧痛得要甩开堂弟,却又担心自己力气太大,把堂弟的小身板给打折了,不敢下力气,就被堂弟咬得满手都是血。金大姑看不下去,扑上去把小侄儿给拉开。可因为她拉了这一把,金淼的儿子吃痛,大哭出声,便把金淼之妻气得甩开官差,扑到她身上开撕大姑子了。

公堂上一片乱哄哄的,黄知府都快被气晕过去了,差点儿拍断了惊堂木,才让所有人老实安静下来。

海礁当时站在角落里陪金嘉树,看得目瞪口呆。金嘉树要比他镇定多了。这种妯娌姑嫂打架的戏码,他从前在老家时已经看过许多回了,一点儿都不稀奇。只是金家二房的人陷入混战时,差一点儿就波及到角落里的金嘉树与海礁。海礁为了护住好友,拉着他东闪西避地费了不少力气呢。幸好他身手敏捷,金嘉树的腿伤也好了,近日也没少练拳脚功夫,行动灵敏了许多,不然就算不受伤,身上的衣裳也会被弄脏弄破的。

海礁描绘当时那场面时,说得眉飞色舞的。马氏与两个心腹嬷嬷都听得入神,海棠也瞪大了双眼,非常配合地做捧哏:“然后呢?”

然后这场混战就在黄知府与官差们的强行介入下,暂时中止了。

不过闹了这一场,金家二房众人的关系也破灭了。就算之前他们曾经有过什么默契,如今也不复存在。

金淼夫妻儿女把自己划分成了一个阵营,又将金鑫夫妻加儿子金梧算作了敌对的阵营。金二老太太与金大姑本该是中立人士,可由于她们偏帮了金鑫夫妻,被金淼夫妻视作仇敌,也一并针对起来。

至于胡家兄妹,他俩还是半大孩子,又并未涉案,今日并没有前来听审,而是留在金家二房的住处看门守行李了。

金家二房内部分裂,开始互相攻击揭短。

金淼骂金鑫跟外人勾结,设了圈套引柳家的小舅子入局,害后者欠下赌债,把胡家赔给柳家的银子弄走了大半。

金鑫骂金淼嫌妻子迟迟没能生下儿子,跟附近村里的寡妇有了私情,等到小儿子出生后,他想跟对方了断,却被对方勒索了一大笔钱,是做哥哥的借给他的,至今尚未归还。

这下,金柳氏与金淼之妻都听得怒火中烧,转过头跟各自的丈夫吵起来了。

若不是黄知府与黄捕头他们拼命拉开金家二房众人,只怕他们还不知会打到什么时候,今天这案就别想再审下去了。

可即使如此,时间也被耽搁了。傍晚的时候,眼看着天色转暗,黄知府不得不宣布退堂,明日再审。

就是不知道,歇了这一晚,明儿金家二房还会不会再次打起来? 四百六十二章 判定 第二天,海礁继续陪同金嘉树前去府衙听审。 虽然歇了一晚,但金家二房的成员之间依旧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海礁与金嘉树都发现,他家几个成年男女身上、脸上的伤痕似乎比昨日傍晚离开时增加了不少,想必是他们回到住处后,又打了一场的关系。 海礁还从相熟的黄捕头那儿听说了小道消息,道是金淼之妻昨儿回了住处后,没有忍耐金鑫夫妇的冷言冷语,而是直接指挥儿女们收拾自家行李,还硬是从金柳氏那儿抢走了六成的钱财,带着孩子搬离。 金鑫与金柳氏当然不肯放她走,更不肯分给她那么多钱,便又跟她打了一仗,最后被她的大闺女挥柴刀吓退了。她又声称,既然全家都打算让她丈夫金淼背罪,那家里的钱理当多分一份给他们娘儿几个,作为对金淼的补偿,否则她一个弱质妇人带着几个孩子,年纪最大的不过是十岁出头,又背井离乡远离亲人,如何过活?倘若他们母子饿死在长安,就算金淼人在大牢,听到这种消息,也不可能轻易放过兄嫂的。为了报复兄嫂的薄情寡义,他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 比如金柳氏为某个失踪的姐妹告她丈夫杀妻的案子。 金鑫听了犹豫,金柳氏更是心虚不已。两人终究还是没敢再拦着金淼之妻,任由她带走了孩子们与财产。金大姑倒是一路哭着追出去,却又被弟妹给骂回来了。 当时天色已晚,城里又挤满了外地来的客商,金淼之妻带着孩子与行李到处找地方住,匆忙间只能找到一家大车店里的大通铺,勉强将就一晚,今日又再到公堂上来。 等金二老太太与金淼再次被提到堂上来后,金淼之妻立刻就哭了,向金淼告状,大伯子大嫂子对他们母子如何冷酷无情,连夜把他们赶出了家门,害得他们差一点儿流落街头,云云。金淼听得火冒三丈,顿时指着兄嫂的鼻子,又破口大骂起来。 这回连金二老太太都不站在长子那一边了。虽然小儿子很可恶,但小孙子还是她的亲骨肉。大儿子怎能把小儿媳和侄儿侄女们赶出家门呢?! 金鑫夫妻只觉得弟妹太过狡猾,明明是她自己吵着要离开,怎的就成了他们夫妻赶人?他们不停地为自己辩解,可金淼已经认定了兄嫂翻脸无情,一句话都听不进去。金二老太太也在旁疑心是长媳金柳氏故意挑拨离间,否则一向孝顺友悌的长子金鑫,怎会突然就跟小儿子的家眷翻脸? 金鑫受了冤枉气,哪里忍得住?眼看着他与妻子又要跟弟妹打起来,黄知府忍无可忍地下令敲板子,让金家二房上下每个成年成员——除了老实缩在一边不吭声的金大姑以外——全都挨上十板子。这个数目不会让他们伤筋动骨,但绝对疼得令人印象深刻,记起自己不是在菜市场里与人撒泼,而是在府衙公堂上接受审讯。当着府尊大人的面,他们怎敢只顾着自己争吵打闹?那也太不把府尊大人放在眼里了! 挨了这十板子之后,金家二房上下所有人都老实了。黄知府再问案,他们也不敢东拉西扯地胡说八道,而是含含糊糊、不情不愿地交代了实话。 接下来那半天,案子就审得顺利多了。等到太阳西下的时节,金二老太太与金淼的罪名已经基本定下,只需择日判刑了。 金鑫虽然得以脱身,但他想要花钱为母亲赎买罪行,要掏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金淼也用威胁的眼神盯着他,暗示他也要为自己花这笔钱,就算无法令他当堂释放,好歹能让他被判得轻一点,别受太多的罪。
金鑫感受到了弟弟的威胁,母亲金二老太太也盯着他。他一想到这笔钱一旦掏出去,自己就精穷了,便忍不住脸色发绿。妻子金柳氏也一直冲着他欲言又止,夫妻俩在离开公堂后,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只有金大姑一个人跟大侄子金梧念叨着,如何筹钱,如何把老娘赎出来,将来又要如何挣钱填补亏空。 金梧几次抬头看向金嘉树,似乎很想走过来跟他说些什么。但金嘉树身边有海礁在,出了府衙,又有赶车的马昌年与跟车的周小见。有他们拦着,金梧根本近不了堂弟的边。 不过,这天傍晚天刚黑下来后不久,金柳氏就再次上门了。 她避开旁人的耳目来找金嘉树,果不其然是为借钱来的。虽说她一再发誓定会把钱还上,但无论是金嘉树还是旁观的卢尕娃母子,都清楚这钱一旦借出去,就别指望能回来了。 金嘉树没让她进门,也没给她一个钱,只指了指身后的宅子:“我的钱都用来买宅子了,没有多余的钱去救仇人。伯娘还是早些离开吧。一会儿就该宵禁了。” 金柳氏哭哭啼啼地说:“桐哥儿,你可怜可怜我们吧。我借这钱不是为了救老太太,是为了家里几个小的能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你放心,你的钱我绝不会花在老太太和三叔身上的。你只当可怜几个兄弟姐妹们。你哥哥跟你也一样是金家的血脉呀!” 金嘉树却没有上她的当:“我知道你们手头有多少银子。就算全都拿出来,替二老太太与三叔赎买罪过,也还有剩余,哪里就饿死了?你们顶多就是过得没那么富裕罢了。但如今城里找活容易,只要踏实肯干,大伯与金梧都能写能算又有力气,哪里就养活不了一家子呢?” 金柳氏忍不住拉长了脸。他们一家在遵化老家也是体面的殷实人家,家里有房有地,出来见人谁不敬三分?哪怕是老三金淼欠下赌债,害得一家子跟着遭殃,也从来没沦落到给人干活执役的地步。她儿子金梧将来是要做大人物的,找什么活呀?! 抱着这样的想法,金柳氏看到金嘉树冷淡地关上了门,就忍不住骂人了。她想在金家大门外叫骂,就象从前在遵化州老家做惯的那样,把宅子里的人逼出来,逼到退让。可惜这里是她不熟悉的长安,这条巷子也不是随她撒泼的地方。不一会儿便有官兵来赶人,她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金二老太太与金淼被判刑的那一天,金家二房只有金大姑与金淼的妻儿来旁听,金鑫夫妻连带金梧都不见人影。 金二老太太见状,心里顿时就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黄知府判定她与小儿子金淼罪名成立,她是夺产的主谋,而金淼又多一项殴伤他人的罪名,两人的刑罚几乎相同,都是挨一百板子,流放甘州罚役。 听到这判决,金淼急忙回头求妻儿出钱赎他,可他的妻子却只是站在公堂外抱着孩子们哭。她没钱,她哪里有钱赎丈夫?钱应该由婆婆和大伯子出才对,而她手里的私房钱,还要用来养活孩子呢! 金二老太太也在回头看女儿。金大姑“哇”的一声冲着老娘哭了:“老大两口子带着梧哥儿走了……带走了所有的银子!娘,我连明天的饭钱都没了,我该怎么办哪?!” 她老娘能怎么办?只能两眼一翻,晕倒过去。 补了一段文字。 四百六十三章 狠心 金二老太太就算晕倒了,也照样会被扔回牢里去。 金淼被带回大牢的时候,又是哭又是骂的,就盼着老婆能拿出钱来赎他。 可他媳妇只用一句话就能把他堵回去了:“我手里没几个钱了,赎了你,儿子怎么办?” 金淼看着自己的几个孩子,尤其是最小的儿子,还不到七岁,生得比同龄人都要弱些。虽然妻子怀着他的时候,曾经因为拦着他出去赌而被他踢了一脚,导致早产,可他心里还是很疼这个儿子的。他被债主打坏了身体,大夫说他没法再生育了,若是连这个唯一的儿子也没了,他就要断子绝孙。那就算他逃过了刑罚,又有什么意思呢? 金淼又哭又骂地回了牢房。不过这回他骂的不是老婆了,而是兄嫂。就因为他们卷了钱逃跑,才会害得他如今只能去做苦役,还要上甘州那么远!就算甘州不是边城,不会打仗,两千里地可怎么走呀?!等他挨完那一百板子,再走这两千里路,他真能熬到甘州,而不是半路上就伤重而死了么?! 他在牢房里不停地诅咒着兄嫂,又怨恨母亲偏心,却偏出这么一个白眼狼来。但由于他性格太讨人厌了,他的案子又在牢里传得人尽皆知,他明明处境悲惨,围观的其他囚犯却只顾着嘲笑他,看他的乐子。 不过黄知府是不会让他死在流放路上的。那一百板子分成三天打,叫人疼得来又不会出人命,打完正好是交赎罪银的日子,若家属交不上来,那歇上两日,他就可以出发去流放了。正巧,近日有一批犯人预备送去甘、凉二州,多夹带上一个金淼,倒也省事。 金淼挨了三天板子后,他妻子就给他送了全套耐磨的布衣鞋袜与薄棉铺盖进来,预备给他路上用的。另外还有一串散钱做零花,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妻子告诉他,自己刚刚带着孩子在城里偏巷中赁得一间小屋,勉强能容身,又在羊肉摊子上找到了一份帮忙烧水宰羊的工作,再加上大女儿去给人洗衣裳的钱,差不多能养活一家几口人。因为没钱,他们就只能帮金淼这么多了。他要怨就怨金鑫一家三口去。 金淼之妻声称要在长安城里等丈夫回来,但如果三五年后他一直没有音讯,她就会带着孩子改嫁了。老家她是不敢回去的,金淼的官司虽然了结了,但得罪过的债主还在,万一报复他们怎么办?再加上她父母已过世,娘家只有关系不好的继母弟弟,回去也没意思,还不如就在长安城里过活呢! 金淼听得心如刀割,可他心里再不情愿,也没办法指责妻子什么。一切都是兄嫂的错!若不是兄嫂将妻子儿女赶出门,他们又怎会过得如此落魄?! 从金大姑处确认了妻儿的处境之后,他兴许是出于愧疚,便私下悄悄告诉妻子,自己还有一份私房钱,藏在了当初刚来长安城时曾住过的老庙后院墙根下。钱是他从母亲那里磨来的,本想拿去赌场翻本的,只是他初来乍到,还没打听到好场子,就被抓进了大牢,才留了下来。虽然这笔钱不多,但好歹也能贴补妻儿一二,给儿子买点好吃的。 金淼之妻当晚就把钱挖了出来,但再次探监的时候,她只说找到了一处空洞——钱没了。老庙的人都说,曾看到金鑫带着儿子悄悄回来,不知道在后院做什么呢。金淼便怀疑是兄长发现了自己藏钱的地方,提前把钱给挖走了,心里对他们又多添了几分怨恨。
金淼被押送出城的时候,一直在诅咒着兄嫂与母亲。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苦役,可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从此与妻儿分离,那他就算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金鑫与金柳氏! 金淼并不知道,他被押送出城后没两天,他的妻子就把赁的房子退了,带着孩子去找了一家商队,付钱雇佣对方送她母子一行前往蜀中。她亲娘有个兄弟去了蜀中安家,她打算前去投奔他,到时候无论是改嫁还是另寻生计,都有了依靠。 留在长安城里等金淼?那是不可能的!她手里有钱,却不打算花在那个勾搭寡妇背叛她,还欠下大笔赌债,连她的陪嫁都一并赔光的渣男身上。先前那般做作,不过是要从他嘴里挖出私房钱藏在哪里罢了。如今钱已到手,她还用得着忍气吞声么?去了蜀地,没人认得她,她只管说自己是个寡妇,另寻老实巴交的好男人嫁了,自有快活日子可过,才不会死守着金淼这个混账呢! 金淼之妻走得十分突然。消息辗转传到金嘉树耳朵里时,已过了三天。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真的假的?我还以为她会守在城中等候三叔从甘州回来呢!” 前来传消息的海礁道:“我也没想到。黄捕头听说后也十分吃惊。当初我们见她为了护着丈夫跟大伯子、妯娌打架,只当她是个泼辣的贤妻,没想到她会下得了这个狠心。不过金淼那等烂人,原也不配有贤妻孝子。他妻子带着孩子走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再与他相见,才是聪明的做法呢。不然等将来他从甘州回来,继续沉迷赌博,儿女又要被他连累,这辈子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金嘉树感叹了一番,又问起金二老太太:“她好象还在牢里吧?不知是否听说了这个消息?” 海礁笑道:“自然有好事者跟她说了,她对小儿媳破口大骂,可人家又听不见,她骂了也是白骂。如今她长子一家卷款逃离,幼子已出发流放,小儿媳又带着孙子孙女走了,只剩下她大女儿在长安,兜里没几个钱,就算变卖了身上的衣裳首饰,也只能确保自个儿不饿肚子,不流落街头,可想要凑足替她赎罪的几十两银子却是做梦。知府大人不想为难老人,可她家人要是迟迟交不上赎罪银,这顿板子她就逃不过去了,顶多只是免去流放之苦罢了,但想回家是不可能的。在她付齐赎罪银之前,她估计都要在大牢里度日了。” 金二老太太养尊处优多年,这几个月在牢里没少受罪,但好歹没挨板子。要是挨了打,又要继续在牢里长住,天知道她能不能撑下去? 海礁小声告诉金嘉树:“听说近日金大姑正托人帮自己说亲呢,想寻个殷实的财主家,换一笔钱财将老娘赎出来。可人人都知道她家刚遭了官司,都觉得晦气,真正有家底的人家,何必要聘她呢?她成天哭哭啼啼的,也不知道有什么打算。你要提防些,万一她走投无路了,兴许又会找上门来了。” 金嘉树挑了挑眉,微微一笑:“都是亲戚,也不容易。倘若二老太太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会出钱替她办后事的。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金’字。我可不是二房那般狠心绝情的人。” 四百六十四章 下场 金大姑没能找上门来,因为镇国公府给金嘉树找的保镖已经到位了。 镇国公府给金嘉树安排的是个四十出头的老亲兵,名叫周大昌,生得高大强壮,孔武有力,武艺也很出众,顺便还能兼任金嘉树的武术教习。 周大昌是孤儿出身,从小在镇国公府长大,得赐姓周。他在镇国公的亲兵队伍里,论武力是最出挑的人之一,只是沉默寡言,性格直率,不擅谋略,因此做不了军官,只能做个战场上的先锋。然而镇国公已有多年不上战场了,而几位少将军们又各有心腹,都用不上他,他便日渐清闲下来,这几年只做些传令送信的活,常年在外跑。 镇国公考虑到自己日渐年迈,还不知能撑几年,不忍见身边的亲兵们没了前程,便打算将人都推荐出去独当一面。这周大昌年过四十,年纪略嫌大了,传令兵也做不了几年了。他又从未有过担任武官的经验,更不是长袖善舞的性子,似乎去哪里都不合适。正巧金嘉树这边需要人,镇国公就索性把人调了过来。 他进了金家,同时兼任门户、护卫、车夫以及武艺教习四份工作,不声不响地,却把每一样工作都做得很好。金嘉树十分信服,便将把守门户的任务交给了他。 如今金嘉树已经不需要再跟金家二房的人私下做什么沟通了,自然是无意再与他们见面。而有周大昌阻拦,金大姑虽然一度找上门来,却连门都没能进,就被赶跑了。 她不是金柳氏那等豁得出去的性子,没敢在巷子里哭闹,只敢在探监时冲着老母亲金二老太太哭泣抱怨罢了。然而这么做,半点用处都没有。金二老太太接连受打击,很快就撑不住,在牢里病了。病人哪里有闲心理会金大姑的抱怨?她只一味催着女儿去给自己请大夫。金大姑只得挤巴挤巴,从自己为数不多的生活费中挤出了一两银子,替老娘请了个郎中来诊病抓药。 金大姑一直没能找到愿意娶她的富户人家。其实不介意她家人犯了事也愿意对她明媒正娶的人不是没有,可当中没有一个是能让她满意的富户,顶多只能保证她过门后温饱不愁罢了,却不可能花几十两银子去替她赎犯了罪的老娘。金大姑心里还是惦记着母亲,哪怕明知道这些人家更适合自己,也断然回绝了。 婚事迟迟没有着落,金大姑手里的钱却越花越少了。她本就是守寡后大归的,衣食住行都依靠娘家供给,自己没个进项,原本的私房钱也渐渐花没了,靠典当衣饰度日,也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再添上老娘治病抓药的花销,她连六月的房租都快要交不起了。 她想要找点活干,挣点生活费,还得顾着牢里生了病的老娘,只能利用闲暇时间做点针线活卖钱。可长安城里有的是做针线养活家人的军户寡妇,她的针线活也没好到能卖高价的地步,挣得的三瓜两枣,只够她一个人的饭钱罢了。若是再嫁不出去,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每日都忍不住哭泣,跟相熟的邻家婆子或是在老庙时认识的妇人倾诉。 周小见源源不断地将金大姑与金二老太太的近况打探清楚,回头报告给金嘉树知晓。金嘉树每每听说之后,总要到家里的小佛堂去给亡父上香,让他在天之灵也知道金家二房众人如今的下场。 海礁这边还辗转打听到了金鑫一家三口的去向。据说他们是搭上了一个商队,往郧阳府那边去了。那地方没人认识他们,又是繁华的大城,似乎很适合他们生活。只是海礁听表叔公谢文载他们提到,有在郧阳府做官的老朋友写信来,抱怨当地不大太平,山野乡间多有匪乱。也不知道金鑫一家子是否能平安抵达目的地,在当地安顿下来。
不过,若金鑫一家当真在郧阳安了家,海礁也知道该找什么人去打听,倒也不怕对方会脱离了自家的掌控,不知去向。 海礁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金嘉树。金嘉树十分感激,但也劝他不必在金家二房的人身上多花功夫了,不值当。 虽说金家二房有好些人分散各地,没有全数被扣在西北边城,但他们已经不再是威胁了。金嘉树已成功将金柳氏忽悠住,再加上有柳黛娘之死与胡家的诬告案两项把柄在,他如今一点儿都不担心金鑫夫妇俩会跟人乱说话,暴露“姨母”许贤妃的身世。 至于金淼的妻儿?金淼娶妻是后来的事了,他妻子根本没见过许秋娘,又主动抛弃了丈夫,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威胁。她之前对金鑫夫妻的暗示,更象是在放狠话而已。 而金二老太太与金大姑,金嘉树也早有了应对之策,心里并不担心。他更不希望好友为了自己耽误学业,把精力都放在帮他打听消息上了。 海礁听了金嘉树的话,也知道他是为自己着想,只是私底下忍不住跟小妹絮叨:“他怎的就那么放心呢?谁能担保金家二房那些人就真的不会在外头乱说话了?如今人不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又不受西北边军约束,很多事都是说不准的!” 海棠旁观者清,倒是比兄长要淡定些:“哥哥倒也不必担心太多。我估计金柳氏那日从金嘉树那儿回去以后,一定跟家里人都说了,许家确实有两个女儿,小的那个进宫做了女官,如今还是太后跟前的红人,镇国公府也是因此才会对金嘉树如此关照的。这么一来,现在金嘉树就不是任他们拿捏的小可怜了,而是背后有宫里靠山还对他们怀恨在心的人。他们若能哄得金嘉树答应帮忙,倒没什么,可要是得罪了金嘉树,他们随时都有可能面临灭顶之灾。抱着这样的念头,他们怎敢胡乱说话?他们又不知道金嘉树的把柄,更没底气与周家对着干,既然没办法占到便宜,那除了躲得远远地,还有别的选择吗?” 海礁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 是他钻了牛角尖了。他因为知道金嘉树的真正身世,总是担心金家二房的人会泄露消息。可事实上,如今金家二房已经被金嘉树蒙骗过去了,他们不知道他背后那所谓的靠山“姨母”其实就是金举人的原配妻子许秋娘,只当那真是许秋娘失散多年的姐妹。再加上在长安城里有镇国公府给金嘉树撑腰,金家二房在此无根无基,只有畏惧的份。当他们发现自己再也无法掌控金嘉树时,害怕会被欺负压迫的就成了他们了。 有了这样的认知,金家二房的人但凡是能走的,都会迫不及待逃离长安的。根本不用担心他们会去找孙家的人告状,因为他们得罪不起孙家,也同样得罪不起周家。 况且他们能跟孙家说什么呢?太后身边的宫人在外头有个从未见过面的外甥,是什么值得说道的大事吗?孙家再想对付周太后,也用不着在小人物身上打主意,那也太掉价了。 海礁想明白这一点,顿时安心许多:“等到许贤妃在老家做好手脚,我们就能彻底放心了吧?” 四百六十五章 夏日炎炎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 海家人已经换上了单衣,炕上的铺盖也都换成了夹被,家里用水量也大了起来。海长安、海礁与海棠三个每天都要练武,从前练完之后拿干巾擦了汗,换上干净衣裳就行,如今却需要冲个澡,才能消去身上的汗渍了。 海家虽有一口井,但出水不多,水质也一般,每天还要往街上买水,才够食用洗漱。金嘉树见状,便主动提议海家可以到他家里的井里打水。反正他家如今就只有四口人,顶多再添一个每日来吃饭却要回家住宿的周小见,一天两缸水绰绰有余,从后园井里打的水都用来洗衣浇地了,匀出一半来给海家用,也毫无压力。 马氏为了省事,就接受了金嘉树的好意。作为回报,每日她都会打发人给他送些吃食点心过去,免得他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却要饿肚子。除此以外,连日常使用的笔墨纸砚什么的,她也把他那份与谢、曹、陆三位老人的凑在一起,一并采买了,省钱省事,还不用担心金嘉树会因为是新来的生面孔,又年少脸嫩,被狡猾的商家哄骗了去。 有了这些日常往来,金嘉树并没有因为搬出了海家,就跟海家人关系生疏了,反倒越发和睦亲近。因着这层关系,他在老师谢文载处,也比另一位同窗吴珂要自在许多。吴珂见了,便忍不住露出羡慕的表情,但他不敢学金嘉树,面对老师谢文载与另两位时常指点自己功课的师长曹耕云、陆栢年时,总是带着几分拘谨。 他其实知道老师们对自己都是真心关怀的,并没有因为他祖父曾经做过背弃学生与下属的事,就记恨于他。可师长们越是宽宏大量,他心中就越是不安。他担心自己会让师长们失望,辜负了他们的期待。 又一次在功课上输给同窗金嘉树后,他的心情就更失落了。老师谢文载给了他几本前人名家的文集,让他好生回家诵读揣摩,他把书给揣了,有些失魂落魄地告辞离开,连自己常用的文房四宝都落在书桌上,忘了带走。 曹耕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跟老友谢文载念叨:“这孩子心性也太软弱了些。不过是功课上一时不如人,努力学习赶上来便是,何必如此郁郁寡欢?他再这样,我都怕他会生出心病来,以后就算知道他文章有什么不足之处,也不好直接指出来了。” 谢文载则皱眉:“他底子打得不错,根基要比嘉树扎实许多,可论写文章的灵气,确实要略逊三分。多看些前人的诗词文章,平日里多练练笔,慢慢的就能将文笔练出来了,但灵气却无法强求。他总是要将自己与旁人做比较,为自己不如他人而心生不安,一不安便要急躁,一急躁便要犯错。近来他的文章里已经不止一次出现不该有的错误了,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他也不是嫉恨他人的才华,只是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会让我们失望罢了。可做得好不好,他都只拿自己与嘉树比较,但凡不如嘉树,就是不够好。眼下只他二人同窗同学,也就罢了,等将来真要下场科举的时候,他要比较的人多了去了,他比得过来么?!” 谢文载抿了抿唇:“他与其把精力都放在与嘉树一比高下上,还不如先修一修心!” 陆栢年在旁挑了挑眉:“我们劝他容易,就怕他前脚被我们劝动了,后脚又钻起了牛角尖。他那个婶娘才是罪魁祸首。若不能让吴珂远离他的婶娘,我们教导再多,只怕也是无用的。” 说起归夫人,就连谢文载也忍不住头痛起来:“前些日子才消停了多久?如今又开始盯着吴珂不放了。虽说她如今不再拦着吴珂读书,可她教吴珂处处跟人比较的那些歪理,比她拦着吴珂读书还要可恶十倍!”
曹耕云忍不住道:“归家到底是怎么教闺女的?没想到他家的女儿竟然是这样的性子!偏偏又是吴文安公的儿媳妇,青年守寡,还养大了吴家两个仅存的遗孤,我们多一句重话都不好说她。回头给老朋友们写信,我可得好好诉诉苦。就算是感念着吴公旧日的情份,我们也不能任由那妇人胡来!吴家如今就只剩下两根小苗苗,女娃娃是归氏亲生,我们管不了。可她要是把吴珂的前程给毁了,再大的功劳都弥补不了这个罪孽!” 且不说谢、曹、陆三位师长如何抱怨归夫人,吴珂回到镇国公府旁的小院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将文房匣子给落在老师处了,不由一阵懊恼。 他翻出家里备用的文房四宝,拿出老师借给他的文集,想要翻看诵读,却总是看不进去。 他不明白,明明自己也是从小读书,给自己开蒙的老师还是宫中饱学多才的女官,学问不比宫外的翰林们差,连谢老师也曾夸过他底子打得好的。可为什么,从小被家人耽误了学业的金嘉树,作起文章来,会总有佳句妙想,哪怕底子不如他,也总会将他比下去呢? 难不成,真如婶娘所说,是他天赋不如人?他没有读书的天份?他不配做吴家的子孙?!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在他脑海中,他就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忍不住站起身,在屋里转了几圈,又推开窗子,努力呼吸着外头的新鲜空气。 刚觉得略好了一点儿,他就看见堂妹吴琼带着丫头从院子外头走了进来。他连忙迎出了房门:“妹妹怎会过来?可是婶娘有吩咐?” 吴琼却指了指身后丫头手里的匣子:“今儿那边府里配消暑香丸,我多要了一份给哥哥送来,特地挑了松、竹香气的,哥哥闻闻喜不喜欢?” 吴珂对这些事并不上心,只高兴堂妹对自己的关心,接过匣子打开看了几眼,赞了两句,便把它放到一边了。 他一边叫人上茶,一边问吴琼:“这两日婶娘心情如何?没再冲你发脾气了吧?” 吴琼摇头:“这两日还好,昨儿夜里下了一场雨,天气没那么燥热了,她睡得好些,今儿精神也好,不象前些天那么暴躁易怒。唐家老夫人前儿到府里来寻镇国公夫人说话,聊了好长的时间。母亲打听得她们是在商量什么人的亲事,便想多探听些消息,暂时顾不上骂我。” 只是吴琼想到母亲归夫人打听别人的儿女亲事,是在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操心,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吴珂心里知道堂妹的想法,但也没什么安慰她的法子,只能干巴巴地说:“镇国公夫人一定会为妹妹寻一门稳妥的好亲事,妹妹不必忧心。” 吴琼心道,镇国公夫人认可的好亲事,未必能让母亲称心如意,只怕将来烦心事还多着呢,她怎么可能不忧心? 然而这些事跟堂兄说来也没意思,吴琼便抛开这个话题,提起了镇国公府的新闻:“今儿京城来人了,只不知道是谁。我听说,那不是承恩侯府来的人,倒象是宫里出来的。” 吴珂吃了一惊:“宫里出来的?来做什么?!”该不会是皇帝终于要对婶娘下狠手了吧?! 四百六十六章 京城来客 镇国公与夫人看着面前大礼下拜的故人,连忙起身将她扶了起来:“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礼?” 穿着宝蓝色女官服饰的老宫人站直了身体,微微一笑,低下头道:“礼不可废。若是太后娘娘知道老奴在国公与国公夫人面前失礼,一定会责罚老奴的。” 镇国公夫人叹息着拉着她的手,一同在圆桌旁坐下:“想当年你还年轻的时候,性子最是活泼,对这些规矩礼数总是记不牢,府里的妈妈们每天都忍不住要打骂训斥。这才过了几十年?你如今已是一丝规矩都不会错的老嬷嬷了,反倒成了教导别人的那一个。真真是岁月如梭。我都差点儿认不出你来了。” 老宫人微笑着:“老奴随太后娘娘进宫几十年,哪儿还能象小时候那般淘气?若是不能牢记宫规,谨言慎行,又怎能安然活到今日?” 镇国公夫人叹道:“说得也是。我虽很少进京,也知道宫里的日子没那么容易过。你们当年随太后进宫的八个侍女,在先帝年间就折了一半。我在家听说了消息,都忍不住难受,也不知道太后娘娘与你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好不容易等到今上登基了,太后娘娘可以享清福,却又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 “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好端端地又提这些做什么?”镇国公打断了妻子的话,“太后娘娘一向都是托四弟捎信来家,怎会忽然间派了素芳回来?定是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家里吧?” 他抬头看向老宫人:“素芳,你出宫前,三姐都吩咐了些什么?可有亲笔书信?随你一同回来的又是什么人?我看领头的那人怪面生的,不是咱们家的儿郎吧?” 被唤作“素芳”的老宫人平静地道:“老奴是奉了太后娘娘之命,回长安办事的。同行的是皇上派来的人,为首的林三刀,原是御前侍卫,武举探花出身,因冒犯了孙阁老被革职。皇上派他带人护送老奴回长安来,另有吩咐。老奴进城后,先回国公府拜见国公爷与夫人,将太后娘娘的口信当面告知,过后还要去办皇上与许贤妃许娘娘交代的事。林三刀会与老奴同去。至于他带来的人,还要请国公爷帮忙安置。他们不会干涉西北军务,只是有时会充当护卫或信使。皇上嘱咐了,不必惊动太多人,以免走漏消息,叫不相干的人知道了,怕会啰嗦呢。” 镇国公夫妇都听出了她话中隐含的深意。镇国公试探地问:“这位林侍卫如今是什么官职?我该如何安置他才好呢?” 老宫人仍旧微笑着:“您看着办就是了。只要别耽搁皇上交代他们去办的差使,您就算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兵使唤也成。” 镇国公夫人忙问:“皇上交代他们办什么事?” “皇上交代他们来长安城,保护一个名叫金嘉树的少年,兼任他与宫中的信使。”老宫人看向镇国公,“国公爷应该对这名少年不陌生才是。” 镇国公确实对金嘉树并不陌生,可他有些不明白,若太后派人来照看金嘉树,是因为与许贤妃多年的主仆情谊,以及促成周家支持八皇子继位,再谋一次从龙之功的打算,那皇帝又为何特地派御前侍卫来保护金嘉树呢?许贤妃这么受宠爱么?连她的娘家外甥,也能得到皇帝的另眼相看? 镇国公从前就觉得皇帝对孙贵妃的宠爱太过了,如今看到皇帝对新宠的娘家晚辈都如此关照,心里不免生出几分不自在来。大楚因为孙贵妃与孙家,已经被折腾了几十年,可再也经不起第二个孙贵妃了!
老宫人看出来了,她重新低下头去:“还请国公爷与夫人摒退左右。太后娘娘有吩咐,有些话,老奴只能当面告知二位,不能有旁人在场。” 镇国公夫妇齐齐一怔,看向站在边上的心腹丫头婆子,还有坐在下首的六儿子六媳妇。在场的都是自家人,不是亲骨肉,便是绝对可信任的心腹。结果老宫人还要求其他人都离开,只有他夫妇二人可以留下?到底是什么事这般机密,连他们的嫡亲儿子都不能听了? 镇国公夫人有些不高兴,但想到素芳本就是太后娘娘的陪嫁侍女,是他们,周家的家生子,不是外人。她能开这个口,自然是因为太后有话在先。而太后会有这样的吩咐,必定是事关重大的关系。 于是她还是冲着儿子媳妇以及一干心腹使了眼色。众人齐齐退下,屋里只剩下镇国公夫妇与老宫人三人。门外是周六将军夫妇亲自守着门,以免有旁人偷听了去。 老宫人这才开了口:“皇上特地派人来保护金嘉树,是因为他与许贤妃许娘娘关系不一般。许娘娘进宫前,原是遵化州金森金举人的妻子,生下长子金嘉树后,由吴文安公夫人举荐入宫,做了未出生的七殿下的乳母。不曾想坤宁宫大火,皇后娘娘、三殿下与吴文安公合家遇难。皇后娘娘临危前生下了七殿下,由身边的宫人榴花与乳母许娘娘合力,送至慈宁宫,求得太后娘娘庇护。这些年,七殿下一直生活在慈宁宫中,由太后娘娘与许娘娘合力养育,如今已将满十四岁了。” 镇国公与镇国公夫人听得目瞪口呆。 许贤妃与金嘉树居然是母子关系。吴皇后竟然还留下了一个七皇子。无论是哪一个消息,都大大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他们怎能不吃惊?! 镇国公首先反应过来:“这些事……为何三姐从未提起?!年前四弟的儿媳与孙儿孙女回长安省亲,他们也从未说过呀?!” 老宫人叹道:“太后娘娘并不是没有想过要跟娘家亲人求助,只是……那些年,宫中风声鹤唳,孙贵妃一家独大,太后娘娘担心消息走漏,七殿下会遭人毒手,因此不敢告诉任何人。就连承恩侯与承恩侯夫人,也是在慈宁宫封宫多年重开之后,才知道了这个消息。” 镇国公夫人马上想到:“太后娘娘特地接了归氏母女与珂哥儿进宫,是……为了掩护七殿下么?否则别的事都可遮掩,婴啼在深宫之中却是最不可能瞒住人的!” 老宫人低下头去:“太后娘娘也是有心庇护吴家遗孤。当时归家已投靠了孙家,虽然有心保住女儿,却已有了舍弃外孙女的打算,更遑论是毫无血脉关系的吴珂小公子呢?将他们接进慈宁宫,既是为了保他们的命,也是要让吴琼小姐给七殿下做个挡箭牌。太后娘娘将德太妃等人迁往寿康宫,只留下不会多事的几位太妃、太嫔们,再封闭慈宁宫,拒见任何宗室与外命妇,也不许任何闲杂人等入内。因此宫中一直不知道七殿下的存在,这才让七殿下平安存活至今。” 七皇子虽然差不多是足月生产,但出生前母亲受了大惊吓,在绝望中匆忙生下了他。他刚出生就要经历逃亡躲藏,到了慈宁宫后,为了隐藏身份也得不到周全的照顾,因此从小体弱多病,不知几时就会夭折。 太后封锁消息,也是在担心这一点。 四百六十七章 当年旧事 镇国公唏嘘不已。 他听明白了老宫人素芳的言下之意。 周太后庇护刚生出的七皇子,是冒了大风险的。但七皇子是中宫嫡出,又是周家外孙女吴皇后唯一幸存的血脉,身份不一般。只要皇帝不打算对嫡母下杀手,这个风险,周太后愿意冒。 只是七皇子生来体弱,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夭折。而他一旦夭折,周太后为他做的任何事,都会变得没有任何意义。这个风险倒比孙贵妃发现七皇子的存在、暗下杀手所带来的风险更大。 于是周太后便索性封锁了这个消息,优先确保七皇子能健康长大,却不打算将消息透露给娘家兄弟们,让他们承受这个风险。如此一来,倘若七皇子最终还未长成便夭折了,慈宁宫自可悄无声息地埋了他,镇国公与承恩侯便无须因为支持这个夭折的孩子争夺储位,而遭受皇帝与孙家的刁难了。 老宫人素芳道:“太后娘娘最初是盼着皇上能回心转意,疏远奸妃的。只要皇上有悔改之意,太后娘娘便可以放心将七殿下的消息告知皇上了。没想到宫中接二连三有皇嗣夭折,桩桩件件都指向了孙贵妃,皇上对孙贵妃的宠爱却不曾减少过半分。太后娘娘对此很是失望,也不再指望七殿下掺和进去了。” 其实这也是因为七皇子的身体确实很糟糕,大病小病不断的关系。太后光是为了掩饰慈宁宫忽然增加的召唤太医次数与用药数量,就已经很吃力了。幸好身为七皇子乳母的许宫人自学了一些简单的医术与做药膳的手艺,能应付一些小病小痛,才让太后轻松了些。可随着太后信任的老太医离开,新太医的背景又不大可靠,太后又开始为七皇子的身体操心起来。 太后决定要将七皇子悄悄送出宫去。承恩侯府已有多年不参加京城勋贵圈子的交际,外人不清楚他家又添了几个小辈,他家后院多一个不起眼的孩子,并不会引来外人的疑心。而七皇子在承恩侯府长大,无论是生活还是读书,都比在慈宁宫中自在许多。哪怕是哪天走漏了风声,他要逃走也更容易。 这时候的太后,已经不打算公开七皇子的身份了,只盼着他出宫后,能顶着承恩侯府子弟的名头平安度过一生。不掺和储位之争,七皇子说不定还能活得长一点。至于储位的归属,就由得皇帝折腾去吧。 太后心里清楚,皇帝宠爱孙贵妃,孙贵妃却把他的儿子一个个弄死了,只剩下六皇子一根“独苗苗”,孙阁老也越来越不听话,皇帝心下不是不恼怒的。等到哪天他再也无法忍耐下去,肯对爱妃与宠臣下狠手的时候,这储位的归属自然也会拨乱反正。就算皇帝没有亲生儿子能继位了,宗室里也不缺孩子。无论最终被立为储君的是谁,横竖都不是她的亲骨肉,她只管做个高高在上的太后接受储君敬拜便是了。 为此,太后才派出了使者,联系上了弟弟承恩侯,让他夫人进宫,打算商量一下,要如何把七皇子悄悄送出宫,却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为了能浑水摸鱼,承恩侯夫人还以各种名义,往宫里送了几个年纪大小不一的侍女,明面上是给太后解闷的,其实只是为了方便换人出宫。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让七皇子乔装成小丫头,随承恩侯夫人出宫,七皇子就先病倒了,病得很重。太医院中能治这个病的,只有皇帝最信任的御医。可要是真把御医叫过来,七皇子的存在就再也隐瞒不下去了。
太后知道皇帝即将下旨立六皇子为储,在这个节骨眼上,孙贵妃是不会容许有嫡皇子出现,妨碍六皇子前程的。她不能惊动御医,只能让许宫人翻找医书,寻找对症的验方,先抓药让七皇子试一试。 许宫人成功找到了验方,也设法弄到了药材,熬成药给七皇子服下。七皇子的病情有所好转,众人刚刚松了口气,便传来了另一个噩耗:孙贵妃所生的六皇子出事了,而七皇子的侍女榴花,却在这时候失了踪。 老宫人素芳对镇国公夫妇道:“无人知道榴花是怎么起了这个心思,又是如何钻了空子,偷跑出慈宁宫,接近六殿下,做下这等事的。太后娘娘事后查问,只知道榴花那阵子与吴二奶奶走得最近,时常避了人在一处说话。她二人平日常有怨恨孙贵妃、孙阁老之语,也没少盼着六殿下生病或摔倒受伤。太后娘娘想着吴二奶奶丧夫丧子,境况可怜,榴花又有救主之功,也不忍多加苛责,只简单数落过几回,让她们别在人前胡言乱语就罢了。万万没想到,太后娘娘一时心软,竟让她们闯下了弥天大祸!” 镇国公阴沉着脸:“既是榴花害死了六皇子,她可留下了痕迹,牵连慈宁宫?!” 老宫人摇头:“榴花成事之后,心知自己逃脱不得,便自行跑到御花园里,往身上绑了石块,跳水自尽了。她数日后才被打捞出来,尸首已经大变样,认不出本来面目,身上的衣裳又事先换过,很象是孙贵妃宫中服制,没人认出她是慈宁宫出来的,倒有人疑心是孙贵妃苛待手下宫女,才报复到六皇子身上。皇上很快就封锁了消息,不许人再议论此事。只是孙贵妃清点自己宫中的宫人,岂会不知道榴花不是她宫中出身? “她当时都快发疯了,怀疑宫中每一个人,因着承恩侯府才往慈宁宫送了几个侍女的关系,她便怀疑到了太后头上,认为就算太后不下手害她的儿子,太后庇护的吴二奶奶,也有可能因为对孙家怀恨在心,指挥新来的侍女报复六皇子。偏偏吴二奶奶先前助榴花害人时,留下了些痕迹,没做好善后,叫孙贵妃发现了,越发觉得证据确凿。她大怒之下,持剑要闯进慈宁宫杀人。太后娘娘命人拦了,又请了皇上过来把她拉走。但皇上对孙贵妃一向宠爱,再加上吴二奶奶行事不慎留下的痕迹,不定什么时候,皇上就会被说动……” 因为担心孙贵妃再闯进慈宁宫,又或是皇帝被枕头风影响,不顾脸面派人搜查慈宁宫,发现七皇子的存在,越发显得慈宁宫与六皇子被害一案有关,太后决定要借口送走归氏三人,顺道将七皇子夹带出去。 可惜事情没成。 归氏明明一直在抱怨自己被困宫中,不得自由,可太后要送她出宫了,她又害怕承恩侯府护不住自己,她母女二人会被孙家所害,闹腾着不肯走,叫一直盯着慈宁宫的孙贵妃手下发现了。太后只好将七皇子的事告诉了她,叫她知道事情轻重,老实听命行事。 然而,这时皇帝已经在宫门处加派了人手,严查进出人等。太后根本没办法夹带一个男扮女装的“小宫女”出去,唯有先将归氏母女与吴珂送走。至于七皇子,只能另寻机会。 镇国公夫人听得意外:“归氏原不知道七殿下的事?可我怎么觉得……她平日说话甚有底气,似与七殿下有深厚情谊呢?!” 四百六十八章 祸根 老宫人坦言:“吴二奶奶原不知道七殿下的事。太后娘娘自接她母女进宫,便一直让她住在慈宁宫花园边上的小院里,远离他人,足不出户。她直至出宫前,都不曾见过七殿下。吴珂少爷倒是比她更早知情。七殿下开蒙后,太后娘娘就把吴少爷接过去,给七殿下做伴读,陪七殿下同住,只是不许他将此事告知吴二奶奶罢了。” 太后对归夫人封锁七皇子的消息,倒不是觉得她会泄密,更多的是迁怒。 坤宁宫大火几乎将整个坤宁宫的人都烧死殆尽,还牵连上三皇子与他的随从。这里头固然有火油助燃,致使火势蔓延极快的缘故,但火烧得再快,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吴皇后甚至还能在此期间生下一个孩子,难道她就真的来不及逃出去了吗?若说她是因为刚生完孩子,没有力气,那三皇子呢? 事实上,他们母子当时是真的没法逃走。吴皇后遭人袭击,惊吓中引发早产,三皇子为救母被人砍断了手臂,两人能在榴花与许秋娘的搀扶下,逃到坤宁宫后殿廊下的小屋中,已经是极限了。吴皇后挣扎着生下小儿子的时候,三皇子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断了气。吴皇后只求心腹榴花能将小儿子平安带出火场,却不指望产后大出血的自己能逃过一劫。 当时,整个坤宁宫中的宫人内侍,不是中了迷药人事不醒,就是被人事先砍死砍伤,全都失去了抵抗之力。会发生这种事,自然是因为有内奸做了手脚。 坤宁宫中的一名女官,亲妹妹也在殿内做宫女。归氏随婆婆入宫给吴皇后请安时,曾因这宫女言语间得罪了自己而出言羞辱,逼得对方愤而自尽。那女官伤心于亲妹之死,眼见着吴皇后虽然不喜弟妇所为,却没有处罚归氏的意思,心中愤怒,叫人一挑拨,便做下了背主之事。不过她事后也没得好下场,骂了吴皇后一顿后,回过身,连坤宁宫门都没出,就叫人捅了一刀,同伙扬长而去,她则成为了坤宁宫大火的受害者之一。 当时能逃过她算计的,只有刚进宫就因为思念儿子而悄悄躲起来哭的许秋娘,以及刚告了假去西五所探望同乡的榴花。大火烧起来后,她们匆忙赶回坤宁宫正殿,也成了当时在场唯二两个还能活动如常的幸存者。 榴花从吴皇后处听说了原委,事后也将这场大火的起因告诉了太后。太后能理解吴皇后是因为归氏身怀六甲,才没有处罚她,以至于引发了手下女官的怨恨,可心里还是过不去那道坎,认为是归氏在宫中行事张狂,失了礼数,方才酿成大祸。她可以看在吴家两个遗孤的份上,庇护归氏,却不想见到对方的脸,也不想让对方知道太多机密。 若不是归氏在出宫前忽然闹腾起来,太后担心她会出夭蛾子,影响了七皇子出宫的大计,根本不会将七皇子的存在告诉她。 为了让归氏明白事情轻重,当时太后亲自领着她去见了七皇子,说明了事情原委。而七皇子当时年纪虽小,却也很懂事地主动安抚了归氏,口称“舅母”,对她十分尊敬,向她打听了许多外家往事…… 老宫人告诉镇国公夫妇:“吴二奶奶就只见过七殿下这一面。出宫后,她就再也没回去过了。不过逢年过节,她都会亲笔写信,向七殿下问安,由承恩侯夫人转呈到太后手中,再由太后交给七殿下。七殿下十分懂事知礼,每次都会亲笔回信道谢,只是为防书信落入外人之手,并未署名。”
估计归夫人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觉得自己与七皇子情谊深厚。自己母女再加上吴珂,是七皇子母族仅剩的亲人了。将来七皇子继位登基,他们便是最尊贵的外戚,身份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 镇国公听得连连冷笑,都懒得对此多作评论。镇国公夫人忍不住暗暗咬牙:“她也好意思?!若不是因她之故,七殿下在慈宁宫住得好好的,又怎会有被发现的风险?榴花也不会丢了一条性命!就连皇后与三皇子惨死,也是她惹出来的祸根。她不知反省就算了,怎么还有脸怪太后娘娘与我们周家?!” 老宫人沉默地听着镇国公夫人的斥骂,听完后,还要补上几句:“吴二奶奶与吴家少爷、小姐这些年原在承恩侯府住得好好的。承恩侯忽然向太后娘娘请旨,要将他们送来长安避险,也是因为偶然发现吴二奶奶私下与娘家兄弟通信,还在信中提及七殿下的缘故……” 归氏几次请求承恩侯帮忙,将她娘家兄弟调回京城任官,承恩侯都没答应。她心里急了,便悄悄给兄弟写了信,拿钱收买了府中的奴婢,叫对方把信送出去,雇人送往弟弟手中。 承恩侯不确定她到底送了几封信出去,等他发现这件事时,她因为弟弟拒绝回京而生气,正要给弟弟回信,说明自己让他们回京的原委——也就是七皇子的存在。她希望娘家兄弟们能拉拢朝臣,助七皇子夺回本来身份,名正言顺地争取储君之位。 去年孙阁老被人参的次数多了好几倍,被皇帝训斥的次数也增加了。再加上纪王世子迟迟未能还宗,皇帝还提拔了亲表弟做新宠臣,显见是要拿后者取代孙阁老。这种种迹象表明,眼下正是公开七皇子身份的好时机。不然等到八皇子被册立为储君,还有七皇子什么事?! 归氏抱着这样的想法,给娘家兄弟写了信。据她交代,自己最初并没有明言七皇子的存在,只说有立功的机会,让兄弟尽快回京。只是她兄弟都不听她的,纷纷来信坚拒,她才想在信中写得更明白些,点明七皇子的存在而已。但那封信被承恩侯发现,没来得及发出去,因此她并未走漏消息。 然而,这只是归氏单方面的说辞,承恩侯不能确信真假,只觉得自家府第周围似乎多了不少盯梢的人,疑心是孙家那边得了消息之故。为了保护吴家遗孤们的安全,同时也要封住归氏的嘴,他才当机立断,临时决定让儿媳带着孙子孙女们前往长安省亲,顺道将吴家三人夹带离开。 镇国公夫人听了老宫人的说明,越发咬牙切齿了:“我就知道!这个归氏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不是为了两个孩子着想,我怎会容她在府中嚣张?!”她抬头看向丈夫,“国公爷,我前儿那提议,你还是不肯答应么?” 镇国公摆摆手,拒绝讨论这个话题,只对老宫人道:“听起来,这些年为了护住七殿下,太后娘娘与许娘娘冒了许多风险。只是我不明白,为何许娘娘会成为皇上的嫔妃?五年前太后娘娘将皇上接到慈宁宫中养病,想必也让皇上见到七殿下了吧?那为何多年来,京中依旧没有七殿下的消息?朝臣讨论储君人选,就只有纪王世子与八殿下。难不成皇上不肯认七殿下么?!” 四百六十九章 许娘娘很委屈 老宫人长叹了一声。 皇帝确实早在重病住进慈宁宫后不久,就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了,而且还是中宫嫡出的儿子。 他当时病得厉害,孙阁老都以为他不行了,已经在着手准备纪王世子还宗的仪式,以及新君登基大典所需要的龙袍冠冕及器物了。皇帝虽心里膈应,但为了不让皇位旁落宗室,也唯有默许此事,只自己暗暗心塞罢了。这种时候,嫡母周太后忽然告诉他,其实他还有一个儿子,没有绝后,哪怕那是他不喜欢的吴皇后所生,他也重新燃起了求生的意志。再配合御医太医们的精心治疗,以及太后与许秋令主仆的细心照料,他的病情很快就有了好转。 病情好转之后,皇帝的想法又有了变化。 他还未绝后,还有一个嫡子,这固然是个好消息,可这嫡子若有指使侍女谋害兄长之嫌,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七皇子十分聪明,虽然身体不好,但从小就熟读诗书,七八岁大就能跟大人交流正事,与成人无异。这么聪明的孩子,若说他身边的近侍能瞒过他的耳目,擅自去谋害六皇子,可能吗? 皇帝知道了七皇子的存在,以及他能平安逃离坤宁宫的经过后,就隐约猜到了害死六皇子的无名宫人身份。再加上归夫人留下的痕迹,他越想越觉得,无论是榴花还是归夫人,都是为了给七皇子扫清立储继位之路,方才害死了六皇子。 这让皇帝心中十分不喜。六皇子虽是孙贵妃所生,但也确实是他最疼爱的儿子,是他看好的继承人,忽然间死得不明不白,使得他悲痛病倒,差一点儿丢了性命,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怎能轻轻松松登基为帝?! 哪怕没有证据证明七皇子确实指使了侍女害人,太后又一再担保七皇子的清白无辜,皇帝心里也依然硌应着。 倘若他病重难愈,没有其他选择之下,公开七皇子的身份,下旨让其继位登基,也就罢了。可当他病情好转,暂时不需要为皇位无人继承而烦恼的时候,他就改变了想法。 他不想让七皇子继位,甚至不想让天下人知道吴皇后还留下了这么一个嫡子。一方面是他认定七皇子身上有谋害兄长的污点,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保守派的朝臣会以七皇子的名义,攻击他的改革政策,破坏他几十年的功绩。 当年他之所以会厌恶吴文安公,迁怒吴皇后与三皇子,就是因为吴文安公本来说好支持他变法,却什么忙都没帮上,还在要紧关头忽然跳出来说变法是错误的,新政害民。皇帝本来对皇后的父亲寄予重望,却被他背刺,怎能咽下这口气?他对坤宁宫大火与吴家惨案视若无睹,可不仅仅是在维护自己的爱宠孙贵妃而已。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向周太后坦言,不打算公开七皇子的身份,就让这个儿子隐姓埋名,平安度过一生吧。至于储君之位,他打算再纳新人,再生皇子。为了保证七皇子日后的安全,他承诺不会让孙贵妃生这个孩子,也不会接纳孙家推荐的美人。等孩子出生后,他会请太后出面,亲自抚养教导这个孩子,以确保小皇子长大后,不会疏远太后,对隐藏的皇兄七皇子有加害之心。 镇国公听得目瞪口呆:“皇上竟然这么说?三姐答应了?!” 老宫人露出苦笑:“皇上都发了话,太后娘娘除了答应,又能如何呢?况且七殿下身体不好,大病小病不断,就算真的成为了储君,只怕也支撑不到成年。太后娘娘本就不希望七殿下为身份所累,劳心劳力。既然皇上已经考虑到了七殿下的日后,太后娘娘也只能顺水推舟了。”
镇国公夫妇都听出了老宫人话中的深意。在那种情况下,皇帝拿定了主意,周太后再不情愿,也只能接受现实。若太后一再为七皇子辩解,坚称他不可能指使榴花害死六皇子,便要将归夫人推出去。可将归夫人母女婶侄留在宫里的周太后,也逃不过管束不严的罪责。衡量之下,太后除了接受皇帝的旨意,再无其他选择。 镇国公夫人只能再骂归氏:“都是这妇人坏了大事!太后娘娘本来安排得再周全不过了,若不是她唆使榴花作恶,横生枝节,七殿下又怎会受这许多委屈?如今竟连光明正大做皇子都不成!她倒还有脸面,想借七殿下去成全她娘家兄弟的富贵!” 镇国公夫人骂得再难听,归氏也是无关紧要的。镇国公更关心接下来的后续。 既然皇帝是要纳新人,那怎么最后纳的竟会是有夫之妇许娘娘呢? 老宫人便为镇国公夫妇细细道来。 皇帝要纳新人,太后当然不可能反对,只是这个新人的人选很关键,不能随便选。 因为孙贵妃专宠善妒的缘故,后宫中没什么年轻的妃子,四皇子的生母卢昭仪已经算是年轻的了,但也三十出头了。至于张恭妃,她连生了两位公主,皇帝已认定她生不出儿子,对她不抱希望。 若要从宫外选秀,就怕劳民伤财之余,也容易叫人做手脚。皇帝希望新皇子的生母身份尽可能低调、可靠,不要为他人所制约。 他打算从宫人里选人,只是刚传出点风声,孙贵妃就迅速把他看中的宫人弄死了。他恼火地警告了爱妃一番,又再挑了一个宫人。这回孙贵妃没有再把人弄死,却借着赏赐的名头,逼那宫人喝了一碗药下去,再也无法怀孕。 宫人卑弱,面对孙贵妃无力反抗。可任由孙贵妃这么严防死守下去,皇帝几时才能再添子嗣?他就算想从世家中择选秀女,也要提防孙贵妃暗做手脚。无奈之下,他只好回头向嫡母求助了。 皇帝对周太后身边的宫人许秋令,本就颇有好感。哪怕明知道她是乳母出身,有夫有子,也依然觉得她是新妃子的好人选。况且她已有过生育,身体也康健,年纪也才二十多岁,正是产育的好年岁。她又与七皇子情同母子,若是生了皇子,定会与七皇子相处融洽吧? 而她有太后庇护,孙贵妃也没法对她下毒手。 皇帝向太后讨人。太后不愿意,许秋令自己也不情愿。她还盼着能出宫与丈夫儿子团聚呢。可皇帝却暗中派人找到了许秋令的丈夫金举人,知道他已停妻再娶,便赐下黄金,命他写了和离书,断绝后患,再把和离书与他的亲笔书信拿给许秋令看。许秋令这才点了头。 老宫人冲着镇国公夫妇苦笑:“圣意已决,不愿立七殿下。与其让旁人生下新皇嗣,日后对七殿下不利,许娘娘宁可这个人是自己。太后娘娘与许娘娘密谈良久,也问过了七殿下的意思,方才接受了皇上的旨意。国公爷与国公夫人请别责怪许娘娘。她救下七殿下,多年来抚育有功,又为保七殿下安宁,舍弃家人,做了皇上的妃子。如今明知道亲子落难,她也只能以姨甥相称,无法光明正大认亲。许娘娘受了许多委屈,这都是为了七殿下与八殿下之故啊!” 四百七十章 改主意的皇帝 镇国公的表情有些复杂。

他原本确实对许贤妃是已婚妇人二嫁之事感到不满,不理解太后为何会允许这样的妇人成为皇帝的嫔妃,但听完老宫人素芳的叙述后,已经完全能明白,有些事是没办法选择的。许贤妃再不好,也是太后与七皇子信任的自己人,总比不知底细的外人强些。况且圣意如此,太后与许贤妃也没法拒绝。

许贤妃是已婚妇人进宫,确实很可惜,但她在封妃之前,已经与前夫和离,而且前夫更是早就停妻再娶了,不存在什么君夺臣妻的丑闻,那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镇国公认为自己身为臣下,没什么指责君王的理由,顶多只是觉得,八皇子的生母有这个不足之处,恐怕会被朝臣挑剔,被孙家攻击。八皇子立储之事,也会更不顺利。因此,皇帝还是尽量别让人知道许贤妃身世的好。

镇国公认为皇帝为皇嗣挑选这样一位生母,固然有他的考量,但也过于任性了。可许贤妃由皇子乳母一跃成为宫妃,甚至很有可能成为新君之母,一国太后,简直就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幸运至极。素芳竟然认为许贤妃受了大委屈?这个说法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老宫人素芳认为自己一点儿都没夸张:“许娘娘在宫中多年来一直盼着出宫与丈夫儿子团聚。她原不知道前夫另娶之事,还以为夫家顶多只是为金举人纳妾而已。太后娘娘本来许诺,等七殿下平安出宫,到了承恩侯府,有人照料了,便放许娘娘回家乡去。万万没想到,七殿下未能出宫,而皇上却又在这时候病倒,太后必须要将七殿下之事告知皇上。

“许娘娘精心侍疾,盼着皇上痊愈后能让七殿下回归本来身份,册立为储君,谁知却因此被皇上看中,要她做妃子。许娘娘本来不肯,可皇上却派人找到了金举人,打听得金举人另娶,以及后妻苛待原配所出长子等消息,还让金举人写了和离书。许娘娘心痛不已,却又担心皇上会对她长子不利,更舍不得七殿下受苦,只能应太后与皇上所请,成为皇上的嫔妃……”

等到八皇子出世,许贤妃就更是彻底没有了与长子团圆的可能。皇帝答应会关照她的儿子,但不许她暴露自己二婚的身份,还要虚构出她是金举人原配之妹的假象,要求她与亲生儿子以姨甥相称,终身不得相认……

老宫人告诉镇国公夫妇:“国公爷往京中送密信之前,皇上就已经派人前往许娘娘的家乡遵化州,趁着知州更迭之机,改了百姓户籍文书的记载,给许家添了一个女儿,又记载此女幼时走失。若非许娘娘坚持,只怕皇上会直接给她换一个出身,叫她连父母祖宗都换了。饶是如此,她与亲子也终生无法相认。将来金嘉树若科举有成,进京赶考,母子或许有相见之日,但也只能当作寻常亲戚相处了。”

镇国公听得直皱眉头:“这是皇上的意思?”

老宫人点头:“这是皇上的密旨。许娘娘曾经求过皇上开恩,但皇上不许。八殿下迟迟未能立储,皇上心焦不已。若是再叫人知道许娘娘出身,只怕朝臣更要挑剔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皇上绝不容许有任何差迟。太后娘娘劝许娘娘想开些,许娘娘也只能受了这些委屈。”

镇国公忍不住连连摇头。若这都是皇帝一意孤行,那确实有些过分了。他自己挑中了许贤妃这个有夫之妇,硬逼着人家给自己做妃子,如今却又嫌弃她是二嫁,怕外臣知道了会影响八皇子立储,那当初又何必逼人家点头呢?

若许贤妃本身并不想做宫妃,那她一路走来,还真是无妄之灾。先是被夫家长辈与丈夫逼迫,丢下襁褓中的儿子入宫做乳母,忽遭宫变,只能抱着刚出生的七皇子逃入慈宁宫。她隐姓埋名做了宫人,与丈夫儿子分离,几年后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宫了,又被皇帝看中。她不肯做妃子,皇帝就派人去找了她前夫要和离书,赏下的黄金多少有些买人的意思了,她儿子更是有可能成为皇帝掌控中的人质。她无奈之下,答应了成为宫妃,结果生下八皇子后,皇帝连她的出身都要伪造一番,禁止她与亲生儿子相认……

皇帝对七皇子这个嫡出的儿子十分苛刻不慈,对于八皇子的生母许贤妃,又何尝不是强取豪夺,非仁君所为?!

镇国公只觉得有无数的话想吐槽,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罢了,他虽然看不惯,但也没必要当着宫中来人的面说皇帝的不是。虽然素芳是镇国公府的家生子,可也毕竟入宫多年,不再是周家侍婢。他何必说些令人不安的话,叫三姐周太后知道了,也跟着操心呢?

他只是问素芳:“皇上与太后一直瞒着我这些事,其实不说也不打紧。我既然决定了要支持八殿下,那无论八殿下的生母是何身份,我都不会改变主意。况且金家小哥从未透露过这些内情——兴许他本人也不知道内情,平日与我们相处时,不曾露过半点口风。太后又何必派你来传话,让我们夫妻知道这一切呢?叫皇上知道了,只怕又要多心。”

皇帝一向是很小心眼的。

素芳恭敬低头道:“太后早就想将内情告知国公爷了,只是京城与长安相隔两千多里,无论是写信还是派人传话,都有走漏消息的风险。就连承恩侯府,也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七殿下的存在,以及许娘娘的身世。大多数人都以为许娘娘是在六殿下出事前不久,才由承恩侯夫人送入宫中的。太后如此小心,若不能确保信使可信,又怎敢轻举妄动呢?

“而当日太后送来亲笔书信,托国公爷照应金家人时,曾经隐瞒了金举人与许娘娘过往的婚姻,心中甚感不安。眼下皇上已决定要向朝臣公开七殿下的身份。太后娘娘说,与其让国公爷从旁人处听说消息,知道她骗了亲兄弟,留下心结,还不如派了可信的心腹到长安来,当面将事情原委解释给国公爷听。”

镇国公刚刚长叹了一声,便又坐直了身体:“什么意思?不是说皇上不打算让世人知晓七殿下的存在么?怎的如今又改了主意?!”

老宫人低下头去:“皇上今春又病了一回……孙阁老又在朝上提起储位空悬,求皇上下令纪王世子还宗了。八殿下年纪尚幼,朝臣们担心幼主临朝,易生变故,也都赞同孙阁老的提议。皇上不想答应,便打算将七殿下推出来,堵一堵内阁的嘴。七殿下是中宫嫡出,将满十四岁了,人也聪慧,有他在,何需召回出继的皇子,令皇上失信于宗室?”

镇国公忍不住再次皱起了眉头:“可七殿下不是自幼体弱么?他就算成为了储君,又能撑几年呢?”

老宫人叹了口气。

七皇子能撑几年都行,只要能给八皇子多一点成长的时间,能拦住纪王世子还宗之路即可。至于他是否会死在储位上,并不重要。

皇帝对于嫡子,从来都是这么狠心。 四百七十一章 开门 当太后派来的老宫人给镇国公夫妇刷新对皇帝渣度的认知时,海西崖也给家人带回来了陕西都司内部的最新消息。

京中来人了,给都指挥同知涂荣送来了皇帝的旨意,恐怕皇帝对周家三房的判决也下来了。

马氏顿时来了精神,拉着丈夫细问:“圣旨是咋说的?额大姐姐夫能保住性命么?”

海西崖叹了口气:“涂同知不肯透露口风,我们底下人如何知晓?”

海棠则在旁打听:“那京里来了多少人呢?有没有宫里来的,又或是宗室的代表呀?”若皇帝要核实马老夫人的宗室女身份,怎么也要派出宗室代表又或是宫中使者来见证才行。

海西崖想了想:“看不出来。到都司衙门里找涂同知的,是个年青武官,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相貌倒也端正,只是长得不太起眼。他带了几十人来,不过没让涂同知找地方安置。同行的好象还有女眷,先一步往镇国公府请安去了。”

海棠暗忖,只怕去镇国公府请安的就是宫里来的使者了。这人肯定要去周家三房见一见马老夫人,确认其身份的。

这么想着,海棠便对马氏道:“阿奶,若皇帝真的派人来了,那周家三房的案子肯定很快就要开审,而且还是闭门审讯,不会对外公开。咱们是不是多留意一下姨奶奶那边的消息?一旦周家三房解封,咱们就得想办法去见姨奶奶和怡君表妹了。”

马氏连忙点头:“没错没错!额这就打发人去大姐家门口盯着!”

她派了马昌年往周家三房去。后者在周家三房外头那条街盯了两个时辰,才赶在宵禁前回到海家,并带去了一个新消息:周家三房虽然尚未解封,但镇国公府来过一个人,进府去传话了。来人离开之前,曾嘱咐门房,明日会有人来见马老夫人,到时候周家三房这种封锁状态也会暂时告一段落,只是门房不能因此就松懈了,需得提防府中有人私自偷逃出府,向外界传递消息。

马氏听了,连忙去看丈夫海西崖:“这意思……周家三房不再封府,额是不是就能进去见额大姐了?”

海西崖犹豫了一下:“你明儿坐车过去瞧瞧吧,若是能进去,那就进;若是不能进,也不要强求。周家三房的案子经了御前,不是你我能插手的。我知道你担心大姨姐一家,但也不能因为担心他们,便忽略了我们自家的安稳。”

马氏稍稍冷静了些:“老爷放心,额知道分寸,不会乱来的。”她虽然关心兄姐,但心里更看重的,还是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还不至于为了大姐一家的前程,便把自身的安危置之度外。

这边海西崖老两口才议定了明日打算做的事,那边海礁也从妹妹海棠处得知了京城来人的消息。

他往金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对海棠道:“这事儿要不要跟小金提一提?京里来人,说不定会带来他那‘姨母’的回信。”

海棠想了想:“提一句倒没什么,但他没必要急切地去打听。许贤妃若有信给他,肯定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的。他搬家的事,并没有瞒着镇国公府。镇国公夫妇都清楚他家的地址,不愁来人找不到门。”她顿了一顿,“我倒是有些好奇,离金嘉树给他‘姨母’去信,其实也没多长时间,不知道许贤妃可找到了马老夫人的身世线索?这回京城来人,好象还有宫中派出的使者,他们应该会将京里查到的证据告诉镇国公吧?不知道会不会向外界公开?”

她心里还挺想亲眼看到马老夫人被揭穿身世秘密时的反应的。这婆娘几十年来做了那么多坏事,她会不会感到后悔?她还隐藏着什么秘密?海棠希望她的一切都能曝光在世人面前,她再也没办法为自己辩解,就这么背负着世人的鄙夷,明正典刑地死去,那才叫大快人心呢!

海礁考虑了一下:“明儿学里休沐,我去镇国公府找人打听打听吧?”

海棠讶然:“可周奕君不是出城去了老兵庄子上吗?你去镇国公府,又能找谁打听?”

“他的几个堂兄弟,我如今也混得挺熟的。”海礁淡定地表示,“虽然他们不象周奕君那样,对我什么话都能说,但若不是要紧消息,应该不介意向我透露些口风。况且他们也知道我们家与周家三房有亲,一向关心姨奶奶夫妻儿女们的前程。若他们真的从家里听说些什么消息,应该会愿意向我透露一二。”

海棠闻言便道:“那哥哥你明儿就去试着找人打听。我先陪阿奶往周家三房去。若是能进宅,我就打发人去给你传信,你记得赶紧过来与我们会合。”

海礁点头应了。

宵禁已经开始,但巷子里的邻居间串个门还是无妨的。海礁匆忙去了一趟金家,把京中来人的消息告诉了金嘉树,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方才赶回家中。

次日一大早起来,海棠便去正房陪了祖母马氏用饭,然后回房穿戴一新。祖父海西崖前脚刚去了都司衙门上差,祖母马氏后脚便吩咐人套车,与孙女海棠一道,带着马婶与马昌年母子,坐车往周家聚族而居的街区去了。

海棠与马氏祖孙俩本来打算在周家三房对面的路边等候,没想到隔壁周家十四房的人认出了海家的马车,报到了内宅,不一会儿,便有个婆子出来,代表主母十四老太太,将马氏祖孙俩请进了家门。

十四老太太在自家前厅招待了马氏与海棠,请她们喝茶吃点心,同时等待隔壁三房的大门开启。

姻亲海家都能打听到的消息,十四房作为旁支族亲与近邻,自然不可能不知情。十四房老太太知道马老夫人这回定是要认栽了,心情顿时平静了许多,也开始为三房的前程忧心了。十四房是三房的分支,倘若三房有什么不好,连十四房也会受到牵连的。马老夫人刚嫁进三房的时候,十四老爷还未分家出来呢,如何撇得清?

两位老太太心不在焉地聊着家常,其实说的话都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了。海棠在旁听着,只能强忍下笑意,也不去提醒两位长辈。

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隔壁三房传来了大门打开的吱呀声。十四房老太太立刻就跳了起来,以她这个年纪的老太太不该有的敏捷身手急急往前门冲了过去。马氏虽落后一步,但也迅速跟上了。海棠只得一边扶着祖母走,一边提醒她注意看路,可别绊着了什么地方,摔了跤。

周家三房的大门终于重新打开了。守在门前的周家亲兵肃立成两排,恭迎镇国公夫妻与陕西都司的都指挥同知涂荣入内,同行的还有周六将军夫妇以及几位生面孔,其中有上了年纪的女眷,也有青年武官。

十四房老太太落后一步,见状连忙缀了上去。亲兵们没有阻拦,大约以为她也是同行者之一。马氏带着孙女紧跟在后。海棠只来得及回头朝路边自家马车边上的马昌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给海礁报信,便与祖母一道迈进了周家三房的大门。 四百七十二章 听审 周马氏看起来比上回见面时瘦了一圈,面色也憔悴了许多。

与外界隔绝的生活,以及自家案子悬而未决带来的压力,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就连周怡君都清减了不少,表情也有些麻木了。海棠上前去拉着她的手柔声问候,她的双眼才渐渐恢复了神采。

马氏心疼地拉着自家大姐的手:“这是作甚?!额们在外头会帮忙的,国公爷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去死。你跟姐夫啥都没干,皇上圣明烛照,定不会叫你们冤死的。大姐你何必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周马氏叹道:“不是额自己折腾自己,只是一想到额们老爷,还有晋林的前程,额夜里就一宿一宿地睡不着,人便憔悴下来了。其实额没啥事,这些天连病都好了。玉梅啊,你不用为额担心。这种事哪里担心得过来?如今圣旨下来了,是好是歹都有了结果。额不用再睡不着觉了,心里真真松了口气。”

马氏欲言又止,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去劝解自家大姐。圣旨是下来了,但也不知道结果是否对周世功这一房有利,大姐竟然觉得只要有结果就好。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哪怕是坏消息,至少她不需要再为此夜不能寐了。

海棠在旁见她们姐妹们说不到点子上,无奈地插了嘴:“阿奶,姨奶奶,国公爷他们已经到西院了,也不知道会审出个什么结果来。我们要不要跟去看看呀?”

马氏忙看向周马氏,周马氏却在这时候犯怂了:“还是算了吧。额只想知道结果,不想掺和别的。若是国公爷需要额去问话,自会打发人来叫。”

海棠无奈地回头与周怡君对视一眼,周怡君便劝周马氏:“祖母,我们好歹也要弄清楚,马老夫人这些年都做过些什么犯禁的事,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使我们家要为她丢了性命,也要做个明白鬼吧?”

周马氏顿时犹豫了。马氏却道:“过后细问就行了。额才不信,皇帝真个要冤杀了大姐姐夫。这分明都是马老夫人瞒着其他人做下的坏事,凭什么要把你们牵连进去?这些年她可没少算计你们,说起来,你们也都是苦主咧!”

海棠想要再劝,马氏却已经扯开了话题:“大姐,前些日子额给芝兰那边送了信,告诉她家里发生了啥事。她一直没有回音,过了好些天,她才给额来信,说是家里老人病了,她忙着侍疾,抽不出时间回长安省亲,给额赔不是。额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得劲儿……大哥那边远着你,是因为大嫂在旁挑拨,也就罢了,咋连芝兰也这般?她可是你的亲闺女!这些年她在夫家过得不如意,你可没少帮衬她!”

周马氏倒是比马氏要平静得多:“额也猜到了……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也不会怪她。芝兰如今也是做娘的人了,总要替孩儿们着想。况且她不回来,也不是坏事,至少女婿没有因为额们家出事,就弃芝兰于不顾,还让芝兰离额们远着些。他愿意护着芝兰,额就已经十分感激了,旁的倒没啥。”

马氏听得惊讶:“大姐,你这是……你对芝兰就真个一点儿怨言都没有?!”

“额也不是完全没有怨言,只是……”周马氏顿了顿,手指朝东边的方向点了点,“周晋浦闹着要和离。虽说家里封了门,不许任何人出去,但晋浦媳妇已经搬到了厢房,只等解封,就要回娘家去了。她连亲骨肉都能抛下,只求自保。就算额们家最后没事,她跟晋浦的夫妻缘份也到了头。想想他们夫妻闹到这个地步,额还有啥看不开的?芝兰好歹还能在夫家过太平日子。她与额们疏远些,不是坏事。倘若额们家能顺利度过这一关,额与她母女便还有团聚的一日,到时候叫她向额赔多少不是都成。额还能跟亲骨肉计较这些个?”

原来如此。

马氏与海棠都没有为周晋浦和离之事感到惊讶。上回她们到周家三房来时,就听说了周晋浦夫妻争吵不休,他们会闹到这个地步,一点儿都不出奇。与周晋浦的遭遇对比,周芝兰的冷淡态度确实只是小事。周马氏这个当娘的都不在乎,做亲戚的又何必多管闲事呢?

海棠朝门外看了看。她心里还惦记着西院那边,不知道镇国公与皇帝派来的使者会审出什么结果来。

她试着再劝马氏与周马氏姐妹:“阿奶,姨奶奶,怡君的话虽然不中听,但不是没有道理的。你们真的不想知道,马老夫人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去犯禁,与胡人奸细勾结吗?若不是她做了这么多错事,周家三房如今何至于沦落到眼下的境地?必定还过着富贵无忧的安稳日子呢!”

马氏横了孙女一眼,颇有几分嫌她啰嗦的意思。周马氏倒是犹豫了。周怡君见状,连忙上前抱住祖母的臂弯:“祖母,孙女真的很想知道!若您不想去看,那……孙女替您去瞧一瞧呀?”

她回头看向海棠:“就让海姐姐陪我一道去。”

周马氏对西院那边有些近乡情怯的意味,宁可留在正院里等结果,但孙女如此关心,她倒也不好再拦着了:“那你就去吧——若是长辈们不许你进去,你也别强求,继续回来陪额等结果便是。”

周怡君应了,便拉着海棠便要出门,却看到镇国公府的周六夫人进了正院的门。

周六夫人是奉了婆婆镇国公夫人之命,来请周马氏前去听审的。今日在西院密审马老夫人,周家三房的男女主人都要出席,连隔壁十四房的老太太都作为证人出面了,周马氏作为与马老夫人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儿媳,还是出身于马老夫人的养母家族,怎么可能缺席呢?就算她心里不愿意去,旁人也会催着她去的。

周马氏面色发白,马氏倒比自家大姐要果断许多,从周六夫人说话的语气里判断出周马氏不能逃避之后,便亲自扶了她起身:“大姐别怪,额陪你去。无论国公爷与涂同知,还有宫里来的使者问你什么,你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要有任何隐瞒。若能帮着给马老夫人定罪,你便也算是立了一功。你立的功劳越多,越能证明你跟她犯的事不相干。你与姐夫就更安稳了!”

“真的?”周马氏稍稍振作了一些。她看向周六夫人,对方点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周马氏顿时精神了许多:“那还等啥?额们这就走吧。”

一行人朝西院走去。海棠拉着周怡君紧紧跟在后头。

刚走近西院,离着院门还有几步远,她就听到院里传来马老夫人的说话声:“火油的事是有的。我闺女跟我说,京中有贵人托她采买,她不好拒绝。横竖采买量也不大,还能帮衬老太爷生前旧部的生意,我便命底下人帮了点忙。我不知道那贵人买这火油去做什么,就算他们为非作歹了,也与我无干。我也不是什么宗室贵女。我有名有姓,是马家的女儿。马家世代忠勇,你们别想往我头上栽赃!”

马氏与周马氏齐齐硬了拳头。 四百七十三章 承认 周马氏原本的逃避心理瞬间消失无踪了。

她还有些庆幸,自己到西院来了,否则她姐妹二人作为周家三房宅子里目前唯二的马家代表,却无法在第一时间反驳马老夫人的话,岂不是要坐视马家清名被抹黑?!

她立刻冲进了院门,高声反驳:“阿家休得胡说!你几时成了马家女?!额不管你到底是宗室女还是逃亡的犯官之女,你都跟额们马家没有一丝血缘关系!你只是老姑奶奶守寡大归后收下的养女罢了。马家族里还有好些老人活着呢,他们都亲眼见过老姑奶奶带你回家时的情形。你别以为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少人知情,便可以胡说八道了!”

马氏也跟在后头附和:“没错!马家世代忠勇,怎会有你这种与胡人奸细勾结的不孝女?!别往马家祖宗脸上抹黑了!”

马家代表到了,周马氏与马氏都能证明马老夫人并非马家骨肉。她们还能说出能证明这一点的其余马家族人,之前也已将相关证据交到了陕西都司都指挥同知涂荣的手中。涂荣认可了马家姐妹的说法,马老夫人的辩解之辞被驳回了。

但她看起来脸皮挺厚的:“我名义上是养女不假,但你们又怎知道我不是母亲的亲骨肉呢?”

周马氏与马氏脸上的表情更狰狞了。马老夫人难不成还想往老姑奶奶头上泼脏水,说自己是老姑奶奶的私生女么?!

马氏咬牙瞪着马老夫人:“当日你在落魄时,是额们家老姑奶奶收留了你,还把你带到长安来,好吃好喝地供着,替你说一门好亲事,备了丰厚的嫁妆,临终还将家产托付给你。老姑奶奶一辈子清白仁善,自中年守寡后,便从未有过再醮的想法。就算她夫家对她有诸多不满,也从来没在这事上挑剔过她。她对你恩重如山,倘若你不知感恩,为了否认宗室女的身份,还要污了恩人的清白名声,你便是猪狗不如的畜生!对于畜生,额们马家也是不能认的!明儿额便回娘家,向族长宗老禀明原委,哪怕老姑奶奶泉下有知埋怨额,额也要替她将你这不孝的养女除名,免得她死后还要被你连累!”

马老夫人涨红了脸,紧紧抿着唇,没有再说话。

海棠盯着她的表情,故意用周围的人能听见的声量对祖母马氏说“悄悄话”:“真奇怪,宗室女的身份又怎么了?宁可给恩人养母头上泼污水,她也不肯承认?做个宗室皇亲,她就这么不乐意吗?姓宋还能辱没了她?!”

听了海棠的“悄悄话”,马氏还罢了,尚未从气愤的情绪里冷静下来,并没觉得孙女的话有什么不对,可在场的镇国公夫妇、周六将军夫妇还有涂荣以及一干京中来客却都变了脸色。

涂荣看向马老夫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若老夫人以国姓为耻,难不成当真是胡人之女?所谓宗室身份只是误会?那你攀附马家,谋求嫁入周家,莫非全都是胡人的阴谋?!”

马老夫人的脸色变了变,方才不甘不愿地扭开了头:“我自然不是胡人奸细,更不是胡人血脉!我……我确实是宗室出身,因被家人苛待,被逼遁入空门,削发出家。我不甘心就此青灯古佛一生,见马老太太对我有怜惜之意,便拜了她为养母,隐姓埋名离开了京城。”

她不想承认自己的出身,但眼下不承认已经不行了。这群人铁了心要为难她,她若不承认是宗室,便会被当作胡女打杀。她一向自问聪明,该怎么选择,自不必提。

马老夫人承认了自己的宗室女身份,接下来便是京中来的老宫人出面了。

她拿出了一张图纸,上头是一把梳子的精细图样。身边随行的宫人已经提前一步从马老夫人屋中取来了黑檀描金梳实物,与图纸放在一起对比,显然是一模一样的东西。

老宫人向众人道:“老奴是慈宁宫尚仪麻素芳。这是尚功局从内府取得的图纸,乃是五十多年前,为一位宗室诰命所定制的黑木描金梳图纸。那位宗室诰命是楚王府嫡出第八子沁国公的夫人。她为自己即将出嫁的长女定制了全套梳妆用具,又再为次女定制了一对黑檀描金梳与配套的把镜。其中把镜在制成一年后已打破,一对梳子则随主人消失无踪。如今宫人从老夫人妆匣中找到这对黑檀描金梳,上头图案印记都与图纸分毫不差。请问老夫人,你可是沁国公的嫡出第二女宋育珠?”

马老夫人从看到宫人取走黑檀描金梳时,就已经有了预感。她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露的馅,周家人又是如何发现她这梳子是内府出品的,此时也只能继续承认:“是,我是宋育珠。”

老宫人麻素芳收起了图纸,继续道:“老奴出宫前,曾去见过沁国公后人。沁国公夫妇在次女失踪数年后便先后病逝,长女亦因病而亡,只留下一位庶子继承家业。这位国公世子如今尚在人世,虽然年纪老迈,但还记得那位素未谋面的次姐,到底是因为何事而离家。沁国公第二女宋育珠,并非因为受家人苛待,被逼出家的。她是因为在与平西侯世子订婚后,私通外男,被父母发现,又不肯承认有错,沁国公夫妇方才为她退了婚事,又将她送往乡间休养。

“可她不但不知悔改,还私自潜逃回京,报复家人,使得长姐受伤,母亲名声受损,沁国公差一点儿丢了爵位。沁国公震怒之下,狠心将次女逐出了家门。宋育珠从此消失无踪,家人再无她音讯。但沁国公夫妇到死仍对次女记恨在心,留下了画像与遗言,嘱咐家人牢记此恨,日后见到不孝女,定要将其捉回家中,严加处置。”

说到这里,麻素芳再看了马老夫人一眼:“老夫人,这些往事……你都承认么?”

马老夫人黑了脸。她没想到自家那从未见过的庶出小弟,竟然会知道自己的黑历史,还在宫中派人垂询后,直接将家丑外扬……果然贱种就是贱种!父亲母亲为何要将家中的爵位交到贱种手中?还告诉他那么多他不该知道的事?!

在场的人许多都在暗地里窃窃私语,比如马氏与周马氏姐妹俩,就忍不住跟海棠与周怡君这两个孩子吐槽:“居然是个不孝女,自己犯错在先,不但不肯认罚,还有脸报复父母亲人?!真真是个白眼狼!”

海棠又趁机说“悄悄话”了:“好奇怪呀,不管她父母是不是亏待了她,她也改名换姓到长安来嫁人了,三房老太爷对她那么好,她为何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跟胡人奸细打交道?总不能是她父母亏待了她,她便连整个宋家江山都恨上了吧?”

众人闻言不由得一震。马老夫人的目光却象利箭一般朝海棠射来:“小丫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这里哪儿有你说话的地方?!”

海棠挑挑眉,毫不畏惧地反瞪回去:“你都往我亲人祖上泼脏水了,还不许我实话实说吗?你要是心里没鬼,有什么好怕的?!” 四百七十四章 旧情 马老夫人闻言更加恼怒了:“贱婢无礼!你家里是怎么教养女儿的?竟如此不知礼数?!这里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么?!”

“动不动就骂人贱婢的人,也不见得多有教养!你小时候的教养嬷嬷真的是这样教你的吗?可别给她丢人了!”海棠直接冲她翻了个白眼,“我们海家教导出的儿女,从来都是孝顺知礼,忠勇爱国,可不是你这种连亲爹娘都不能容的人能比的。你在这里盯着我骂人,知道的晓得你是恼羞成怒,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被我说中了心事,生怕有人再追问你与胡人奸细勾结的原因,方才借题发挥,寻了借口拿我出气呢!”

马老夫人被噎住了。她固然是因为海棠的态度而生气,但之所以会揪着一个小姑娘来骂,确实有转移众人注意力的意图。没想到这小姑娘竟然还挺敏锐,立刻就戳破了她的目的。这下可麻烦了!

镇国公与涂荣都盯住了她,显然也对海棠先前“悄悄话”里提出的疑问很感兴趣。

周六夫人微笑着扶住海棠的肩膀,柔声道:“好孩子,你问的问题很好,接下来就交给大人们处置吧。”

海棠顺水推舟,退回到周怡君身边。她也不是故意要出这个风头,跟马老夫人吵架的。她就是想要尽快揭破马老夫人当年的丑事,叫对方再也没办法隐藏下去!

镇国公看了妻子一眼,镇国公夫人会意地开了口:“三婶娘,三叔父待你可说是情深意重,你这几十年里,也过得很好。在周家族中,象你这般日子舒心的女眷可不多。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算你对宗室有怨气,也没理由迁怒到周家头上吧?你明知道周家世代镇守西北,与胡人乃是世仇,不知有多少周家子弟阵亡在胡人刀下,却还要与胡人奸细暗地里勾结……你都做了些什么?出卖了周家多少次?!你这是图什么呀?!”

马老夫人沉默了,只盯着身前的地面,一声不吭。

镇国公夫人又道:“就算你不肯说,我们也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当年你指使陪房们做过的事,国公爷都找到人查问过了,证词全都在涂同知手上呢。你若不肯坦白,我让人把证词念一遍给大家听,如何?”

“用不着。”马老夫人板着脸抬起头来,“他们虽然曾经是我的人,但在你们周家执役已久,早就成了你们的忠仆。自然是你们说什么,他们就怎么招认了。就算是我从未做过的事,他们也会说我做过的。我知道你们嫌弃我,嫌我想要抢边军的玻璃生意,嫌我与女儿合谋算计颍川侯府的爵位,更嫌我做了这些事,却没好生善后,留下手尾叫人说嘴!你们早就恨不得我死了。我一死,就不会再有人在背后说周家的闲话,你们才能安心。”

听到马老夫人到了现在,还想要推卸责任,往旁人身上泼脏水,在场的人都不由得露出了鄙夷的表情。

周马氏忿忿地道:“放屁!若额们想弄死你,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日?!额们老爷心里念着你当年的养育之恩,不管有多少人劝他早些了结了你,他都不肯下手。早知道你会说出这番话,他还不如不念旧情咧!”

她看向站在镇国公身后角落里的丈夫。周世功与她对望了一眼,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他心里早就后悔了。若早知道继母背后牵扯到了那么多秘密,他真该让她在开春之前,便顺势“病亡”的。若是她死了,三房又怎会有今日之祸?!他让她以周家诰命夫人的身份风光大葬,而不是被人揭穿底细,也算是对得起她当年的养育之恩了。

周马氏看到丈夫那个表情,心里更是憋屈。她扭头就要冲着马老夫人再骂,却被麻素芳麻尚仪抢了先:“老夫人倒也不必顾左右而言他。若说到老夫人与胡人的渊源,老奴倒是知道一些往事。老夫人的幼弟是由家中老仆抚养长大的,曾听老仆说过父母姐姐们的事迹。他亲口告诉老奴,当年老夫人私通外男,那外男便是在京中为质的胡人王子。

“老夫人为他背弃了与平西侯世子的婚约,可他却在你被送走后,便迅速结交了新欢。老夫人心生怨恨,在报复家人之余,也没忘揭破他窥探军机情报的罪行。他阴谋败露,带伤匆忙潜逃出京,艰难摆脱追兵,一路逃回国去,后来还成为了胡人汗王,直至两年前传出病亡的消息。”

麻尚仪顿了一顿:“老奴原以为,老夫人既然怨恨旧情人,报复于他,就不该在嫁进周家并与夫婿相处和睦之后,还对胡人有什么好感才对。老奴也是万分不解,为何老夫人会与胡人奸细往来?难不成是那老汗王知道你隐姓埋名逃到了长安,故意命人找上门来?”

马老夫人的脊背头一次弯了下去。麻尚仪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就算再否认,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不得不点头承认:“我不知道他的人是怎么发现我的……他派人送来了亲笔信,还附上了我当年送给他的东西……他说我若不想让丈夫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些什么,就得老老实实帮他们的忙……”

她深吸了几口气,咬牙道:“我只是给他们办过几回通关路引,再帮他们卖过几回货物,更多的事,我做不来,也不敢做。我知道这么做是犯忌讳的,可若我不肯答应,他们就要把我的秘密告诉老太爷……我怎能让他们断送了我的好日子?!”

她抬袖拭泪:“我真的不曾出卖过什么军情机密……这些东西我也没处打听去。老太爷娶了我没多久,就从前线退下来了,专心于后勤军备。前线的情报,他不知道,我也没处打听。就算能打听,我也不会做那种事的。我只是不想让胡人跟老太爷胡说八道,可没想让大楚的军队打败仗呀!周家若是兵败,我身为周家妇,也别想过好日子。这事情的轻重,我还是知道的!”

她哭得伤心,在场有不少人都有几分信了她的话。目前也确实没有证据证明,她出卖了边军什么重要情报。可胡人若当真掌握了周家高级将领之妻的把柄,会满足于只让她弄几份通关路引,卖卖货吗?

那位胡人老汗王,可不是这种心慈手软的性格。难不成他对于旧情人,还有几分怜香惜玉?

镇国公忍不住开口了:“你有何把握,胡人老汗王不会逼你打探大楚军机呢?若他非要逼你,你能坚持到底么?与其寄希望于胡人老汗王心软,你还不如奋力一搏!若你当真只是因私情被父母驱逐的宗室女,又不曾出卖过大楚,你大可以跟三叔父坦言一切。以他对你的宠爱,他是不会怪罪你的,兴许还能反过来利用此事设下圈套,引诱胡人奸细上钩,反算计胡人大军一把。那我们当年兴许就能更早获胜,也不必与胡人僵持了这些年。到时候你便是功大于过,谁还会计较你多年前的小过错?!

“你为何不跟三叔父说清楚?难道是不信他么?!” 四百七十五章 质疑 马老夫人无言以对。

她当然不相信丈夫,不是觉得对方不够爱自己,而是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做过的事,是不可能得到原谅的。

眼前的这些人都不知道她过去曾经做过什么,又在胡人老汗王那儿留下了什么把柄。他们只会觉得她犯了蠢,明明不需要被胡人胁迫,早早就能脱身,却还是被胡人奸细们裹胁,做了那么多的错事。

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马老夫人低下了头,轻声道:“我不敢冒险……老太爷对我越好,我便越不敢让他知晓,年少不知事时,曾经对别人动过心……更何况那人还是胡人汗王,是他的仇敌。我怕他一旦知道,便再也不会对我好了……”

听起来倒也合情理。

可镇国公夫人这时候却提出了不同的见解:“这算什么大不了的过错呢?三婶娘难道不曾听家里人说过世交家的笑话?那胡人老汗王当年在我们大楚京城为质时,因生得英俊,很是吸引了不少女娃娃,各家闺秀都忍不住去偷看他,有些大胆的甚至还送过他香囊手帕。那汗王性情狡诈,知道自己有个好皮囊,便趁机勾引高官显宦之家的女儿,意图为自己谋取利益。当他被揭穿真面目后,仓惶出逃,很多人家才知道自家女儿差一点儿就被他算计了。

“三叔父一位好友的妹子,就是其中之一。他好友十分恼怒,抱怨妹子行事不慎,三叔父还劝他好友,不要责怪妹子,应当多加抚慰才是。胡人狡诈,边将们没少上他们的当,更何况是家里娇养的女孩儿?三叔父的好友听了他的劝说,不再责怪自家妹子,还给她说了一门好亲。那姑娘后来也是夫妻恩爱,儿孙满堂,甚至能拿年轻时的蠢事当笑话讲。三叔父当年就有这样的气量,又怎么可能因为三婶娘曾与那胡人汗王有过旧情,便弃你于不顾?三婶娘未免太小看了他!”

这事儿在场的人大多数都不了解,纷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镇国公看向妻子:“夫人,这事是真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镇国公夫人点头:“是真的,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几个老姐妹都知道,就是唐家的老夫人。”唐家原也是世代将门,几十年前才从京中调到西北来的。唐老夫人本是京城的宦门闺秀,祖父曾做过六部侍郎。只是这个家世,还够不上胡人老汗王勾搭的标准,因此没吃什么亏,只是有知情人戳穿,略有些丢脸罢了。

镇国公夫人还举了另一个例子:“除此之外,那年我带着大郎上京请封世子时,借住在吴家,也听大姐提过,吴家一位老姑奶奶,当时也对那胡人质子着迷得很,还为他写过诗,画过画像,叫人知道后,羞得不敢出来见人。可她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当时受骗的女孩儿多了去了,过个一年半载的,便也无人再提起。吴家书香门第规矩严,吴家那位老姑奶奶也不过是被家人送去庵堂里为长辈祈了一年福,回家后照样说亲嫁人,嫁的是布政使之子,虽说是续弦,但听闻也过得颇为和睦。可见这事儿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镇国公夫人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向马老夫人:“就算三叔父爱之深,恨之切,对三婶娘的旧情人心怀恨意,也不过是自家难受一阵罢了,不至于为此休妻。以三婶娘的手段,有的是法子能哄得他回心转意,实在不值得为了隐瞒此事,与胡人勾结,出卖西北边军。”

马老夫人沉声道:“我没有出卖西北边军,我只是给他们弄了几张路引!就算他们靠着这些路引,进了京城,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事!你当我不知道,京中权贵有多少人暗地里与胡人做买卖么?没有我,胡人也照样会派奸细到大楚来!那老汗王知道我不会泄露军机,也怕逼急了我,我就会向丈夫坦承当年旧事,因此才没有对我提出过分的请求。他就是想留着我,细水长流,总有派上大用场的时候。我每每寻借口推托,才不曾让他得逞。你们根本不知道,这些年我为此耗费了多少心神!”

她又想掩面哭泣了。可海棠还在边上站着呢,怎能让她轻易把众人糊弄过去?

于是海棠又在长辈们耳边说“悄悄话”了,这回她找上了姨奶奶周马氏:“好奇怪,马老夫人怎的与其他被胡人王子迷住的姑娘不一样?她与胡人王子有私情,就被家人退婚、送走,闹到骨肉之情断绝、亲人反目的地步。可既然连规矩严格的吴家女儿都能正常嫁娶,那沁国公到底为什么那么生气呀?”

周马氏正听得入神呢,闻言下意识地便道:“自然不一样,别家姑娘只是被胡人王子的皮囊迷住而已,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她是与人有私情!”话音刚落,她就反应过来了,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扭头看向丈夫周世功。

周世功也面露愕然之色,脱口而出:“不可能!”倘若继母嫁给父亲时不是完璧,父亲又岂会对她如此专情?!当时他祖母尚在,却从未提过继母有这个短处,可见继母嫁进来时,定然还是黄花大闺女,不曾失了贞洁。

马老夫人涨红了脸,啐了儿媳一口:“胡说八道些什么?!真是上不了台面的贱皮子!早知你是这等货色,当日我就不该选你做我们家的儿媳!”

周马氏也涨红了脸,气愤地驳回去:“额再不好也比你强!额没有跟胡人有私情,没有跟父母闹翻,更没有跟胡人奸细勾结!”越骂她就越觉得自己占理,多年的自卑瞬间一扫而空,连腰杆都挺直了几分,“你没有资格瞧不起人。额们马家世代忠勇,额们马家的女儿哪一个都比你强百倍!你才不配做周家的媳妇呢!”

周世功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并未制止妻子与继母的口角。他虽然觉得很丢脸,但继母多年来对他的压制,在今日之后,便不复存在了。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对她做任何事,而不需要担心外界的舆论。

涂荣也不理会周家三房的婆媳之争,只转头去问麻尚仪:“尚仪出京前可曾从沁国公后人处打听到内情?当年沁国公为何会对女儿的私情如此恼怒?”

这点麻尚仪就说不清楚了:“老奴只知道沁国公次女与胡人质子有私情,却被家人发现带回家中,不久后就主动向平西侯府退了婚。至于具体内情,沁国公世子不曾明言。”她曾以为对方只是羞于提起嫡姐的丑事,如今想来,兴许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这时候,海棠又“小声”问周马氏了:“姨奶奶,这平西侯府是哪家呀?是不是他家生气了,沁国公才会如此着恼?”

这回不等周马氏回答,马氏就先开了口:“你这孩子记性不是一向很好么?咋就忘了?先前额们打听过的,这平西侯府就是颍川侯府呀,他家兴许根本不知道这事儿咧!”

海棠眨了眨眼:“可颍川侯府不是马老夫人的亲家吗?她没嫁过去,就把女儿赔给人家了?” 四百七十六章 逐渐显露 海棠的话提醒了在场所有人。

有些事他们原本并未在意,可如今注意到了,心里便不由得感到有些怪怪的。

镇国公夫妇都还清楚地记得,当年马老夫人之女周淑仪入京与年轻的颍川侯相看,却因为路途遥远,到京时后者已经有了心上人,婚事只能作罢。周太后本来打算将周淑仪许配给另一家公侯人家的嫡子,对方家世才貌人品都上佳,可她却拒绝了,硬是嫁给了颍川侯的兄弟。

周家三房老太爷原本对这门亲事很不满意,曾二老爷资质平庸,又没有爵位在身,也没有太后做大媒,哪里配得上他的女儿?可马老夫人却坚决支持女儿的决定,还想尽办法说服了丈夫,又为女儿备了丰厚的嫁妆。

然而她对女儿的婚事如此热心,自己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进京送嫁。族人们私下曾疑心她对女儿的婚事其实很不满,只是爱女心切,才劝说丈夫同意罢了。她一再否认,只道自己是放不下丈夫与家中事务,才算是将那些闲话压了下去。

镇国公夫妇从前不曾多想,如今得知马老夫人曾经与颖川侯的祖父定过亲,却因私情而退婚,心里就觉得十分不自在。颖川侯不知道两家的渊缘也就罢了,马老夫人清楚地知道女儿进京要跟谁相看,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把女儿送出去的?周淑仪嫁不成颍川侯,宁可放弃其他更好的婚配对象,也非要嫁给颍川侯府的子弟,当真只是一时之气么?马老夫人就没事先嘱咐过她什么?

镇国公夫妇可不相信,以马老夫人的性情为人,她会因为当年负了未婚夫,便觉得对他不住,要将女儿嫁给他的儿孙做补偿。若周淑仪嫁进曾家是在为母赔罪,那她肖想人家家传的爵位,企图弄死侯爷的嫡长子,到底是在还债还是报复呢?!

镇国公夫人忍不住问马老夫人:“三婶娘,你……你把淑仪嫁进曾家,莫不是有意为之?难不成当年你与胡人质子有私情,叫平西侯世子发现了,才有后头退婚之事?你父亲因此与你反目,你是怀恨在心,才打算报复平西侯世子的后人么?”

周马氏也怔怔地道:“姑太太那么想要颍川侯的爵位,还想弄死颍川侯世子,莫不是阿家你吩咐的吧?你……你这是恨上人家了,事隔五十年,也要叫他家赔上一条人命不可?!”

马老夫人脸色都变了,但嘴上还在坚决否认:“没有这回事!我跟颍川侯府哪儿有什么仇怨?!当年之事……当年之事平西侯世子根本不知情!我父母替我退了婚事,随即将我送走。平西侯世子还追上来问我为什么呢!他本对我一片痴情,若不是父亲非要退亲,我与他原该在次年春天便完婚的!”然而,当初表现得这么痴情的前未婚夫,在确定沁国公不可能改主意之后,根本不等她回京,便与别的女人定下了婚约……

马老夫人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咬牙:“总之,淑仪嫁进曾家,只是巧合。长安再好,也比不得京城繁华。难得太后娘娘愿意作媒,我自然盼着淑仪能嫁到京城的公侯府第去,一辈子得享荣华富贵。没能嫁给颍川侯,淑仪便钻了牛角尖,嫁给了他兄弟。这事儿我心里确实不满意,可淑仪都拿定主意了,我又能怎么办?只能让孩子欢欢喜喜地出嫁了。后来她说想要爵位,我也拗不过她。我知道她这么做不对,但她是我的亲闺女,我还能为了无缘无份的未婚夫的后人,便委屈了亲闺女不成?!”

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

然而镇国公的疑心没那么容易打消:“三婶娘对淑仪这个亲闺女,确实过于溺爱了。世成也是你的亲骨肉,从小比淑仪更得你看重,可他外放之后,你便没怎么操心过他的事,连娶妻生子都是三叔父做的主。倒是淑仪这个女儿,自打嫁进了曾家,你对她的偏爱便有增无减,不但送钱送人,还替她采买运送火油。等到她说要谋害颍川侯世子,你不惜将世功世成都一并利用上,也要叫她称心如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只有淑仪是你亲生的呢!”

马老夫人抿了抿唇。她原本确实更看重儿子些,因为儿子能继承家业。可谁叫儿子是丈夫带在身边教导的呢?周世成不肯听她的话,还时时劝诫她,连娶的媳妇也不中她的意,生的儿孙更不肯送回她身边教养。这样的儿子,哪里有听话的女儿讨喜?!

只是这话她不能照实说,只能在心里迅速编了一套说辞,正要开口辩解,便听得涂荣忽然开口道:“周淑仪瞒着人私下采买了第一批火油后不久,曾家祠堂便发生了一场大火,现场有火油痕迹,这事儿跟你们母女是否有关系?”

马老夫人顿时住了口,慢了一拍才回答:“这事儿与我们有何相干?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涂荣又继续道:“周淑仪图谋爵位,是嫁进颍川侯府之后不久便开始的。她刚生下儿子,便力劝颍川侯过继她儿子为嗣。当时颍川侯成亲不过两三载,未有子嗣也不出奇。她曾到处放话,说颍川侯夫人身体不好,不能生养,颍川侯世子的出生足可证明这是谎言。再加上曾家祠堂曾经的大火……周淑仪图谋侯府爵位,莫非是因为只有侯爷与世子,才有资格进入祠堂后方的主室?那间屋子里有什么东西,是你不惜赔上亲生女儿的终身,也要得到的?”

马老夫人呼吸一紧,又连忙让自己尽量镇定下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然而她的表情变化,已经清楚地出卖了她。

涂荣觉得自己已隐隐摸到了真相。他看了看镇国公夫妇,又看了看麻尚仪,便回头吩咐心腹副手:“去把曾指挥使请过来。”

他说的是刚到任不久的长安前卫指挥使曾庆喜。这是先代颍川侯的义子、旧部,现任颍川侯的义兄,从小在颍川侯府长大,曾见过那位没有继承平西侯爵位,却成了第一代颍川侯的前平西侯世子,想必对曾家的故事,比他这个颍川侯的堂姑父要更加了解。

况且曾庆喜与涂荣几乎是先后脚接到朝廷的任务,却比后者晚了那么多才到长安上任,这中间耽搁的时间,据说是被颍川侯府的事绊住了。他到任后,曾经来拜访过涂荣。有些话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涂荣也能猜到几分。

估计是颍川侯审问那位企图谋害世子的弟妹周淑仪,终于问出了有用的情报。

今日涂荣与镇国公夫妇、太后的使者麻尚仪一行到周家三房西院来审马老夫人,并不是正式的开堂问案,而是秘密的聆讯。由于皇家与宗人府已经提前确认过了马老夫人的宗室女身份,皇帝不想让家丑外扬,镇国公提前跟长安府的黄知府打过招呼,后者便知趣地回避了。曾庆喜虽也是外臣,却是颍川侯府的人,算是苦主之一,涂荣便让他待在都司衙门等候消息。

眼下,是他应该出面的时候了。 四百七十七章 锦盒 曾庆喜来得很快。

他到达周家三房西院的时候,所有人已经转移了地方,不再待在院子里,而是进了屋。

眼下已是五月,清晨时天气凉爽,大家待在院子里还算舒适,地方也宽敞些。可等到日上三竿,阳光渐烈,室外就不是什么好待的地儿了。众人只能转移到正屋中去。

周六将军夫妻带着人移走了一切多余的家具摆设,只留下几张圈椅,由镇国公与皇帝的代表涂荣分坐了上座左右正位,镇国公夫人与麻尚仪分别坐在两人身边,周世功夫妇坐在下首,其余人等大多是站着的,连海棠也跟着周怡君,陪祖母马氏立于周马氏身后。

所有人围了一个半圈,将正屋挤得满满当当,只空出一丈见方的地儿,当中摆了一把圈椅,马老夫人便端坐在上,承受着所有人的目光。周六将军与刚到长安的御前侍卫林三刀分别站在她身后左右,肩负着看管她的职责。

马老夫人仿佛没有察觉到自己得到的是阶下之囚的待遇似的,她面无表情,垂下眼帘,听得身后传来人进门的动静,只紧紧握住圈椅把手,什么话都没有说。

曾庆喜穿着官服,手里捧着一只红木锦盒,一进门就先客客气气地拜见了镇国公夫妇,又向涂荣行礼,礼罢便忍不住抱怨说:“同知大人叫我好等!我在都司衙门候了这半日,也不知道您这头审得如何了,几时召我过来。您再不派人来唤我,我就忍不住要闯进来探个究竟了!”

涂荣白了曾庆喜一眼,显然两人关系颇为亲近,并不讲究俗礼。

他先把事情大概跟曾庆喜介绍了一番,然后道:“如今我们怀疑这马老夫人对颍川侯府曾家的祠堂有所图谋,估计是祠堂中有她想要的东西。只是我等外人,并不知道曾家祠堂里藏了什么。你是曾家义子,可知道什么线索?”

曾庆喜道:“我虽在颍川侯府长大,但并非曾家血脉,知道的也不多。侯府的子弟每逢年节都能进祠堂,但后方的主室确实只有家主与家主继承人才能进入。可那不是什么藏东西的地方,供奉的是曾家历代先祖的牌位,还有曾家祖先们的遗物。我实在不知道,这些东西里头,有什么是能叫外人觊觎的。”他顿了一顿,冒出两个字,“不过……”

众人刚刚才为他的话而感到失望,就被他这“不过”二字吸引了过去。涂荣忙问:“不过什么?”

曾庆喜捧起手中的红木锦盒,让所有人看到上头紧贴的封条:“不过我出京之前,颍川侯将这盒子交到我手中,还在上头贴了封条,盖了印。他告诉我,倘若审问马老夫人的时候,遇到定要询问颍川侯府,才能知道答案的疑问,就把这盒子拿出来,请镇国公与涂同知一同开封。盒子里是他亲笔抄下的供词……”他略停了一停,加重了语气,“是二太太周氏亲口交代的供词。”

马老夫人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抬头望了过来。她紧紧盯着那只红木锦盒,仿佛在看什么可怕的东西。

曾庆喜将锦盒交到涂荣手中:“这一路上,我从来没揭开过这上头的封条,也不知道里头写的是什么东西。审问二太太的事,是侯爷带着世子做的,二老爷也跟着旁听了。审完之后,侯爷独自进宫面圣,不曾外传。除此之外,连侯夫人都不知道二太太到底说了些什么。侯爷嘱咐,若是镇国公与涂同知一直不问我,我就不必拿出这盒子来。这里头的东西,其实能瞒得一日是一日。说出来叫人知道了,颍川侯府面上无光,曾家先人也要跟着蒙羞。”

曾庆喜说得这般严重,众人顿时对锦盒里的东西产生了十二分的好奇心。

海棠在人群里隐隐猜到,自己一直以来最想知道的答案,应该就在这锦盒里头了。有了这东西,马老夫人的秘密便要大白于天下。她休想再为自己的作为狡辩,企图蒙混过关!

涂荣拿着锦盒,郑重地转身递给镇国公。镇国公正要接过来,马老夫人却忽然一跃而起,企图冲上前去抢夺锦盒。然而周六将军与林侍卫一直在盯着她,从不曾走过神,见她有异动,便飞快地齐齐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她刚冲出两步,就被人重新摁回到圈椅中去。

马老夫人试着再次挣扎,大声叫嚷着“放肆”、“无礼”之类的话。然而周六将军与林侍卫都充耳不闻,紧紧将她摁住,也不管她是否会在挣扎中受伤。

周马氏恨恨地说:“阿家还是省省力气吧!额们这儿那么多人呢!还能叫你抢了东西去?!你别以为老太爷待你一向好性儿,周家人就都是任你胡为的病猫了?!”

马老夫人停下了挣扎,阴恻恻地瞥了她一眼:“老大媳妇,你如今胆儿肥了?竟敢对我无礼?!”

周马氏冷笑:“你也就是仗着这会子还能在额面前摆婆婆架子了。等你的罪行都被揭穿,周家直接把你休了,额认得你是谁?!”

马老夫人的眼刀子恨不能将周马氏戳个透心凉,然而她听到正位方向传来“咯哒”一声,整个人便僵住了,随即慢慢转头看了过去。镇国公已经与涂荣合力,将红木锦盒上的封条撕开,掀起了盒盖,露出里头厚厚一叠写满了字的供纸来。

涂荣取出了供纸,发现底下还有一个泛黄的纸包,只半个巴掌大小,似乎有年头了,曾经被人用粗暴的手法打开过,又小心地重新包了回去,留下数处破损。

这是什么东西?

涂荣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曾庆喜道:“这供词应该都是真的。二太太周氏原本不肯交代实话,又不肯承认自己企图谋害世子。侯夫人拿她一双儿女的前程婚事做威胁,她才松了口,承认自己罪行,但不肯交代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只说是图谋夫家爵位,不甘心嫁给一个无爵无才的平庸小官。侯爷与夫人原本也以为这就是她的想法,后来得了长安来信,才知道这里头可能还有他们不知道的内情。侯爷说服了二老爷,让他亲自去劝二太太,才让二太太说了实话。”

至于这里头还有曾二老爷为前程舍弃爱妻的算计,他就不打算说得太明白了。反正如今颍川侯府已变相分了家,曾二老爷带着儿女往江南去了。颍川侯给弟弟谋了个外任肥缺,颍川侯夫人又给他娶一个出身教养都不错的二房。他带着二房与儿女去江南过清静日子,留下原配周淑仪在京城家中,被困在侯府内部的家庵中“清修”。颍川侯夫人会把她照顾好的,不用他再为这个怀有二心的妻子操心。颍川侯府曾家又恢复了平静。

涂荣低声与镇国公商量了几句,便暂时不管那纸包,先将供词取出,从第一页开始,朗声读给在场所有人听。 四百七十八章 致命的把柄 颍川侯抄写的周淑仪供词,大致上是以对话的形式记录的。 不过他兴许是为了精简,所以省去了许多旁枝末节,以至于从供词看起来,周淑仪竟是对他有问必答,知无不言,那叫一个乖顺老实,倒把那些不情不愿、含糊搪塞之处,以及曾二老爷在问话过程中对妻子使过的坑蒙拐骗等诸多手段,都被隐藏起来了。 不过镇国公与涂荣他们也不在乎这点。他们只需要知道事实真相即可。 颍川侯最初比较关心的是周淑仪算计他儿子的事,一连好几个问题,都是围绕着她预备在西北设套谋害他儿子的计划问的,从她起心思的时间,与孙家合谋的过程,派出的人手,还有尚未实现的后续步骤,全都问得十分详细。周淑仪也一一作出了回答,从她的答案中,可以明显看出孙家人挑拨离间的心思。 至于周淑仪肖想颍川侯爵位一事,早在她刚嫁进曾家没多久,就开始了。她当年之所以一生下长子,便不停怂恿颍川侯夫妻过继自己的儿子,还私下往外头放谣言,说颍川侯夫人不能生育,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她给颍川侯夫人这位妯娌下药了。 她是指使自己私底下养的死士去做的。药也是马老夫人悄悄给她的方子,据说是马老夫人亲生母亲祖传下来的秘方。关于这一点,在场的人谁也没有多问。沁国公夫人无子,只有二女,却在家世败落后,才让沁国公纳妾生下了一个庶子,继承爵位。这里头有多少阴私手段,都是宗室家丑,外臣就不必好奇了。 周淑仪认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颍川侯夫人过门后三年都没有喜讯,她便认定是自己的药奏效了。谁能想到,颍川侯夫人会在第三年忽然决定给丈夫纳妾了呢?虽说颍川侯没有搭理过这个妾,但谁也不敢担保他永远都不会在妾的屋子里过夜。周淑仪担心长房会生出庶子来,记在正妻名下,影响了自己儿子的过继,于是便派那死士再次动手,这回是直接给颍川侯下药,也好彻底断绝后患。 可惜,那死士因为第一次行动成功,得了厚赏,过了几年舒心日子,本事也荒废了许多,第二次行动失败了。他不但没能成功给颍川侯下药,还被当场发现,受了重伤,差点儿没能逃走。好不容易逃脱之后,没过多久他就死了。 而这位死士,正是张平贵的父亲。 涂荣读供词读到这里时,曾庆喜还唏嘘着提供了一点旁证:“当年侯爷确实发现有人潜入他房中图谋不轨,可惜没能把人留下。但我们都没猜到那人是二太太派来下药的,还以为是孙家派来使坏的呢。那段时日,侯爷正与孙阁老起了些口角,闹得不大愉快。侯爷体察圣意,知道皇上不希望御前重臣之间起纷争,便把这事儿瞒了下来。若早知道是二太太在捣鬼,我们当年就用不着特地替来人扫清痕迹了!” 值得庆幸的是,由于第二次下药失败,颍川侯又请动了御医来给夫人诊脉,帮她调理好身体,不久后她便有了喜信。二太太周淑仪的阴谋失败,过后也没法再派死士来下药了。等到颍川侯世子长大,她索性直接冲侄儿下手,不再从颍川侯夫妇身上打主意。
周淑仪对妯娌与大伯子下药也好,意图谋害颍川侯世子也好,都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能被过继到长房去,成为颍川侯府的继承人。哪怕她先生出了儿子,却至今只有一子一女,一旦将儿子过继出去,他夫妻二人便要绝嗣,她也没改变过自己的想法,顶多只是争取让儿子肩祧两房而已。她对世子之位如此执着,连颍川侯都觉得难以理解,审问的时候,自然不会忘了问她这一点。 供词中跳过了周淑仪犹豫推诿的过程,直接记下了她所交代的原因。 她承认自己出嫁前,就得到了母亲马老夫人的嘱咐,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成为颍川侯府曾家的宗妇,争取有机会进入曾家祠堂,在祠堂后方的主室之中,取走一样暗藏的东西。这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有多大,但必定藏得十分隐蔽,几十年都没被人发现过。马老夫人推测这东西不是纸张便是布料,总之是可以写字的东西,很有可能被藏在那些不会有人留意的角落或密格里。周淑仪若想找到这东西,肯定要花不少时间与精力。考虑到曾家祠堂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地方,她成为宗妇又或是继承人的母亲,便十分重要了。 可惜周淑仪进京后,失去了嫁给颍川侯的机会,成为他弟媳妇后,又一直未能促成儿子过继之事,因此至今都还未能走入曾家祠堂后方那间小屋。她曾试着放火烧了它,企图将屋中隐藏的秘密与屋子一同烧毁。可惜曾家祠堂用料札实,防火也做得很好,还有人日夜看守防护,大火还没烧起来,就被扑灭下去了。她怕引人注目,不敢再放火,只得继续促成儿子过继长房一事,争取等到儿子成为颍川侯府的主人后,她便可以光明正大进入祠堂后屋找东西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此重要呢? 据周淑仪交代,马老夫人声称那东西是她少女时代时,被未婚夫平西侯世子悄悄带进祠堂中述说衷情期间,悄悄藏起来的东西,里头是她的黑历史,绝不能让人知道的。 周淑仪不信,也不想为了这点东西冒大风险,马老夫人只好坦承,她年轻时被负心汉所哄骗,曾经一时糊涂,在负心汉企图潜入平西侯府内部窃取军机情报时,掩护包庇了他。平西侯世子那时对她这个未婚妻一往情深,曾瞒着家人偷偷带她进了自家祠堂,让她看到祠堂里暗藏的逃生地道。那原是曾家祖上为了保全家族而偷偷挖的,可直通城外。曾家历代只有家主与继承人才知道这条地道的存在,每年还要趁着祭祖的时候,悄悄清理、维护地道。平西侯世子带她进去,是为了向她表白自己的衷情,可她却为了帮负心汉逃避平西侯府的搜捕,带着外人进了曾家的祠堂。 她甚至还为了让负心汉不要再冒险,自己冒险从未婚夫平西侯世子那里偷取了军事情报,并亲笔抄写下来,还另外写信说明了事情经过,甚至署了名。她将这封要命的信送给了负心汉,在他手中留下了致命的把柄。而他则在逃离京城的时候,再次利用了平西侯府的这条密道,并且将她曾经写给他的信,留在了祠堂中。 一旦被人发现,她就再无翻身的希望了。 四百七十九章 罪证 众人都听呆了。 谁能想到呢?马老夫人年轻时与胡人老汗王的那段私情,竟然还隐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 她图什么呀?!她可是宗室贵女呀! 周马氏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继婆婆,忍不住转头去问丈夫周世功:“老爷,额没听错吧?” 周世功也是一脸茫然。他原以为,继母装作贤妻良母的模样来算计他的前程与家产,已经是极致了,再与胡人奸细勾结,便已是极恶。哪里想到她还能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 他怔怔地看向上首的镇国公:“大堂兄,平西侯府……从前是镇守西北的吧?” 镇国公神情肃穆地微微点头。在周家成为西北边军将门之首前,平西侯才是西北大军的统帅,当年可说是战功赫赫。他祖父原本只是中层将领罢了,父亲得平西侯提拔,得以独领一卫,后来立下了战功,才会在平西侯调回京城后,成为了继任者的副将,从此平步青云。 说起平西侯调回京城一事,当年还曾经引起过不少议论。那时平西侯回京受封,本来只计划留京两个月,便要重回西北的,期间却忽然旧伤发作,无法再回前线领军,匆忙给儿子办了婚事后,便上书请辞了。当时在位的永昌帝怜惜老臣,不肯放他解甲归田,便调他回京,入兵部任尚书,直到数年后他去世为止。 只是平西侯爵位没有再传下去,平西侯世子在长子满了七岁后,请旨前往西北参战,立下战功,朝廷再行封赏时,他的爵位已变成了颍川侯,比起平西侯又降了两级,但曾家门楣总算撑住了,不曾丢了祖辈荣光。只不过曾经在西北呼风唤雨的曾家威望不再,边军的第一将门世家成了周家而已。 第一代颍川侯封侯的时候,周家三房老太爷都已经退居后方了,而镇国公之父更是已经阵亡。镇国公从前曾经为这些昔日老将们的命运起伏感慨万分,却万万没想到,这背后还隐藏着一个宗室女叛国通敌的丑闻。 镇国公看向马老夫人。从涂荣念出周淑仪供词中的“母亲黑历史”开始,她就仿佛失去了精气神一般,整个人颓废瘫倒在圈椅上,再也不作任何挣扎了。 她一直梦想着要将自己的把柄从曾家祠堂里找出来,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女儿周淑仪身上,没想到最后拆穿她的,居然也是女儿。她心中既愤怒也绝望,却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她再颓废,镇国公也不会就此放过她。 他板着脸质问马老夫人:“淑仪所说的可是真的?!你当年……你从平西侯府偷出了什么东西?!你为何要为胡人质子做到这个份上?!” 马老夫人闭上双眼,没有回答。 镇国公见她不答,只冷笑两声,转头对涂荣道:“请涂同知继续读下去,想必颍川侯已经为我们问清楚事情原委了。” 涂荣掩住眼中的震惊之色,板着脸点了点头,又继续往下读供词。 当年马老夫人爱上过的负心汉,众人也猜到就是那曾经在大楚为质的胡人老汗王了。他对马老夫人说尽了甜言蜜语,哄得她一心要与他长相厮守,甚至向父母禀明此事。不料她父亲沁国公大怒,不但不肯答应,还将女儿送往乡下软禁。等到马老夫人千辛万苦想办法回到京城时,负心汉已有了新欢。马老夫人这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一气之下便向人告发了胡人质子盗取军机的罪行。胡人质子仓惶出逃时,想起了马老夫人曾经带他去过的平西侯府祠堂密道,便利用了一把。
只是他心中对马老夫人告发自己一事怀恨在心,因此便把她当年写的信藏在了祠堂中,想着一旦平西侯府的人发现这东西,定然会报复马老夫人,自己便也算是报复了她。 这些都是周淑仪从母亲那里听来的,与众人了解到的版本有不少差异,想来是马老夫人为自己当年铸下的大错做了美化,免得叫女儿知道她曾经多么愚蠢。 至于马老夫人是怎么知道胡人老汗王出逃前把自己的把柄藏在了曾家祠堂里的……根据她本人对女儿的说法,是那胡人老汗王逃回国之后,打探得她藏身之处,派了奸细来告诉她的,目的就是想让她日夜惊惧不已,永无安宁之日,以此作为对她的报复。 马老夫人不想坐以待毙,便只能想办法自救了。她已不可能嫁回平西侯府,又怕叫平西侯认出来,连当时的婚姻都保不住,从不敢回京,也不敢接触京城来的将领及其家眷。她只能精心培养女儿,把女儿教得听话孝顺,然后再设计把女儿嫁回颍川侯府去。 后头还有好大一段话,是周淑仪在丈夫与大伯子的高压盘问之下,心神崩溃后说出的泄愤之语。她后悔自己帮母亲做了这么多事,若是没有听从母亲的安排,她早就嫁入别的公侯府第,得享一生富贵尊荣了,又怎会落入今日的狼狈境地?!她从前觉得向母亲尽孝,为母亲办事是应当应分的,如今却在担心自己与儿女们的前程。她已经知道妯娌要为她丈夫纳一房良妾了,若是她死了,丈夫还有可能续弦。她娇生惯养的一双儿女,将来要在后母小娘手里过活,会受多少苦呀!她亲眼看到自家亲生母亲是怎么做后娘的,简直不敢想象儿女的将来! 这部分的供词,颍川侯大概是故意抄写下来,想要戳马老夫人的心。涂荣读完之后,看了看马老夫人脸上麻木的表情,没有多说什么,又继续往下读了。 颍川侯父子兄弟拿到周淑仪的供词后,也震惊不已。颍川侯亲自带着儿子去了祠堂,在后方主室里细细搜查,找了足足三天,才从梁柱上方的一个极隐蔽的缝隙中,找到了一个小纸包,看起来泛着黄,显然已经有了年头。 颍川侯打开纸包细看,里头果然有名为宋育珠的宗室少女亲笔写给情郎的书信,信中说明了平西侯准备在西北边疆布置的新防线细节,还有一份草草画就却还算清晰的地图,图上标注着西北边军几处重要关防的领兵将领姓名,甚至还有那几位将领性情喜好、性格缺点的说明。若当年这些情报落入胡人质子手中后,顺利被送回胡国,西北边军定会遭遇重大挫折。 镇国公想起自家父亲提过的几场不顺利的战事,说胡人大将好象忽然变聪明了似的,竟然能猜到楚军薄弱之处,各个击破,表情就更加严肃了。 只怕当年沁国公也发现女儿做了什么吧?他不敢声张,却迅速将女儿送走软禁,又退了女儿与平西侯世子的婚事。否则,让宋育珠顺利嫁入平西侯府,又与胡人质子藕断丝连,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更可怕的事?! 屋中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海棠冷眼旁观着,忽然想起了一事,便凑到姨奶奶周马氏的耳边,轻声低语:“那胡人老汗王逃出京城时,并不知道马老夫人的新身份。马老夫人为何如此担忧害怕呢?那证据就算被人发现,也找不到她头上呀?” 四百八十章 两封信 周马氏浑身一震,被海棠一言提醒。

她转头去看丈夫周世功。周世功也听到海棠的“悄悄话”了,亦露出了警惕的表情。

他沉声问马老夫人:“那胡人老汗王在曾家祠堂里留下了你的罪证,固然是对你的威胁,可你已改名换姓,嫁进了我们周家。世上除了你的老相好和他的奸细爪牙,再无人知道宋育珠就是你。你有必要如此惊慌失措么?甚至不惜让我们周家的女儿嫁给与她不匹配的男人,也要让她去替你走进曾家祠堂,取回你的罪证?难不成胡人老汗王还能去大楚京城告发你?!亦或是他派来的那些奸细,会拿这事儿威胁你听从他们的命令?可他们若真的掌握了你这么大的把柄,还能仅仅要求你给他们弄几张路引么?你真的没有替他们办过别的事?!”

马老夫人用眼角瞥了他一眼,依旧一声不吭。

周世功忽然生气了:“到了这一步,你依然还想隐瞒真相!父亲真真是瞎了眼,白白对你好了几十年。他为你舍弃了高官显爵,甘愿退居后方,打理军中庶务,而你不但骗了他一辈子,还想加害他的子孙后代,再抹黑他的身后清名!若不是娶了你这个扫把精,我父亲必定会有更大的成就,我们三房也会比如今更兴旺更显赫!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马老夫人露出愤怒的表情,瞪向周世功的目光中都夹了刀子,差点儿就要破口大骂了。但她终究还是没把话说出口,只冷哼了一声,便扭开头去。

看来她是铁了心要沉默到底了。

周世功见状更加生气,猛地站起了身。镇国公看了他一眼:“功弟,稍安勿躁。”周世功动作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板着脸重新坐下来。周马氏连忙替他抚背顺气,小声劝他别气坏了身体。周怡君也拿出扇子,在祖父身后扇着风,让他老人家能消消气。

涂荣这时候已经把后面两页供词给看完了,随即又转头盯住镇国公手中拆开的小纸包:“这就是颍川侯从祠堂里找到的东西了,不过里头不仅仅是马老夫人年轻时写给胡人情郎的书信而已。”

他看向了屋子中央的罪魁祸首:“里头应该还有胡人老汗王匆匆写就的亲笔书信,以及……多年后派人第二次进入曾家祠堂密道时,另外加藏的东西。”

众人听得又是一惊。

曾庆喜忍不住问:“第二次?那厮利用了曾家祠堂的地道逃出京城不说,还派人来钻了第二次?!他把我们颍川侯府当成什么地方了?!”他又惊又怒,忍不住在心底深处抱怨义弟颍川侯,难不成胡人在曾家腹地的祠堂里来来去去不止一回,都没有任何人发现吗?看守祠堂的人在做什么?每年定时清理、维持密道的曾家家主与继承人,又在做什么?!他们难道一点儿蛛丝蚂迹都没发现么?!

怪不得颍川侯把那红木锦盒交到他手上时会说,要等到马老夫人的案子必须颍川侯府的人出面作证时,才拿出锦盒,否则就不必将锦盒打开给别人看了。这么丢脸的事,若不是万不得已,谁乐意叫外人知晓?!

当年平西侯世子违反家规,擅自将未婚妻带进祠堂后方的主室与密道,是导致所有事发生的导|火索。怪不得平西侯会忽然告病致仕,他们父子在那之后必定发现真相了吧?很有可能还主动向皇帝请罪了。平西侯世子有愧于家族,因此在父亲亡故后根本不去争取祖传的爵位,而是到西北参战,结结实实地立下了军功,方才重新受封品级更低的爵位。

这宋育珠真是害人不浅啊……

曾庆喜瞥了马老夫人一眼,忍不住啐了她一口。

马老夫人眼下倒不象先前那般一脸麻木了。她两眼直勾勾地瞪着桌上的那只红木锦盒,一副恨不得扑上去的模样,看得周六将军与林三刀都心生警惕,又把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以防万一。

镇国公小心地挪开了纸包上层的书信与图纸,发现了底下被压扁了的两张绢布,一张看起来本是手帕,料子是灰蓝色的,折痕明显,字迹略嫌潦草,墨色也十分浅淡,但还勉强能认得出来,明显有了不短的年份;另一张则是质地更加细腻紧密的上等白绢,上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看起来比第一张要新多了。

那张手帕上的字,正是胡人老汗王逃离大楚京城时,借道曾家祠堂的地道期间匆忙留下的,上头写明了附带的宋育珠亲笔信的来由,以及自己留下这些罪证的原因,还抒发了自己对这名被骗了感情的宗室少女的怨恨与怒火。

他认为自己身为敌国质子,无论是偷取军机情报,还是接近大楚权贵子女打听消息,都是自己应尽的本分。若是大楚君臣百姓为此要提防自己、捉拿自己,自己也不会有所怨言。可宋育珠痴迷于他,主动掩护了暴露行迹的他,主动将他带进曾家的密道,主动提议为他盗取军事情报……这些全都是她主动要求的,他或许有顺水推舟之意,但绝对没有故意引诱的意思,更没有承诺过要与她长相厮守。

京城所有被他容貌吸引的少女都清楚他不是良配,因此无人会产生奢望,只是与他调情玩笑取乐罢了。然而宋育珠却昏了头,妄想能与他长长久久,但又不肯抛下富贵,与他回胡国去,只想与他做一对野鸳鸯,却又要求他专心专情。他找别的姑娘打听消息,她竟然就心生怨恨,直接告发了他,害得他沦为弃子,差点儿丢了性命,还要狼狈逃走。此仇此仇,他今生都不会忘记。等他回到故国,有生之年都会拼尽全力,攻打大楚,以报今日之仇!

涂荣读完这封手帕信的内容之后,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难看的表情。

楚胡两国边疆的纷争已持续了近百年,但最近这五十年里,确实打得比往时更加激烈,死伤的人也翻了十倍不止。考虑到胡国这五十多年里,起码有四十多年是胡人老汗王掌权,难不成他们西北军民这些年所受的苦,全都缘自一个叛国离家的宗室女无端生出的妒火么?!

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众人纷纷怒瞪马老夫人,可她却只是闭目不语,如同泥胎木塑一般。

镇国公如今都懒得再质问她什么了,只问涂荣:“另一封绢信是那胡人老汗王后来派人来时藏的么?上头都写了些什么?”

涂荣小心将那张手帕信收好,拿起另一封绢信,看了个开头,便挑了挑眉:“胡人老汗王在逃走的路上,乔装改扮成商队伙计,路过长安……正巧遇上了马老夫人嫁入周家三房的婚礼。他认出了送嫁的马家老姑奶奶,说宋育珠当年曾经把这位夫人指给他看,还告诉他这位夫人并无儿女。”

没有儿女的贵妇人怎会给女儿送嫁?打听到新娘子是其养女之后,胡人老汗王便隐约猜到了新娘的身份。 四百八十一章 胡人老汗王的报复计划 胡人老汗王当年逃离大楚,是只身独行,没有任何来自故国的帮手。他能顺利逃回自己的国家,只是受了点小伤,自然不是容易办到的事。期间为了稳妥,他曾经多次改名换姓,乔装改扮,用各种不同的身份去迷惑追兵。而他在大楚多年,长相上胡人特征不算很明显,在语言礼仪方面也不存在障碍,更是因为曾窃取过各种地图情报而熟知沿路地形,因此,他的逃亡之路虽然走了挺长的时间,却还算顺利。

改换身份逃到长安的宋育珠,自然不会知道,这个老情人兼仇敌竟然会在她出嫁的那一日,来到了她所藏身的城市。

说起来,这里头也有她本人的责任。她刚从乡下逃回京城的时候,虽然听说了情郎结交新欢的传闻,心中妒火中烧,但在对方的甜言蜜语哄骗之下,还是相信了他的话,以为那些传闻都是别家姑娘故意放出去的流言。那时她相信情郎会对自己一心一意,因此对他全无隐瞒,说起自己离京期间的生活,也事无巨细地介绍得一清二楚。恰好马家老姑奶奶当时也在城中,她远远瞧见,便把人指给胡人质子看了,还说对方不知道她身份,相信了她编造的家世谎言,对她心生怜惜。

她正好烦了父母的管束,打算在报复了父母家人之后,便要假死脱身,去投奔马家老姑奶奶,认对方做养母。她计划要远离京城,去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生活,还怂恿情郎跟自己一起走。因为她作为宗室女,能打听到一些权贵圈子里的消息,知道楚胡两国即将要开始大战,到时候身为胡人质子的情郎绝对不会有好下场,还不如早些逃离京城,寻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与爱人双宿双栖,做一对恩爱鸳鸯。

胡人质子当然不会照她的意思去做,三五句话哄住她的,他就想出去找人打听楚胡两国交战的消息,好给故国传递情报了。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免再次接触到权贵人家被他容貌吸引的少女,却让宋育珠发现了,发作起来,影响到了他的计划,他才与她彻底翻了脸。

他当时以为这只是件小事。宋育珠不过是失了家人宠爱的少女,成不了气候,本身与人私通,又是把柄。他没想到她会如此豁得出去,直接告发了他。有那权贵人家的少女为证,他打探军情的意图瞬间暴露在人前,再加上两国即将起战端,大楚朝廷索性以此为借口把他囚禁起来,他被逼得狼狈逃离。幸好宋育珠曾经带他去过曾家祠堂那条密道,他知道那里可以直通城外,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潜入了平西侯府。

幸好那些天,平西侯府正在筹办世子的婚礼,府中人多杂乱,又只有平西侯父子才知道密道的存在,旁人一无所知,这才叫他钻了空子。他成功出了城,但回国路上吃过的苦,他过了几十年都不想再提起。

等胡人老汗王好不容易逃到长安,认出了马家老姑奶奶,听说她的养女当日要嫁入周家,便立刻怀疑上了新娘的身份,因为这跟宋育珠当时提过的计划太象了。他没办法见到新娘本人,可即使无法确认,他也依旧把这件事记在了心底。

等到他回到胡国,成功上位做了汗王,又对大楚发兵,却在战场上多次遭遇失败之后,他便想起了这件事,特地派出可信的心腹,潜入大楚西北。

可惜长安距离西北边境太远了,他派出的奸细花了很大的功夫,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方才成功潜入长安城,而找到门路攀上周家三房的门,又再花了两年。等到他的人好不容易能接触到马老夫人时,后者已经在周家三房站稳了脚跟,连儿子都生了。

可当胡人老汗王把两人定情时的旧物送到马老夫人面前时,对方还是露出了惊惧的表情。她企图无视那旧物的存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可这根本瞒不过精明的胡人奸细们。倘若她当真不是宋育珠,早在胡人奸细们显露暗示的时候,就该通知家中亲兵来抓人了。可她完全没有动静,分明就是心虚,怕胡人奸细落入丈夫之手后,会说出她的秘密,她才会瞒下此事,将奸细放走。

这反而让胡人奸细们抓住了她的把柄,一点一点地将胡人老汗王的威胁传达过去,终于磨得她松口服软,愿意为他们提供方便了。

虽说她不肯再象少女时代那般,为了旧情人去丈夫书房里偷取军事情报,传递给旧情人知晓,可有这么一个内应安插在敌国主将的腹心之地,胡人老汗王心里还是十分愉悦的。

可惜,他没办法逼迫马老夫人做更多的事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身为内宅妇人,能在精明的丈夫眼皮子底下瞒着他做的事,本就不多。可胡人老汗王联系上旧情人,并不仅仅是为了让她给自己做内应而已,最重要的,还是要报复她,破坏她离开家人、改变身份后的幸福生活。

所以,胡人老汗王通过马老夫人的关系,让手下的奸细以西域商人的身份取得进京的路引,又在进京之后,从曾家祠堂地道的另一个入口处潜入曾家祠堂,把他详细写下这些年经历的绢信藏进了原本的纸包中。他甚至还授意那名心腹奸细,故意引起孙家人的注意,落入孙家人手中。只要孙家人顺着他心腹给出的线索与情报,从周淑仪查到马老夫人头上,他的报复计划便完成了。

宋育珠注定会不得好死,而她的夫婿又是周家将领,以孙周两家的糟糕关系,孙家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攻击周家的大好机会。到时候周家倒了大霉,西北边军群龙无首,正是胡人大军入侵大楚的最佳时机。

胡人老汗王命人将这封绢信藏进曾家祠堂,就等着曾家有人发现它,从而得知他的整盘计划,为他对周孙两家的算计而懊悔不已的那一日。倘若大楚朝廷因此陷入新一轮的混乱,又有谁能抵挡他们胡人的进攻呢?

胡人老汗王的字迹,镇国公还是比较熟悉的。看着对方在绢信中洋洋自得的语句,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估计胡人老汗王也没想到吧?孙家确实是从他派出的奸细嘴里发现了马老夫人与周淑仪这对母女的可疑之处,但他们完全没有利用她们打击周家的意思,而是先走她们的渠道,秘密弄来足量的火油,先对付吴皇后、三皇子与吴国丈一家去了。等到这件事办成功,他们也不会再利用马老夫人的把柄来对付周家,以免把自己的罪行给暴露出来。他们选择了从各方面削弱打击周家,收买西北边军将领,再暗地里挑拨颍川侯府与周家对上,借刀杀人。

而胡人老汗王没等到自己的计划成功,便先是遭遇了十几年前的战败,接着又是胡国内部的权力斗争,他本人也在数年前死去,周家却还在大楚西北兴盛如昔。

什么阴谋诡计,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永远不会有实现的那一天了。 四百八十二章 吐血 马老夫人全身都在发抖。

从涂荣读出那封白绢信件上胡人老汗王的话后,她就开始发抖,抖得屋里所有人都能看见。她面色白得象鬼一样,好象下一秒就要昏过去,却一直清醒地抖到了涂荣读完信为止。

所有人都知道,她做梦都想找到这个夹带了自己与胡人老汗王三封信的纸包,想要将它彻底毁掉,不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曾经的黑历史,为此不惜牺牲了亲生女儿的婚姻。

可如今,她想要的东西就这么摊开在所有人面前,她想要隐藏的秘密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她这辈子最大的期望就此落空了。她的未来一片晦暗不明。她怎么可能不发抖?!

换作是别人遇到她这样的事,也照样会气得恨不得当场晕过去的!

周马氏见恶婆婆沦落到这个境地,不由心下大快,小声骂道:“活该!若你早些跟老太爷把话说清楚,就不会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就算老太爷为从前的事恼了你,你也照样是三房主母,不缺荣华富贵。你为了隐瞒这些事,帮胡人奸细做了那么多事,又有啥用?!不但犯了周家的忌讳,断了自己的后路,人家也没跟你客气,该告发你,还是照样告发你。你以为那胡人老汗王真会对你手下容情呀?!”

马老夫人抬头瞪向她,眼睛都红了。

周马氏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躲到丈夫后头,小声抱怨:“老爷,你看她还想吓唬额,压根儿就不知道悔改咧!”

周世功沉着脸,没有回应妻子的话,只抬头去问涂荣:“涂同知,那胡人老汗王在曾家祠堂中藏起了这几封信,故意设了圈套,要引孙家来对付我们周家。他后来见计谋未生效,难道就什么都不做?”

涂荣放下了绢信,重新拿起颍川侯抄写的周淑仪供词:“根据曾二太太的说法,胡人老汗王把信藏在祠堂后,又将此事告诉了马老夫人,马老夫人才千方百计将女儿嫁进了颍川侯府,就盼着她能把这几封信找出来烧毁,为此做了许多犯禁的事。”

海棠立时就觉得不对劲了,心里暗暗将那胡人老汗王写的两封信的内容重新回忆一遍,心里便有了数:“奇怪……马老夫人嫁女至今都快二十年了吧?可送信去曾家祠堂的胡人奸细……难道不是十几年前才到的京城?这时间是不是对不上号?”

周马氏听闻,忍不住“呀”了一声:“怎会如此?莫不是哪里弄错了?!”

这时候马老夫人终于忍不住了。她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嘶吼出声:“他骗我……他骗我!他居然骗了我?!”

她这话一出口,在场里有的聪明人便很快猜到了她愤怒的原因。

估计胡人老汗王最初让人告诉马老夫人,自己在曾家祠堂里藏了这么一封密信时,那纸包中其实只有马老夫人偷盗军机告知情郎的信,以及胡人老汗王逃出京城前匆匆写下的手帕信而已。这里头根本没有一字一句提到了“宋育珠”已经成为长安周家三房主母这件事,就算纸包被人发现,也不会牵扯到马老夫人头上来。

可胡人老汗王却骗了马老夫人,让她以为那纸包中连她如今的身份也一并明言了——因为她逃离京城前,确实曾经将自己要认马家老姑奶奶为养母的计划告诉过老情人。

为了不让曾家人发现这些信,牵连到她如今的生活,马老夫人不惜将女儿嫁给资质平庸的颍川侯兄弟曾二老爷,又助女儿图谋颍川侯爵位,就是为了能毁掉自己的罪证。

然而当时胡人老汗王的第二封信,压根儿就还没藏进曾家祠堂里呢!就算周淑仪在祠堂里放的那把火烧起来了,也顶多是烧掉当年的旧信罢了,对那后来加塞的白绢长信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

胡人老汗王派出的奸细花了那么多年的功夫,才把手伸到了远离边境的长安城周家内院,哪儿有那么容易把人送进大楚腹地?他还是靠着马老夫人给出的进京路引,才把自己的心腹送到了京城,从而将他吓唬马老夫人的话,变成了事实。

当那封白绢长信被塞进纸包之后,宋育珠与马老夫人这两个身份才被联系起来了。马老夫人的头上,才真正悬起了一把随时会落下的铡刀。

当年若不是马老夫人错信了胡人老汗王,心虚之余又不敢告知丈夫,只能自己暗戳戳地思考应对之策,事情或许根本不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她也犯不着牺牲女儿的婚姻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周家三房老太爷或许会生妻子的气,但肯定会优先解决妻子的麻烦,以免牵连到周家的。他会派人进京,从曾家祠堂密道的另一个入口进入藏信的屋子,将东西搜出来,悄悄儿带走,根本用不着赔上女儿的婚姻,却近二十年都只是在做无用功。

就算马老夫人只知道曾家祠堂密道的入口,而不知道另一端的出口在何处,三房老太爷也会比她更有办法,去解决这个难题。周家不缺人也不缺钱,在京城还有承恩侯府作为内应,宫里又有太后在,胡人奸细都能悄悄办到的事,又怎能难倒他?!

很快,所有人都想明白这一点了,看向马老夫人的目光中,既有鄙夷,也有同情,但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曾庆喜忍不住吐槽说:“亲家老夫人,你也太蠢了吧?本来没有的事,你却主动帮仇人把要命的把柄给送出去了。但凡你跟你家老太爷多说一声,也不至于上这个当呀!胡人奸细若不是有你这个周家三房主母帮忙,根本没办法到京城去,你以为我们大楚的关防是纸糊的么?!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蠢人?竟然还帮着仇人害自己?!”

周世功也摇头道:“幸好世成不是在你身边教养大的……可惜了淑仪。她本来不该有这样的下场……”

马老夫人再也忍不住了,一口血雾喷了出来,两眼一翻,整个人瘫倒在圈椅上。

众人小小地慌乱了一下,还是麻素芳麻尚仪冷静地站了出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拔开瓶塞往马老夫人鼻子底下晃了两圈,后者方才幽幽醒转。

麻尚仪见她醒了,便又安静地坐了回去。镇国公夫人有些好奇地小声问:“这是什么药?”麻尚仪也轻声回答:“从宫里带出来的,治晕很有效。”

众人看着醒过来后一脸颓废的马老夫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这药的效果确实十分显着,见效又快,真不愧是皇宫出品。

马老夫人虽然醒了,但她如今正陷入心神崩溃中,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神智清楚地回答别人的问题。大家索性就暂时忽略了她,只关注涂荣手中颍川侯抄写的周淑仪供词中,是如何记录后头的消息的。

颍川侯父子从自家祠堂里搜出了纸包,又看过里头那三封信的内容后,大为震惊。他们回过头去继续审问周淑仪,也把这几封信拿给她看了。

周淑仪大受打击,没想到自己会被母亲所骗,中了胡人的圈套,害人害己。面对颍川侯的问题,她便再无隐瞒了。 四百八十三章 悔恨 然而,周淑仪在这时候也没什么隐瞒的了。

能说的她之前几乎都说了,剩下的都是些旁支末节,又或是她知情但没放在心上,而颍川侯父子又不知道的东西。他们不问,她自然不会想起。

但颍川侯父子从祠堂里看到了胡人老汗王的信之后,便知道了更多先前所不了解的细节。

比如那胡人老汗王拿心腹做奸细死士,派他到大楚京城去,引导孙家的人去挖掘周淑仪与马老夫人的秘密,进而打击整个周家,这个计划最终不曾得逞。那胡人奸细确实引起了孙家的注意,也把周淑仪与马老夫人母女这条线索告诉了孙家人,但孙家只利用这对母女的渠道达成自己的目的去了,却不曾用来对付周家。

那么这个胡人奸细后来怎么样了呢?

周淑仪这边所知道的消息是,胡人奸细刚失踪那段时间,她也曾担心过对方会被朝廷抓住,出卖自己,可孙家的人却联系上了她,告诉她人落到他们手中了。

孙家声称他们抓到了胡人奸细,会把人交给自家子弟孙永柏,让他把人交上去积累功劳,但为了确保这个胡人奸细不会说出不该说的话,人交到锦衣卫之后,很快就会死于非命,表面上看起来就象是自己服了毒,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孙家人声称他们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周淑仪,从此掌握了周淑仪把柄的人,便不再是胡人奸细,而是孙家了。

明明是在威胁,但孙家人的话术高明,周淑仪竟然因此对他们交付了信任,从此越发愿意与孙家的人来往,不但帮他们秘密采买到了火油,还自愿交出娘家的财富,以交换对方的承诺,说一旦孙家的皇子成为了新君,就会助周淑仪的儿子继承颍川侯的爵位。

等到孙家的皇子外孙夭折,孙家又以女婿纪王世子的名义继续做出承诺,而周淑仪也继续相信了。哪怕知道自己的行为是自绝于娘家亲族,她也没有改主意的打算。

据说孙家还有女眷私下对周淑仪说,等到将来新君继位登基,中宫皇后自然是孙家女,嫡长皇子也必须是孙家女来生,但只要孙家的外孙成了太子,孙家并不介意助周淑仪的女儿成为新君的妃嫔,甚至是生儿育女也无所谓。

那位孙家女眷还这么对周淑仪说:“等到那时,你娘家就没法再指责你什么了吧?到时候就轮到周家人来看你和你娘的脸色了。”

周淑仪虽然不确认对方这么说,是不是认真的,但心里还是挺心动的。她虽然没有跟丈夫提起这件事,但还是有意争取儿子与孙家女儿的联姻,好增加自家女儿入宫的可行性。有门当户对的人家在女儿婚事上试探她的口风,她也找了各种借口去推拒,还对丈夫曾二老爷说:“我们夫妻就春琳这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何必急着给她说亲?我们大可以慢慢挑选,定要为她寻一个十全十美的如意佳婿。”曾二老爷就被她说服了。

如今大梦初醒,周淑仪回想过去,只觉得自己真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孙贵妃为了确保儿子能成为储君,对后宫中的皇子与妃嫔毫不留情。做姑姑的如此善妒霸道,做侄女的又怎么可能是贤良大度之辈?孙家女眷那些话,不过是用来哄骗她的罢了。等到纪王世子继位为君,孙家只会力保他膝下所有子嗣都是孙家女所出,怎么可能容许别家的女儿生下皇子?!

更别说,那孙家女眷不过是私下闲谈时跟她提了这件事。对方既非孙家主母,也没资格决定真正的大事,又不是在人前正式承诺。事到临头对方反了悔,坚称没有这回事,她能拿人家怎么办?到得那时,女儿的终身被耽误了,她也没处诉苦去。

周淑仪在颍川侯父子面前几次哭得晕过去。颍川侯父子不得不把曾二老爷叫来照顾妻子。可后者知道了真相后,对妻子已经没有了任何怜惜,根本不想把她救出去了。

原来妻子嫁给他,不是出于什么不在乎身份爵位的一见钟情,而是纯粹想利用他去进入曾家祠堂,寻找一份多年前的罪证而已。他却轻易相信了妻子的话,为了实现妻子的愿望,不惜算计同胞兄长和嫡亲的侄儿,差一点儿害了侄儿的性命。他十分后悔自己被妻子迷昏了头,无法忍耐再与妻子生活在一起了。他把妻子交给了兄嫂,任他们处置,自己打算带着儿女到江南上任。若哪一天京城家中传来妻子的死讯,他会为妻子戴上三日孝,然后就把她彻底抛到脑后去的。

颍川侯很仔细地写下了亲弟弟的话,还描述了周淑仪听说后崩溃痛苦的模样,以及周淑仪的一双儿女前来辞别母亲时,面带怨恨的冷淡模样。这一切都是特地说给马老夫人听的,好让她知道自己曾经做下了什么孽。

只是马老夫人还未有什么表示,周世功已经面露不忍了。

他虽然对周淑仪这个妹妹有许多怨怼不满,但得知她被继母操纵摆布的一生后,心里也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他看向继母的视线更加冰冷了:“老夫人如今可满意了?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马老夫人表情麻木地说:“我也是被人所骗……淑仪又再被别的人骗了……事情会变成如今的境地,难道不是淑仪太过愚蠢的缘故么?!她但凡聪明一些,机灵一些,也不会被人算计得这么惨……这如何是我害的?!”

她抬起双眼看向一脸气愤的周世功:“你也别光顾着责怪我了。你们家就没出过几个真正的聪明人。做爹的傻,儿女又能聪明到哪里去?我当年就不该嫁给你爹!若不是嫁给了他……若不是认了马家的养母,我根本不会暴露行踪,也不会被胡人算计,早就平安脱身,过上好日子了!”

周世功大怒:“你竟有脸说这样的话?!”

马老夫人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似的,闭上双眼,落下两行泪:“早知道是这样,当年平西侯世子来追我的时候,我就该跟他回去。他不知道真相,又对我一往情深,只要我点头,婚约退了也能重新续上。只要我嫁进了平西侯府,爹娘也不会多嘴说出不该说的话,我还能继续做富贵体面的宗室贵女……胡人就算生了一副好皮囊,也终究不可信。我怎么就昏了头?竟一心想与他长相厮守?!都是那狡诈的负心汉花言巧语,骗了我……”

涂荣咳了两声,打断了马老夫人的臆想:“老夫人,那是不可能的。颍川侯在信的末尾提到了,初代颍川侯曾给子孙后代传下了一个秘密,说他当年犯下了大错,幸亏得人提醒,才能亡羊补牢,可他父亲却因此自请辞官,又郁郁而终。初代颍川侯重新振兴家门后,留下家训,禁止任何后代子孙将妻妾带进祠堂,并且严禁向继承人以外的子嗣透露地道的秘密,就是因自身经历得来的教训。”

涂荣顿了顿,对上马老夫人不敢置信的双眼:“他当年就知道了真相,不可能娶你进门的。” 四百八十四章 好心人 马老夫人根本不肯相信涂荣的话:“你胡说!”

平西侯世子怎么可能知道她做过什么?他要是知道,又怎会在她被父母送走的时候追上来?!他明明对她一往情深,两人青梅竹马,又刚刚定亲不久,正是情浓的时候。他不知道她另有所爱,父亲沁国公胡乱找了理由来退婚,他不肯接受现实,执意追上来,说会为了她反抗长辈的乱命。若不是她当时被胡人质子迷昏了头,满心里想的都是要去找心上人,没把他的钟情执着放在心上,他们说不定早就重新定亲了!

虽然她的父母不肯让她有机会继续从平西侯府偷窃情报,但她要是对负心汉死了心,不再做这等蠢事,她父母为了自家的名声着想,也不会跟平西侯府多嘴的,那她与平西侯世子自然就能相安无事地完婚了。等她设法把负心汉解决了,平西侯府的情报不会外流,平西侯继续执掌西北兵权,曾家爵位不降,她只会过得比如今更好!

没错!平西侯世子当年不可能知道真相。若不是她被胡人质子所迷惑,她根本不会受这几十年的苦,不但与家人反目,认商人为母,还不得不嫁给一个鳏夫做填房!她明明是身份尊贵的宗室血脉,从小无论想做什么都能成功,想要什么东西都能到手,不过是看中一个英俊的男人罢了,几时想过自己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那负心汉误了她!

马老夫人自言自语地说服着自己,四周的人听到她嘀咕的内容,都感到无语了。

这老妇人莫非是受到的打击太大,得了失心疯?否则怎么好象魔征了似的?

众人方才都听到涂荣读的颍川侯来信内容了,自然不会相信马老夫人的话。只是曾庆喜从小在颍川侯府长大,受不了她来来去去地念叨平西侯世子对自己有多么深情,忍不住吐槽:“太侯爷好歹也是在边疆立下过赫赫战功,又在永昌、隆定两朝都得到重用的名将,你咋把人当傻子似的,真以为你那点伎俩能把人骗住呢?!”

他告诉众人:“太侯爷虽说不爱提起自己年轻时候的事儿,但太侯夫人却很喜欢讲从前的旧事。我小时候可是亲耳听到太侯夫人说的,道是太侯爷年轻的时候定过一门亲事,女方犯下了极大的罪过,还害得曾家吃了大亏。幸好有好心人提醒,太侯爷才得知真相,及时阻止事态变得更糟糕。他当时不敢相信那女子当真犯下了大错,还曾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去试探对方,结果对方压根儿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还妄想继续哄骗他。

“在那之后,他就对那女子彻底死了心,很快就听从父母安排,另娶了太侯夫人为妻。同样是宗室女,太侯夫人比那女子强了一百倍。太侯爷前往边疆杀敌的时候,太侯夫人把家里照顾得妥妥当当的,从来不让他操心。太侯爷不止一回感叹,说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把太侯夫人给娶回了家。”

说罢,曾庆喜冲着马老夫人挑了挑眉毛:“从前我只拿这当故事听,如今回想起来,便知道故事里那犯了大错的女子便是你了。对比周家三房娶你进门后的际遇,我们太侯爷的话说得真是再正确不过了!但凡你们家老太爷有我们太侯爷一半的运气,没续娶你这位夫人进门,他一家子也不会落得今日的田地呀!”

马老夫人愤怒极了,她挣扎着想要摆脱周六将军与林侍卫的约束,冲上去撕了曾庆喜的脸,可惜却根本动弹不得,只能在那里无能狂怒而已。

众人也不理会她,麻尚仪有些好奇地问曾庆喜:“请问曾指挥使,您可知道当年提醒平西侯世子的好心人是哪一位?”

曾庆喜想了想:“好象是沁国公府请来的一位教养嬷嬷,是宫中女官出身,无论学识人品都是上等,可惜没教出个好学生。”他看了马老夫人一眼,“太侯夫人曾十分惋惜,道是沁国公府心虚,这头退了婚,匆忙将女儿送走,那头便把好心提醒了他们的教养嬷嬷给灭了口。

“平西侯一听说这个消息,就知道不妙,立刻带着儿子进宫请罪去了。永昌帝知道曾家只是没提防宗室,才上了当,虽然生气,却没有发作曾家,还为了老臣脸面瞒下了此事。可沁国公夫妻企图隐瞒真相,还不惜杀人灭口,就犯了永昌帝的大忌。他们一直不肯进宫请罪,还以为自己能永远瞒下去呢。他家爵位没能传承下来,也是因为这件事的拖累。”

沁国公临终前拼命想为独生的庶子请封,可即使他请动了同支同脉的所有宗室长辈、同辈出面,也只能说服隆定帝同意册封他儿子为世子罢了。可沁国公的这位幼子自打成为世子之后,至今四十多年,从幼儿长成中年人,儿子、孙子都有了,也依然是沁国公世子,一直不曾继承父亲的国公之位。他的儿孙都是闲散宗室,等他一死,便要沦为宗室中的底层。这一切,何尝不是皇家对他们这一支的惩罚呢?

曾庆喜犹自感叹着。麻尚仪听说了好心人是一位教养嬷嬷后,便有些走神,喃喃低语:“丁嬷嬷原来曾经给平西侯府送过信……确实,以她的为人,又怎会坐视军机外泄,只可惜……”

旁人都没留意到麻尚仪的自言自语,唯有海棠听到她问起“好心人”之后,便将注意力放到了她身上,自然也听到了她这句低喃。她的声量虽低,但海棠认口形,也大致能猜出个七八成,不由暗地里猜想,这位麻尚仪怎会知道“丁嬷嬷”的存在?丁海棠出宫已将近六十年了,而麻尚仪当时只怕还没出生呢!

麻尚仪只低喃了这一句话,便转头看向镇国公与涂荣:“颍川侯信里可还提到了别的事?”

涂荣低头看向手中信件末尾的署名:“没有了。颍川侯从曾二太太处审问到的内容,基本都在这里了。若还有什么细节没查清楚的,可以去信京城再问。”

镇国公亲自检查了那只红木锦盒,确信里头除了涂荣手中的证词与纸包里的三封信,再无其他东西。

事情似乎都已弄清楚了。马老夫人罪证确凿,人证物证俱在,已没有辩解的余地。她本人估计也不再抱希望,只是说些疯言疯语,不知道是真的疯魔了,还是企图借这种手段来逃避惩罚。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她都不可能再逃过去了。

镇国公低声问麻尚仪:“太后娘娘与皇上可有旨意?若证明三婶娘有罪,接下来要如何处置?”

麻尚仪平静地回答:“皇上已赐下了牵机药,如今由老奴保管着。几时用药,怎么用,还请镇国公与涂同知定夺。”

屋中众人的窃窃私语瞬间安静下来,连原本喃喃自语中的马老夫人,也闭上了嘴,恐惧地瞪大了双眼。

牵机药,那可是宫中秘藏的剧毒!

原来皇帝在派人来长安之前,就已经决定好要赐她牵机药了么?那她今日在挣扎什么?!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四百八十五章 终局 镇国公夫人带了儿媳周六夫人过来,在场的还有麻素芳麻尚仪,就连周家三房目前的主母周马氏,也非常乐意出一把力。

她们再加上周马氏的妹妹马氏,几个人合力把马老夫人拉回到里间的卧室,暂时关了起来。原本在院子里做粗活的两个丫头会继续负责照看马老夫人的生活起居,但正屋外头则会添加一圈守门的健妇,西院外围则会增加卫兵看守的数量。马老夫人名义上是住在自己的房间里,其实与坐牢没有两样。而且这样的生活还不定能维持几日,兴许今晚或明天,她就要迎来自己那份牵机药了。

看到镇国公夫妇与涂荣要带着所有人离开,马老夫人也知道自己的命运基本已经被决定了。她怎会甘心接受这样的命运?哪怕无法冲出卧室,她也扑到窗边苦苦哀求:“我不是有意的!年轻时候是不懂事,被人骗了!是那胡人老汗王算计了我!他给我挖了圈套,百般算计。我太害怕被他揭穿秘密了,我不想失去在周家的好日子!我知道我错了,你们给我一个机会吧!我知道他很多的秘密,我还可以帮你们算计胡人的奸细,配合你们给他们挖圈套,包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可惜的是,她的话根本没法打动在场任何一个人的心。

胡人老汗王死了两年了,长安城里经过几拨清洗,孙家的耳目爪牙都被清空了,胡人奸细更不可能有残留。若后续胡人再派人过来打探消息,大不了兵来将挡,土来水淹,根本没什么好怕的。长安人早就习惯了应对这些麻烦,还用得着一个叛徒的配合,才能解决胡人的暗手吗?

马老夫人见众人连脚步都不停留,压根儿就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只好去找她最习惯拿捏的软柿子:“世功!我好歹把你养了这么大,又替你养大了孙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待你再不好,也不曾伤了你的性命,还让你年纪轻轻就考中了功名,你不能因为自己遭孙家排挤,仕途不顺,就把这些责任都算在我头上!你从前不是总说要孝敬我么?难不成如今外人说几句话,你就不再孝敬我了?!你可记得你爹临终前嘱咐过你什么?你又是怎么在他面前发誓赌咒的?!若我就这么叫人药死了,你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有什么脸去见你爹?!”

周世功犹豫了一下,停下了脚步。周马氏连忙拉住他:“老爷,别听那婆娘胡说八道!老太爷当年是被她骗了,根本不知道她都做过些啥坏事,以为她当真是贤妻良母,方才让你孝顺她的。倘若老太爷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只怕恨不能一刀砍了她,又怎会怪罪你?!你可别上了她的当!如今赐药给她的可不是额们自家人,是皇上,是太后呀!”

周世功想想也是,便又继续往前走。

马老夫人见状连忙哭道:“你就当可怜可怜你兄弟吧!好歹让我再见他一面!我们都多少年没见面了,就算我死有余辜,世成总是个好孩子,好兄弟。他从来都是最敬重你这个哥哥的。我叫他跟你争,他不肯,还主动跑到岷州卫去,年年都不肯回来,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他是在长安城里被我娇养大的孩子,几时受过那样的苦?却为了维护你,心甘情愿在那种穷乡僻壤一待就是二十年。你什么都帮不上他的忙,就够对不起他的了,难道还忍心看到他,连亲娘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么?!”

这回周世功是真的有些破防了。继母是坏人不假,但她所生的弟弟确实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

他犹豫着抬头看向前方的镇国公,后者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与他对视:“你怎么想?”

他怎么想?

周世功犹豫了一下:“我其实已经给岷州去信了。世成正在回来的路上……估计就是三五天的事。若能让他见他母亲最后一面,弄清楚他母亲从前到底都做过些什么事,他应该不会有所误会,或是怨恨上谁吧?”

想想妹妹周淑仪如今被困在夫家,估计是不可能大归的了。周世成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见到这位同胞手足,倘若连亲生母亲都没办法送最后一程,那也未免太可怜了些。

镇国公对周世成这个堂弟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他是个才能一般但还算忠厚老实的人。既然他不曾象他生母那般作恶,周世功又想要为兄弟求情,镇国公倒也不至于太狠心:“你自己决定吧。若你能求得涂同知与麻尚仪同意,我没有意见。”

说完这话,他便带着妻儿离开了。涂荣似笑非笑地看了周世功一眼,知道这个周家三房现任家主最大的毛病就是心慈手软,魄力不足,容易被继母拿捏住。然而这是周家的家务事,他身为外人何必多管呢?皇帝曾有旨意,让他与周家人和睦相处。只要周家不是要他放了马老夫人,他也不介意卖周家一个人情。

只是这件事,他过后会如实上报,绝不会向皇帝隐瞒一个字。到时候皇帝会如何看待周家三房的人,可就不是他能预判的了。反正周世功也不得皇帝的看重,这辈子的仕途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镇国公与涂荣都默许了,周世功便放心地回头告诉马老夫人:“世成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了,过几日就能到。你且好生养着吧,服药那天要穿戴什么衣裳首饰,也可以先预备出来。你犯的事是丑事,就算是为了爹的脸面着想,我也不希望外头的人知道你做过些什么。到时候我还是会替你办妥身后事的,但不可能办得太过体面,差不多就行了。我也不会将你埋到我爹身边去,省得叫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你可以想好一个清静的地方。等世成回来了,让他替你操办。你从来没把我当成是儿子,只怕也不希望在终局之时,还要看到我的脸吧?”

说完这番话,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周马氏狠狠瞪了马老夫人一眼,甩下一句“便宜你了”,便拉着大姐孙女外甥孙女一块儿走了。

至于马老夫人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听完他们的话,又目送他们离开的,就没人在意了。

海棠落在最后,回头再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看起来象是风中残烛一般,表情一片空白,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化殆尽了。

海棠只觉得心头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也跟着融化掉了一般。上一段人生骤然中断所带来的满腹怨气,也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她微微翘起了嘴角,昂着头冲着马老夫人轻哼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西院。 四百八十六章 涟漪 海棠跟着姨奶奶周马氏与祖母马氏、表妹周怡君一同回到了周家三房的正院。

所有人方才都经历了很大的冲击。只是当着外人的面,她们都装作镇定的样子,不露丝毫异色。如今回到了自己熟悉的房间里,周马氏整个人立刻就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到炕边,伏着炕桌边沿,只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了。

马氏在炕桌对面坐下,也觉得头脑嗡嗡作响。不过她心里更多的是欢喜:“大姐,涂同知还有宫里来的女官侍卫方才都在,他们没说皇上要如何处置你们一家,只说给马老夫人留了毒药,这意思是不是……你们没事啦?!”

周马氏抬起头,已是热泪盈眶。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应该是没事了,不然方才他们就该说老爷是啥罪名了。他们不提,长房国公爷更不会为难额们家,这次祸事算是过去了!”

马氏忍不住念了声佛:“菩萨保佑!大姐一家就此逃过一劫,改天额们得去庙里还愿才是!”

周马氏感动地问她:“玉梅,你替额去庙里祈过福?”

那倒没有。马氏年前年后一直在忙碌,长安城里的寺庙她都十几年没去过了,哪里还记得要去上香礼佛?不过她在家里的时候,也曾对着老天祈求佛祖保佑,四舍五入便是替大姐祈过福了。如今大劫已过,去庙里正经还个愿,捐点香油钱,也是应有之义。

周马氏闻言连连点头:“这是正理。改日额跟你一道去,好生替老爷、晋林点上几十盏长生灯,求佛祖保佑,今后额们家再也不要出西院那样的祸害了!担惊受怕了这么久,额们家也该过几年安生日子,不然这样的事再来一回,额吓都要吓死了!”

马氏听了不由笑出声来。海棠与周怡君也在旁跟着笑。后者也是坐在炕边的椅子上不想动弹,整个人充满着经历过大刺激后的无力感。

心情放松下来后,马氏便忍不住说出自己憋了许久的话:“棠棠啊,你今儿是咋的啦?你跟着额们过去看热闹就罢了,咋还多嘴说那么多话?方才额吓了好几跳。马老夫人骂额们马家时,你看不过眼骂回去就算了,咋后来几次没人跟你搭话,你还要在你姨奶奶耳朵多嘴咧?亏得今儿国公爷、涂同知还有宫里来的人都没怪罪,一心审问马老夫人去了,不然他们要是恼了你,把你赶出去可咋办?!就算不伤筋动骨的,传出去也丢脸咧!”

周马氏忙道:“玉梅,你怪孩子做甚?棠棠今儿也不是胡说八道,好几回她都说到点子上了。要不是她及时提醒了额,说不定额们就漏掉许多疑点,叫西院那婆娘给蒙混过去了。今儿能把那婆娘从前做过的事全都查问清楚,也有额们棠棠的一份功劳咧!”

海棠当然不会实话实说自己就是冲着揭破马老夫人真面目去的,便顺着周马氏的口风道:“我就是看不惯嘛。那马老夫人从前做了那么多坏事,又害了姨奶奶一家,还有脸把污水泼到马家人头上,谁还欠了她不成?!马家老姑奶奶把她救出京城,替她说了好亲事,又给了她丰厚的财产;周家收留了她这么多年,供她锦衣玉食,尊贵体面,容忍她那些小算计,结果她却一点儿都不知道感恩,怪了马家怪周家,就是不知道反省自己。我最看不得这种人了,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继续胡说八道?!我看不出来就算了,但凡我能看出她的破绽,就没有坐视她继续骗人的道理!”

周怡君连忙附和道:“是极是极,我当时也听得生气。只可惜我嘴笨,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幸好有海姐姐替我开口。我当时听着她说破老夫人话中的破绽,看着国公爷、国公夫人与涂同知、曾指挥使、麻尚仪一步一步揭穿老夫人的谎言,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

周马氏坐直了身体,伸手一把将海棠拉了过去,搂在怀里,亲亲热热地说:“孩子也是一片孝心。她年纪还小,稍稍鲁莽些又能咋样?长房国公夫妇都是和气人,定不会见怪的。至于旁人,横竖额们也不熟悉,今后想必也不会有打交道的时候了,他们咋想都没关系。大姐刚刚脱了难,心里正高兴咧。好妹子,你别在这时候扫兴嘛。”

大姐都这么说了,马氏还能说什么?只暗暗瞪了孙女一眼,哂道:“既然你姨奶奶和表妹都替你说情,阿奶就饶了你这回。以后再往别人家做客,可不许再胡乱插嘴了!”

海棠笑眯眯地应了。她上辈子的仇人基本都解决掉了,剩下一个马老夫人也只是时间问题,以后也不会再有这般让她激动愤怒的事了。她毕竟是做了几十年宫廷女官的人,城府耐性都还是有的,自不会再在人前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

周马氏欢喜完,又开始发愁另一件事:“西院那边也不知道几时了结。额方才听老爷的意思,还是要正经替那婆娘办丧事的,只是不大办罢了。家里哪里还有银钱?当初西院里那些值钱的物事,大多叫涂同知带人抄走了,也不知能不能还回来。虽说那婆娘还有首饰在,但没有二叔点头,额不好说变卖的话。”

周家三房其实还没穷到那份上,只是周马氏已经拿到了中馈大权,知道马老夫人给公中造成了多大的亏空,心里便不乐意再替她花钱罢了。

马氏叫她别操这个心:“等你家二老爷回来送了她最后一程,就让他掏钱给他娘办丧事得了。无论是大办还是小办,都是她亲生儿子说了算,大姐和姐夫顶多就是出点份子钱,就算对得起她了。族里人即使不知道内情,见她丧事是她亲生的儿做主,也怪不到你和姐夫头上。”

周马氏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嘴上还要假装一下:“她到底养过额们老爷几年,额们老爷最是爱惜名声,总要把礼数尽到了,不能叫外人挑理。”说罢又想起了一件事,“不知二叔可带了儿孙回来?若到时候只得二叔一个替她披麻戴孝,也不好看。周晋浦是她亲自养大的,一向与她亲近,论理也该替她做一回孝孙。有儿子代劳,额们老爷就不必劳累了。”

她叫过彩罗:“去东边找找大少爷,问他可得空?今儿他没去西院听审,想来也想知道众位大人都审出些什么了吧?若是额告诉他,他多半不肯信的,叫他找老爷去。老爷说的话,总不能是骗他的吧?”

彩罗应声出去了。马氏忙问周马氏:“大姐要做甚?这些事,姐夫自会去跟周晋浦交代,你何苦掺和进去?”

周马氏却恨恨地道:“周晋浦仗着那婆娘,这些年不知害我受了多少冤枉气。如今那婆娘倒了台,额若不趁机把这口气出了,彻底将周晋浦的气焰打压下去,将来额就算做了这三房的主母,他也照样不把额放在眼里。额还能由得他得意了?!玉梅,这事儿你别管,额心里有数。”

马氏见自家大姐拿定了主意,只能翻了个白眼,不再多言。 四百八十七章 怨气 马家姐妹俩与海棠、周怡君四人正讨论去城中哪个寺庙还愿祈福,彩罗便从东院回来了。

她面对难色地向周马氏禀报:“太太,大少爷不在,老爷把他喊走了。”

周马氏怔了怔:“老爷叫他去谈西院那婆娘的事么?这么急?”她不由得撇了撇嘴,心想周晋浦真不愧是丈夫周世功的心肝宝贝嫡长子。周世功刚从西院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把长子叫过去说话,这是生怕长子不知道将他教养大的继祖母都做过些啥坏事,会为她担忧难过?

周马氏想到自己远在宁夏中卫的儿子周晋林,还有嫁得不大如意的女儿周芝兰,只觉得心里酸溜溜的,说不出的难受。她为周世功所生的一对儿女,可从来没得到过父亲如此细心体贴的关照!

也不知是不是这股难受影响了她的想法,她下意识地便脱口而出:“依额说,周晋浦很不必为西院的老夫人担忧,最好连问都不要过问,省得沾惹上麻烦才好。明面上那婆娘好象把他养大了,劳苦功高,可就算没有她,他也照样能活得好好的,额这个后娘又不是狠毒心肠,还能叫他吃了亏?若没有西院那边对他的溺爱无度,他未必会长成如今一事无成的废物模样!

“那婆娘分明就是害了他一辈子,他不怨恨就算了,咋还感激呢?要知道,他如今的媳妇,也是那婆娘做主替他娶回来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真是好眼光,也不知是不是那婆娘存心挑的人!周家族里那么多后生娶媳妇,谁家媳妇是婆家一出事就闹着要和离的?简直就丢尽了额们三房的脸!”

马氏听到她这么说,便劝她:“大姐,这是姐夫跟周晋浦之间的事,你何苦掺和进去?周晋浦都这么大了,早就叫西院那边教坏了心肠,就算知道那边不是好人,也不会对你改观。你与其在他身上白费功夫,还不如把精力都放在自己的儿孙身上,先为晋林一家争个好前程。周晋浦将来是好是歹,自有他父亲操心。你不过问,反倒还避嫌了咧!”

周马氏笑笑:“知道咧,额还用你教?不过是在这里说两句,发泄一下心头的怨气罢咧。”

彩罗又告诉马氏:“方才奴婢在外院听得门房的人说,表少爷正在门口等姨太太和表小姐呢。他本来想进来的,可方才府里人多,老爷有吩咐,门房不敢再放人进来,只能请他在门房里坐着用茶。”

马氏被她一言提醒:“呀,额就觉得好象有什么事情忘了,原来是宝顺!额见大姐家的府门开了,还想让人把他叫过来,一道来看大姐的,结果一见到镇国公他们进门就都忘了。”

她回头对周马氏道:“宝顺不知在门房里等了多久,额还是先带着孩子们回去吧,明儿得了空,额再来找大姐说话。你也累了一天,好好歇歇。大哥那边,额替你捎信儿。”

周马氏不以为意:“回头额们家门户重开,再有亲友上门时,消息就会传开去了。大哥大嫂知道额们家没事,自然会上门来,用不着你帮忙。做哥哥嫂子的无情无义,若是额们做妹妹的太上赶着了,未免显得掉价。等额们家下回再遇到风波,天知道他们又会露出甚样嘴脸?他们若不能老老实实给额赔个礼,额可没那么容易原谅他们!”

周马氏先前虽然口口声声说能体谅兄嫂的所作所为,但心里明显是有怨言的。如今劫难过去,她那些体谅便都抛开了,开始有闲心跟兄嫂计较起来。

马氏笑了笑,也不多言:“成,就依大姐的意思。只是芝兰那边……”

周马氏摆摆手:“芝兰那边,额自会亲笔写信,打发人给她送去,也叫她安心。等西院那边要办丧事了,她这个孙女也要戴一年的孝意思意思,总要让她心里有个数,再给她提前预备几身素净衣裳才好。她家里不宽裕,老人多病,孩子又多,这笔钱家里替她出了,也省得她为难。”

同样是对待趋吉避凶的亲人,周马氏对亲生女儿的态度,跟亲哥嫂可不一样,十分双标。

马氏懒得评论自家大姐的双标,只招呼孙女海棠一声,便打算离开了。周马氏只觉得精神疲惫,虽然很舍不得妹妹,但实在起不来送行了,只能嘱咐孙女周怡君代劳。

周怡君一路把马氏与海棠送出了大门,依依不舍地,再三嘱咐海棠要常来看自己,哪怕是不得空出门,也要多给自己写信。海棠应了,顿了顿,才小声对她说:“虽然西院那边的结局已经定下了,但那位从前毕竟有过逃家的经历,不知她有多大的本事,她也不缺财富手段。你们最好看紧些,可别让人钻了空子逃走。在她老老实实伏法之前,你们家都得提防她连累了你们。如今的证据可以证明你们家的无辜,但如果她逃走了,那就是另一个说法了。”

周怡君顿时露出凛然之色,郑重地点头:“放心!我这就回去跟祖母说。若是祖母不加派人手,我也会派人盯紧了西院每一个出口的!”这些日子因为跟着祖母打理家务,她如今也有些小权柄,手里能使唤一些人了。这种事她不用祖母点头,就能办到。

海棠握了握她的手,便跟在祖母马氏身后,迎上了在门外等候的兄长海礁。

海礁跟周怡君行礼打了招呼,便微笑着对妹妹道:“我收到马昌年传信之后,就立刻赶过来了,可惜这府里已经关了门,不肯再放人进去。我还是托了姨奶奶的体面,才能进门房等候的,不然就要跟其他人一般,在外头街上吃闭门羹了!”

海棠瞥见周家三房门外道路两旁都站满了人,心知这定是周家族里派出来打听消息的,忙扶着祖母马氏上了马车:“咱们赶紧回去吧,到了家再说话。今儿周家三房发生了什么事,十四房老太太会把消息传开的。”

别看十四房老太太今儿很少出声,她可是一直在人群里从头看到尾的,清楚地知道整场审讯的每一个细节。以她对马老夫人的怨恨,想必她定会好好在族人面前给马老夫人做个宣传。虽然周世功不希望这事儿宣扬开去,但今日在场的人有那么多,又各自拥有不同的立场,怎么可能真正封锁住消息?而十四房老太太又是马老夫人的苦主,他可拦不住人,也不好意思拦。

周家三房的名声,三房老太爷的生前威名,是注定要受到很大的影响了,但这不过是他们必须付出的代价罢了。与曾经的灭顶之灾相比,这点小代价又算得了什么呢?

海棠与马氏祖孙在车中坐稳了,海礁跳上车辕,命马昌年驾车回家。

他还回过头来跟车厢里的祖母妹妹说:“姨奶奶一家平安无事了吧?我虽然没能进去听审,但方才看姨祖父送客出门时,神情轻松,便猜到他应该有好消息……” 四百八十八章 来客 等马氏与海棠用完迟来的午餐之后,海礁也知道今天在周家三房西院发生的所有事了。

他忍不住感叹:“虽然我早就猜到那马老夫人过去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放弃宗室女的尊贵身份,隐姓埋名跑到长安来做一个商人的养女,嫁人做填房……但我真没想到,她年轻时候的胆子居然会这么大!她图什么呢?为了一个胡人去偷盗军情机密,差点儿害了未婚夫一家。可她跟那胡人根本不可能有未来呀?!”

海棠倒是知道些当年的内情,随口答道:“兴许她只是昏了头,被那胡人质子英俊的脸蛋和甜言蜜语给哄住了,觉得自己身份尊贵,又得家人宠爱,从小想要什么都能到手,便以为那胡人质子也不会例外。她不知道,父母的宠爱是有限度的。宗室的身份固然能让她得到许多东西,但她要是越过了界限,也同样得不了好。”

宗室尊贵,是国家给予的体面。宋育珠打算背叛自己的国家,又怎么可能继续享有这份尊贵体面呢?

海礁叹息不已。他实在理解不了,一张英俊的脸,几句甜言蜜语,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马老夫人年轻时若不是做了错事,以她的身份,想要什么美男子不行?包管有的是人愿意巴结讨好她,天天对她说甜言蜜语!

况且,照她的说法,她那前未婚夫平西侯世子对她也很不错,没少向她表诉衷情。他这样有家世有才能的青年才俊,又是青梅竹马,对她一往情深,难道不比一个胡人花花公子强百倍?!

海礁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莫非胡人老汗王年轻的时候确实俊美非凡?也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模样……”

海棠上辈子见过胡人质子,心里倒是觉得还好。不就是五官深邃一些,浓眉大眼的,与当时京城常见的白皮肤细眉眼美男子相比,显得格外突出吗?在西域这种长相并不稀奇,胡人质子也就是十六到十八岁那几年里,相貌最盛而已。在那之前,他不过是个豆芽菜般瘦弱的半大孩子,半点看不出能吸引少女的魅力来。

至于他长大之后……海棠表示自己那时已经死了,不清楚他成年后的相貌有什么变化。想来他回到胡国后,还能凭着那张脸与权贵之女成婚,必定丑不到哪里去。可他年轻时生得再英俊,如今也已经是死人,又是敌国汗王,好战之徒,对大楚满怀敌意,多提无益。

马氏打了个哈欠:“管他生得什么样子?横竖他都死了好几年了。这种人成天想着攻打额们大楚,就是生得再英俊,也是世上最惹人厌的混蛋!看人不能光看长相。若是只图长相,不看人品,必定要吃大亏的!马老夫人的教训就放在那里,你们两个可得给额记住了!以后不管是娶妻还是嫁人,都不能光看脸,最重要的还是人品!”

海棠与海礁对视一眼,笑着齐声应了。

马氏累了半日,如今吃饱喝足的,天气又热,不免生出困意来:“额得睡一觉,好好歇一歇。今儿发生了那么多事,额想起来都头疼,得缓一缓才行。”

海棠与海礁知趣地告退出了上房,转头便向后者的房间走去。

进了屋,海礁也忍不住问妹妹:“你今儿好几次在审讯期间插话?你就不怕惹得镇国公与涂荣他们生气?小妹,你原不是这样的性子,为何今日如此冒进?”

海棠打了个哈哈:“就是被马老夫人的话给气着了。”她特地复述了一些马老夫人的言辞,没有前后语境的衬托,她再调整了一下语气和重音,那些话听起来就显得更加厚颜无耻了。

海礁是活了两辈子的人,清楚地知道上辈子周家的处境有多惨,依附周家的底层官吏人家的处境又有多么困难,西北地区的百姓又吃了多少苦。听着小妹的“复述”,再想到马老夫人在这个过程中起到的作用,他顿时就觉得怒火直冲脑门,再也不觉得小妹的做法奇怪了。

他们兄妹本就提前分析了很长时间,把马老夫人的底细都摸清了七八成,如今对比真实情况,差别并不大。既然他们兄妹比旁人更清楚其中的内情,会为马老夫人的发言生气,愤而插言,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小妹一个半大孩子,冲动些又怎么了?就算是他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中年男人,听到马老夫人那些话,也照样忍不住的!

把哥哥给忽悠住后,海棠又道:“阿奶已经教训过我了,我也知道自己太过冲动。不过姨奶奶很感激我几次提醒了她,阿奶说我的时候,她还帮我说话呢!”

海棠一副老实反省的模样,海礁反倒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罢了,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担心你会挨骂罢了。阿奶也是怕国公爷他们见怪,才会先开口说你,其实心里并没有生气。既然国公爷他们没有怪罪,那就不会有任何问题。能帮上姨奶奶和姨祖父他们,也是功德一件。”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等会儿我就去找小金,把今儿这事告诉他。他也算是半个知情人。当日杀害他家人的凶手,还是得了马老夫人的庇护,才逃过了搜捕的。马老夫人的宗室身份,也多亏了他帮忙写信向许贤妃询问,才得以查明。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该瞒着他真相才是。”

海棠当然不会反对:“那哥哥就去吧。要是有什么解释不清楚的地方,只管来叫我。我今儿在周家三房,可是从头看到尾的,对整件事最清楚不过了。”

海棠告别了兄长,回后院去了。海礁考虑到金嘉树平日习惯在午饭后打个盹,便在房间里做了一会儿功课,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方才拿着两本刚买的新书往金家去。

谁知他刚出自家大门,便看到一队服色陌生的士兵护送着一辆马车从巷口外头驶进来,缓缓停在了金家宅子大门前,不一会儿,车里便下来一个十四五岁大的丫头,转身又从车厢里扶了一位老妇人出来。

海礁认得这老妇人。虽然她已经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裳,但那长相,那举手抬足间的姿态气度,分明就是先前在周家三房时,他在门房里亲眼看着与镇国公夫人一道走出大门的宫廷女官,照祖母与小妹的说法,应该是位姓麻的尚仪。

麻尚仪不是在镇国公府么?她怎么会到这条巷子里来?

海礁看着她命人敲响了金家宅子的大门,心里顿时就明白了。

看来这位麻尚仪不仅仅是来处置马老夫人的,她还奉了命令,来找金嘉树呢!

海礁犹豫了一下,退回门内,关上了大门。

他本想去给金嘉树报信的,但如今看来,有人代劳了,用不着他出马。他还是等人走了,再过去找金嘉树说话吧,到时候也能顺便打听一下,京中的许贤妃是否有什么新的安排。 四百八十九章 急报 海礁主动采取了回避的态度,但巷子里忽然来了这么一大队人马,别的邻居不可能没注意到,很快便有人打开了门缝,小心观察外头的动静。

不一会儿,金家宅子里有人开了门,把门外的大队人马,连同马车与卫兵们都一并迎进了宅中,巷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金家的门一关上,便有人立刻跑到巷口的海家来打听情况了。他方才可是发现了,海家的门是半开的,定然也瞧见这队人马了。海家与金家小哥这么熟,一定会知道些内情吧?

海礁当然知道内情,但他不可能直白地告诉人家,只拿话搪塞了过去。只是那人不肯死心,又跑去别的人家串门去了,不一会儿便带着王家的小子过来找海礁了。海礁头痛不已,但也只能耐下性子去应酬邻居们。

麻尚仪一行人进了金家宅子后,很长时间都没出来,已经过了正常上门做客的时间。这让左邻右舍们更加好奇了,纷纷猜测来人是谁。

有人认出卫兵中领头的是镇国公府的人,猜测是镇国公夫妇派人来看望金家小哥了;有人认为那队卫兵里大多数人都是生面孔,连服制都不是西北常见的款,不知是哪个地方来的官兵;还有人听说过小道消息,知道金嘉树有个姨妈嫁到大户人家里去了,猜想应该是他姨妈来看他,私下嘲讽说金家人死了半年,金嘉树的姨妈才来,恐怕对他也不是那么上心……

众人什么样的猜想都有,海礁清楚内情,听着别人的胡说八道,只觉得啼笑皆非,偏偏还不能作任何澄清。

麻尚仪在金家待了一个时辰之后,连王家老太太都忍不住跑到海家来寻马氏聊天了。马氏自然不能跟她说金家的事,王家老太太也不在意,转头就打听起了今儿周家三房发生了什么?

镇国公夫妇与陕西都司的涂同知一同降临周家三房,周世功还下令关闭大门不许人进出,连亲友旧部都不许进,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有人说看到海家太太从周家三房出来,王老太太知道她与周马氏是亲姐妹,定然掌握了第一手消息,便过来打听了。她有个娘家堂侄在周家三房二老爷周世成麾下做小军官,心里还挺担心的。

马氏只得温言安抚了王老太太一番,拿些不打紧的消息,暂时应付过去。

王老太太本来还不大满足的,这时候海礁忽然进来了:“姨奶奶打发彩绢过来了,有一件急事要跟阿奶商量,不知阿奶这会子可得空见她?”

马氏闻言不由得怔了怔。彩绢是周马氏的心腹大丫头,一般传话递信之类的小活是用不着她来做的,就算是在周家三房府中,也多是派彩罗出马。姐妹俩分别还不到半日,周马氏能有什么要紧事,需得派彩绢来传话?

马氏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她坐直了身体,笑着对王老太太说:“真对不住了,家里忽然来了外客,您看……”

王老太太眨了眨眼,十分知趣地说:“那额明儿再来找你说话。若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只管开口。额们这些老邻居,只要是力所能及,定会竭力相助的!”

王老太太很快地离开了,她在正院里与匆匆进门的彩绢擦肩而过,忍不住露出了几分兴味之色。不过她素来知道分寸,自不会在此多嘴,十分干脆地走了。

海礁把人送出了门,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想起彩绢的神情,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忙转身往正院去了。

正院上房里,海棠已经得信赶了过来,正坐在祖母马氏身边,陪着她听彩绢说话。

彩绢急切地向马氏述说着主母差遣自己来报信的原委:“太太不是存心的……就是见大少爷从老爷书房出来后,好象很伤心的样子,方才多说了几句,希望大少爷不要为老夫人难过。可大少爷好象十分激动,跑去西院找老夫人。卫兵拦着不让他进去,他就去求老爷,说老夫人养了他这么大,他也没别的法子可回报了,在老夫人最后这段日子里,多陪陪她老人家,便算是尽了孝心,日后也不用感到亏欠了谁。老爷觉得大少爷说得有理,便答应了……”

马氏听得皱眉:“额早就说过了,大姐操这个心作甚?!周晋浦自有他老子管教,他都不把大姐这个后娘放在眼里,多管他的闲事也得不着好,何苦多事?!”她猜想,定是大姐在周晋浦面前多嘴,惹得姐夫周世功不喜了吧?

“不是这样的……”彩绢哭丧着脸说,“大少爷没跟老爷说,太太跟他说了什么话,老爷还不知道呢!太太也怕老爷怪罪,不曾明言。”

这时候海礁走了进来,给祖母马氏行了个礼,便在对面椅子上坐下。

马氏冲着孙子摆摆手,不以为意,只是不解地问彩绢:“那你们急个啥?周晋浦想去马老夫人跟前尽孝,那就由得他去吧,横竖是在你们家里,又出不了夭蛾子。”

彩绢哭了:“太太想起表小姐先前提醒的话,担心老夫人会在大少爷面前说些有的没的,窜唆他帮自己逃走,便打发奴婢过去盯着。奴婢就守在屋外,亲耳听到大少爷避了人对老夫人说……说会帮她逃出去,问她可有信得过的人手或去处!”

马氏、海礁与海棠都齐齐吃了一惊。

海棠面露疑惑之色:“他们祖孙之间的感情有这么深吗?我以为马老夫人暴露了真面目之后,周晋浦对这个继祖母就该有了嫌隙才对。他生母留给他的陪嫁,好象都被糟蹋得差不多了吧?”

海礁则问:“周晋浦会不会只是说说而已?他一个文武都不行的废物,哪里有本事在重兵把守之下,瞒着其他人把马老夫人救出去?”

马氏也觉得这事儿不靠谱:“额看那小子不象是这般孝顺的人。他如今愿意去陪马老夫人聊聊天,额都觉得稀奇了,更何况是救人?他几时有了这么大的胆子?!”

彩绢哭道:“太太害怕极了。她不知道大少爷想做什么,就怕他要闯祸。”

周怡君一直陪在祖母周马氏身边,倒是比后者要冷静许多。她认为周晋浦没有这个能力,也不象是对马老夫人如此有孝心的晚辈。

这几个月里马老夫人一直被软禁在西院里,倘若周晋浦当真敬爱养大了自己的继祖母,就不会一次都没去西院看过她,哪怕只是在院门外磕个头,问个安。他也不关心继祖母在圈禁中的饮食起居,全副精力都用在跟妻子、儿女争吵上了。与其说周晋浦会冒着大风险去把马老夫人救出周家三房,周怡君宁可相信,他说这话是别有图谋,很可能是想报复马老夫人。

更何况,他忽然对马老夫人开口说这种话,是在听了周马氏的挑拨之后。

周马氏对孙女的推断半信半疑。她如今最担心的一件事就是,无论周晋浦是想救人还是报复人,一旦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周世功怪罪下来,定会发现她曾经在周晋浦面前挑拨离间,那时候她要怎么办?! 四百九十章 优柔寡断 “怎么办?凉拌!” 马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姐在想啥呢?!如今是担忧这种事的时候么?!最重要的是拦着周晋浦,别让他作妖吧?!不管他是真要救人,还是打算报复,若只是打闹的,消息没传出周家三房,家里人自会替他遮掩一二;可他要是真帮马老夫人逃出去了,那可不是玩儿的!别他了,就是整个三房,都要跟着遭殃!大姐和姐夫刚刚才摆脱了通敌的罪名,不用被马老夫人牵连获罪,这还不到一呢,就舍不得马老夫人,急着想要跟她一块儿到九泉之下做伴了么?!” 彩绢被她骂得面色苍白,眼泪再次掉了下来:“那……那该怎么办呀?姨太太,我们太太真的不是存心的呀,她就是……她就是受了多年的气,没忍住!” 周马氏嫁进周家三房三十多年了,头一次与丈夫周世功相处得如此融洽。周世功会到正房里陪她用餐,夜里也不再留宿书房,还愿意与她心里的烦恼,也倚重她来管家。她一把年纪才体会到恩爱夫妻的滋味,哪里舍得失去?也正因为珍惜,方才看不得素来待自己无礼的继子得丈夫看重。如今就怕周世功误会她这后娘对前房的儿子使坏,生了恼怒,好不容易得来的恩爱就化成了泡影,她又要重新过回从前那种冷冰冰的日子了。彩绢作为她的心腹大丫头,也在为她欢喜为她忧,想起她那张嘴曾经过的话,就忍不住替她发愁。 马氏完全无法理解她们主仆在愁啥,没好气地:“啥存心不存心的?你方才得含糊,额大姐到底都跟周晋浦了些啥?!” 彩绢支支唔唔地:“就是……先前过的那些……”对于自家主母那不大高明的挑拨离间,她也有些不出口。 马氏见她不肯实话实,也懒得继续追问了:“罢了,不管她的啥,都没叫周晋浦去救人。周晋浦自己起了坏心,那是他自己的错,与大姐有何相干?!就算姐夫事后真个怪罪下来,也没啥好怕的。额大姐替他生儿育女,没害过谁,也没教坏过谁。她没祸害他们周家的财产,更没有跟胡人奸细勾结,比某些人可强多了! “那人都没被休弃,姐夫凭什么抱怨大姐?!先前他们三房遭难的时候,额大姐可没过要跟他和离的话。那时与他共了患难,如今事过境迁了,他要是不知好歹,又要挑剔额大姐不好,闹着要休妻啥的,那就是丧了良心!他要是真敢做得出来,额就闹上镇国公府去,请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为额大姐做主!” 彩绢顿时觉得心下大定:“有姨太太这句话,奴婢就放心了。” 海棠在旁问她:“你们大少爷过要救马老夫人出去之后,都做了些什么?他打算怎么救人呢?” 彩绢摇头道:“大少爷了要救人之后,老夫人就喊他进了屋,不知商量了些什么。奴婢在窗外离得远,实在是听不清楚。后来大少爷就去寻了他的奶兄弟,嘱咐了几句话,他奶兄弟便寻人搜罗长梯去了……” “长梯?”海礁挑了挑眉,“这是预备要翻墙用的么?难不成周晋浦真个打算救人?” 海棠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周晋浦为什么会觉得,只需要找几把长梯过来,就能让马老夫人成功逃出去?她又不是高塔上的公主。她被关在西院正房东屋之中,那是平房,外头有个宽敞的大院子,屋中有粗使丫头盯梢,院中有健妇把守,院外还有重兵驻扎,她连卧室都出不去,打算怎么靠长梯逃生?
周晋浦的计划应该只是一个笑话吧? 这么想着,海棠便对彩绢道:“我看你们家大少爷的做法不靠谱得很。你怎么不劝劝姨奶奶,让她赶紧把消息告诉姨祖父,叫他抓儿子的现行去。不管结果如何,姨奶奶尽到了告知的责任,也就够了,犯不着掺和太深,反叫你家大少爷疑心她心里藏奸。” 马氏大为赞成:“不错,这种事交给姐夫去处理就好。就算是要打要骂,那也是他这个当爹的出面,很不必大姐来做这个坏人。” 彩绢面露难色:“老爷出去了……去了镇国公府。因着族里如今有许多人都听了上午的消息,纷纷来打听详情,老爷担心三房的名声会被败坏掉,故而特地去求长房的国公爷,请他老人家出面,给族里下令,不许族人再来三房探听消息了……” 镇国公哪里会管这种闲事?周世功若想达到目的,少不得要多花点时间去磨人。他这头怕是要到黑才能回家。但周马氏不清楚周晋浦打算什么时候救人,万一今就要救,她可能等不到周世功回家后再拿主意了。可若是直接派人去镇国公府传信,那她岂不是丢人丢到长房去了?! 三房刚刚才丢过一回大脸,再丢一回,还闹到长房去,也不知周世功会不会生气? 周马氏如今与丈夫关系好了,行事反而变得更加优柔寡断,拿不准主意了。 马氏不由得对自家大姐生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想法:“这有啥好顾虑的?今早马老夫饶丑事都已经叫国公爷一家知道了去,再丢一回脸,也不会比早上更糟糕了。反倒是大姐果断报信,让姐夫能及时制止周晋浦的胡闹,对三房更有利。叫国公爷他们知道了,也会觉得三房还能自己立起来,用不着事事都要他们操心。这难道不是好事?!” 她催彩绢:“赶紧的,回去就让大姐立刻给你们家老爷送信,不能再耽搁了!如今眼看着太阳都西斜了,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要黑。真等黑了,谁知道周晋浦会出啥歪招?万一真把马老夫人给放走了,你们三房好不容易脱了罪,便又要沾上嫌疑,连着大姐的儿孙们都要受连累呢!” 彩绢闻言不敢再迟疑,忙给马氏磕了头,便匆匆往外走。 海棠与海礁送她出去。海礁还提醒她:“若是姨祖父那边迟迟没有决断,你就跟姨奶奶,提前派人盯住周晋浦,看他打算做什么,又联系了什么人。还有马老夫人那边,若是真的逃了出去,是否还有帮手残党?把这些事都盯紧了,等姨祖父回来,她也有话可回。就算姨祖父恨不下心,她也能阻止周晋浦闯下大祸,连累全家。大不了最后将周晋浦推出去背锅,保住家里其他人,反正这也是他自找的。” 海棠也道:“此事关系到表叔表姑他们的名声前程,万万轻忽不得。姨奶奶只当是为了儿孙着想,就算将来姨祖父真个生了气,也还有国公府替她撑腰呢!” 彩绢听得睁大了双眼,神情严肃,重重地点了头,便出门匆匆离去。 海礁有些不放心,便与妹妹了一声,跟着彩绢往周家三房去了。 海棠在门上站了一会儿,目送他二饶背影消失在巷口,回头望了金家宅子那边一眼,见麻尚仪等人还未出来,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 麻尚仪在金家待了这么久,不知都跟金嘉树谈些什么呢? 四百九十一章 凛然 金嘉树恭恭敬敬地给麻尚仪再添了半碗茶,麻尚仪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放下茶碗,吐出一口气:“许娘娘这些年在宫中的经历,便是如此了。” 金嘉树放下了茶壶,沉默了好一会儿。 该害怕的他已害怕过了,该哭的他也哭过了,如今两只眼睛还是红肿的,只是泪水已不会再掉下来了。 知道了生母离家后的经历,他心中总算释然。并不是母亲抛弃了他,只是命运如此,老爷注定他母子二人要遭受这些劫难罢了。如今母亲即将迎来光明的未来,自己也摆脱了狠毒刻薄的亲人,获得了新生,实在没必要再抱怨些什么。沉溺在过往的痛苦中,并不会让他得到什么好处。倒不如放宽了心,少些怨怼,多些宽容,他才能迎接更好的未来。 他从吃了那么多的苦,难道不该有更好的未来么? 想到这里,他便抬起头,对麻尚仪道:“姨妈这些年受苦了。如今表弟渐已长成,将来前程也必定一片光明,姨妈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对于过去受过的苦,还有那些欺凌过她、辜负过她的人,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原是他们没有福气,才不能跟着姨妈沾光。他们再也不会给姨妈带来烦恼了,姨妈只管将自己与表弟照顾好,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就校” 麻尚仪看着眼前清逸俊秀的少年,不由得叹了口气。 从少年的五官中,她能清楚地看到许贤妃的影子,谁同时见到二人,都绝不会怀疑二饶血亲关系。可这少年却是那般的谨慎,明明屋里只有他们一老一少两个人,她又是知情者,他却张口闭口只管生母桨姨妈”,实在是乖巧懂事。只是这份懂事还不知是吃了多少苦头,才换来的。若叫许贤妃知道,必定要心疼死了。 想到这里,麻尚仪话的语气便更柔软了几分:“许娘娘对故人一向看得开,也曾明言,从前不曾想过要隐姓埋名,不曾做过遮掩,若是有朝一日入宫为妃,少不得会有被人查出根底的风险。但皇上圣意已决,许娘娘也只能从命。不过皇上行事,自不会留下破绽。许娘娘入宫为慈宁宫侍时的记录,还有承恩侯府购入侍婢的名册,都早在封妃旨意下来前便已做好,不会叫人看出破绽来。 “而金少爷前些日子给京城去信,提的那几个建议,皇上也好,已是遣了心腹前往遵化州,趁着知州更迭之机,把该更改的文书记载俱都修改完毕了。还有一位乾清宫中的内侍,他侄儿便在遵化州底下的县为吏,接流令上调州衙,坐镇刑房。倘若有人前去查问许娘娘幼时走失消息,他会把新编好的故事给来人听的。” 金嘉树恍然大悟,心情有些复杂。他给“姨母”去信提到的几个提议,其实只是想试一试罢了,并未指望“姨母”当真能采信。没想到皇帝居然都采纳了,还迅速采取了行动…… 皇帝对“姨母”好象挺好的,至少比他爹好…… 金嘉树犹豫了一下,才声探问:“皇上……是不是对姨母的身世十分在意?”不会在“姨母”年老色衰之后就变心吧? 麻尚仪顿了一顿,才道:“皇上就盼着邦下能顺利立储继位。他原不在意许娘娘的身世,只是担心会有人拿此事做文章,阻碍了邦下的立储大典。金少爷出的主意很好,正好能断绝了许娘娘身世的后患。如今遵化州州衙的文书已经更改过了,日后即便有人发现许娘娘身份的漏洞,也找不到证据,施不了阴谋诡计的。”
金嘉树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忍不住问:“二房的案子……前些已经判下来了。尚仪可曾听?” 麻尚仪当然听了。她昨晚在镇国公府里就打听清楚了:“镇国公夫人曾提过,道是长安府黄知府判案很是公正。金少爷似乎对结果很满意?” 金嘉树咽了咽口水:“犯了罪的人都得到了惩罚,行过恶的人也没有好下场。子自然是满意的。” 麻尚仪微微一笑:“金少爷满意就好。这些事儿原也不是老奴能过问的。皇上自有决断。” 事关八皇子立储继位是否能顺利,皇帝连许贤妃的户籍文书都能做手脚,又怎么可能会容许金家二房的人跳出来坏事?不过是几个品行低下的刁民罢了。许贤妃从前没少受他们的气。她可以宽宏大量不在乎,皇帝却不舍得让爱妃受委屈。等到那些人离开了长安,自会有人处置了他们。皇帝派了御前侍卫林三刀带人前来,自然不仅仅是为了让他给麻尚仪这位老嬷嬷做护卫而已。 许贤妃兴许会不赞同皇帝的想法,但皇帝铁了心打算要做的事,也不是非得要得到许贤妃的同意。总之,最重要的是要确保八皇子能顺利立储! 若不是金嘉树提出的建议,皇帝可能还想不到自己可以釜底抽薪呢。不过这些事就没必要告诉少年人了,也省得孩子听了,心里难受。 金嘉树却已经猜到了几分麻尚仪的言下之意,心中凛然,知道自己今后就算再亲近“姨母”,也要拿捏好分寸,不能仗着“姨母”的怜爱疼宠,便得意忘形。皇帝宠爱“姨母”不假,但他绝对不会容忍自己仗着这层亲缘关系,便胡作非为,给“姨母”与“表弟”八皇子带来不好的影响。 这么想着,他便露出谦恭的表情,客客气气地:“尚仪不必再唤子‘金少爷’了,只需叫子名字就好。您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近人,又是有品级的女官。子不过山野童,如何敢拿大,应您这声‘少爷’呢?” 麻尚仪微微一笑:“许娘娘嘱咐过老奴,托老奴到长安后多照应金少爷呢。日后老奴与金少爷要相处的时日还长,若是金少爷觉得这声‘少爷’太过外道了,那老奴就叫你一声‘桐哥儿’可好?” 金嘉树有些犹豫:“尚仪,虽然先父给子起名疆金桐’,但那是跟着堂兄金梧的名讳顺下来的。当年先母尚在时,就不喜欢这个名字,更希望给子起名疆嘉树’。如今子家人都已亡故了,长安府刚来问案时,子顾虑着不想透露真正的身世,怕给姨母添麻烦,便报了姓名叫金嘉树。如今长安府中的相识,俱已认了子的这个新名字,只有二房的伯父、伯母才会管子叫金桐了。子心里……也更喜欢新名字。” 麻尚仪听是这个缘故,立刻顺水推舟:“既如此,老奴就管你叫一声‘树哥儿’吧?‘金嘉树’这个名字,听着确实比‘金桐’要大气些,听起来就是个有学问有体面的读书人。” 这话未免得偏颇,但金嘉树听了还挺喜欢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应了声:“尚仪喜欢就好。” “那树哥儿也别再管老奴叫尚仪了。”麻尚仪冲着他微笑,“往后你我总是要在一个家里生活的,哥儿还是管我叫声麻六姑,更亲近些。” 金嘉树闻言一怔:“什么?” 在一个家里生活?! 四百九十二章 同住 金嘉树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麻尚仪,却见她冲自己微笑着点头:“老奴年纪大了,告老还乡,可父母兄弟俱已亡故,家中后辈子侄又不熟悉,便是归家,家里也没有老奴的地方了。正巧皇上与许娘娘都不放心树哥儿你一人独居,便让老奴前来相伴,照看哥儿的饮食起居,顺道教导些人情礼数。哥儿可别嫌弃老奴呀!” 金嘉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着急剧加快的心跳,拼命猜想着皇帝派麻尚仪前来“教导”自己的用意。 真的只是“教导”和“照看”么?会不会也有监视之意?他远在长安,距离京城两千多里,自与生母分离,却对许贤妃的身世一清二楚。若无人看管,万一他做出不利许贤妃之事,影响了八皇子立储继位,皇帝会不会也要对他下狠手呢?! 不过,“姨母”许贤妃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有难吧? 麻尚仪不是皇帝宫中的女官,而是周太后慈宁宫中的旧人,据还是周太后从长安娘家带进宫的陪嫁侍女。她肯定是忠于周太后,多于为皇帝尽忠的。而“姨母”许贤妃,又曾在太后宫中执役,想来与麻尚仪也相熟。“姨母”许贤妃能将长子的名讳告诉麻尚仪,两人关系必定不错。麻尚仪到长安来,哪怕身负皇命,也不会违背太后与许贤妃的意愿吧? 金嘉树心念电转间,已经拿定了主意,面上半点异色不露,一脸乖巧地对麻尚仪道:“子怎敢嫌弃嬷嬷呢?嬷嬷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老人了,能得您教导指点,是子的福分才是。子虽拜了一位谢先生为学业上的恩师,但在人情世故上,还有许多要学习的地方。嬷嬷若愿意指点,子日后便不用担心会在人前露丑了!” 麻尚仪听得微笑:“哥儿管老奴叫嬷嬷也成,听着更亲切,倒是不必再唤老奴尚仪了。老奴既已告老还乡,自不会再以宫中旧职自称,叫外人听见了,也容易惹人侧目。” 金嘉树眨了眨眼:“嬷嬷是打算住在子家中么?只是此宅狭窄,怕是住不下太多人。况且嬷嬷与家人久别,如今好不容易能重聚,当真不打算归家长居么?或许您可以排个课表,等需要上课时,再到子家中来……” 他话未完,麻尚仪便摆了摆手:“老奴方才过了,家里已经没有老奴的地儿啦!” 其实她若真打算搬回家中去,家里再挤也会为她腾出一个院子来,子侄晚辈们对她也必定是恭敬有加的,可那又何必呢? 她自少女时随主进宫,到得今日,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家中父母兄姐俱已去世,同辈中只剩一个幼弟还活着,却是随着外驻的儿子迁居洮州去了,此刻并不在长安城郑大侄儿年幼时曾与她相处过,但此时有妻有儿,早已不是当年真的幼童,其他侄儿、侄女以至年纪更的孙辈,她全都没见过。就算他们对她客气尊重有加,也是看在她服侍了太后几十年的份上,看在镇国公府的面上,对她根本没什么真正的情份可言。 那个家,早就不是她时候的模样了。兄长生前最风光时曾重修过老宅,父母旧居已面目全非,连她过去住过的屋子都已改建成了侄女的闺房。她留在那个家里,就象是住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有什么意思呢?
倒是住进金家,陪着金嘉树长大,将来再陪着他进京与许贤妃、八皇子团聚,她还能重新回到更加熟悉的京城,不定还能再见到太后娘娘,还有那些共事了几十年的老姐妹们呢。 在宫中时,她时时想念着要归乡。可等她真正回到了家乡,她又觉得这里不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了。她一生无儿无女,如今归乡的夙愿已经达成,对长安倒也没什么太深的眷恋,只想着在这里生活几年,便回京城去,跟那些熟悉的人生活在一起,那样的日子岂不是更令人愉快? 这么想着,麻尚仪抬头看向金嘉树,面露微笑:“老奴只带了一个丫头,行李不多,有一间屋子容身即可。倘若屋子有明窗更好。除此以外,林三刀林侍卫会在完成皇上嘱咐要办的事情之后,与手下的军士们分开,单独搬进哥儿家中来,他也只需要一间屋即可。想来哥儿家中宅院虽不大,但两间空屋总还是能腾出来的吧?” 金嘉树咽了咽口水:“林侍卫……也要搬进来么?”他要奉皇上命令去办什么事?难不成是去灭二房的口?! 麻尚仪却没有正面回答:“皇上,哥儿读书要紧,但也不能光顾着读书了,闲时也当练练骑射武艺,好长得壮实一些。况且外头难保会有宵之辈,哥儿独身在外,身边也要有可靠的长辈护持,方能以防万一。林侍卫是武举探花,身手高强,哥儿出门时记得带上他,便是遇上险情,也能安然脱身。” 金嘉树其实已经考虑过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周见、卢尕娃两个少年人都擅长骑射,会拳脚功夫,而镇国公府安排过来的周大昌更是精干老兵。他平日很少出门,出门时有这几个人陪伴,便已足够了,实在用不着再找个御前侍卫来。武举探花……给他一个乡野出身的半大少年做护卫,未免太大材用了吧? 可他不能拒绝。这是皇帝的安排,兴许也是对他的监视。 金嘉树露出笑容,看起来一点都不勉强:“子正想要学习骑射呢!平日得了闲,便向邻居家的海二叔请教,已经练了一段时日的箭法了,只是射得不好。若能有一位老师日夜指点,那真是再好不过!” 麻尚仪闻言,面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些:“其实太后娘娘也是这个意思。哥儿虽然聪慧,又拜了好先生求学读书,但毕竟被耽搁了好些年,学业不一定会顺利。太后娘娘知道许娘娘心中牵挂亲人,早就盼着哥儿入京了。可皇上曾有旨意,希望哥儿有了功名后,光明正大进京赶考。许娘娘不好违令,没法提前接哥儿进京。太后娘娘便觉得,文举武举都是科举。倘若哥儿文举不顺利,参加武举也是一样的。你在长安住着,得了簇民风熏陶,参加武举,总要比别处的学子更顺利才是。” 金嘉树听得目瞪口呆。 他真不是这个材料呀! 四百九十三章 马氏的事业心 在金嘉树承受着麻尚仪所施加的重压之时,隔壁的隔壁的海家人也在忧心忡忡地等待着海礁的消息。 傍晚时分,海礁终于回到了家。 他告诉祖母马氏与妹妹海棠:“姨奶奶已经打发人给姨祖父送了信,不过姨祖父没告诉镇国公,另寻了借口,径自回家去了,想来会拦下周晋浦的。” 马氏顿时松了口气,但还是忍不住吐槽:“都啥时候了,姐夫还顾着自个儿的面子。早上那般大脸都丢光了,就算他跟国公爷实话实,又能咋样?!” 海礁苦笑道:“虽然马老夫人犯下了大错,可她毕竟是宗室女,是从外头嫁进周家的女眷,又是姨祖父的继母,还能撇清关系。而周晋浦却是姨祖父的亲儿,是要继承三房家业的嫡长子。他若犯下大错,份量跟马老夫人不能比。姨祖父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镇国公面前出丑。” 马氏却不大看好:“那孩子自就被宠坏了,浑不象是周家子弟该有的模样。三房若真交给他去继承,定然要落败,还不如让晋林来呢!依额,当年马老夫人引着姐夫读书科举走文臣之道,是坑了三房,害得姐夫与周晋浦父子俩都与周家格格不入,反倒是周世成与晋林遵从他们家老太爷的安排,如其他周氏子弟一般习武从军,路子走得更顺遂些。只要有真本事,将来不愁没官做。 “三房要是交给周晋浦,只会一条道走到黑,不用十年就要沦为寻常人家——周晋浦正经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勉强算是个士绅,他的儿子也未必能读出个名堂来。而晋林好歹是有品级的武将,能撑得起门楣!眼下大姐姐夫还在,晋林还是三房的人。将来等到周晋浦成了新家主,晋林就要分家出去了,到时候三房还剩下啥?!” 马氏打从心底里替大姐发着愁。 海礁倒是觉得无所谓:“周家三房如今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名声。知道了马老夫人所作所为的人,谁不叹一句三房老太爷糊涂?依我,表叔若真的分家出去了,反倒清静些。姨祖父又帮不上他什么忙,他分了家,便与周家族中其他有武将支撑门户的分支房头一般,当家做主,省事又省心,岂不是比留在三房里看人脸色要强?” 海棠也在旁道:“是呀,若真到了那一,姨祖父提前一步去了,姨奶奶索性就跟着表叔到分家去,与自家亲骨肉在一起,享老封君的清福,也就不用在家里看周晋浦的脸色了。反正周晋浦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不会对她有什么孝心的。等表叔官儿升得高了,为她请封诰命,不定比她靠着姨祖父拿的诰命夫人品级还要高呢!” 马氏听得好笑,但想想似乎不是没有可能,不由叹道:“要是真有那一日,大姐只怕睡着了都要笑醒咧!” 她想到今日周马氏慌慌张张派心腹来报信的模样,心里就不得劲儿。大姐与姐夫关系好转,相处融洽,这本是好事。可若大姐因此添了顾虑,行事束手束脚,优柔寡断,分不清轻重,那就是坏事了。以大姐的性子,一旦被拿捏住,将来还有的是吃亏的时候!也不知道她日后再劝,大姐能不能听得进去…… 海棠见祖母满面愁容,不解地问:“阿奶,您还在担心什么呀?是怕姨祖父、姨奶奶那边拦不住周晋浦吗?” “不是这个……”马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心事了,“额担心姐夫那边犯糊涂,总是偏心周晋浦,大姐也跟着犯糊涂,被姐夫劝几句,就啥事都敢答应了,连晋林他们父子该得的那份都让出去……”
海棠挑了挑眉,道:“我觉得,阿奶不如想办法让姨奶奶有事忙活起来,顾不上理会周晋浦就好了。她是个不得信任的后娘,心里也不是真心关怀继子,与其勉强自己装出贤良模样,却总要露出马脚,还不如冷淡些,与周晋浦那边划清界限,不闻不问。姨祖父若是怪罪,就是周晋浦不信她,总疑心她使坏,她只好避嫌。只要姨祖父把周晋浦的事情全部揽过去了,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怪不到姨奶奶头上来。姨奶奶专心为自己的儿孙筹谋,岂不省心?” 马氏道:“大姐心里不会甘心的。要撇清容易,但要是姐夫专心管教起了周晋浦,不定会对他更偏心,事事都帮着他,连家里的银钱也全都花在他和他儿女的身上,那晋林这边就太吃亏了!怡君的嫁妆还未齐备,她两个弟弟也要娶妻,这都要花钱的!就连晋林分家后的宅子,也要掏钱去买去建。大姐没多少私房,若是不能从姐夫手里要到钱,孩子们就太委屈了!尤其是怡君,她不能再走她姑姑的老路了。大姐一提起芝兰当年出嫁时的委屈,就忍不住掉眼泪!” 周芝兰出嫁只比周淑仪晚了一两年,嫁妆经了马老夫饶手,东西都是姑姑挑剩下的,本就不丰厚,还没多少实惠产业,每年收入有限。她的亲事也不合周马氏心意,是三房老太爷看中的军中新秀,家境贫寒。十几年下来,周芝兰的夫婿固然是升了官,可因为错过大战的关系,军功不足,每次升迁都要仰仗妻族帮忙,家里男女老少也全是靠周芝兰的嫁妆养活,以至于她时不时就要回娘家打秋风,没少受马老夫人与周晋浦一房的嘲讽。周马氏想起这个女儿,自然会忍不住伤心。 海棠便道:“如今三房是姨奶奶在主持中馈,她可以把马老夫人乱改的规矩给重新改回来。依照旧例,怡君他们姐弟的婚嫁银子都是有数的,在这个基础上再作贴补,再差也有限。至于姨祖父那边,他是个读书人,几时管过庶务?他要是在这上头有能为,就不会被马老夫人糊弄了几十年。等他什么时候管得烦了,姨奶奶再把产业接手过来,只要别闹出什么中饱私囊的丑闻,叫姨祖父抓到把柄,这个家便还是她了算。怡君的婚事可以慢慢挑,不必急着出嫁,那至少有两三年的时间可以给姨奶奶准备嫁妆。三房总还有些产业在,用心经营几年,收入慢慢就多起来了。” 马氏听得若有所思:“这倒也是……就算大姐没经验,不知道该咋样经营产业,额也能替她出主意呀!这种事额做得熟,有不懂的就问老爷。但凡大姐一年能有个两三千两银子的利,两年后怡君的嫁妆就很象样了!” 马氏一时间事业心大盛。本来想着家里银钱已经够多了,孙子孙女日后大事的花销都有了,他们老两口可以安享清福,不必再劳心劳力做买卖攒银子。可如今想来,她还不算老,完全可以再帮大姐几年嘛! 当然了,她也不是光帮忙而已,自己也能跟着大姐一块儿赚几年私房钱。在长安地界上,周家人做啥都比旁人方便些。 等她赚到了钱,就算没啥用钱的去处,可孙女大了,总要出嫁的。给孩子添点嫁妆,孩子将来日子不就能过得更宽裕了么? 四百九十四章 出事 马氏拉着孙子孙女,开始讨论自己能帮着大姐周马氏经营什么样的产业来赚钱了。

海礁能提出来的都是海家的老三样:玻璃、香料、葡萄酒。

只是玻璃和葡萄酒如今在长安都是边军官营,前者更是不容私人染指。不过,若是靠着周家的人脉,葡萄酒仍旧是一门好生意。海家有配方有经验,只是葡萄原料不好找,若是直接从甘、肃二州进货,运输就很麻烦,需得想法子解决。

相比之下,马氏最熟悉的香料,似乎更有可为。正巧,她在西域也认得了不少专做香料买卖的商队商人,清楚哪家的货最好,价钱公道。眼下正是各地客商云集长安的时节,只要周马氏能腾得出手来,备下一笔本钱,有马氏领着,随时都能赚上一笔。

海棠倒是提议了两项新产业:棉花与羊毛。这两种货物都是御寒的好东西,在西北大有前景。前者还能用来织成棉布,卖往东边与南边的大城镇去。只是棉布需要织机,而羊毛若要制作成品,也需要有工艺和工具支撑,不是立刻就能上手的。

海棠知道要怎么纺羊毛线、织毛衣、捶毛毡,也知道如何弹棉花、纺棉线、织棉布。不过这都是她上辈子得来的知识,这辈子还找不到合理的出处,不方便直接说出口,只能抛砖引玉,先提出建议,让其他人作补充。

马氏果然对孙女的提议很感兴趣。

孙子提议的老三样固然能赚到钱,但都太熟悉了,熟悉到有些腻烦,而且在长安竞争对手也多,随随便便就能遇上背景财力俱强盛的大商号。凭她姐妹二人拿一点私房钱小打小闹,顶多只是赚点零花,却不可能是那些大商号的对手,别人吃肉,她们跟着喝汤罢了。倒是孙女提议的那两样,羊毛且不提,棉花却是好东西,无论是直接做成棉衣,还是纺成线织成布,都不愁卖不出去,冬天和夏天照样能做买卖,就算是卖给外地来的商队,也能谈到不错的价钱。

即使东西真的卖不出去了,她们转一道手,也能卖给边军,不会血本无归。而边军的门路,对于周家三房而言,是最容易解决的问题。

马氏兴致勃勃地拉着孙女道:“额知道哪家熟人驻守的地方如今种了大片棉花。横竖他们都是扣下自家卫所需要的份额之后,便要把剩余的棉花卖给过路商队的。卖给商队跟卖给额和大姐有啥不一样?就是纺线织布麻烦些,要用的织机也不知该往哪里寻去。不过老姑奶奶从前做过布匹生意,她留下来的老伙计必定是懂行的。额得托人打听打听去,若能找到个熟悉行情的人来做帮手,大姐与额就省事了。”

海棠提醒她:“若是不想只做棉花原料生意,而是打算纺线织布做成成品再卖,那就得买些织机回来才行,这操纵织机织布的人手,也需得安稳可靠,不能我们才把人手培养出来了,外头的人花点小钱就轻易把人挖了过去,那我们不是白忙活了?”

马氏认为这事儿好办:“周家三房有的是老兵和军眷。他们一家子都在三房的庄子里过日子呢,还能跑了不成?光是这些人,便已尽够了!”

至于织机,那就得托熟悉的商队去南边打听了。她虽然不熟悉这个行当,却也知道江南的纺织业兴盛发达,织机也是江南的最好。

马氏拿定了主意,等丈夫海西崖从衙门里回来,晚上吃饭时便跟他说了。

海西崖并不反对,不过提了另一个建议:“周晋林如今在宁夏中卫干得不错。那地方听说出的枸杞很好,你不如让你大姐去信问一问,那边枸杞是什么价钱?叫送信的人捎带些回来,试着卖一卖。若是卖得好,这便是一门长久生意。不但你大姐能得好处,连带周晋林在卫所里的日子都能好过些,兴许对他的升迁也有帮助呢?”

马氏大喜:“额还真没想到这一层。额明儿就去跟大姐说!要是晋林能再往上升一升,说不定就能调回长安来咧!”

马氏整个晚上都在琢磨这件事了,心里还挺欢喜的,觉得事情有很大把握能做成。次日清晨早起,她陪着丈夫用了早饭,把人送走,便立刻招呼着孙子孙女:“赶紧换衣裳,额们到大姐家里瞧瞧去。”

海礁无奈地放下手中的弓箭:“阿奶,我一会儿还要上课呢。您也不必急于一时,等下午我放学回来再说吧?”

马氏嗔了他一眼:“额不过是想着,昨儿是你去报的信,今儿跟着过去,还能顺道打听打听周晋浦那事儿怎么了,结果你只惦记着要上学!”

然而上学是正事,马氏也不想再给他请假了,只好挥挥手由得他去,自己带着孙女海棠出门。

海礁赔着笑,送了祖母小妹离开,回头再看向金家宅子的大门,叹了口气。

昨晚那位麻尚仪在金家待了很长时间,走的时候都宵禁了。她有镇国公府的亲兵陪同,夜里在街上走动也不会有问题。可海礁却不好在这么晚的时候跑去找金嘉树说话,免得扰了他休息。

可他心里真的很好奇呀!麻尚仪在金嘉树那儿到底都说了些什么?竟然聊了这么长的时间?!

眼下时间虽然还早,但按照金嘉树平日的起居习惯,他必定已经醒了吧?应该正在后园中背书练拳呢。海礁很想过去聊一聊,但想到自己还要上学,也只能先按捺下好奇心,等下课回来再找好友说话了。

且不说海礁如何纠结叹气,海棠陪着马氏,坐着马车来到周家三房,发现他家门户依然森严,进门时也要花很长的时间。明明她们是周家三房主母周马氏的亲戚,门房却还是要派人去外书房请示过家主周世功,又再去正院禀报清楚,获得了许可,方才把人放进了门。

马氏在门房里等得心焦,一得到许可就忍不住跟孙女小声抱怨:“门房的人明明知道额们是谁,大姐也吩咐过,额们随时都能上门来看她的,咋的还有这么严的规矩咧?额去镇国公府,都没等过这么长的时间!”

海棠敏锐地发现前院的岗哨多了,每个路口、门洞都添了把守的仆从,走到正院后,门上看守的婆子数目仍旧跟往常一样,但两边通道处,却各添了两个身材壮实的婆子。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海棠不动声色,跟着马氏进了正院。周怡君从上房迎了出来,刚见过礼,便皱着一张小脸上前拉住了海棠的手:“姨奶奶,海姐姐,昨儿晚上出事了!”

马氏与海棠俱是一凛。马氏忙问:“出啥事了?是周晋浦?不是说姐夫已经派人盯住他了么?!”

周怡君欲言又止,支唔两声后,便泄气道:“没盯住!他把老夫人骗去翻墙,却在老夫人骑在墙头上时,把长梯撤了,害得老夫人摔下来,断了腿,如今正在西院嚎叫呢!祖母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要去请大夫!” 四百九十五章 断腿 周马氏倚在炕上,面色惨白,又犯了头痛。

她告诉妹妹马氏:“周晋浦花言巧语,哄住了几个负责看守西院的卫兵,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自己进屋看阿家,然后给阿家送了一包药过去,叫她自己动手,把看守她的两个丫头给迷倒了,再从后窗爬出来,沿着后墙根下摸黑走到角落里,找到他事先放好的一把长梯,爬到墙头上翻过去。起初阿家事事顺利,可等到她爬上墙头,那边的长梯就被撤掉了,想回来,又有人把这边的长梯也撤走了。随即卫兵们执着火把赶来,阿家被吓坏了,一个不慎便从墙头上载下来,跌断了腿,额上也是一头的血……”

马氏听得目瞪口呆:“那些卫兵不都是国公府派来的么?咋的还会听周晋浦哄骗?他哪里象是能哄住人的模样?!”

周马氏苦笑。周怡君在旁道:“老夫人昨儿承认了罪行,虽说祖父命人封锁了消息,可在场的人都是能听见的。老夫人犯了众怒,卫兵中仇恨她的人多了去了!只是他们奉命守卫西院,不好做什么。大伯父前去花言巧语,他们也乐得顺水推舟,反正又不用他们做什么违令之事,只是露出点破绽,叫老夫人吃点苦头罢了,闹不出人命来,也不妨碍老夫人明正典刑,因此他们就应了。”

如今虽说事情闹大了,但三房家主周世功为了保护嫡长子,特地封锁了消息,对于给他儿子做了帮凶的卫兵们,连多一句斥责都不敢有,生怕惹怒了他们,他们会把事情告诉镇国公,到时候他宝贝嫡长子这个罪魁祸首就绝对逃不过惩罚了。倘若他能狠得下心,把事情告诉镇国公,镇国公还有可能惩罚渎职的亲兵们,可他这不是狠不下心么?除了客客气气地敬着卫兵们,他还能怎么办?

海棠小声问周怡君:“那马老夫人如今的伤势怎么样了?流血多吗?不请大夫不要紧吗?”

周怡君微微点头:“于性命无碍,只是腿断了。府里有老兵学过医术,治点跌打外伤不在话下,如今已经给老夫人包扎过了,也上了药,已经止了血。只是那老兵终究不是正经大夫,手又重,老夫人一直在喊疼。祖父本想让人给她熬些能安神止痛的药,偏家里没人知道方子……”

那学过医术的老兵当年习的就是战场上医治伤兵的手段,不可能不知道止痛镇痛的药方,可他说自己不会,周世功也不能拿他怎么办。不用说,这位老兵也同样是个知道了内情,对马老夫人生出了怨恨的人了。

其实,府中的老兵们,但凡是曾经跟着老太爷上过战场,依旧怀念着老太爷生前威仪慈爱的旧部们,知道了马老夫人做过什么事后,哪个不怨恨她呢?马老夫人与女儿败光了三房家产的时候,他们都没这么生气过。可她过去的所作所为影响到了三房老太爷生前身后的清名,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众人巴不得她多受点苦,最好早点死了,也省得继续活在世上,提醒旁人,老太爷娶了这么一个害人精,一生功绩都成了泡影!

海棠歪着头问周马氏:“姨奶奶,周晋浦心里是怎么想的呀?他这是故意把马老夫人骗出去,害她摔断腿吗?他这是在报复她?”

周马氏叹道:“他说自己就是被阿家教坏了,走上了歪路,才会一把年纪了还一事无成。还有他媳妇,也是阿家做主替他娶的。从前他觉得媳妇哪儿哪儿都好,感激阿家赐了他一段美满姻缘;前些日子他媳妇闹着要和离,他就怨恨上阿家了,认为阿家故意给他说了个搅家精,是存心要祸害他……”

说实话,当年这门婚事,周晋浦自己也是乐意结的,也一直跟妻子关系很好,两人还生育了好几个孩子,夫妻俩一个鼻孔出气,没少给周马氏这个继母添堵。而周晋浦媳妇前些时候闹着要和离,主要是被三房面临通敌卖国指控一事吓住了,怕死,也怕连累了娘家。如今事过境迁的,三房脱困,她也就松了口,不再闹着要和离了。可周晋浦怨恨已深,反倒是铁了心要离,而且对妻子与继祖母也更加仇视。

这事儿周马氏不打算劝什么,反正周晋浦夫妻俩都看她不顺眼,若是继子再娶一个懂事孝顺的媳妇进来,兴许她还能少受点气。无奈周晋浦在婚配一事上怨恨继祖母马老夫人,少不了她从中挑拨离间的功劳。她心里清楚这一点,便不由得心虚了,怕叫丈夫周世功知道。周世功骂儿子的时候,她也帮着求了几句情,说了几句好话,倒让丈夫与继子都对她刮目相看,以为她转了性。

周马氏有些讪讪地对马氏说:“如今也不知道晋浦是感激额,不打算供出额来,亦或仅仅是忘了额的挑拨,老爷都还不知道额对晋浦说过些啥呢。额心里怪害怕的,又怕阿家伤重,一直不请大夫抓药,万一有个好歹,皇上赐的药没人喝了,额们没法跟镇国公府与涂同知交代,发愁得不行,连头痛的老毛病都犯了!”

马氏没好气地说:“大姐,你慌个啥?!你那些话说是挑拨离间,但也只是劝周晋浦别为马老夫人伤心罢了,说出来就是关爱安抚儿子,姐夫怎么会因此怪罪你?!况且你昨儿才跟周晋浦说了几句话,一晚上不到他就把人骗去跳墙头了,他有这么能干么?怕不是早就预备好了,与你有何相干?!你就不能争气点儿,挺直了腰杆说话么?!你都这把年纪了,有儿有孙,还替老太爷养老送终了。如今没了马老夫人那些个故意刁难你的人在,姐夫怎么可能休了你?他不要脸面了不成?!”

周马氏红着眼圈道:“玉梅,你一辈子跟妹夫没红过脸,你不知道额心里的苦。额这几个月过得再快活不过了,实在不想回到过去那种日子里……”

马氏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可这是大姐的婚姻,她能说什么呢?

她深吸了几口气,不再骂人,只问周马氏:“大姐,如今姐夫是打算一直瞒下去么?不让镇国公府和都司衙门知道马老夫人的腿断了?可等到你小叔子回来见马老夫人最后一面,麻尚仪送毒药过来的时候,还是会发现她受了伤的吧?到时候还不是一样要露馅?!”

周马氏小声道:“老爷说,打算告诉长房,阿家自知罪孽深重,无颜见亲儿,昨儿晚上投寰自尽,被人发现救下来了,腿是当时摔断的,额上的伤也是……”

马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要是想死,又怎会拿儿子做借口拖延刑期?国公爷如何会信这种傻话?!”

“卫兵们做了亏心事,若不想受罚,定会配合的。有了他们的证言,国公爷没理由不信。”周马氏抿了抿嘴,“就是阿家骂得难听,一旦叫外人听见,晋浦做的事就瞒不住了。老爷实在是无可奈何,只好劝晋浦去给老夫人赔罪。晋浦不答应,阿家那边就不肯闭嘴。老爷正发愁呢!” 四百九十六章 疑心 海棠只觉得槽多无口。

周世功是谁教出来的大聪明?他在这时候让周晋浦去给马老夫人赔罪?那管什么用?是能让马老夫人的腿伤立刻好起来,还是会给她带来神医或仙丹?!

马老夫人得不到任何好处,为什么要原谅害自己受伤的人?!

周晋浦对马老夫人都恨到要坑她摔断腿了,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低声下气赔不是?若是马老夫人趁机提出过分的要求来报复他怎么办?以他这种被宠坏了的性格,绝不可能退让的,搞不好被逼急了,他对马老夫人再次下死手,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周世功到底在折腾什么?

周晋浦都已经把事情做下了,这时候再说什么赔礼道歉,都没有意义。反正人也没死,再过些日子还是要死的,那便由得她骂人好了。只要提供了合理的诊疗服务,周世功便算是尽了责任。就算马老夫人大声嚷嚷着周晋浦故意伤害自己,又能如何?她是能跑出去败坏周晋浦的名声,还是她将这种事告诉了镇国公或是周世成之后,周晋浦就会遭遇性命危机?

马老夫人太看得起自己就算了,周世功是不是也把自己父子俩看得太低了?

这么想着,海棠便对周马氏道:“姨奶奶,为了这种小事儿,特地对镇国公与涂同知,还有宫里来的麻尚仪撒谎,十分没有必要。就算他们知道周晋浦坑得马老夫人摔断腿又如何?人又不是周晋浦绑到墙头上推下来的。马老夫人要不是自己存了逃跑的心,又怎会轻易上这个当?

“她如今算是个钦犯了吧?因着镇国公与涂同知宽仁,许她与儿子见最后一面,才不曾当场灌她毒药了结了她,结果她却不知感恩,反而想要逃跑。换作是在官府大牢里,这样的犯人都是要加重刑罚的。周晋浦是犯了错,周家的长辈又或是涂同知训斥几句,再处罚一下就好了。但若说后果很严重,那应该还不至于吧?”

周马氏听得一呆:“啊?”事情不会很严重吗?周晋浦可是哄骗了镇国公府的亲兵放人呢!况且周世成马上就要到长安了,他看到老母亲的腿断了,难道就能轻易饶了周晋浦?周世功会如此担心,自不会是无的放矢。周晋浦闯了这么大的祸,不可能被轻罚的吧?

马氏却道:“大姐,额觉得棠棠的话很有道理。你跟姐夫才脱了嫌疑,实在不宜在这时候对皇上派来的人撒谎。若是他们一直不知道就罢了,一旦听到些风声,你以为他们会不会疑你和姐夫先前在别的事情上也撒过谎?实际上你们夫妻没有别人以为的那般清白?”

周马氏差点儿从炕上跳起来:“胡说八道!额们清白得很!”

她惊慌之余,也很快反应过来。自家确实没必要在马老夫人受伤一事上撒谎。周晋浦也算是苦主,他恨上了继祖母,想要叫她吃点苦头,再正常不过了。虽说行事鲁莽了些,可毕竟没真的把人弄死,也不曾让马老夫人有逃走的机会,这跟他闯进西院正房去打了马老夫人几拳,性质也差不多。回头叫他在长辈们面前赔个礼,向涂同知与麻尚仪道个歉,事情估计就过去了。反倒是隐瞒此事,还要求镇国公府派来的卫兵们也跟着撒谎,哄骗镇国公,更加犯了忌讳。

周马氏稍稍镇定了些:“是额慌了手脚,一时间没了主意。”准确地说,她最初知道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偷着乐,心里暗暗高兴,不但高兴马老夫人断腿受罪,也在高兴周晋浦闯祸,定会受到惩罚。

后来周世功一副慌张无措的模样,仿佛这是什么弥天大祸,她才跟着慌张起来了。

原来事情没那么严重呀?那丈夫那副惊慌的模样,是为嫡长子担忧?

周马氏心里又酸溜溜的了:“遇到周晋浦的事,老爷就总是冷静不下来。如今他日夜忧心,额还是过去安抚几句吧。”

马氏也道:“大姐去劝劝姐夫也好,这真的不是啥大事。马老夫人又没死。她一把年纪了还想逃跑咧!摔断腿跑不了,大家兴许还能更安心些。就算你们家二老爷回来了,看到母亲受伤心疼,那也心疼不了多久。他们母子见过最后一面,马老夫人就该喝皇上赐下来的毒药了。你们家二老爷心疼得过来么?!他摊上这么个亲娘,能不受连累,就是周家祖宗在保佑了。他还有脸怪谁?姐夫跟周晋浦没有迁怒到他身上,他就该烧高香。原该是他害怕兄长侄儿生气才是,咋的如今反倒是做兄长的担心弟弟会怨恨咧?!”

周马氏越听越觉得妹妹说得有理,顿时觉得头痛大减,也有精神起身下炕了:“是老爷钻了牛角尖,额这就过去劝他!”

周马氏振作了精神,扶着彩绢往书房去了。马氏与海棠不好同行,便留在了正房中,周怡君在旁作陪。三人聊些昨日西院审讯过后发生的事,其中周晋浦的事迹是重点中的重点。因着他昨晚闹出了这么大的夭蛾子,一夜之间,消息就传遍了全府。周怡君一直陪在祖母身边,自然是听了个全场。因她的丫头机灵,满府里都认识人,有些事她兴许比周马氏都知道得多些。

周怡君听说马老夫人罪行败露后,周晋浦刚从父亲的书房出来,路上遇到继母说了几句话,回院后就开始发火,摔了一屋子的东西。他媳妇陈氏听说周家三房没事了,放低了身段前去劝慰,打算与他重归于好,也被他骂了出来。后来还是他儿子良候进屋去劝了半日,他才消了气,转身往西院去见马老夫人。离了西院后,他便将自己的奶兄和心腹叫了过来,嘱咐了不知道什么话,后来他奶兄等人便各自出门办事去了。

他奶兄找了许多长梯过来,但另一个心腹却不知去向。周家三房的管事查问得那人出了城,却不知去的是哪里,至今都不曾回来。

周怡君小声道:“我有些疑心,伯父可能不仅仅是在报复老夫人而已。老夫人心里也该清楚祖孙俩之间恩仇纠缠,她不可能这么轻易就信了伯父的话,觉得自己逃出去之后,定能摆脱追兵……”

海棠挑了挑眉:“你疑心马老夫人在外头还有人手和布置,只是想借周晋浦的手出逃。而周晋浦也是另有盘算,不仅仅是要坑马老夫人摔断腿而已?” 四百九十七章 惊喜 周马氏不久后便从书房回来了。她带回来的消息证实了周怡君的猜测并非胡思乱想。

周晋浦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被父亲周世功骂了半晌,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周世功本以为他是烂泥扶不上墙了,没想到他那失踪了的心腹长随,回府时居然会带回来一个惊喜。

他们找到了马老夫人在府外最后的爪牙,也是她所残留的势力。若这些人没有被发现,等到马老夫人被明正典刑后,他们就有可能会因主人之死而对周家三房、镇国公府乃至涂同知等人怀恨在心,天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呢?

原来周晋浦去西院找马老夫人主动表明愿意助她出逃时,就曾说过,自己最多只能帮她逃出周家三房,但她逃出去后,是否能顺利摆脱追兵,他就不敢保证了。他也不会抛家舍业地跟她一块儿走,但她身边的心腹侍从基本都被抓走了,她又是一把年纪,身体也不算健壮,就这么逃出去了,能活命么?能养活自己么?倘若她逃出去后衣食无着,忍饥受冻,反而更早死掉,那他这个做孙子的还不如不救她的好。她留在家里虽然不能长寿,但好歹温饱不愁,死也死得有体面,还有亲生儿子回来送终。

马老夫人当然不愿意留在家中等死。她对周晋浦本来不信任,但试探过一番后,发现他还是过去那个听话的蠢孙子,轻易就能被她哄骗,于是便心动了。

她原也没别的法子可想了,若是再不逃走,等亲生儿子周世成一回来,她的死期就要到了。如今周家长房与三房都盯住了她,连宫里都派了人来,皇帝连毒药都赐下了,她根本不可能凭着自己的口舌如簧成功脱罪。哪怕周晋浦只是在戏弄她,又或是没有真正能救她出去的本事,她也只能试一试。失败了,也不过就是现在这样的处境;但要是成功了,她便还能再苟活下去!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告诉了继长孙周晋浦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那是她前些年悄悄置办的产业,以及她安排过去看守产业的人。她帮着女儿周淑仪与孙家合作,自知对周家不利,一旦被发现,断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为了以防万一,她也曾做过些准备,若是真到了需要逃亡的时候,她得有地方可藏身,有钱财可花销,有人可差遣护卫才行。

她在长安城里城外各置办了一处小宅,地方都不大,看着毫不起眼,自己从来不去,也从不打发心腹前去,绝不会让任何人联想到自己身上。她将这两处宅子记在信得过的旧仆名下,充作他们的房产。当然,她手里有法子制约这些旧仆,也免得他们在外头会生出异心来。

而她挑选来看守这两处产业的人,说是心腹,其实只能算是女儿的弃子。周淑仪在京城夫家颍川侯府里做了将近二十年的二太太,期间不知耍过多少次见不得人的手段,给她做过工具人的没有一百也有几十。除去那些必须要灭口的以外,剩下的还有些是出于种种考虑只能舍弃掉的心腹的家眷。然而京城人多眼杂,颍川侯府又不是她当家,她怕被人发现,不敢轻易把所有人杀死,便寻了借口送回娘家来,让娘家母亲替自己下这个手。只是马老夫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杀掉那么多外地人的,便索性把人养了起来,反正花的是周家三房公中的银子,不必她自掏腰包,她也无所谓。

这些人的家眷里,有些孩子颇有才干,马老夫人便试着让人教导他们骑射武艺,让他们长大了之后去投军。她原是想着要在边军中安插自己的亲信,只是这些孩子大多数都还在基层,没有成长到能让她满意的地步,连身处的卫所都入不了她的眼,她也就抛开手不管了。

不过,在这些孩子的家人看来,他们的儿孙能摆脱奴籍,成为正式的军士,不用冒险去边疆打仗,就有望靠着主人升作军官,乃是改换门庭的大幸。他们对马老夫人感恩戴德,全心全意为她效忠。哪怕她根本用不上他们,他们也没改变过自己的想法。

如今,马老夫人身边的人手几乎都身陷囹圄,反倒是这几十个无人知道其存在的旧仆平安无事。他们不知道周家三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家大门紧闭谢客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还有小道消息称马老夫人犯了大错,被软禁在家。他们很想把她救出来,只是不得其门而入,便挑选了几个机灵的人,入城打探消息。

马老夫人告诉周晋浦的,就是其中一个人,和城里那处宅子的地址——为了以防万一,她当然不会让周晋浦知道自己所有的底牌。

然而,马老夫人的气数尽了。

周晋浦十分走运。他把此事告知奶兄与心腹后,后者出了门,迎面便遇到有人凑上来打听周家三房的消息,不费什么力气就发现,对方正是马老夫人隐藏起来的旧仆之一,装作驾驶马车入城载人送货赚零花钱的模样,特地到周家三房外头打探消息来的。

周晋浦的心腹长随借机上了那人的车,靠着马老夫人事先给出的信物,成功与这些人搭上了关系。他借口要查问他们给马老夫人安排的逃亡路线,打听马老夫人逃出去后的住处以及生活待遇等等,成功把其所有隐藏起来的旧仆都聚在了一起,摸清了两处宅子的地址,还弄清楚了马老夫人暗藏起来的一笔财物所在。

他花了一天时间打探清楚所有的情报,才借口要回府向马老夫人报信,回到城中来,向周世功禀明了一切。

周晋浦之所以挨了父亲的骂,也依旧毫不在意,甚至不怕镇国公与涂同知等人会因马老夫人的腿伤而责罚自己,就是因为他清楚自己的长随必定会打听到马老夫人残存爪牙的消息。他可以用这个功劳来抵扣自己犯下的错。

周世功听完之后,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深觉自己还不如儿子沉得住气。不过,有了这份功劳,他确实是不用担心长子会受罚了,但一想到这么大的事,长子只倚重下人行事,却连一点口风都没漏给自己这个父亲,他心中又不免生出几分苦涩来。

周马氏去书房的时候,正赶上周世功派人给镇国公府与涂同知报信,因此也知道了周世功干的好事,心情比丈夫还要苦涩几分。

她在书房里只能微笑着向丈夫说些夸奖周晋浦的话,回到自己屋里,便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酸楚了:“周晋浦咋就这般好运?他素日不象是这么聪明的人,竟然还能在阿家定罪之后,再捞到一份大功劳。额只当老爷从此就会恼了他,多看晋林一眼了。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如今老爷欢喜得不行,哪里还能想起额的晋林来?!”

马氏与海棠只能柔声安慰她了。这种事实在是出人意料,她们事先毫无准备,也拿周晋浦没有办法。

只有周怡君纳闷:“伯父可不象是这么冷静的人。他近日只顾着发火了。会不会是有旁人给他出了主意?” 四百九十八章 新军师 周马氏被孙女的话吸引住了:“会是谁?谁多管闲事给他出了这个主意?!”

周晋浦近来没怎么接触过外人。自打他与继祖母马老夫人打算挖边军墙脚的消息传开,他就被父亲周世功禁足在家,往日来往的同窗好友都不见面了,每天不是在自己的书房里醉生梦死,就是跟妻子儿女一块儿骂人。本来还有族中与他关系不错的兄弟叔侄来看望他,但随着他的戾气越来越重,脾气越来越急躁,这些同族也不再上门了。等到周家三房彻底闭门谢客,他便只能在自己的院子里自娱自乐。而后妻子闹着要和离,夫妻间的争吵便占据了他大部分的精力。

若有人当真给他出了主意,让他去算计马老夫人,那绝对不会是外头的亲友。而他近来又一直与妻子陈氏争吵不休,已是反目成仇。倘若不是周家三房闭门谢客,不放家中任何一个人出去,陈氏怕是早就搬回娘家去了。哪怕她如今打消了和离的主意,周晋浦也没有任何原谅她背叛的意思,不打算与她和好如初。

可见,出主意的人,不是外人,也不是他的妻子。那么会是他的儿女,又或是他身边的仆人吗?

周马氏回忆着他那几个心腹,有些怀疑他们是否真有那么机灵能干:“周晋浦那个奶兄是个直性子、一根筋,叫他照着吩咐办事还罢了,别指望他能有什么好主意。倒是那个长随……那人原是周晋浦亲娘陪房的儿子,一直待在陪嫁庄子上管事,阿家许他进府当差时,他都十五六岁了,虽然跟着周晋浦一个鼻孔出气,但办事很有章法……

“这回就是他找到了阿家残余的人手,可见确实有几分才干。往日周晋浦嫌他啰嗦,总爱说劝诫的话,不大待见他,轻易不肯叫他到院子里去。这回估计是实在没人可使唤了,才叫上他的。可若是周晋浦不叫他进东院,他见不着主子,又如何能说服周晋浦听他的话咧?”

周晋浦把奶兄与长随叫到东院去的时候,已经从西院见过马老夫人回来了,那时候他必定已经有了计划。从时间推断,长随不可能是制定计划的那个人。

周马氏觉得,这两个周晋浦的心腹,都不象是能出主意的样子。那还能有谁呢?总不能是那几个半大孩子吧?亦或是周晋浦院子里侍候的丫头婆子?

周马氏有些不大安心。若是不查清楚这个人是谁,对方一直待在周晋浦身边,也不知会为他出多少馊主意。从前周晋浦被马老夫人唆使,没少给她这个继母添堵。如今马老夫人是倒台了,可周晋浦对继母的恶念却不见得有半分减弱。他有了新帮手,会继续算计继母么?

周马氏一想到这点,就感到坐立不安。以周世功如今对嫡长子的重视,万一周晋浦真要进谗言,她不相信周世功会公正对待自己这个继室,那她岂不是又要吃亏?

周马氏手上绞着帕子,表情恨恨。马氏见状不由道:“大姐,你怕什么?!你与姐夫共过患难,又没犯错,姐夫断不可能休了你!若他只是骂两句,你能忍就忍,不能忍就骂回去,他能拿你怎么着?至于周晋浦,只要那主意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他就还是个好糊弄的蠢货。蠢货就扔给姐夫去管教吧,你只需要操心自己的亲儿孙就好。晋林走边将武官的路子,跟周晋浦不是一路人,周晋浦碍不着他的前程,你就放宽心吧!”

周马氏叹气:“不是额胡思乱想,实在是额苦头吃多了,心里害怕。一见晋浦身边有能人,就担心自己会被算计。但凡老爷能少偏心晋浦些,额就不必如此担惊受怕了,也不必总是为晋林抱屈。”

周马氏嫁进夫家几十年,早已落下了心病。马氏只能对大姐恨铁不成钢,却没法劝她改掉这个毛病,只能由得她去了。

至于周晋浦身边是否有了新军师,马氏并不在乎。她印象中的周晋浦,其实没什么真本事,靠的全是父亲周世功对他的偏爱偏信。只要周世功不犯糊涂,他就拿捏不了继母。大姐周马氏与其去提防周晋浦身边的人,还不如在姐夫周世功身上下功夫呢!

只是想到周世功素来行事,马氏又忍不住摇头了。

她对周马氏道:“大姐,周晋浦干的事,不管是好事坏事,都该通知镇国公府那一边了。就算他把马老夫人的残党找了回来,到底还有唆使国公府亲卫帮他放人的过错呢。你这个做母亲的,不替儿子给国公府赔个不是么?”

周马氏小声嘀咕:“这与额有何相干?又不是额叫他去做的,老爷自会给长房送信,要赔不是也是老爷去……”

周怡君凑到祖母耳边,低声劝了半天,周马氏脸上的表情就变了:“玉梅你说得对!额是该好好去找国公夫人赔个不是。周晋浦不懂事,老爷也纵着他,可额却不是那不懂事的人!”

周马氏的腰杆又直溜起来了。孙女给她出了好主意,让她去镇国公夫人面前卖好。她也不必说什么贬低周晋浦的话,只需要实话实说,老实赔罪就行了。就算周世功事后不高兴又如何?有长房给她撑腰,他自己就先心虚了,断不敢给她脸色看的。而周晋浦一个被罪妇养大的蠢孩子,也休想再败坏她的名声!到时候就算他身边有十个、百个新军师,也照样要老老实实敬她这个母亲!

这么想着,周马氏立刻就打发彩罗往镇国公府那边递帖子。反正都是一个家族的,事态紧急,也不必守什么做客的规矩了。她下午就去拜访镇国公夫人,省得夜长梦多。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继续让人留意丈夫那边的消息,看周晋浦还折腾了什么别的事出来。

等到快中午的时候,周马氏才留了妹妹祖孙俩在家用饭,便听得婆子来报,说是周世功审了西院剩下的两个粗使丫头,才知道她们先前有所隐瞒。

原来马老夫人在她那些心腹仆妇们被抓走以后,就考虑过要联系外头残留的人手了。她当时能用的只有那两个粗使丫头,便拿首饰匣里的贵重首饰收买她们,让她们帮自己往外头送信,收信人和地址正是她后来告诉周晋浦的那一个。无奈西院一直被封锁,两个丫头出不去,信也一直没送成。马老夫人都在考虑要寻个借口撵走其中一人,好让她出府送信了,只是顾虑到少了一个人,周世功可能不会再补人进来,她身边缺人使唤,才会迟迟未有动作。

等到镇国公夫妇与涂同知带着宫中使者前来审讯马老夫人,两个丫头都知道她做了什么好事,便不敢再为她办事。趁着进屋看守她的时候,她们便将首饰放回去了。马老夫人气得不行,才接受了周晋浦的“帮助”。

虽然两个丫头没把信传递出去,但她们知情不报,周世功同样很生气,越发觉得自家长子聪明果决了。

周马氏闻言忍不住“呸”了一声。 四百九十九章 赔礼 周马氏十分不忿继子周晋浦得了丈夫周世功的夸奖,午饭的时候一直喋喋不休地在吐槽,历数周晋浦从前犯蠢之处,力证他根本不是周世功口中的聪颖之辈,反而从小就是糊涂人,远不如她亲生儿子周晋林天赋好。

没办法,她平日里在家,除了跟孙女周怡君,还有两个心腹丫头以外,哪里能如此畅快地说继子闲话?在丈夫面前说不出口,一说就有可能被教训数落;在其他下人面前说,他们有可能会泄露给丈夫知晓;在继子一家面前就更不必提了。从前她倒是曾经在兄嫂面前提过,可兄嫂永远只会更关心自家的事,顶多就是顺着她的口风附和两句,便要将话题转到自家父子的前程上。

周马氏就只有在小妹马氏面前,才能这般畅所欲言。哪怕马氏期间偶有反驳她、挑她刺的时候,也是有来有往的交流,比别人强得多了。在马老夫人定罪之前,她已多时不见小妹,昨日又不曾得空留饭,今日把人留下来了,当然要多聊一阵。

马氏与海棠、周怡君都知道她的难处,便顺着她的脾气,由得她说痛快了。马氏有时实在忍受不了她说蠢话,才会驳回去,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做捧哏。姐妹俩有来有往的,周马氏说得不亦乐乎,吃完午饭之后,虽不记得都吃了些什么菜,却是神清气爽。

她索性连午睡都不歇了,叫丫头们将午饭前刚准备好的厚礼捧上,便要往长房镇国公府去。她知道镇国公夫人午饭之后,是要歇一歇,消消食,才会去午睡的,她现在过去正好说话,还能避开旁人。

周马氏都要出门了,马氏没有留下来的道理,索性陪她走一段路。周怡君奉命留在家中继续留意消息,便送她们去前院。一行人出了二门不久,便看到周六将军从大门外走进来了。他带了几个随行的亲兵,见了周马氏与马氏夫妻,便向她们见礼。

周马氏表情有些不自在地问:“六侄儿怎么过来了?可是……来找你五堂叔问晋浦昨儿晚上闹出来的事?”

周六将军恭敬答道:“是,侄儿都听说了,刚刚带了人出城拿人,如今那些逃奴俱已归案,正押在都司衙门大牢中。侄儿想着五堂叔这头还不知道消息,想必挂心不已,便先来报个喜信。”

周马氏的表情更不自在了:“哦……原来如此,那确实……是个好消息。额正要去寻你娘说话呢。虽说晋浦是一片好意,想着他从前被阿家哄骗,做下了不少糊涂事,盼着能立个功劳,弥补罪责,但毕竟没打招呼就用了你们府里的人,额怪过意不去的。虽说你爹娘素来宽厚,不会跟他一个小辈计较,但额们家也不能装没事人儿一般,因此,额就想着去你们家,给你爹娘赔个不是。只不知道你娘这会子是否得空……”

周六将军也瞧见周马氏身后随行的丫头婆子手里捧着的大盒小盒了,不由笑道:“五婶娘客气了。这都是小事。晋浦堂兄愿意出力,我爹娘又怎会怪罪呢?您必不备什么礼,更不必提赔罪的话,得闲只管到我们家寻我娘说说家常,若是不想走路,就打发人喊了侄儿媳妇过来凑趣。都是本家至亲,何必外道?”

周马氏摆摆手:“这是额跟你娘之间的事,你就别管啦。你媳妇有正经婆婆要侍奉,额没事喊她做甚?没得扰了她的正事。你要去找额们老爷是不是?他这会子想必还在书房里呢,你快去吧。”

周六将军闻言,也不再啰嗦,再施了一礼,又向马氏行了礼,还冲着向自己行礼的周怡君与海棠点头示意,方才带着随从,转向朝书房的方向去了。

他走了,周马氏暗暗松了口气,小声对马氏道:“他方才说话,透着亲近,可见额的说辞让他听得顺耳。这般去见国公夫人,必定不会出岔子。”

马氏心想,周马氏与镇国公夫人做了几十年的堂妯娌,以镇国公夫人的睿智,怕是早将大姐的性情摸清楚了。只需要大姐作出敬重长房的姿态来,不管她说了什么蠢话,镇国公夫人都不会在意的。

马氏想明白这一点后,也不多啰嗦,只附和着周马氏说了几句。姐妹俩出了大门,便分道扬镳。周马氏径自带着丫头婆子上了小车,往镇国公府去;马氏则带着孙女海棠上了自家马车,返回自宅;周怡君送走了长辈们,自行回正院不提。

到家后,海棠服侍着祖母马氏换了衣裳,看着她上炕睡下了,便退出上房来,回后院休整去了。

接近傍晚时,她做完书法功课,又练了一会儿射箭,听得前院有少年说话声传来,猜想大约是哥哥海礁放学了,忙回屋擦了汗,换了衣裳,便往前头去寻他。

然而海礁不在。他放学回来后,放下东西,连衣裳都没换,就往金家去了。

海棠料想他定要与金嘉树长谈一番,怕不是得等到晚饭时才能回来,只好暂时放弃。

可惜海礁这天连晚饭都没回家吃。金嘉树打发了卢尕娃过来传话,道是留海礁在家用餐,马氏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海棠只好独自陪着祖父母用饭,期间马氏就着周家三房最近出的新闻,对丈夫海西崖好好发表了一番对姐夫周世功的不满。

海西崖在衙门里也隐约听到些风声:“原来今儿被捉拿入狱的那群人是这个来历,怪不得有男有女,有老有小。我听说涂同知还下了令,命人去查几个小旗、总旗的履历。衙门里的人不知道这些人惹了什么事,都是底下小千户所、百户所里的人,虽说都是军官,但最高也不过是总旗罢了,能闯下什么大祸呢?没想到竟然是马老夫人安插的人……这都是周家三房老太爷去世后才安插进去的人了,因此没几个能上得了台面的,人才不出众,也没什么功绩,想要往上升,只能慢慢熬时间。马老夫人也是一把年纪了,还能撑几年?她能等到这些人出头么?真不知道她这般折腾,图的是什么!”

海棠道:“估计她还想着要在周家以外,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这些人虽然官卑职小,但只要资历足够,没犯什么错,还是有可能安插到要紧位置上的。哪怕只是在那些偏远边城里安排几个人,将来她有需要逃亡的时候,便不愁无路可逃了。”

海西崖冷笑:“事情哪儿有这么容易?我看那马老夫人一辈子都在繁华大城里养尊处优,根本不知道边城的清苦。她以为自己想逃就能逃得了么?把我们西北边军当成什么了?!从前不过是周家三房老太爷宠着她,护着她,她才能事事顺心如意。如今没人护着她了,她的罪行又为朝廷与周家所不容,天下断不可能还有她容身之地的!老老实实留在家里伏法,还能死得体面些,身后事也有人去料理,死后也有人祭祀。她若真敢逃出去,国公爷便是拼着族人长辈名声受损,也要将她罪行大白于天下,那时她才是生不如死呢!” 五百章 忧愁 晚饭之后不久,海礁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带上了金嘉树。

两人先去了正院上房,向海西崖与马氏夫妻请安,得海西崖问了几句金嘉树的功课,马氏问了几句金嘉树的衣食起居,又塞给他一盘点心,方才退出来,转去海礁所住的东厢房聊天。

海棠得了消息,已经先一步在东厢房里等候了。她还带上了一小篮今日刚上市的樱桃。

海礁带着金嘉树进了门,瞧见樱桃便笑了:“今儿在学里,我看到有人在吃这个,心里便想着了,只是回家后光顾着找小金,忘了这回事,没想到家里已经买了回来。”

海棠道:“是大壮嫂子出门买菜时瞧见的,想起阿奶喜欢吃,便买了一大筐回来。金大哥尝尝?这是今年第一拨樱桃呢。若是吃得好,回头我让人给你装一篮子带回去。”

金嘉树笑了:“那就多谢了。”他已经习惯了不跟海家人客套,况且那樱桃看起来红通通的,水嫩可爱,似乎十分新鲜美味的样子,令人食指大动。在遵化州老家,他虽然见过樱桃,却从未吃过。那是只有父亲、继母与小弟才能享用的好东西,他们吃不了也只会送给二房,不会分给他。他心里其实早就好奇它的味道了,如今总算有了品尝的机会。

海礁挑了几个又红又大的樱桃往他手里一塞,自己也抓了两个丢进嘴里,边吃还边夸:“真甜!我可有年头没吃这玩意儿了。从前咋没觉得它有这么好吃呢?”

金嘉树好奇地问:“海哥在哪里吃过它?这种果子在西北常见么?”

海礁手中动作顿了一顿,哈哈笑着把话混了过去:“我也不记得是在哪里吃的了,那是我小时候的事。在长安城里,每年一到樱桃成熟的季节,市面上便会冒出各种用樱桃制作的吃食,在别处是没有的。小金是头一年在长安过夏天,可千万不能错过!”

他不可能实话实说,自己上回吃长安的樱桃,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上辈子”了。那时是恩人耿老县令让家人买了新上市的樱桃回家,赏了一大盘下来给仆从们,他这个新来的也分得了几颗。

而等到他去了京城之后,虽然也曾在市集里买到过樱桃,却总感觉不如在长安尝到的新鲜味美,连吃它的时候,心境都不如在长安时轻快了。哪怕樱桃再甜,他品尝起来也觉得是带着苦涩的。

而今日,他生活富足,亲人齐全,前程一片光明,再次品尝长安的樱桃,只觉得新鲜甜美更盛往昔,自然吃得心情愉快了。

吃着吃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事,拿过祖母方才塞给金嘉树的那一小碟点心,掰开一看,果然是樱桃馅的饼子,想来是厨房今日新做的。祖母没给金嘉树新鲜樱桃,却给了他樱桃做的点心,也算是有心。

金嘉树吃下了人生中的第一枚樱桃,嘴角不由得露出了微笑,再低头看见碟子里的樱桃馅饼,面露好奇之色。海棠见状,便把篮子与碟子都往他面前推了推,他笑着道了谢,又拈起了第二颗樱桃,吃完了再去尝馅饼。无论是哪一样,他都吃得十分欢喜。

吃完了饭后水果点心,海礁便跟妹妹说起了金嘉树新近遇到的烦恼。

慈宁宫的麻尚仪奉皇命到长安来,见证镇国公与涂同知对宗室女宋育珠的审讯,还要给金嘉树这位许贤妃的“外甥”送来许贤妃的亲笔书信,顺道留下,给他做个教养嬷嬷。就连与她同行而来的林三刀林侍卫,也要在他家住下,保护他的安全。

海礁道:“小金烦恼得紧。他原以为自己搬出去,便能当家做主了。可如今忽然来了两个镇山太岁,叫他日后怎么办?”

海棠看向金嘉树,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头去:“其实我也知道,姨母是一片好意……我的学业有谢先生教导,自然不成问题,可我毕竟从小失了教养,姨母又盼着我将来能考中举人功名,进京与她团聚,万一到时候我不通人情世故,在人前失礼,姨母脸上也不好看。再有……我自打到了长安,前前后后也算遇过两回险了,每次都多亏了你们家相救,实在是再幸运不过了。可我总不能次次遇险都指望能这般幸运吧?姨母求了皇上恩典,特地借了这位林侍卫来与我做个武艺教习兼护卫,实在是用心良苦。只是我心中不安,总觉得自己不配……”

那可是宫廷女官与御前侍卫!他金嘉树何德何能?!

海礁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你将来总是要进京的,进了京也总是要去见你姨母和表弟,少不了跟京中的达官贵人打交道。多学些礼数规矩、人情世故,对你也有好处。那位麻尚仪听闻在慈宁宫中当差多年,与你姨母极熟的,你还能趁机打探些你姨母的喜好忌讳,日后见了你姨母,就不怕会惹她不喜了。

“至于那位林侍卫,他能被皇上派来保护你,必定是位高手。你有他看护,也就不怕再遇到什么不长眼的人。即使哪天金家二房的人又上门来找你麻烦,他也能替你把人挡回去。虽说镇国公也派了人手来护卫你,但到底比不得林侍卫有官身威仪,背靠着皇帝,谁都不用顾虑。”

金嘉树露出苦笑,道理他都明白,“姨母”也在信里说得清楚,道是他们不会擅自做他的主,会由得他的意愿来。

然而事情哪儿有这么简单?!

麻尚仪身负皇命且不提,那位林侍卫,兴许还奉了圣旨,要去灭金家二房的口!虽说金家二房的人行事可恨,但若他们真的死于林侍卫刀下,金嘉树心里也会感到惊惧不安的。他知道皇帝这是为了保守“姨母”出身的秘密,免得朝臣借此为由,反对八皇子立储继位。可他也同样是知悉“姨母”身份的人,皇帝会不会哪天觉得他也碍眼得很,便寻个理由把他也灭了口呢?

他不怕周家,是因为在长安待得久了,知道周家门风名声,哪怕哪天周家知道了自己与“姨母”的关系,也不会加害无辜之人。可对于皇帝,他心里实在没有把握。如今皇帝派了两人来“教导”他,与他住在一起,真要对他起了杀心,他根本没法防备……

他当初是为了保护“姨母”,盼着她能过得好,自己在长安也能清静度日,才会写信提议她改换户籍文书,省得孙家借金家二房之手生事。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提议竟然正中皇帝下怀,皇帝还做得比他提议的更绝,甚至不惜牺牲人命……

金嘉树十分烦恼。然而好友海礁与海棠都不知道他与“姨母”的真实关系,不可能理解皇帝为何会对他下杀手,他如何能让他们明白自己因何忧愁呢?

金嘉树看着眼前的海家兄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五百零一章 皇帝的条件 金嘉树一叹气,海礁与海棠就察觉到不对了。

兄妹俩对视了一眼,齐齐去观察金嘉树的表情。

他们见金嘉树眉宇间愁绪重重,似乎真有许多心事,但又一副无法开口的模样,都暗暗疑惑。

宫里派了人来教导他、照顾他,真的会让他如此烦恼吗?

麻尚仪是周太后的人,又与许贤妃相熟,不可能会对他不利吧?就算这位嬷嬷有可能会对他严加管束,可他又不是那心性贪玩好动之人,平日里自律甚严,礼仪规矩上也不见有什么差错,还怕别人的约束吗?

难道是那位皇帝派来的林侍卫有问题?

海家兄妹俩再对视一眼,便各自暗暗思索起了其中的缘故。

海礁想起了先前兄妹俩私下分析过的局势。

那涂荣本是皇帝心腹,特地到长安来做个都指挥同知,一到任便用心调查马老夫人的案子,抓了许多人,审了许多人,还千里迢迢跑了一趟凉州。可大费周章查出罪证之后,他却没有公开真相,打击周家声望,反倒是客客气气地跟镇国公有商有量地,连最后的审讯也是移步周家三房西院秘审,而不是在衙门公堂上进行,可以说是给足周家面子了。他不但没有牵连周家三房其他人的打算,甚至还愿意让马老夫人在死前再见亲生儿子一面,足可见他对周家的宽容与善意。

而涂荣这么做,不但奉了太后懿旨与皇帝圣旨前来的麻尚仪没有反对,就连颍川侯府出身的曾庆喜指挥使,都不曾有过异议,可见这份宽容与善意,必定是得到了皇帝许可的,甚至有可能是皇帝授意为之,因此同属皇帝心腹的颍川侯府一脉,才不曾因私怨而插手马老夫人的判决。

皇帝猜忌了周家几十年,如今却对周家优容有加,自不可能是忽然良心发现、知道自己冤枉了忠臣的缘故,多半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看好的储君人选八皇子却年纪尚幼,又因出继宗室的不肖子与权臣外戚勾结,阻碍八皇子立储,他心生警觉,打算再请周家出山,为八皇子保驾护航的关系。

先前海礁海棠分析过这点后,便设法告知了镇国公,提议镇国公顺坡下驴,利用皇帝的需求,消除皇家对周家的猜忌,从而让西北边军重获朝廷支持,周家也能摆脱马老夫人通敌案带来的负面影响。镇国公接受提议,给皇帝上了密折。京中来人后,涂荣便火速处理了马老夫人的案子,不曾牵连周家族人,甚至连周家三房其他人都无罪脱身了,想必就是皇帝在投挑报李了吧?

如今马老夫人的案子解决了,皇帝与周家达成和解,周家必定要为八皇子立储继位一事出力。皇帝与许贤妃将后者的亲生儿子送到长安来,是否也有将他押作人质,让周家安心之意呢?有这么一个人质在,便算是许贤妃对周家的承诺,表示自己绝不会过桥抽板,就象当初皇帝做过的那样?

麻尚仪进城后,便去了镇国公府安置。她是否向镇国公夫妇透露了许贤妃的真正身份,还有金嘉树的生母身份?

若是她这么做了,镇国公府便算是掌握了许贤妃的把柄,再有金嘉树在手,估计也不怕许贤妃与八皇子事后翻脸了。然而皇帝再派人到金嘉树身边,负责教导他礼仪规矩与武艺,是否存了不让周家插手金嘉树教养的打算?兴许还能随时护着人离开长安。那这个人质,还算不算是人质了?

海礁分析下来,只觉得一团乱麻,心里拿不准皇帝到底想做什么,镇国公府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不免觉得这些贵人实在是多事,平地里还能生出许多波澜来。

金嘉树会不会是察觉到了这些波澜,却无力摆脱,才会这般烦恼?这样的事,确实不好跟他们兄妹提。盖因在金嘉树的心目中,他们兄妹还不知晓许贤妃与他是母子关系呢!

海礁看向金嘉树,眼中不由得露出几分同情来。虽然金嘉树背后有做皇妃的亲娘,做未来新君的亲兄弟,可如今却是个无力掌控自己命运、只能任人摆布的小可怜。相比之下,海礁认为自己要比好友幸运多了。

海棠跟兄长有些不一样。海礁猜到的那些,她也同样能想到,不过朝堂上的权力博弈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插手的,烦恼也无用。他们决定不了皇帝与镇国公的想法,只能尽力把自己做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好处就行了。

况且,就算皇帝派来的人有监视之嫌,金嘉树又不打算对生母和同父异母的兄弟不利,心里只有盼着他们能顺利上位的,即使有监视的人,也不存在利益冲突,一起生活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不但不需要为此烦恼,反倒应该趁机利用这些监视者,了解到自己想要知道的情报,学习自己想要掌握的知识,对自己更加有利。

至少,如今他再与生母通信,就不需要借助周家的渠道了,保密性大增,写信时的顾虑都少了许多。兴许他日后还能多给生母去信,好加深母子间的感情,这对他将来进京后的生活大有益处。

考虑到双方并未完全开诚布公,有些话不好明说,海棠便索性装作闲聊的模样,向金嘉树打听麻尚仪与林侍卫的情况,问他们什么时候会搬进金家宅子?打算在长安住几年?期间又打算做些什么?

金嘉树烦恼未消,但还是耐心地一一回答了海棠的问题。

麻尚仪本名麻素芳,是镇国公府世仆之女,排行第六,因为她兄弟曾随镇国公出征,还立下军功的关系,全家早已放良出去,自立门户,连昔日所住的仆役院,也得主家赏了地契,变成了私宅,正式在长安城中安了家。可她随太后进京多年,家中感情深厚的亲人,不是早已逝世,便是外迁边城,小辈都没见过面,顶多只在家书中听闻,实在谈不上有什么亲情。麻尚仪曾经十分思念家乡,可回到长安后,在故居中转了一圈,见过亲人,拜祭过父母后,那股思乡之情便消散了大半,对回家不再抱有执念了。

她如今反倒改了心思,觉得回京城养老也没什么不好。那里有她相伴数十年的主人和老姐妹们,连气候饮食也早就习惯了。哪怕是周太后将来去世,她也可以去守陵,总比跟陌生人在一起生活要强。

她知道许贤妃关心“亲姐姐遗留在世的唯一亲骨肉”,有心要替其分忧,也顺道在家乡多住几年。等金嘉树进京赶考时,她就可以跟着一块儿回京了。

至于养老,问题不大。她素有积蓄,还收养了一个小丫头,是承恩侯府给她挑选的,忠心机灵。只要有一方清静的小院,她就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了。

她向金嘉树承诺,会帮他把家里打理好,不叫他为琐事操半点心,可以专心学业,争取早日考中功名。

也就是她亲口提及,金嘉树才知道,原来皇帝曾金口玉言,要求他必须考中举人之后,才能上京与“姨母”相见。许贤妃的话,并非仅仅是美好的祝愿而已。

那是皇帝的条件。 五百零二章 多心 “皇帝老儿该不会是存心不让你进京吧?”

海礁听到这里,下意识地便脱口而出。

金嘉树闻言,也只能苦笑了:“皇上原也是一片好意,希望我能光明正大进京,而不是作为外戚,靠着姨母,才能在京中立足……”

海礁哂道:“虽说陕西一带武风盛行,年轻后生多有习武从军者,但读书人还是不少的,府试、院试与乡试的难度也不低。你读书本就比旁人迟,根基也不扎实,要想有所成就,需得重头打基础才好。虽说你天赋过人,如今又有名师教导,但起码也得花上十年八年的功夫,才有望进京赴会试。皇帝到底是对你太有信心,认为科举对你而言并非难事,还是存心不想让你进京去与你姨母表弟相聚,才故意提了个难办的条件?”

难不成金嘉树一直考不中举人,他就一直不能进京了?

皇帝老儿原也不剩几年性命了,等他死了,新君继位,许贤妃便是太后,难道那时金嘉树还不能进京不成?!

皇帝提这种条件实在是没有道理。

金嘉树心里也有同感,只是当着麻尚仪的面,不好说出口罢了。如今在海家兄妹面前,他也是口不对心地尽力为皇帝说好话:“麻尚仪说,若我是以举人身份进京赶考,便是正儿八经的举子,即使落了榜,旁人也不会看轻了我;等到我会试高中,成就官身,便是正经进士出身,无论是进翰林院,还是入朝为官,都是名正言顺的。若我有真本事,日后兴许还能在朝中任高官,甚至直入内阁,为姨母与表弟分忧。

“可我若不得功名,便先进了京,那就是外戚了,旁人知道就先轻看了我。哪怕我靠着真本事高中榜首,也会有人疑我是凭裙带关系才得了功名,对我日后前程无益。我将来便是在任上立下了功绩,换作别人早就能入阁拜相,也照样会有人拿我的外戚身份来说嘴,阻拦我掌握实权,还要说我姨母的闲话。因此,皇上原是对我寄予厚望,才下令让我中举后才许进京的。为了让我能专心读书备考,他才将麻尚仪与林侍卫派了过来。”

金嘉树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皇上的用意,我姨母早已知晓,也在信中提及,让我一定要用心读书,不能辜负了皇上的厚望。”

海礁“啧”了一声,凑到好友跟前,压低声音:“你说这些话是真心的么?这屋里只有我们三人,你不必故意说这些套话来哄人。说什么外戚身份容易叫人说嘴,要正经科举出身,做了官才能令人信服——如今朝中最风光的是谁?难道那位不是外戚?谁又轻视过他、拿他的出身说过嘴了?!这些话也只能拿来哄哄小孩子。我可不信你这么轻易就被人糊弄了去!”

金嘉树无奈地看着他道:“海哥,你在我与海妹妹面前说这些话也就罢了,在外头可千万别露半点口风。若叫京里来的使者听见,你绝对讨不了好!”

海礁挥挥手:“我又不是傻子,怎会满大街胡乱嚷嚷?自然是当着你们这些自己人的面,才敢吐露心声!”

海棠也问金嘉树:“金大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当真要等到你考中举人,再借着赶考的名义进京?那你可得更加努力读书才行了。乡试可不是那么好过的。你的基础原就比旁人薄弱些,想要胜过旁人,就得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

金嘉树抿了抿唇,沉声道:“我心里清楚科举之路不好走,也知道自己的根基薄弱。可既然拿定了主意,一定要光明正大地走进京城,那我自会竭尽全力,绝不敢有半点懈怠!自打拜入谢老师门下,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自问也算勤勉,老师对我也还满意。只是……圣心难测,我实在不知道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倘若他不喜我进京,会不会……”他顿了一顿,吞吞吐吐地,“我知道知府大人是皇上的心腹重臣,哪怕他任满离开长安,继任者必定也同样是皇上看重的臣子……”

海礁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你怕皇帝会授意长安地方官,故意压制你的功名?哪怕你顺利考过了,他们也要将你踢出榜外?”

金嘉树微微红了脸:“我也知道,这种想法未免太过自负,可是……”

海礁摸着下巴想了想:“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呀……”他见过金举人的尸首,与金嘉树长得不是很象,估计后者相貌更肖似许贤妃。倘若金嘉树要进京,被人发现他与八皇子的生母长得象,就算可以用“外甥肖姨”的说法解释,也总有人会啰嗦的。万一有人戳破了他们的母子关系,不就坏了皇帝的盘算?皇帝疑心病重,当然不乐意看到这种事发生,故意拦着金嘉树进京,也没什么出奇。

皇帝若在明面上阻拦,可能会引起许贤妃的怨言,但如果金嘉树是自己学问不到家,考不中举人功名,那又能怪得了谁呢?皇帝还给他安排了教养嬷嬷与护卫,自然是个好继父,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了。

上辈子没发生过这种事,是因为金家人在长安城外几乎死绝,金嘉树也不知是否逃得性命,之后更不知在何处藏身。许贤妃兴许因此对周家生了怨言,周太后又死了,她对孙家谋夺周家兵权一事袖手旁观,皇帝自然不需要再操心处理金嘉树的问题……

世上之事,果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今生因海家有人重生,全家得以保全,还平安回到了长安,便连金嘉树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自然也会影响到宫中的皇帝与许贤妃了……

海礁想了又想,沉声对金嘉树道:“就算皇帝佬儿真有这样的心思,他也不会做到明面上,免得引起旁人的疑心。比如你在长安读书,若是一向学得好,本来很有把握考中,却在科举中落榜,那就算表叔公不找人打听考官为何黜落了你,镇国公府也要想法子打听的。一旦镇国公知道了真相,自会上报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就会告诉许娘娘了。许娘娘还盼着你这个外甥进京与她相见呢,若知道皇帝下达了如此不讲道理的旨意,岂有不问个明白的道理?皇帝既然打算要立八皇子为储君,想必对八皇子的母妃也要留几分敬重。到时候你这个烦恼便不成问题了。”

金嘉树若有所思,但眉头依然没有舒展开。

海棠在旁看得分明,心知海礁是因为早就知道许贤妃与金嘉树的真正关系,才容易多想,便笑道:“我觉得皇帝应该不会这么糊涂吧?许娘娘就只有金大哥你一个嫡亲的外甥,再无其他娘家人了。皇帝拦着你的前程做什么?哪怕是不希望朝中再有外戚权贵,你一个年轻后生,即使有进士功名在身,也还不成气候吧?根本用不着如此防备呀!他要是不放心,大不了你进京之后,不去考虑做什么高官阁臣,做个清贵翰林或是闲官也很好呀,体面又清闲,还不会引人猜忌。”

海礁顿时醒觉,忙笑着附和:“没错没错。”金嘉树只能干笑了。 五百零三章 各有心思 金嘉树忍不住暗叹了一声。

海家兄妹都是真心关怀他,愿意为他出主意的好人,也曾帮过他许多忙,还不止一次救了他的性命。他能认识这两位好友,实在是三生有幸。无奈他没法将自己与“姨母”之间最大的秘密坦然相告,海家兄妹不知内情,自然就没办法理解他心中真正的隐忧了。

他如今忧愁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前程,还有自己的身家性命。

他原以为母亲有了八皇子,未来便是一片坦途,连带他也能过上好日子了。万万没想到,好日子才刚有了点盼头,他就成为了旁人眼中母亲的挡路石,随时有可能被灭口。本以为皇帝会是母亲与他的靠山,没想到这靠山根本靠不住,反而随时会变成他的夺命箭。

金嘉树抬头看向前方的墙壁,神色茫然,原本清晰的前路也变得一片晦暗不明。他该怎么办才好?

他的亲生母亲远在千里之外,父亲早已去世多时,身边没有别的亲人在,二房诸人皆是仇敌。无论是海家还是周家,他都有所保留,自然也没办法向这两家的长辈与朋友请教心中的疑惑。明明此时屋里还有另外两人,而且都是他信任倚重的好朋友,可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金嘉树的无措,海礁与海棠都看出来了。

海礁欲言又止,但想到自己重生的秘密也只告诉了妹妹一个人,不可能向金嘉树坦白,便又冷静了下来。他告诉自己,金嘉树此时着急一些,也不是坏事。等到哪天对方再也忍耐不住,愿意将生母身份告知自己的时候,他才算是真正获得了这份友谊,也打通了将来的青云路。

海棠还算冷静,只心里隐隐有几分不忍。她也没想到,皇帝对金嘉树竟然会存了戒心,难道许贤妃没把他搞定吗?当初是他们兄妹提议金嘉树给许贤妃出主意,隐瞒二嫁之事,没想到如今反倒给金嘉树添了麻烦,实在是始料未及。

不过这种事也只是小麻烦而已,对比上辈子许贤妃被孙家揭破身份后的恶劣影响——储位难定、皇帝驾崩前才匆忙立储、新太后被逼退居后宫、孙家把持朝政、西北不稳、周家衰败难起、新君忠臣耗费多年方才艰难夺回权柄……这些小麻烦都不算什么。

就算皇帝非得拦着金嘉树进京,也拦不了几年了。金嘉树本来就打算在长安过几年清静日子,那就让他专心读书好了。在他考取功名之前,他本就要低调一段时日。等到孙家倒了台,新君又顺利继位掌权了,就算皇帝曾经发过话,只要许太后与新君开了口,谁还能拦着金嘉树进京见亲人呢?

这么想着,她便对金嘉树道:“金大哥,你就别想那么多了,专心学业要紧。既然那位麻尚仪说,会搬来与你同住,替你打理家中琐事,那你就让她去忙活好了,自己专心学业。等你有了功名,说话才有人会听。在你进京赴会试之前,还有好几关要过呢。就算皇帝要故意阻你前程,也得你先参加了乡试再说。否则他堂堂一国之君,还犯不上跟一个小学生计较。”

金嘉树抿嘴笑了笑:“海妹妹说得是。”

海礁暗暗算了算德光皇帝驾崩的时间,还有孙家倒台的时间,便笑着说:“我看你也没必要担心太多。等你考完县试、府试、院试,有了秀才功名,怎么也得几年功夫了。到时候你已经长大成人,若是学问实在好,说不定还会被推荐到国子监去,那即使未考得举人功名,也能进京去了。皇帝总不能明着下旨拦你。至于府衙大人,你可以放心,黄大人为人清正,是不会违背良心阻人前程的。长安府的学官也是正人君子,还与边军将门沾着亲。皇帝更不可能给他下这种旨意了。”

海礁如今在卫学读书,家中又有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这三位老儒长辈,对长安府的士人情况也有所了解,因此敢打这个包票。

黄知府在任时,金嘉树确实没必要担心什么。不过即使黄知府离任,德光皇帝如今正需要用周家,也不会调一个跟周家过不去的新知府来。而只要新知府不与周家对着干,就没理由阻碍周家庇护下的金嘉树的前途。至于周家,他们与许贤妃、八皇子的盟约,有周太后做见证,根本没必要得罪许贤妃。

说到底,如今这位德光皇帝,原也风光不了几年了。

金嘉树听了海礁海棠的话,心中的压力稍稍减轻了些:“说得也是,老师曾说过我,想要考取秀才功名,少说也得四五年功夫,这还说不定呢!就算我要担心自己将来的前程,至少也得先把这四五年熬过去再说。倘若我连秀才都考不上,又怎么好意思说别人会妨碍我的前程呢?那不过是自高自大的笑话罢了。”

海棠看着他,把声音压低了些:“皇上派了人到你身边,教导你规矩武艺,也不是坏事。你平日勤勉一点,做出很努力学习的模样来。那位麻尚仪和林侍卫见了,便知道你专心学业,无暇他顾,给京中报信,也会替你多说些好话。无论是你姨母,还是皇上,知道你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想必也会感到高兴吧?”

金嘉树眨了眨眼,随即便想到,皇帝若是有心要杀他,直接让林侍卫动手就是了,实在没必要搬进他家中,再慢慢寻找时机。倘若他表现得足够老实、沉默,一心扑在学业上,绝不会跟外人提起自己的父母,那皇帝是不是会看在他老实的份上,看在“姨母”生下了八皇子的份上,留他一条命呢?只要他能保住性命,在长安多读几年书也没什么。他知道皇帝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撑不住的。等到皇帝驾崩,“表弟”登基,“姨母”做了太后,他就不用再担心自己会被灭口了!

这么想着,他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微笑:“海妹妹说得是。我……我如今年纪还小呢,原也做不了什么,正该专心学业,不但要用心读书,还要好好练习骑射,把身体练好了。倒是礼仪规矩什么的不着急。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京呢,学的东西平日里够用就行了……

决定了,他下回再见到麻尚仪时,就把这话告诉她,免得皇帝误会他急于进京!

海礁又问:“那位女官和御前侍卫,打算什么时候搬进你家呢?你家就那两进院子,住两个人倒是绰绰有余的,他们不会带上其他人吧?”

金嘉树答道:“林侍卫还有差事在身,麻尚仪也要先将马老夫人那边的差使了结,才能卸下职司,恢复民人身份。到得那时,他们才会正式搬进我家中。麻尚仪会带一个小丫头,林侍卫应是独居。他带来的那些将官们,听说会安排到都司麾下,平日里也不负责具体的职务,只在有书信传递进京时出面。”

他以后写信给“姨母”,倒是不用再借周家的门路了。

海礁不由好奇:“林侍卫除了马老夫人的官司,还有别的差事在身么?” 五百零四章 委屈 话题转到别人身上,金嘉树的语气轻松了许多。 虽然不能说出他对林三刀侍卫差事内容的猜测,但其他的消息倒是无妨的。 金嘉树微笑道:“大约还是跟马老夫人的案子相关吧?要不然就是皇上想知道西北边关的消息,需得林侍卫亲自跑一趟。麻尚仪说得含糊,我怕犯了忌讳,就没敢多问。反正他会先去办他的差事,等他回来,就会卸了官职,以武术教习的身份搬进我家中,护卫我的安全,再指点我些骑射武艺。 “麻尚仪还说,皇上既然发了话,要让我考中了举人功名再进京,那要是我实在读书不成,考不上文举人,那转而专心习武,去考个武举人,也是一样的。如此一来,林侍卫这位老师的教导,对我而言就十分重要了。他是武举探花出身,原比旁人更熟悉武举的规矩,也知道我该学些什么才好。” 海棠听得怔了怔,若有所思。 海礁则笑说:“太后娘娘这主意很好呀。文举人武举人都一样是举人。皇帝老儿又不曾定死了是文举人,就算你真的以武举人的身份进京赴试,他也挑不出理儿来。不过,咱们西北虽然也有武举,但世代军户人家子弟若有门路参军,多半不会去应考,参加武举的,通常是各家卫学的学生、军户人家里没有职司的儿孙或旁支、以及非军户出身的平民子弟。 “他们难有机会进入军中,选择走武举的路子,有了功名在身,总比旁人更容易谋得官职。只是武举人若想更进一步,高中进士,就要进京赴考,一旦考中,就有可能会被派遣到别处为官,不能回西北家乡来。多数人舍不得家乡,便宁可不去考了。” 陕西武举也不是不难考的。本地武风鼎盛,哪怕不是军户出身,平民富户中也多有习练骑射武艺者,而一般读书走仕途的人家,也乐意让儿孙们闲暇时读一读兵书军略。因此,虽然武举考试参加人数有限,可素质都比较高,若不是有真才实学,武艺也足够出众,是很难在众多应试者中脱颖而出的。 金嘉树的武艺基础比文化课基础还差,身体又受过伤,体质偏弱,先天不足。他要是去应武举,难度颇高。不过,有镇国公府在背后支持,如今又有位御前侍卫来教导他,再加上新拜的老师谢文载十分擅长兵法谋略,原来的射箭老师海长安更曾是瓜州小有名气的神箭手,金嘉树不缺好师资,只要用心学,他考上武举人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问题只在于,他要等几年而已。 海礁仔细替金嘉树分析着武举这条路的利弊,但金嘉树心中感激之余,也清楚这只是在说笑。 他怎么可能去考武举?!且不说他本就是举人之子,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文章科举之道,长安城里多的是从小习武的好手,他一个文弱少年,指望拜个师父专心学几年,便能与那些好手相比了?还不如做梦比较快! 他只能说:“我觉得自己更适合从文。我这小身板哪里是考武举的料子?我连三丈远的靶子,都不敢保证定能射中靶心呢!” 海礁哈哈笑了。金嘉树捂了捂自己的脸,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射箭时闹的笑话,早已成了朋友间说笑的谈资,他自己都不止一次以此自嘲,旁人自然也不会真的因此小看了他。
海棠无奈地看着两个半大少年嘻笑,等他们安静下来后,才问起金嘉树一个问题:“那位林侍卫是御前侍卫,会被派来长安保护你,必定很受皇上宠信吧?我那日在周家三房见他年纪并不大,也就是三十上下。这等精英武官,既有本事,又有圣眷,怎么就心甘情愿来给你做教习兼护卫呢?方才你还说,他会卸下官职,以民人身份搬进你家。我猜他多半是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但他这么年轻就愿意辞官,看起来还要等到你考中举人,有资格进京了,他才跟着你回去……这牺牲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金嘉树怔了怔,低头想了想:“他既是皇上的心腹忠臣,皇上有差遣,他自然是要照办的。” 海礁则歪着头道:“就算是奉旨行事,这牺牲也确实太大了些。不知皇帝许了他什么高官厚禄?你还不知道要在长安待几年才能进京。你在长安一日,他就要陪你留在长安一日,难道家人妻儿都不管了?他这个年纪,肯定已经娶妻成家了吧?父母年纪可能也大了。倘若他不是长安人士,这背井离乡、抛家舍业的,还归期不定,也未免太过委屈。” 海礁想想自己,哪怕是上辈子没功名没出身没亲人,只能给锦衣卫做个见不得光的小小密探,他也不情愿干这种长期的外差。林侍卫有功名有官职有家人,怎么可能舍了大好日子不过,跑到长安来给个小少年做教习,还要连官身都弃了呢?就算他回京后就能升官,也未必能弥补得了在外荒废时光的损失。 说句难听的话,就算德光皇帝对林侍卫曾经有过承诺,可他过几年就要驾崩了,万一他死了,新君不肯兑现亡父对林侍卫的承诺,林侍卫岂不是白白在外耽误了好些年?就算他手里有圣旨,皇帝临终前也对新君有过嘱托,这风险依旧大得很。好好的官员,辞官远走多年,再回来时,只怕朝中已经没人认识他了,他什么都要重头来过,就算官升三级,也未必值当啊! 金嘉树想了想,道:“我记得麻尚仪提过一句,说林侍卫虽是皇上心腹,但好象得罪了孙贵妃的兄弟,孙家人一直想要革职夺官的。皇上把他派到长安来,也有保全之意。他办完皇上吩咐的差事后便辞官,孙家也就没办法追查到他的行踪了。”更不可能顺着林侍卫这条线,找到金嘉树他头上来。 金嘉树顿了一顿,开口说出的却是另一句话:“林侍卫近年常帮皇上办事。皇上派人去遵化州给先父赐金,听闻就是林侍卫护送天使前去的。我姨母也曾托付他,去京郊寺庙中起出我母亲的遗骨,重新好生安葬了。因此,他与我也算有些渊缘,并不是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 海棠海礁对视一眼,心下都明了。这位林侍卫估计是专门替皇帝办与许贤妃有关的事务,又得罪了孙家人,皇帝便索性派他这个知情人到长安来了。 林侍卫此行,不但是为了替皇帝办事,同时也是避祸来的。他当然不会有所不满啦!除非孙家倒台,再无人阻碍林侍卫的前程,金嘉树却迟迟未能考中举人,上京寻亲,连累得林侍卫也回不去,他才会生出怨言来。 五百零五章 晚归 海礁海棠顿时不再纠结林侍卫的事了。 只是,正经武举探花出身的御前侍卫,深得皇帝宠信,替皇帝办过许多秘密差使,本该是帝王亲信心腹的待遇,前程一片光明,林侍卫却因为得罪了孙家,连官都不能做,需得远走他乡避祸。孙家的跋扈霸道可见一斑。 然而,孙家跋扈也就罢了。皇帝居然连自己的心腹侍卫都保不住,还把人远远送走,再画个多年后的大饼,让人辞官隐居。这到底是皇帝太过无能,还是孙家的权势已经大到如此地步,让皇帝连一个御前侍卫的任命权,都掌握不住了呢? 皇权应该还没衰落到这个地步吧? 如果皇帝连心腹侍卫都保不住,又如何能保住许贤妃与八皇子?更别说是违背孙阁老的意愿,立八皇子为储了。 只看皇帝上辈子在临终前还能下令踢孙阁老出内阁、改命陶岳为阁臣、速立八皇子为储等举动,便可推断出他手中权柄尚在,并未被孙家逼到绝境。 可既然他有权,能拿捏住孙阁老,又为何迟迟不动手?反倒坐视孙家继续把持朝政,逼得他这个皇帝连看好的储君都无法册立? 若他有能力保住林侍卫,又为何要忠臣牺牲前途呢? 海家兄妹心里只觉得德光皇帝的做法一言难尽,只是不好在金嘉树面前提。 海礁一副为好友高兴的样子:“太好了!林侍卫既然要在长安避祸,那他怎么也要耐下心来教你几年。你就算不打算考武举,多学点防身的本事也好。虽说二叔和我也能教你,但毕竟我们还要去卫学,一天也没多少闲暇时间呢,哪里比得上林侍卫随时都能在家指点你的武艺?” 海棠也说:“林侍卫来长安是被逼无奈,也不知道他家人怎么样了。金大哥反正平日里也要给京中写信的,如果顺路,就让他偶尔也搭个顺风车,给家里送封平安家书嘛。若能得他心里感激,他教导你的时候,也能更用心几分。” 海礁继续道:“我估计平日里那位麻尚仪主要是帮你打理家务,你出门时就是林侍卫和镇国公府派来的周大昌随行护卫了。你多拉拢他们些。只要他们心里向着你,即便你想在外头做些什么不愿让旁人知道的事,想求他们保密,也更容易些。” 海棠又道:“麻尚仪与林侍卫说是来照顾你、教导你的,但我估计他们平日里也肩负着监督你的职责,多半还要定时向京中传信,让皇帝和许娘娘知道你的近况。要是他们与你情分深一些,不但平时相处起来更好说话,就算你偶尔闯点小祸,他们也有可能会替你遮掩一二。这对你不是坏事。说不定你还能反过来从他们口中打听到许娘娘与八皇子在京中的消息呢!你心里想必也一直惦记着他们吧?” 兄妹俩你一句我一句地,看似在闲谈,其实是在暗示金嘉树一些人情世故。金嘉树本就聪明,自然很快就明白了他们的言下之意,笑着点头:“你们说得有道理,我一定好好跟两位师长相处。” 他已决定了,就算麻尚仪总是在他面前自称“老奴”,林侍卫更是沉默寡言不怎么跟他说话,他也会将他们视作师长般敬重,就如同他对谢文载先生一般。 当然,这只是对师长的敬重。他与谢先生相处久了,原就更加亲近。至于对麻尚仪与林侍卫是否会同样亲近,就得看他日后与他们相处的情形了。 金嘉树拿定了主意,又忍不住在心下暗暗叹气。朋友们关心着他,想办法给他出主意,这种感觉真的太好了。可惜,他有许多事都要瞒着朋友,只能指望自己……
他又挤出一个笑容来,说起自己的打算:“麻尚仪与林侍卫还要过些时日才会搬进我家,但家里的屋子也该早早整理出来,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林侍卫只要一间屋,我想把他安排到前院去,又怕怠慢了他这位品官,又担心他与大昌叔、卢家母子他们相处不来。至于麻尚仪,她带了个小丫头,两个都是女眷,跟别人一起挤前院不好。可后院只住了我一个人,我占了正房,没有西厢,难道要让她二人搬进东厢或南屋去?东厢昏暗,南屋潮湿,哪间屋都不够好。我倒是想把正房让出来,麻尚仪又不肯受……” 海礁想了想:“你家前院就那几间屋,除了正厅与佛堂、厨房,大多有人住了,空的那间原是做客房用的,地方还算大,收拾得也干净,各色家俱摆设都齐全,安排给那林侍卫住就好。虽说有些委屈了他这位御前侍卫,但他要住进你家,就只能这样了,总不能搬到后院去,与麻尚仪挤一个院子。麻尚仪年纪是大了,可规矩还是要守的。” 海棠则道:“安排麻尚仪住东厢就好了。如果觉得屋子采光不好,大不了找工匠来多开一两个窗户,又或是多花点钱,安装一扇玻璃窗,既明亮又挡风。在天气晴好时,她老人家也可以多到院子里坐坐。南屋不行,太潮湿了。住一两天没什么,长期住下来,对身体不好。麻尚仪在宫中住了几十年,恐怕没少受潮气的苦,膝盖多半有毛病。以她如今的年纪,要是继续住在潮气重的屋子里,怕是没两年,身子骨就要撑不住了。” 海礁忙道:“正是这个道理。我们舅爷爷就是在随大军出征的时候,住的军帐建在潮地上,又在雪地里走了很长时间,腿脚便落下了毛病,如今冬天都起不了身。” 金嘉树连忙答应下来,心里倒是颇为讶异,暗忖海妹妹怎会知道,麻尚仪在宫里受过潮气的苦?他见麻尚仪行走如常,真没看出来呀!不过海家素与周家来往密切,兴许是周家女眷曾在闲话时跟海奶奶马氏提过,也未可知。 金嘉树不再疑惑,海礁倒是有异议了:“小妹,你说让小金在他家后院东厢墙上多开两个窗,那倒还罢了,安装玻璃窗是不可能的吧?就算玻璃作坊里的工匠真的能做出窗户来,还肯接外头的订单,那么大一块玻璃,也不知要花多少钱。小金再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呀!” 海棠哂道:“谁让他做一整面的玻璃窗了?去寻个手艺好的工匠,打个格子窗,寻些小块的玻璃碎片镶上去,照样能透光。那样的窗子,成本又能有多高?” 海礁顿时又惊又喜:“这主意不错呀!我见过南边的明瓦窗,不过那是用蚌壳或羊角胶镶成的,如今换作小块玻璃也一样,透光还更好。我们可以托人从玻璃作坊里买些平整些的碎片回来,叫木匠去镶成格子窗,只要手艺好,比纸糊的窗户可强多了!” 金嘉树也听得欢喜,忙向海家兄妹打听起细节来。他在海家待到将近二更时分,方才回家,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站着个服制眼熟的士兵。 他心下一惊,连忙进了客厅。 麻尚仪又来了,不知在客厅里候了多久,见他晚归,没说什么教训的话,只是微微一笑:“哥儿这是刚从海家回来?你与他家的孩子倒是亲近。” 五百零六章 小心 金嘉树见麻尚仪神色淡淡,也不知道她是高兴还是不喜。 他摸不准她问这个问题时的想法,为了不给海家招祸,他回答得十分小心:“小子与家人遇险的时候,是海家路过救下了小子。小子受伤之后,留在周家三房的别庄上休养,也多亏了海家派人来照看……” 他又列举了自己进长安城后遇到的事,比如得海家收留避险,却遭遇孙家来人偷袭,再一次被海家人所救等事:“海家太太至今还十分关心小子的生活。哪怕小子已经搬出了海家,独立门户,又雇了人来负责家中庶务,她老人家还会担心小子饿着冷着,时时指点卢家婶子,该如何照顾好小子的衣食起居。海家对小子关怀有加,海礁大哥又与小子性情相投,故而小子才会将海礁大哥视作最好的朋友……” 麻尚仪十分认真地听着,表情依旧淡淡。金嘉树看不出她的想法,索性把心一横:“海礁大哥又把他的好友周奕君周大哥介绍给了小子,因此周大哥也成了小子的好朋友。不知嬷嬷在镇国公府可曾见过他?他是今年才被调入京中的周四将军的长子,最近出城求学去了,只偶尔才会回家。不过海礁大哥时不时就会出城去看他,顺道也会替小子捎封信去问候。眼下小子不便出城,心里记挂着周大哥的近况,却没处打听,只能去寻海大哥问一问了。” 麻尚仪听到这里,微微一笑:“哥儿不必如此。你在长安城里能结交到真心的好朋友,老奴也为你高兴。许娘娘并未强求哥儿一定要与周家子弟结交往来,不过哥儿能在镇国公府认得一位性情相投的好友,也是好事。老奴曾听闻哥儿与海家的小哥交情颇深。海家原是哥儿的救命恩人,两家又离得这样近,本就是通家之好,哥儿时常去海家做客,也是寻常事。只是如今二更已过,夜深了,哥儿还是该早日归家歇息才是。明儿不是还要上学么?” 金嘉树乖乖低头应下:“是小子错了,因与海礁大哥一时聊得兴起,竟忘了时辰,实在是不应该,以后一定不会再犯了。” 麻尚仪微笑着点头,又面露好奇之色:“哥儿与海家小哥都聊些什么了?竟然连时辰都忘了?” 她叹了口气,又微笑着看向金嘉树:“哥儿想得实在周到,只不知这是自小习惯了,在家里养成的性子,还是方才得了哪位友人家的长辈指点?” 因此他又迅速补充道:“不过海大哥说他近来忙于学业,已有些日子没见过周大哥了,让小子稍等两天,他找人打听去。除此之外,还有嬷嬷与林侍卫即将搬进小子家中,这房屋要如何收拾布置,小子心里没底,少不得要请海礁大哥一家帮着参详一二。” 麻尚仪微笑道:“哥儿有心了。只是收拾屋子这种琐事,就不必哥儿操心了。老奴明儿便打发丫头过来整理房舍,哥儿只需指出哪间屋子是你预备给老奴与林侍卫安排的即可。之后的事,老奴自会料理妥当,哥儿只需要专心读书就好。” 金嘉树的心又提了起来:“这……从前在家,小子确实是习惯了小心行事,生怕有哪里做得不好,会惹得父母长辈生气。不过如今事过境迁,小子也放开了许多。方才只是偶然去海礁大哥家消食闲谈,无意中说起嬷嬷与林侍卫要搬进来的事,海礁大哥想着不能委屈了新邻居,便就帮着小子出了点主意,小子也觉得很有道理……”
麻尚仪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自问在宫中练就了一身绝技,就算身上有病痛,腿脚长年为风湿所苦,她在人前也照样能行止如常,绝不会有半点失仪之处。她自打回了长安,一直住在镇国公府中,连镇国公夫妇天天见她,都没发现她有这个老毛病,这金家小哥才跟她见第二面,怎么就能看出她有风湿来? 真不愧是许娘娘的儿子!细心、聪颖,更有一副柔软的好心肠,连她这个明摆着要来管束他的老嬷嬷,他也能始终保持关怀善意。 这么想着,麻尚仪脸上的笑容更真心了几分:“哥儿想得周到。老奴本来还想着要照顾好哥儿的起居,才不辜负太后娘娘与许娘娘的嘱托。没想到老奴还什么都没做呢,哥儿就先把老奴给照顾好了,老奴真真是受宠若惊。” 金嘉树眨了眨眼:“就是打听周奕君周大哥的近况……”他本想拿话搪塞过去,但旋即想到,麻尚仪眼下就寄住在镇国公府中,随时可以打听到周奕君近日是否写过信回家,也不难打听到海礁是否出过城。若是没有周奕君的书信做引子,海礁也没有出过城,他找海礁打听周奕君的近况,就显得非常突兀了。 金嘉树听得沉默了。 麻尚仪想了想,叹道:“是老奴……是我疏忽了,习惯了宫中的规矩,便忘了民间的作派,犯蠢了呢……” 麻尚仪明白了。她回想起先前离开周家三房大宅时,在门口瞥见的那个少年,当时有人告诉她,那便是救了金嘉树的海家的大孙子。再想想在审马老夫人时见过的海家太太与孙女,她脸上露出了笑容来:“我见过海家太太和她的两个孙辈。海家太太看着颇为端庄稳重,海家的姐儿也机智,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性子。我没听过海家哥儿说话,但听哥儿说来,应该也是个厚道的聪明人。哥儿与海家既有缘份,合该多往来也好,在长安也能多一份照应。哥儿亲缘比旁人浅些,但这不是哥儿的错,不过是金家有些人没有福气罢了,这世上多的是比他们有福气的人家。” 金嘉树轻咳了一声,小声道:“嬷嬷就别再自称老奴了,只管随意自在些。民间不象宫中讲究礼数,左邻右舍们几时见过您这样气度雍容的女官?听到您在小子面前这般自称,说不定要起疑心的。” 金嘉树顿了一顿,才道:“小子想把前院的客房安排给林侍卫,那屋子还算宽敞,里头家具都是齐全的,只需要稍加清理,便可以请客人入住了。至于嬷嬷,不知您觉得后院的东厢房如何?南屋太潮湿,就怕您住得久了会受罪。东屋只是不够明亮,小子叫工匠来多开一扇窗便是。最好趁着您还没搬进去,叫人来先把炕给盘好了,到了冬天就能暖和得多。嬷嬷的腿脚是不是有些不利索?有了炕,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麻尚仪又道:“我知道哥儿是想将我与林侍卫照看好了,怕我们往御前说你的不是,但哥儿其实不必这般拘谨。我是太后娘娘的人,又与许娘娘共事多年,如今再奉了皇上之命前来照看哥儿的,哥儿只管拿我当家里的老嬷嬷,不必处处客气小心。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与我商量,没必要为此烦恼操心,还要向旁人请教。这毕竟都是咱们自家人的小事罢了。” 金嘉树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应了。 五百零七章 墙的另一边 麻尚仪其实是在天刚黑的时候过来的。 那时金嘉树刚刚吃完了晚饭,跟着海礁去了海家说话,却没想到自己会让麻尚仪吃了闭门羹。 不过麻尚仪也不在意。她要是急着见金嘉树,打发人去海家传话就能将人立刻叫回来,可她却没有动作,反倒趁着金嘉树不在家的时候,把金家宅子前后院都转了个遍,心里盘算好了将来自己与林侍卫要居住的地方,又要对这个家做哪些进一步的布置,甚至连花费都算好了。 完了她又将金家目前雇佣的仆人都叫了过来,连夜里不住金家的周小见也不例外。她一对一地找每个人谈话,该敲打的敲打,该嘱咐的嘱咐,该夸奖的夸奖,该赏赐的赏赐,把人都收拾得服服贴贴,嘴闭得死紧,绝对不敢将宅子里发生的事往外头传,哪怕是告诉自己的家人亲友。 这些仆人全都知道她是未来的金家大管事,连主人金嘉树都要客客气气地礼敬三分,自不敢违逆她的话。虽说他们回头肯定要向主人告状,但横竖金嘉树是不会驳回她的话的,麻尚仪也不在乎,反倒欣喜地看到金家的仆人忠心于金嘉树本人,并未因为她这个外来管事的强势,便认错了主子。 麻尚仪知道,等到她与林侍卫搬进来,朝夕相处之下,很多秘密都难以保全。不趁早将这个宅子里的仆人收服,万一到时候有人泄露了风声怎么办?哪怕长安的人不知道金嘉树与许贤妃的真正关系,光是晓得许贤妃有个“外甥”住在城中,就挡不住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攀附上来。金嘉树一个小孩子,哪里经得住旁人的算计? 虽然皇上准备得周全,但凡事都有万一。麻尚仪是盼着自己在金嘉树身边这几年能平安顺利度过,不起任何风波的,否则就太对不起太后与许贤妃对她的信任了。倘若金嘉树是寄居在镇国公府里,她何须操这个心?无奈金嘉树在她到来之前,便已置产安家,她总不能让他丢下自己的家,跑去别人家中寄人篱下,唯有小心防范与他有来往的人了。 海棠刚刚跟哥哥说完了话,把周家三房今日的最新消息告诉了他,然后便回后院来了。 麻尚仪摆摆手:“没什么大事。我是刚从周家三房出来,想起周五太太刚跟我提过她妹妹就是哥儿的邻居,一向对哥儿很是关照。我便顺道过来瞧瞧哥儿。” 金嘉树见她匆匆要走,忍不住问:“嬷嬷这么晚过来找小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麻尚仪见天色已晚,嘱咐了金嘉树几句话后,便先行告辞了。 她不肯透露更多的消息了,金嘉树怕引起她警觉,反倒给海家和周家三房带来麻烦,也不便多说什么,客客气气地把人送上了马车,由镇国公府的亲兵一路护送回去了。 金嘉树心里有数,安抚住众人,便让他们回屋歇息去了,连周小见也留在宅中过夜,省得他走夜路回家,犯了宵禁。 只是回到后院自己的房间后,金嘉树想起麻尚仪在周家三房耽搁到天黑的事,还是有些放不下,便迅速写了一封短信,说明事情原委,然后小心折好,在外头写上海礁的名字,便提着灯笼,带着信到了后园一角的枣树下。 金嘉树知道海家人关心周家三房的事,想要立马去给海礁报个信,又想着夜已深了,如今再出门,会不会反倒引得邻居们起疑心? 这一犹豫,便失了先机。周小见与卢尕娃母子纷纷从屋里跑出来,向他告状了。他也因此知道了麻尚仪今日在他家里都做过些什么。
她心里明白了,虽然不知道金嘉树是不是还在墙的另一边,但为了让他知道,信已经平安送到,她还是用力咳嗽了两声,充作回应。 海棠笑笑说:“没事,我忽然想起来,有一件事忘了跟哥哥说。我这就回去找他,马上回来。” 金嘉树从地上寻了一块石头,拔了一根长长的草茎,将信用草茎绑在石头上,提灯看了看墙头,估算了一下方位,便把石头连带信一并抛了过去。 麻尚仪微微笑道:“放心,冤有头,债有主。皇上自不会冤枉了无辜之人。” 墙的另一边,金嘉树听着这边的动静,心里便知道自己丢过去的信已顺利落到了海棠手中。 金嘉树犹豫了一下,想到海家一直关注着周家三房的情况,便小心探问:“小子听海礁大哥提过周家三房的事。小子当初受伤后,多亏周家三房收留小子在庄中养伤,又得他家庄户拦住凶徒,才得以保全性命。周五老爷和周五太太都对小子有恩。不知如今……他家的官司可了结了么?不会牵连到周五老爷一家吧?” 相比于上一回麻尚仪到访时的排场,她今天只带了两名周家亲兵,一人驾车,一人随行,当真是轻车简从,估计是不想引人注意。可考虑到她今日来金家只是顺道,出行的最初目的地是周家三房,金嘉树心里便不由得生出好奇心,想知道她今日低调去周家三房做什么?周家三房又出什么事了吗?难不成她是去给马老夫人送毒药的? 先前与海家兄妹说笑时,他们曾提过这种联系方式,当时只是说着玩儿的,但未必用不得,只是不知道海妹妹还记不记得…… 周大昌也出了屋子。麻尚仪今日并未敲打他,只是说了些勉励的话,再给了他一个上等红封。但他是镇国公的亲兵,知道自己该听谁的号令,自不会为这点小恩小惠心动。他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也能看出麻尚仪并没有存了坏心肠,反倒是真心在为金嘉树打算,可她这般行事,还是有伤金嘉树这位少年家主的颜面,也有些不把镇国公府放在眼里了。镇国公府都没觉得金嘉树掌家有什么不足,她哪儿来这么多刺可挑?他必须跟金嘉树说清楚,虽然麻尚仪是从镇国公府出来的,但她说的话,并不代表镇国公的意思。 她刚咳嗽完,葡萄就开门出来了:“姑娘回来了?怎的咳嗽起来?可是吹了风?” 她记得墙的另一边是金嘉树家的后园,所以这东西……是金嘉树扔过来的? 她走过去,捡起了那东西,发现是一块石头,上头用草茎绑了一封信,草已经快断了,信上写了哥哥的名字。 屋檐下挂的灯笼散发出昏暗的光芒,隐约能照亮后院的路。她还未进屋,便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墙头的另一边扔了过来,掉落在墙根下的地面上。 她转身就跑,跑出了后院,葡萄才反应过来:“唉?姑娘急什么呀!这么晚了,明儿再跟少爷说,也是一样的!” 看来这个说笑时提出的通信方式,还是行得通的!只是需得注意时机,若是信落到丫头婆子们的手里,就算能解释清楚他是给海礁写的信,也多少会有些麻烦。偏偏麻尚仪很快就要搬进来了…… 金嘉树低头,一边思考着应该如何改进这种联系方式,一边提着灯,慢慢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五百零八章 弥补 海礁很惊讶小妹回了后院后,又折回来找他,看到金嘉树的信,才知道了原因。 他笑着一边拆信一边摇头道:“当初不过是说笑时提到,我们两家的后墙连在一处,可以互相抛信过墙,借此联络。可我们两家本就挨得近,出门也只是走几步罢了,就算是遇到宵禁,也不会有官兵进巷中来查,根本用不着这种方式,没想到小金还真的用上了。他刚刚才从我们家离开,又能有什么急事,非得连夜送信过墙?就不能明儿早上再说么?” 海棠道:“他会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兴许信里有提?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他的信刚抛过来,我就捡到了,连葡萄都没看见,不曾过第四个人的手,就只有我们三人知晓,有利于保密。若是他走前门过来,少不得要一路惊动人,门房也定会上报阿奶和爷爷,到时候你们难道还要照实告诉二老,金大哥来找我们做什么吗?” 这话倒是有理。 海礁迅速看了信,道:“小金吃过饭就到咱们家里来了,因此不知道麻尚仪去了他家,敲打了所有人,又细细看过宅子,估计也是在挑选自己将来要住的房间。小金说,他打听得麻尚仪是从周家三房出来后,顺道来看望他的,那时候天都黑了,麻尚仪又轻车简从,只带了两名镇国公府的亲兵,还不肯告诉他,周家三房发生了什么事。小金担心周家三房会有变故,因此特地来告诉我们一声。” 海棠顿时觉得奇怪了:“周家三房与镇国公府在同一条街上,离得这么近,麻尚仪往来两府,轻车简从也不出奇。可从周家三房到我们家这条巷子里来,坐车至少也得要两刻钟的时间,居然也算‘顺路’?” 海礁重新折好了信:“兴许麻尚仪只是随口说说,她就是特地来看望小金的。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麻尚仪平白无事的,到周家三房去做什么?难不成是为马老夫人摔断腿的事去的?没必要吧?人不过是断了腿,又没丢了性命,养几天伤,也不耽搁她喝御赐的毒药。周六将军都亲自去看过了,便已足够了吧?” 海礁笑道:“世上哪儿有这么多能重活一世的人?我看他未必真的变得聪明了,兴许只是有人给他出主意了呢?他原本就是个容易受人摆布的性子。就算马老夫人与他妻子不能再摆布他,也未必就没有旁人会趁虚而入。”他想了想,“我对周晋浦的情况着实不大了解,明儿我去一趟镇国公府或是周家族中,找熟人打听一下消息,看能不能查出他身边还有什么人能为他出谋划策的。” 一夜无事。 海礁笑着伸臂搭上他肩膀:“看到了,多谢你想着,一有消息便告诉我。我放了学就想办法打听去。” 原来周六将军根据周晋浦心腹长随报上来的线索,将马老夫人残存的那点人手给抓起来了,连她在外头隐藏起来的房产、财物,也全都没放过。他回家向镇国公复命后,又来周家三房见周世功,充分肯定了他们上报线索的功劳。而周晋浦作为“策划者”,自然也得到了奖赏。 海棠说:“兴许是今儿又出了什么新的夭蛾子?说实话,我从前以为周晋浦只是个任人摆布糊弄的蠢人,如今看到他忽然间就算计了马老夫人,还把她最后残留的一点人手给一网打尽,不但成功戴罪立功,还摆脱了自己过去的愚蠢名声,都有些不敢相信那是他干的了。若不是他近日没出什么新闻,依然跟妻子吵吵闹闹,照常给姨奶奶脸色看,我都要疑心他是不是象哥哥这般,是重活了一世,从几十年后回到了这个时期,才会忽然间变得聪明起来。”
海棠闻讯赶到了正院上门,挤到祖母身边,去看她手里那封信。 他觉得长子只需要收敛一下脾气,在长辈们面前守礼些,再认真点读书就好。只要长子能有个秀才功名,不至于一世做个白身,他就满足了。如今周世功觉得孙子周良候资质还可以,想着自己横竖闲赋在家,正好教导孙子读书。只要周良候能考中功名,日后顺利入仕,就能将周家三房的门户支撑起来,那就算周晋浦平庸一世,也不打紧了。 周世功其实不怎么相信他是真心去侍疾的,但考虑到弟弟周世成马上就要回来了,日后周家三房还需要周世成去维持父辈在军中留下的人脉,长子继承家业后,也需要周世成的辅佐,于是他便松了口,让长子去侍疾,其实重点是放在儿媳陈氏头上,让陈氏去做服侍马老夫人的差使。 次日清晨起来,海棠迅速梳洗完毕,便去了正院上房,陪祖父母用朝食。哥哥海礁也在,正劝祖母马氏,饭后就打发人去周家三房问问后续。得到马氏同意后,他就着小菜匆匆吃了一碗汤面,塞了两个馒头,便辞别家人出门,一出大门便遇上了金嘉树。 金嘉树压低了声音:“昨儿我跟麻尚仪撒了个小谎,需得海哥帮我圆上……”他俩低声一路说话一路向外走,海棠从家门里头探头出来,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外,方才笑着缩了回去,关上大门。 早饭过后,海西崖到衙门上差去了,马氏打发了马昌年去周家三房去传话,询问周马氏,马老夫人与周晋浦那事儿是否有后续消息? 一个时辰之后,马昌年回来了,给马氏带回了周马氏的亲笔书信。 更准确地说,她原是有些怀疑周晋浦会不会被人穿了的。只是海礁作为重生者,应该更能理解“重生”的概念。 而他弥补过错的头一件事,就是自荐去给继祖母马老夫人侍疾。 周晋浦很乖巧地表示自己不会泄密的,也不急着出门访友,反倒是平心静气地拉着妻子陈氏来给父亲磕头,表示自己之前犯了糊涂,做了许多错事,让父亲操心,如今他已经知道错了,愿意悔改,请父亲给他一个机会去弥补。 周六将军离开后,周世功问得长子已经反省过来,似乎还懂事了许多,虽然对继母还有许多不满,但已经不再闹腾着与妻子陈氏和离了。他深感欣慰,便开口取消了对儿子一家的禁足令,允许周晋浦出门了,只是嘱咐其不要跟外头的人提起马老夫人的罪行,免得坏了三房名声。 周世功见状,自然更加感动,只觉得长子这回是真的长进了。 海棠对自家兄长打探情报的本事一向很信任,便放心把事情交给他,自己回后院去了。 周世功一番良苦用心,周晋浦似乎也很感动的样子。他表示自己做了太多错事,给父亲添麻烦了,一定要好好弥补。 金嘉树忙问他:“海哥可看到信了?” 陈氏乖巧应了,离开书房后便立刻去了西院。周晋浦虽然与她同行,但只在院子里说了赔礼的话,并未进屋,只让妻子去熬药煮粥。屋里的马老夫人大骂了周晋浦一顿,把人骂跑了,倒也安心接受了陈氏的服侍。 谁知她刚吃了两口陈氏熬的汤药,便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五百零九章 惊惧 马氏读信读到这里,大吃了一惊。海棠也睁大了双眼,忙往信后头看去。 马老夫人吐的那一大口血,自然是吓坏了旁人。 守在她屋里侍候的两名粗使丫头,原本因为向主家隐瞒了曾收受马老夫人贿赂之事,是要被撵出府去的,只是周世功想着继母也没几天日子了,这时候再换人侍候太麻烦,便留下了她们,让她们将功折罪。两个丫头心里都很害怕,担心马老夫人一死,她们便要被赶出府去,于是行事越发小心谨慎。马老夫人刚一吐血,她们便立刻跳将起来,一个跑去叫院子里守卫的士兵,一个把陈氏给制住了,不许她逃走。 等到周世功与周马氏夫妻得到消息,赶至西院时,马老夫人已经不再吐血了,神智也算清醒,只是躺在床上不停叫嚷着腹痛。陈氏被两名侍卫看管在侧,低头老实承认,自己确实在药里放了东西,不过那并不是会立刻要人性命的剧毒,只会让服下的人受苦,吐血、腹痛,难以安眠,如此痛苦地熬上十天八天,才会一命呜呼。 那是一种慢性毒药,也不知道周晋浦是从哪里弄来的。他将药交给妻子陈氏,让她设法放入马老夫人的汤药或食物中。为了让陈氏乖乖照办,他还答应不与她和离,而且一辈子都不会再提“和离”、“休妻”之类的话,哪怕是她哪天早死了,他也不会续弦,免得继室生出嫡子来,影响了陈氏亲生儿子周良候的地位。 陈氏答应了周晋浦的条件,刚到西院来侍疾,就干脆利落地给马老夫人下了药。她知道马老夫人如今视他们夫妻如仇敌,断不可能与他们和解,她留在西院的时间越长,受到的辱骂就会越多,与其慢慢算计,自己还要受罪,她还不如快刀斩乱麻算了。反正只要把两个粗使丫头支开,马老夫人总是需要服药止痛的,骂她骂得再厉害,也要吃下她亲手奉上的药。 陈氏果然成了事。 面对公公周世功的指责,她也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老夫人横竖不会在三两天内咽了气,只要能撑到二老爷回来相见,宫里来的嬷嬷给老夫人送上毒药那时,不就行了?我们大爷只是气不过老夫人犯下大罪,却还能舒舒服服过富贵日子,死后也能得享风光罢了。他让儿媳下这个药,不是为了杀人,只是为了让老夫人多受些苦楚,死也别死得太安生了。不然被她害过的人,一肚子怨气又要如何发泄呢?!” 周世功被她的话气得半死,一回头,周晋浦也闻讯赶到了。后者看到马老夫人痛苦不已的模样,一脸的幸灾乐祸,还得意地叫嚣:“你这老贱人也有今日!” 周世功失望不已。他这时候才清醒过来,原来他一直都看错了长子,却还以为长子有了长进。实际上,周晋浦一直都在忽悠他,目的就是为了报复马老夫人。上回翻墙,马老夫人只是摔断了腿,他感到不满足,索性再给她下一回药,非要叫她受尽苦楚而死,方才甘心。 如果说上次马老夫人摔断腿,是因为存了逃跑的心思,方才中了周晋浦的算计,还能说是她自作自受,可这一回,完全是周晋浦存了害人之心,才会装作悔改反省的模样,骗了父亲,把妻子送过来侍疾,算计了马老夫人。即使他口口声声说这是对有罪之人的惩罚和报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手段阴险狡诈,还有欺骗父亲的嫌疑。 这已经完全是在泄愤报复了,而且是任性又愚蠢的泄愤报复,完全不考虑后果。
马老夫人虽然故意扭曲了周晋浦的心性,耽误了他的学业,又谋夺了他本该继承的财产,还利用他去给继子继媳添堵,但对比她对其他人用过的手段,这些事根本算不了什么。受伤害更大的周世功夫妇尚且没有狠手报复她,周晋浦却借口报复,一再用出了过激的手段。马老夫人好歹还抚养过他,他却丝毫不念旧情,心性之凉薄,叫人暗暗心惊。 况且,在周世成即将回归的时候用这等手段伤害马老夫人,周晋浦也不是什么聪明人。 周世功知道,自己盼着兄弟将来能辅佐长子,支撑周家三房的门户,实在是一厢情愿,今后也不可能实现了。 可为了周家三房的未来,他也不能狠心将兄弟分家出去,自断臂膀。 那么他的选择就只剩下一个了…… 周世功低声喃喃自语,可没有说清楚他要选择什么,便转身离开了西院。周马氏倒是想追上去问个明白,无奈马老夫人听了周晋浦的话后,十分激动,拖着病躯有气无力地冲他破口大骂,反被他指着鼻子骂了回去,还差一点儿上前掐她的脖子,周马氏慌忙命人拦下周晋浦,又要去看马老夫人的身体状况,无奈之下被绊住了。 后来周世功把事情通报了镇国公府——不报不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报,守西院的镇国公亲兵也会报告上去的。周世功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能再偏袒长子,处处为他掩饰了。 镇国公派了周六将军夫妇前去查问此事,又带了府中的女医去替马老夫人诊脉,连陕西都司的涂同知与宫里来的麻尚仪都亲自跑了一趟。女医诊断过后,判断马老夫人中了毒,但短时间内还死不了,要解毒也可以,但耗费巨大,还要用上千年老参。对一个过几日就要服毒伏法的罪妇用这么珍贵的药材,似乎太过浪费了,也很没有必要。 周世功甚至提出,是否不等他兄弟周世成回来了?就让马老夫人尽快服下御赐的牵机药吧,也好少受几天罪。 不过周六将军回去请示镇国公时,后者表示,既然答应了让马老夫人与儿子见最后一面,他们就得守信,还是等周世成回来再说吧。 于是镇国公夫妇与周世功夫妇商量过,又问了涂同知与麻尚仪的意思后,做出了决定。解毒就算了,马老夫人会在痛苦中等待自己生命的结束,不过女医会给她开点安神镇静的药,让她夜里可以小睡片刻。只是毒药厉害,那安神药能有几分效果,无人敢打包票。 周马氏在信里说,昨儿一晚上,西院痛苦的呻吟声就没停过,扰得两个丫头与院中亲兵都不得安睡。她早上得信后,虽然心里也担忧马老夫人撑不到周世成回来的时候,但同时也隐隐生出几分喜意,觉得周晋浦虽然胡闹,可恶人自有恶人磨,只要磨对了人,也有做好事的一日呢。 只是周马氏暗喜之余,心底也隐隐有些惊惧不安。 周晋浦被禁足在家多日,他不可能知道马老夫人做过些什么事,提前准备好慢性毒药,那么那些药他原是打算用来对付谁的? 马老夫人对周晋浦有抚养之罪,他对继祖母尚且如此狠辣绝情,而周马氏这个继母从未教养过他一日,又素来与他不睦,将来他继承了周家三房,又会如何对待继母呢? 周马氏自己有儿女,倒也不担心养老,可毒药什么的,她是真的扛不住啊! 五百一十章 清晨 马氏看着自家大姐在信中倾吐心声,不由得与孙女海棠面面相觑。 毒药什么的,随便被混进茶水吃食里,就能要人的命,叫人防不胜防。若是下毒的人与被下毒的人不住在一个家里,还能避开着些;可若是二者同住一宅,关系再疏远,一年下来总有节庆日要合家聚宴,又或是晨昏定醒时奉一杯茶、送一碗汤的时候,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叫人如何防备? 马氏忍不住抱怨道:“周晋浦闷不吭声寻了这样的毒药来,到底是打算给谁用呀?该不会真是额大姐吧?那额大姐也太冤了!她虽然不待见周晋浦,可也没害过他呀?还被他跟马老夫人欺负了几十年。要不是额们回到长安城,揭破了周晋浦跟马老夫人算计边军玻璃作坊的事,叫他们倒了霉,额大姐还拿不到管家权咧!她从前就是受气包的命,周晋浦想对付她,还用得着下毒?!” 海棠想了想:“很难说周晋浦这药是什么时候拿到手的。虽说他从去年年底开始,就被禁足在家,但他手下的人还是能正常出入的,兴许是他让别人去找的毒药呢?他从前是没把姨奶奶放在眼里,但等到他被罚,马老夫人被软禁在西院,姨奶奶却得到了姨祖父的尊重,还拿到中馈大权。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有了对姨奶奶下毒手的动机。” 马氏想想也是,冷哼道:“姐夫这回可不能再包庇周晋浦了。要是周晋浦真个在他眼皮子底下吩咐家中的下人去弄到了毒药,还对马老夫人下手了,整个周家三房都有可能被牵扯进去!姐夫但凡没蠢到家,就该知道如何决断。周晋浦长了这么大的年纪,又读了二三十年的书,还不懂事,姐夫难不成真要将周家三房交到这种蠢货手里?!” 海棠看了看信最后的部分:“阿奶放心,就算姨祖父要犯蠢,镇国公也会提醒他的——信后面好象没什么重要内容了,估计姨奶奶一直都在为那慢性毒药原本的用处担忧,生怕周晋浦会对她不利。阿奶今日也没什么要紧事,要不要去周家三房安慰一下姨奶奶?” 马氏犹豫了一下,才道:“额是该去一回的。就算不为安慰大姐,也该替她出出主意。周晋浦接连对马老夫人下杀手,连镇国公、镇国公夫人、涂同知与麻尚仪都知道了,若姐夫到了这一步,还是认定了周晋浦才能继承周家三房,那就太蠢了!额觉得姐夫还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多半要另择继承人的。他膝下总共就两个儿子,不是周晋浦,自然就是周晋林了。只是晋林离家多年,又在边城任上,要如何把人调回来,继承家业,大姐还要细细谋划一番咧!” 这么想着,马氏越发觉得自己今天必须去周家三房走一趟了。 既然要去看自家大姐,她当然也要带上小孙女。 马氏赶了海棠回屋梳头换衣裳,自己也唤了马婶过来为自己整理衣饰,不一会儿祖孙俩便在正院里会合,一同出门上了马车,朝周家三房的方向驶去。 当海家祖孙出门的同时,镇国公府里的麻素芳麻尚仪也用完了早饭。她让人将桌上的杯盘撤走,小丫头春雨捧了清水过来侍候她漱口净手,过后她便问:“今日国公府里可有什么新闻?” 小丫头春雨将水盂布巾等物交给在房门口处侍立的婆子,便赶回麻尚仪身边,压低声音答道:“周家三房出事的消息,今儿已经传到府里来了,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说什么的都有。”
麻尚仪对此倒不觉得奇怪。镇国公府固然尊贵,但他们一家与族人聚族而居,彼此离得很近,家族亲友间往来也随意,对外门户虽严谨,但对内却很宽松。周家三房的周世功固然是早早命人封锁消息了,可他威望不足,家中下人又多是新换上来的,使唤起来并不是那么称心如意。而马老夫人所住的西院里,负责看守的镇国公府亲兵又有那么多人,想保密就更难了。更别说周家三房宅子的左邻右舍与后宅,皆是周家族人,只要西院动静稍大些,就有可能传到邻居耳朵里去。因此,无论周世功如何竭力封锁,也早有小道消息在周家族中流传了。 昨晚才发生的事,今日镇国公府的老少主人们就都知道了,这种事再正常不过。 麻尚仪暗叹一声,她原是周家世仆之女,不好对周家三房如今那位当家人的行事做什么评价,但心里难免会有些看法。 在她看来,一切灾祸的根缘都在周家三房上一辈的当家人身上。若不是那位老太爷纵容继室,又没把长子教好,任由他长成如今这副优柔寡断的性子,又怎会酿成今日之祸?当年她入府侍候镇国公府小姐之前,就曾听到许多人赞叹三房老太爷英明神武,文武双全,哪怕是不在前线打仗,退居后方坐镇,也依旧运筹帷幄,不减风采。那时候有不少人暗地里拿那位老太爷与年轻的镇国公作比较,认为那位老太爷才是周氏族中最杰出者,直到镇国公在边疆立下大功,这种议论方才少了,但夸奖三房老太爷的人依然很多。 在麻尚仪看来,明明能打却因私情放弃在前线立军功的将军,已称不上是英雄豪杰了。如今倒回去看当年发生的事,更让人觉得那位老太爷的不智之处。那些夸奖他的话,也不知是不是马老夫人故意让人传出去的,想借机贬低年轻的镇国公,捧高自己的丈夫。然而才干与军功都是实打实的东西,哪里是几句谣言就能抹消掉的?三房老太爷或许曾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但马老夫人既然劝得丈夫放弃,就没必要再嫉妒旁人的功绩了。什么都想要,未免太过贪心。而马老夫人之所以有今日的下场,不正是因为太过贪心了么? 马老夫人这几十年来算计了继子与继孙,如今遭受反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只是皇上交代下来的差使,本来很简单,却平空添了这许多变故,实在是叫人心累。 麻尚仪真想知道,三房的周世成什么时候才能赶到长安,送他母亲最后一程?尽快将这项差使了结,她也好早日卸下身上的女官职责,去金家小哥那里过几年清静日子。 她长叹了一声,随口问春雨:“三房的消息传开后,都有什么人上门去打听么?我只盼五老爷别再往镇国公府来了。他与其求国公爷帮他封锁消息,保住三房名声,还不如待在家中看好了长子,别再让那位闹出什么事来。哪怕我不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往上头报,涂大人也不会替他留脸面的,更别说还有曾家的人在。” 春雨道:“国公爷一大早就派六将军去了三房,想必五老爷不会再离家了。旁人倒是没有上三房的门,只有两家往十四房去了。不过五太太打发人给她娘家妹子送了信。” “是海家太太吧?”麻尚仪挑了挑眉,“这姐妹俩感情倒好,金家哥儿会知道那么多马老夫人的消息,也是海家告诉他的。” 五百一十一章 直率的好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说起海家,麻尚仪不由得想起自己从镇国公夫人处打听到的消息。

这海家家主海西崖官职不高,却是直隶出身,家中也小有家底,之所以抛家舍业,远离家族,自请调到西北边军来任职,为的是庇护当年被贬到西北的表弟谢文载——那位被吴文安公利用去试探皇上与孙阁老的心思,过后却因畏惧皇权而弃之不顾的大才子谢探花。

因谢文载之故,海西崖对同样被贬到西北的吴门故生照应良多。二十多年下来,曾得他收留、援手过的流放犯官们前后加起来,竟有四五十人。虽然他们当中有许多人都死在了西北,可依然有大半遇赦返乡,甚至是回朝为官的。有这么一份香火情在,海西崖也不是无名之辈了。他如今不过是身居长安,远离故人,因此只能做个不起眼的小官。可他若是回到直隶,只怕立刻就能成为那些回朝的吴门故生的座上客,以仁义之名受世人称颂。

海西崖膝下只有一子,已经在肃州前线阵亡,儿媳同死,留下一双儿女,由海西崖夫妇抚养。他还养大了常贵太妃娘家堂侄常庚星的独子常安,改名为海长安,亦已娶妻生子。除此以外,因着曾在边城长年相依为命,如今谢文载与同样遇赦的吴文安公旧属曹耕云、陆栢年也仍旧依附海家而居,直到前不久才搬进了邻家的院子。

海家人口简单,家境殷实,家风清正。海西崖年纪虽然不小了,却是实干之人,颇得镇国公父子看重。他养大的义子、孙儿皆是文武双全,虽然一个家世复杂,一个年纪尚小,却已经能看出将来前程光明了。这样的海家,又好心救助了遇难的金嘉树,也怪不得后者愿意与他家亲近。

许娘娘应该不会介意树哥儿与海家的孩子结交往来吧?虽说树哥儿早晚要进京,离开这长安城,可海家也是直隶出身,听说海家夫妇曾多次提及,日后告老致仕后,便要回老家养老,并不会久居长安。京城与海家老家离得不远,往来也算方便。若是海家的哥儿愿意,也可以进京做官,与树哥儿做伴。

麻尚仪心里已经给金嘉树认可的好友做好了安排,只是为了稳妥起见,她得仔细再看两年,确定了海家孩子的人品才好。毕竟是要在金嘉树身边长久相伴的友人,若是人品不过关,日后风险就太大了,随时有可能连累金嘉树的……

麻尚仪心里拿定主意,便对春雨道:“我听说海家的姑娘与四房的姐儿交好,平日经常见面往来。你去找四房的丫头攀谈一番,看能不能打听到海家姑娘的事儿?”

海家孙女的年纪与树哥儿只差一两岁,也需得留心其性情人品,以防万一……

春雨应声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回来报说:“海家的姑娘好象是单名一个棠字,海棠的棠,小名叫棠棠。她生得颇俏丽,礼数却很好,知书达礼,性子和善,不但与文君小姐、雪君小姐交好,其他几位小姐,也跟她相处融洽。听说吴家姐儿也与她相熟,时不时就会有书信往来。”

“竟是个知书达礼的姑娘?”麻尚仪不由露出讶异之色,“那日在周家三房西院,她多次出言反驳马老夫人,实在不象是个温柔稳重的性子。我只当她是个要强的人,得理不饶人,脾气直率,没想到她平日里不是这等行事?”

春雨道:“雪君小姐与吴家姐儿都很喜欢她,华君小姐也夸过她许多好话。她的书画都学得好,针线活也做得出色。华君小姐那里有她送的一条腰带,针脚细密,花样精致,配色也好看。若不是华君小姐身边的大丫头明说,我都看不出那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做的,半点不比做了二三十年针线活的老嬷嬷差!”

麻尚仪怔了怔,笑道:“那就难得了。这小姑娘平日里也没什么突出的名声,没想到竟是个样样齐全的孩子?她才多大年纪,怎么就什么都会,什么都好呢?京中高门世家的千金,多的是自小便扬名的名门淑女,可真能书画出众、女红也娴熟的,又能有几人?”

春雨又道:“听说她还跟着家里人习武,会耍长鞭,射箭也好。”

“她家原是军户,自小跟着兄弟一块儿学骑射武艺,也是常事。”麻尚仪对这一点倒不觉惊讶,“况且她跟着家人久居边城,若没点本事,如何能在边疆安居多年?就算她本来不会,她家里人也会教的。”

麻尚仪暗忖这小姑娘虽然不曾在城中扬名,但镇国公府的姑娘却知道她的长处,也不知道是真有才能,还是故意为之。镇国公府里的孙少爷中,与海家姑娘年纪相仿的不少,周家族中同龄少年就更多了。虽说海家的家风颇正,不至于有攀附之心,但凡事就怕万一,金嘉树与海家真的太亲近了……

麻尚仪暗暗打着要多留意海家两个孙辈品行的主意,忽然留意到海家姑娘名唤“海棠”,倒也巧妙,还令人颇为怀念……

麻尚仪想起了自己在宫中认的师傅,丁燕燕丁女史,她原是从藏书阁调往坤宁宫,专职为当时刚成为正宫皇后的周太后处理文书辞章的,为人正派,品行贵重,对小宫女们态度温柔和蔼。麻尚仪素来十分敬重她。

而丁女史曾提过,她的师傅原是藏书阁的主事女官丁海棠,可惜后来调去尚功局做司织了,出宫后没几年便死于非命。说来也巧,害死她的,便是那马老夫人宋育珠的娘家亲人,沁国公夫妇以及他们的嫡长女……

若不是丁司织发现了宋育珠卖国之举,及时阻止,又悄悄给平西侯府送了信,只怕平西侯世子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犯了何等大错。虽然当时被盗走的情报还是给边军带来了损失,但平西侯世子也知错能改,成为了一位军功彪炳的名将,不曾让胡人在边关占了大楚的便宜去……

曾家能亡羊补劳,可惜死去的丁嬷嬷却活不过来了。

麻尚仪想起自己出京之前,曾去丁燕燕女史出宫后的私宅探望过她,提及丁海棠丁嬷嬷昔日的血债。师徒俩都觉得,沁国公府已经得了报应,只剩下宋育珠这个罪魁祸首了。她这回定要看到此人认罪伏法,然后为丁嬷嬷上一炷香,禀明此事,好叫她老人家能得以安息。

只是麻尚仪没想到,宋育珠还未伏法,自己就先遇上了一位同样名叫海棠的小姑娘。她似乎也看那宋育珠不顺眼,多次揭穿后者的谎言,叫旁人不再为其花言巧语所惑……

莫非这是丁海棠丁嬷嬷在天有灵,故意为之?

这么想着,麻尚仪又觉得,这海家的小姑娘还是挺可爱的,自己似乎没必要太过防备人家了。会看宋育珠不顺眼、当场揭破其虚伪面皮的直率好孩子,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五百一十二章 母子相见 海棠并不知道自己被人评估了一番。

她跟随祖母马氏来到周家三房,刚刚从姨奶奶周马氏那儿听了一遍昨日发生的事,还没来得及追问更多细节呢,便听得门房来报——

周世成回来了。

周马氏吃了一惊:“额还以为二叔要到今晚或明早才到呢,没想到他回来得这么快,难不成是在路上听说昨儿的消息了?”她忙问来报信的婆子,“可告诉老爷了?”

婆子回答:“二老爷直接往西院去了,已经有人去书房禀报老爷,还有人去了东院请大少爷。”

周马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找大少爷做甚?叫他去挨他二叔的打么?!”

马氏道:“大姐替他操啥心?反正姐夫会护着他。只是你二叔这就去见马老夫人了,大姐你是不是也该给镇国公府或都司衙门送个信?兴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给马老夫人送那啥牵机药了。”

周马氏被妹妹一言提醒,忙打发人去给镇国公府送消息了。至于都司衙门那头,还是让丈夫周世功出面吧。

门房婆子前脚刚走,后脚周怡君便从外头进来,给周马氏带来了最新消息:“祖母,我听说二叔回来了,直接去了西院!”

周马氏也不问孙女是怎么知道的,连忙招呼妹子:“额得赶紧到西院去。不管老爷咋说,额都得出面跟二叔说个清楚,可不能叫他怨上额们母子。要怨也是怨老爷和周晋浦去,额跟晋林可是无辜的!”

马氏忙道:“额陪大姐去,就当给大姐壮个胆儿。他要是敢打人骂人,额替大姐拦着!”

马氏自问还是有点武力值的,为保万一,她还让大姐周马氏多带两个健妇,最好再带上洗衣锤,以防万一。

海棠在旁无语地看着这老姐妹俩一边结伴往外走,一边商量着什么样的武器方便实用,既能把人打疼,又不会留下明显伤痕。她什么话都没说,默默转身把炕头上摆的折扇拿在了手里,拉着周怡君跟了上去。

到了西院,她们刚进院门,便听得屋中马老夫人在鬼哭狼嚎,哭骂了许多人,从周世功、周晋浦父子,到周马氏、陈氏这两代媳妇,连镇国公府一家,以及京中来的涂荣、曾庆喜、麻尚仪等人,一个都没落下,哪怕是负责看守她的两个粗使丫头与一众驻守在西院内外的卫兵们,都没逃过去。

马老夫人还是那一套老说辞,错都在别人身上,她最清白无辜。

可周世成显然不是那么好骗的。他从小由周家三房老太爷带大,长年驻守岷州卫,习惯了军伍生活,反倒不如兄长周世功养在母亲马老夫人身边,对其恭敬顺从,哪怕心有不满,也总是顾虑到外界对自己孝名的评价,不敢对继母有丝毫冒犯之处。

他默默听完母亲的话后,才道:“您做过的事,其实儿子都已经知道了。儿子在家中也有耳目,定时会往岷州传信。您别以为儿子刚从外头回来,便对家中发生的事一无所知,随便您说什么,儿子都会信。您原是自己一意孤行,才会犯下大错,如今既然事情已经败露,您就该诚心认错悔改才是,为何还要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难不成母亲如今翻供不肯认罪,镇国公与都司衙门就会当您真的什么都没做过么?

“既然改变不了结果,再多的狡辩都毫无意义,您就该与儿子说实话才是。您该不会还指望儿子听了您的话,就真的相信您是被冤枉的,冒着抗旨的风险救您出去,不惜赔上自己的前程与身家性命吧?儿子真没有这么傻。您已走到绝路,可儿子还有大好前程呢!”

马老夫人盯着儿子的脸,冷着脸伸手擦掉了面上的泪水。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已有些嘶哑了,想必是方才那一番哭诉的副作用:“你这不孝子!我是你亲娘!我生了你!没有我,哪里有你今日的风光?!如今你娘都快被人害死了,你还有闲心想自己的前程?你还有没有良心?!”

周世成仍旧表情淡淡地:“这难道不是您一直以来教儿子的道理么?什么都是假的,别把忠孝节义记在心中,最重要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护好自己的利益。当初小妹把您的话当成圣旨一般,牢记在心,事事都照着您的吩咐来。您那时候对她一夸再夸,却骂儿子愚钝,竟敢不听从您的教导。如今儿子听了,怎么您反倒生起气来?”

马老夫人被呛住了,连声咳嗽不止,就连腹部内里的疼痛,也变得越发明显起来,叫人难以忍受。

周世成一脸淡定地伸手替她拍了拍背,又命丫头送上温水:“您就消停些吧。大嫂已经在外头了,想必大哥也会很快赶到。眼下也不知道皇上派来的人几时会进我们家的门,您的时间不多了,若有什么想说的话,还是尽快说出来的好。”

马老夫人好不容易喘顺了气,听了儿子的话,忍不住咬牙切齿:“你想我说什么?难不成是想问我那些陪嫁私产的事?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的东西,只给孝顺儿女,不孝的孽障一个子儿都别想得到!”

周世成轻笑了一声:“在母亲的心目中,只有这些才是重要的话,值得您临终前嘱咐儿女一声么?您骗了父亲和兄长那么多年,也骗了我那么多年,为了私利不惜牺牲全家人的前程性命,其中也包括了我!您是我的亲娘,难道就从来没觉得对我有愧么?您就不打算跟儿子解释解释,为何要做那些事?!就算儿子已经从旁人嘴里听说了,但那是别人转述的,儿子还想听您亲口再说一遍。”

马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忍着痛,沙哑着声音道:“那些事有什么好说的?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然是别人怎么说,就怎么定我的罪了。倘若当日我的谋算成功,今日自然是不同的结果,也就不会有你这个不孝子在我面前大放厥词的场面了!”

周马氏进门就听到她这话,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住气,没驳回去。

跟在后头的海棠却在心中冷笑。上辈子马老夫人固然是没被揭破真面目,但周家被她害得败落,她又得了什么好下场?女儿周淑仪还不照样是不得好死?孙家风光时她沾不上光,孙家倒霉了,她的盘算便彻底落空。颍川侯府仍旧属于颍川侯的子嗣,曾家祠堂中的罪证早晚会被人发现。等待马老夫人的,照样会是众叛亲离。

她嫁进周家三房多年,人生早已与周家连结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周家的庇护给了她大半辈子的富贵尊荣,既然她不珍惜,那就没必要再继续拥有了。

屋中,周世成的语气依旧平静:“母亲既然至死不悔,那儿子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您也不必再骂儿子不孝,世人不会在意您这点评价的。您的身后事,还要儿子去料理呢,届时无论族中还是外人,都只会夸奖儿子孝顺。将来若儿孙们问起您生前的事迹,儿子也绝不会有所隐瞒,也是对后辈们的警醒,人生在世,万不可走错了路。” 五百一十三章 哭嚎 周世功刚刚打发走了族中惯用的阴阳先生,便立刻赶往西院。

一进门,他便听得继母马老夫人在屋中痛哭:“你道我是存心的么?我还不是被逼的!当初年少不知事,被那胡人贼子花言巧语所骗,一时犯了糊涂,做下错事。我都被父母赶出家门了,舍了荣华富贵,身份一落千丈,也算是受到重罚了吧?刚嫁进周家的时候,我也是想着好好过日子的,谁知道那贼子把我认出来了,不肯放过我,逼着我去做不愿意做的事……”

她哭着絮叨些往事,说自己有多么害怕丈夫会知道从前旧事,从此嫌弃疏远她;又说生下儿子后,她担心自己的过往会连累儿子,为了丈夫儿子方才帮胡人老汗王做违心之事;后来又提到孙家愚蠢,上了胡人老汗王的当,盯上了自己的女儿周淑仪,偏周淑仪还懵然不知跳进了人家挖好的坑里,把自己这个老娘也拖下去了;又说孙家偷买火油,图谋不轨,可自己发觉得太晚,等醒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没法脱身了……

自打犯下大错之后,她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来维护自己的荣华富贵,想要消除自己过去的罪证,摆脱胡人老汗王的威胁,上天却总是与她过不去,害她每次盘算都落空。她为了保护丈夫儿女,才被迫一条道走到黑……

周世成任她说完了想说的话,却对她口中的往事与“不得已”不作任何评价,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马老夫人忍痛说了这半日,已经累极,口干舌躁,有气无力,更兼腹痛难忍。她本以为自己这番剖析心声,怎么也能让亲生儿子有几分动容,没想到他还是这么一副冷淡模样,不由得怒从中来:“你就只有这一句话么?!”

周世成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母亲还想儿子说什么?您做都做了。不管您曾经有过多少不得已,总归是做下了许多错事。您也不必说这都是为了父亲与儿子着想。父亲生前并不知道您的来历,儿子也从来不知道您在谋划些什么。您是为了摆脱自己的麻烦,方才一错再错的。既然您作决断的时候不曾问过父亲与儿子,如今事败,也不必把责任都推到父亲与儿子身上。任何人做任何事,都需要考虑随之而来的后果。既然您决定去做了,便该坦然承担起责任来。这般哭哭啼啼,婆婆妈妈,絮絮叨叨,就没意思了。儿子原本还以为,您是个更有胆识的人才对。”

他站起了身,似乎不打算再跟马老夫人说下去了。

马老夫人忙问:“你上哪儿去?!”

周世成头都没回:“儿子去问问兄长,是否能为您抓一副能止痛安神的药,好叫您走得稍稍好受些。”

马老夫人听前半句的时候,心里还有几分欣慰,听完后半句,脸色便已刷白。她听明白了儿子的言下之意,却没想到,好不容易等到了亲子回归,自己却还是逃不掉那个命运。

她不由惨叫出声:“世成!世成!你回来!娘知错了!娘再不敢了!娘已是这般年纪,还能活几年?!你就不能帮帮娘么?去求求你哥,求求镇国公,就让娘在这西院待着,对外只说娘已经死了!娘嫁给你爹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不能让娘得个寿终正寝么?!世成!世成你快回来呀!”

周马氏从来没见继婆婆哭得这么惨过,不由得呆愣当场。等她回过神来,不由得无措地看向屋中其他人,又看身后的妹妹与孙女们:“这……这……额该怎么办?”

马氏扯着她的袖子往外走:“大姐别理她了。她这都是活该的。”

周马氏还要犹豫,周怡君与海棠已经双双扶着她往屋外走了。海棠还小声道:“她之前还想着要推卸责任呢,还想要忽悠您小叔子帮她逃脱呢。要是真让她说服了那位二老爷,姨奶奶您想想自家会是什么情形?”

周马氏顿时被说服了,再也不说什么马老夫人可怜的话,反而还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干脆地出了房间。

反正,只要小叔子周世成没有迁怒到她和她的儿女子孙身上,他跟马老夫人母子间闹成什么样,都与她不相干。

院子里,刚刚赶到听了半场的周世功吞吞吐吐地跟兄弟说话:“长房堂兄已经派过女医来给母亲开过药了,只是那毒颇为歹毒,寻常止痛药都奈何不了它。若想解毒,就得用上珍贵的老参。可按照宫里来的女官的意思,等母亲见过你,便该服下御赐的药了。若不是想让你送她一程,她原在几天前,就该服下那药的……”

周世成听完后,依然很平静:“多谢大堂兄与兄长替我多保了母亲两日的命,只是兄长也看到了,母亲性子执拗,到死都不肯悔改,见了我也没几句真心话,仍旧只想着自己。这一面,见了还不如不见。”

周世功心中一定,知道这个弟弟的性子没变,无论马老夫人遭遇到什么事,他都不会移了性情,更不会迁怒到自己身上。他说话的语气顿时亲切了许多,还伸手拍了拍周世成的肩膀:“你想开些就好。她老人家都这把年纪了,性情早定,哪儿有这么容易改变?索性皇上仁慈,并不曾因她所作所为便迁怒到我们兄弟头上。长房大堂兄还好心帮着封锁消息,不叫父亲生前的清名被污。等此事过后,我们清清静静过几年,世人自会遗忘了她,我们的儿孙也不愁会世世代代受连累了。”

周世成点点头:“离开岷州前,我已经把公务都交接好了。今日过后,便安心在长安守孝。只是妻儿行李走得慢,还落在后头呢,需得过些日子才能赶到。”

周世功摆摆手:“不急,慢慢来就行。大堂兄嘱咐过为兄了,母亲的后事不可大办,最好悄么声息地过去,不要引人注目才好。”他顿了一顿,“你大侄儿先前做了些蠢事,我已经罚了他,可他还是不太懂事。二弟觉得,我该怎么处置他才妥当呢?”

周世功这么说,就等于是把长子的性命交到了兄弟手中,可周世成却摆了摆手:“他是兄长的儿子,兄长自行管教就好。若兄长还指望他能继承三房,振兴家门,便不可再溺爱下去了。”

周世功苦笑:“这样又蠢又毒的孽障,我还能指望他什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祖宗家业败在他手中。如今我也只求晋林能比他兄长争气些,否则……就只能看孙辈们是否能成材了!”他握紧了兄弟的手,“趁着守孝,你也好好教导儿子,别叫他走上了晋浦的老路。”

周世成默默点头。

兄弟俩无视屋中的马老夫人哭嚎,径自在院中交心。周马氏看着这手足和睦的场景,心中只觉得怪异无比。

忽然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忙朝院门方向看去,却是管家来报:“国公爷与涂同知过来了。”

众人顿时精神一震,知道他们终于迎来了马老夫人的终局。 五百一十四章 唏嘘 海棠跟着祖母马氏离开周家三房的时候,下人们已经开始往门上挂白了。

棺木与灵堂上要用的一应物件,周世功前几日便交代妻子去准备,连马老夫人埋在什么地方,他也找阴阳先生问过,因此夫妻俩办起丧事来,并不慌乱。只是今天并不是亲戚上门吊唁的日子,马氏才赶紧带着孙女告辞,也省得妨碍了周马氏布置灵堂。

不过马车离开周家三房之后,马氏在马车里还是忍不住感叹:“没想到马老夫人就这么死了。几个月前她还是威风八面的周家三房主母,大姐被她欺负得受了几十年的气,也不敢当面抱怨一个字,只能私下向额们这些娘家人诉苦。额只当她会一直风光到死的那一日,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有一个如此不体面的结局。”

别看马老夫人没有被休弃,仍旧是以周家三房前任家主夫人的身份下葬的,可那不过是周世功生怕外人知道了继母的丑闻,会连累三房名声,才故意做出的伪装而已。

实际上马老夫人不会被埋进周家祖坟,只会孤零零一个人被薄葬入土,牌位也进不了周家祠堂,甚至连族谱上的名字,也会被涂黑,完全已成了家族污点。往后估计也只有她的亲生儿子周世成会祭拜她了,可周世成又早有话在先,会把她做过的坏事如实告知子孙,她不可能从后代身上收获一丝敬爱。

周家合族在长安聚居超过一百年,还从未有哪个媳妇是落得这般待遇的。族人不知道还罢了,一旦知道了周家三房对她后事的处置方式,必定能猜出她犯过大错。她过往五十年在长安经营下的好名声,也会在短时间内消失殆尽。

马老夫人风光了那么久,如今却以这种方式收场,马氏觉得这真是太不体面了。不过想到她曾经做过的事,马氏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海棠也赞同祖母的话:“这都是她自找的,不过是该得的报应罢了。”

她还觉得周世功对马老夫人过于优待了呢。若不能公开宣告周家已经将马老夫人踢出族谱,划清界限,世人不知情下,仍旧将她视作周家的一份子,万一日后她的黑历史曝光,连累得周家被人误会怎么办?那也太冤枉了!

姨祖母周世功如此优柔寡断,自以为做法正确,其实是给自己一家留下了隐患。

马氏则不停的摇头叹息。从前她觉得马老夫人精明厉害,如今却认为对方十分不智,几十年来都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竟然与儿子离心至此。

周世成虽然赶回家中见了母亲最后一面,但也主动开口请涂同知与麻尚仪为他母亲送上牵机药。兴许他是为了向皇帝的人表明自己与母亲不是一路人,以免受她连累,涂同知与曾庆喜指挥使当时听了他的话,也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可即使这种做法是正确的、理智的,周世成日后还是会被说闲话,认为他对亲生母亲过于狠心了,名声照样会受到影响。

那句话他不说,有可能被京中来人误会怀恨在心;他说了,也会被非议是不孝之人。怎么选都会有麻烦。可周世成选择了后者,何尝不是与母亲感情疏远的缘故?若不是与生母不亲近,他又何尝下得了这个狠心?!

当时听到他说这话的,不仅仅是周家自己人,还有涂荣与曾庆喜带来的随从,保密是不可能保密的,颍川侯府更有可能因周淑仪而迁怒其兄长,事后将事情大肆宣扬出去。周世成将来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这一切还不都是马老夫人害的?!她自己作死,倒连累了一家子,连儿孙后代也不得安宁。她怎么就不早早死了呢?!偏她要挣扎,害了所有人,也要保她的荣华富贵不可。今儿毒药都端到嘴边了,她还要挣扎,逼得别人制住她硬灌下去才行,以至于死相都格外狰狞难看。

马氏想到这里,又忍不住生起闷气来:“幸好姐夫他们早早把棺木给封上了,不然叫外人瞧见马老夫人死时的模样,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流言蜚语。额大姐又要被人说闲话了!”

海棠笑笑道:“阿奶放心,周家三房要低调办丧事,不会有那么多人上门吊唁的,顶多就是族人亲友来一趟。大家都知道马老夫人去年年底闹出来的丑事,先前唐家抓到的孙家奸细也是她帮忙安插的。她有那么多黑历史在身,就算外头的人不知道她从前还干过更过分的事,也能体谅周家三房不想张扬的心情。丧主不肯大办丧事,外人过来走个过场就够了,谁还多事地挑剔呀?”

马氏想想也是,说起来这都是马老夫人自作孽,才会有今日之报。

但她很快又忍不住叹道:“哪怕他家不大办,姻亲还是要上门的。谁叫额大姐跟马老夫人都是马家出来的呢?额还得给马家那边送信咧。既然周家三房替马老夫人办丧事了,马家作为姻亲,怎么也得把礼数做周全了,也是给大姐长脸。只是不知道,马老夫人忽然死了,马家会不会胡乱猜测些什么?他们先前也是听到些风声的。”

海棠哂道:“阿奶就别为这些事操心了。这是姨奶奶的活儿。”

马氏嗔了她一记:“额还不知道么?可大姐光是主持着办丧事,就够忙活的了,哪里有闲心管旁的?额这个做妹子的少不得替她分忧分忧。”

行吧,您老愿意替姨奶奶分忧,就只管想辙去,恕孙女不能奉陪了。

到了家,海棠自行回了房屋不提。傍晚时海礁放学归来,她盯着兄长从上房请安出来,便立刻拉着人回了东厢房,把今日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了他。

海礁也不由得愣住了:“马老夫人死了?是被御赐的牵机药毒死的么?她就没挣扎挣扎?”

怎么不挣扎?海棠当时没在屋里,但在院中也能听到屋里的动静,那叫一个混乱。马老夫人嚷嚷了许多难听的话,诅咒了送药来的人、在场围观的人,咒骂了她认为害了自己一生的父母姐姐、旧情人胡人老汗王,还有孙家,连远在京城的皇帝太后都没放过,最后还是周世成在门外问她,是不是真的不顾儿孙死活了?真的不打算死后能安然入土了?她才消停了。

可即使如此,毒药发作时,她还是狼狈地挣扎了许久,以至于衣服发饰都凌乱不堪。还是她断气之后,周马氏与周六夫人、麻尚仪合力替她重新梳洗整理过,才让她体体面面地进了棺材。可她脸上的狰狞表情,还有先前挣扎时在面皮上留下的痕迹,众人便实在没办法对付了,只好匆匆封了棺材盖子,省得叫外人看见了说闲话。

她这人哪,一辈子挣扎都没挣对方向,总是往错误的路上走。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实在是叫人唏嘘。

海棠深吸了一口气,将今日看到的一切都打包起来,丢进记忆深处。

她的人生已经翻篇了,从此以后,就不必再想起那个人了。 五百一十五章 闲谈 海礁并不知道自家小妹在想什么,他也在为马老夫人死得如此干脆而唏嘘不已。

他叹道:“兴许马老夫人非要等儿子回来见最后一面时,还指望这个儿子能帮上她什么,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亲生母子,却感情疏离至此,可见她这些年对儿子有多么不关心。只怕她全副心神都放在京城周淑仪那边了吧?”

海棠如今已经不想讨论马老夫人的话题了:“反正她就是自找的。从少年时代开始,她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错误的路,自私自利,死不悔改。落得今天的结局,也是罪有应得。咱们也不必可怜她,她心里还不定怎么怨恨我们呢。”

海礁哂道:“这与我们有何干系?我们不过就是看了个热闹罢了。”说起这个,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小妹,“兴许马老夫人对你是有几分怨恨的。那日在西院,你可是揭破了她好几回的谎言。虽然我觉得她说的谎话本就错漏百出,但她兴许会觉得,若没有你多嘴,她一定能蒙混过关呢。”

海棠撇嘴道:“她可能真的是被周家三房老太爷宠坏了,认为自己聪明绝顶,做任何坏事都不会被发觉,说任何谎话都不会被揭穿。事实上,那只是有人护着她罢了。马家老姑奶奶助她离开京城,留下的掌柜伙计们帮她做了许多事,周家三房老太爷也庇护了她几十年,即使人死了,也依然留下余荫,令人不会对她起半点疑心。若是换成别人,就凭她那些粗浅手段,早就被揭穿真面目了!也只有她,才会把别人的恩惠视作寻常,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劳。”

海礁笑道:“小妹,我发现你对她好象格外厌恶。就象今天,你本来不需要看她服毒伏法时的样子的。可你哪怕没有进屋去看她被喂下毒药时的情形,却还是上前看着她入殓了。你不怕死人么?”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海棠昂起头,“咱们家可是从边城回来的,见过的死人多了去了。不过我今儿去看她,主要是实在无法忍受她的厚颜无耻了。我一定要看着她认罪伏法的样子,才能出了心里那口气。不然,一想到咱们回长安后,她做的那些恶心人的事,企图把爷爷好不容易办起来的玻璃作坊划为私产,还把姨奶奶坑得这么惨……想到这些,难道哥哥你不生气么?”

海礁恍然,笑道:“那确实很让人生气。不过她根本就没能成事,而且早就被困在家中,什么事都做不成了。瞧她那副落魄的样子,我还有什么好气的呢?不过是丧家之犬罢了。”说实话,他上辈子遇见过更多更厚颜无耻的人。马老夫人这样的,又算是什么呢?

不过,小妹也只是在为姨奶奶周马氏打抱不平罢了。这点小孩子脾气,他这个做哥哥的还是能体谅的。

他笑道:“如今马老夫人总算是死了,周家三房打算如何办丧事?一定不会大办吧?可设灵堂?我们家什么时候去吊唁?”

海棠道:“阿奶打算明儿去,后儿去也行。最好早点去,做姻亲的要把礼数尽到了,不过帛金不必备太多。姨奶奶那边早就跟阿奶打过招呼,意思意思就可以了。他们家打算只在家中设三天灵堂,就把人拉去城外埋了,不办水陆道场,也不摆宴席。墓址是早就选好了的,陪葬也会尽可能简薄。对外只说是天气炎热,怕气味难闻之故。反正周家族里这几天应该差不多都收到消息了,他们自会配合。至于亲戚朋友们……马老夫人比较亲近的就是充作娘家的马家,还有几家姻亲,谁家都不会多事的。”

至于那些曾经跟马老夫人交好的城中贵妇们,自打唐家发现了马老夫人介绍去的教养嬷嬷是孙家安插的奸细,她们对马老夫人立刻就疏远了不少,平日里聚会也不再提起这位曾经的座上贵客了。若是有念旧情的,兴许会赶去周家三房上一炷香;若是不想沾惹事非,兴许只是打发个管事来送一份帛金,也就完事了吧?

这种时候,谁都不会多事挑理的,更不会有人不知趣地跳出来追究,马老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告病都有半年了,又是年近古稀的老人,死了也正常嘛。人家亲生儿子都没有异议,外人多什么事呢?

海棠还从周怡君那儿听说了一些消息:“从前服侍马老夫人的那些男女仆妇,听说都司衙门已经审完了,其中有罪的会陆续判刑,罪行重的不是秋后问斩,就是送去边城死囚营去。而那些没有罪过的,不久后就会被放回来了。姨祖父不打算再把这些人留在家中,也不许他们离开,估计会让他们去给马老夫人守墓吧?还有最近才捉拿归案的那群人,听说原本是颍川侯府撵出来的。曾庆喜指挥使做了主,若是都司衙门把这些人放出,他会把人全都送回颍川侯府去。”

至于人回到颍川侯府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处置,那就要看颍川侯的意思了。听说那些人被安排入军中任职的儿孙们也会被调走,统一调入长安前卫曾庆喜指挥使麾下,受其节制。没有直接把人赶出军队,已经是镇国公府额外开恩了。只要他们老实在军中做事,别再理会马老夫人如何,前程还是能保住的。

海礁摇了摇头,也不再过问马老夫人的爪牙了。他有些好奇:“小妹方才说,周世成是交接了手上公务,才从岷州卫赶回来的么?他这是直接辞官了?接下来还要守孝,出孝后他要何去何从?还回岷州卫去么?”

这种事谁能知道呢?海棠觉得,他不一定会再回岷州去了吧?

周家三房的当家人周世功原本就在军中任闲职文官,马老夫人接二连三出夭蛾子,他也负有失察的责任。镇国公已经暗示过要他辞官致仕了,如今虽未辞官,但守孝服制也是一样的意思,即使出服,也不会再起复了。

周世功长子周晋浦已被父亲放弃,本身无功名无才学,也没能力支撑起周家三房的门第。

周世功次子周世林同样要回长安守孝,但他在宁夏中卫多年,据说做得不错。身为两兄弟中唯一一个在军中发展的人,他日后有很大可能会继续在边城驻守,哪怕调离宁夏中卫,也不会脱离军中。

如此一来,周家三房在长安便无人在官场上照应,声势必定要败落下去了。

周世功若不想看到这种事发生,怎么也要劝周世成留在长安,又或是在长安周边谋一个军职,好方便照应家中。而周世成为儿女前程着想,也很有可能会留在长安周边地区。回到岷州卫,他既没有好的发展前景,也没有立功机会,何苦呢?

海礁听了小妹的分析,也有同感。说实话,周家三房被马老夫人折腾了几十年,后代有些青黄不接,颓势已显。若边疆没有大战,周晋林没有立下大功,他家真的很难起来了。

只是不知道周晋浦、周晋林的下一代里头,是否有可造就之材呢? 五百一十六章 吊唁 海家人第二日去了周家三房吊唁。

灵堂来的人并不多,大多数是周家族人或是三房的姻亲,还有几个是三房老太爷生前的旧部。大家都是来上个香,向丧主周世成道一声恼,闲话两句便匆匆离开,没什么人会往后堂停棺的地方去。西院那两个粗使丫头一直守在那里,周马氏又安排了几名健妇,好确保不会有人“误闯”。不过这个安排似乎至今不曾派上用场。上门来吊唁的女眷,基本都很有眼色。

灵堂里的丧主有三人,男的是周世成,女的是周晋浦之妻陈氏与周马氏的孙女周怡君。周世功夫妻俩都不在。周世成没有多加解释,只有周怡君小声告诉海棠:“祖母累着了,昨儿熬了一夜,今早腰都直不起来。趁着这会子人不多,她便回院歇息去了。”

马氏听了,担忧不已:“额去看看大姐。她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咋还不知道保养咧?”

海家人上过香、道过恼,便转身走出灵堂,正巧遇上老军师赶到。

老军师是作为老太爷旧部的代表前来的。他只带上了自己的一个儿子,外加同行的老张头,除此之外再无旁人。海西崖与他在院子里谈了几句话,海礁也趁机与老张头打了招呼。他从对方的口风中隐约猜出,老军师也知道马老夫人过去做过什么好事了,更清楚她这回是怎么死的。怪不得老军师只带了儿子和老张头,没让三房老太爷的其他旧部一起过来,大约心里也对老上司的遗孀有几分怨气吧?

老军师进了灵堂后,上了一炷香,与周世成低声说了两句话,便出来了。他见海西崖还在院中等候,便道:“我打算去跟世功谈一谈,海都事可要同去?”

海西崖想了想,答应了,回头跟家人打了声招呼,便与老军师一同离开。海礁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他觉得在周世功那边兴许能听到更多有用的消息,自己也更有可能施加影响,比跟着祖母妹妹一块儿去正院陪姨奶奶闲聊强。

马氏便带着孙女海棠去了正院。周马氏刚从灵堂回来歇息不久。她从昨日一直累到今天,晚上都没怎么合过眼,如今头晕脑涨,腰酸背痛的,若不趁着上门的人少,抓紧时间好好休息休息,今晚守夜她一定熬不过去。见妹子带着孙女过来,她也没起身,指了指炕尾的位置,就这么半躺着跟马氏说话了。

马氏看到她这副模样,忍不住说:“大姐也太实诚了!你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比年轻的时候,咋还把自己熬成这模样咧?这家里又不是没有别人在,大姐何必事事都揽上身,叫小辈替你分担着些,不好么?!”

周马氏有气无力地说:“合族女眷都叫阿家得罪光了,连十四房都不肯上门帮忙,额能指望谁来分担?怡君倒是想陪额一块儿熬,可她才多大?额能看着孩子受罪么?她只需要帮着打打下手就行了。至于别人……额还敢用晋浦媳妇么?万一她又听她男人唆使,给额下毒咋办?!”

马氏翻了个白眼,没再多言,只问:“马家可来人了?来的是谁?”

周马氏道:“族长过来了,大哥大嫂没来,只打发马路元过来上了一炷香,送了帛金,中规中矩的,倒是没叫额丢脸。”

马氏轻笑:“大哥大嫂心里有数,知道马老夫人死得不光彩,所以只让马路元过来一趟就算了。若是个好差使,大嫂必定会吵着让马路升过来的。”马舅太太对小儿子的偏心,在亲友里头可说是人尽皆知。

周马氏懒懒地说:“随她去吧。额们该劝的都劝过了,大哥自己也不管,用得着额们姐妹操心么?额们这个岁数了,早就过了靠娘家撑腰的年纪。他们是好是歹的,都不与额们相干。”

马氏叹了口气,又夸周怡君:“方才额在灵堂里看见她,做得有模有样的,无论来的是谁,她一点儿规矩都没错,做得比周晋浦媳妇都强。这闺女将来一定有大好前程,大姐你教得好。”

周马氏听到妹妹说孙女夸奖孙女,脸上的笑容便止都止不住了:“也是孩子自己乖巧懂事,她娘也教得好。若是个榆木脑袋,额便是费尽心思也无用。”她朝着东边撇了撇嘴,“就象那一位,老爷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功夫?他还是朽木不可雕,只会闯祸惹人生气。幸好如今老爷死心了,不再指望他能成材。昨儿晚上还跟额说,让额给晋林写信,通知他带着妻儿回来守孝呢。还说宁夏中卫太远了,晋林横竖已经有了多年资历,做得也不错,等孝满之后,还当去求求长房,给孩子寻个离家近些的好差使,也方便他过年时回家团聚。”

马氏忙道:“这话当真?那可是大好事呀!大姐盼了这些年,总算盼到骨肉团圆的一日了!”

周马氏笑得越发欢喜了:“老爷跟额说话时,越发比从前和气亲近了。阿家那般欺负额,额在她的后事上也照样尽心尽力。二叔都再三谢额了,老爷也说额是个贤惠人,后悔从前不该听信阿家和周晋浦的谗言。额当时听了这话,只觉得再苦再累都是值得的。等到晋林一家子从宁夏中卫回来,一家团圆,额这辈子就再也没有遗憾了!”

马氏道:“这是大喜之事。可惜你们家如今正办丧事,不好庆祝。改日等晋林回来了,我在家里摆两桌酒,专请你们去乐一日,不请姐夫,对姐夫只说是想外甥一家了,请你们走亲戚去,想来姐夫也不会说什么。”

周马氏忙道:“好妹子,难为你有心了。只是这事儿还是暂时作罢,等事情过去了再说,省得有人泄露风声,叫人说嘴。额都忍着委屈,做到如今这份上了,何苦再叫人说闲话?怎么也要把这贤惠的好名声作实了不可,以后再也不许旁人说额的不是!”

虽然马氏有把握封锁消息,但周马氏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应允。

正闲聊着,海棠便听得门外有脚步声靠近,似乎颇为急促,而且有些耳熟。

她心下一动,忙起身迎出房门,掀起了竹帘,果然看到周怡君急奔入门。

周马氏吓了一跳,忙从炕上坐了起来:“出啥事啦?”

周怡君冲着海棠点头示意,便对周马氏说:“祖母,大伯跟爷爷吵起来了,正在书房那边闹呢。灵堂那头都听见了。”

周马氏当即便咬牙切齿地:“这孽账又打算做甚?!先前闯出来的祸事还未平息,他又折腾什么?!” 五百一十七章 馊主意 虽然腰还很累,但周马氏不能对前头闹出的事坐视不理,只得起身命丫头给自己换衣裳。

她把周怡君打发回灵堂上去了:“好孩子,你赶紧回去看着。若是书房那头动静太大,叫上门吊唁的客人听了去,你就寻个借口搪塞一二,别让人看了额们三房的笑话。”

周怡君忍不住皱起了小脸。这种事叫人如何搪塞?她就是因为办不到,才跑来正院求助的。

如今灵堂上只剩下周世成守着,他对书房里的任何动静都视若无睹,丝毫没有过问的意思,但周晋浦之妻陈氏却已匆匆赶去书房为丈夫助势了。若她这时候回去,便要独自应对前来询问的女客。她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海棠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道:“怕什么?大不了实话实说。今儿来的大多不是外人,不是你们家的亲友族人,便是你家老太爷的旧部。你便透露几句周晋浦干过的好事又如何?他老婆又不能拦你。二老爷估计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如今明摆着你祖父已经打算放弃周晋浦了。若不趁此机会放出风声,好叫外人知道他失了继承权是理所应当的,等将来你父亲回来,必会有不知内情的人说闲话,道是你父亲与嫡长兄相争。你提前帮你父亲造个势,也是避免日后的麻烦嘛。”

周怡君双眼一亮,低声道:“就怕有人会觉得我居心不良,故意败坏伯父的名声……”

海棠撇嘴:“他干的蠢事都是实打实的,人尽皆知,真让他继承三房家业,哪个服他?!况且你如今年纪还小呢,若不趁着年少天真不知事的时候说实话,等明年出孝说了亲,你就真的会被人怀疑是居心不良了!”

她们如今这个年纪正好,说话已经不会被单纯地当作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但也不会有人认为她们现如今有多少心机城府。就算说错了话,也不过是年纪小不懂事罢了。海棠就是仗着这一点,才敢在马老夫人受审时插嘴。周怡君比她还小几个月,又一直是乖巧听话的形象,聪明并不外露,就算有点小算计,大人们也不会怪罪的。

周怡君心中定了定,冲海棠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周马氏换了衣裳出来,扶着丫头往书房去了。马氏犹豫了一下,觉得不该去围观亲戚家的丑事。如今是周世功与周晋浦父子间起了争执,不同于马老夫人还是马家养女,她能沾得上边。

海棠却挽上了祖母的臂弯:“阿奶,我们也赶紧去瞧瞧吧。爷爷和哥哥还在书房呢,也不知是否与那周晋浦起了冲突。”

这话给了马氏一个充足的理由。她立刻就挺直了腰杆:“没错,额们赶紧去吧。也不知你哥哥有没有护好老爷。老爷该不会被那周晋浦欺负了去吧?”

这话就未免太小看爷爷海西崖了。他好歹也是从边城回来的,老婆都能拎起柴刀杀敌,他还能叫文弱书生周晋浦给欺负了去?

马氏与海棠祖孙俩匆匆跟在周马氏后面去了书房,还没到地方,就已听到了周晋浦崩溃般的大喊大叫:“为何会这样?!你明明不是这么说的!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听你的馊主意!”期间夹杂着他老婆陈氏的哀求:“大爷别再说了,您冷静一些……别骂孩子……”却换来了周晋浦更大的怒火:“闭嘴!这都是你的错!你是怎么教孩子的?!”

周马氏一脸莫名地回头与妹妹马氏对视,两人都觉得一头雾水。

海棠倒是隐隐有所猜测。

她们已经来到了书房外头,书房的门开着,屋里闹成一团,老军师气得脸都黑了,与老张头站在角落里,板着脸不说话。不过海西崖早已带着孙子海礁回避到院子里来了,此时就站在墙边上。海棠连忙拉着祖母靠了过去。周马氏无措地站在门口,一脸尴尬地冲着围观的亲友们干笑,小声说些场面话,试图把事情圆过去。

其实在场围观的亲友旧部们来得更早,比周马氏听得更全,早就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他们看到周马氏顶着张黄脸匆匆赶到,满面憔悴,也知道她的为难,都友好地笑笑,便各自散去。只是他们回家后,会如何议论今天在周家三房看到、听到的事,就不是周马氏能控制的了。她只能站在书房外头干着急,也不敢进门去劝。以她跟继子周晋浦的恶劣关系,她出面了,只会火上浇油,让局面越发不可收拾。

书房里,周世功终究还是发了火。他大怒着骂了周晋浦许多话,还勒令长子回东院禁足,不许其再到灵堂上守孝。

周晋浦冷笑一声:“当我稀罕么?!给那种坑害了全家的毒妇守孝,我想想都觉得恶心。要不是你逼我,我才不会来呢!”

他甩袖而去,陈氏慌忙跟上,却一路被他嫌弃辱骂。

周晋浦离开的时候,眼角都没扫周马氏一下,周马氏却已习惯了他的无礼,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进屋去安慰丈夫:“老爷别生气。晋浦那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回头等他冷静下来,知道错了,您再好好教导他便是……”

周世功摆摆手,不想跟妻子讨论长子的问题,眼睛只盯着屋角方向。

周马氏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是周晋浦的儿子周良候站在那里,心中不由纳闷他怎会在此?但转念一想,她便反应过来,方才周晋浦骂的是这个儿子。

照周晋浦的说法,先前给他出“馊主意”的,是周良侯?那“馊主意”到底是指引诱马老夫人去翻墙逃跑却摔断腿的主意,还是借口赔罪侍疾,却让陈氏给马老夫人下了慢性毒药的主意?

无论是哪一种“馊主意”,出主意的人都够阴险的。这样的人居然是个半大孩子?那就更叫人心惊了。

这周良候,也不过是周怡君、海棠这般年纪,素来斯文乖巧,看着是个好孩子的模样,顶多就是让父母教得有些不通礼数,在继祖母周马氏面前多有失礼之处罢了。谁能想到,他竟是如此阴险的性子呢?

周马氏看了看周良候,再回头看看丈夫周世功,再去看另一边角落里站着的老军师与老张头,见无人说话,她也怂了,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周良候到底还是个孩子,没能承受住祖父盯视带来的压力。他慢慢跪了下来,低头道:“父亲闹着要休妻,外祖却打发人来信,说若母亲当真被休弃,便不再是陈家的女儿,也不许进陈家的门。孙儿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逼上绝路,只好想尽办法讨父亲的欢心,求他不要再生母亲的气……”

周世功冷声道:“你讨你父亲欢心的方式,就是让你母亲去帮他给老夫人下毒?!”

周良候把头垂得更低了些:“那毒药在父亲这儿有些日子了,不会要人性命的……父亲很高兴……”

周世功闭上双眼,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么失望。本以为这个嫡孙还有几分可堪造就,没想到……难不成他们三房,当真要后继无人么?! 五百一十八章 芝兰 周世功的怒火没能持续下去。

门房来报,他的女儿周芝兰带着女婿回来奔丧了。

今天只是丧礼开始后的第二日,周芝兰夫妇从华山卫过来,本不该这么早到的,但周世功知道妻子周马氏早几日便给女儿去信,告知她家中平安,以及马老夫人即将“病逝”的消息。女儿女婿提前出发,也不出奇。

虽然女儿女婿也是至亲,但女婿是亡父生前看好的军中新秀,周世功不想在他面前丢脸,便只得暂时放过孙子周良候,命其回东院去,同样是禁足,等自己腾出手来,再教训也不迟。

周马氏听说女儿女婿回来了,也顾不上丈夫与继孙了,丢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开。马氏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丈夫海西崖打了招呼,拉着孙女跟了上去。

马氏对于先前周家三房出事时,周芝兰夫妇的冷淡态度耿耿于怀,生怕他们说错了什么话,会让大姐周马氏伤心,便想要跟上去看着,若有万一,也可以打个圆场。

书房外头的人呼拉拉几乎全部走光。剩下的人里,老军师也不想久待了。虽然周世功不再钻牛角尖,终于下定决心要改变三房的继承人选,但行事还是有许多令人诟病之处。老军师怜他刚受过打击,如今又要在家守孝,不想多说什么,便打算直接去跟镇国公谈。若以后周世功又犯什么糊涂,就让镇国公这位长房堂兄去提点他好了。他只是老太爷生前的旧部,还是早早换了主帅的那种,不过是个外人罢了,就没必要掺和周家人的家务事了。

于是书房内外除了本就驻守于此的侍从,便只剩下周世功一人了。他看着周围冷冷清清的模样,只觉得悲从中来。然而女婿很快就要到了,他不能让女婿看出周家三房的颓势。他没有时间去伤感了,必须振作精神,迎接女婿的到来。

周芝兰夫妻在前院与周马氏说了几句话,便先去了灵堂上香,又去了书房给父亲周世功请安。周世功随口问了女儿几句外孙的情况,就打发她去正院见妻子了,只留下女婿一人说话。

海棠与祖母马氏在正院上房里没等多久,便见到了来见母亲的周芝兰。

周芝兰其实只有三十多岁,只是日子过得不是很好,面上已经有了明显的岁月痕迹,手上皮肤也明显粗糙许多,瞧着仿佛四十许人。她穿戴都很朴素,不仅仅是因为来奔丧的缘故,而是连身上的素服,都明显十分陈旧了,洗得发白,哪怕是好料子,也透露出一种穷酸气来。

周马氏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老太爷去世那年,额给你做的素服吧?不是早就压箱底了?咋这会子又翻出来了?”

周芝兰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谁家过日子,总是做新素服呀?这东西有一套用着就是了。女儿这些年都不曾发福,仍旧是从前的腰身,穿着旧衣也照样合适得很。”

周马氏叹道:“这衣裳你都穿多少年了?从前族里几个老太爷、老太太去世时,你就是穿着它去奔丧的。衣裳再好,年年洗上几水,也不鲜亮了,倒叫人看了笑话。这种衣裳又不求用上等的好料子,更不需要绣什么花儿草的,哪怕你只是找块细布做一身新的,穿出来也不会有人笑话你,何必非得穿它?知道的人,晓得你是爱节俭,不知道的,还以为额们周家三房的女儿,在夫家叫人薄待了咧!”

周芝兰连忙坐正了身体:“娘千万别多心,您女婿不曾薄待女儿,只是女儿来得匆忙,一时间顾不上做新素服了,才想着翻出从前的旧衣来应付着。横竖只是西院老夫人罢了,她对女儿又没什么恩情,女儿又何必为了她,耗费银子……”

这其实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为了哭穷,想向娘家要钱要东西,贴补夫家罢了。

周马氏虽然爱女心切,但这种事已不是第一次,她心里有数。

去年女儿回长安吊唁族里一位长辈时,身上穿过一身新制的靛蓝色罗衣,不但比这一身体面,还更适合炎热的夏天,哪里就用得着翻出十来年前的旧衣来?况且女婿好歹也是从五品,就算家里人口再多,日子过得再窘迫,妻子也不至于连身象样的衣裳都做不起,那样华山卫早就该有人把消息传回周家来了。

周家族里也有子弟在华山当差,虽然与三房并不亲近,但族人间还是会相互照应的。他从没说过周芝兰的夫家已经清贫至此,那就代表她是故意穿这一身旧衣回来的。

周马氏叹了口气。她其实也知道女婿家里不宽裕,主要是因为人口太多了,又只有他一个小辈出人头地,于是不但要奉养祖父母、父母、兄弟姐妹,连叔伯、姑姑都巴着他不放,指望他一人养活。可他又不是会中饱私囊的人,只靠着俸禄和妻子嫁产的收入,供养那么多不事生产的人,日子怎么可能过得好呢?

不过他因此得了好名声,颇得上司同僚赞誉。他家里人虽懒,却还算老实,并不会在外头为他惹祸,对待周芝兰也算客气。因此周马氏还能容忍一二,对女儿回娘家打秋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该说的都说过了,该劝的也劝过了。周马氏如今已不再跟女儿讨论女婿家里的问题了。她只道:“额今年做了几身衣裳,有两身的颜色,额穿着不好看,回头你试试,若是合身,就带回去吧。不是素服,但守孝的时候能穿,平日居家出门也能穿。再给你几块素色料子,你叫人慢慢做了来,秋冬季时也能有身新衣裳出门。别得了一点好东西就给你家里的婆婆妈妈大姑子小姑子送,你才是家里的主母,要出门交际见人的是你。你打扮得寒酸了,叫人咋看你男人?还不得笑话他连老婆孩子都养不起呀?都在外头做官了,这点脸面还是要有的。”

周芝兰听说自己不会空手回去了,自然只会顺着母亲的话乖巧应声:“娘说得是,女儿知道了。”又补充道,“不合身也没啥,女儿回头自个儿改改就是了。”

周马氏没脾气地挥挥手,又道:“你两个儿子也差不多年纪了,继续跟着你们待在华山卫,也不是个事儿。回头你把他们送回来,就在长安上学,还能跟晋林的两个儿子做伴。如此在卫学待上几年,补缺也容易。不然你们一直待在外头,有啥好消息,等传到你们耳朵里时,已是迟了。”

周芝兰大喜,连忙应了,又笑道:“听娘这么说,弟弟调回长安的事,已经准了?女儿进门时还听到有人议论,说晋浦这两年闯了好几次大祸,爹刚刚才大骂了他一顿,显见的是要失宠了。这可是弟弟的大好机会。只要爹愿意将家业交给弟弟,娘在家里就真的要翻身了!往后再不会有人敢给您脸色看!这可是大喜事!”

周马氏听了女儿的话,脸上也不由得露出喜色来:“你心里有数就好,别在外头露出来,省得你爹不高兴。”

周芝兰闻言更欢喜了,大声应了“是”。 五百一十九章 感叹 马氏的情绪不是很好。

虽然她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异样,能说能笑,言语正常,可海棠就是能感觉出来,她心情大坏。

海棠隐约也能猜到原因。

她们在周马氏那儿没耽搁多久,就告辞离开了。周马氏还想留她们用饭,马氏却道丈夫海西崖与孙儿海礁还在等自己,改日再约更好。周马氏闻言也不好再留人,还特地吩咐彩绢把人送出门去,自己则留在房间里,继续与女儿周芝兰说话。

一会儿女婿也会来的,她正好在上房里摆两桌家宴。哪怕家里有丧事,也不能妨碍了她骨肉团圆。

马氏带着孙女出了周家三房,在门口上了自家的马车。丈夫海西崖已经在车里等好一会儿了。孙子海礁一直守在车边,见家人到齐了,便翻身上马,一边跟彩绢打招呼,一边吩咐马昌年驾车出发。

车厢中,海西崖也立刻发现了妻子心情不好。几十年的老夫妻了,他还有什么看不出来呢?只是他暂时没吭声,等到马车驶离了周家族人聚居的街区,方才开口问:“这是怎么了?今儿有人惹你不高兴了?”

马氏犹豫了一下:“也没啥,就是有些累着了。”她不想让丈夫看娘家亲人的笑话。

海西崖转头看向孙女。海棠丝毫没有替姨奶奶一家遮掩的意思:“方才在姨奶奶那里见到芝兰表姑,表姑对我们虽然客客气气地见了礼,但从头到尾都没打算与我们攀谈,只顾着跟姨奶奶聊天了。不是在姨奶奶面前装穷讨东西,就是说晋林表叔可能要回来继承家业的事,十分兴奋。姨奶奶还会跟阿奶搭话,又说起表姑小时候,阿奶对她如何好的话,让表姑好好跟阿奶亲近,但表姑每次都要把话岔开,对我也不怎么搭理,连见面礼都忘了,还是姨奶奶叫彩罗取了东西来补上的。”

马氏的脸微微红了,扭捏地道:“芝兰大概也没别的意思。她跟她娘好些日子没见了,见了面自然要好好亲热一番,况且晋林要回来,也是大事,她当然要关心的。额不过是十几年没见面的姨母,平日里也少有机会遇见,她待额不亲近,也是人之常情。她回来之前又不知道会遇上额们家的人,忘了棠棠的表礼,也怪不得她。”

海西崖也知道,妻子素来要脸,最怕让他看到她娘家人的笑话,也不多说什么,只道:“方才我在前院等你们,遇上几个旧识,聊了几句。芝兰的女婿这些年仕途不大顺利,他们夫妻大约也是着急了。从前在娘家说不上话也就罢了,如今眼看着姐夫有可能要重视晋林了,大姨姐的地位也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芝兰自然也就上了心。她将来回娘家的日子还多着呢。你要是不想遇上她,日后少来见大姨姐便是。横竖周家三房如今大劫已过,接下来就是闭门守孝,一两年内出不了大岔子。”

马氏有些讪讪地:“原来如此,怪道额觉得芝兰这孩子如今越发势利眼了,原来是替她夫婿着急。”

周芝兰的夫婿原是周家三房老太爷生前十分看好的军中新秀,虽说家境清贫,但本人有本事有才干,骑射武艺出众,也懂兵法,也不是不懂得变通的耿介性子,做人做事都颇有章法,人品也清正厚道。三房老太爷很重视他,不但把嫡孙女嫁了过去,还对他多有提携。他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总旗,做了周家三房的女婿后,几年间就升到了从六品,可以说是一飞冲天了。可惜周家三房老太爷去世后,他在军中就少了靠山,又不曾参加大战,立得军功,升迁速度便慢了下来。

周家三房的当家成了周世功,他在西北边军里任的是文职闲官,无法插手人事,从前又对继室这边的儿女不算亲近,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西院的马老夫人,更没有帮继孙女婿高升的道理。周世成远在岷州卫,周晋林去了宁夏中卫,两人都鞭长莫及。周家三房在军中的人脉,很难惠及到孙女婿的头上。

周芝兰的夫婿只能靠自己拼搏,十年才升上了从五品。这还是老太爷旧部帮忙,把他调去了华山卫,品级才升上去的。否则他长年留在长安地界上,没有立功的机会,光靠着熬资历,少说也要在正六品上再熬两年,才能达到这个品阶。

如今他在华山卫也快待够三年了,差不多又到了升转的时候。在这当口,岳母和小舅子在周家三房有了翻身上位的迹象,他当然要让妻子多回几次娘家了。他这些年已吃够了仕途艰难的苦头,人难免会变得圆滑起来。

海西崖感叹:“他原是个好苗子,但一味留在安全的后方,是难有好前程的。若他有个好家世,熬资历做太平武官也就罢了。可他这样的家世出身,光靠着老婆娘家,哪里能出头?三房老太爷原先大概是想把人送去前线立军功的,当年也确实有过好机会,只要能成事,他在军中便立稳了脚跟,三房也有人能继承老太爷的人脉了,还能反过来照应本家,直到孙辈、重孙辈里出现好苗子为止。

“可惜三房老太爷没来得及安排就去世了,而三房又没人替孙女婿操心这些。他家里人连带芝兰在内,都不想让他去边疆拿性命拼杀,他的前程自然就耽搁了下来。蹉跎了这些年,我看他也早就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心气,不可能再走三房老太爷给他安排的老路了。”

海西崖忍不住摇头,感叹周家三房浪费人才。不过周芝兰夫婿自己失了上进心,倒也不能全怪三房。就算无人提携,可前些年边疆有大战的时候,他完全可以自请上前线杀敌。虽然有丢命的风险,但那也同样是立功高升的康庄大道。既然当时他被家人劝住,安心留在后方过太平日子,就不能怨别人没给过他机会。

马氏默默在旁听着,忍不住替外甥女婿说几句公道话:“他也不容易,一大家子都靠着他养活。如今日子虽难过,但还能维持下去。倘若他真个上了前线,刀箭无眼,一旦有个好歹,叫这一大家子咋办咧?芝兰也还年轻,孩子又小,若是要守寡,岂不是越发艰难?哪怕是为了这一大家子的老小,他也不敢任性哪!”

海西崖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既然选择了为家人妥协,那就没理由抱怨自己升迁艰难了。他当年能升得那么快,也是靠着太岳父提携的缘故。对比那些与他同等出身、同在后方执守却远不如他升得快的旧同僚,还有那些虽得高升,却实打实在边疆前线吃过苦受过伤流过血的同僚,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周家子弟要高升,尚且要靠实打实的军功。无功无绩又才干平庸者,即使姓周,也多有在偏僻卫所里蹉跎半生的。成为周家的女婿,并不代表就一定能平步青云了。这世上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杜伯钦,因着岳家后继无人,占了无数的便宜,还要抱怨自己的才干被埋没了,生出歪心来,自寻死路。 五百二十章 放逐 到家后,海西崖夫妇自行回了上房歇息,海棠则跟着哥哥海礁去了东厢房,交流了一下双方在周家三房收集到的情报。 海礁听着小妹复述祖父在车上说的话,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可见咱们这样的军户子弟,也要谨慎行事,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好日子。我们既不能象马老夫人那般为私心走错了路,也不能象芝兰表姑家的姑父一般,占了便宜还不满足,什么都想要,却只会指望别人。世上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进了军中,既不想冒险,又想高官厚禄。即使真有这样的路子,那也轮不到我们这等小门小户。人想得到什么,总是要有付出的。” 海棠道:“镇国公府的子弟是周家嫡系中的嫡系,想要得升高位,还得去边疆吃几年风沙,最好再打几场仗,立几个功劳,期间受伤丢命也是常事。咱们就不指望这些了。别说如今边疆没有大战,就算真的打起仗来,爷爷和阿奶也不会放哥哥你去的。” 又不是全家都在边城待着,敌军兵临城下,守军无人,城中的军眷没有选择了。海家就只有海礁这一根独苗,长辈们哪里舍得让他去拼命?海家为国为民已经舍了一个海定城,不想连海礁也失去了。就算官卑职小也没关系,家里不缺钱,他们情愿让孩子留在家中,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强。 海礁也清楚这一点。 可是,他重活一世,上辈子已经受够了身在底层受人压迫的苦。那时候他吃了那么多苦头,想挣扎都没法挣扎。这辈子他想换一个活法。 就算不求高官显宦,至少要有权,有体面,不能再让人欺负上门,却无力反抗,只能任人摆布。 海礁抿了抿唇:“如今时间虽然还早,但有些事,我也该先考虑起来了。若是打定了主意不上前线拼命,也不去偏僻边城受苦受罪,又想升得高一些,过上好日子,那我就得另寻法子去出头了。军中立功的法子也不是只有打仗这一条,我可以另辟蹊径。” 海棠眨了眨眼:“什么法子?爷爷不是教你怎么算账了吗?若在军中做账,走技术人才路线,倒也稳当,若是再有经营之才,能帮卫所合法敛财,那就更受尊重了。只是走这条路,你很难高升。象爷爷这般升到正七品,还是靠着陶岳陶大人的提携,也不是全靠算账经营的本事得来的。”还有新粮推广的缘故。 海礁翘起嘴角:“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行。小妹且等着看吧。将来我兴许还得想办法说服爷爷支持我,到时候就得小妹你帮忙说情了。” 海棠挑起一边眉毛:“是什么主意呀?哥哥快告诉我!” 海礁却卖起了关子,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海礁不肯坦言自己的计划,兄妹俩如何笑闹且不提。周家三房那头,只为马老夫人办了三日丧事,等到族人亲友基本都来走完过场了,便宣布要出殡,送棺木出城入土了。 有些住得远一些的亲友或三房老太爷旧部,等听说丧信赶到长安吊唁时,周家三房已经连灵堂都拆了。他们的理由就是天气炎热,怕遗体腐败太快,气味难闻,旁人倒也不好挑他家的理。无论是马老夫人的亲生儿子周世成,还是她名义上的娘家马家,都没有提出异议,陪嫁人口更没出面,外人还能说什么呢? 周世成披麻戴孝,亲自将母亲的棺木送进山中去,埋进长兄周世功事先找阴阳先生看好的墓址中,又有家中仆人提前被派过来,在墓旁搭好了草庐,让他可以在母亲墓旁结庐而居,住了三天,再下山来,到附近新置办的小庄子去住,继续守孝。
周晋浦也被父亲周世功以马老夫人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名义,连着妻子一并被打发到小庄上来守孝了。 只不过周世成只计划守上百日,便要回城去了。他的妻儿随后赶到长安,也会到庄上来与他作伴;而周晋浦则被父亲勒令,要在庄上老老实实读上一年书。若是一年后他还不能考中秀才,那就要回来继续读下去,读到他考上秀才为止。 至于他考上秀才之后,是否还会被父亲勒令继续在庄上读书备考,为乡试而努力,那就是后话了。 周晋浦等于是被变相放逐了。虽然周世功没有明着宣布他失去了继承权,但所有人心中都有数,他自己同样也明白。然而他再不服气,再想大闹,家里也无人为他撑腰,族中更无人会替他做主。这是他自己作的,原也怨不得谁。 他生母娘家屠家因被马老夫人利用,帮着做了一些不大好的事,如今也是自顾不暇。那可是涉嫌通敌卖国的大罪!屠家家主都快吓死了。原本还指望马舅爷那边能拉他一把,可马舅爷是长安前卫的人,长安前卫前指挥使杜伯钦犯了事,如今新指挥使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老人们的脸面都不太管用了,屠家指望不上马舅爷,只能讨好周家人,生怕沾染上祸事。外甥周晋浦自己犯蠢,他们能说什么呢?不过是去庄子上读书,原也是为了他的前途着想,再抱怨,就是不知好歹了。 周晋浦无能狂怒,可发泄完后,还是要被送上马车,前往庄子守孝读书。他不肯走,自有老兵健仆捆了他上路,到了庄上还有无数的苦头等着他。妻子陈氏苦劝半日,他才勉强为了少受些罪,乖乖听从父亲安排行事。 只不过他临走前,忍不住对继母周马氏出言不逊:“别以为你在父亲面前进谗言,把我弄出了这个家,你就得了意!如今是我不走运,才吃了这个亏。等将来我翻身出了头,定会出了这口气!继室旁支,还敢肖想家业?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吧!周晋林这辈子都别想越过我去!” 周马氏愕然,周世功大怒,喝令下人押着长子上车,心里已经认定周晋浦这番话是冲着自己来的。妻子从来没干涉过他对长子的安排,长子是不服父亲的命令,才会出言威胁继母。 周世功心中愤怒,认为自己过去真的太过溺爱这个长子了,以至于长子失了分寸,不知道自己是谁。周家三房如今是他的,可他有两个儿子,谁说就一定是长子继承家业呢? 周家世代将门,从来都是能者上,庸者下。若是嫡长子无能,不能支撑家业,照样只能沦为旁支,由兄弟中最出色的一人撑起门楣。哪怕他这个家主自小读书,没有从军而是选择走科举仕途,也不打算改变族规。继母从前到底都教了长子些什么歪理?以至于长子连周家的庭训都抛在了脑后?! 周世功对继母更加怨恨,对长子更为不满。把人送走之后,他回头看向一脸战战兢兢的周良候,眯了眯眼,决心要亲自教导这个孙子,把孙子长歪了的性子给重新掰正过来。 周家三房的后代,可以没有平庸落魄,但绝对不能再出周晋浦那样不知轻重的孽障,把这个家带到死路上去! 五百二十一章 消息 海家在三日后就听说了周家三房最新的变化。 周世成的妻儿到达了长安,没在本家宅子里安顿下来,只匆匆见了周世功夫妻一面,便出城直奔庄子,与周世成团聚去了。 周晋浦夫妇也被送去了同一个庄子,只是庄头庄尾两头住着,平日里也不往来,名义上都是在守孝,可事实上周晋浦根本连书都不肯翻,每日只冲着老婆发火,醉生梦死。 那庄子是周家三房最近才置办下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方便日后安排马老夫人留下的旧仆去守墓。只是如今旧仆们大都还关在都司衙门的大牢里,未被放出,所以庄子上除了两个大点儿的宅子以外,基本没怎么清理过,庄中还有原本的庄户、佃户在。他们对于新主家并不了解,见了周晋浦守孝期内的违礼之举,私下没少议论纷纷,流言已经有向周边村庄蔓延的趋势了。 同住一庄的周世成没有理会。留守城中本家的周世功忙着教导孙子,根本顾不上。负责掌管中馈的周马氏倒是清楚情况,却很有私心地瞒下不提,只让庄子上的管事把周晋浦看好了,别让他在宅子以外的地方闹出大笑话来,除此以外,便是保证好他夫妻二人的饮食起居,免得自己事后被周世功挑理。 她这个继母只要把继子一家的生活起居照看好了,其他的事都不与她相干。周晋浦自己作死,陈氏无能约束不好丈夫,还能怪她么? 周马氏已经给宁夏中卫那边写了信,就盼着儿子早日带着儿媳、孙儿们回家来了。这段时日,她和孙女周怡君正忙着给儿子收拾院子呢。还有儿子将来要用的男女仆妇,也得好好挑一挑。哪怕他们在宁夏肯定有用惯的人手,这次也会一并带回来,可他们毕竟离开长安许多年了,手下需要有熟悉长安现状的下人供使唤才行。 周马氏一边欢欢喜喜地等待着儿子的回归,一边还要给女儿女婿那边送东西,打点卫学,预备孙子、外孙回归后的入学事宜,每天既忙碌又充实。偶有闲暇,她便给妹妹马氏来信。经历过危机后,相比袖手旁观的嫡亲兄嫂,她如今对患难见真情的异母姐妹更亲近、更信任一些,也乐意跟马氏聊一些家务事,说说心里话。 只是马氏收到大姐的来信后,知道周家三房如今的变化,心情实在有些复杂。 她不想丈夫再对自己的娘家人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便只敢私下与孙女海棠吐槽:“你姨祖父都在想些啥呢?!周良候都这么大了,性子早就养成,他觉得还有希望能掰正么?况且周良候亲爹娘都被赶到庄子上了,他留在家里吃好喝好的,倒是一点儿都不担心爹娘的情况,明摆着是个凉薄性子。这样的人跟着你姨祖父那样容易心软的糊涂人,能学出个啥来?说不定最后只学了个四不象,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好人,实际上还是一肚子坏水。那岂不是更糟糕?!” 海棠笑说:“不管他学成什么样子,他们这一支也早晚要分家出去,不会执掌三房的。这样的小房头在周家多了去了。周晋浦连个功名都没考中,还不如那些家里有低品阶小武官支撑门户的周家族人呢。只要他们父子成不了气候,将来也就是给继承了三房的晋林表叔他们添点小堵罢了,出不了什么大岔子。” 马氏想想也是:“只要没有马老夫人这样的人引着他去使坏,这周晋浦就算是做坏人,也成不了气候。等晋林出孝后,在长安站稳脚跟,大姐别再犯蠢,姐夫也不犯糊涂,周晋浦也好,周良候也好,都不是啥问题。”
周家三房日子平静下来了,她也可以好好跟大姐商量一下,经营新产业的计划。她有赚钱的手段,也有货源,只是在长安开作坊做买卖,需得借一借周家的名号。当中还有许多细则,是需要她们姐妹们商量清楚的。早早定下规矩,也省得日后起了争执,伤及姐妹情分。 只是大姐如今满腹心思都在儿女孙辈们身上,觉得家里有钱使就够了,暂时对她的计划兴趣缺缺。她还得等个合适的时机,再去劝大姐。 马氏心里拿定了主意,又想起自己家里的事来:“二进院如今都收拾好了,你二叔也该搬过去了。如今天儿一天比一天热,他们一家子住在西厢房里怪挤的,搬去二进院就宽敞凉快多了。院子更大,小石头玩耍起来也方便。你二叔要练箭,就不必总是跟你哥哥抢地方了。” 海棠闻言忙道:“二进院的屋子更大,二婶一个人照看起来更吃力。家里要是抽不出合适的人选,索性就把葡萄调去二婶那边吧?反正平日里她也是帮二婶的时候多些,我需要用她的地方不多。与其让她分心照看两处,还不如让她专心侍候二婶和小石头算了。” 马氏忙道:“叫葡萄去你二叔二婶那边做事倒没啥,可这么一来,你身边就没人了。石榴年纪还小,啥都不懂,也就是做做杂活罢了。屋里的精细活,她还上不了手。” 海棠道:“我那里能有什么精细活需要她干呀?我的衣裳都是针线房统一制作的,吃饭都到上房来陪您一道用,平日里只需要有人打扫屋子、洗洗涮涮、烧茶点灯罢了。其他的事我自己就能处置得来,用不着再添一个人手。如果您怕委屈了我,那就再仔细留意人伢子那边的消息,看什么时候有合适的人了,再买回来给我使唤就是。” 马氏想了想:“也罢,既然你这么说了,那额就先不挑人,且让石榴先负责你屋里的杂活。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该说亲了,陪嫁丫头可不能随便挑,额得好好寻个四角俱全的妥当人才行!最好是一家子都落在额们家里的,那才能让人放心!” 海棠干笑两声,转开了话题:“金大哥那边不知道可有后续消息?如今马老夫人的后事都办完了,那位麻尚仪的差使就算是结束了吧?她打算什么时候搬进金家宅子来?” 马氏也说不清楚,她只是模模糊糊听到些消息罢了:“麻尚仪好象还在镇国公府里待着吧?那位林侍卫似乎不在城里,也不知道干啥去了。麻尚仪大约要等他一块儿搬。不过近几日,金家都在修整房屋,给他俩腾屋子咧,好象还要在墙上加开窗户?阵仗不小,不是单纯收拾屋子就完了,也不知道要几日功夫。金小哥嫌家里吵,如今都在你表叔公那头看书习字。其实额们家里也有许多空屋子,前院的客房和楼上一排屋子都没人住,随他挑哪间都成,又离他家更近,他咋不到咱们家里来咧?额还怪想他的。” 海棠眨了眨眼,没有吭声。 其实金嘉树也不是特地与海家疏远了,每日海礁放学回来,都要去谢文载的院子与他见面说话,小哥儿俩也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呢,只是金嘉树不往海家来,来了也不久待罢了。 不知道是不是麻尚仪跟他说了些什么,令他心中有了顾虑? 五百二十二章 不耐 “他能有什么顾虑?”海礁不以为然地说,“不过是做戏给人看,省得麻烦罢了。” 他手中拿着把木尺,朝着自己房间的窗户比来比去,也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海棠倒是隐约猜到了几分他话里的意思:“是做给那位麻尚仪看的吗?” 海礁给了肯定的回答:“小金觉得跟我们家往来亲近,不是啥大事。只是那位宫里出来的女官似乎很精明小心,对他身边亲近的人总爱多留意几分,大概是生怕他年纪小不知轻重,有了亲密的友人便容易将家事说漏嘴,还担心我们家当初遇上金家遇险,在小金还未醒来前,已经见过了他家那些御赐的东西,会猜到实情。毕竟爷爷阿奶与镇国公府往来颇多,表叔公从前在京里也见过世面,曹、陆两位爷爷更是聪明人,兴许能发现一些蛛丝蚂迹,也未可知。 “她特地找人打听了我们家的消息,问得很细。爷爷阿奶,你我兄妹,表叔公,曹爷爷陆爷爷,连带二叔父子夫妻的事,她都详细问过了。虽说咱们行得正,坐得直,没什么好怕的,但小金估计是吃亏多了,对外人难免要防备着些。他怕那位女官对我们家的人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宁可对外表现得与我们家没那么亲近,其实心里还是一样的。他说,等到麻尚仪与林侍卫搬进金家,与我们家做邻居,时间一长混得熟了,知道我们家的品行为人,便不会再多猜忌了。到时候他再与我们多加来往,便不会再惹来猜疑。” 这些事都是周奕君悄悄告诉他的。前些日子,周家三房举丧,老军师带着儿子与老张头一块儿进城吊唁,顺道把周奕君也给带回来了。事后老军师心情不好,停了课,周奕君便留在了家里,消化他近日所学到的东西,自然也要与好友们见面相聚。据说麻尚仪打听消息时,也找到他头上了。他虽然不会在旁人面前多嘴,私下里见海礁时,却说起了这件事,嘱咐海礁多加小心。 麻尚仪固然是周太后从娘家带进宫去的陪嫁侍女,但她在长安只生活了十几年,却进宫将近五十年了。说话行事,早已是宫中的作派。就连曾经熟悉她的亲友,也无法从她那张平静微笑的脸上看出她的想法。虽然周奕君相信她对太后与周家仍旧忠心,但她能奉皇命回长安办事,自然也是得到皇帝信任的。谁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万事小心为上。 海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随口”把消息告诉了金嘉树,其实心里很不高兴。虽然上辈子他混的是锦衣卫的密探圈子,除了刑房那位辛公公,就没跟宫里出来的人打过交道,但也不免觉得麻尚仪太多事了。 他救人是存了好心的,真没有多想,平日里也是真心将金嘉树视作友人。虽然他确实猜到了金嘉树的真正身世,心里也有几分依靠这份友情往上爬的心思,可他也没有坏心呀!那麻尚仪既然是代表许贤妃前来,怎的连点感激他的意思都没有,就先猜忌上了呢? 还有皇帝,他自个儿要纳有夫之妇为妃,自个儿没把许贤妃的前夫一家安顿好,自个儿没拦住孙家人使坏,害得金嘉树失了依靠……一切都是他自个儿惹出来的,他怎么还好意思猜忌这个,猜忌那个?但凡他能把孙家人管住了,这一切还会发生么?他还用得着忌惮谁?! 海礁哼哼两声,朝着东边的方向啐了两口,倒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海棠对麻尚仪的小心谨慎倒还能理解几分,只是不明白,她打听这些有什么意义?在她回长安之前,金嘉树就跟海家往来密切了,就算真要说漏嘴,也早就漏过了吧?难道她还能让时间倒流不成?
海礁撇嘴道:“她自有她的用意。那位林侍卫悄么声就消失不见了,镇国公府也没多问,你道他是去了哪里?小金告诉我,他猜那林侍卫是找金家二房的人去了!” 海棠吃了一惊:“找他们做什么?难道是……”灭口? 海礁叹气道:“也怪不得小金会这么想,毕竟麻尚仪话里话外就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他近来颇为不安,总觉得是他给许贤妃出了改换身世的主意,才导致皇帝起了灭口之心的。虽说金家二房对他不好,但除了那几个最可恶的,其他人顶多就是对他袖手旁观罢了。况且还有几个孩子,也罪不至死。他从没想过要害死他们,如今却阴差阳错地给他们带去了祸患,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他顿了一顿:“小金也真是的。他会有这主意,还不是叫我引导的?真要论起罪魁祸首,我比他的责任更重。应该感到不安的人是我才对,他有什么好难过的?” 海棠沉默片刻,才道:“你们都没必要感到难过不安。我们当初出那主意,原是为了大局着想,盼着能让新君与许太后少些麻烦,孙家少些为祸朝堂的依仗。生出灭口之心的是皇帝本人。金家二房其实算不上是知情人,只要别让他们见到许贤妃,他们根本不会猜到当年的真相。无奈他们遇上的德光皇帝是个刻薄多疑的,偏又对孙家格外容情。金家二房遇上这样的皇帝,原是他们倒霉。” 海礁听了,心情好了许多:“话虽如此,但咱们与小金都是心地善良的好人,会觉得不安也是人之常情。过些日子就好了。金家二房也不是些什么好东西,没少坑小金爹娘。若不是他们逼得金举人送妻子去做乳母,小金他娘根本不用九死一生,还被迫骨肉分离,有子难认。虽说她将来会贵为太后,但也不能当作她这十来年受过的苦都不存在。咱们只当是许贤妃在报旧仇就好。” 海棠想了想:“若说皇帝要灭金家二房的口,走了的金家二房成员固然要找,那留在长安城里的,难道就不管了?依我说,金家那位二老太太,素来最得金举人孝敬,她才是最有可能知道内情的人。她那几个儿子女儿媳妇,都不是什么心思深沉之辈,若是知道些什么,在知府衙门的大牢里岂有不说出来的道理?那几个小孩子知情的可能性就更小了。皇帝真要派人灭口,也不必全数赶尽杀绝。金家二房的人如今各奔东西,若是所有人都在差不多时间里死了,反倒更容易惹人怀疑吧?” 惹人怀疑又如何?死无对证。下命令的是皇帝,天下又有何人敢追究? 海礁撇了撇嘴,道:“金家二老太太听说病得厉害,人事不醒,估计快不行了。金大姑一直守着她,顾不上别的。麻尚仪早就叫人盯着呢,不怕她们出什么夭蛾子。倒是金鑫夫妻和金淼,当年都经历过京城之事,如今只是还未想到罢了,一旦想到,绝对会生出歹意来。林侍卫优先寻他们去,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咱们就不必管了,狗咬狗罢了,与咱们有何相干?” 海棠笑笑,顺从地转开了话题:“哥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呢?你想要在窗户上捣鼓什么新花样吗?” 五百二十三章 新窗 海礁摆摆手:“不是我要在自家窗户上捣鼓什么新花样,是小金给麻尚仪、林侍卫准备的屋子,已经开了两个新窗户,正寻思着要弄什么花样呢。” 金嘉树虽然对麻尚仪、林侍卫颇为忌惮,却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摆脱得了他们,只能想办法尽量讨他们喜欢,以求他们在他“姨母”以及宫里的太后、皇帝面前为他说好话,好让他能早日进京与亲人团聚,而不是招来皇帝的猜疑,不知哪一天就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等麻、林二位搬进家里后,他要如何做,那是以后的事。如今他要为这二位准备新居,自然希望能收拾得清清爽爽的,务必要让他们住得舒心不可。然而他年纪再小,也知道这两位都是在京中见惯富贵的人物,宫殿华屋住得多了,他这小宅子再怎么布置,也不可能入得了他们的眼,况且他手里也没那么多钱可花销。因此他就只能在小处着手,弄些新花样来,给他们一点新鲜感了。 如今他把屋子的墙重新粉刷过了,家具也全都换成新的,用料比他自个儿用的都好,还找周奕君打听了麻尚仪与林侍卫的喜好,求了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三位师长画两幅山水花鸟画儿,再弄些瓶瓶罐罐、帷幔罗帐、时鲜花卉之类的东西,将后院的屋子布置得清新雅致。至于林侍卫那边,弄几把好刀好剑好弓箭好毛皮,也就差不多了。 等那几扇新开的窗户安装好了,这两间屋子便随时可以邀人入住。 海棠听得恍然大悟,只是有一件事纳闷:“我之前不是帮他出过主意吗?弄几块碎玻璃,镶个玻璃花格子窗,既别致又透亮。你们当时都说好的,怎么如今不这么做了?难道是碎玻璃难弄?” 海礁叹了口气:“别提了。碎玻璃自然不难弄,我本来也有门路能弄到,不过周奕君回来了,他说他能弄到大块一些的玻璃,我想着那总比碎玻璃片要强,就托他去弄了。他果然有法子,把我和金嘉树都带进了玻璃作坊里去,弄到了一摞玻璃片,都是平平整整的,最小的也有巴掌大小,最大的跟阿奶梳妆柜上那把铜镜那么大。我想着这样的玻璃片,比我们原本想的可强多了,欢喜得不得了。 “谁知正巧遇上作坊里管事的一位大人走过来,问我们过来做什么?他原是周家亲戚,周奕君管他叫姑父的,就老实回答了。这下玻璃片全都没有了,他欢欢喜喜地把我们送出了作坊,还说小金家的窗户都包在他身上,给我们介绍了一个好工匠,连工钱都替小金付了,就是不提玻璃窗的话。” 海棠眨了眨眼:“什么意思?他这是……把咱们的创意给拿走了?” 海礁顿了一顿,才想明白“创意”是什么意思,便点头道:“他说我们出了个好主意,帮上他大忙了。只是如今作坊里顾不上给外头的人做窗户,让我们等一两年再说。兴许到明年,作坊就能在城里卖玻璃花窗了。” 然而金嘉树那边急等着要新窗户,所以就别指望了。 后来周奕君找熟人打听了,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长安玻璃作坊出的玻璃器,虽然一向卖得很好,但因为同时还有甘、肃二州的作坊在竞争,擅长精工产品的大食工匠人数又太小,主事之人就希望能多开发一些新产品,好扩大市场。 最初是京城和江南过来的商人偶然提起,道是他们那边外洋舶来的玻璃镜子卖得极好,巴掌大的一面镜子就能价值百金。玻璃作坊的管事便想着要研究怎么制作镜子,谁知还未弄出成品,就在制造平整的玻璃片这件事上栽了根头。
他们作坊的匠人,也不是弄不出平整的玻璃片,只是弄出来的玻璃片总有些瑕疵,不是有瑕疵气泡,就是表面不够光滑平整,很容易打碎不说,就算做出镜子来,也会把人照得奇形怪状的。 玻璃片易碎,还可以尽量制作得厚实些,可把人照得歪七扭八的镜子,就算打着珍贵玻璃镜的名头勉强卖出去,也卖不出高价来。作坊的工匠们为了练手,制作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玻璃片,却只有少许几块是能用来制镜的。怪不得管事的人会为此犯愁呢! 如今海礁与金嘉树他们贡献出了玻璃花窗的法子,玻璃作坊只需要与木工合作,用那些有瑕疵的玻璃片镶花格窗户,就能把它们处理干净。毕竟玻璃窗户只要能透光,能看到窗外的景致就行,是不是有瑕疵,其实并无大碍,大不了将瑕疵和气泡较严重的部分拿木棱遮掩住就行了。 这么一来,工匠们可以继续练手做玻璃片,成功的用来做镜子,失败的就拿去镶窗户,不怕有一点浪费,二者都能拿来卖钱,作坊就等于是拥有了两种新产品。 海礁道:“据说京城与江南来的商人都看过成品了,非常满意,愿意出高价买下呢。不过他们打算先拿这两样东西做今年进上的贡品。既然皇帝对周家友善了,周家也要有所表示才行。当然,等皇帝用得满意了,作坊再往外卖,更能卖得上价!周奕君说,近来他们家正找人绘图,就是用在进上的玻璃花窗上的。表叔公不感兴趣,但曹爷爷和陆爷爷都掺了一脚,各送了一份图纸上去,也不知道谁的图样会被选上。” 原来如此。怪不得两位长辈近日整天都在画画呢。 海棠想明白了:“哥哥先前说,作坊里有平平整整、大小不一的玻璃片,可以用来镶窗户。我就纳闷了,那可不是作废了的玻璃碎片,咋能随便送给金大哥使?原来那是制造玻璃镜时淘汰下来的废品呀?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能帮上西北边军的玻璃作坊,也是件好事。长安的玻璃器卖得好,边军的军费也能更充足些,哪怕将来皇帝再翻脸,咱们也不用担心将士们会饿肚子了。” 海棠并不在意自家创意被抢了,反正这原本就不是她的创意。只是这么一来,金嘉村家的新窗户便落了空,得另寻法子补上了。 海棠想了想:“玻璃窗其实在冬天用更好,既能挡风,又能透光,在屋子里关紧了门窗,也不用点灯才能看清书上的字。只是夏天里用它,可能会稍嫌闷热,还不如开窗凉快。依我说,这新窗户不如先装上纱屉子,好确保屋里的人能住得凉快,别的等入秋后再说也不迟。” 海礁被她一言提醒:“我差点儿忘了。镇国公府和唐府都有纱屉子,只是我们家平日没怎么用过这东西罢了。宫里定是有的,我上辈子在京城也没少见达官贵人家中用它。这东西说不上新奇,却是麻尚仪、林侍卫他们日常用惯的东西,兴许比任何一种漂亮花窗都更能让他们满意!” 纱屉子要制作起来就容易多了。玻璃作坊管事的那位大人介绍给他们的工匠,就是专替人做门窗的,想来亦谙熟纱屉制法,跟他提一句,挑个花样,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完成了吧? 只是……要挑什么花样好呢? 五百二十四章 礼物 周雪君正扶着长廊慢慢走路,丫头便给她送来了海棠的信,还有一包东西。

她回房去擦了一身的汗,换了衣裳,便坐下来仔细看信,又去拆那包东西,同时打发丫头去各处通知要好的姐妹们过来。

不一会儿,周华君便先一步抵达,随后吴珂也到了。

吴珂笑着向周雪君道谢:“多亏你想着我,不然我还被我娘关在屋里抄经呢!说是在国公夫人生辰那日送礼用的,为此我都抄了大半个月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抄完。”

归氏让女儿准备的镇国公夫人生辰礼,就是百份佛经,抄完还要送去城中名寺,在佛前供奉。由于囊中羞涩,归氏只能借这种费时费力的方法来出彩了,不过就苦了女儿吴珂。

周华君笑问:“这生辰礼难道不是秘密么?归夫人谁都不肯告诉,就预备着在祖母生日当天给她老人家一个惊喜,也让我们所有人大吃一惊。你怎么就这样轻飘飘地说出来了?”

吴珂哂道:“如今也只有我娘还觉得这件事是个无人知道的秘密。我抄经时挨的训斥,院子里所有丫头婆子都听见了,送去寺庙供奉时,也是她们跑的腿,消息早就传到国公夫人和六夫人耳朵里去了,能瞒得了谁?也就我娘一个人还觉得这事儿无人知晓罢了。”

反正镇国公一家子都厚道,到了镇国公夫人生辰那日,她献上寿礼,他们只有夸的,母亲归氏便自以为得意,不会想到这一切都只是主人家在哄着她。

吴珂知道母亲有时候犯了执拗,便听不进旁人的劝,也不多事了。随口吐槽两句,她便转入正题:“雪君妹妹今儿请我们过来做什么?”

周雪君笑着招呼她们过去:“快来瞧瞧,海姐姐送来的好东西,都是给我们的!”

周华君与吴珂凑了过去,发现桌上的包裹里装着好几个荷包、扇袋、香囊,都是用轻薄柔软的纱罗或是细麻料子制成的,颜色淡雅,只简单绣了些花样作装饰,有一丛翠竹,也有荷叶莲蓬,还有些蝶恋花、猫扑蝶、炉瓶三事或是水果之类的图案,绣得精致,却不显得絮烦,配色更有一种清新感,正适合在夏天使用。

周雪君道:“海姐姐这阵子在家闲着,做了好些个小玩意儿,本想自己用的,可她平日又不怎么出门,在家用也太麻烦了,就想着给我们送来。这里一共是九个,咱们自己挑选喜欢的吧?每人三个正好平分。”

华君一阵欢呼,立时就先挑了那个猫扑蝶的,三花小猫躲在花丛中盯着半空中的蝴蝶瞧,明明只是小小的装饰图案,却绣得格外精细,连猫身上的毛都根根分明,瞧着毛茸茸的,看着就让人欢喜。她方才一见就喜欢上了。

吴珂挑了一个翠竹的,又挑了个炉瓶三事,正犹豫着第三个挑哪个才好,便回头看到周雪君拿着那个绣葡萄的翻来覆去地摆弄,不由笑道:“这个是你爱吃的果子么?果然是个孩子。”

周雪君瞥了她一眼,把葡萄扇袋递到她面前:“吴姐姐摸摸这个,再闻闻?”

吴珂心中疑惑,照办了,谁知手指一摸上那扇袋上绣的葡萄,她立刻就感觉到了特别的地方:“这果子……怎么好象还能摸出来?”凑过去一闻,“还有果子的清香气!”

周雪君嘴角一翘:“海姐姐特地把葡萄绣成这样的,每一颗葡萄都是突出来的,不是平平整整绣过去,里头还藏了配好的香料,简直就象是真的葡萄一般。”她越想越高兴,“我前些天给她写信,说我做了一套新衣裳,上头绣着葡萄花样,预备着要祖母生辰宴席上穿。这可是我腿伤好起来后,头一次在人前出现,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行!海姐姐定是记得这件事,才特地给我做了这个扇袋,与我那套新衣裳正好相配,连绣纹都是一样的!”

吴珂闻言惊叹不已,周华君也过来细瞧,还把所有针线都看了一遍,发现只有这个葡萄扇袋最精细用心,不由得心里酸酸的:“海姐姐对你这样好,特地给你的新衣裳做了配套的扇袋,竟也不事先打个招呼,万一我和吴姐姐把这扇袋先挑了去,那可怎么办?”

周雪君一点儿都没为这种事犯愁:“怕什么?海姐姐根本不必明说,我一看那扇袋就知道是她特地为我做的了。我年纪又最小,我想要的东西,难道姐姐们还能不给我?况且你们又不喜欢瓜果纹样的,本就不会挑中这个。她送来的其他几件小玩意儿,原是照着你们的喜好选的,我还怕你们会放下喜欢的不要,专来跟我抢这个葡萄的不成?”

周华君想想也是,也不再多想,专心挑选其他针线去了。

吴珂倒是好奇地把那葡萄扇袋仔细看了几遍,才还给了周雪君:“这个针法挺特别的,改日我也试着做一做。若是做得好了,我也给你做一个,只是不能是葡萄花样的了。”

“吴姐姐做什么花样都行,我都喜欢。”周雪君眨了眨眼,“可吴姐姐你真有空闲么?不是每日为了抄经,连觉都睡不足了?”

吴珂叹了口气。她们母女俩私底下在捣鼓什么,果然瞒不过镇国公府里的人。连宅在院子里休养的周雪君都知道了,更何况是其他人呢?可惜母亲还懵然未觉。

她只道:“母亲又不能成天盯着我。况且等国公夫人生辰过后,我就不必再抄经了,到时候自然会有闲暇时间。”

她不想再跟周雪君谈母亲的事,便转了话题:“海姐姐怎会忽然送了那么多东西来?”

周雪君眨了眨眼,顺水推舟地说:“也没什么,她托我帮她一个忙,是她哥哥求她办的事,说是麻尚仪准备要搬进金家去住,金家的儿子正犯愁,不知她有什么喜好忌讳,就找海家哥哥打听。海家哥哥能知道什么?只好让海姐姐来找我们了。我想着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倒是生受了她那么多别致的好针线。既然收了她的礼,我当然要把事情办好了。我也不知道麻尚仪喜欢什么,可吴姐姐你在宫里住了好几年,必定对她很熟悉,问你一定能打听出来!”

周华君在旁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把我们请过来,一个字不提海姐姐的请托,就先让我们挑荷包扇袋,原来是打着让吴姐姐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主意。吴姐姐就答应了吧,礼物都收下了,你怎么好意思回绝送礼人的请托?”

吴珂原本还觉得有几分为难,闻言也忍不住笑了:“我那时候还小呢,几年没见麻尚仪,我能知道什么呀?”她顿了一顿,“麻尚仪住进府里后,也曾来探望过母亲和我。我原想好好跟她叙叙旧的,偏我母亲那个古怪脾气……我也不知道我母亲是否说错话得罪她了,好些时日没再见到麻尚仪,我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周雪君挑了挑眉:“那我们请她过来说说话,怎么样?顺道替吴姐姐说和呀?” 五百二十五章 亲切地笑着说狠话 麻尚仪住在镇国公府里,虽然还是宫廷女官的身份,但由于任内最后一桩差使已经顺利完成,基本已处于致仕的状态,因此日常行事放松了许多,不再处处谨守宫中的规矩了。

她对自己家里的晚辈颇为生疏,反倒是对镇国公府的孙辈更熟悉些,常年能从镇国公夫妇写给太后的家书中知道他们的情况,因此平日里也喜欢与这些孩子们亲近说话。周雪君邀请她的帖子一送到她手中,她想着自己也没什么事,便换了衣裳,动身往四房的院子里来了。

送帖子的丫头早就告诉过她,周雪君为何会邀请她前来,因此她进门后见到一脸窘迫不安的吴琼,还有满脸好奇的周华君,并不觉得吃惊。她慈爱地微笑着看向众人,向她们问好。小姑娘们也向她行礼问安,她侧过身受了半礼,如此众人方才各自入座。

周雪君先出声问候了麻尚仪近日的饮食起居,向她请教了近日看书时遇到的几个礼节方面的小问题,寒暄结束,她才把吴琼拉出来,说起吴琼近日的不安。

麻尚仪脸上的微笑没有半点变化,依然还是和蔼可亲的模样:“老奴在宫中与归夫人也相处过好些年了,知悉她的性情脾气,早已习惯了,又怎会生气?老奴知道,归夫人正为兄弟的前程忧心,便跟她说了些离京前听说的消息。归夫人得知两个兄弟都丢了官,已回到京城老家度日,一时急了,才会说了些无礼的话。

“老奴其实知道归夫人并不是冲着老奴来的,因此心里并不生气,只是有些担心,她若习惯了这般说话,日后在外人面前也是这般横冲直撞,口无遮拦,就怕会为镇国公府带来祸事。再怎么说,归夫人也是太后娘娘收留下来,护了十来年的亲戚晚辈。若她闯了祸,万一有人认为太后娘娘管束不力,那岂不冤枉?”

吴琼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麻尚仪前来拜访她母亲归氏时,她只见到她们寒暄时的情形,过后就被母亲找借口赶出了屋子,因此并不知道她们具体都聊了些什么,只是从麻尚仪离开后母亲的表情来看,她们定是起了冲突。她本以为这冲突只是母亲傲慢无礼,说话不中听,把人得罪了,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缘故!

若母亲只是对麻尚仪失礼还罢了,麻尚仪是太后娘娘的人,与他们吴家已故的老祖母也有主仆情谊,总归会容忍她们一二的。可要是母亲因为舅舅们丢官的事,对太后或是皇上语出不逊,那就真真是闯祸了!麻尚仪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定是母亲当日冲动下言语失了分寸。幸好当时没有别人在场,不然消息一旦传扬开去,母亲又岂会有好下场?!

该死!这种事她怎么就没能提前打听到?她不应该顾虑着母亲的脸面,迟迟不找麻尚仪赔罪的。麻尚仪嘴上说不生气,实际上怎么可能不恼?!麻尚仪对太后娘娘忠心耿耿,岂能容忍有人不敬太后?更何况她们母女还是得太后庇护,才能保住小命的人?!

吴琼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双腿一软,便要跪下来。麻尚仪微笑着上前扶住她:“吴姑娘不必如此。老奴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吴琼的眼泪顿时就掉下来了:“嬷嬷,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母亲她钻了牛角尖,这些年……”

麻尚仪示意旁边的丫头帮忙将吴琼扶起来,重新安放回椅中去:“吴姑娘,老奴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小时候,老奴没少帮着照看你。你是什么性情,你母亲是什么性情,老奴岂有不知的?只是如今你已经大了,不再象是小时候,事事都只能听从大人的话。有些事,你该劝的就要劝,该管的就要管。

“虽说‘孝顺’重要,但‘孝’在‘顺’之前。什么才是‘孝’呢?你得自己想清楚。活人固然比死人重要,但活人还要靠着死人余荫度日呢,多少还是要顾着先人的脸面才是。若你还是不明白,就去跟你堂兄商量。这是你们吴家的家务事,太后娘娘是周家女、宋家妇,只是吴家姻亲,不愿意插手过多。”

说罢她顿了一顿,叹了口气:“太后娘娘近来时常感叹,说当年硬是把你们母女与珂少爷一块儿接进宫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早知道归夫人如此看重娘家父母手足,就不该阻止她一家团圆才是。太后娘娘只是担心保不住老姑奶奶最后一点血脉,一番好意才……其实这么做,对归夫人是过于苛刻了。宫中原不缺少人手,照看一两个孩子的人还是有的,哪里就要逼得归夫人离开亲人,连父母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呢?”

吴琼听得脸色越发苍白,眼泪一直往下掉。她就知道,母亲私底下哭诉的那些话,那些怨恨,根本瞒不住任何人。原是母亲不占理,也难怪太后娘娘会有怨言。只是太后娘娘与麻尚仪的话,她听听就算了,不必当真,特地去跟母亲说。

太后当年若只接了堂兄一人进宫,兴许堂兄能过得更好吧?只是那时她刚出生,进宫时尚未满月,离了母亲如何能活?就算慈宁宫能找来乳母,终究不如亲生母亲照顾的好。可她要是跟着归家人一道离京,如今又会是什么下场?孙家人能容忍吴家有血脉平安在外么?说不定,不等孙家人开口,归家人就先弄死她了,根本不必得到母亲的同意。在太后派人接她们母女进宫之前,归家人本来就嫌她碍事了……

有些事,确实不能不管了。

吴琼暗暗下了决心,可一想到自己一旦那么做,母亲又会如何对待她,顿时便心如刀绞,眼泪又一次溢了出来。

她坐在那里默默地哭泣着。周雪君、周华君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了。她们原本也只是好心想做一件好事罢了,哪里预料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

周雪君偷偷打量着麻尚仪,心想这位老嬷嬷笑得如此亲切和蔼,说出来的话却狠得令人头皮发麻,把吴姐姐吓得直哭,真是厉害啊……这本事她能不能学起来……

麻尚仪端坐着喝了口茶,放下茶碗后,仿佛没听到吴琼哭泣似的,只微笑着问周雪君:“雪君小姐今日特地下了帖子请老奴过来,除了吴姑娘的事,还有先前请教的那几个问题,就没有旁的了么?老奴听说,你还受了友人的请托,要来向老奴打探一些事呢。”

周雪君连忙坐直了身体,正色回答道:“是的,嬷嬷。我有一位好朋友,她受她哥哥请托,找我打听您的喜好。只是我很少出门去见您,并不清楚您的想法,因此就想着,直接向您打听便好。您原不是外人,是我的长辈,跟家里的亲人是一样的。我有什么不懂的事,直接问您就好了,何必拐弯抹角呢?”

麻尚仪听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雪君小姐说得是。自家人原不必外道。” 五百二十六章 自家人 周雪君很快就把海棠来信的内容告诉了麻尚仪,又解释道:“海家哥哥与金家的儿子是好朋友。金家为了嬷嬷日后的住处烦恼,海家哥哥就想帮他的忙,这才托了海姐姐来找我们打听的。海姐姐觉得不好意思,还提前送了谢礼过来。”

麻尚仪仍旧笑得亲切:“原来如此。不知道海姑娘在信里是怎么说的呢?她想打听老奴的喜好……是哪方面的喜好?”

周雪君犹豫了一下,周华君已先一步帮堂妹翻出了海棠的来信,送到麻尚仪面前。前者见状睁大了双眼,看着堂姐想张嘴,但看到麻尚仪毫不犹豫地从堂姐手中接过信,便又闭上了,抿着唇不说话。

麻尚仪迅速把信看完,微笑着说:“这位海姑娘倒是写了一笔好字……真没想到,她是边城回来的吧?家里是军户……那位海都事教导孙女读书倒没什么,可让孙女学了这一手馆阁体,就未免太令人惊讶了。”

周雪君道:“海姐姐平日里写字并不是这样的。可我们女孩儿私下通信,最怕叫外头的人截下来使坏。海姐姐在外头听说了些传闻,便建议我们只用馆阁体通信了。就算信真落到了不相干的人手中,也无人能利用字迹做文章。我觉得这法子挺好,可惜我没练过。等明年我再大一些,也要学着练这馆阁体的。眼下我只让府里的人给我送信,倒也不怕会被坏人拦截了去。”

听起来很有道理。

麻尚仪不置可否,只微笑着夸一句“谨慎是好事”,便把信重新叠好,交给丫头重新送回给周雪君。

周雪君连忙把信收了起来。

麻尚仪又问:“不知这位海姑娘都给姑娘们送了什么谢礼?”她看向周华君,“华君小姐手边这只新扇袋,颜色清雅,花样别致,可是海姑娘送来的?”

周华君因为实在喜欢那只猫戏蝶的扇袋,刚到手就立刻用上了,被她塞了一把折扇进去,正摆在手边的小几面上。她听到麻尚仪这么说,顿时惊讶不已:“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可不正是海姐姐送的么?”她又将扇袋送到麻尚仪面前,“您看,绣得多好呀。这只小猫是不是很讨人喜欢?毛茸茸的,就象是真的毛一样。”

“是啊……”麻尚仪仔细端详了那只扇袋上的绣图,感叹道,“没想到十来岁的小姑娘,竟然有这么好的刺绣功夫。若不是姑娘们明言这是她亲手绣的,老奴还以为是海家养的老绣娘做的呢!这看着起码有二十年的功夫了。”

周华君笑道:“海姐姐的针线做得很好,我亲眼见过她绣花,只是她平日不爱显摆罢了。她家里能有什么好绣娘?在边城时,他们一家子的衣裳鞋袜都是海太太跟海二奶奶带着家里的妈妈、姐姐们做的。等到回了长安,她们家里才有了正经的针线上人,还是三房五叔祖母的陪房,听说是犯了错被三房老太太撵出府去,五叔祖母托了海太太这个姐妹,才把人给捡回去了。不过那家子的女人针线虽做得好,绣花却不如海姐姐绣的有灵性。”

周华君是周三将军爱女。从前周三夫人还在长安时,她没少听母亲说海家人的事,如今跟麻尚仪提起,也是如数家珍。就连对海棠针线水平的评价,也是照搬母亲的话。

周雪君有些不安地动了动。

麻尚仪又夸了那“猫戏蝶”的扇袋两句,便将它交回到周华君手中:“依老奴看,这扇袋的颜色也好,正配华君小姐这身衣裳。”

周华君听得更欢喜了,忽然想起一件事:“雪君妹妹得的那只扇袋也好,上头绣的是葡萄,竟是颗颗分明,能摸到凸起的!还带了葡萄香。若是闭着眼睛,我还以为真有一盘葡萄放在我面前哪!”

麻尚仪看向周雪君,面上难得地露出了好奇之色,是那种会让人不好意思隐瞒任何事,只觉得不说实话就是对不住她的表情。

周雪君头皮麻了一下,但还是乖巧地命丫头从匣子里取出那只葡萄扇袋来,送到麻尚仪面前。

她低声说:“祖母给我做了新衣裳,预备她老人家寿宴那日穿的,上头绣了葡萄纹,我很喜欢,在信里跟海姐姐说了。海姐姐就给我做了这个,让我配着新衣裳用。”

麻尚仪看着那只扇袋上青翠欲滴的葡萄绣,确实绣得很真切,连葡萄表面的光泽都绣出来了。若不是尺寸小了些,真让人怀疑是把真葡萄给镶在扇袋上了。

这只扇袋,比起方才那只猫戏蝶,虽然看起来简单,实际上用的心思半点不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有这上头熏的葡萄香气,亦是清新自然,也不知道是怎么配的,简直就象是在扇袋里装了真葡萄一般……

说起来,宫中藏书阁里收藏了许多香谱,里头好象就有仿各色瓜果香气的熏香配方。老师当年是跟她提起过的。不过那好象是百年前的东西了,宫里也无人再提起,难不成民间还有流传?

麻尚仪想到寄居在海家的前探花谢文载,那是许多年前京中闻名的才子,出了名博学多才,又觉得这事儿不出奇了。

她笑着把扇袋交回给周雪君的丫头,让其重新收起:“东西确实都做得很精致,看着简单,却都是用了心的。这位海姑娘当真是玲珑心思,怎的外头没听说过她的名声?”

周华君哂道:“海老爷子官职不高,又刚回长安来,平日行事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一般人都不知道他的本事,自然也不会为他的孙女扬名。其实海姐姐读过书,能诗能画,骑马射箭都不比别人差,而且什么都懂,却不会摆架子,也不会变着法儿地让人夸她。我觉得她比长安城里许多大户千金都强。我娘也说,若我能及得上海姐姐的一半,她就心满意足了呢!”

周雪君道:“三伯娘是嫌姐姐不肯用心读书,才说这样的话,你还当真了不成?”

周华君嘻嘻笑道:“我就是不喜欢嘛。我宁可跟着师傅们学骑马射箭去,也不想去背什么诗呀赋的,更不耐烦坐在屋子里练绣花。我又不象海姐姐那般在家里就有名师教导,只要读几本书,会写几个字,懂得大道理,能把外人糊弄过去,差不多就行了。”

一旁的吴琼总算回过神来了,听了她的话,不由得露出几分艳羡之色:“你有父母疼爱,什么都不用愁,才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周华君只冲她笑。

周雪君皱着小脸蛋,觉得有些头痛。她刚才是不是不该说,麻尚仪也是她们自家人,因此不必外道?华君姐姐未免太过“不外道”了……

她轻咳了一声,睁着一双大眼,看向麻尚仪,努力把话题导回正轨:“麻嬷嬷,海姐姐特地用心送了我这么好的礼物,我可不能辜负了她,一定要把她托付的事办好才行。所以……您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东西呀?又有什么忌讳的?您想要什么样的新屋子呢?” 五百二十七章 懵了 海棠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写了封信,找周雪君打听一下消息,居然还会把麻尚仪给惊动了。

她忽然带着一个小丫头,坐了马车到金家来,参观了金嘉树给她准备的屋子,连他给林侍卫准备的也没漏下。她十分和蔼地对金嘉树说,自己对屋子很满意,想必林侍卫也是如此,让他不必再为布置屋子的事情烦心了。她说她知道他有心,也很感激他的好意,但他实在没必要为了这些琐事耗费精力,还当把功夫都放在读书上,争取早日学有所成……

金嘉树当时有些懵,但还是客客气气地领着她参观了屋子。

谁知麻尚仪转完一圈后,又让人把海礁给请过去了,也说了许多夸奖的话,还让他捎了些小礼物回家。

海礁回到家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同样是懵的。

他把麻尚仪给的礼物拿去给祖母马氏看了,声称是麻尚仪送给新邻居们的见面礼。马氏还挺惊喜的,忙道:“这可都是上等的江南好料子,在长安城也不是随随便便能买到的。麻尚仪如此大方,倒叫额不知该如何回礼了……”随即便开始为了回礼的礼单而烦恼,又打发人去找左邻右舍探口风,看是不是每户邻居都得了见面礼,又分别是什么样的礼物?

看到祖母忙活开了,海礁赶紧告退出来,直奔后院,找到正在练字的小妹海棠,把事情跟她说了一遍。

海棠愣了愣:“周家雪君小姐把这事儿告诉她了?这是麻尚仪亲口说的?”

海礁叹道:“麻尚仪虽没有亲口说,但她身边那个叫春雨的小丫头私下跟卢婶子说了,是卢婶子告诉小金和我的。”

海棠皱起眉头:“我找周雪君打听消息,原也没指望她能告诉我什么。她受了这么久的伤,如今腿才好起来,最近正忙着复健呢,想来没什么功夫串门子。可她与周华君、吴琼关系都很亲近,周华君如今时常陪在镇国公夫人身边,吴琼更是曾在慈宁宫住过几年,应该与麻尚仪颇为熟悉。她俩都有可能提供有用的消息。我是指望周雪君能帮我找到她们去打听的。以她素来的行事,她不可能直接找上麻尚仪问呀?”

海礁觉得这事儿也不是不可能:“雪君小姐才多大?她未必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小孩子想得简单。你找她打听事儿,她兴许就觉得一定要帮上你,找谁也不比找本人打听更稳妥呀?!”

海棠心里不大相信,周雪君能干出这样的事。她虽是个孩子,但十分聪明,比她年纪大两三岁的小孩子,都未必有她想得周全。海棠与她通信大半年,对她还是挺有信心的。兴许这里头有什么阴差阳错,才把麻尚仪给引过来了。不过这也算不了大事,海棠自问行事没有犯忌的地方,就算当面遇上麻尚仪,心里也不怵她。

于是海棠抛开这件事,直问兄长:“这些都是小事。关键是她怎么说的?她看过金大哥给她和林侍卫布置的屋子了?觉得满意吗?”

“她说很好,还夸小金和我用心了。”海礁答道,“就连窗户的样式,她也说简单大方就好,她没什么要求。小金非要请她说出个中意的样式来,她便挑了个最简单的栅格窗,说她在宫里住的屋子窗户就是这式样的,已经习惯了,照着来就行。”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只是有一条,她说打窗户的工匠得找好的,窗户上的栅栏格子一定要横平竖直,不能歪了,让人看着难受。”

海棠正暗忖慈宁宫宫人住的下屋咋几十年都没修整过,窗户仍旧是那个老式样,便听到海礁后面这句话了。她有些好奇:“正常打窗户,这窗棂子自然都是横平竖直的,谁会故意做歪了去?除非是故意要把窗棂做出各种花样来。麻尚仪都定下要做栅格窗了,为何还要特地嘱咐这一句?”

海礁笑道:“她说她从前在慈宁宫住的屋子,只有一个大窗户,上头的栅格就是歪的,每天进进出出地看着,看得她浑身难受。她本想叫人来修,可惜一直没能成事。宫里负责门窗修缮的管事太监,好象是孙贵妃的人,从来都不听慈宁宫号令。

“一些小东西,慈宁宫里的太监自己捣鼓着,也能应付过去。可这窗户算是大件了,要把那歪了的窗棂子掰正,就得先把窗子拆下来,重新装正才行,颇为费事。麻尚仪不想给太后娘娘添麻烦,因此便忍了许多年,忍到如今出宫,那窗棂子还是歪的呢,只是麻尚仪已经不需要再看着它难受了。不过如今她要搬进新家,当然不希望新家的窗棂又出现问题。”

海棠一边听,一边算着时间。

麻尚仪是周太后的陪嫁侍女,跟着周太后搬进慈宁宫的时候,德光皇帝刚继位登基,不久后就闹出偏宠孙贵妃、不满吴皇后娘家与周家的事了。周太后不是他的亲生母亲,皇位归属又已有定论,她在皇帝面前的待遇有所下降,也不出奇。既然管门窗修缮工作的管事太监是孙贵妃的人,麻尚仪为了周太后着想,不想在这时候为了修窗户这样的小事去得罪孙贵妃,与皇帝起冲突,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毕竟只是周太后身边女官所住的屋子里的一扇窗户,又不是坏了,只是窗棂有些歪而已。除了当事人看着不舒服,实际上不是啥大事,不值当为了它,去跟皇帝的宠妃起冲突。

等到吴皇后出事,慈宁宫里收留了从坤宁宫里逃出来的七皇子与榴花、许宫人,再从宫外接来了归夫人母女与吴珂,那就更不方便让孙贵妃手下的人进入慈宁宫内部了。

如今,七皇子的存在好象还是秘密。太后不肯让外人进入慈宁宫,生怕孙贵妃的人发现了这个秘密,麻尚仪也就只好继续忍受歪斜的窗棂子,直到出宫为止了。

如果麻尚仪有点强迫症,每天不得不看着那窗户,一忍几十年。海棠想想都替她难受,心想这新家就别再让老嬷嬷受罪了。

于是她便对海礁道:“既然麻尚仪已经挑好了样式,那就让金大哥告诉工匠们,照着做就是了。只要麻尚仪自己喜欢,这些都是小事而已。关键还是麻尚仪与林侍卫搬进来后的生活起居,要如何安排?麻尚仪既然亲自过来了,她有没有提过,自己将来的吃穿用度要如何安排?如果都要金大哥供养,那这账要怎么算?”

“这事儿倒不用我们操心。”海礁答道,“老嬷嬷自个儿有积蓄,出宫时太后又赏了银子,皇帝与许贤妃也贴补了她不少钱,再说还有镇国公府呢,麻家人也不会叫外人养活自家老姑奶奶。至于林侍卫,他虽然要辞官,但每个月照旧领侍卫俸,只不过暂时从陕西都司走账而已。皇帝都吩咐下来了,不会让小金自掏腰包的。”

他顿了一顿:“只是,老嬷嬷不知打哪儿听说玻璃花窗的事儿了,还问我们是从哪里知道京中或南边有人家用蚌壳或羊角胶镶窗户的呢,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五百二十八章 无奈 海棠连忙坐直了身体,压低声音问:“这事儿是怎么传到她耳朵里的?她怎么还特地打听这个?”

海礁道:“兴许是周奕君跟家里说了,也有可能是玻璃作坊的那个管事说的。他不是周奕君的姑父么?我听说是堂姑父,虽然他老婆不是镇国公的闺女,但因为他岳父年纪轻轻就死在战场上,岳母又多病,因此镇国公夫人三不五时就把他老婆姐妹兄弟几个接进府里小住,两家关系极亲近,平日里常来常往的。那麻尚仪是个特别仔细的人,遇到什么事儿都爱琢磨,非要把自己想知道的事都查个一清二楚才好。她听说了这事儿,兴许是觉得奇怪,才盯上了我。”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他一个边城长大的少年,即使回到长安住了大半年,也没在长安见过镶蚌壳或羊角胶的窗子,是哪里知道有这种东西的存在,从而想出玻璃花窗的主意来的?

虽说实际上出主意的是海棠,但她建议海礁对外声称是他自己的主意,自己就隐了身,因此麻尚仪并不知情。不过海棠与海礁的人生轨迹相同,海礁没理由知道的事,她也同样不该知晓;海礁被猜疑上了,她也好不到哪里去。结果都是一样的。

海礁说起这事儿,也有些懊恼:“我上辈子在京城见过好些人家有这种窗,也听说过南边离海近的富裕人家喜欢用这种会透光的窗子,当时还纳闷,咱们老家在永平,离海边也不远,怎的我们老家的屋子就没把蚌壳磨成薄片镶窗户呢?我在老家住的那几年里,只能住在昏暗的小屋中,因着手头紧,没钱买灯油,雨雪天气把门窗一关,屋里就暗得不行,根本没法好生读书练字,耽误了功课进度,连童生都没考上,进京后就只能给人做密探。

“但凡那时候我学问好一点儿,写得一手好字,就有机会调上去做个小吏,那就不用经历那么多凶险了。我总念叨着这件事,你一提这窗子,我就想起来了,还惦记着小金这边若是用着好,明年我也给自己的屋子换两扇玻璃花窗。大约是总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的关系,我根本没提防谁,便叫麻尚仪知道了消息,起了疑心……”

海礁十分后悔,海棠倒觉得事情不算严重,便安慰他道:“没事儿,就算麻尚仪问你,你大不了就说是谢表叔公告诉我们的,曹爷爷、陆爷爷从前也在京中久住,说不定也见过镶蚌壳或是羊角胶的窗子,闲谈起说起,再正常不过了。那麻尚仪难道还能找表叔公他们打听不成?”

海礁冷静了一些:“就算她真去打听,表叔公他们也不可能把自己过去三十多年间说过的话全都记得一清二楚。更何况,除了表叔公与曹爷爷、陆爷爷,从前住过咱们家的,还有二三十位老爷爷呢!他们有的去世了,有的遇赦后回了老家,有的还朝为官,麻尚仪不可能一个个写信去问的。因此,她方才问我时,我只含糊说是听长辈们提起的,并没有提具体的名字,也省得她真去打听了。”

麻尚仪当时表情没有变化,也不知是否相信了他的说辞。可就算她怀疑,也不能拿他怎么着。

海棠便笑道:“实在不成,你就说是在边城时听商队的人说的。无论是瓜州、肃州、甘州还是长安,都少不了外地来的客商,京城来的、江南来的,能知道有蚌壳窗或羊角胶窗户的人多了去了,你自己都不记得见过什么人,麻尚仪又能上哪儿找人确认去?”

海礁想想也是,便笑道:“这个法子更好!比推到爷爷们身上更稳妥些。”毕竟他在京城看到这种类型的窗户,是在好些年后了,谁也不知道三十多年前表叔公他们还在京城做官时,京城是否已经用上了这种窗户,万一那是近年才流行起来的呢?推给近年遇见过的商队成员,更加安全。

海礁得了补漏洞的法子,心里安定了些,也有闲心抱怨了:“这位麻尚仪,没想到是如此谨慎多疑的人物,什么事都要寻根究底。日后有她做邻居,若是不怎么往来也就罢了,一旦见面的次数多了,我们说话都要小心几分,免得被她看出破绽来。”

他重生这件事,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大秘密!

海棠想了想:“若她不是足够谨慎小心,估计宫里也不会派她来照看金大哥吧?这毕竟关系到新君生母的身世隐秘,一旦泄露出去,皇帝的许多布置都要泡汤了。孙家更有可能趁机搞事,妨碍八皇子立储。”

“孙家这回应该会受到些教训吧?”海礁有些迟疑,“马老夫人这位被证实了身份的宗室贵女都被秘密赐死了。孙家私买火油,疑似纵火烧了坤宁宫与国丈府的证据也算齐全,皇帝不可能继续纵容他们吧?孙阁老一次次地阻拦皇帝立储,非要把纪王世子给捧上去。皇帝既然不喜,就该做点什么事去重惩孙家,没必要继续给自己添麻烦吧?!”

虽说皇帝对吴皇后与嫡皇子也就那样,根本没心思惩罚害死他们的凶手,可如今政局变化,皇帝不是正烦孙家人吗?这都人证、物证齐全了,他没理由不利用起来呀?就算他不打算直接铲除孙家,好歹也要让孙阁老退一步,先把八皇子立储之事给定下来吧?

不然他打算拖到什么时候?他的身体还能拖到什么时候?!

海礁碎碎念着,就盼着皇帝能稍稍给力一点。但凡他在生前就把孙家打压下去,日后新君与陶相爷也不必与孙家斗得那么辛苦了。西北军民也好,朝廷百姓也罢,日子都能好过一些。

傍晚,海棠收到了周雪君的来信,信中说了自己与麻尚仪见面的情形。她这才知道,原来供出自己的不是周雪君,而是周华君。

海棠顿时觉得有些头疼了。她对周华君是真没什么提防,也没什么深交,哪里想到,对方竟然会无知无觉地在麻尚仪面前把她卖了?!

周华君是周三将军爱女,因为年纪还小,长年都留在长安镇国公府度日。周三夫人时常前往肃州陪伴丈夫,与爱女分离,对她未免多了几分溺爱,一旦母女团聚,便爱拉着女儿亲近,许多肃州的琐事八卦都是这么传进周华君耳朵里的。周三夫人没多想,周华君对麻尚仪也没有丝毫防备。受伤的只有海棠,然而她还不能说什么。

谁能跟一个天真单纯的孩子计较呢?

海棠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提醒自己,日后交友要更加小心才行。 五百二十九章 防备 金嘉树很快就把给麻尚仪与林侍卫准备的屋子布置好了。

新窗户也安装上去了,不是玻璃窗,但也是找了手艺上佳的工匠打的,做得十分仔细,虽说只是最简单常见的栅格窗,上头的窗棂子却十分规整,所有尺寸都是特特量过的,连纱屉子都是横平竖直,包准不会歪斜一丝儿。

若不是镇国公府方面有人特地找那工匠打过招呼,就算金嘉树加了工钱,那工匠也不肯这般用心做几扇简单的窗户。送货上门的时候,他还吐槽说自己给唐将军府的小姐闺房做最精致的花窗时,都不曾花过这么大的功夫。

窗户安装好了,屋中一应铺陈摆设也都布置妥当,就连装点屋子的插瓶折枝花,也换成了从集市上买来的新鲜莲花,但麻尚仪搬家的日子却迟迟未能定下,恐怕要推迟到七月后了。

一来,是因为林侍卫还在外头,尚未回城;二来,则是镇国公夫人的生辰快到了,循例是要在府中摆酒,宴请亲朋好友和亲近的部将下属及其家眷的。麻尚仪打算参加了寿宴再搬走,也方便给镇国公夫人贺寿。

只是周雪君私下给海棠写信,提到自己觉得麻尚仪非常厉害,能微笑着说出狠话来,还能让人不得不说实话,又挑不出理儿。况且麻尚仪在宫中几十年,对京城王公权贵人家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周雪君很想向她多请教请教,若是能学到对方的本事就更好了。

周四将军夫妇进京赴任后,也曾给长安家中来过两回信,在信中提到如今京城局势复杂,变幻莫测。周四将军新官上任,在陌生的环境中要同时应付心思难测的皇帝、阴险狡诈的孙阁老,还有禁军中复杂的人际关系,颇感吃力。而周四夫人要负责打理新家的事务,还要与丈夫上司同僚下属的家眷打交道,又要和承恩侯府的女眷一道,重新融入京城外戚勋贵武将的圈子,同样是压力山大。

他们夫妻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孩子们了,打算让小女儿继续留在长安,等明后年情况好转,再接她进京团聚也不迟。

周雪君养好了腿伤,却不急着进京了,便索性留在家中好好学本事。她想向麻尚仪请教要如何与京中高门女眷们打交道。等她进了京,哪怕帮不上父母的忙,也不能拖他们的后腿!

周雪君也知道麻尚仪很快就要搬走,因此抓紧了她还在镇国公府居住的时间,每日都主动上门去求教,顺道也是练练走路。

据吴琼来信说,周雪君如今走路已经十分利索了。除了速度慢一点儿,她看起来就跟没受过伤一样。

海棠看着信,心里也替周雪君高兴,不过她没打算上门去探望。毕竟麻尚仪还在镇国公府里呢,周雪君又时不时会找对方请教社交技巧什么的,万一遇上了,她说话都要格外小心,岂不麻烦?

麻尚仪可不是一般人,她进宫后好象拜了个师傅,恰好是海棠上辈子的熟人。谁也不知道那位丁女史都跟麻尚仪说过什么丁海棠嬷嬷的话,万一海棠有什么地方不小心,露出破绽怎么办?

为了杜绝麻尚仪认出自己字迹的可能,海棠甚至在知道她的身份来历之后,便开始做铺垫,特地在给周雪君、吴琼写信时换了馆阁体,还编了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理由,免得她觉得信上的字迹眼熟。

就连做给周雪君、周华君与吴琼的针线礼物,海棠也很小心,完全不用宫廷中特有的刺绣手法,全都是在民间有流派传承的针法,就算麻尚仪觉得她的针线水平好得不同寻常,也不会怀疑她跟宫中尚功局有什么关系。

可即使麻尚仪无法从字迹和刺绣手法上看出她的疑点,也有可能觉得他们兄妹二人的见识远超一般边城回来的少年少女。关于这一点,他们就只能指望表叔公谢文载和他的朋友们能做挡箭牌了。为了这个,海棠近日时常去隔壁宅子寻几位长辈聊家常,聊的都是京城人家的衣食住行,再暗戳戳夹杂一点私货进去,省得麻尚仪将来又抓到他们兄妹的话柄时,会来寻谢文载等人确认。

就在海棠与海礁绞尽脑汁做铺垫工夫的同时,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长安城经历过最炎热的盛夏之后,夜里终于有了一丝凉意,七月即将到来。

海长安一家迁入了二进院的新居,开始了新生活。

马氏则让人将正院的西厢房重新收拾过,准备让孙女海棠搬进去。这么一来,他们一家人就能生活在同一个院子里,海棠每天到上房吃饭说话都方便了许多。当然,后院那间房,依然会给她留着的,暂时给她存放东西用。她每日习武练骑射,也可以继续在后院进行,不必在正院与兄长海礁挤一块儿。

不过,海棠觉得自己在后院住着挺好的。后院人少,反倒能保证她的隐私,做什么都不需要在长辈们的眼皮子底下进行,岂不是更加轻松愉快?

当然了,祖母处处为她着想,她也不会辜负对方的好意。西厢房可以辟出来做她的书房,她每日在这里读书习字,方便去上房的同时,也能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晚上回后院休息就行了。

这间书房她也可以跟哥哥分享。如此一来,他们兄妹写字,就算想秘密商量些什么,也不必次次都到哥哥住的东厢房里去,引人注目了。

海棠在祖母面前费尽唇舌,总算说服马氏把西厢房留给他们兄妹俩做内书房。海礁放学回来后得知,非常欢喜,当天就把自己屋里所有暂时不用读的书,全都搬到对面新书房去了。

海棠揽下了布置新书房的工作。当新书房成为他们兄妹理想中的模样时,陕西都司、镇国公府与周家三房后续的消息也传出来了。

马老夫人留下的那些旧仆前心腹们,凡是曾经犯过事的,都被判了刑,最严重的是秋后问斩,死期就在眼前了;稍轻一点的多是流放边关,为了能赶在冬天前到达,这个月内就该启程了;最轻的那批人会在牢里度过,无罪的人则是当天释放了。可他们刚出陕西都司大牢的门,便由周家三房的管事带着人,押车送到城外马老夫人墓址附近的小庄去了。

周世功不打算留用任何一人,马老夫人留下的那些还未被变卖的嫁妆与私房,他全都交给了弟弟周世成。周成世如今就在小庄上守孝,正好趁此机会清册盘账。无论这些财产值多少钱,周世功都不打算过问,省得再招惹事端。

至于周晋浦会不会为了这些东西与周世成闹起来,又会不会纠结熟悉的马老夫人旧仆们搞事,周世功就管不了这么多了。

马老夫人的案子还算解决得顺利,至于落到涂荣手中的那批孙家爪牙,就没那么幸运了。

麻尚仪与林侍卫的到来,也给涂荣带来了皇帝的最新旨意。涂荣遵从圣意,低调处理了涉及孙家的案子,不曾惊动外界,便把那些人都判了流边,迅速送往边城死囚营去了。

一个都没剩。 五百三十章 灭口 这群流放犯人被押送出长安的那一日,海棠跟兄长海礁借口练骑术,跑出城去围观了。

他们在高坡上远远瞧见那一大队浩浩荡荡的人沿着大道朝西北方向越走越远,心中也不由得感慨起来。

要不是亲眼看见这队人的数量,他们真的想象不出来,原来孙家光是在长安周边,就布置了那么多人手。杜伯钦落网的时候,这些人都没暴露过,可见他们藏得有多深!

海礁小声道:“上辈子孙家算计周家,总是一算计一个准,未必就都是杜伯钦和几个京城过来的死士的功劳。只怕这群人也脱不了干系!周家根本没提防自家眼皮子底下冒出这么多孙家奸细来,怪不得会屡屡折损子孙呢!”

海棠想了想:“不是说孙家在临潼县置办了大片产业吗?能藏起这些人也就不出奇了。当地的官员都是孙家打点过的,没点痕迹露出来,周家又怎会起疑心?不过就算孙家费了那么多心思,又是置产,又是安插人手的,上辈子他们也没能讨得了好,顶多就是在孙家倒台后,多几个族人顺利逃脱罢了。可他们就算逃过了朝廷搜捕,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继续用自己原本的身份来生活了。不管他们是改名换姓,还是背井离乡,孙氏家族总归是不复辉煌了。”

海礁冷笑:“即使如此,能保住那么多人的性命,也太便宜了他们!孙家得意的时候,你道他家族人会老实么?私底下不知道做了多少仗势欺人、鱼肉乡里的勾当呢!”

他是锦衣卫密探,又曾奉命去盯梢孙阁老的党羽,对这些事自然是有所了解的。海棠当然不会反驳他,还安慰道:“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他们家是不可能再过得如此轻松了。这么大一批人手送去流边,临潼县的产业也被没入官中,孙家就算不伤元气,也肯定要肉疼一阵的。而少了这些人,又没了杜伯钦和唐家的两个嬷嬷做内应,他们休想在长安再做什么手脚了!”

海礁想想也是,笑道:“这才是正理!当朝阁老,堂堂一品大员,背后有皇帝贵妃撑腰,手里又不是没有实权,要斗就该光明正大跟人斗!冲着守卫国门的有功将帅使阴招,企图害人子孙,实在是有失身份!这样的人,怎能容他继续留在权臣位上?再叫他一家继续嚣张下去,怕是连江山社稷都要毁在他们姓孙的手里了!”

海礁暗暗拿定了主意,一定要想办法在表叔公谢文载身边多进“谗言”,让他说服镇国公府,这回务必要咬住了孙家不放不可。难得抓到孙家人的把柄,岂能让他们轻松过关?!

更何况,如今周家已经决定了要再争一回从龙之功,助八皇子登上储位。这也是皇帝的意思,为此皇帝都能在马老夫人的案子上对周家三房从轻发落了。既如此,周家怎能不反击孙家?也好牵制住孙阁老,免得他继续在储位归属的问题上碍事?!

流放犯的队伍走得远了,海棠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大路尽头,便收回了视线:“押送犯人的士兵人数还挺多的,这是要防着他们半路逃跑吗?”

海礁回过神来,冷笑一声:“不但要防止他们逃跑,半路上兴许还得灭口呢!”

海棠眨了眨眼,转头看向兄长。

海礁平静地道:“你平日出门少,近日也没去过都司衙门,因此没认出来吧?押送这群犯人的官兵,里头虽然有一半是陕西都司麾下,可另一半却是京里来的人,就是跟林侍卫一块儿过来的那队人马。他们当中虽然有几个跟着林侍卫出城去了,可剩下的都挂靠在都司衙门里呢。当初说好了都司不用分差事给他们,他们只会听麻尚仪与林侍卫的差遣,原是预备着给小金跟宫中通信使的。若没个缘故,谁会将押送犯人去边关的差事交给他们?而他们也听话地上路了?真当这两千里路好走,他们是专门去欣赏一番边关风光的么?!”

海棠恍然大悟:“那他们是会半道上灭口,还是到了边城后再……”

“谁知道呢?”海礁耸耸肩,没有细说。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一定猜测的。

这群押送流放犯的官兵中,出身长安的那一半人,听说都是预备要分派到西北各卫所、千户所的新兵,只有数名老兵是涂荣所派,在押送完犯人后,便要回长安来复命。新兵跟着押送犯人的队伍走,是为了路上方便照应,半道上就要离队,前往自己将要执役的卫所。等到新兵全部离队,队伍里除了犯人,就只剩下京里来的兵马与涂荣的人。他们要将犯人灭口就容易多了。

这一路上,多的是人烟罕至的荒漠地带。那群犯人又不认路,只要把人带到偏离官道的山沟沟里,步行千里后他们正是疲惫虚弱的时候,官兵们把人围了,还不是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就连尸首,过上十天半月的恐怕也不剩什么了。周围的野兽会解决掉的。

哪怕有人身手高强,运气爆棚,侥幸在官兵重围下逃得一条性命,又能逃到哪里去?荒野中连食水都很难找到,又随时会遇上野兽,就算逃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不是马贼沙盗的窝,就是官兵驻扎的卫所。前者不会容不明来历的人活着,后者只会把逃犯捆起来上报,都一样是绝路。

这群人,已经注定会死在流放路上了。

他们的案子本就是秘密审完的,出城时又避着人,只要涂荣不吭声,边城死囚营再配合一下,谁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孙家的爪牙,在西北一带,本就是人人喊打,不会有谁可怜他们的。

海礁边想边冷笑。这种血腥残忍的事,他就没必要跟小妹细说了。小妹再聪明,也是女孩儿,年纪也小,实在没必要让她知道太多,吓着了怎么办?

海棠并没有追问的打算。她上辈子在宫中活了那么久,深知有些事是不能细究的。她只思考着另一件事:“看来皇帝也巴不得将孙家的爪牙灭了口。我感觉他处置得稍嫌太严了,这是否代表着,他对孙家的态度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海礁想了想:“我也觉得,一群小喽罗何必如此赶尽杀绝?把人送到边城死囚营就已经足够了,还非要在半道上灭口……估计孙家人近年行事太过出格,皇帝已经忍耐不下去了。他兴许会念着孙阁老的功劳,还有孙贵妃往日的宠爱,舍不得对孙家人下狠手,但底下的小喽罗,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只怕孙家人都不觉得心疼。”

海棠挑了挑眉:“如果是这样的话,孙家如今被证实与马老夫人有勾结,利用她的门路收集到了大批火油,疑似与坤宁宫大火有关。皇帝会不会趁机对孙家发难?而孙家又打算用什么方法来摆脱这个麻烦呢?” 五百三十一章 替死鬼 海家兄妹在城外兜了一圈风,看着时间不早了,便骑马回城。

进城后,海礁把妹妹送回家门口,便掉转马头,又往镇国公府去了。

今日他与周奕君、唐蒙约了见面,正打算要打听一下京城方面的最新消息。就连金嘉树那边,也挺关心这件事的。

马老夫人已经入了土,她的旧仆们也都各自有了处置,她的官司算是了结了,那涉案的孙家人呢?总得有个结果吧?

虽然京城距离长安挺远,但镇国公府养着快马信使,这一两个月里在长安与京城之间常来常往,也差不多该有消息了才是。

倘若孙家这回又一次逃过惩处,那不甘心不服气的人可就太多了!就连镇国公夫妇,也要重新考虑一下,继续帮皇帝捧八皇子上位,到底值不值当。

海棠辞别了兄长,自行归家。不过这会子家里没什么人。海西崖上衙门了,马氏回了娘家看望兄嫂,海长安则是因为卫学今日休沐,他便趁着有假,带着妻儿出门游玩去了。海棠回房换了衣裳,看了一会儿书,觉得挺无聊的,索性跑到隔壁谢文载表叔公那儿找书看。

谢文载似乎是刚刚从外头回来,连身上的斗篷都没顾得上解,正与曹耕云、陆栢年两位老爷说话呢。三人的表情都有些激动,但又按捺不住地不停叹气,看起来怪怪的。

海棠给三位长辈行过礼请过安,便开门见山地问:“表叔公和曹爷爷、陆爷爷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出什么事。”谢文载顿了一顿,想着这个表侄孙女也挺聪明的,反正自己新得的消息,早晚也要告知表兄一家,便索性直接告诉她答案,“刚刚京里传回来的消息,皇帝因坤宁宫大火与吴家大火案,问罪孙家。孙家推出了孙永柏顶罪,如今人已经下狱了。皇帝下旨三司会审,显然并不打算让孙家蒙混过关。”

海棠吃了一惊。刚刚在城外,她还跟兄长讨论这件事呢,没想到回到家就已经得到了结果。

联想到孙家的爪牙是今日离城,海棠觉得,镇国公府搞不好昨天就得到信儿了,那皇帝下旨三司会审孙家案子,只会更早。负责将孙家爪牙送走的涂荣,又是否得到了皇帝的最新指示呢?

海棠脑中匆匆闪过这个念头,便问谢文载:“这个孙永柏,好象不是孙阁老的亲生儿子吧?拿他做皇后皇子遇害案的罪魁祸首,份量够吗?三司会审,会审出什么结果来?能不能把孙家其他人拉下水?”

这话倒是问到了点子上。

谢文载冷笑一声:“孙家最想对先皇后与先三皇子不利的,自然以孙阁老父子为先,孙永柏不过是他们的附庸,只需要听命行事即可,怎么可能未得孙阁老父子许可,便擅自主张,在宫中放火杀人?!况且坤宁宫大火发生的时候,他还在锦衣卫任职,是个外官,品级也不高,无事怎么进得了内宫?!孙家这是为了保住孙阁老、孙贵妃以及孙阁老的亲生儿子、孙贵妃的亲弟弟孙永平,才选择将隔房的孙永柏推出来做了替死鬼!”

曹耕云道:“孙永平就是有个好爹好妹子,又没有别的亲兄弟,才会风光了这么多年。其实他这人无才无德,最是庸碌无为,偏又性情鲁莽,惯爱闯祸。孙阁老不知为他收拾过多少次烂摊子,后来索性就把堂侄孙永柏安排到他身边,给他做个幕僚,顺道收拾善后。这孙永柏倒是个精明人,只是过于阴狠狡诈了些,叫人一见就生厌。

“他到了孙永平身边后,功劳是孙永平的,过错都是他的,人家风光富贵,他却连升个官都比旁人慢。只不过他背靠孙家,就算品级低了些,也没人敢小看了他。他也不是个老实人,平日里没少打着孙永平的旗号在外头为非作歹,出事了就忽悠孙永平出面挡在自己面前,捞了不少好处。让他去给孙永平顶罪,也不算冤枉了他。毕竟孙永平从来都不会冒险干脏活、累活,那些跑腿冒风险的事,还是孙永柏带着人干的。当年的两场大火,他定然也逃不了干系!”

“话虽如此,但孙阁老一家才是罪魁祸首,若真的成功将罪责推到旁人身上,自己无罪脱身,叫人如何甘心?!”陆栢年叹道,“至少,也要让孙永平受到惩处!不仅仅是丢官去职而已。中宫皇后与嫡皇子遇害,一国尚书合家蒙难!这么大的案子,就算让孙永平赔上性命,也是不够的!”

这种事就要看皇帝怎么想了。如果皇帝还是舍不得问罪孙贵妃,拉孙阁老下马,旁人再不甘心,又能做什么?吴家三名幸存者都不在京城,京中就只有德光皇帝是受害者家属,他不打算为亡妻亡子申冤,外人再气愤也没用。

海棠沉默了一会儿,问谢文载:“三司奉旨会审,主审官都是什么人呢?是向着孙阁老的,还是向着吴家人?”

谢文载顿了一顿:“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这三家,大理寺卿是皇帝的人;都察院左都御史是士林清流,右都御史与吴文安公有旧,属下多名官员即使不是吴门故生,亦心向吴门,更厌孙党行事;刑部尚书则素来与孙阁老走得近,还是孙阁老推荐入阁的。”

如此看来,“三司会审”里的三司,背后也代表着不同的派系,会审出个什么结果来,还是未知之数。并不是孙永柏下了狱,孙家的罪行就一定会大白于天下的。

曹耕云想明白这一点,就忍不住“啧”了一声:“难不成这回又叫孙家逃过去了不成?只舍了一个隔房的堂侄,他家就能逃过抄家灭族的大罪?那也太便宜他了!”

陆栢年低声道:“其实只要皇上下得了决心,根本不用担心罪证不足,就能光明正大将孙阁老父子问罪下狱。只要他们失势,那些依附于他们的官员便会自寻出路。以孙家人的刻薄寡恩,不会有人心甘情愿拿身家性命去为他们冒险的!”

海棠眨了眨眼:“那孙永柏会为了孙阁老父子,心甘情愿牺牲自己的身家性命吗?”

三位老爷爷齐齐抬头看她。

海棠有些害羞地抿嘴笑了笑:“曹爷爷方才不是说,孙永柏被孙阁老安排去给孙永平做帮手,功劳没多少,升官也不快,倒是孙永平闯出什么祸,都是他来收拾善后吗?他若是个精明人,一定会觉得自己身居庸材蠢货之下,十分憋屈吧?但他全都忍下来了,还懂得利用孙永平来为自己谋好处,可见他这人有多么看重名利权势。为了权势,什么都能忍。可如今他被孙家推出来做替死鬼,那就什么名利权势都要成空了。除非孙家能保住他的性命,还承诺将来保他富贵,否则他怎么可能甘心?!”

而孙永柏身为孙阁老堂侄,替孙永平打了那么多年的下手,对孙家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肯定一清二楚。

一旦他对孙阁老一家生出怨恨来,说不定会抱着“我倒了大霉你们也别想好过”的念头,给孙家来个狠狠的背刺呢? 五百三十二章 长安前卫的大比武 海棠说完了那番话后,就被表叔公谢文载塞了本书,半撵半送出了宅子。 海棠一脸问号。 怎么回事?她刚说了个开头而已,怎么就把她撵出来了?看三位长辈的表情,他们分明也是很心动的。接下来有什么新计划,是她这个始作俑者不能听的呢? 然而谢文载与曹耕云、陆栢年三位老爷子都很坚持。小姑娘很聪明,提醒了他们重要的事,但接下来就是阴谋诡计了,小女孩儿实在没必要知道。不是来找书看打发无聊的么?那本书可有意思了,赶紧带回家看去吧! 海棠扁着嘴回了家。 书确实挺有意思,但那跟对付孙家的新计划相比,意思就差得多了。怎么就不让她旁听下去了呢?兴许她也能帮着出点主意?不能这么过桥抽板的呀! 海棠憋着气,直等到祖母马氏回了家,被她带回来了新消息转移了注意力,方才将憋气的事抛到了脑后。 马氏带回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马舅爷先前找人托关系,给两个儿子和一个大孙子在长安前卫谋缺,费了不少银子,才成了两个,大孙子因为年纪尚小落了空。可新指挥使曾庆喜一到任,全卫大比武,无论是真金还是假银,在众目睽睽之下都要现出原形来,马家两个儿子谋到的缺,就不是那么稳当了。 各方面素质都还过得去的马家长子马路元成功保住了位置,还因为曾庆喜有意在卫所中安插自己的亲信,而马路元岳家又有门路的关系,与曾庆喜带来的手下做了交换,顺利升调回了长安右卫,不但往上升了一级,新同事们还都是马家的老关系,将来无论做什么事都能顺利许多。 他的长子虽然未能进入长安前卫,可做父亲的在长安右卫混出了头,做儿子的前程也就有了保障,未来可说是一片光明。 然而,骑射水平不过关的马路升,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他在比武场上露了底,虽然不是倒数的那一批,但也没能达到曾庆喜心目中的合格线,被客客气气地礼送出了长安前卫,还没法找人抱怨去。 这是在全卫官兵眼皮子底下举行的大比武,不但比骑术、比射箭、比兵器、比徒手格斗,也会比兵法、比练兵、比各种文职技能。哪怕是身体不好的人,也能试一试文书工作。谁行谁不行、哪个人都擅长什么,在几天的大比武过后,便都一目了然了。 当中就有身体弱、武艺差、骑射糟却擅长兵法谋略的武官被留用,转职做了军师的例子,也有样样稀松平常却有文书算账方面的长处的士兵被新指挥使收入麾下。因为真本事不如人而被清退的人也没什么好不服气的。清退的过程中,新指挥使不许任何人笑话奚落他们,还答应让他们明后年大比武时再来参加比试,又或是让兄弟子侄来接受检验,顶上他们的缺。 知道自己不是彻底没了出路,家人后代也还有出头的希望,被清退的人也不好意思闹腾,老老实实地走了。 只是马家舅奶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她那么看重的小儿子,在她心目中比大儿子强十倍的孝顺儿子,花了大价钱才补上的缺,如今竟然全都泡了汤?!花出去的钱可是收不回来的! 她在家已经哭闹了好些日子。不过如今天气和暖,马舅爷的身体状况还过得去,能镇得住一家老小,特地拘着老妻不让她出门闹笑话,事情才没传到外头去。
马舅爷如今也算是心满意足了。虽然小儿子没能补上缺,但大儿子不但在军中站稳了脚跟,还升了一级,正式成为了正七品武官,又调回了马家从前的大本营长安右卫,旧时的人脉关系网就能重新经营起来了,想必大儿子将来熬够了资历,想要升迁也容易。如此一来,大儿子也算是有了支撑门户的资本,他可以放心告老了。 至于小儿子闲赋在家的事,马舅爷倒也不担心。反正他两个儿子又没分家,小儿子完全可以托庇于兄长羽翼之下。将来做兄长的在军中打拼,支撑门户,做弟弟的在家打理祖业,侍候父母,岂不是两全其美? 然而马舅爷很满意,马舅奶奶却很不满意。她认为长子已经完全被亲家笼络过去了,长媳对自己也不算恭敬,自己的养老还是要靠小儿子夫妻才行。然而小儿子没有前程,只能看兄长脸色,那岂不是意味着,她这个做娘的也要看长子长媳的脸色度日?她一辈子当家做主,如何能接受这样的未来?! 她整天缠着丈夫,非要他答应,绝对不能告老,无论如何都要撑到小儿子把本事练出来不可。等到小儿子的本事练成了,再去参加卫所的大比武,就能补上缺了。到时候即使因为丈夫告老,长子成为家中官职最高之人,也不能逼着兄弟听自己的话,更不能越过父母当家做主。 马舅奶奶钻了牛角尖,马舅爷被烦得不行,告老的事一直没办成。眼看着天气又凉快下来了,再耽搁下去,他就怕自己要被身上的旧患逼得向新指挥使告长假,然后顶着对方嫌弃的眼神,连最后那点体面都没有了。 马氏对孙女道:“你舅爷爷年纪大了,先前那回长安前卫大比武,他早就不成了的,不过是仗着资历深,又有过军功,才逃过去了。那时候天气暖和,他又养了这么久,能下炕走路,也能骑马,看起来就象是没事人儿一般,勉强能糊弄过去。可等到天儿一冷,他老毛病发作,连炕都下不了,还能瞒得过谁呀? “新指挥使可是说了的,不能好好当差的人都要清退出去,就算是有功劳的,也会客客气气地请人回家休养,卫所里不能留闲人。你舅爷爷当时糊弄过去了,若是露了馅,还要背上欺瞒上官的罪名,那还有啥脸呀?!还不如赶紧趁着如今新指挥使对他还算客气,体体面面告老完事!” 海棠眨了眨眼:“既然舅爷爷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又为什么迟迟不行动呢?他能管得住舅奶奶别出门闹腾,难道就不能不顾舅奶奶所求,坚持照着自己的想法行事吗?要知道,长安的秋天说冷就冷了,舅爷爷的旧患一旦发作起来,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 “谁说不是哪?!”马氏撇嘴道,“只不过是马路升对他也挺孝顺的,他心里也有些不落忍。今天额过去,你舅爷爷还跟额说呢,马路升显见的是没练武的天赋了,与其叫他继续傻练下去,还不如让他学些旁的本事,文书呀,算账呀,都成!新指挥使也不是一味的只用武艺好的人,只要是有本事的,他都愿意留用。 “马路升骑射武艺不行,可在家里打理庶务打理得不错,兴许可以学着做个账房嘛!你舅爷爷从前带过的一个后生,样样稀松平常,就因为会算账,叫新指挥使调到身边去了,哪怕不是官,也比寻常武官体面,一般人见了他都要客气三分。你舅爷爷说,若是马路升能谋到这样的差使,他也心满意足了!” 五百三十三章 焕然一新 马舅爷的想法挺好的,算得上是相当现实又理智的考量。 只是,他会特地跟小妹马氏说这个话,自然不是无来由的。他估计想让妹夫海西崖来充当小儿子马路升的老师,教马路升如何做一个好账房呢! 海西崖在经济方面的本事,在长安地区可是素有名声的。马舅爷没理由放着这么一个好老师不请,改去找其他人来教导自己的小儿子。 只是马舅爷的算盘打得响,马氏也不是无脑为娘家做贡献的傻白甜。她当时在马家就婉拒了长兄,打出的理由也十分光明正大——海西崖如今不是在军中打杂的小人物了,身上有正职有差使,连陕西都司衙门都不会特地分活给他干,以免打扰了他试种新粮的工作,进而得罪了朝中主张推广新粮的户部陶侍郎。他天天早出晚归,本职工作都忙得团团转,时不时还要出个外差,一去俞月,哪里有闲功夫教导学生? 马氏声称,别因为她丈夫的忙碌而耽误了娘家二侄儿学算账的正事,还是郑重拜一位好师傅,正儿八经地跟人请教吧! 马舅爷觉得小妹的话也有道理,无奈地放弃了。 至于马舅奶奶?她满心里还觉得心爱的小儿子不至于沦落到做个账房,好生练上一年半载的骑射武艺,还是有望补上军职的,实在不行,非要转文职,也应该去学文书、谋略什么的,有望往上升官。做个账房,就算忙活一辈子,也不过是象二妹夫海西崖这边,只是个七品而已,而长子马路元眼下就已经是七品了。那小儿子岂不是要一辈子都被兄长踩在脚底下?而她这个老娘又怎能靠着小儿子的孝顺与支持当家做主呢?! 马氏如今跟孙女提起当时的情形,还觉得好气又好笑:“求人办事还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当额们家稀罕么?!别说额们老爷如今没那闲功夫,就算有那闲功夫,也不会教马路升!会打理家里那两三处产业,又算是啥了不起的本事?!以为这就算是有天赋了?只要找个师傅学上三两月,就能成为算账的能手?别笑掉人的大牙了! “额们家从前还未离开长安时,老爷何尝没教导过他家两个儿子?兄弟俩都是不会算的,出门买点东西,找个零都能叫人占了便宜去!算数都算不清楚的人,就别指望能做账房了,别把军中的账目算成一把麻花,上锋问起来就抓瞎。叫人知道那是额们老爷的内姪,没得丢尽了额们家的脸!” 海棠听得好奇:“两位表叔小时候也跟爷爷学过账吗?” “怎么没学过?那时候你爷爷只是个八九品,跟额回娘家也说不上什么话。额大哥不爱搭理他,他就只好跟你两个表叔聊天,教他们算账的诀窍……他那时候就数这上头的本事有名声,是连几位指挥使大人都夸过的,额大哥也说两个儿子多学点本事没有坏处。” 马氏说起往事,心情也变得黯然:“可惜了,大人不爱搭理老爷,小孩子看在眼里,又怎会拿他当一回事?同样也是爱理不理的,学得不认真,也没啥天赋。后来老爷就不吭声了,每次跟着额回去,也不过是安安静静地吃饭喝酒,再也不提教马路元、马路升算账的话。” 马氏回想起从前,原来那时候丈夫真的在她娘家受到了不少薄待,怪不得他不喜欢提起他们呢。可她那时候一心想着自己终于能回到娘家亲人身边,就算遇到什么难处,也有地方可以求助了,满心里想着自己终于有了底气,根本没发现丈夫的难处……
罢了,事情早已过去了那么多年。丈夫如今已回到了长安,还升了官,就算是在镇国公府,也颇有体面,娘家兄姐反倒家境势微,早已不敢再小看他们夫妻了。她再惦记着从前的事,根本没什么意义,还不如专心把自家日子过好是正经。 马氏走了神,海棠却还在关注她方才提到的事:“两位表叔在算账上没有天赋,也不必勉强。算数这种事,本来就是会就会,不会就不会的。不过那位曾指挥使一上任就搞全卫大比武,倒是挺有手段的。如今长安前卫里的冗员被清退出来,每年一次的大比武又鼓励了士气,想必长安前卫的风气会从此焕然一新吧?” 马氏回过神来,笑道:“这新指挥使确实有些手段。如今额大哥的熟人们也说他挺好的,比前头那位更会治军。没想到这京里来的将军也颇有本事。额还以为朝廷的人都是酒囊饭袋哪!但凡是有真本事、有骨气的,又怎会叫孙阁老得了势?” 海棠道:“若这曾指挥使不是真有点本事,皇帝也不可能派他到长安来。长安有那么多名将名帅,若是来人太过无能,被比下去了,岂不是叫西北看了朝廷的笑话?那皇帝脸上又有什么光彩呢?况且这位曾指挥使原是颍川侯府的义子,就算朝廷里别的将军不行,颍川侯府总是军中名门,他家老祖宗早年还是驻守西北的大将军呢!若他家的人是草包,皇帝也不可能把禁军大权交到他手里呀!” 马氏点头:“这话说得不错。额们西北出身的将军,有哪个是孬种?!就算颍川侯府进京几十年了,也不是寻常武将能比的。他家出来的人,总会有点真本事。就算掌不了一军,管一个卫所还是没问题的。” 祖孙俩正闲聊着,便听得院子里有人说话,两人一听,就知道是海礁回来了。 马氏忙叫孙子:“额从你舅爷爷家带了点心回来,赶紧换了衣裳过来吃!” 海礁在院子里应了声,便回东厢房去了。海棠起身出了屋子,待海礁换好衣裳出来,便拉着他到角落里,嘀咕了几句。 海礁挑了挑眉:“原来表叔公他们也知道了。我方才从镇国公府回来,也得了信儿,只怕比小妹你知道的还要详细些。我先去见阿奶,一会儿咱们到书房说话。” 海棠会意,先一步去了西厢的书房,练了一会儿字,海礁就过来了。 他在镇国公府得的消息更详细些。除了皇帝给涂荣的新指示,还有周太后给镇国公夫妇的信以外,承恩侯也另外写了信来,带来了更多的细节。 据说,皇帝下旨命三司会审孙永柏涉嫌火烧坤宁宫与吴府的案子,相关的证据虽然并未公之于众,却展示给内阁成员与六部五寺的主官看过了。因此孙家涉案之事,哪怕民间百姓还不知晓,可朝中高官显宦基本都知道了,宗室皇亲们也都门儿清。孙家不可能让孙贵妃撒个娇,哄一哄皇帝,就能让案子不了了之。 孙阁老进过几次宫,推测皇帝这回是一定要孙家出点血不可,才匆匆推了孙永柏出来顶罪。只不过,孙永柏显然不大情愿。孙阁老与孙永平一边找人打点,让三司别对孙永柏动刑,一边又想办法给他送东送西,或是让他妻儿进大牢探监,其实也是在威胁他呢。 他妻子儿女都在孙家手上,一旦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合家性命就保不住了。 五百三十四章 新路子 海棠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这话对孙永柏来说,听起来挺有威慑力的,但他是那种会为了家***儿而牺牲自己的人吗?” 海礁冷笑了几声:“怎么可能?!这家伙素来是自己最重要,只要他能活命,任何人都能牺牲!妻妾就不必提了,就连儿子,仅剩的儿子,也比不过他的性命金贵!” 上辈子孙永柏同样是孙家内部最先落网的那一个。孙家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几乎都是他主导的,哪怕明面上有个孙永平做指挥者,实际上后者仅仅是个傀儡罢了,真正制定计划、采取行动、收拾善后的人是孙永柏。他知道的孙家秘密最多,罪证也最好收集,所以上辈子孙家一朝失势,他就成了最早被抓起来的人。当时孙家人也曾拿他的妻儿来威胁他,他最初也老实过一段时间。可当他发现孙家已经无法庇护他,审问他的官员是真敢对他上大刑的,再不开口他就真的有可能会死,他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海礁道:“孙家发现他松了口之后,起初只是拿他最宠爱的小妾开刀,吓唬他一下,毕竟那时他透露的都是些不算重要却能让孙家十分头疼的秘密;可后来他招供的秘密越来越多,孙家开始拿他妻子和女儿的性命做威胁,他也不在乎了;只要锦衣卫能让他少受刑讯之苦,还愿意赦免他的死罪,即使是他亲爹亲娘死在他面前,他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 “那时候,孙家就彻底死了封住他嘴的心,开始分批外逃了。孙永平离开京城前,把他两个年纪大点儿的儿子杀了,抱着他的小儿子逃跑。可孙永柏还是无所顾忌地说出了孙家所有秘密购置的产业海棠听得后背凉气直冒,这孙家人可真是够狠的呀!孙永柏够狠,孙永平也同样不是善茬。别看之前他俩好象堂兄弟相亲相爱配合默契,危机降临时,他们照样能互相坑对方,害得兄弟***,断子绝孙。 这么想着,海棠便把先前在谢文载那儿说的话,也跟海礁说了,问:“既然孙家兄弟间并没有什么骨肉情谊,我们是不是也能利用一下?我觉得这还是很好挑拨离间的嘛。” 海礁捏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只要能彻底阻拦孙家人与孙永柏见面,也不是不能用点小手段……放点风声出去,让孙家以为孙永柏受不住刑,什么都愿意招了就行。孙永柏是只求自己活命,就不管别人死活的人。要是他知道孙阁老与孙永平不但想灭自己的口,还想把所有罪名都推到自己身上,肯定会为了自保而知无不言的!只要他们双方碰不上面,中间有的是我们做手脚的机会。反正真真假假的,能把孙家人哄住即可。即使事后他们知道自己上了当,也无济于事了。毕竟孙永柏是真的招了供,孙家人也是真的要灭他的口。” 海棠挑挑眉:“咱们离京城那么远呢,就算哥哥有主意,说服了表叔公,又是否能让三司的人同意呢?况且三司的人里有孙阁老的党羽,定会将内情泄露给孙家人知晓吧?” 海礁却只是笑了笑:“这点你放心,我自有法子。锦衣卫自有门道,不是朝廷上那些***显宦们能猜得出来的。”
而通过表叔公谢文载去影响镇国公府,再给皇帝与三司的人出主意,速度就太慢了。海礁已经找到了另一条路子,可以更快更直接地插手影响到孙永柏的审讯。 海棠眨了眨眼,已经有几分猜测到海礁找到的新路子是谁:“涂荣指挥同知吗?哥哥什么时候跟他攀上关系了?” 海礁嘻嘻笑道:“我具体是怎么做的,小妹就别打听了。反正我如今已经得到了这位同知大人的赏识。虽说他觉得我年纪还小,只是有些看好我的将来,打算先培养我几年,但我是表叔公教出来的,就算只是偶尔灵光一闪想出来的主意,他也不会视作寻常。他身边的亲兵对我也不错,我想要说服他们些什么,并不是很难的事。” 在这方面海礁有上辈子十多年的经验,海棠并不怎么担心,只是提醒他:“哥哥也别太小看人了。那涂荣能得德光皇帝宠信多年,肯定不是个傻子。万一他察觉到你别有居心,当心他生气。” 海礁摆摆手:“你放心,我还能在这种事上粗心大意么?包管不会叫他察觉出来。况且我用的是阳谋,就算他发现我有意忽悠他,也只是帮他出主意罢了,没有坑他害他的心思,尽的是幕僚的责任。只要结果对皇帝有利,他就绝不会生气。” 当然了,他既然有这样的打算,那么行动方面也要抓紧了。虽说孙家如今正有意拖延三审会审的进程,想给孙永柏多争取些时间,也好让自家人尽快收拾善后,免得叫皇帝的人抓住把柄,找到罪证,但三司当中还有中立派与心向吴门的清流,他们不可能坐视孙家拖延时间的。孙永柏的审讯拖不了多久。若海礁想要对审讯过程施加影响,现在就得行动起来了。长安距离京城那么远,就算他说服了涂荣,涂荣往京中送信,也要花好几天的时间呢! 过后几日,海礁早出晚归,似乎只在家里睡个觉而已,连饭都不在家吃了。祖母马氏念叨过几回,但后来知道他时常去隔壁谢文载处陪同用餐,也就不再啰嗦了。她还以为海礁只是想在老叔公跟前尽孝而已。 事实上,海礁去镇国公府与涂家的时候更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忽悠的,涂荣如今似乎对自己手下的都事海西崖的孙子十分看好,认为海礁是可堪造就的人才,很乐意时不时叫了小少年到身边来指点。 海西崖自然是知情的。可涂荣名声不错,在公事上也干得很好,是皇帝的心腹,却又与镇国公府以及西北边军诸将领相处融洽。海西崖认为孙子跟这样的尊长多加相处,没有坏处。 他还想着要在告老退休后回老家生活呢。可他自打入仕,人脉关系几乎都在西北边军内部了。若是回了直隶老家,孙子的前程怎么办呢?虽说还能借一借周家的势,但如果有皇帝看重的***愿意提拔孙子,那不是再好不过了么?就连镇国公父子,也说涂荣不错,赞同海礁多多向他请教呢! 海西崖默许着孙子与上司亲近,自己心情愉快地继续忙活手上的工作去了。 五百三十五章 寿宴上 海礁接近涂荣指挥同知的计划还在进行着,镇国公夫人的生辰已经先一步到来了。

镇国公府虽然没有大肆庆祝,但以镇国公夫妇如今在长安的声望,哪怕只是一顿简单的“家宴”,规模也小不到哪里去。

寿宴的参加者除了周家本族的男女老少以外,只有姻亲故旧和镇国公父子们的同僚旧部。海家人是以旧下属的名义受到邀请的。谢文载与曹耕云、陆栢年则另外各得了一份请帖,却不是安排在旧部席位上,而是被视作亲友故旧招待。就连同住一条巷子的邻居金嘉树也成了座上客。他被安排跟周奕君兄弟几个坐在一起,对外只说是亲戚家的孩子。

德光皇帝是周太后名义上的儿子,镇国公府名义上的外孙,金嘉树如今是德光皇帝爱妃的“亲外甥”,怎么不算是镇国公府亲戚家的孩子呢?只不过是这亲戚关系稍微远了一点而已。

吴家的三名幸存者同样应邀出席了这场寿宴。

不过不同于吴珂、吴琼被安排在男孩子、女孩子们的席位上,归夫人坐的位置与主人家所坐的正席颇有一段距离,是在偏院不太起眼的小厅里。与她同座的也不再是镇国公府的少夫人或是周家族中各房头的诰命,而是周家外嫁女所生子孙的妻室,也就是周家的外孙媳妇、外甥媳妇们。

真正论起身份来,归夫人原本就是镇国公长姐吴周氏的儿媳,本就是镇国公的外甥媳妇。只不过从前她因吴家幸存者的身份而备受重视,镇国公夫人婆媳都当她是上宾,每逢宴会都会安排她与镇国公夫人同坐一桌,处处款待罢了。如今没人特地要给她脸色看,只是还原了她本有的身份,给予她本该有的待遇罢了,她却感到自己是被轻视了,从入席开始,便板起一张脸,浑身冒着寒气,看得人不敢靠近。

若是从前,这时候必定会有人上前询问她是怎么了,是否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可如今,与她坐在一处的那些周家外孙媳妇或外甥媳妇们,年纪都与她相仿,辈份也相同,没有关爱晚辈的婶娘们,也没有温柔好心肠的小媳妇。她们大多随父驻守外地卫所,是特地为了给镇国公夫人贺寿才回长安来的,从前没见过归夫人,也不知道她的来历,只当她与自己是差不多的身份。她们好不容易回了一趟长安,只想着多与亲友相聚,多跟熟人们聊天,若能替家中丈夫儿子找到关系疏通门路,让他们升迁或是调到更有前程的职位上,那就再好不过了。

寿宴时间有限,她们要抓紧时间忙活自己的事,谁有闲功夫去理会一个陌生人的冷脸?起初还有性格热情开朗的女眷跟归夫人打招呼,见她不搭理人,也就转身离开了。而其他人看到她不理人之后,也不会再上前来自讨没趣。

在整个寿宴过程中,归夫人都一直被冷落着。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可就是没人到她面前给她一个台阶下。她就算是评价几句席上的饭菜,也没人接话茬,哪怕说话难听,亦不会有人跑出来反驳她。独角戏的滋味不好受,可她也只能呆坐在那里,暗暗在心中抱怨寿宴怎么还没结束了。

若是从前,她兴许已经甩袖离席而去。可这是她被软禁了好几个月之后,头一次被允许出席公开场合的活动,还能接触到那么多外人,当中不少都是她从前热衷于结交的高官名将家的诰命。她怎么舍得就这样离开?!错过这一回,等到下一次她被允许出来见人,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舍不得走,却又拉不下脸来主动亲近讨好别人,戏酒都无趣,菜色也不合她胃口。她坐在席上百无聊赖,周围人谈论的话题她根本听不懂,只恨女儿为何不能陪在自己身边?

就在这时,她听到邻桌有人说起了周家三房:“那位老夫人的后事,就这么过去了,除了三房的人关起门来守孝,再没人提起一句,想想她从前的风光,真是令人感慨。”

“好好的提起她做甚?你难道没听说她做过些什么?真真叫人吃惊!她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还曾经拿出银子资助族中清贫的族人,从前谁不说她是大好人呢?谁知道她竟做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坏事……”

“她从前花来资助清贫族人的银子,也不是自掏腰包,还不是走三房公中的账?她自个儿陪嫁的钱,听说全都用在她闺女那边了。其实就算没有她资助族人这件事,三房老太爷的母亲、祖母生前也时常接济族人的。这原是三房的老惯例了,只不过这马氏惯会邀名作态,才让人四处宣扬自己的好名声,倒把她给显出来了……”

“别再管她叫马氏了。我听说马家召集了族人开会,议定要废去她马家养女的身份,省得子孙后代为她蒙羞!她原是宗室出身,姓宋,日后管她叫宋氏就好。”

“说是宗室,其实是被父母厌弃,赶出了家门的。她在宗室玉牒里早就是个死人了,宋家也未必肯认她咧。称呼她为马氏,好歹是叫了几十年的名儿,大家也习惯了。马家要除她的名字,我看子孙蒙羞是小事,关键是要把当年马家老姑奶奶给她的陪嫁和遗产要回去。马家如今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都一样是被她折腾的人家。三房都快精穷了,马家又怎么可能幸免……”

“谁叫马家引狼入室,把她带到长安来了呢?若是当年马家老姑奶奶没有多管闲事,周家也不至于遇到这些事……真真是岂有此理!那老太婆被父母驱逐,本该在庵堂里青灯古佛一生的,靠着周家才得了几十年的富贵,她原该感恩才是!结果她都做了些什么?通敌卖国就不提了,她竟然还吃里扒外,跟孙家人勾结!早知如此,当年哪怕是给三房老太爷娶个寡妇回来做续弦,也比招来这么一个祸根强呀!”

“传言是真的么?孙家烧死皇后和皇子,她当真掺和进去了?她图什么呀?!”

“说是帮着孙家弄到了火油,就因为孙家答应替她闺女谋算夫家的爵位……就这么点小事,至于么?她闺女想做侯夫人,叫男人去争军功呀!十几年前还在打仗呢。靠着周家和颍川侯府,她男人还怕没机会上战场?!非要弄这等歪门邪道的伎俩,她死得倒干脆,叫那些无辜被她拖下水的人怎么办?!火油作坊的老吴头原是三房老太爷的旧部,一心相信老太爷的遗孀才没起疑心。前些日子他得知真相,听说当场吐了一大口血,当天晚上就不行了!可怜见的,他都快八十了,家中儿孙原本是打算今年给他做大寿的,连席面都订好了,结果如今喜事变丧事……”

“这马氏……宋氏……唉,不管她什么氏吧,总之这三房老太爷的后老婆,当真是害人不浅啊……”

归夫人怔怔地扭头看向邻桌的方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五百三十六章 寿宴中 海棠不知道周家外孙媳妇、外甥媳妇那一桌议论起了周家三房的马老夫人。她坐在周家旧部家眷的席位上,刚吃了个八分饱,就被周雪君派人来请到她们姐妹席上去了。

姑娘们的席都摆在花园的水阁里,挨着花圃,窗外是花团锦簇,屋内是珠围翠绕。小姑娘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象海棠一样被邀请过来的外姓少女客人有很多,她融入其中一点儿都不显眼。周雪君、周华君拉着她说话,让她尝尝席间只有正席上才有的山珍海味,给她看自己新做的衣裳,还有她送来搭配新衣裳的刺绣扇袋或香囊,再拉她去玩一玩投壶、双陆,赏一赏花园里新开的奇花异草,然后带她去围观那些爱读书的大姐姐们对对子、联诗。嘻嘻哈哈玩一圈下来,宴席便到了尾声。

海棠想起方才见到的唐蕙、唐若与唐兰姐妹。真真是久别多时了。

唐蕙气色还不错。在外游历的这半年,她似乎休养得挺好的,过往的一切都能抛诸脑后了。就算席间有不知趣的小姑娘提起金善,她也没有变脸。不管她是真的放下了,还是养出了城府,能伪装出不在意的模样,至少她不再轻易被往事挑动情绪,旁人见状,也不会自讨没趣地继续说金家的话题。

唐兰的脾气似乎也收敛了些,虽然有时候说话仍旧傲慢,任性的时候也依然叫人头痛,但至少还有点眼色,不至于出了格,叫人看笑话。

至于唐若,海棠还是头一次见她。她生得确实比长姐唐蕙更美貌,诗书礼仪也学得更好,联诗作对时比长姐更积极。只是海棠见过更出色的闺秀,心里觉得她也就是还好。即使才华比唐蕙更出众,如此积极地当众表现自己,恨不得将所有人都压下去,也有些锋芒过露了。而她主动提议将联诗的成果写下来,送到正席请镇国公夫人欣赏,亦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今日麻尚仪可是作为周太后的代表,被镇国公夫人安排在正席上精心款待的。镇国公夫人能看到的诗,麻尚仪也能看到。与张恭妃宫中出身却被孙贵妃收买的两个教养嬷嬷相比,麻尚仪是太后亲信,份量自然不一般。

虽然唐家已改变了许多,但有些事,有些观念,似乎还没来得及发生变化。

海棠默默看着唐若以诗才压倒众人,大出了一回风头,便随周雪君、周华君姐妹离开了。这种时候,她可不打算表现自己。为人贺寿的诗词题材,除非是有感而发,不然作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上辈子她在宫中任女官时,因有点才名,年年都要写诗作赋,从太后、皇帝、皇后、太子、太子妃……到贵妃、妃、嫔……后来发展到连个新晋的小宠妃过生日,都要她写一首称颂的新作来应景儿。几十年下来,她对这种命题作文早已烦得快要吐了,这辈子沾都不想沾。

三人回到席位上,周围的座位几乎都空了。小姑娘们吃饱喝足,都各自找消遣去了,实在没有小伙伴一块儿去玩耍的,也乐意独自到水阁周边走一走,赏赏花,总好过闷在水阁里对着残席发呆。

周雪君倒是不介意水阁里的冷清。她今天走了一圈,已有些累了,正想坐下来好好歇歇。周围人少些,也方便她与朋友姐妹说话。

周华君找人要了新的茶水上来,一边坐下喝茶,一边掏出扇子扇风,抱怨道:“今儿怎么那么热?明明都入秋了!”

海棠笑道:“今日太阳好,咱们刚从外头转了一圈回来,走得冒汗了,自然会觉得热。你坐下歇歇,一会儿就好了。”

周华君加快了扇风的频率,左顾右盼的:“怎么不见吴姐姐?她今儿很早就被叫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我还以为她这会子早该回来的,没想到依然不见人影。”

周雪君道:“必定是去了祖母那里。你要找她,就过去瞧瞧好了。”

周华君想了想:“也罢,海姐姐在这儿陪着雪君吧,我把吴姐姐找回来。不然错过今天,吴姐姐还不知哪天才能再见到海姐姐。她早就念叨着你了,说是好几个月不见,光是通信,哪里比得上当面说话痛快?”

海棠笑着谢过她,周华君便摇着扇子起身走了。

她离开后,周雪君才压低声音说起了麻尚仪打听海棠消息那一回的事:“事后我也跟华君姐姐提过,说她不该将海姐姐你的事随意说给别人听。她根本没想明白这事儿有什么可忌讳的,还觉得麻尚仪是我们家自己人,没必要瞒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这事儿是我们姐妹对不住海姐姐你……”

海棠早已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没关系,我的事又不犯什么忌讳,说就说了。雪君你有这个心就好,不必总是把此事放在心上。”

周雪君叹了口气:“海姐姐不生气就好。其实我也不明白麻尚仪是怎么想的。那段时日,她好象总在打听你们家的事儿。不但打听海姐姐你,连海大哥她也打听得十分仔细。我心里寻思着,这么做不太好,跟祖母提了一提。她老人家没说什么,我就不好再多话了……”

周雪君虽然很聪明,但她父母都不在身边,兄长又时常要外出求学,她总觉得在家说话没以前那么有底气了。镇国公夫人疼她不假,可那毕竟不是亲祖母,她在对方面前是不敢任性的……

仔细想想,她跟周华君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同样是姐妹,同样父母都不在身边,可她就不能象周华君那般肆意。说话行事,都要比从前更谨慎小心。因为现在的她,如果犯了什么错,惹恼了长辈,是没有父母在身边护着的。

小女孩周雪君,觉得自己养了几个月的伤,却好象长了好几岁,整个人都成熟稳重多了。

海棠看着周雪君稚嫩的脸上露出“成熟稳重”的表情,忍不住抿着唇,掩下了一抹笑意。

她安慰周雪君道:“没事儿,周四将军和周四夫人在京城一定很快就能安顿下来了,到时候你就能去跟父母团聚,不必再如此小心翼翼。”

周雪君却叹道:“可等我去跟爹娘团聚了,家里不就只剩下哥哥了么?哥哥还要去戍边,一个人孤零零的,一定很寂寞吧?我也舍不得他……”

这就不是海棠能多嘴的事了。她微笑着没有接话。

两人静坐着聊了几句闲话,又看了看窗外的风景,便听得水阁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华君拉着吴琼回来了。

周华君一回来,便急不可耐地对周雪君与海棠开口道:“了不得了!我们方才在正席那边听说了一个大消息!”

她往周雪君边上一坐,便压低声音说:“原来吴皇后当年还生了一个七皇子!一直都让我们家太后娘娘藏在慈宁宫里呢!”

周雪君愣住:“真的假的?!我们可从没听说过呀!”

海棠则问:“这是哪里传来的消息?怎么忽然在今儿的寿宴中提起?” 五百三十七章 寿礼 七皇子的消息能在镇国公夫人寿宴上传开,跟周雪君的父亲周四将军脱不了干系。

他和妻子为母亲贺寿,特地准备的寿礼今日刚好送到家,刚好就在宴席间送到镇国公夫人手中。镇国公夫人当着在场那么多宾客的面打开儿子的书信与礼单,里头就有七皇子以自己的名义送给她这位长辈的生辰贺礼,消息自然立刻就传开了。

负责将寿礼送到长安的人是周四将军身边的心腹亲兵,但同行的伙伴里还有禁军的人。正是后者当众明白说出了七皇子的身世来历,连同周太后保护七皇子多年,得到皇帝感激,特地为嫡母加尊号的事,也一并公布了。圣旨是在月初下达的。送寿礼的小队在圣旨下达的第二日出了京城,掌握了这件事的第一手消息。

且不说宴席上的人得知吴家还有一位皇子外孙存活,是如何的震惊兴奋,也不说众人得知周太后因保护皇嗣有功而得加尊号后,镇国公府与周家一族又是如何的欢喜,周华君去找吴琼的时候,只听到几句议论,便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还拉着吴琼质问:“这样的大事,吴姐姐咋从来没跟我们说一声?!”

吴琼早已惊得目瞪口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我……我……我不知道……”

她虽然听母亲提起过,但当时还以为母亲只是在说梦话……

周华君恨不得拉着她问个清楚,见她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就着急。可镇国公夫人与周六夫人都拿眼睛瞪她,不许她在正席上发癫,她只好找借口把吴琼拉回到花园里来,避开其他人细细追问了。

吴琼被周华君一路拽着跑,如今气喘吁吁的,精神倒是稳定下来了:“你们追问我也没用。在宫里的时候,我从来不知道慈宁宫里还有一位七殿下。我和我娘一直待在小院子里,太后娘娘再三嘱咐过,不许我们四处乱走的。慈宁宫里并不是只有太后娘娘的人,还有几位太妃、太嫔,那些宫人内侍也不见得个个都可靠。太后娘娘怕当中有人被孙贵妃收买了,会对我们不利,因此把我们看得很紧……”

不过,她堂兄吴珂年纪稍大几岁,就被安排去了别处居住。他兴许是知情的,否则每次回来看望她和母亲时,也不至于那般沉默寡言,连新住处是什么模样、位于慈宁宫中哪个位置,身边都有什么人侍候,诸如此类的琐事,都不肯透露了……

吴琼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这件事,却不提自己的母亲可能知道些什么。周华君并未起疑,只感叹道:“太后娘娘瞒得好紧呀!我们是她老人家的娘家人,却一个字都不知晓。”

周雪君方才就一直在沉默,听到这里,忍不住抬起头来:“祖父祖母未必就不知晓。我爹娘进京后,知道了这个消息,没理由不写信回来告诉祖父祖母的。”

周华君不解:“你咋知道?”

她咋知道?

周雪君抿了抿唇。

她当然知道,父亲母亲送给祖母的寿礼,早在三天前就到达家中了,她亲眼看过,亲手摸过的,她连装寿礼的匣子上刻着什么花纹都一清二楚。母亲还给她写了亲笔信,也有给她准备的精致小礼物,就是她今儿戴在手上的新镯子。她只是不知道那特地封起来的红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刚送进他们四房的院子,祖父就立刻打发人来带走了,连着送礼的人一道。

所谓七皇子的消息,祖父祖母起码三天前就知道了。今日才在人前上演一出“儿子千里送礼贺母寿”的戏码,不过是为了将七皇子的存在公之于众罢了。

周雪君心里门儿清,此时却不敢对周华君透露一句。因为祖母镇国公夫人嘱咐过她,不要告诉别人,她父母的寿礼在三天前就送到长安了。

周雪君不吭声,可周华君很想知道答案。海棠在旁见状,便帮着解释了一句:“这样的大事,太后娘娘会瞒着其他人,却未必会瞒着最亲的兄弟。只是事关重大,就算镇国公夫妇心里知情,也不会随便跟家里的小辈提起吧?”

周华君想想也是:“你这话倒也没错。这些日子我们跟麻尚仪都混熟了,可她一句七皇子的话都没提过呢。她就是慈宁宫的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不过是瞒着我们罢了。可祖母她老人家是一定知情的!麻尚仪经常去祖母那儿说话呢。”

海棠眨了眨眼:“不过,这件事既然是秘密,如今怎会忽然公开了呢?七皇子会借着周四将军的人,给镇国公夫人送上寿礼,就是要与亲戚们来往的意思了吧?皇上还因为太后娘娘保护七皇子有功,特地给她老人家加尊号,应该也会给七皇子正名吧?这是不是太突然了些?”

她想不明白,皇帝为何要做这样的事?他不是都决定让八皇子成为储君了吗?为此还争取到了周太后娘家周家的支持,想要让周家成为八皇子的助力。如今他又把七皇子推出来,就不怕周家有什么别的想法?七皇子好歹还是周家老姑太太的亲外孙,八皇子的生母只是给周太后做过几年宫人罢了。这亲疏关系如此分明,皇帝怎么就笃定周家还会继续支持八皇子,而不是转向七皇子呢?

就算七皇子从出生开始,便一直是隐形人,不为外界所知,他毕竟是正宫嫡出。皇帝从来没有下旨废过吴皇后,七皇子作为吴皇后所生,身份天然就比其他任何一位皇子高一等。有他在,别人为什么要支持庶出又年幼的八皇子成为储君?!

八皇子立储的事还没影儿呢,皇帝就要给他弄来个强力的竞争对手,是生怕自家的储位定得太快太顺利了,经历的波折变故太少么?!

这些问题,周华君哪里回答得出来?只能看向吴琼。

吴琼更是说不清楚了。她知道的就只有方才在席上听送寿礼的亲兵提到的消息:“皇上在月初向群臣公开了七皇子的消息,还领着七皇子与八皇子一块儿召见朝中重臣,又命礼部拟定嘉号,说是要给两位皇子封王。”

海棠眨了眨眼:“孙阁老没说啥?”

吴琼摇了摇头:“那人没提。国公夫人也没问。”

就算孙阁老想说啥,估计也没有意义了吧?皇帝又不是要立刻册封哪位皇子为储君,只是准备给他们封王罢了。皇子封王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么?朝臣还能反对不成?

只不过,孙阁老原本一力主张皇帝应该将出继的纪王世子认回皇室,册立为储君,理由是“主少国疑”、“国赖长君”,八皇子年纪太小了。可有了七皇子,这个理由就不再成立了。

七皇子出生于德光二十年,如今虚岁都十四了。虽然年纪不算大,但也不是八皇子那样的小孩子。别说皇帝似乎还能再撑几年,就算他撑不下去,十四五岁的少年皇帝也不算小了。

他还是正宫嫡出。

有这么一位嫡皇子在,皇帝膝下共有两个儿子,朝臣凭什么再提纪王世子还宗?

不管储位最终花落谁家,都与出继之人无关了。 五百三十八章 议论 宴席结束后,宾客们纷纷往镇国公府大门口方向移动,却在私底下议论着七皇子的事。

今日七皇子搭周四将军的顺风车,给镇国公夫人送上寿礼,这件事令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大家本以为周家与皇家的关系也就是那样了,三皇子被害死后,不可能再出一位有周家血统的新君了,若叫孙家支持的皇嗣上了位,周家的处境只怕比如今还要更差。不过八皇子的生母与周太后有主仆之情,如果八皇子能成为储君,未来似乎还不至于太过晦暗。因此,消息比较灵通的人得知镇国公决定要支持八皇子上位,心里都还挺赞成的。

结果这时候忽然冒出了一位七皇子,竟然是吴皇后临终前所生,一直被周太后藏在慈宁宫中,才躲过了孙贵妃的谋害。这叫人如何不震惊呢?原来世上还有一位拥有周家血统的皇嗣,那比八皇子又更亲近几分了。

只是这么一来,周家该支持哪一位皇子才好?

太后与皇帝都早知道宫中还有七皇子了,怎么就推迟到如今才肯让世人知道他的存在呢?但凡先前孙阁老极力主张纪王世子还宗立储的时候,皇帝把七皇子推出来,还有纪王世子什么事儿?出继的庶皇子,凭什么跟中宫嫡出的皇子争呢?!

难不成是皇帝那时候被孙贵妃哄昏了头,完全不把皇后与嫡皇子们放在心上,才会任由孙贵妃与孙阁老捧着纪王世子?以皇帝从前的尿性来看,这种事不是做不出来的……

今日来镇国公府参加寿宴的宾客,基本上不是周家亲眷、周家旧部,就是西北边军的人。他们心理上更亲近周家,对孙家毫无好感,对皇帝也颇有怨言,因此对七皇子的横空出世,他们会有许多不同的看法,有时候对皇帝也挺不客气的,说什么话的人都有。只不过大家还守着些分寸,知道如今皇帝派了人到长安来,不比从前他们可以畅所欲言的时候了,才没说出更过分的言论来。

但各人心里会有什么样的想法,那就完全不受控制了。

海礁难得地没有骑马离开,而是上了自家的马车,与祖父母、妹妹坐在一处。至于表叔公谢文载与曹、陆两位长辈,席位本就与他们相隔甚远,又另行雇了马车,此刻也不见人影,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不过他们带有随从,这里又是熟悉的镇国公府,海家人倒也不用担心他们会走丢。

海礁等不及自家马车离开镇国公府了,把车帘放下,便压低声音道:“爷爷、阿奶可听说七皇子的事了么?我们席上议论纷纷的,说什么的人都有,不过大多数人都挺高兴的,觉得七皇子若是能成为储君,一定不会放过孙家!”

马氏也有些兴奋地连连点头。虽说吴文安公当初对门生下属不大厚道,但谢文载等人仍旧认他为师。若是吴文安公的亲外孙成为了新君,那谢文载等人便有了东山再起的希望,连带海家也能跟着沾光。这对她来说当然是件好事。哪怕丈夫海西崖年纪大了,赶不上趟,起码孙子海礁是能受益的。

海西崖却要冷静得多:“这事儿透着古怪。七皇子生于德光二十年,至今十三年半了,这么长的时间,宫里居然一点儿消息都没传出来?皇帝不可能不知道他还活着,可既然知道,又为何要隐瞒?难不成他在皇宫里还护不住自己的儿子?要知道,当初他重病的时候,满朝文武都在为他后继无人烦恼,因此孙阁老提出让纪王世子还宗,才会有那么多人支持。皇帝在那时候都不肯说出七皇子的事,怎的如今忽然又……这事儿只怕有些不同寻常,我们别高兴得太早了。”

马氏听得有些懵:“老爷这是何意?难不成这七皇子的事还能有假?不至于吧?皇帝都昭告天下了……”

海棠小声说:“兴许七皇子有什么不足之处?皇帝觉得他不能继承皇位,所以公开不公开都一样。只是不让孙贵妃知道他还活着,更能保证他的安全……谁说皇帝就一定能护住自己的儿子呢?之前他有好几个皇子都死得不明不白的,孙贵妃的嫌疑人尽皆知了,也没见他怎么着呀?”

海棠觉得那可能是因为榴花造成了六皇子的死,使得她的小主人七皇子背上了谋害兄长的嫌疑,就算因为年纪小而没有嫌疑,也是既得利益者,再加上皇帝不喜吴皇后,迁怒于她所生的嫡皇子,才会认定七皇子不能继位。

可马氏却立刻想到了别的地方:“这七皇子是吴皇后被烧死前早产生下的吧?可怜见的,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罪。虽说太后娘娘一直护着他,可藏在慈宁宫里,不敢让外人知晓,自然不可能得到周全的照顾,兴许身体不是很好呢?若是体弱多病,那自然不好继承皇位的。不过如今还有一位八皇子在,皇帝老儿倒也不愁后继无人。”

说起这件事,她又想到:“不是说八皇子的生母许贤妃,就是金家小哥的姨母,她原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宫人么?她既然是慈宁宫出来的,想必也知道七皇子吧?真是瞒得够紧的,额们先前一点儿都没听到风声,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想……”

若说八皇子原本是最有希望成为储君的皇嗣,如今多了一位中宫嫡出的七皇子,情况就不同了。原本支持纪王世子的人肯定不会支持他,可原本支持他的人,又有可能转而投向七皇子。八皇子立储的可能性变小了,也不知道他的生母是何心情。

马氏小声嘱咐家里人:“回头见了小金,咱别提这件事,省得他烦心。他姨母跟太后娘娘一向亲近,就算真是七皇子成了新储君,他姨母和八皇子也不会有事,仍旧是尊贵的皇妃皇子,照旧能过好日子。额们该劝劝小金,让他没必要为这种事担忧。”

海礁应了声,又道:“镇国公可能会觉得烦心吧?前不久他才答应了皇帝,会支持八皇子立储,如今又忽然出了这种事……也不知道皇帝心里在想什么?!”

几乎所有参加过镇国公夫人寿宴的人,都象海家这般议论着七皇子的消息。随着众人的车马渐渐离开镇国公府,相关的消息也迅速扩散全城,惊得全城文臣武将人家都一夜未眠,议论纷纷。

而回到家的海家人,在换好衣裳,又讨论过一波之后,也迎来了归家的谢文载等人。

他们方才留在镇国公府探听更多的细节了,如今便给海家人带来了更详细的秘闻。

原来皇帝公布七皇子的存在,半是被迫,半是反击。

孙贵妃终于发现了七皇子藏在慈宁宫中,勃然大怒。若不是皇帝立刻召见朝中重臣,让他们知道世上还有一位嫡出的七皇子存在,只怕孙贵妃已经设计支走周太后,再寻个无中生有的罪名,闯进慈宁宫打死某个少年“内侍”了。

若非许贤妃及时赶到,护住了七皇子,甚至为此挨了孙贵妃一鞭,差点儿破相,只怕这世上早已没有了七皇子的存在。 五百三十九章 忠良义勇 谢文载看起来感慨不已。

在今晚之前,他虽然隐约听说过些许贤妃的往事,但并不知晓,原来她刚进宫不久,就因为奉周太后之命前去坤宁宫给吴皇后送东西,阴差阳错地撞上了那场大火,还与吴皇后身边的宫人一道,助受惊早产的吴皇后生下了七皇子,而后又与宫人一道护送七皇子前往慈宁宫避难,十几年来,一直都在精心照顾着吴皇后留下的幼子。

曹耕云与陆栢年也同样在感叹:“怪不得这许贤妃原本不过是区区宫人,听说也不是什么绝色佳人,竟然能得皇上另眼相看,原来是这等忠良义勇的女子!周太后明知道七皇子还活着,却也愿意让许贤妃服侍皇上,并为皇上生下八皇子,就有了解释!”

“是呀,若不是许贤妃封妃受宠,又生下八皇子,吸引了孙贵妃与孙家人的目光,只怕七皇子早就被发现了。那时候孙贵妃正风光无限,手握大权,又岂能容吴皇后之子存活于世?!吴皇后的幼子能保全,不但多亏了太后娘娘的护持之恩,许贤妃亦有大功呀!”

曹、陆二位感叹完,曹耕云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既然七皇子也在慈宁宫中隐居,想必吴家幸存者是知情的吧?怪不得太后娘娘送他们出宫后,一直让他们住在承恩侯府中,不许出门,也不许见外人,去岁更是直接把人秘密送到长安来。这是怕他们走漏风声呀!幸好他们也懂得事情轻重,哪怕到了长安后,无人拘着他们,也不曾说出七皇子的事。否则当时城中还有孙家的奸细,一旦把消息传回京中,岂不是要酿成大祸?!”

陆栢年点头赞同。

谢文载迟疑了一下:“归夫人母女是否知情,我不知晓,但吴珂多半是心里有数的。方才我问过他了,他承认在宫中那几年里,他曾经给七殿下做过伴读,与七殿下一同接受慈宁宫博学女官的教导。我看他的功课,根基打得挺牢,但似乎不是文人读书的路数,更侧重诗赋与史书,大约就是这个缘故了。”

因为从前教导吴珂的人,并不是惯走科举之道的宫廷女官,所以吴珂写起文章来,总有些挥之不去的脂粉味儿,偏偏又能引经据典,还常常以史为鉴,颇有些高屋建瓴的意味。谢文载总好奇这个学生到底是跟着哪位先生读书的,如今才算是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不是宫中女官教导吴珂的路数特别,而是他仅仅是七皇子的伴读而已,是跟着七皇子上学的。宫中女官不会教导七皇子如何写科举文章,却会教导他如何从史书上学习怎么做好一个皇子。吴珂作为伴读,学一套自然会透着古怪。不过胜在根基打得牢,人也聪明好学,他慢慢调|教几年,就能把孩子掰回到读书人的正道上来了。

海西崖问谢文载:“如此说来,皇上是因为孙贵妃发现了七皇子的存在,为保他性命,才不得已公开他身世的?可这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从前不能公开?八皇子出生前,宫里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皇嗣,连出继宗室的皇子都差一点儿还宗了。皇上那时候身体也不大好,病得很重,却也提都不提。但凡那时候朝野百姓知道有七皇子,也不至于惊慌呀!”

要知道,他们当年在瓜州听到迟来的京中旧闻时,可是真真切切地为皇家担忧过很长时间的!那时候谢文载跟几个要好的友人夜里睡不着,还爬起来对着窗外的月亮默默流泪呢!

谢文载也想起当年的黑历史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听说七皇子身体不好……吴皇后是在大火时受到大惊吓,才早产生下了他。据说当时火势蔓延得极快,三殿下又受了很重的伤,母子俩在心腹宫人搀扶下,勉强逃到坤宁宫后殿,就没办法坚持下去了。没有稳婆,也没有太医,就连七殿下的脐带,都是吴皇后用牙齿咬断的。

“吴皇后生完孩子就不行了。那时三殿下也早已伤重而亡。许贤妃与另一名宫人冒着大火,匆匆外逃,要瞒过周围所有人的耳目逃到慈宁宫。太后也不敢惊动太多人,只能让可信的太医来诊治,但药物补品都有所不足,光是七殿下的乳母便不好找,后来还是归夫人抱女进宫,太后娘娘才有了征召乳母的理由……”

因为这种种原因,七皇子先天不足,后天又没养好,因此身体自小就比一般的孩童要瘦弱。周太后担心他很可能活不到成年,哪怕皇帝知道他的存在,也不会挑选这样一个孱弱的继承人。与其让他成为孙贵妃的眼中钉,小小年纪就死于非命,还不如让他留在宫中悄然成长着,等身体养好了再谋后事。

谢文载道:“据麻尚仪所说,太后娘娘起初瞒了好几年,等到六殿下夭折,皇上病重,被接进慈宁宫养病,太后娘娘才将七殿下的事告知皇上。皇上知道自己还有子嗣存活于世,心情大好,病情也有了起色。可当皇上身体好起来后,他再看到七殿下孱弱的模样,便又担心这不是长久之计了……”

众人一听就明白,皇帝病重时,有皇子能继承储位,他就很满足了,可他的病一旦好了起来人,便开始嫌弃七皇子体弱,又不想公开七皇子的身份了。

据麻尚仪说,当时皇帝有意纳新宠,再生皇嗣,可孙贵妃却竭力阻止,宁可让娶了孙家女为正妃的纪王世子还宗。皇帝不乐意,只得在宫女中挑人。太后觉得这么下去不行,一旦皇帝有了新的子嗣,七皇子又迟迟未能正名,将来还有立足之地么?

于是许贤妃就这么被推出来了……

她确实是个挡箭牌不假,生下八皇子,也是为了保护七皇子。不过七皇子身体不好是事实,没人知道他会不会在成年前夭折。这样虚弱的嫡皇子,是没办法成为储君的。与其让他耗费心力去承受风雨,还不如让他清清静静过日子算了。许贤妃所生的八皇子一向亲近兄长,兄弟二人相亲相爱,哪怕是八皇子成为了储君,也会把体弱的兄长照顾好的。

皇帝抱着这样的想法,让朝中重臣们见了七皇子。众大臣们看到七皇子那一半肖似皇帝,一半肖似吴文安公的长相,丝毫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世。只是他那般苍白瘦弱,众人也心知他有不足之症,恐怕未必能长大成人。再加上他与八皇子手牵着手立于群臣面前,兄弟融洽友爱,无论是抱着“正宫嫡子是名正言顺皇位继承人”主张的臣子,还是支持“国赖长君”主张的官员,都对皇帝的打算没有了异议。

至于那些更倾向于纪王世子立储的官员,则完全失去了声音。

皇帝膝下不缺儿子,有聪慧年长的嫡子,也有聪明健康的幼子,无论选谁做储君都有道理。早已出继多年的庶皇子,就没必要掺和了吧?

孙派经此变故,顿时慌了手脚。随即便是孙永柏案发,三司会审。这回就连偏向孙阁老的刑部尚书,也开始犹豫了。 五百四十章 用意 谢文载等人在海家逗留了很长时间,连晚饭都在海家对付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接近宵禁时间。不过他们住的宅子跟海家只隔了一条小巷,倒也没什么可顾虑的。 他们走后,海西崖与马氏夫妻在上房还聊了很久,还把二儿子海长安与二儿媳胡氏也叫了过去。无论是孙家受挫失势,还是未来新储君人选议定,都会对他们一家人的将来产生深远的影响。因此,这种事不告诉海长安夫妻是不行的。 他们在上房说话的时候,海礁海棠兄妹也在西厢书房里密谈。 海礁进屋后说的头一句话就是:“今儿的事,是故意的!镇国公夫妇特地安排了这么一出,为的就是让所有人尽快知道七皇子的事儿!” 海棠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我听周雪君说,他父亲送来的寿礼,其实早在三天前就进了镇国公府。可镇国公府的人不提,反倒今儿让送礼的亲兵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将礼物送到镇国公夫人面前,还特地拿出七皇子的寿礼强调一番。若说这不是故意的,谁信哪?” 海礁笑了,随即又皱起眉头:“皇帝这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就算是孙贵妃发现了七皇子,企图对他不利,皇帝一怒之下,向文武百官公开七皇子的身份,也就罢了,犯得着特特派人到长安来,让长安上下的人也知道七皇子的存在么?他这是光对长安如此,还是连着天下其他地方的高官大族,也要刻意替七皇子宣扬一番呢?” 海棠想了想:“我以前不知道七皇子身体虚弱,但大致也能猜到是为什么。皇帝很显然不打算让七皇子继承大统,心里仍旧属意八皇子为储。只是孙阁老坚持‘国赖长君’,赞同他想法的人很多。八皇子的年纪放在这里,皇帝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坚持到他成年,可若是孙阁老与纪王世子步步紧逼,他未必能顺利照自己的心意选择储君。因此,他索性把七皇子推出来,哪怕七皇子身体不好,他也是个快满十四岁的嫡出皇子。有他在,皇家就没必要让纪王世子还宗了。这是直接断了纪王世子的后路,省得孙阁老继续在立储的问题上与皇帝对着干!” 而皇帝特地在短时间内向天下人大肆宣扬七皇子的存在,自然是盼着那些为了公心才支持纪王世子的人能打消念头。这些人支持纪王世子,并不是后者有多么出色,是多么合适的皇位继承人,只不过是他们觉得纪王世子比起年纪尚幼的八皇子,至少有成年的好处,读过书,明白事理,平日里也没看出有什么大毛病,又是已婚的成年男子了,随时会有子嗣,不用担心他会少年夭折,断了皇家香火,动摇江山社稷。这些好处并非纪王世子独有。七皇子虽身体不好,年纪也不大,却有嫡出的好处,天然就能得到传统士大夫们的支持。与他对比,纪王世子的优势便不明显了。 至于那些出于私心,非要在纪王世子还宗立储这条路上走到黑的人,毕竟是少数,不是孙派党羽,就是与纪王世子利益相关的人士,皇帝就顾不上了。只要世上大多数的人都反对纪王世子,孙阁老就没办法再坚持自己的主张。 目前看来,皇帝的计划还是颇有成效的。如今朝中已经很少有人再提纪王世子还宗了。群臣们顶多就是在储君人选上有些不同的意见,但那是两位皇子间的事儿,与宗室不相干,与出继宗室的前皇子也不相干。 而孙派失去了皇位继承人的筹码后,许多追随孙阁老的人,就会生出异心来。孙家没有皇子外孙,孙阁老又已老迈,孙家后继乏人,显然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追随者们有几个是冲着孙阁老的个人魅力,才投入他门下的?还不是为名为利为权为势?眼见着孙家风光没几年了,未来的储君无论是哪位皇子,都与孙家有仇,谁还会心甘情愿与孙家一同走上绝路不成?还不是趁着如今储位未定,赶紧先给自己找条后路。
为利益而聚集在孙阁老身边的人,终究会为了利益而弃他远去。一旦孙派四分五裂,不复从前辉煌,他们对皇权的威胁自然也就大为减弱了。 海棠细细分析了一番,海礁听得颇有道理,连连点头:“不错,是这个理儿。虽说皇帝可能是被逼公开七皇子的身份,有些不情不愿,但只要能打击到孙家,便不算是吃了亏。” 只是孙家成了秋后的蚂蚱,不代表与他们敌对的人就能高枕无忧了。 七皇子横空出世,给八皇子立储添了无数变数。虽说如今人人都知道七皇子身体不好,恐怕担不起储君的职责,但他毕竟是嫡皇子,又是兄长。只要他还活着一日,庶出的幼弟就没理由越过他,成为一国储君。哪怕皇帝坚持自己的想法,内阁众臣也同意皇帝的意见,也拦不住世上总会有坚持“正统”的人,反对八皇子立储的。 海棠认为这事儿好办:“就算让七皇子成了储君又能如何?他身体不好,就让皇帝和太后多操心呗。内阁大臣们也多用用心,把朝政给撑住了。我觉得太后养大的孩子,至少是非曲直是能分辨出来的。他就算继位为君,只做个揽总就好了,具体的事务有忠臣良将去处置。”就象是君主立宪制那样,哪怕是华夏历史上,也有几十年不上朝的君王,只要内阁靠谱,君王别总想着勾心斗角算计人,生活也不是维持不下去。 退一万步说,七皇子无论是做了储君还是新君,若是身体真的撑不下去了,少年夭折,也没留下子嗣,那不是还有八皇子吗?以皇弟身份继承大统,本朝也有过前例。到得那时,恐怕八皇子也成长起来了,不再是令人无法信任的小孩子,那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人质疑他的继承资格了。 反正,这里头没有纪王世子什么事儿,再把孙阁老踢出内阁,后宫孙贵妃也没有太后名头,掌不了大权,事情就出不了格。 海礁听得一愣:“可这么一来,七皇子不就成了八皇子的挡箭牌?若这就是皇帝的打算,那他对这个嫡子还真挺刻薄的……” 刻薄就刻薄吧,德光皇帝对皇后与嫡子刻薄,也不是头一回了。对比死得不明不白、连身后哀荣都不保的吴皇后与三皇子,七皇子至少还有立储继位的可能呢!他如今能得到皇帝的承认,光明正大做一位嫡皇子,过去十几年隐姓埋名的生活,便算是有了回报。 更何况…… 海棠觉得,皇帝这回将七皇子推出来,恐怕还有另一层用意。 有了救助、照顾七皇子的功劳,许贤妃“忠良义勇”的人设就立下了。往后若再有人挑剔她的出身,或是发现她是有夫之妇,想借此质疑八皇子,就不能够了。 一切都是为了救助正宫嫡出的七皇子,谁敢说她不是位贤妃呢? 为了给许贤妃与八皇子造势,皇帝还是很舍得下本钱的。 五百四十一章 激动 海家人为了七皇子的事,议论到了晚上,而自问与七皇子关系最密切的归夫人,自然也不例外。 只可惜,侄儿吴珂自打寿宴结束,便与周家子弟们一道离开了,而后又回了镇国公府旁的小院,并不曾到后宅来见归夫人这个婶娘,否则她一定会抓着吴珂问个仔细。 不过吴珂不在,也浇不灭归夫人心头的火。她拉着女儿吴琼,细问席上的种种细节,从周四将军亲兵进府送礼时说过的每一句话,到七皇子寿礼附录的帖子上写了什么内容,她全都要女儿详细说了一遍又一遍,仿佛要把每一个字都刻印在心头上,牢牢记在脑海中一般。 吴琼在周雪君、周华君、海棠面前,已经把这事儿复述过一回了,到了母亲面前,又要重复说上好几遍,耐性再好也有些撑不住。她从宴席上回来后,连衣裳都还没换呢,说了半天的话,喉咙也早就干渴难耐了。她已经将屋里的冷茶水都喝完了,可母亲不放她,她连叫个丫头送热茶来都办不到。 吴琼忍不住说:“娘,您到底还想知道什么?不如问问旁人去?女儿当时虽然在场,但只是在边上旁观罢了,很多内情都不知晓,也不清楚四表叔和七殿下在信里都说了些什么。您不如向镇国公夫人打听打听?兴许她老人家会告诉您呢?” 归夫人撇嘴道:“周家怎么可能愿意向我透露内情?!他们巴不得我离七殿下远远的,不让我与七殿下亲近呢!我们可是七殿下最亲的亲人,倘若我们与七殿下来往得多了,哪儿还有他们周家什么事儿?!” 吴琼听母亲这话说得不象,忙道:“您又钻什么牛角尖了?怎的胡言乱语起来?” “我哪里胡言乱语了?!”归夫人冷笑,“我不过是说实话罢了。不然我们在宫里那么多年,怎的太后连七殿下还活着的事,都不肯向我们透露半分?!但凡她早就告诉我这事儿,我必定会亲自抚养七殿下,将他照顾得妥妥当当的,绝不会让他吃不好穿不暖,落得如今一身的病!” 最关键的是,倘若她早知道吴皇后还有遗孤在世,当初她又何必怂恿榴花去害六皇子?没有这件事,周太后就不用担心孙贵妃闯进慈宁宫来撒野,她就不会被逼出宫,至今还会留在七皇子身边,做他最亲近最敬重的嫡亲舅母呢! 吴琼抿着唇,皱眉看着母亲,有些生气了:“您又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了!太后娘娘是七殿下的祖母,十几年来护得他周全,难不成还能让七殿下受苦么?七殿下身体不好,是因为他是早产所生,藏在慈宁宫中这些年,又不好请太医来调理身体的关系。太后娘娘已经竭尽全力了,娘难道还能做得比太后娘娘更好?!” 归夫人冷笑:“不是亲的,怎么可能真的上心?太后又不缺人侍候,宫中也不缺太医,真要用心养活孩子,还能把七殿下养成这副模样?!别说什么要瞒着人,不方便请太医的话。太后瞒着皇上这件事,本就是错了!但凡皇上知道皇后娘娘留下了亲骨肉,还能亏待了七殿下不成?就算他从前偏着孙氏那贱人生的儿子,可六皇子死后,他后继无人,还能不把这仅有的独苗苗当成掌中宝么?! “都是太后优柔寡断,才害得七殿下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即使如今得以正名,也还有个八皇子与他争皇位。依我看,太后就是存了私心!她嫌七殿下还有母族亲人在,对她不是全心全意的信赖,才会特特推了许秋令出来做皇上的新宠,好生个八皇子,母家卑贱,无依无靠,只能听她周家人摆布!”
这话是越说越不象样了。吴琼再也忍受不下去:“娘,我们还住在周家的地方呢!还要靠着周家才能锦衣玉食呢!就算您不知道感激太后娘娘与周家的恩情,好歹也懂得些人情世故,别说这些惹人生气的话。您当您在这儿说的,就不会传到镇国公夫人耳朵里去?若是惹得她老人家生气,你我又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在这府里住下去?!” “镇国公府要是容不下我们,我们大不了不住就是了。”归夫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如今皇上已经承认了七殿下的身份,七殿下也不必再被困在慈宁宫中了,还准备要封王。等七殿下封王,便有了王府,我们可以回京去,住进七殿下的王府中。我们是他最亲的亲人了,他一定会收留我们的!有了他做靠山,我们吴家便也有了东山再起的希望。到时候我再劝七殿下,帮你两个舅舅在京中谋官。等归家重振门楣,就算吴珂再平庸无能,咱们吴家的家业也能支撑下去了!”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女儿,眼中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光:“你年纪也快到了。不知道皇上日后会给七殿下择个什么样的王妃。依我说,七殿下毕竟是在慈宁宫长大的,身体又不好,比不得上一辈那些风光的皇子们,京中那些高门显宦对他不了解,也不知道愿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若是七殿下婚事上不太顺利,你与他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咱们吴家曾经也风光过,不比别家差什么,你又是七殿下嫡亲的表姐妹,比别家千金更细心可靠。若你能成为七皇子妃……” 吴琼听不下去了,立刻起身要走。 归夫人飞快地拽住女儿的袖子:“别走!娘是认真的!就算你做不了七皇子妃,做个侧妃也行!皇帝亏待了我们吴家,如今他想要吴家的外孙做储君,没理由不给我们一点补偿!我们也不指望他给我们封爵赐地,吴珂那没用的东西不配!不过是个侧妃罢了,他总不能连这点东西都不肯给。只要你做了七皇子的侧妃,早日生下皇孙,日后便再也没人能阻止我们吴家的荣华富贵了!” 其实归夫人早在知道七皇子的存在时,就有了这个念头,可惜被周太后与承恩侯相继否决。后来她又觉得自己可以退而求其次,让女儿嫁给承恩侯嫡长孙,只求女儿能富贵一生便可,偏承恩侯府上下都不肯答应,承恩侯世子夫人还说了些难听的话。 既然周家不识抬举,那就算了!她女儿才貌双全,又是吴家遗孤,做皇子妃都够格,才不用将就他们周家区区外戚之孙呢! 若是七皇子一直未能得到正名,为保七皇子平安,她忍气吞声也就罢了。如今七皇子已是世人皆知的嫡皇子,即将封王,而后便是立储,继位,登基……吴家的亲外孙即将登上世间最尊贵的位子,他们吴家人又怎能被抛下?!她绝对不会让周家摘了这个桃子去。吴家这十余年受尽苦难,可不是为了给周家做嫁衣的! 归夫人激动得双眼发光。她不顾女儿的挣扎,大声道:“我们赶紧给你舅舅写信!我们妇道人家赶不得远路,就怕周家人扣着我们不肯放。让你舅舅来接我们,我们进京去找七殿下,再也不用看周家的脸色了!” 五百四十二章 兄妹议事 天刚亮的时候,吴珂就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

他只觉得一头雾水,心想这大清早的,会是谁在这时候上门来找他,扰得人不得安眠?

虽然心中不喜,但他还记得自己目前是寄人篱下的状态,而外界知道他住在此处的人并不多,兴许就是镇国公府来人,有急事寻他呢。他立刻翻身下床,做了简单的梳洗,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小宅里由镇国公夫人安排来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仆人,已经先一步将大门打开了。

堂妹吴琼披着薄薄的斗篷,匆匆走了进来。

她面色惨白,头上只简单梳了个发髻,连正经的首饰都没戴,身上也是家常旧衣,裙摆下方露出一点绣鞋的尖,上头还沾着泥水,显然是走了很长的路所致。

吴琼虽然自打出生,就一直生活在封闭的环境中,少见外人,但她在慈宁宫与承恩侯府都受过精心教养,从来不会以这种略显狼狈的姿态出现在男子面前,哪怕吴珂是她自小相依为命的堂兄。

难道是出事了?

吴珂心中一惊,来不及问候堂妹,便先开口问:“出什么事了?可是婶娘身体不适?!”

吴琼白着一张脸摇头:“娘没事。哥哥,我……”她咬了咬唇,“我有话要跟你说。”

吴珂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转头对仆从道:“我妹妹一大早过来,想必还未用早膳呢,还请妈妈辛苦些,弄些热食过来。”

仆妇应了声,转身前往厨房,顺道还将随着吴琼同来的小丫头给带走了。她是镇国公府世仆出身,因为素来细心周到,才会被主母安排来照顾表少爷吴珂。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吴家兄妹有话要谈,不想让外人在场呢?

厅中只剩下吴家兄妹二人。吴珂便招呼吴琼坐下,又给她倒了杯温茶:“妹妹别慌,只要婶娘的身体没有大碍,再大的事都有应对之法。你歇口气,与我细细说来便是。”

吴琼慌乱的心稍稍安定了。她抬眼看向吴珂,只觉得这个堂兄好象有了些变化,比起半年前刚到长安的时候,似乎长进了许多。

这给了她更多的信心。她喝了一大口温茶下去,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哥哥,我觉得……我娘发疯了!”

吴珂吃了一惊,但还是沉住了气:“到底出了什么事?”

吴琼将昨晚上她们母女二人的对话告诉了堂兄,每一字每一句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全都只字不差地复述出来了,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春秋笔法。她知道,这时候任何的删减都有可能会导致堂兄错判形势。她绝对不能犯这样的错!

吴珂越听,脸色便越难看,听到后面,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吴琼说到母女二人不欢而散的情形,顿了一顿,又喝了口温茶,方才继续道:“后来我去睡了……怎么都睡不着,只好起身到外头吹吹风,却无意中发现我娘也没睡,正点灯写信呢!我想起她说,要给舅舅去信,便多留了个心眼,悄悄回屋去了,等到我娘屋里的灯熄灭,我才偷偷起身走过去,把我娘写的信给顺走了……”

等到她回屋看了母亲给舅舅写的信,差点儿没当场昏过去!

原来归夫人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她是真的打算要把归家舅舅们叫到长安来,护送她们母女回京城去,连吴珂这位堂兄也要捎带上。就算吴珂不愿意,归夫人也定要把他带走不可。他是吴家仅存的男丁,是吴文安公唯一的传人,她是绝不可能把他留给周家人的。带上他回京,她就有把握,京中那些吴门故生以及同情公公与吴皇后、三皇子的清流文官们,定会为她所用!

考虑到镇国公府如今把她们母女盯得很紧,归夫人也想好了脱身之计。

她在镇国公夫人的寿宴上听说了周家三房马老夫人作恶的消息,也知道马老夫人曾助孙家收集火油,导致了坤宁宫与国丈府的大火。她打算拿这件事大闹一场,先去周家三房闹,再去找镇国公夫妇。马老夫人已经死了,但周家三房必须给吴家补偿。镇国公夫妇约束族人不利,还隐瞒她此事,也同样负有责任。作为弥补,他们得让她带着女儿与侄儿搬出镇国公府,在长安城中另行安家!

吴琼哽咽着对吴珂道:“当初镇国公夫人说,可以让我们搬出府去,另行安置,娘不肯。如今她倒是主动要求搬出去了。因为如今城中已经没有了孙家的奸细,我们不必担心在府外会遇到危险。皇上又承认了七殿下的身份,还要封王。娘说,如今我们不需要再依靠周家了,反倒是要提防周家靠着七殿下得好处,却把我们这些正经娘家亲人撇在一边。

“等搬离镇国公府,她便要雇人给京城归家舅舅去信,让归家舅舅们亲自到长安来,瞒着周家悄悄带我们回京城去。到时候她要带着我们住进七殿下的王府中,让七殿下给归家舅舅谋官,还要想法子让我做七殿下的妃子。她说,要让七殿下知道,吴家为皇后娘娘和他们兄弟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但凡七殿下有一点孝心,就该回报吴家,而不是……只念着太后娘娘与周家的恩情,却忘了我们才是他的血亲……”

吴珂露出惨笑:“婶娘疯了不成?!若没有太后娘娘与周家,七殿下焉有今日?我们又焉有今日?!她这番盘算若是叫镇国公府的人知道,我们还有什么脸面见恩人?!”

吴琼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我知道,娘虽然口口声声说,这是为了吴家的富贵,可她心里想的其实是归家……她只想让七殿下为归家舅舅们谋官,却连吴家失去的屋宅田地,都没想过要拿回来,更别说是哥哥的前程……娘只觉得我们是吴家仅存的人了,便是七殿下最亲的亲人。可七殿下有祖母,有亲父,有亲兄弟亲姐妹……娘说这样的话,又将宫中的贵人置于何地?!”

拼命生下七皇子的是吴皇后,冒死救七皇子出火海的是许贤妃与榴花,冒险养育七皇子多年的是周太后与她身边的心腹宫人,教导七皇子诗书道理的,也是慈宁宫的女官。归夫人由始自终,都不曾为七皇子做过些什么,反倒是因为私心,怂恿榴花谋害六皇子,给太后与七皇子带去了凶险。

归夫人担心吴家的外孙七皇子上位,会叫周家摘了桃子去,可一直以来,真正为了保护七皇子而冒风险的是周家,吴家的幸存者不过是同样受到周家的庇护罢了。担心周家摘桃子的归夫人,才是那个想要摘桃子的人。

吴琼含泪对堂兄道:“哥哥,我们绝不能让娘一错再错!如今七殿下刚刚被承认了皇子身份,孙家还在朝中呼风唤雨,储位归属尚未有定论。我们还远不到安心享富贵的时候,怎能在这时候给七殿下添乱?我们吴家只能依靠周家庇护,什么忙都帮不上七殿下就算了,但我们至少不能给他和周家拖后腿!”

吴珂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了头。 五百四十三章 质问 归夫人起身的时候,已经快要日上三竿了。

昨儿半夜里她给兄弟们写了信,耽搁到很晚才睡。不过如今她横竖也没有婆婆要侍候,更不必管家,镇国公夫人又不需要她去请安问好,她想睡到多晚都行,因此也不觉得这有什么。

只是梳洗过后,她发现女儿不在,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

她问侍女:“姑娘去哪儿了?又往四房去了?”

侍女瞥了她一眼:“姑娘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去找兄长说话。”

女儿不是去找周雪君,而是找吴珂去了,归夫人也同样不高兴:“去找他做什么?有事跟我商量便是了。那没用的东西,难道还能指望他能帮着出什么主意不成?!”

侍女不吭声,替归夫人布好了筷,便退下去了。

归夫人不满地瞥了她一眼,没滋没味地吃着早饭,只觉得这长安城的人整天不是汤面就是馒头包子饼,除了面食还是面食,难道就不能来点新鲜的?她在承恩侯府时,吃得可要比这好多了。镇国公府还是嫡支长房呢,伙食就这样?

说来还是没把他们吴家人放在眼里的缘故!

归夫人憋了一肚子气,草草吃了半碗汤面,就命人撤下去了。她去佛前念一了会儿经,又重新翻出自己写好的信,看是否有什么疏漏之处,心里寻思着,该想个什么理由去周家三房闹腾。

昨儿宴席上那几个周家外甥媳妇透露的话,应该可以充作借口吧?

那她先得想法子去周家三房一趟,把事情闹大了才行。周家三房做了亏心事,肯定没脸见她这个苦主。只要她开口,他们必定愿意给赔偿。哪怕镇国公夫妇心里不乐意,周家三房也会帮她说好话,助她母女从镇国公府搬出去的。在她兄弟到长安之前,她还能从周家三房那里敲来一笔钱粮,好让她们母女日子过得充裕些,兴许还能攒点路费,预备回京路上使用。

归夫人打起了如意算盘,却忽然听得院门方向传来“吱呀”声,这代表着有人进来了。

开门的是这院子里侍候的侍女。她没有进屋通传,便直接开门放了人进来,肯定是女儿吴琼回来了。

归夫人拉下了脸,阴阳怪气地说:“舍得回来了么?一天到晚往外跑,不是去巴着人家的小孙女拍马屁,就是贴着你那没用的堂兄说话,可见的是一家子的骨肉手足了。只是你这般上赶着跟人亲近,是指望人家给你撑腰么?那也得看他吴珂有没有这个本事?!”

这话她是说惯了的。吴琼最初也会听不进去,驳她几句,但次数多了,便不再吭声,默默忍了。归夫人只当女儿今天也是同样的情况,还想要继续嘲讽几句,谁知一回头,便看见房门口处站着麻尚仪,一身黑衣,板着个脸,正冷冷地盯着她看。

归夫人顿时吃了一惊,随即便有些羞恼:“原来是尚仪来了,怎的下人也不知通传?镇国公府的人如今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麻尚仪淡淡地说:“听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原来也是个懂规矩的人?真是看不出来。”

归夫人顿时来了气,也板起了脸:“麻尚仪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嘲讽我吴家么?!”

“这与吴家有何相干?吴二奶奶明明是归家女,是归家教养出来的。”麻尚仪走到距离她不远的边上,早有侍女送上圈椅,供她坐下,随即又迅速退了出去,还把门给关上了。

归夫人怒而起身:“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辱我归家的清名?!”

麻尚仪端坐如仪,不紧不慢地说:“原来归家尚有清名?我原以为,早在当年归大人选择出卖姻亲、座师、同窗、同僚与老友的时候,归家的名声便已经一败涂地了。”

“你——”归夫人气得直发抖,“你好大的胆子!麻六姑,你……”

麻尚仪打断了她的话:“吴二奶奶,别忘了礼数。若想为归家正名,想让世人知道你们归家还有规矩,就别在这里做失礼的事!”

“失礼的是你!”归夫人脸都青了,“你这个老奴才,怎么胆敢在我面前如此嚣张?!”

“我是宫中五品女官。”麻尚仪盯着她,“吴二奶奶又是几品的诰命?你该不会在宫中寄住了几年,就觉得自己是皇宫的主人,可以管我们这些宫廷女官叫奴才了吧?当年吴二奶奶随吴老夫人进宫晋见太后娘娘的时候,难道吴老夫人没有教训过你这个儿媳妇?可不能因为吴老夫人去世多年,你就不把婆婆的教诲放在心上了呀。这可不是为人儿媳该有的礼数。吴家历代媳妇,从来就没有过不孝的逆妇。吴二奶奶可别以为自己守了寡,便可以不遵从吴家祖训了。”

归夫人顿时涨红了脸。丈夫生前根本还没来得及出仕,她当然也是白身。她脑中闪过旧时在皇宫中被婆婆训斥的记忆,又迅速将它晃走了:“你不过是镇国公府的旧婢!因给太后陪嫁,才进宫做的女官,你凭什么在我面前摆架子?我婆婆亦是你的旧主!”

麻尚仪叹道:“吴老夫人生前是何等端庄守礼的人,怎的就有如此不懂事的儿媳呢?怪不得她老人家多次向太后娘娘抱怨,说后悔当初答应吴二爷,挑了你这么一个品德教养都有不足的媳妇。可惜她老人家去得太早了,吴家幸存的偏不是贤良的大奶奶与三奶奶,以至于如今吴家名声被逆媳所累,连带吴家遗孤都被害得受苦。吴文安公与吴老夫人在天之灵,一定会觉得不安吧……”

她瞥了归夫人一眼:“吴二奶奶很生气?那你打算怎么办呢?是给你的兄弟写信告状,让他们到长安来给你撑腰么?”

归夫人总算没有蠢到无可救药,一听麻尚仪这话,立时就醒过神来了:“你知道我给我兄弟写信的事儿了?是谁告诉你的?是这院里侍候的丫头婆子?我就知道……你们镇国公府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麻尚仪冷笑:“镇国公府的人救了七殿下,救了你和你的闺女,保住了吴家最后的血脉!若这样还不算是好东西,那归家的人便压根儿连东西都不是!当初所有人都在为了保全七殿下而费尽心力。太后娘娘想着你闺女还小,心里再恼恨你窜唆榴花犯下大错,也没与你计较,还跟你说明原委,让你安生在承恩侯府过日子。

“结果你是怎么做的?口口声声说,为了七殿下,什么委屈都能受,却瞒着所有人给你兄弟写信告密!承恩侯世子夫人抓了你现行,你还辩解说,那是头一回给你兄弟写信,不曾透露七殿下的消息半句,其实根本就是在骗人!你早在给你兄弟写第一封信时,就把七殿下给卖了吧?!若不是因为这一点,承恩侯又何必急急将你们送出京城?!”

归夫人原本满腔怒火,听完她的话后,便不由得泄了气,开口先透了心虚:“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出卖七殿下?你们别想往我头上泼脏水!”

麻尚仪啐道:“若你没有出卖七殿下,那孙贵妃又怎么可能知道他就藏在慈宁宫中?!” 五百四十四章 告密者 归夫人顿时愣住了,旋即大怒:“你胡说!七殿下消息走漏,是周太后没有保密好,与我兄弟有何相干?!你休想往他头上泼脏水!”

麻尚仪冷笑:“你兄弟回京后,一直闭门谢客,连你父母的坟都没去扫过,独独拜访过孙永柏三回!前两回他连门都没能进,第三回他进去了,待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出来。第二天,孙家便有人进宫见孙贵妃。第三天,孙贵妃便用计支走了太后娘娘,直闯进慈宁宫里去,见到了七殿下!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自打吴家人离了慈宁宫,许娘娘又封了妃,搬进乾清宫与皇上同住,孙贵妃就再也没关心过慈宁宫的动静。太后娘娘不曾露了半点破绽,平白无故的,孙贵妃闯宫搜什么人?自然是事先得了消息的缘故!你兄弟在那之前正好去过孙家,不是他告的密,又会是谁?!”

归夫人听得面色发白,但还是强自要为兄弟辩解:“不可能!定是你们慈宁宫的人走漏了消息!就算不是你们这些宫人,也有可能是慈宁宫里那些太妃、太嫔们。她们未必不知道七殿下的事,你怎能担保,她们就不会向孙贵妃告密?!”

麻尚仪冷哼:“她们为何要告密?当初封宫的时候,太后娘娘就已经把那些有自己小心思的太妃、太嫔们迁出去,安排到寿康宫了,留在慈宁宫里的,都是懂事不多嘴的人。她们在宫外没有亲人拖后腿,也与孙贵妃全无交情,孙贵妃根本没搭理过她们,她们怎么可能出卖七殿下?!

“更何况,当日孙贵妃闯进慈宁宫,见到七殿下后,一口就叫出了他的名字,又说他是内侍,对自己无礼,当场便要把人打死!若不是事先知道七殿下的事,她怎么会一见到人就知道那是谁?!还有七殿下的名讳,便是太后身边的宫人,也不是人人都能知晓的,可偏偏当初承恩侯曾经跟你提过!不是从你嘴里泄露出去的消息,还能是谁?!”

归夫人的脸已经白得象纸一般:“不是我!我兄弟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他根本不知道七殿下的消息!”

“他原本不知道,可你不是告诉他了么?!”麻尚仪冷冷地看着归夫人,“前年你忽然说想念父母亲人,想回娘家老宅瞧瞧,承恩侯不许。你又说,哪怕只是将老宅里看房子的老仆叫过去说说话也好,你想知道父母临终前的情形。承恩侯夫人一时心软,想着你们归家的老仆总不至于出卖自家姑奶奶,便松了口,将人悄悄带进府里来见你。原本想着,你家老仆应该知道事情轻重,懂得闭嘴。谁能想到,那老仆对着承恩侯府,也同样嘴紧得很,还敢悄悄替你夹带书信,捎给你兄弟。承恩侯世子夫人抓到你现行那一回,根本不是你第一次给兄弟写信了。你早就跟他们提过七殿下的事,再三催他们回京来谋从龙之功呢!”

从承恩侯世子夫人抓现行那一回发现的书信来看,归夫人对七皇子的情况了解不多,因此在信中也语焉不详,只是一再催促兄弟回京,绝不能错过了归家东山再起的大好机会。承恩侯一家当时相信了归夫人的辩解,以为她真的没来得及把消息告知归家兄弟,想着不能再放任她下去,才赶紧把她母女婶侄三人送到了长安。

如今回想起来,她在早前给兄弟的信中,定是明确提到了七皇子还活着,并且就住在慈宁宫中!

只不过那时候的归家兄弟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也不想搭理她,她才会急着写第二或第三封信,并因此被承恩侯世子夫人抓了现行。

周太后与承恩侯府错信了她,才没有在归家兄弟回京后,第一时间把人盯住,以至于让他们有机会接触到孙家,将七皇子的消息传了出去。

这回周四将军借着送寿礼的机会,把京中最新情况传回长安,家书中多有悔恨之语,就连周太后与承恩侯一家,也十分懊恼。

虽然皇帝承认了七皇子的身份,还许诺会封王,可储位归属生出变数,七皇子也随时面临着孙贵妃与孙家人的暗算谋害。周太后与承恩侯一家都觉得,这实在是得不偿失。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归夫人私下给兄弟写信告密的缘故!

麻尚仪从得到消息开始,就一直憋着气,到如今才冲着归夫人,全数发泄了出来:“你怎么敢?!皇后娘娘就只剩下七殿下这一个亲骨肉了!他从小体弱多病,我们慈宁宫为了他能平安长大,付出了多少心力?!当初你还有脸埋怨太后娘娘不肯告诉你七殿下的事,如今想来,幸亏那时候没人告诉你,否则你早在宫中就向孙贵妃投诚,把七殿下卖了,好成全你们归家的富贵。若是孙贵妃顺道把珂哥儿也害死了,你兴许还能厚着脸皮说你闺女才是吴家唯一的遗孤,好打着她的旗号,哄着你公公的门生故旧们为你们归家的荣华富贵出力呢!”

太后娘娘如今最后悔的,就是把归氏接进了慈宁宫。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连七皇子都能出卖,当初太后娘娘就该撇开她,直接命人将吴琼抱进宫中,交给乳娘养育,也未必养不好,一同进宫的吴珂兴许还能过得更好些。至于归氏,就让她跟着归家离开京城,也省得她成天说太后害得她与亲人分离,连父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至于她是否会牵挂闺女?看她如今恨不得拉着亲闺女为归家做牛做马的模样,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了闺女拖累,她兴许还能改嫁他人,享她想要的荣华富贵呢!

麻尚仪愤怒的指责,归夫人根本不能接受:“你胡说!胡说!我没有……我没有出卖七殿下!我心里只有盼着他好的,怎么可能出卖他?!孙贵妃是我的仇人,我恨不得她死!她儿子还是我让榴花去害死了的,我怎么可能向她投诚?!”

归夫人激动地冲到麻尚仪面前,紧紧抓住了她的双臂:“你怎么敢?!不许你污蔑我!我再糊涂,也不会忘了我丈夫儿子是谁害死的!我绝不可能向孙贵妃告密!我没有做过那种事!”

七皇子的平安关系着她日后的荣华富贵,她想让兄弟回京谋从龙之功,就是为了能让归家有机会东山再起。当初她父亲为自保出卖姻亲与盟友,以至于家族名声一落千丈,这些年兄弟在地方上连个帮手都没有,仕途艰难,难道她不知道么?可她什么都不能说,因为当初父亲是为了保住她母女二人的性命,才会这么做。但只要她兄弟能助七皇子登上皇位,过去的污点便会全数消失不见了,他们归家会成为大功臣,谁也不能再指责他们!

她为娘家亲人筹谋了那么多,怎么可能出卖七皇子?那岂不是自断前程?她没那么蠢!

可麻尚仪却冲着她冷笑:“你确定,你兄弟跟你是一条心么?!”

归夫人愣住,随即被麻尚仪一把推倒在地,居高临下地俯视:“你敢担保,你兄弟没有别的想法?!” 五百四十五章 恐惧 这下归夫人还真是不敢打包票了。

她很想说她兄弟肯定跟她是一条心的。她为娘家筹谋的好出路,她兄弟完全没有反对的理由。

可现实就摆在这里。

她千方百计传信给兄弟,让他们回京谋个从龙之功,他们却完全没有搭理的意思,也不肯给她回信。

他们回京了,也不去承恩侯府找她——他们刚从外任上回家,应该还不知道她来了长安吧?但凡他们心里有她这个姐妹,就没理由不去承恩侯府问一声。

再加上她兄弟去孙家拜访的事……就算她在麻尚仪面前拼命为兄弟辩解,也不敢确信他们就真的没有泄露七皇子的消息。

若是她父母还活着,她相信他们一定会接受她的提议。可她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呀!她知道这些年,兄弟们在守完孝重新起复时,是走了大弟岳家的门路。她也知道大弟的岳家是孙阁老一派的人。她原以为他们只是为势所迫,才会认贼作父,等到他们归家有望东山再起了,他们自然不用再看那些奸贼的脸色!

可是……那么多证据都摆在这里。她已经十几年没见过自己的兄弟了,怎么敢说,他们还跟她是一条心呢?!

归夫人瘫坐在地上,面色惨白,背后已是冷汗直流。

她试图继续为兄弟辩解,也是想要说服自己:“我的兄弟……自然是向着我的……我为他们出了那么好的主意,他们没理由不答应……我是七殿下的嫡亲舅母,唯一的嫡亲舅母!七殿下当年见到我时,也是亲亲热热,恭恭敬敬的。如今皇上已经承认了他,又要给他封王,他很快就会成为储君,等皇上驾崩,他便是新君了!这么好的一条路……我兄弟只需要给七殿下帮点小忙,表个忠心,大好前程就在眼前了。以往那些嘲笑他们、看不起他们的人,都不敢再说半句闲话!这么好的一条路,只需要抬抬脚就能站上去,他们怎么可能会不同意……”

麻尚仪看着她那副自欺欺人的模样,只想冷笑:“吴二奶奶,事实就摆在眼前了,你还想骗自己到什么时候?!你兄弟但凡还念着半点手足情谊,都不会无视你的深仇大恨,一味去巴结讨好孙家人!孙家根本不知道七殿下的事,他们全心全意都在想法子对付八殿下呢!若不是你兄弟告密,七殿下又怎会遇到那样的凶险?!只可惜,他们走错了一步。他们前脚刚向孙永柏告密,后脚孙永柏就因罪下了诏狱!七殿下也是有惊无险,逃过了孙贵妃的毒手。而你那两个兄弟,却再也不会有洗脱罪名的那一日了!”

虽然麻尚仪很看不起归夫人,也必须承认她给娘家兄弟筹谋的是条好路。即使归家兄弟没什么大才干,但只要他们愿意为七皇子尽忠出力,八皇子日后也不会亏待了他们。高官显宦是不能了,洗脱骂名、安稳一生,还是能办到的。然而归家兄弟非要往死路上走,又能怨得了谁?归家当年选择了错误的路,还能勉强说是为了自保;如今再选错,不过是因为愚蠢罢了。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孙家已经是后继乏力,颓势已显了。哪怕纪王世子当真成功还宗立储,孙家也风光不了几年。纪王世子对孙家能有什么情份?不过是利用孙阁老的权势助自己谋取权位罢了。无论最终他是成功还是失败,孙家迟早会失去用处,到时候他又岂会容孙家继续踩着自己的头顶上?!哪怕他娶了孙家女为妃,将来再生下子嗣,也不会因此手软半分。他这个身份,哪怕坐不上皇位,又哪里会缺了妻妾子嗣?

这么一条迟早要沉没的破船,孙家的党羽都能见势不妙,便火速另寻出路,不再死死绑在孙家的破船上了。归家兄弟有归夫人这个吴家儿媳做筹码,又不受孙派待见,本来都已摆脱了孙派的桎梏,只需要在京中等上几年,就能迎来东山再起的希望。结果他们居然上赶着要继续攀附孙家,不惜自断后路,落得如今的下场,又能怪得了谁?!

麻尚仪冷笑着对归夫人道:“吴二奶奶就别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如今孙永柏入狱,他已招认了你兄弟向他告密之事,而七殿下也知道你兄弟的所作所为了。哪怕他们如今还安然无恙地待在家里,将来也不会再有起复为官的那一天!七殿下看在你这个舅母的面子上,没有对你的兄弟赶尽杀绝,便已足够厚道了。你休想再仗着所谓的亲戚情份,便厚颜在七殿下面前为你的兄弟求官!七殿下再仁厚重情,也不会原谅差点儿害了自己性命的人!”

归夫人的脸刷的白了,眼中露出了恐惧之色:“不不不……这一切都是误会!我兄弟他们只是一时犯了糊涂。他们不是存心要害七殿下的!七殿下不能这样,我是他嫡亲的舅母呀!我们吴家就只剩下三个人了。除了我们,他外家便再无亲人。他怎能不管我们呢?!”

麻尚仪没好气地说:“归家又不是他的外家。归家人的前程与他何干?!七殿下能饶过你兄弟的性命,你就该替他们烧高香了,还敢得陇望蜀?!”

归夫人已是糊了一脸的泪水,再也不复先前的高傲。她狼狈地爬向麻尚仪,抱住她的双腿:“麻尚仪,麻嬷嬷,求求你,你知道我的为人,我绝对不会投靠孙家,绝对不会出卖七殿下的!我的兄弟只是一时犯了糊涂,他们再也不敢了!求你帮我说说好话,让七殿下原谅他们吧!我们毕竟是那么多年的交情了,横竖孙贵妃也没把七殿下怎么着……”

麻尚仪一脚踢开她,板着脸站起了身:“你怎么好意思说这个话?!你以为七殿下为何能逃过孙贵妃的毒手?!我们慈宁宫两死四伤,许娘娘赶来相救,还差点儿破了相!这一切都是因你之故!当初你带着女儿住在慈宁宫中,谁没关照过你?谁没帮过你的忙?!如今大家死伤惨重,你一句都没问过,倒是只顾着替你那两个兄弟求情了!吴二奶奶,你也好意思叫我们念旧情?你我几时有过旧情?!人人都只是看在吴老夫人面上,看在吴家哥儿姐儿面上罢了!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归夫人满面是泪地再次抱上麻尚仪的双腿,想要继续哀求她,却忽然看到房门外有人影晃了晃,顿时吓了一跳:“是谁?谁在外面?”想起女儿一早出去了,难不成是回来了?

她生怕女儿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犹豫了一下,门外的人便开口了:“尚仪,话还未说完么?这样的人,您何须与她多费唇舌?改日我回禀宫中,请圣上下旨,将她处置了便是。这等罪妇,只需一杯毒酒便可解决,原不必尚仪操心。”

是个男声。

归夫人吓得缩成了一团。这个说话的语气,莫非是……

麻尚仪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她毕竟是吴家妇,若是无缘无故死在镇国公府内,只会给周家添麻烦。因此,现在还不是时候……” 五百四十六章 来信 镇国公夫人寿宴过后,长安城里的人都在议论七皇子的事。

没人听说过皇后留下了一位嫡皇子,但曾有人留意到,许贤妃所出的小皇子排行第八,而几年前死去的孙贵妃之子却排行第六,那么排第七的是谁?

八皇子出生前,皇帝后继无人的事一度是城中热议话题,不少人暗地里非议,认为这是皇帝不做人,对边军将士、忠臣良将过于刻薄寡恩的报应。当时无人提起宫中还有一位七皇子,众人知道许贤妃所出的小皇子行八后,还以为七皇子出身低又早早夭折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而且是中宫嫡出!

孙家在京中呼风唤雨,孙阁老权倾朝野,却没发现这么一位嫡出的小皇子,让他活到了这么大,如今随时可以直接立储,可见孙家的气数已尽了!

人们议论纷纷,都挺高兴的。虽然大家对吴家二奶奶归氏的观感不怎么样,但吴家遗孤吴珂是个挺斯文知礼的好孩子,吴琼的名声也不错,镇国公的长姐吴老夫人也曾给长安的父老乡亲们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大家都很欣喜地看到吴老夫人还有孙子孙女与外孙平安留存于世。凭着吴家与周家的关系,倘若七皇子成为储君,日后继承皇位,朝廷对西北边军的不公待遇想必就会彻底改变了。

退一万步说,即使七皇子不会成为储君,继承皇位,那新君也会是八皇子,那位小皇子的生母亦同样与周家关系亲厚。只要未来的新君不是孙家支持的纪王世子,西北边军的未来都是一片光明。

大家对西北的未来都更有信心了。

这个话题,不但周家族人与亲友们在讨论,西北边军的大小将领们在讨论,就连陆续听说了消息的中低层文职官员们,也在私底下议论纷纷。

海家不但有人在陕西都司衙门任职,寿宴当日还是座上客,自然也是知情人之一。他们自家私下讨论之余,周围邻居们有收到风声的,也没少上门来打探。

金嘉树那边不用提,即使麻尚仪接连数日都没来看望他,他也能从海礁与周奕君处打听到相关的消息。不过其他的邻居们,就得想办法从知情人处打探了。

海西崖借口出差,迅速出了长安城;谢文载那边只需声称要专心教导学生,闭门谢客,便不会有人厚着脸皮上门打扰;海长安因为不曾参加宴席,还能借口不知情避开他人的询问;唯有马氏这位当家主母,常年习惯与左邻右舍打交道的,实在没办法逃过去,只能硬着头皮接受众人的探问,再斟酌着透露一点可以透露的消息。

海礁都借口要上学,每日早出晚归了,放了学也会约朋友练骑术去,尽可能躲开家中一波波上门的客人。海棠当然也不会傻傻地留在正院上房里陪祖母受罪。她甚至连正院的正厢书房都不去了,借口说要温书,躲回到后院的房间。不管有多少人前来拜访,横竖打扰不了她的清闲时光。

趁着这段时间,她看了一本新书,画了两幅新画,练了几十页的字,还做了一个小荷包,预备中秋节时配新衣裳用。

就在她寻思着应该为这新荷包配荷花香还是桂花香的时候,她收到了周家三房周怡君的来信。

这段时日,周家三房一直闭门守孝,没什么新的动静出来,在周家族中的存在感已经降低许多。若不是马老夫人的事引得族人亲友私下议论,恐怕都没什么人提起他们家了。周马氏与马氏姐妹俩倒是联络不断,时不时就会打发人互相送东西传信,连带的周怡君也没少给海棠写信。只是她每次写信都是让祖母周马氏派到海家来跑腿的仆妇捎带的,郑重打发心腹侍女单跑一趟,还是头一回。

海棠看着手中的信,没有打开,就先问周怡君的侍女:“近来府上可出了什么事吗?你们姑娘可好?”

侍女老老实实地回答:“府上一切如常。姑娘安好。”接着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族里有些消息传来,老爷、太太都打算要到庄上住些时日,姑娘要跟着一块儿去,兴许是打算跟表姑娘告别。”

海棠讶然:“怎么好好的,又要搬到庄上去?我还以为只有你们家二老爷和大爷会在庄子上守孝呢。”

侍女犹豫了一下,才回答:“老爷太太要去的是太太陪嫁的那处庄子,不是二老爷和大爷住的那一处。”

那就是海家人与金嘉树之前待过的那个庄子吧?距离周家老兵庄子不远的。虽说那里距离山边也近,但与马老夫人坟地附近的那处小庄还隔着一段距离,少说也有七八里地了,不远,但也不近。若是要去守孝,周世功夫妇跑那地方去做什么?

海棠心中疑惑,便吩咐石榴,让她带周怡君的侍女下去喝茶吃点心,自己独自留在房间里拆信。

周怡君果然提到了自己即将离开长安城,陪祖父母前往祖母陪嫁庄子小住的事。他们打的是乡居守孝的旗号,事实上却不是为守孝才去的。

周世功如今对马老夫人这位继母不说恨之入骨,也是满心腻烦,愿意做足表面功夫,辞官丁忧,守上三年孝,已经很给面子了,怎么可能会甘愿跑到乡下去吃苦?他这都是被逼的!

镇国公府传来的消息,道是那位吴家幸存者归夫人,在镇国公夫人的寿宴上听人说起了马老夫人犯过的事,得知马老夫人与周淑仪曾帮孙家收集火油,那些火油被孙家用在了国丈府大火上,顿时就炸了。她如今没办法找孙家晦气,周淑仪又远在京城,马老夫人更是死了,罪魁祸首一个都不在跟前,便打算找周家三房的晦气,要周世功、周世成兄弟为她丈夫儿子偿命。

镇国公府的人苦劝她熄怒,道是周家三房只有马老夫人母女犯了事,而且也是被孙家骗了,周世功一家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周世成一家则早早外驻岷山卫,根本不知情。她想要怪罪,也怪罪不到他们头上。

可归夫人不肯接受。她就是觉得周家三房都是一家子,当娘的害了人,做儿子的就该为母赎罪。别说周世功不是马老夫人亲生的话,不是亲生的,马老夫人也把他从小养大了,他又一直敬着这个继母,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了。

归夫人闹腾着要来寻周家三房的晦气。她是苦主,镇国公府也不好拦得太紧,只能慢慢苦劝,同时也提醒了周家三房,让他们小心应对,千万别跟归夫人闹僵了。

周世功怎么敢跟归夫人闹僵?他自己心里还虚着呢!对上旁人,他还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知情。可吴家既是亲戚又是苦主,他可没脸在吴家人面前挺起腰杆。

惹不起,躲得起。所以周世功选择躲了。

他带着妻子、孙女直接出城去了。周家三房产业不剩几处,他又不想跑得太远,便索性搬去妻子的陪嫁庄子上,横竖那里也有许多三房的老兵在,想必能体谅他的苦楚。

至于家里的事,小儿子周晋林马上就回来了,就都交给他处置吧! 五百四十七章 仓促 “啥?出城去别庄上住?!”

马氏从孙女海棠处得知这个消息,大吃了一惊:“额先前可没听大姐说起呀,他们什么时候走?”

海棠告诉她:“听说是明后天。他们不知道那位归夫人几时就杀上门了,所以想着尽快躲开。如果不是搬家要收拾的东西太多,姨祖父都恨不得今儿就走呢!”

马氏哂道:“他这话说得轻巧。横竖他只是拿主意的一家之主,收拾行李、打扫屋子、安排行程……这些琐碎事都不与他相干,累也累不着他,他当然是恨不得抬脚就走咧。等到了地方,啥都没有,屋子内外都是灰,没吃没喝的,他又要怪额大姐没把事儿办好了!”

不过想到周家三房别庄的庄头一向勤勉,主宅的房屋是常年都维护得很好的,只需要简单打扫一番便可以入住,日常供给更是不成问题,更想来大姐一家就算今天就搬过去,也不会落得啥都没有的处境,马氏就没有再吐槽下去。

她只是习惯性地替大姐操心了一下:“额估计大姐今儿忙着收拾行李,打发人去别庄上叫人打扫屋子,根本顾不上给额传信儿了。明儿她应该会打发人来告诉额。”说着又皱眉头,“晋林也不知走到哪儿了,还要几日才能到长安。他离家这么久,就算回来了,也是两眼一摸黑,叫他两口子回来就立刻把家事担起来,这不是存心为难孩子么?!”

海棠压低声音道:“怡君表妹说,她原本也替晋林表叔担心过,但姨奶奶却没在姨祖父面前说半个不字,反而十分赞同他的决定。姨奶奶说了,如今周晋浦在庄上守孝,怕是三两年内都回不来,他之前又犯过好几回大错,族里长辈都嫌弃他了。只要晋林表叔回来后,作为三房年轻一辈的主事人在人前出现,时间一长,哪怕姨祖父没有明白宣布继承人选,族里也会默认晋林表叔是三房未来家主了。”

原来是周马氏的算计。

马氏顿时不再抱怨了:“大姐也是为了孩子着想。晋林虽说年轻,但好歹在边城历练了十来年,一向当家做主惯了的,他们家如今也没啥大事,想来还难不到他两口子。”

不过,归夫人那边依然是个麻烦。周世功和周世成兄弟俩是躲出去了,可留下来看家的周晋林,也有可能面临归夫人的迁怒。看归夫人那个劲头,哪怕明知道周晋林是小辈,根本不知情,也没得着马老夫人什么好,她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马氏忍不住小声抱怨说:“这都叫啥事儿呀?!额也知道吴家人可怜,那个归夫人可怜,可这冤有头、债有主的,她要怨恨,冲着正主儿去行不行?周家三房上下除了马老夫人亲生的儿女,谁没被她坑过?大姐姐夫都被她坑了大半辈子!如今她人也死了,债也该消了,只留下一个同谋的闺女,归夫人要恨就冲着周淑仪去,把气撒到不相干的人头上,这不是欺软怕硬么?!”

海棠道:“镇国公府那边拦着呢,估计镇国公夫妇是不会让归夫人真的闹到周家三房来的。提前让姨祖父姨奶奶他们躲出去,不就是想把这事儿压下去吗?”

马氏想了想:“这种事,就算能躲得一时,也不可能躲得一世。镇国公府一味拦人,也不是法子,总要想个主意,叫那归夫人把这口气撒出去才好。可惜了,颍川侯府不打算把周淑仪休回娘家来,不然她倒是个现成的靶子。”

海棠笑笑:“曾家愿意留下她,那当然是不休的好。周淑仪犯的事,外头的人知道的也不多。她到底是周家女儿,若是被休弃回家,周家女儿脸上也不好看呢。”

其实也就是颍川侯府行事厚道,才会仅仅是圈禁了周淑仪了事。换作别家更狠心些的,叫她直接“急病而亡”,就更省心省事了。周家这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颍川侯明知道她已自绝于娘家,还愿意留下她一条性命,也不让兄弟休妻,多半是为了侄儿侄女着想。这人品就算是难得了。

马氏也想到了这一层,不由叹气:“马老夫人当初折腾啥呢?她若是老老实实地嫁给未婚夫,就算行事有啥不妥当的,人家也会容忍一二。曾家行事,一向厚道又大气。结果她非要看上那个胡人老汗王,把好好的婚事给折腾没了,自己也被父母赶出家门。她临死前还觉得自己嫁给三房老太爷做填房很委屈呢!却不知道那已经是她上辈子烧了高香了。老天爷对她那么好,前后给她安排了两个靠谱的夫婿人选,又让她富贵长寿活到这个岁数。但凡她少折腾些有的没的,都不会落得不得善终的结果。可见人啊,还是要惜福!”

海棠笑笑,不想再讨论那个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前“女主角”。她转移了话题:“阿奶,姨奶奶这回搬去别庄上住,还不知要住到什么时候呢。如今都入秋了,眨眼就是冬天。我们要不要给她准备些什么?明儿要去送她吗?还是改日再到庄上去探望?”

马氏的注意力顿时被她转移开了:“说得也是。她这一去,没个三两月都不好回来的,少说也要住到入冬吧?冬天就不好再留在别庄上过了,庄上可没有城里暖和。明日额就不去送她了。他们走得那么仓促,她一定忙得不得了,哪里有功夫来招呼客人?改日她在庄上安顿下来了,额再去看她也不迟。横竖坐车过去也方便,大不了在庄上住一晚。那宅子那么大,有的是屋子招呼额们家。”

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只是他们走得也太急了!这些天额一直在跟大姐商量着开织布作坊的事。今年额们可以先试试水,做点皮棉买卖,先把货源的路子搭好了再说。额都打听过了,有两家皮棉商人近日都要出货,一个延安的,一个榆林的,都是老爷从前认得的熟人,只要额们愿意把他们的货物全包下,就愿意给额们一个实惠价钱。额正想跟大姐商量,选哪一家的货物好呢,谁知她这就要出城了!等她搬到别庄,额以后要跟她商量啥事,都不如眼下方便了,这作坊还怎么开得起来?!”

海棠笑道:“阿奶,你原本也只是想借周家三房的名头来开作坊罢了,难道还真指望姨奶奶能帮忙打理作坊的事务吗?如今跟从前也没什么两样,只要姨奶奶跟姨祖父商量好了,借他家的名帖给你用一用,别的时候不出面也没啥,反正姨奶奶答应了要出一半本钱的,也算是出了一半力了。”

马氏哂道:“这算什么出了一半的力?开作坊不用找地方么?织工的事也需要大姐操心吧?额虽说也是长安人士,却比不得他们周家手里有人。这些事若是大姐不肯出力,真要额一个人累死不成?!”

她越想越觉得这样不行,立刻起了身:“明儿额就不去打扰大姐了,但额今儿有要紧事,得跟大姐商量才行。额这就过去一趟,棠棠看家,晚饭也交给你了!”

海棠目瞪口呆。 五百四十八章 风声 海棠自然是学过打理家务事的,从前也没少给祖母马氏打下手。 但马氏不在家,留她一个人主持中馈,这种事之前还真的没发生过。 不过这也难不倒海棠。她惊讶过后,便迅速平静下来,送走了祖母,回头就吩咐厨房去了。 祖父海西崖出了外差,表叔公谢文载与曹耕云、陆栢年三位长辈都搬出去了,自有仆妇负责一日三餐,海棠只需要安排自己与兄长海礁,二叔一家三口以及家中仆从的晚餐便好。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祖母马氏那一份也要预备出来。谁知道她老人家是不是会留在周家三房用餐呢? 只是一顿饭而已,海棠也不必做什么改革,就照着平日祖母的旧例,叮嘱厨房准备了几个菜,有荤有素,主食也是家里吃惯的面食,只不过多两样佐餐的小菜罢了。 她在二进院的园子里用木框钉成的花盆种了“花花转盘”抽出来的种子,其中有几种本地少见的蔬菜。因着家里人都没见过,马氏从来不会让厨房拿它们试做成菜,就怕吃坏了人。海棠心里清楚这两样蔬菜其实是江南某些地方的常见品种,只要浇水足,天气暖和时在长安也能正常生长,自己“没见识过”不好夸它们的好处,如今倒是能趁机尝一尝。只要家里人评价不错,二进院里那一茬一茬长出来的蔬菜便有了用处,冬天到来之前,她还能腌一批泡菜呢! 现如今,长安的市集上已经有蜀地贩来的辣椒了,还很受本地军伍人家的欢迎。海棠知道几个泡菜配方,今年秋冬正好用上。 海长安平日里不经常在正院上房用饭,而是留在二进院的屋子里陪妻儿一道进餐。今日厨房新出的两样小菜都没送到他那儿去,因此他并未觉得晚餐有什么不同。若不是从卫学回来后,他来正院请过安,知道母亲出门走亲戚去了,或许都不会知道今日主持中馈的另有其人。 但海礁与妹妹一道用饭,却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差异。 他对两个新口味的小菜大为赞赏:“味道不错呀,这是二进院里种的?叫什么名字?” 海棠说了,他惊讶地道:“我在京城时,听人说过,好象是江南那边的菜吧?没想到长安也会有。你是在哪里买到的?——市集上碰见的不知名种子?莫非是江南的商人捎带过来的?他们有功夫不多捎带些紧俏的货物,带这蔬菜种子做什么?不过倒是便宜了我们家。从前不知道就罢了,如今知道这两种菜的味道都不错,咱们以后就多吃一点,也能给家里省点买蔬菜的费用。” 海棠笑着应了,又说:“我在书上看到两个腌小菜的方子,过几日试一试。若是做得好了,今冬咱们家也能多几个菜色,不必再吃一冬的萝卜了。” 海礁十分赞同:“家里的菜色其实也不是不好吃,就是种类少了些。阿奶成天就只知道吃面,面食和牛羊肉虽好吃,多了也容易腻。我倒是挺想吃大米饭的,可又不好开口。小妹你要是能多管几天家里的伙食就好了,多来点儿新花样,也叫哥哥换换口味。” 海棠笑道:“爷爷也习惯吃面,他老人家来西北三十多年了,早就换了口味。哥哥想要新鲜菜色容易,要改主食种类,就不好办了。除非爷爷出差,阿奶也去庄上探望姨奶奶了,还不带上我,否则我是不好做这个主的。” 海礁笑道:“不妨事,改日我请小金到家里来用饭,就说他是直隶人士,习惯吃米饭,阿奶自然会叫厨房做白米饭的。”
兄妹俩说笑了一阵,晚饭就吃完了。等崔婶带着人把碗盘撤下去,送了大麦茶上来,海礁喝了两口,便压低声音问海棠:“阿奶去找姨奶奶,是为了周家三房那个传言么?归夫人要上门找他们家晦气?她不是被镇国公府看紧了么?连门都出不了,怎么还能跑去三房撒野?我今儿去镇国公府转了一圈,没听说她有什么动静呀?倒是有人说她病了,怕人过了病气,连亲闺女都不见呢!” 海棠听着倒是有些惊讶:“归夫人不肯见吴琼,怕过了病气吗?虽然我知道她很爱女儿,但以她从前的习惯,她应该会把女儿留在身边侍疾的。旁人她都信不过。” 兄妹俩都觉得有些怪怪的,便把双方知道的情报拿出来交流了一下。 海礁听人说,归夫人是在镇国公夫人的寿宴上,听刚从外地回来贺寿、不知道她身份的周家外甥媳妇们议论起三房马老夫人的事,才知道当年吴家大火背后还有周家人掺和其中。当时她倒是没闹起来,过后镇国公府内就有传闻出来,说她想要找周家三房闹去,要周世功、周世成兄弟给自己公公丈夫儿子偿命。 镇国公府和周家族里听说了消息的人,一边同情归夫人,一边又觉得她没有道理。罪魁祸首都已伏法,剩下的家眷不但不知情,还是受害人,怎么能让他们偿命?大家都觉得归夫人是要找借口跟周家过不去。镇国公夫妇把人拦下来,大家都很赞同。 三房一家避出城去,兴许还能得到大家的同情呢。先前议论他家的人不少,归夫人闹这一出,倒是把那些非议的声音给压下去了。 海棠这边的消息基本是从周怡君处得来的,跟海礁打听到的情况基本能合上。奇怪的是归夫人明明已经被软禁起来了,就算被允许参加镇国公夫人的寿宴,也不是从此就恢复自由了,她要闹腾,镇国公府有的是法子阻止,至于闹到周家三房要躲出城去的地步吗? 海礁猜测:“镇国公府一向厚道,先前是归夫人犯错在先,镇国公夫妇要罚她,把人软禁起来也是理所应当的。但这一回归夫人没犯错,反倒是苦主,镇国公夫妇见她可怜,不忍多加责备阻挠,也是人之常情。反正人出不了府,闹腾就闹腾了吧。周家三房避出城去,便是退让的意思。归夫人见他们知错,兴许就会消气了?” 海棠撇了撇嘴:“阿奶得信儿的时候,还跟我说呢,归夫人就是柿子捡软的捏,知道周家三房好性儿,才会拼命闹腾。若她真个记恨害了自己丈夫儿子的人,怎不见她去寻孙家报仇?就连周淑仪这个马老夫人的同谋,她也没提过呢!难道那不是更应该承担责任的人?” 海礁顿了一顿:“不好说。周淑仪离得远,况且要报仇也轮不到归夫人出手,皇帝就不会让她继续苟活于世。宗女都赐了毒药,她一个寻常官眷怎么可能会安然无恙?” 海棠挑了挑眉。她几个时辰前才感叹过颍川侯府厚道,竟然还容周淑仪继续活在世上,难不成这就要被打脸了?是皇帝下旨赐死了吗? 海礁却说不清楚:“镇国公府的少爷们大概听到些风声,但没有准信儿,也不敢打包票。等阿奶回家,咱们再细问好了。若是皇帝真个下旨赐死了周淑仪,姨祖父必定会知道的。” 五百四十九章 唏嘘 马氏在天黑后不久就回了家。 周家三房如今乱糟糟的,她把正事儿办完后,也不想给自家大姐添乱了,随便吃了些点心垫肚子便告辞,回到家里,还有孙女海棠给她备下的热面热菜呢,两样新出的小菜也好吃。 她夸了几句,吃饱喝足了,才跟孙子孙女说起自己在周家三房的经历。 她此行最关心最在意的,自然是织布作坊的事。 周马氏也没提防自家忽然就要搬到庄子上去,因此颇有些手忙脚乱的。织布作坊的事她也在关心呢,这可是能来钱的产业! 周家三房如今经济状况不好,祖上留下来的基业几乎叫马老夫人败光了,后者留下的那些私房,都叫周世功给了周世成,周晋浦与马家也想跳出来争一争,不管结果如何,总归是不可能再并到公中去了。周马氏如今既然做了当家主母,少不得要为家里开源节流,不然如何过日子?如何接济闺女,如何把一份好家业交到儿子手中?难得小妹马氏愿意出力,她又知道妹夫海西崖擅长经营,自然要抓紧这个合伙的机会。就算丈夫周世功坚持要搬到别庄上住,打乱了她的计划,她也不肯放弃开作坊的打算。 周马氏硬着头皮挤出了一笔银子,让马氏拿去做皮棉生意,今年秋冬季赚得的钱连同本金一道入股,明春建起织布作坊来。建作坊要用的房舍,她会让人去找。就连织工的人选,她也会负责。剩下的事就都交给小妹马氏了。她虽然管过家,但真没多少打理生意的经验,与其拖后腿,还不如全都交给懂行小妹去操心,她自己坐等着收钱就行了。 马氏带回了一小箱银锭和姐夫周世功的名帖,心里还算满意。她还道:“不知晋林媳妇对生意的事儿是否感兴趣?等她家来,额就去问问她。她婆婆出了城,但她总是守在家里的,身上也有诰命。作坊要是遇到什么事,需要官面上的人支应,额去寻她也方便。” 海棠一边附和着祖母,一边帮她将那箱银锭搬进里间,锁进了炕柜里。 等三人重新在炕上坐定,海棠看了海礁一眼,海礁便会意地开口:“阿奶,您在姨奶奶家里,可还听说了别的消息?” “啥消息?”马氏眨了眨眼,“你们是说他们家为啥要搬去庄上的事儿吧?还不是那个归夫人闹腾的?不过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把人哄住了,她暂时还没闹上门来,不然你们姨奶奶在家里都不得安宁。” 海棠笑道:“这事儿已经不算新闻了。姨奶奶一家不就是为了这个,才要搬到别庄上的吗?哥哥想问的是别的事儿。他刚从镇国公府回来,说那边府里有些小道消息,是关于周淑仪的,只是影影绰绰的听不真切。哥哥觉得,与其去找镇国公府的少爷们打听,还不如回来问阿奶算了。若周淑仪有什么消息,她娘家肯定能得信儿。阿奶您去找姨奶奶,没理由不知道的。” 马氏瞥了孙子孙女一眼,海礁冲着她干笑,被她瞪了:“额还以为你们想问啥,原来是她的事儿。额原本都没打算跟你们提的。你们姨祖父压根儿就不想让外人知晓,说起来都觉得脸上无光。” 海礁见马氏果然知道,忙笑着起身,殷勤地给她倒了杯茶。海棠也十分配合地爬到祖母身后,替她按起了肩膀:“阿奶,咱们自家人在家里私下聊天,有啥好忌讳的?姨祖父横竖又不知道。您就跟我们说说呗?” 马氏享用着孙儿孙女的孝心,叹息道:“额原也没觉得这事儿忌讳,只是想到周淑仪从前未出阁时,在家里多风光呀,全家人就宠她一个,人人都说她将来定然有个好前程的,少说也是个将军夫人!谁能想到呢?她自己非要择这么一个夫婿,又非要听她娘的话,往那绝路上走,如今才三十来岁,便落得这样的结局,实在叫人唏嘘。”
海棠眨了眨眼,压低声音:“这么说,她真的……没了?” 海礁也小声问:“可是皇上下的旨意?” “怎么可能是皇上下的旨意?她周淑仪算是哪根葱呀?她配么?!”马氏啐了一口,“旨意是太后娘娘下的!不过也是秘旨,给颍川侯府留着脸面咧。外人都不知道,想着她称病半年了,就算一病病死了,也不是啥稀奇事儿。不过人其实是一根白绫送走的。听说她当时还不服气,闹腾着要见太后娘娘伸冤。谁搭理她呀?她娘都招认了,她还有啥可冤的?就算不是主犯,也是同谋。后来是颍川侯夫人不知跟她说了什么话,她才乖乖上吊去了。” 虽然周四将军在信里没有明言,但周家三房的人心里都有数。颍川侯夫人必定是拿周淑仪的儿女来威胁她,她才会乖乖认命的。可那又如何呢?虽说旨意是周太后下的,但背后肯定有皇帝的授意,周淑仪不想死,怎么可能?!她不听话,颍川侯夫妇就得动手了。她当初敢冲颍川侯夫妇下毒手,要害人子嗣,如今人家不曾落井下石,只是劝她为了儿女的前程着想,自己去死,已经算很厚道了。 至少马氏觉得颍川侯府很厚道:“颍川侯府还给她办了丧事咧,虽说不曾大操大办,但该有的也都有了。因着她的儿女都跟着她男人去了江南任上,颍川侯夫人还叫她的丫头充作孝女,替她披麻戴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死的时候天气还热着咧,颍川侯府只打算停灵七日,就要送出城去的。她儿子闺女哪里赶得上?不过等他们回了京城,还是能赶得及送他们亲娘的灵柩回长安来。赶不上出殡,赶上了入土,倒也不耽误什么。” 周四将军夫妻在京城,作为周淑仪娘家的代表出席了丧礼,评价说仪式办得还算体面。这不是颍川侯夫妇对弟媳妇有什么情谊,而是为了自家的名声着想,也顺道给了周家面子。周四将军承颍川侯的情,写信回家时也提到了这一点,给周世功的信中更是重点强调了颍川侯夫妇的知情识趣。周世功、周世成自然心里有数,绝不敢对妹妹的死有半分不满。 这都是周淑仪自找的,是宫里的意思。 海棠留意到祖母马氏的话里提到了一点:“周淑仪的灵柩要送回长安来安葬吗?” 马氏摆手道:“当然要呀!虽说颍川侯夫妇替弟媳妇体体面面地办了身后事,可她犯的那些事,实在膈应人,谁乐意把这么一个毒妇、罪人埋进自家祖坟里呀?所以太后娘娘吩咐了,让他们家把周淑仪送回长安来,就埋在她娘身边。好歹周世成一家还会看顾她们娘儿俩的坟寝,四时供奉香火,叫她们在九泉之下,不至于太过凄凉。” 海礁挑了挑眉:“周淑仪为了儿女的前程甘愿赴死,难不成她的儿女不打算供奉她香火么?” 马氏哂道:“那就要看她儿女的孝心了,横竖颍川侯府是不打算供的。她男人明知道她死了,还在江南不打算回京咧。真不知她当年作甚要挑这么一个人?!” 五百五十章 担忧 马氏这个外人都看周淑仪的丈夫不顺眼了,周世功这个亲哥哥更不用提。 先前他对于颍川侯兄弟俩,总是怀有几分愧疚,觉得自家没把妹妹教导好,把人嫁到人家家里后就坑了人家兄弟。 可现在,他不再这么想了。 周淑仪便是有十分的不好,她对丈夫儿女还是没得说的。况且她图谋颍川侯府的爵位,整天想把儿子过继给大伯子,若不是得到了丈夫的默许,怎么可能有人信呢?毕竟她的图谋若真能成功,她的儿子成为了颍川侯的继承人,她的丈夫也能跟着得利。不能因为周淑仪一直挡在前头,就认为她丈夫没有责任了。 她丈夫若是不乐意,只需要说一句话,她就算上跳下窜得再厉害,也不可能有独子过继这种事。可他既然没说,那就是赞同的意思了。 周淑仪企图谋害颍川侯的嫡长子,她的丈夫也不可能完全不知情,否则她一个弟媳妇,哪里就能说服颍川侯将世子送往她挑中的历练地点? 周淑仪的丈夫曾二老爷明明什么都参与了,可如今事发,责任却全都算在了老婆头上。虽说颍川侯把弟弟送去江南了,看似放逐在外,一辈子都别想重回京城,于仕途上有所成就了,可江南亦是繁华富庶之地,他兄弟背靠侯府,能受什么苦?本来以他的才干,在京城也不过是任个闲官,原也不会在仕途上有什么成就。去江南对他来说哪里是惩罚?根本就是优待吧?! 同样有错,周淑仪性命不保,曾二老爷反倒享了福。哪怕明知道这是颍川侯看重兄弟情谊的缘故,周世功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们周家虽是周淑仪的娘家,却也没少被她们母女坑呢!曾二老爷占了岳家的便宜,怎的就没点表示?哪怕只是写封信来赔礼道歉呢!难不成他觉得周淑仪是周家三房的女儿,她坑了娘家也是周家三房的错,他自身没有半点责任?他要是懂得约束妻子,收敛自己的野心,哪里还会有今天的事?! 做哥哥的心慈手软,不代表做弟弟的就没有犯错。曾二老爷但凡是个有良心的,都该懂事一点才是。没人要求他为妻子之死丁忧,可他连奔丧都不肯,只让一双年少的儿女返京送灵,这也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该做的事? 周世功对妹夫的厌恶顿时大增,连带的对他和妹妹周淑仪所生的一双儿女,也没有了好感。哪怕那是他的亲外甥,即将扶灵回到长安,他也不打算把人接到家里来住。 趁着他夫妻带着孙女迁往妻子的陪嫁别庄上小住,他打算将妹妹的后事全都安排到城外进行。灵柩到了长安地界,不必入城,直接拉到弟弟周世成与长子周晋浦暂住的那个小庄里,择个日子送上山,在继母马老夫人墓旁下葬。就连外甥与外甥女,也一并安排到那小庄里住着,等事情办完就送他们回京。 周世功根本不打算让这两个孩子进城,更不想让他们踏进周家三房的祖宅半步。那样他还得向亲友族人解释,周淑仪怎会忽然在夫家去世,死后又为何要回到娘家来安葬。他一点儿都不想再在人前提起自家继母小妹的黑历史了。就这样悄悄地把妹妹的后事办了吧,办完后妹妹的儿女回京继续度日,以后与舅家也不必再有来往了,省得相看两厌。 周世功如今自认对继母小妹十分狠得下心,还觉得自己行事已经够厚道的了。周马氏自然是赞同他的,只是马氏听说消息后,回到家忍不住要吐槽几句罢了。
不是吐槽周世功嘴上说得心狠,实际上屡屡对继母小妹心慈手软,而是吐槽颍川侯府偏心眼儿,把责任全都推到周淑仪身上,却对曾二老爷轻轻放过。皇帝也没有追究他的意思,对颍川侯府也未免优待得太过了。 马氏至今还记得,刚知道马老夫人曾有过通敌行为的时候,周世功与周马氏夫妻是如何的惊慌失措,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认为自家定然在劫难逃。后来皇帝只处置了马老夫人,不曾牵连周家三房其他人,他们便感恩戴德,不停地说皇恩浩荡,俨然已经成了周家族中对皇帝最忠心耿耿的人。 可对比颍川侯府曾家,面对这样的大罪、重罪,皇帝却只是轻飘飘的,对曾二老爷这样明显是知情纵容的,还能容他去江南安享富贵,不用说也知道是颍川侯求的情。颍川侯就如此得圣心么? 马氏小声嘀咕:“怪不得人人都乐意做皇帝的宠臣咧。得了圣眷的,家里人犯了事都不担心会丢官丧命;不得圣眷的,就算是周家这般劳苦功高,也要成天担心家中儿孙的前程。从前周家只顾着守卫大西北,不知死了多少人,明明功劳那么大,连从龙之功都有,却还要被皇帝猜忌戒备,真的是错了!他家就该多送几个聪明的孩子进京讨好皇帝老儿,哪怕做不了高官,也要在皇帝面前多替周家说好话。好歹有自己人照应着,朝廷里的奸臣没那么容易在军费上为难额们边军!” 海礁默默听着,微微笑道:“阿奶放心,如今镇国公也醒过神来了,这不是已经派了周四将军进京么?周四将军去的是禁军,就在御前当差,以他的才干,定能做得稳稳当当的。哪怕如今这位皇帝对周家依旧怀有戒心,未来的新君也会看到周家的忠诚。周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说起新君,马氏便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如今忽然又冒出个七皇子来,还是吴皇后生的,这将来的新君到底会是谁咧?虽说七皇子跟周家更亲近,但额心里还是更偏着八皇子些。那毕竟是金家小哥的表兄弟,额们听着也亲近,早几年就认定他是将来的储君了。这事儿不能变卦吧?” 海棠笑道:“这些事皇帝自有决断。不管他挑中哪一位皇子,都跟周家有旧,想来不会影响周家什么。”同样的,也不会对周家庇护下的海家有不好的影响。 马氏犹豫了一下:“额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着……七皇子是忽然冒出来的,额也不知道他是个啥性情,太后养大的应该差不了。可他是吴皇后生的,吴家就只剩下三个人了。吴珂小哥斯斯文文的,对额们家很客气守礼,琼姐儿更是跟棠棠交好,也是个好姑娘。可他们家那位归夫人,行事怪讨人厌的。从前吴家啥都没有,她都敢在额们面前摆架子,如今知道七皇子要封王了,将来兴许还会做皇帝,她还不抖起来么?她不定怎么在国公夫人面前摆谱咧!真要去周家三房大闹一场,额大姐就要受罪了。” 最关键的是,镇国公夫妇如今忽然不再软禁归夫人,会担心她真去周家三房闹腾,还让周世功夫妇避出城外,会不会也是考虑到七皇子的缘故?因为归夫人是七皇子的亲舅母,所以连镇国公夫妇也要改变对她的态度了? 马氏为自家大姐深深地担忧着。海棠与海礁对视了一眼,心里各有思量。 情况当真是如此么? 五百五十一章 愧疚的吴琼 关于镇国公夫妇对归夫人态度有所改变的传言,渐渐地在长安城的文武官员圈子里流传开来了。

虽然归夫人一直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但关于她的小道消息总是不断地从镇国公府内传到外界。

以往她的身体有什么不适,镇国公府总是会让府中的医婆替她诊治,既方便又可靠,可如今,似乎因为归夫人本人的要求,镇国公夫人从外头请大夫回府为她诊脉了。

那位大夫在城中也小有名声,只是嘴巴不大严实。据他私下里向亲朋好友透露的消息来看,归夫人似乎对镇国公府有许多不满呢,总觉得周家人会害了她的性命。可镇国公府上下明明对她很好,处处照顾得周到,用药也十分大方,什么名贵药物都舍得花钱买,显得她那些戒心十分没有必要。

不过,归夫人确实是生病了。她没有胃口进食,夜里又总是睡不着觉,脾气暴躁,动不动就要发火,又对人傲慢,还十分小心眼。哪怕大夫是被请来给她治病的,她也往往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忽然发作起来,疑心大夫是被周家收买了要害她的。

虽说大夫前后只去了三次,就不再受到邀请了,另换了一个与他关系不大好的大夫被请上门,但他本人并不觉得生气。那样不讲理的病人,病情棘手,还不肯听医嘱,他才不乐意侍候呢!他原是碍着镇国公府的名声,才勉强挤出笑脸来上门复诊的,如今不必再去,反而乐得轻松,还能暗地里为死对头接下来的际遇幸灾乐祸呢!

等到第二位大夫被归夫人扫地出门,关于归夫人病情的消息也很快在长安城里传开了。大家都知道她吃不好,睡不好,常常一个人独处痛哭,在人前脾气傲慢又暴躁,性情行为实在古怪,但与她往日所作所为倒是正好能对上。众人越发对她没有好感了,只心疼镇国公夫妇,竟然要忍受这么一个极品外甥媳妇。

从前他们还能用辈份压一压她,可如今七皇子横空出世,也不知道他是否对母族仅存的三名幸存者另眼相看,镇国公夫妇碍于七皇子,只能对归夫人客气些,没办法再象从前那般对她严加管束,自然免不了要受点气的。长安城里听说了消息的人,都因此对镇国公夫妇十分同情。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周家三房出城之后,海棠着重留意了一下镇国公府那边的消息,海礁也没少找熟人打听。他的消息来源除了镇国公府的小少爷们,还有周家姻亲唐家的小辈、表叔公谢文载、都司衙门的卫兵与小吏们,以及知府衙门的黄捕头,等等等等。偶尔邻居金嘉树也能从周小见与卢尕娃那儿听到些小道消息,拿出来与他分享。哥儿俩的消息还是相当灵通的。

待小道消息确定归夫人的确生了病之后,海棠便给吴琼写了一封信,给她道恼,还安慰了好些话。吴琼很快就给她回了信。

传闻是真的,她确实搬出了母女俩的住处,没跟母亲归夫人住在一起。目前镇国公夫人安排她住在四房周雪君那儿,地方宽敞,表姐妹俩又感情融洽,正好作伴。据说归夫人明言不许女儿与自己同住,对外只说是为了避免过了病气,至于实际上是什么缘故,就只有她们母女俩自己知晓了。

吴琼本人有些惶恐。她觉得自己很对不住母亲,母亲生病了,自己却不能在旁侍疾;但同时,她又有些生气,不明白母亲为何变得如此暴躁多疑。因着归夫人坚持不用镇国公府里的医婆为自己诊病,非要请外头的大夫来,待把人请来了,又疑心人家被周家人收买,要来害自己,吴琼如今觉得自己住在镇国公府里,都快成笑话了。

她每天都十分尴尬,总觉得愧对恩人一家,恨不得立刻带着母亲搬出府外去住,不想再看着母亲在人前闹笑话了。可镇国公夫人与周六夫人婆媳俩却丝毫没有生气,反而还多番安抚她,让她别跟生了病的母亲计较。她们如此宽厚仁爱,反而让吴琼更加愧疚了。

她在信里告诉海棠,如今她在周雪君面前都没脸抬头了,说话也不敢大声,就因为母亲的胡闹,伤了吴家的颜面。她很想去见母亲,劝母亲不要再胡闹,偏偏无论是母亲还是镇国公夫人,都盼着她不要过了病气,暂时回避一二。

如今吴琼最多只能在母亲的院子外头给她请安问好。可惜大多数时候,她都只能听到母亲生气骂人的话。她想要劝母亲几句都不成,母亲根本不肯听她啰嗦,但凡有一句话不中母亲的意,后者便连她这个亲闺女,也会毫不客气地骂走。

这样的次数多了,吴琼自己心里也恼火起来。她觉得母亲就是仗着七皇子的势罢了。可她们母女压根儿就跟七皇子不熟,她母亲怎敢笃定七皇子定会偏着她们,却无视周太后和周家人对她们的恩情呢?

有些话,吴琼在镇国公府里没办法跟人说。那府里都是周家人,是她母亲的苦主。而堂兄吴珂又住在府外,还时常要去老师家里上课,不能每天进府见她。如今有机会与海棠这个外人交流,她便忍不住多写了几页纸。

吴琼也听说了外界的传闻,知道母亲曾闹着要去寻周家三房的晦气。为此她觉得很对不住周怡君。从前两人相处得挺好的,可自打周家三房出事,周怡君就再也没去过镇国公府,她也没再见过这个堂表姐妹了。因着她母亲闹腾,周家三房被逼得躲出了城外,连带周怡君也要跟着祖父母离开。吴琼听说消息后,都没敢抬头看周雪君、周华君她们的表情。她知道她们堂姐妹感情挺好的……

为此,吴琼特地在信里告诉海棠,请求她给周怡君传信,千万别觉得自己的母亲归夫人是真的记恨了周家三房。且不说马老夫人与周淑仪母女俩只是被孙家利用来收集火油,并非害死吴皇后母子与吴家人的主谋,事先根本不知情,就算是罪魁祸首孙家人,她母亲归夫人也忍耐了许多年,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在承恩侯府里,都不曾想过要报复他们,更别说是上门闹事了。她如今要闹腾,不过是知道周家人不会与她计较罢了。同时她也是想找个借口,折腾镇国公夫妇,好让他们答应她某些过分的请求。

不过,归夫人的这份打算,如今已经作废了。她现下还依旧闹腾,只是在迁怒。因为她被娘家兄弟所背叛,心中愤怒又委屈,偏又没法冲着兄弟撒火,就自己憋出了一身的病。可她心里还念着兄弟呢,不想让外头的人知道她兄弟做了什么,只好拿周家三房做幌子,忽悠外人,心里也有几分埋怨镇国公,不肯帮她兄弟谋官,以至于让他们选择了背刺……

海棠看到这里,不由得露出了问号脸。

这是什么意思?归夫人生病,还有归家兄弟的事儿? 五百五十二章 察觉 “这事儿应该是真的,至少有七分真。”当晚海礁在西厢书房与小妹交流今日收集到的情报时,颇有把握地给出了这个结论。

他今日在卫学就听到传言了,放学后又试着去找陕西都司衙门里的熟人,进一步确定了这个消息。为了以防万一,回家后他又去了隔壁谢文载表叔公处,找到还未放学回家的吴珂,拐弯抹角地打听了一番。吴珂自然不会明着说婶娘的闲话,但支支唔唔间透露的一星半点,也足够海礁做推测了。

他对小妹海棠道:“据说归家兄弟被猪油蒙了心,丢官回京后,不甘寂寞,往孙永柏家里跑了三回,前两回都吃了闭门羹,第三回才进了门,然后在孙永柏家待了一个时辰,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隔日便出了孙贵妃骗走周太后,擅闯慈宁宫,企图将七皇子当作小太监打死的事,幸好许贤妃得信赶到,把人救了下来,但慈宁宫为了保护七皇子,也有多人死伤。

“周太后为此大怒,定要皇帝严惩孙贵妃。皇帝便下令让孙贵妃禁足,又将七皇子的事告知重臣,并承诺要封王。本来他还要将孙贵妃降位的,孙阁老在御前跪求了一日,整个内阁都在为他求情,此事才暂时作罢。只是马老夫人那边的案子牵连到孙家,皇帝要追究孙家谋害皇后皇子与国丈的罪责,孙家没办法再推托,只好将孙永柏推出来顶罪了。”

若不是先出了七皇子的事,孙贵妃理亏,孙家要优先保孙贵妃,以他家惯来的行事作风,他们只怕不会乖乖交出替罪羔羊来,反而会倒打一靶,否认罪证,然后将责任全都推到周家头上。

他们家干得出这种事来。

海礁道:“如今消息最新的应该是涂荣那头。他前两天才接到了京中来的信使,比周四将军还要晚几日。我得到的消息是从他亲兵嘴里流传出来的,应该不会有假。只可惜,皇帝依然还不肯重罚孙贵妃,甚至连降位都不肯,孙阁老还能唆使整个内阁为他撑腰。这回恐怕也不能指望孙家会倒台了,能解决一个孙永柏就算是小胜半场。”

他忍不住叹气。果然,想要打倒孙家,最大的障碍既不是孙贵妃也不是孙阁老,而是德光皇帝才对!

这皇帝老儿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呀!

海礁在心里暗暗咒骂着,海棠却想不明白,归家兄弟为何要这么做:“他们这些年也没得着孙派什么好处吧在地方上做小官小吏都不怎么顺遂,怎么就一条道走到黑了呢他们知道七皇子的事,定是归夫人漏的口风。归夫人是希望能利用自己身为吴家媳妇、与七皇子有亲戚关系的优势,助娘家兄弟谋取从龙之功的吧

“虽说归夫人的父亲曾犯过错,可他如今已经死了,他的儿子只要没有明显的污点,靠着姐姐婆家的关系,为七皇子上位摇旗呐喊一番,表表忠心。哪怕最后他们无法飞黄腾达,至少也能洗白过去的家族污点,正常走上仕途吧这难道不比他们继续巴结攀附孙家要容易得多他们怎么就犯了糊涂孙家又没有皇子外孙,孙女婿纪王世子随时有可能翻脸另娶,他们对孙家是哪儿来的信心认为孙家会一直风光下去!”

海礁哪里知道归家兄弟是怎么想的他们长年待在地方上做小官,顶头上司都是孙派的党羽,连归夫人大弟的岳家,都是孙派的人,兴许早就被周围的舆论洗了脑,以为孙家还能继续风光下去呢!

但凡他们在京城多等一两年,多留意一下朝中的风向,都不会作出如此愚蠢的决定。归家有归夫人在,其实是有一定优势的。旁人背叛了吴家,对曾经的盟友落井下石,在孙家倒台后,可能会遭到清算。可归家有女儿做了吴家的儿媳,吴文安公的追随者们再恨归家,也要看在归夫人的面上,不对她娘家赶尽杀绝。归家兄弟坐拥大好优势,何必着急谋官多等几年,待孙家衰败之后,再谋起复,岂不是更加稳妥

本来是旱涝保收的好前程,愣是被他们自己的愚蠢给作没了,又能怪得了谁

海礁道:“归家兄弟随父外放后,便与归夫人断了联系,这么多年下来,早已换了心肠。归夫人只当他们还是从前乖巧的小兄弟呢!一心替他们谋算,甚至还无视太后娘娘与承恩侯的警告,擅自给兄弟写信,透露了七皇子的消息。她满心以为兄弟们会回京照她的话去拥立七皇子立储,心里只怨恨周家人不肯帮她兄弟在京中谋官,万万没想到,她的兄弟与她不是一条心,只想抱孙家的大腿谋富贵,根本没把她的仇恨放在心上。因为这个缘故,周四将军把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她格外受打击,这才会病了。只不过她心里还想着兄弟的名声,才会推说是被周家三房气病的。”海棠眨了眨眼,顺着这个逻辑往下推断:“归夫人会气得生病,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兄弟不在乎她的想法,也不肯听从她的安排,反而一心拥护孙家,更是因为她兄弟的做法翻车了,孙贵妃没能弄死七皇子,反倒被抓了现行,而七皇子又知道了归家兄弟的背叛行为,今后不可能再用他们了……归夫人本以为自家兄弟会有锦绣前程,如今却要担心七皇子上位后,会不会报复她兄弟,又怎么可能不着急呢这一着急,当然要生病的。”

只是她把责任往周家三房头上推,企图让外界以为她是被周家三房马老夫人的“恶行”以及镇国公夫妇对族人的回护气病的,就未免太过分了些。她的兄弟已经没有了光明前程,这会子又何必在乎什么忠义好名声她为了这种没有意义的事,非要往救助了自己的周家头上泼脏水,真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她与她的兄弟们,还真不愧是一家子的亲手足,同样的自私自利与愚蠢!

海棠哂道:“怪不得呢,我听说归夫人因为听说了马老夫人的罪行而生气,闹腾着要姨祖父他们兄弟为吴家人偿命,就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照她这个逻辑,她家人被杀害了,她不怪凶手,也不怪庇护了凶手的皇帝,反倒要求卖刀给凶手的人的家属偿命,这说得通吗她怪刀子也行,怪卖刀人也可以,怎么就非要跟卖刀人的家属过不去呢原来那只是借口而已。”

幸好归夫人的图谋没有成功,如今有那么多人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半点没有为归家兄弟遮掩的意思,反倒同情周家三房无辜背锅……

海棠忽然顿住,抬眼看向海礁:“哥哥,归夫人其实还在软禁中吧她并没有真正获得行动自由,也不可能去周家三房闹事。吴琼在给我的信里只是含糊提及真相,但说得并不详细。她也见不到外人。吴珂更是不敢在你们面前多说什么。那这些关于归夫人的小道消息,是怎么突破国公府的封锁,传到外头来的呢镇国公府与涂同知那边,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五百五十三章 用意 海礁与海棠面面相觑。兄妹俩都回过味儿来了。 海礁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这回打探消息未免太容易了。他原本还啥都没干呢,就在卫学里听说了风声,接着都司衙门那边也有消息放出来,他没费什么功夫就打听到了。相比之下,反倒是吴珂这个本该距离归夫人最近的侄儿,吞吞吐吐地什么都不肯说。还是海礁用上自己上辈子学会的密探本事,才从他嘴里套出几句话来。 如果镇国公府真有意封锁消息,他不可能这么容易打探到归家兄弟出卖七皇子的内情。就算周奕君堂兄弟几个不会瞒着他,也不可能让他这么快就打听到,少不得要他费点功夫。 但如果镇国公府是故意的,兴许还跟都司衙门的涂荣合伙,用各种渠道往外放风声……这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 别说他这个有心打探的人可以轻易探听到消息,哪怕是不知情的路人,也会陆陆续续地从别人口中听到些风声吧? 海礁眨了眨眼,放轻了说话的声量:“这是为什么呢?镇国公府看归夫人不顺眼么?可归家兄弟都不在长安,就算让城里的人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又有什么用处?” 海棠想了想:“归家兄弟不是重点,京城自然有人会对付他们。我估计镇国公府这是冲着归夫人去的。那放出来的消息是否完全真实,也很难断定,说不定里头就掺杂了几成谎言呢?可如今归夫人被软禁起来了,又传言说是病倒了,根本不可能在人前澄清。就算她发生了什么事,外人也没办法指责镇国公府什么。” 海礁顿了一顿:“如此说来,虽说归夫人是吴家幸存者之一,可她心里牵挂着娘家,把七皇子的消息私自透露给娘家兄弟,结果她娘家兄弟反倒向孙家告密,差点儿害了七皇子,因此归夫人有过无功……或者说是过大于功,以后不能再仗着吴家媳妇的名分去向吴门故生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哪怕是在吴家内部,她也没资格再仗着辈份压制吴珂吴琼兄妹了。” 除此之外,归夫人如今病倒,她自称是被周家人气的,可镇国公府传出来的小道消息显示,她其实是被娘家兄弟的背刺气病的。她的兄弟不但没有接受她的建议去支持七皇子继位,反而还要害了七皇子,断她前路,显然已经不把她这个姐妹放在心上了。这对于她这种心心念念着要为娘家兄弟谋福利的人而言,自然是一大打击。 同时,归家兄弟告密之事暴露,也给皇家留下了极坏的印象。今后无论坐在龙椅上的是德光皇帝、七皇子还是八皇子,都不可能重用他们。归夫人就只有这两个兄弟,他们前程断绝,就代表着归家注定要衰落,这叫归夫人如何不心急如焚呢? 所以,归夫人这场病,病得再厉害,也是她娘家兄弟的错,与周家无关,也与她的女儿、侄儿无关。她想要把这个责任推到其他人身上,只会败坏自己的名声,让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她是个品行不端正的人。她休想再仗着七皇子的名义,道德绑架任何人了。她自己持身不正,凭什么对他人指手划脚呢? 海礁一条条分析出来,只觉得镇国公府为了对付一个归夫人,还真费了不少功夫,可这也未免太麻烦了些:“我估计七皇子对这个舅母还真挺看重的,并不会因为归家兄弟造的孽,就疏远了她,顶多只会认为她心软好骗,信错了人。”
海棠道:“七皇子不是身体不好吗?皇帝也没打算让他立储。就算他真的立储了,吴家也还有吴珂在呢,七皇子要重用母族的人,提拔吴珂就够了,怎么也不至于惠及曾经出卖过吴家盟友的归家人。只要归家兄弟出不了头,归夫人顶多就是在女眷圈子里出点小风头,成不了气候。况且,我怀疑她连这点小风头都出不了。七皇子都得以正名了,皇帝自然也弄清楚当年六皇子的死是谁造成的。他怎么可能饶过归夫人这个罪魁祸首?” 海礁挑了挑眉:“说实话,若是七皇子对这个舅母当真有几分看重,而皇帝又不想饶过归夫人,那最好的做法就是……让归夫人死在长安,还是正常病死,而非被人谋害,省得有人挑剔周家没把人照顾好、保护好。”就如同上辈子的金家长房一般。金嘉树一家在长安城外出事,而后金嘉树极有可能下落不明,以至于许贤妃迁怒周家,认为他们没把长子保护好,才会在新君继位后,对进京的镇国公妻子儿孙不咸不淡的,并未因为周太后之故对他们另眼相看。 海棠听明白了兄长的言下之意,抿嘴笑了笑:“如今既然是归家兄弟把归夫人气病了,那就算她从此病情加重,甚至一病不起,也怪不得周家人吧?七皇子只需要去记恨归家兄弟就好了,镇国公府一家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可谁叫归夫人自己想不开呢?” 海礁也忍不住笑了,歪了歪头:“这事儿还有另一个好处。周家三房原本因为马老夫人的事,没少被人说闲话。可如今他家被归夫人逼得躲出城去,倒象是无辜被牵连的可怜人。同情他家的人就多了,说闲话的人则会变少。等到孝期结束,周家三房的人想要再次起复,便比从前容易许多。” 海棠略一沉吟:“趁此机会,让归夫人与吴珂吴琼兄妹做个切割也好。归夫人自己犯下大错,又得了病,只能静养了。那吴珂吴琼的教养问题,镇国公府自然要接手的,不会再让归夫人胡乱安排他们的人生。” 她叹了口气:“我估计吴琼搬出小院后,就轻易不会再回去与她母亲同住了。吴珂更是不会再受他婶娘的压迫,可以专心学业。他们兄妹俩的日子都会过得轻松许多。”当然,吴琼毕竟是归夫人的亲生女儿。哪怕她明白道理,心里也肯定会不好受。海棠打算过后多给她写几封信,说些开导、安慰的话。 海礁则是若有所思:“吴珂以后就能好过许多了。他功课其实还不错,好好学几年,考个秀才功名还是不难的,举人功名就说不准了。但只要有功名在身,他就不算是辱没了家族门楣。过几年让镇国公府安排他娶个媳妇,生了孩子,吴家便又能传承下去了。哪怕不能象从前一般富贵,至少能有安稳日子可过。” 这样就够了。吴文安公的许多门生故旧们对吴珂这个吴家仅存的独苗,最大的期盼也不过是如此而已,并不指望他真的能成什么名家大儒,又或是重回朝廷权力中枢做高官显宦。吴家遭逢大难,死伤惨重,还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恢复元气,能有平安日子过就足够了。 至于那些仅仅是跟吴家沾了边的人,想吃吴家的人血馒头,借他家的惨事为自家谋取福利……就别做春秋大梦了! 当初吴家出事,他们不曾跟着共患难。如今吴家有望重振门楣,他们又凭什么跟着受益呢? 五百五十四章 小聚 时间来到七月底,关于归夫人被娘家兄弟气病,却要甩锅镇国公府与周家三房的流言,已经彻底在长安的文武官员、世家士绅圈子里传开了。 大家明面上虽然不说什么,提起吴家依然还是同情与敬重的态度,私底下却没少议论。他们纷纷感叹,吴家兄妹摊上这么一位不靠谱的长辈,实在是太不走运了。倘若以后事事都要听从她安排,那岂不是要坏事?吴家幸存的两根苗苗,可别毁在她手里!还是让她安心养病去的好,两个孩子交给镇国公府照应更妥当些。 镇国公府对归夫人依然还是关照有加。只不过他们为归夫人请的大夫已经增加到四位了。四位都是在城里小有名声的医者,不是为人诟病的庸医,哪怕水平没办法跟太医比,在品性脾气方面也各有缺陷,但给归夫人治病还是没问题的。 然而前后有四位医者开方诊治,归夫人的病情还是不见好转,反倒有越来越重的趋势。归夫人嚷嚷着是大夫无能,大夫们却不肯背这个锅,纷纷吐槽她多疑爱猜忌,挑剔又不肯听从医嘱。病人都不肯好好吃药,病怎么可能好得起来呢? 若只有一人这么说,外界还有可能质疑是庸医在为自己的无能辩解,可四人都这么说,公众只会觉得这是病人自己有毛病。如今长安城里的人只觉得归夫人太作,被娘家兄弟气病后,却不肯好好医治,只一味对着无辜的人发泄不满,可见她与她的娘家兄弟真真是一家子骨肉,都无可救药了! 在外界的一片纷纷扰扰中,海棠与周雪君、吴琼通了两回信,约定了要见面聚一聚。 八月前的最后一日,天气晴好,海棠带着新提拔上来不久的小丫头石榴,坐着马车来到了镇国公府,拜访周家姐妹和吴琼。 小姑娘家日常聚会,不必讲究太多俗礼。海棠到了镇国公府,只是去给周六夫人请安问候一声,便被侍女领到四房的院子里去了,无需前去正院拜见镇国公夫人。 四房的院子如今没有男女主人在,就是周奕君、周雪君兄妹的天下了。今日周奕君不在家,周雪君兴致正好,见到久不见面的好朋友也很开心,便不耐烦留在屋子里,索性把众人都拉到院子里赏花。 四房院子里种了好几株老桂,这时节开得正盛,香气弥漫了整个院子,闻得人心旷神怡。周雪君还让人准备了新鲜桂花做的精致点心,配了今年的明前茶,大家品尝着,心情更加愉快。 小聚会没什么明确的主题,大家便一边品茶吃点心,一边聊着家常八卦。 海棠说了些自己近来忙活的事,以及从外头听来的传闻,转头正想将吴琼拉进谈话中来,却发现她坐在边上发呆,不知走神走到哪里去了,眉宇间还隐隐有些忧愁之色。 海棠想起外头关于归夫人病情加重的传闻,猜测她这是在为母亲的身体忧心,很想打探一下。只是周雪君、周华君姐妹好象都没看见吴琼的忧色似的,仍旧表情如常地聊着八卦,浑不似她们平日行事的风格。海棠便有些踌躇,怕自己说话犯了忌讳。 她也不直接跟吴琼说什么,只私下低声问周雪君:“吴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在为归夫人的病情忧心?今儿她已经走了好几回神。我是不是该另挑一个日子前来拜访?可别扰了她的正事。” 周雪君也压低声音回答:“不妨事,近来她常这样,习惯就好了。她担心她娘的病,可她娘不肯让她去探病,她见不到她娘的面,才会成天惦记着。其实她娘虽然病得不轻,但于性命无碍,只是不肯喝药,病才会好不起来罢了。”
海棠挑了挑眉:“为什么不肯喝药?生病了,肯定要吃药才能好起来。若指望病自己能好,那只会把病越拖越重。” 周雪君撇了撇嘴,周华君也凑了过来,小声道:“我们小孩子家都懂得这个道理,吴姐姐她娘怎么可能不懂?她就是害怕!多心!觉得我们家会害她!从前疑心祖母会给她下毒,报复她的无礼,如今不怀疑了我们家了,又担心太后娘娘和皇帝会下旨,让麻嬷嬷给她下毒,所以她什么药都不敢吃,平日里只吃稀粥和白煮鸡蛋,还要丫头当着她的面做,她才肯入口。她原本只是小病,要不是这么折腾,只怕早好了。可她把自己的病折腾得越来越重,反倒更笃定有人要害她性命了!” 归夫人这作派还真是叫人无语。 原来她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会让太后与皇帝记恨呀?那当初又为何要做呢?!做了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呀! 周华君大约也十分看不惯归夫人所为,吐槽道:“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是她兄弟伤了她的心,可她还要硬着头皮说这事儿不与她兄弟相干,她兄弟也没有出卖七殿下,是我们在骗她呢!真把人当傻子了……麻嬷嬷都看到她兄弟给她写的信了,她以为把信烧了就能蒙混过关么?这会子否认有什么用?孙家那个被抓的孙永柏都招了,说她兄弟卖了七殿下呢。太后和七殿下,还有许娘娘和八殿下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再狡辩,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海棠眨了眨眼:“信?归夫人的兄弟给她写信了?” “自然是写了的,不然她又怎会这般伤心?”周华君撇嘴道,“她如今动不动就哭,夜里也哭,吃不香睡不好的,都因那封信而来。我虽没读过,但祖母身边的姐姐们听过只字半语,据说是归家兄弟见孙永柏被抓,心里慌了,怕七殿下报复他们,所以写信求归夫人帮忙说情。若真的只是想求饶倒还罢了,偏偏他们还在信里哄归夫人,让她赶紧回京去呢!说只要她以舅母的身份接近七殿下,设法破坏七殿下立储之事,孙阁老必定会重赏他们,归家就能重获荣光了,云云。听着都叫人不齿,他们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 海棠听得目瞪口呆:“不是……归家兄弟当真写了这么一封信来?!”难道他们比她兄妹二人预想的还要愚蠢?!孙永柏都被抓了,他们对孙家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还要让周家人传信给处于周家庇护下的姐姐,说这种见不得光的谋算?他们就不怕旁人偷看信的内容吗?! 周华君回头看向周雪君,后者犹豫了一下:“反正传闻有这么一封信,麻嬷嬷亲自给归夫人送去的,她看完后就烧了,还否认有过这么一封信。她总说别人是在说谎,可麻嬷嬷有必要骗人么?我祖母就更没理由编造谎言了。我爹给她老人家送寿礼来的时候,捎带了七殿下的那份礼,再顺道给归家人做个信使,也是寻常事。当初我爹娘离开长安的时候,归夫人还求他们多照应归家呢,如今我爹帮忙捎个信,又有什么出奇?不过祖母和麻嬷嬷都说她们后悔了,早知道信里写的是这种话,她们就该把信截下来,不让归夫人看见的。” 哦?这封信如今已经没了? 五百五十五章 早知道 海棠对这封所谓归家兄弟写给归夫人的信半信半疑。 归家兄弟都能无视亲姐妹的夫婿子嗣被孙家所害的事实,跑去抱孙家人的大腿,还出卖姐妹夫家东山再起的最大希望七皇子,他们心里对这个姐妹还能剩几分手足之情?既然他们不在乎归夫人了,又为何要给她写信?更别说是让她为了自己犯下的错求情…… 归夫人显然期盼着他们去抱七皇子的大腿,谋求从龙之功,他们违背了归夫人的心愿,还要让她帮自己求情?他们就不怕惹恼了归夫人,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就算归夫人是个扶弟魔,依然愿意为他们求情,可她人在长安,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等到她求情的信送到七皇子手中,那都是什么时候了?来得及么?! 况且,就算归家兄弟真的出卖了七皇子,孙永柏也招供了,可只要他们不承认,还有几分狡辩的余地。把事情真相白纸黑字地写在信里,托周四将军捎给住在长安镇国公府的归夫人?在这个过程中,只要有一个周家人看到信里写的内容,他们就休想再洗脱罪名了!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信任周家人的品行,认为绝不会有任何人擅自偷看信中的内容,还是破罐破摔了,觉得自己主动写一份认罪的供词上交也无所谓? 退一万步说,归家兄弟就是这么蠢,就是这么相信周家人的品性,认定自己不会栽在这封信上,那他们又为何要在信中劝归夫人回京后,利用舅母的身份暗算七皇子呢?若只是想把归夫人哄回京中去,多说好话,多叙亲情即可。等把人哄回去了,他们再想办法说服她去暗算人就行了,完全没必要在信里明说吧? 世上若真有人如此愚蠢,别人还没怎么询问,他们就先主动招认了自己的阴谋诡计,那归家兄弟还是别去做官的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做个闲人,兴许还能活得长久些。 海棠想到这里,又暗暗看了周家姐妹几眼。 周雪君、周华君表情都很正常,并无半点异样。周雪君年纪还小,周华君更是个天真烂漫存不住话的性子,两人都没什么城府,不可能是伪装的。如此看来,她们是真的以为有那么一封信。那让她们相信的,自然就是镇国公府的长辈了,又或者是麻尚仪? 海棠略一思量,便试探地道:“谁知道归家兄弟会在信里写这种话呢?他们兄弟姐妹间通信,正经人都不会想到要去私拆偷看的。这原不是镇国公夫人与麻尚仪的错,是那归家兄弟存了歹心罢了。” 周雪君与周华君齐齐点头:“可不是吗?” 周华君偷偷看了几眼仍旧在走神发呆的吴琼,压低声音道:“其实四叔在家书里也提到过,归家兄弟行事古怪。当初他们回京不久,四叔四婶就去拜访过他们的,可他们很冷淡,只让女眷和管家出来接待客人。四婶说了归夫人在我们家住着,他们也爱搭不理的,甚至不打算写封信给自家亲姐妹。 “孙永柏被抓起来后,他们忽然找上门,求四叔帮忙捎信给归夫人,一改从前的冷淡,变得谄媚了许多。四叔心里觉得奇怪,但想着归夫人一直惦记着兄弟,便想着顺手捎一程也没什么。谁知隔日他就听说了七皇子消息走漏的元凶,孙永柏招认了是归家兄弟告的密。四叔心里可膈应了!这信捎也不是,不捎也不是,真真气人!” 周雪君也在旁点头:“爹可生气了!说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答应下来的!也不知道他们会在信里写什么。因此爹在家书里提醒了祖母,让她多留意着些,千万别让归夫人出什么夭蛾子。祖母守礼,才没有提前拆信来看,早知如此,还不如拆了呢!”
周华君道:“谁会想到呢?归家兄弟真的好大的胆子!他们就是仗着我们家的人都是正人君子,不会偷看他们的信罢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归夫人一看信就气晕了过去,当时麻嬷嬷就在场,见状就拿过信看了一遍。等归夫人醒过来,发现麻嬷嬷在看信,还急得一把抢过去把信烧了,又推说没那封信……可怜,她都被气成这样了,还惦记着兄弟的名声,要替他们遮掩呢!可麻嬷嬷又怎么可能帮她撒谎?她再否认都不管用。孙永柏才不会替她兄弟保密!” 海棠已基本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虽然信的真实性存疑,但整件事前后听起来是通的。哪怕有些小破绽,问题也不大。 海棠又顺着周家姐妹的口风,继续聊了一会儿。吴琼那边大约是回过神来了,向她们走了过来,走近听到她们聊天的内容,表情顿时就有些不自然了:“你们在谈些什么呢?” 周华君尴尬地笑了笑,一脸被人抓包的窘样。周雪君红着脸用眼神向海棠求助,海棠一脸镇定地对吴琼道:“我正向她们打听府里的消息呢。怡君表妹虽然跟着她祖父母去了庄子上,但心里还惦记着你们。她托我打听归夫人的情况,我还能找谁帮忙?只能寻她们探问了。” 吴琼想起周怡君,心中愧疚顿生:“她可好?说来都是我母亲的不是……” 海棠摆摆手:“别这么说,归夫人会生气是正常的,说来都是那位马老夫人造的孽。无论是你们吴家,还是周家三房,都一样是马老夫人阴谋算计的受害者。”她告诉吴琼,“我已经把你信里的话告诉怡君了,她并不生气,反倒觉得马老夫人若不是仗着周家三房的势,也做不了这么多错事。她家长辈犯下的错,如今他们做晚辈的为此付出代价,也是应当的,没理由怨恨到苦主头上。她还说乡居清静,山间的秋景也很美,还说我们有空可以去看她,顺道也上山去玩玩呢!” 周雪君与周华君都听得起了兴趣:“这时节登高赏秋,确实是好时节。改日咱们求求祖母,让她老人家带我们爬山玩儿去!” 吴琼倒是更加愧疚了:“不管怎么说,那事儿不与怡君一家相干,我娘本不该迁怒他们的。更何况,她只是因为被舅舅们气倒,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因何生病,才会把责任推到周家三房头上。怡君遭了无妄之灾,却丝毫不怪罪我,叫我更加难以心安了。” 海棠道:“你若总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与她不复从前友好,那才会让她难过呢。” 周华君也道:“是呀,怡君姐姐说不怪你,就是不怪你,你何必这般婆婆妈妈的?” 周雪君给她使了眼色:“外头风大了,咱们回屋里去说话吧?我得了一件有趣的小玩意儿,咱们一块儿玩呀?” 周华君高高兴兴地拉着堂妹的手进屋去了,留下侍女们收拾茶具。海棠落后一步,拉了吴琼往屋里走,刚走到廊下,便听得她在自己耳边轻声道:“其实我知道……国公夫人是故意把那信给我娘看的,她早就知道那信里写的是什么,我娘看了,必定会大受打击……” 海棠停下脚步,转头向吴琼望去。 五百五十六章 心声 吴琼脸上露出了苦笑,头也低垂下来:“雪君妹妹告诉过我们,她父亲的寿礼其实在寿宴前三天就到了。倘若国公夫人不知道信的内容,早就把信给我娘了,我娘看过信后,不可能若无其事地出席寿宴,早就被气病了……” 海棠挑了挑眉,心里了然。这正是镇国公夫人说法中的破绽。不过她老人家并不知道周雪君跟朋友们都说过什么闲话,没有提防也是正常的。而吴琼早在寿宴当天就听到了周雪君的私下嘀咕,怎会不起疑心呢? 可她既然起了疑心,对于镇国公夫人的做法,又是怎么看的呢?她是否会象她母亲一般,对周家起了怨恨? 海棠盯着吴琼脸上的表情,她两只眼睛却盯着地面,似乎毫无察觉,只继续心情低落地说:“四表叔觉得归家舅舅言行可疑。他是个正人君子,不会私自拆信偷看,便在家书中提醒国公夫人多加防备。国公夫人却不会顾虑那么多,她平日里没少受我娘的气,就防备着我娘寻机闹事呢,因此她为了以防万一,便提前拆信检查了。她看到信里我舅舅说了那么多不着调的话,自然会生气,扣下信不给我娘,不但是要破坏舅舅们的图谋,同时也是在保护我娘,不让她因为舅舅们的行为伤心难过…… “我娘一心为了兄弟着想,兄弟们却从未想过她的死活,我娘的一番苦心全都错付了!国公夫人觉得我娘可怜,还放她出来参加寿宴。原本我娘是要在院子里继续禁足下去的,寿宴的帖子根本没送到我娘手里,是寿宴前一日,国公夫人身边的姐姐才将帖子送过来的。因为安排得晚,正席上已经没有了我娘的位置,她只好跟不熟悉的亲戚坐在一起……” 也不知道吴琼是怎么想通的,如今听她细细说来,整件事的逻辑倒是颇为通顺,听起来合情合理。就连海棠,都不敢打包票说镇国公夫人就一定没看过归家兄弟给归夫人写来的信,她安排归夫人参加自己的寿宴,就一定不是因为同情。 海棠犹豫了一下,才道:“那……是不是因为令堂闹着要去周家三房闹事,镇国公夫人一时恼了,才把那信交给她的?” 吴琼又一次苦笑了:“除此之外,还会是什么理由?寿宴上与我娘坐在一起的人都不认得她,刚从外地回长安,听说了周家三房老夫人的事,十分吃惊,就忍不住跟熟人聊起来了,根本没想到会犯了忌。我娘知道了三房的事之后,便觉得有利可图。正巧七殿下得到皇上正名,即将封王。我娘说,如今周家碍于七殿下,断不敢得罪了她,她闹一闹,就能顺利搬出国公府去,然后写信通知归家舅舅们偷偷来长安,瞒过镇国公府接我们回京投奔七殿下……” 吴琼说得眼圈都红了:“我当时听到我娘这么说,都觉得她发疯了。就算七殿下要封王,她也犯不着对周家忘恩负义吧?她做得出这种事,七殿下也做不出来!可她就是猪油蒙了心,非要回京助舅舅们谋一个从龙之功。她存了坏心,国公夫人又怎会饶了她?没有动手报复,只是让她看一封信,已经够厚道了。信也是舅舅们写的,里头的话再过分,也跟周家不相干。国公夫人原本是出于好意,才将信给截了下来。如今既然我娘配不上她这份好意,那她把信拿出来,让我娘做个明白人,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说着说着,吴琼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母亲一心想着归家舅舅们起复任官的事,不惜把周家人往死里得罪,可舅舅们却这般对待她母亲……她虽不曾亲见,却也听麻尚仪说过,归夫人看完信就吐血了,醒来后更是急着把信烧毁,从此矢口否认有这么一封信在,坚决不肯让这府里的任何一个人知道她兄弟们在京城都干过些什么! 虽然归夫人这么做根本隐瞒不了什么,却也足可见她对兄弟的关爱之情。 可惜她的兄弟根本不领情,完全没把她放在心上,无事时不管她的死活,有事时求着她出面相助,却还盘算着要她帮他们去害人。这样的舅舅,哪里配得上归夫人的一片关爱之心?! 吴琼心下酸涩。但凡母亲对她和堂兄的关爱之心能及得上对兄弟的一半,他们兄妹的日子也会比如今好许多。母亲为什么就认了死理呢?! 吴琼默默拭了泪,哽咽着对海棠道:“我不怨国公夫人。是我娘太过分了,她才想给我娘一点教训的。若不早早打消我娘对舅舅们的奢望,我娘还不知道会瞒着大家,暗地里给舅舅写信说出多少秘密来。周家人愿意庇护我们一家,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我娘不知感恩不说,竟然还要里通外敌。即使我是她亲生女儿,也没脸说她这么做没错。况且那信是舅舅们写的,信把我娘气病了,又与国公夫人何干?信本来也是舅舅们要送到娘手里的,没有国公夫人横插一手,我娘早在寿宴前就会被气病了……” 吴琼如今与周雪君、周华君一道,向麻尚仪学习宫规礼仪,闲来无事时,后者也会跟这三个父母不在身边的小姑娘说些做人的道理。因此吴琼哪怕从小深受母亲的影响,性子已有些长歪了,却也渐渐被掰正了过来,知道事情的轻重对错,也能辨明事情的是非曲直。她母亲对她的影响,是越来越弱了。 她如今难过于母亲的病,却不怨恨国公夫人与麻尚仪,也不后悔自己当初选择了告密。她只恨舅舅们无情无义,拿她母亲做图谋名利权势的工具,却不顾她母亲的死活。 有些话没法在信上说,但当着海棠的面,她却忍不住吐露心声:“我听国公夫人说了,四表叔带着四表婶去归家拜访舅舅们,既是要告知他们我娘的下落,也是希望他们能给我娘去信,叙叙离情。可舅舅们很冷淡,根本已经忘了我娘这个手足。若不是孙永柏落网,供出了他俩,他们断不可能求上四表叔的门,托他带信给我娘。这样的舅舅,认来做什么?还不如早些断了联系的好!若不是他们,娘与我又怎会落得今日这般窘迫的处境?! “都一样是吴家的姻亲,吴家出事,归家翻脸不认人,还要卖友求荣,周家却冒着天大的风险救下我和堂兄,太后娘娘又保住了七殿下的性命。如今眼看着七殿下与我们家就要苦尽甘来了,要感念恩情,也是先念着周家,与归家什么相干?!我娘嘴上说着要重振吴家,心里想的却是重振归家,却把我们吴家人放在了什么地方?!堂兄与我都不是小孩子了,断不能由得她胡来的!” 该吴家得的好处,就该落到吴家人头上。归家想摘桃子是做白日梦!倘若归夫人要牺牲吴家为归家谋好处,吴珂吴琼身为吴家血脉,断不可能任由她摆布。不管她如何仗着长辈身份说话,重振吴家对他们兄妹而言,就是未来最重要的事。无论是谁,都休想妨碍他们! 五百五十七章 关于如意郎君的讨论 海棠看着吴琼脸上的表情变化,既有怨恨,又有决意,心里也不由得感慨万分。 其实,吴琼心里对于镇国公夫人将“归家兄弟的信”交给归夫人,多少还是有些怨言的吧? 不过小姑娘三观还算正,近来估计也没少跟镇国公夫人与麻尚仪等人交流,因此并没有将怨恨记在周家人与麻尚仪头上,而是将怒火全都冲着归家兄弟去了,认为是他们心术不正,无情无义,才导致了如今的后果。 且不说归家兄弟那封“信”是否真的存在,他们肯定是做过出卖七皇子的事的,他们对归夫人没有手足之情,也是事实。吴琼怨恨上他们,也不算是冤枉。既然如此,那就让她继续这么想好了。只要她能认清楚归夫人的想法,端正自己是吴家后人而不仅仅是“归家外孙”的立场,以后被亲妈忽悠得走上歪路的可能性就不大。 镇国公夫妇花这么大的功夫去整治归夫人,让她与女儿、侄儿离心,也是希望吴珂吴琼不再受她辖制吧?想来镇国公府会把吴琼的未来安排好的,用不着旁人操心。 海棠柔声说着安慰吴琼的话,让她心情平复下来。 这时两人已经进屋了,周雪君正让人重新换上新茶新点心来,周华君则等得不耐烦,迎上来将她们二人拉进里间就坐:“你们在后头聊些什么呢?半天都不进来。” 吴琼面上泪痕犹在,表情还有些不大自在呢,抬袖遮掩了一下,便低头往里间去了:“没说什么,就是闲聊几句……” 她往桌边坐了,正好就在周雪君对面。周雪君抬眼便发现了她面上的异样,不由得怔了怔,旋即明白过来,露出几分不安之色。 她们姐妹方才果然不该聊起归夫人的八卦的,定是让吴琼心里难过了。 周华君还在抱怨:“什么事能闲聊这半日?不能跟我们说么?” 周雪君给她使眼色,她还在发愣:“雪君你眼睛怎么了?可是方才被风吹得进了沙子?” 周雪君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低头给吴琼倒茶去了,又把吴琼最喜欢的点心特地换到她面前。 吴琼在这一小会儿的功夫里,已经收拾好了自己,见状抬头冲周雪君笑了笑。虽然还未完全恢复正常,但她能真心实意地露出笑容,显然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 海棠镇定地在对面椅子上坐下:“刚刚我们在聊以后的事。吴姑娘有些发愁,她说吴家就只剩下她和堂兄二人了,将来振兴吴家的重责大任就在他们兄妹身上,可她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总不能一直听长辈安排,全无自己的主意吧?” 海棠边说边朝吴琼眨眼,吴琼略一怔忡便反应过来了,这是海棠在替她转移话题,打圆场呢! 她十分领情,感激地看了海棠一眼后,便接话道:“我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事事都依赖长辈,心里总要有些主意才好。虽然堂兄说,这事儿都交给他就行,不必我操心。可我也姓吴,怎能将责任全都推到堂兄身上,自己却安享清闲呢?为了这件事,我一直在烦恼,方才便忍不住向海姑娘倾诉了。” 周华君听得一愣一愣的:“吴姐姐,我觉得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这样挺好的,千万别事事听从你娘的摆布。她一心只想着娘家兄弟,根本不是真心为了吴家好,信不过的!” 周雪君忍不住咳了一声,海棠也暗暗擦了把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周华君小姑娘,有些话不必当面说得太明白。归夫人再不好,她也是吴琼的亲娘。有些话,吴琼可以说,但旁人还是委婉些的好。 周雪君忙道:“吴姐姐的想法是好的,但吴哥哥可以读书科举,重振吴家门楣,吴姐姐能做什么呢?总不能也去读书考试吧?” 周华君道:“这个容易,将来寻个如意郎君嫁了便是。就算吴姐姐是女子,帮不上吴哥哥什么忙,但她的夫婿可以呀!所以,吴姐姐想办法找个好夫婿吧?要那种家世好又有才干,能给吴哥哥搭把手的那种。” 周雪君皱了皱眉头:“那要怎么找?也象唐家的姐姐们一般,读书、学做诗、学琴棋书画、学规矩礼仪,然后到处去出席宴会,讨好贵妇人们,为自己扬名吗?虽然我觉得吴姐姐不比别人差什么,但吴姐姐的性子,哪里应付得了那些太太奶奶们?” 周华君想了想:“那就让祖母帮忙好了。祖母认识这么多人,肯定知道哪家的儿子有才干人品好吧?到时候让她老人家帮忙牵线,定能给吴姐姐寻一位如意郎君!” 吴琼听得很认真,但也颇为犹豫:“真的能行么?我虽是吴家的女儿,但如今吴家已然败落多年,势单力薄,我母亲的名声又不好……” 周雪君迟疑地说:“没事儿,你从前是在慈宁宫长大的,如今又是我祖母带在身边教养,谁敢说你不好呢?况且,你怎么说也是七殿下的亲表妹,这份量又与旁人不同了。” 吴琼不由得露出苦笑:“若我要靠着太后娘娘、七殿下和镇国公夫人的名头,才能说得一门好亲,那我将来的夫婿真的能帮上堂兄的忙么?他若是冲着太后娘娘、七殿下与镇国公夫人来的,自是有所求,又岂会真心真意,助我们吴家重振门楣呢?” 周雪君、周华君都被她问住了,前者沉吟不语,后者也有些迷茫:“可你自己也说了,吴家如今的境况,帮不上你的忙。若你想寻一门好亲事,不靠着太后娘娘、七殿下和我们周家的名头,怎么可能行得通呢?难道你要靠你堂兄?吴哥哥读书也没几年,如今才刚刚正经拜了先生学习,想要等到他在科举上有所成就,天知道要几年?难道他科举出不了头,你就一直不嫁人了?你若嫁得好了,对他科举也是有帮助的吧?” 这回轮到吴琼沉默不语了。 周雪君见状便安慰她道:“别想太多了,如今时候还早呢。你就先与我一起,好好跟着麻尚仪学规矩。祖母说要给我们姐妹请一位女先生来,教导些琴棋书画什么的,你也跟着一道学好了。等将来你回了京城,有才有貌,又是吴文安公的嫡孙女,定能得到高门世家子弟青眼,到时候还怕找不到如意郎君吗?” 周雪君年纪虽小,但她如今与唐家姐妹来往得多,没少听她们身边的人念叨这些话,便也记了下来,眼下正好拿来安抚吴琼。 可海棠却有异议:“光是向人显示自己的才貌,吸引高门世家子弟的注意力,就真的能嫁得如意郎君了吗?所谓的如意郎君,又是如何定义的呢?吴家需要什么样的女婿?是家世出众的权贵子弟,还是本身有才干的人?吴姑娘嫁了这样的人,又能如何帮上吴家的忙?难道是指望夫婿去干活,自己只需要在家中坐等即可?” 周华君与吴琼面面相觑。周雪君倒是来了精神,连忙坐直了身体:“海姐姐觉得这样不对?那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五百五十八章 思考 海棠沉吟片刻后,道:“我觉得,我能理解大户人家的子女进行利益联姻的必要性,比如吴姑娘这样的情况,希望将来能嫁一个好人家,为重振吴家出一份力。可什么样的好人家,才能对吴家有助力呢?人家又为何要帮助吴家?若说是纯粹的好心,我是不相信的。这件事必是对这户人家有利可图。可这‘利’又从何而来?” 她看向吴琼:“若是吴家积累下来的声望与人脉,对这户人家的前程有利,那么到底是吴家为他们提供了助力,还是他们帮助了吴家的重新崛起?倘若他们是打着帮助吴家的名义,事实上只是利用吴家为自家谋利,那这门婚事就结得不值了。不是说你的婚事只能对吴家有利,却不能让夫家沾光,而是……最起码也要两全其美才好。两家人都能从中得益,这才是一门好婚事。” 吴琼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归夫人嫁入吴家,她的父亲便得以顺利升上高位。原本归家只是中等官宦人家,与吴家并不匹配。吴老夫人原本不喜这门婚事,只是拗不过次子非归夫人不娶,才勉强答应结亲。归家一成为吴家的姻亲,便一跃成为京中数得上号的新贵。若不是吴皇后与吴家忽然蒙难,等到三皇子正式立储,吴家的富贵声望升至顶点,归家的势头也会随之大涨。 这门婚事,归家得尽好处,吴家却并未得利。而吴家出事后,归家出卖姻亲自保,自己也跟着倒了霉,甚至还不如未结亲之前。这让归夫人私底下很是不满。吴琼小时候不止一次听到母亲在夜里偷偷哭泣,说后悔嫁给她父亲,若不是做了吴家的媳妇,一定不会落得那般悲惨境地,云云。 正因为归夫人有这样的想法,当她发现归家有望借着吴家留下的余荫,抱上七皇子的大腿东山再起时,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拉娘家兄弟一把,而无视吴家尚有吴珂这个子嗣…… 吴琼想到自己身上,她如今想要嫁一个家世好又有才华的夫婿,希望他能帮上吴家的忙,与母亲当年的想法何其相似?!她同样也想让未来夫婿助吴家重振门楣,却没想过这未来夫婿能得什么利。可她若是觉得自己只需要成为对方的妻子,为对方生儿育女,便能理直气壮地要求对方为吴家奉献一切,那她又跟母亲有什么不同呢? 她既然无法接受母亲的私心,认为自己是吴家血脉,要与堂兄一道捍卫吴家的利益,不能让归家吸吴家的血,那她又凭什么觉得,自己将来的夫婿就应该为吴家出力?! 吴琼顿时觉得茫然了:“海姑娘,你说得有道理,可我又该怎么做呢?吴家如今只能靠亲戚援手,将来兴许能得到祖父生前的门生故旧相助,可吴家只有堂兄和我,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能给别人带来什么好处。若是我对别人没有用处,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家又凭什么会看中我呢?若是勉强结了亲,我还要指望人家为娘家出力,一旦人家帮不上忙,我心里便怨天尤人,不肯老实过日子,整天与夫婿争吵……那我跟我娘有什么不同?我不想变成那样的人!” 海棠问她:“那你觉得,若是让你结一门能互惠互利的婚事,那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子? 吴琼实在想象不出来。吴家若还有余力,她与堂兄就不用寄人篱下了。母亲更是成天想着让她嫁进镇国公府、承恩侯府,又或是长安有名望的将门世家,盼着她的夫家能为吴家——或者说是归家——出一份力。 或许等到七皇子继位登基之后,情况就会有所不同。那时吴家便是新君的母族,是最受嘱目的外戚新贵,若是在七皇子面前说话有点份量,那自然能帮上姻亲的忙。 可吴琼想到自家只剩堂兄一棵独苗苗,他想要重振家门,还得寒窗苦读,辛苦备考,不知要等多少年后,才能在仕途上有所成就,不辜负吴家先人的盛名。难道他自己还未出头,就要先将吴家的资源用在妹夫一家身上,让她的夫家得利么?吴琼可咽不下这口气。 然而,若不能利用娘家的资源去帮助夫家,她又还能做什么呢?夫家如何能从这门婚事上得利,与吴家相互成就? 吴琼慢慢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脸上露出了苦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仔细想想,吴家的前程要紧。说不定我也会成为我娘那样的人,为了娘家的利益,变得面目可憎起来,连夫婿儿女都要抛诸脑后了……” 周雪君不赞成地说:“吴姐姐何必妄自菲薄?谁说吴家帮不了你未来夫家做高官显宦,你便对未来夫家全无好处了?你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呀。只要你与将来的夫婿琴瑟和鸣,他心甘情愿替你娘家出力,能帮上吴家的忙,他就高兴,那也算是两相得宜了吧?” 周华君也给吴琼出主意:“把家里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将夫婿侍候好,多孝顺公婆,多生几个儿子,再把儿女都教导成才,做一个人人称赞的闲妻。只要你将来的夫家觉得你这个媳妇值得,那便是得利了。谁说联姻的好处就只在升官发财上头?指望靠着娶媳妇来升官,那要男人做什么?没有媳妇,他靠自己还出不了头了?那样的废物谁要嫁?!有真本事的人,才不会吃软饭呢!” 吴琼怔愣地看着她们,脸上的苦笑却并未消失。周家的女儿自然能说这样的话,她们有这个底气。可是她……凭什么嫁给这种有真本事的男子呢?吴家如今完全靠亲戚支撑着,她又有个那样的母亲…… 海棠觉得吴琼似乎陷入了自轻自卑的心理之中,对自己的未来并不看好,钻进了牛角尖。她只能劝吴琼:“婚事还早呢,想必镇国公夫人为你择婿时,会挑选品行可靠又有才干,未来一片光明的人。只不过对象再好,将来日子过得怎么样,还要看你自己。先别想着利益什么的,把日子过好再说吧?” 吴琼怔怔地抬头看她。 海棠冲她微笑:“吴家就只剩下你们兄妹二人了。说什么重振家门,那都是后话了。吴家能发展到十几年前出事前那般富贵兴旺,可不是一代人的成果。你们兄妹俩也不必太过着急,得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倘若你们自己身为吴家人都过得不好,那又谈何振兴吴家?若是心中实在没有主意,不如先静下心来,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五百五十九章 人生大事 吴琼自出生以来,大多数时候都只需要听从母亲归夫人的安排行事,从不需要自己去思考些什么。 即使近来她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不赞同母亲的作派,甚至敢与堂兄一道反抗母亲的决定,她也没想过,自己还需要去思考未来的人生大事。 婚姻什么的,总会有人给她安排的。不是母亲归夫人,就是镇国公夫妇,也有可能是堂兄吴珂,反正不会是她本人。既然她拿不了主意,那又何须想太多呢?只要婚事对吴家有利,什么样的人她都会告诉自己去接受的。 可海棠的话却让她醒悟到,原来自己是需要思考这些问题的,兴许还需要帮着做决定。母亲已经靠不住了;镇国公夫妇有更多的正事要忙,不可能处处替她着想;而堂兄自己还是个少年人呢,光是埋头苦读就够辛苦的了,难道她还要把振兴家族的所有责任都推到他身上,而自己只需要听从安排,嫁个如意郎君,然后待在内宅里过清闲日子,却什么都不需要操心吗? 就算她将来不打算为吴家出力,只想安心在家相夫教子,指望丈夫去相助吴家,这“相夫教子”要怎么做,也是有讲究的。从前她什么都不去思考,如今她却不能再偷懒了。 吴家只剩下她与堂兄。不但堂兄要为家族奋斗,她也要尽自己的责任才行! 吴琼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思虑重重。她不可能再参与什么八卦趣闻的讨论了,今日这场小聚也很难再进行下去。周华君试着拿家中的一件小事做话题,提了几次话头都没能让大家聊起来后,便悻悻地说:“时候不早了,咱们不如散了吧?改日再聚。” 周雪君点头赞成,又用愧疚的目光看向海棠:“海姐姐,真对不住,今天是我没安排好……” 海棠笑道:“别这么说,今天我玩得挺开心的。院子里的桂花也开得好,点心更是美味。” 周雪君顿时笑了:“我叫丫头们做了许多点心来。既然海姐姐喜欢,那就多带些回去吧?”说着就跳下椅子,跑去叫丫头们装点心匣。 小聚会就此结束了。吴琼满怀心事,看着似乎很发愁的样子。不过她最近几天都差不多是这个表情,旁人倒也没有多想。周华君还拉着她的手,劝她别担心归夫人的病情,又说起城里还有哪位不曾被邀请到镇国公府来的名医,是有可能治好归夫人的。吴琼只能苦笑。她觉得如今无论哪位名医入府,都治不好她母亲——只要归夫人不肯吃药,不听医嘱,大夫医术再好也是白搭。 海棠向她们道了别,周雪君提着装有点心的篮子,亲自送她出门。不过刚走到院子中央,还没来得及出院门,海棠便听得周雪君问:“海姐姐,你劝吴姐姐要好好考虑将来的事,其实你心里有想法吧?为什么不能跟吴姐姐直说呢?” 海棠愣了愣,随即不由失笑。 这些小姑娘们,怎么总是喜欢忽然出声吓人?方才吴琼是这么着,如今周雪君也要来一遭。她们就非要跟她谈心么? 海棠笑着对周雪君道:“就算我直说了自己的想法,那也只是我的想法而已。吴姑娘未必会赞同,但以她的脾气,她多半会说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她也有同感。那有什么意思呢?那是她自己的人生,总要她自己拿主意才行。旁人说得再多,都不如她自己乐意。”
周雪君若有所思:“海姐姐的话倒也有理。不过我觉得,归夫人根本没教过吴姐姐这些事,只想让她听自己的话。如今吴姐姐忽然要自己思考将来要怎么做,那也太为难她了。若身边的人不劝着些,就怕她会钻了牛角尖,那岂不是要误了她一辈子?” 海棠对此并不担心:“镇国公夫人会引导她的,那位麻尚仪私下也没少教导她吧?有这两位长辈在前头指引着,又有你们姐妹时时关心、劝慰,我相信吴姑娘是不会真的钻了牛角尖的。只有她自己学会了思考,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日后才不会糊里糊涂地,轻易被人忽悠了去。” 周雪君想了想,点头道:“海姐姐说得对,吴姐姐就住在我们家呢,我们怎么可能让她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只是听着她说,要为重振吴家而出力,哪怕牺牲自己的终身大事也在所不惜,我心里怪不好受的。吴家就只剩下她和吴哥哥两个人了。虽说吴哥哥才是能传承香火的子嗣,可吴姐姐也是吴家的血脉,难道她就一定要为家族牺牲吗?” “那要看她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婚姻了。”海棠歪了歪脑袋,“其实我并不认为,她非得嫁进什么高门大户、王公权贵之家,才能为吴家出力。大户人家也有可能拖后腿,有可能因为利益而选择背弃盟友;势单力薄的人家只要能力够强,兴许对吴家的助力会更大。这些都是说不准的。至于如何挑选合适的婚姻,就要看她自己的思考了。 “我觉得现在她还没到说亲的时候,不如抓紧时间多多学习。只要她学会自己思考、自己判断,将来议亲的时候,她才能更清楚地知道每一个选择的利弊,懂得为自己争取最合适的对象,也清楚婚后要如何经营自己的生活。她若是过得好了,婚姻幸福,吴家自然也会跟着受益。” 周雪君皱起了一张小脸。事情好象挺复杂的,不过海棠的话又很有道理。不但吴琼是如此,她将来似乎也要考虑什么样的婚姻更适合自己呢。真麻烦啊……她年纪还小,为什么现在就要开始思考这些麻烦的事? 她小声嘟囔:“好复杂啊……祖母还说,我将来要去京城与父母在一处,说不定还要嫁进京城的人家,所以她老人家才会让我跟着麻嬷嬷学规矩……那我到时候,是不是也得跟人联姻?吴姐姐要考虑的事,我是不是也同样要考虑?” 相比之下,华君姐姐就幸运多了。她完全可以留在长安,只需要听从父母长辈们的安排,嫁给军中合适的青年俊才就行了。有周家在,她一世都能轻松过活,只要她做个贤妻,谁都不能欺负了她去。 为什么华君姐姐就能过得这么轻松,而她周雪君就得去京城跟人联姻呢? 吴琼姐姐是要留在长安婚配,做个轻松悠闲的将军夫人,还是与她一同回京,跟那些心思不明的人家联姻?虽然有吴琼作伴,她似乎就没那么孤单寂寞了。可吴琼经常没有自己的主意,需要旁人帮忙想法子解决问题。难道要她在为自己的婚事忧心的同时,还要替吴琼姐姐操心么?! 周雪君叹了又叹,小脸上也挂起了愁容,看起来比吴琼的愁思都要重。 她也开始觉得,吴琼有必要学会自己拿主意了。 海棠在旁看见她那一脸犯愁的表情,忍不住抿嘴偷偷笑了起来。 五百六十章 变化 八月初的时候,麻尚仪换了民人打扮,带着一个名为春雨的小丫头,悄悄搬进了金嘉树的家。 她来的那一日,金嘉树本想替她办个庆贺迁居的小宴,邀请相熟的人家来吃席,被她婉拒了。不过当晚金家还是加了菜,她与金嘉树在院中摆席对坐,小酌了两杯,便算是庆贺过了。 麻尚仪在金家生活得很低调,没事基本不出门,出门也通常只往镇国公府或自己侄儿家里去。她接过了金家的中馈,指挥着春雨和金嘉树手下的卢寡妇、卢尕娃与周小见将家里重新安置了一回。明明看起来没什么大改动,但整个家的氛围布置就是显得更清贵了几分。 海礁上门找过金嘉树一回,过后回家就忍不住偷偷跟小妹海棠感叹:“不愧是宫里来的老嬷嬷,小金家里叫她这么一收拾,越发有富贵人家的气象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明明也没用什么名贵古董家具……” 海棠不方便去金家拜访,便细问了海礁一番,将他描述的家具摆设在脑内想象了一下,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装修这种东西嘛,不仅仅要看硬装,软装也是很重要的。金嘉树从小在乡间长大,虽然跟着父亲读过几年书,但也仅限于读书而已。金家本来就是乡绅人家,当家的还是金二老太太这样的人,对家中的软装能有多讲究?耳濡目染之下,金嘉树审美方面或许有一点天赋,却没什么积累,不能对他要求太高了。 从前他家里的布置还有邻家老太太马氏帮忙,海礁这位老朋友也没少帮着出主意。只是马氏是小官宦人家出身,长年生活在边城,早已习惯了西北粗犷的风格;后者曾跟着师长学过几年书画,也见识过些京城的繁华,但根本没在这上头用过心。祖孙俩给金嘉树出的主意,只能保证屋子布置得还算规整体面而已,在长安城里绝对不会失礼,但别的就不能奢求了。 只有麻尚仪的屋子,是海棠跟着一路提建议布置下来的,看起来还有几分乡间纯朴却不失雅致的风格,让麻尚仪颇为满意。这间屋子也是整个金家宅子中,唯一没怎么被她大改过的房间。她搬进来后,只是添置了生活用品,换了帐幔的颜色。不过屋子原本是在夏天布置的,如今秋天已经过半,因应季节变化而改换屋中的装饰,也是寻常事。 麻尚仪给金嘉树的家带来的变化,当然不仅仅是房屋布置而已。 她在修改金嘉树日常食谱的同时,同时还在慢慢地改变着金嘉树的生活习惯,连他平日行走坐卧的姿态,与人说话时的语调和用辞,也开始引导着有了变化。前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金嘉树腰也挺直了,坐姿也稳重了,说话语调更加沉稳,整个人显得更有气质,就连脸庞都更加红润了,似乎是进补得宜的缘故。 金嘉树的变化,很快就被身边亲近的人发觉了。老师谢文载没说什么,但在日常授课时,也会借着休息闲谈的时候,开始跟两个学生说些从前在京城时与文人雅士来往时的旧事,让他们知道一些人情世故、礼俗规矩。当中有很多东西,吴珂早在京中就已经学过了,并不觉得稀奇,因此只将谢文载的话当作消遣故事来听。但金嘉树却能从中受益匪浅,学到很多书面上学不到的东西。他还会把这些故事带回家中去,与麻尚仪分享。麻尚仪再就着这些故事,对他作进一步的指点,他学到的东西又更多了。
谢文载有时候还会带着两个学生去访友,让他在长安认识的士人朋友多了解一下他两个学生的优秀之处。 从前谢文载曾担心过,金嘉树幼年失教,可能会在行止礼数方面远不如在宫中生活多年的吴珂。两人若同时出现在人前,他很可能会被风度翩翩的吴珂比下去,在评价上容易吃亏。因此,谢文载通常只会在住处教导他们功课,却不会将他们带出去见人。 可如今,他再也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被麻尚仪教导过的金嘉树,看上去不比吴珂差什么。两个都是聪颖有才华又彬彬有礼的清俊少年,说话也都言之有物,哪怕学问上还有欠缺,也只是差在时间上罢了。长安城里与谢文载相熟的文人雅客,见了这两个少年,只有夸奖的份。他们虽然会因为吴家的缘故,对吴珂另眼相看,但也不会轻看了金嘉树,反而羡慕谢文载收了两个好学生,感叹自己为何就没有这个运气。 海礁将金嘉树的变化看在眼里,心里也不由得有了压力。 他私下对小妹海棠说:“小金如今看起来越发象是个书香世宦门第里出来的小少爷了。我与他站在一处,若是显得过于粗鄙,会不会被人误以为是他的小厮跟班?” 海棠掩口偷笑:“其实我觉得还好,哥哥的气质一点儿都不象是小厮跟班。长安城里的人一看就知道哥哥是军户人家出来的,与金大哥不过是文武有别罢了,自不会有身份之差。” 海礁捏着自己的下巴,有些犹豫:“我是不是也该跟着学点礼仪规矩啥的?平时倒罢了,真要遇上什么体面人,好歹不能在礼数上有所缺失,叫人看了笑话。” 海棠对此倒觉得无可无不可的:“哥哥要是想学,就照着周家的少爷们那样来吧,不必走金大哥那种风格。他本就是乡绅人家的子弟,将来又打算要科举出仕,言行斯文些是应该的。哥哥将来却是要从军的,太过斯文,就失了锐气,容易叫军中的老油子看轻了。” 海礁想想也是:“那我就跟着周奕君和唐蒙他们学好了。我看他们平日里说话大大方方的,礼数也不缺,只是用辞不象小金那么讲究罢了。跟着他们学更轻松些。” 海棠便笑话他:“哥哥好歹也是从小由探花郎教导着读书的。家里虽然是军户,但爷爷却是文职,从未上过战场。而金大哥今年才开始正经读书,从前在乡下不受家人重视,学识礼仪都有不足。到底谁才更象是个读书人呀?哥哥怎么能被金大哥比下去呢?” 海礁自知理亏,叹道:“我也不想的,表叔公从来不在乎俗礼,我自然也不会看重这些东西。不过那位麻尚仪还真厉害。这才几天的功夫,就能把小金调|教成这样了。只是她这是要做什么呢?预备着小金进京后要跟那些达官贵人打交道,因此早早教起来,免得他今后在人前露怯么?” 海棠也觉得是这个理由。 她也觉得麻尚仪挺厉害的。她本人上辈子只擅长教导女孩儿礼仪,男人的礼仪她只知道个大概,却不精通,更别说是教人了。麻尚仪教出来的金嘉树却是象模象样的,也没有宫廷气,看起来真象是个书香世宦人家出身的出色子弟,绝非乡绅人家可比。 若是金家二房的人见到现在的金嘉树,恐怕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从前任由他们欺凌的长房小可怜吧? 五百六十一章 团圆 天渐渐地冷了。 中秋的前一日,海西崖从外头回到了长安城的家。 他这趟外差出得久,几乎将陕西境内几处新粮试种地点都给跑遍了。春天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在外头跑上一圈,盯着新粮的耕种。如今秋天到了,他便再跑了一圈,盯着新粮的收割。 虽说各地气候、土地、环境不同,在试种新粮的过程中,曾经出过不少岔子,但幸运的是,大体上没出过什么大差错。今秋新粮收割,产量也颇为喜人。 海西崖回到家后,很是欢喜地告诉家人:“今年新粮试种如此顺利,明后年再多增加几个地点,多试种两年,若是一切顺利,两年后便可以扩大种植了。如此,我的差事便算是圆满完成,回头去见陶侍郎,也能向他交代了。” 马氏尝了尝丈夫带回来的新玉米做成的面,总觉得有些不大习惯:“这新粮的味道也不是难吃,偶尔尝尝鲜挺好的。可若是正经拿它当饭,额怕是受不了。平日里额还是更喜欢吃面,哪怕是吃大米饭也成。这个新粮……” 海西崖笑道:“陶侍郎并未打算让新粮取代原有的粮食,只不过这新粮不挑地,在贫瘠地上也照样能有不错的产出,因此拿来做个补充,以防哪年天时不好,或哪个地方有灾情,粮食收成大减,朝廷赈济未必能及时送到,有这高产的新粮顶上,也不愁军民百姓会饿肚子。” 马氏听得点头:“这倒也是。若真遇上灾年,能不饿死就是菩萨保佑了,能有粮食吃,谁还挑它是面是米还是新粮?况且这新粮也不难吃,不过是磨起来费事些罢了。饿急了的时候,不把它磨细了,只拿水煮熟,也照样能吃。” 海棠在旁笑道:“要是阿奶不习惯吃玉米面做的面条,改日咱们试着做新花样吧?我们可以往玉米面里掺面粉的,也可以拿它做别的点心,不是非得做面条不可。哪怕是不磨成细粉,只吃原粒,也能有很多种做法。咱们多试几个花样出来,包管阿奶吃着欢喜,再也不会嫌弃它了!” 马氏闻言顿时笑了:“额哪里有那个闲心?整日里都有事忙。你若是得闲,你自个儿捣鼓去,别来烦额。” 海棠笑着应了,心里已经迅速列好了一长串清单,预备着要趁今年玉米丰收的机会,将自己知道的玉米食品都尽可能做出来,也好丰富一下家里的食谱。 她又看向祖父海西崖:“爷爷看起来瘦了好些,这趟外差一定很辛苦吧?如今您好不容易回到家了,可得好好歇歇。我给爷爷炖补身的汤水吧?最近我翻书,学会了好几个药膳方子呢!” 马氏也道:“是该好好补补了。老爷从前在肃州时,都不曾黑瘦成如今这模样。回长安后这小一年里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膘,不到一个月就都没了。老爷也是有年纪的人,何必这样拼?就算立下了天大的功绩,若是把身体熬坏了,又管甚用?!” 海西崖笑着安抚妻子与孙女:“没事儿,我就是晒得黑了些,赶路辛苦,才显得瘦了。如今天气已转冷,我回到长安来,没事就不会再出去了,正好可以歇一歇。你们不必担心我,有多少补汤也只管做来,只是别弄些味道古怪的药膳。我老头子可受不了。” 马氏这才满意了,道:“晚上额叫谢表弟来吃饭,到时候让他给老爷把把脉。要做什么药膳补汤,也得照着老爷的症状来,不能随便进补。”
不过药膳只是小事。马氏更希望海西崖别再这么苦熬了,今后也少办外差。他手下又不是没人使唤,那些需要出远门的苦差事,为何不能让手下的人去办呢?都是西北边军的人,那几个后生看起来都是老实人,总不至于诓骗上司吧? 马氏这是担心丈夫的身体。海西崖心知肚明,也不反驳妻子的话,只是笑着虚应。表面上看起来,他是答应了妻子的建议,但回过头,他照样象从前一般早出晚归。有时候在衙门里忙不过来了,他还会把账簿文书带回家里做,直忙到三更天,方才睡下,等到天亮,便又爬起来,匆匆吃了早饭,便带着账簿文书赶去衙门继续工作。 马氏私下没少为此念叨。她对海棠道:“早知道他回长安做个七品官会如此辛苦,额宁可额们家当初从肃州回来,就直接回直隶老家去了。虽说八品不如七品体面,可他起码能好生歇歇。额们刚从边城回来,吃了那么多年的风沙,又上了年纪,原该好生享几年清福的。一时糊涂接了官儿,如今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在瓜州的时候咧!” 海棠只微笑听着马氏的抱怨,偶尔随口接个话茬,却不会跟着祖母一道抱怨。 她知道祖母这只是口嗨罢了,是因为心疼祖父了,才会抱怨连连。可当初留在长安做官,力争升迁,乃是祖父母共同商议决定的,为的就是给孙子海礁铺路,盼着海礁日后的前程能更好。如今八字都还没有一撇,海礁尚未长大成人,前程还是一片未知,祖父祖母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后悔?马氏念叨几句就完了,过后仍旧会支持丈夫继续在仕途上打拼的。 中秋节匆匆过去。由于海西崖公务繁忙,这个节,海家只是简单吃了顿团圆饭就算了,并没有多做别的事。不过节日里该有的东西,海家都有了。月饼是镇国公府分发下来的,也有亲友们赠送的,花灯主要是从市集上买的现货。海棠自己带着小堂弟石头拿竹篾与纸糊了两只简易灯笼,还往灯上画了小石头的简笔人物卡通肖像画,逗得小石头欢喜不已,过了节都不肯把灯收起来,非要每晚都在屋里点亮了把玩不可。 海家的中秋节过得简单,倒是金家那边颇为喜庆。麻尚仪亲自主持,在家中摆了几桌席面,陪金嘉树好好过了个节,又亲自带着他到街上逛灯会、猜灯谜,闹到快二更天才回到家。 金嘉树事后私下跟海礁嘀咕,虽然麻尚仪在灯会上没少跟他说京中过中秋节的规矩,看似是在指点他,可她老人家玩得也很开心,比他本人要开心多了。他有些怀疑,其实麻嬷嬷是在给自己寻乐子,要重温少女时期在家乡过中秋节时的美好晚光呢。他金嘉树只是个幌子,顺带的罢了。 海礁为此笑话了金嘉树一通,回到家却悲剧了。 二叔海长安认为他如今在骑射武艺上有些懈怠了,只满足于在卫学里练习,在家里却远不如从前勤勉,打算让他在这个冬天里上上强度,好生苦练一番。 海礁苦了脸,回头便听说自己不是唯一要受罪的。表叔公谢文载决定把两个学生吴珂与金嘉树都送过来,让海长安一并带着练习。虽然吴、金二人都是要走科举仕途的读书人,但他们身体都有不足之处,应该尽早锻炼起来,再好好补一补,把基础打好了,日后进京赶考也能少受些罪。 反正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海长安多带两个学生,又有什么要紧呢? 五百六十二章 艰难的武课 海长安开始了在家带学生的日子。 在三个学生当中,海礁有最好的骑射武艺基础,日常也一直维持着锻炼,海长安当然不会拿同样的标准来要求他,因此给他的是提高版的训练方案,每日除了上学时必要的训练量,在课余时间也要从早操练到晚上,把海礁折腾得筋疲力尽。 然而海礁半点抱怨都不敢有,老老实实照着自家二叔的安排来训练。他知道自己要是练得好了,在卫学的成绩也会跟着提高。倘若他能以头名的成绩从卫学毕业,就再也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前程了。哪怕他是想回直隶老家的卫所去从军,也会有惜才的军中将领愿意帮他安排的。 与海礁相比,金嘉树与吴珂就痛苦多了。 前者虽然曾跟着海长安与海礁叔侄学习拳法,平日里也会锻炼身体,但毕竟伤愈才不到半年的时间,练习强度有限。他又是自己当家,没有长辈盯着,有时候难免会懈怠。如今海长安亲自替他安排训练菜单,强度一上,他便叫苦不迭。可无论是老师谢文载,还是家里管事的麻嬷嬷,都认为吃这点苦头对他有好处。为了长久的身体健康着想,他只能硬着头皮坚持了。 金嘉树尚且觉得吃力,吴珂就更不用提。他自打在宫中生活,就没什么锻炼身体的空间,成为七皇子的伴读后,也只能跟着后者一块儿打打养生拳。到了承恩侯府后,他有了自己的小院子,倒是可以锻炼一下身体了。可吴家文人世家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以至于承恩侯府完全没考虑过给他找练武的先生,他大部分时间都把精力放在读书上了,又总是被婶娘堂妹的事牵扯注意力。 刚到长安的时候,他完全是个文弱少年,连面色都比同龄的周家表兄弟们苍白许多。之后大半年的时间,镇国公府基本都在忙活着让他离开婶娘归夫人的掌控,安排他拜师读书,暂时还顾不上他习武的事。他如今的身体,哪怕只是从自己居住的小院走到镇国公夫妇所在的正院,都要气喘吁吁,就更不用说其他的了。 海长安刚开始时,只是带着这两个文弱少年在谢文载租住的陈宅院子里跑圈,练练腿脚力气而已。海长安认为,院子不大,跑个十圈才算是热身,然后再练其他项目。可这十圈下来,金嘉树已经满身大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吴珂则是跑完八圈便差点要栽倒在地,根本没能完成热身。 他们都这样了,还说什么其他? 海长安只能让他们在院子里绕圈慢走,等呼吸平缓下来再说。过后他还叫小厮给两个少年按摩身上的肌肉,免得第二天早上他们起不来,又让厨房的人安排有营养的食物与汤水,赶紧进补。 这么虚,后续的课程都不必提。海长安只能先带着他们跑圈,等适应之后,再考虑骑马课程。至于武艺、射箭之类的功课,就暂时不必提了。两个注定要走科举仕途的读书少年,习武并非必须,还是先确保他们的体力能支撑多年苦读与下场科考再说吧! 海长安与好友是分开训练的,不过他相对来说,还算游刃有余,练习间歇里还能抽空跑回来瞄上两眼。看到金嘉树与吴珂的惨状,他心里有点不好意思了。以往都是他带着金嘉树练武,明明后者学拳学得不错,力道不足,却胜在熟练,他以为这样就够了,却忘了金嘉树的体力问题。倘若他提前几个月就带着金嘉树锻炼腿脚,如今对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吃力?
抱着愧疚的想法,海礁私下便去求祖母马氏,给他准备补身的饭食汤品时,顺道给金嘉树也备上一份吧?权当是他先前疏忽的赔礼了。 马氏并不反对,只是说:“要送就连吴家小哥的份也一并送,不然他俩一块儿跟着你二叔练武,咋还能区别对待?没得叫人家吴小哥心里犯嘀咕,外人看了也要说闲话。” 海礁自然不会反对。海家家底富庶,多供应一个半大少年也耗费不了多少。 不过马氏为了稳妥,还是分别跟金嘉树与吴珂家里的人沟通过了。倘若人家家里也准备了肉食补汤,那她就要注意别跟人家的冲突了,份量一多,浪费了食材也不好。 吴珂的生活起居如今基本是镇国公府在安排,马氏只需要打发人去跟周六夫人说一声就行了。周家人人习武,体质偏弱的少年人在习武期间该如何进补,他家更有经验,根本不必旁人操心。周六夫人向马氏道了谢,就把这事儿全数揽了过去,还安排了人每日去吴珂的小院给他按摩身体,又给他安排将来要用的马匹、弓箭等物,甚至还给他找了个老兵做长随。除了海长安每天的武课以外,这位老兵也能在课余时间指点吴珂,带着他做训练。 至于金嘉树那边,马氏就要跟麻尚仪沟通了。 自打麻尚仪搬进金家,她对外并不公开自己的宫廷女官身份,只道是金家的大管事,人称麻嬷嬷。虽然很少跟左邻右舍来往,但该有的礼数她都尽到了,礼尚往来从不出差错,只是基本不会到别人家里做客罢了。 马氏早知道她的身份,每每想起当日在西院见到她时的排场,心里就忍不住犯怵。若不是为了金嘉树的身体着想,她根本不会主动上门跟人说话。 然而麻嬷嬷对她很是客气有礼,说话态度也半点不见宫廷女官的架子。若不是马氏早就与她照过面,都不敢相信她就是那位太后娘娘派来处置马老夫人的尚仪女官。 麻嬷嬷如此和蔼亲切,马氏心里也少了顾虑。寒暄过后,她便跟麻嬷嬷说起金嘉树的进补问题。海家本就是军户出身,多年来没少研究给身体不好的人进补的决窍,养出来的海定诚、海长安与海礁三个孩子,都是从小就健康结实,在这种事上很有权威。 麻嬷嬷虽然也是军户人家之女,可离家已久,长年在宫中生活,更熟悉宫廷规矩。可在长安,如何能照着宫里的规矩去养育孩子呢? 麻嬷嬷根本没怎么犹豫,就把这事儿托付给了马氏,还再三向她道谢。同时她也提出,为了更好地照顾金嘉树的日常饮食,她希望将来能时时与马氏交流学习,问马氏是否介意她时常上门叨扰? 马氏还能说什么?人家如今亲切热情,要求又如此正当,除了点头说欢迎,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五百六十三章 家常 “您就这样答应人家啦?” 当天晚饭的时候,海礁筋疲力尽地坐在餐桌前,听小妹海棠说起今日祖母马氏前往邻居金家拜访的经过,就忍不住冒出了这句话。 马氏有些讪讪地:“额还能咋办?难道要说不行么?人家客客气气地,也不摆架子,额还能当面赶客不成?” “孙儿不是这个意思。”海礁抓了抓头发,“阿奶您不是一直不想跟那位麻嬷嬷打交道么?说她在宫里待了几十年,又是侍候太后娘娘的人,一定很重规矩。您怕在她面前失礼,会被挑剔,因此决定非必要就不跟她打交道了。她搬进金家那么久,您虽然象其他邻居那样,隔上几天就会送点东西过去,但从不会当面跟她交谈往来。若不是为了小金,您今天是绝不会主动上门的,没想到您还能把人邀请到家里来做客。这叫孙儿如何不吃惊呢?” 马氏有些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额没有不跟她打交道,这不是不熟么……再说当初额是在周家三房跟她头一回见面的,为的就是马老夫人的官司。马老夫人顶着额娘家的姓氏,闹出了这么大的丑事,额如今想想都没脸见人。旁人不知内情就罢了,这位麻嬷嬷却对马老夫人做过的事门儿清,还知道马家为了争马老夫人留下的私房,一直闹腾个没完。额也是姓马的,怎么好意思在她面前露脸?” 海棠抬眼与哥哥海棠交换了一个眼色,都忍住笑没说话。 他们心里清楚,马氏确实为马老夫人与马家人做的事生气了,嫌他们丢脸,但她嫁到海家都几十年了,唯一的亲兄长并未参与马老夫人遗产之争,那其他马氏族人闹出来的笑话,又与她何干呢?她只会议论几句闲话,却不会为此羞于出门交际。 马氏不愿意主动跟麻尚仪打交道,其实还是因为对方的身份之故。 马氏出身长安小官员之家,从小也熟习礼仪,但毕竟还达不到高门大户的标准,因此在这方面并不是太讲究。她只有在长安城生活的那十几年里,与周家这样的大户打交道时,会对自己的举止礼仪要求甚高。可她过后就前往边城生活了,那里哪儿有那么多规矩?她早就松懈了下来。 哪怕家里有许多读书人在,可在瓜州那些年,她常常会只带一个侍女上街买菜,或是跟丈夫与表小叔子的友人们在一间屋子里吃饭,连扇屏风都不摆。 回到肃州后,海家门户稍稍严谨了些,但海棠一个小女孩,也是可以在禀明祖父母后,便跟着兄长或带着侍女上街玩耍去的。 等海家人回到长安,这里是繁华大城,礼教比边城更为森严。马氏一回来就遇上娘家亲人,过后还把自家大姐的旧仆收入麾下,每天听马有利家的说些规矩礼数什么的,耳濡目染下,作风重新变得保守。海棠在肃州可以随意出门,在长安却只能宅在家中,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马氏其实也知道,自家规矩就算比从前更严格了,也依然比不过长安本地的世家大户。可她自己也在边城随意惯了,没什么特别的需求,她实在不想给自己添枷锁,因此对外礼数会讲究一些,但在家里还是照惯例行事。 这样的作风,若遇上重视规矩礼数的宫廷嬷嬷,肯定会被人挑剔的。 金嘉树原本的举止礼仪已经很好了,马氏压根儿就没觉得他有什么不足之处,还认为他与自家孙子都一样斯文优秀。可麻尚仪一搬进金家,不用半个月就把这孩子调教成了书香世宦之家的贵公子。以麻尚仪的眼光,想必一定会觉得海家人的礼仪不周全吧?
考虑到自家与金嘉树关系良好,孙子海礁说不定能靠着这个好友,跟宫中最尊贵的人物搭上关系,马氏就不希望麻尚仪看轻了自己家。她不想在麻尚仪面前露怯,便不敢主动与对方亲近。宁可离得远些,双方客客气气地相处着,也好过靠得太近了,叫人看穿了底细,那就真真是什么体面都不剩了。 马氏思虑重重,自认为已经考虑周全了。万万没想到,她只是因为对金嘉树的一时关心,主动上门拜访了麻尚仪,先前的诸多顾虑便都化为乌有,居然还敢主动邀请对方到家里做客了。 马氏如今回想起来,都忍不住扭捏:“额其实也不想的,可当时话赶话的,说到那份上了,额也只能顺水推舟,不然就太过失礼了!”说完她又迅速为自己找补,“不过额先前没跟麻嬷嬷私下打过交道,还以为她是个严厉的人咧,没想到她性子很是和气,说话又亲切,浑不似额们见过的宫廷嬷嬷,好相处得很,从前是额误会她了!” 海棠笑笑。宫里出来的嬷嬷,越是身份地位高的,越是能放得下身段。需要摆架子的时候,嬷嬷们能表现得比宫妃都要高高在上,将不懂行的宫外人唬得不敢造次;可需要她们表现出亲和力的时候,她们也能让人觉得就象是自家长辈一般亲切和蔼,叫你忍不住对她掏心掏肺。 没这点本事,她们凭什么得到宫中贵人的看重? 海棠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只会觉得麻尚仪行事熟悉,可不会轻易相信对方真的“亲切和气”了。 海礁则是半信半疑:“兴许是这位麻嬷嬷知道我们救过小金,又帮了他许多忙,因此对我们格外亲近几分。若是换了别人,她未必会如此客气。不过这位麻嬷嬷是宫里出来的,懂得很多东西。阿奶与她来往多了,兴许也能增长些见识,不是坏事。” 马氏忙笑着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她还说,知道几样宫中常见的小菜的做法,回头教额做哪!今年冬天,额们家又能多几样新菜了。” 海棠眨了眨眼:“这是好事呀。不过我觉得,宫里的菜色未必适合我们小户人家,倒是补身体的药膳方子,定比外头的强百倍。阿奶不如多向麻嬷嬷请教这些个。哪怕不是为了哥哥、金大哥和吴公子补身用,您和爷爷也是上了年纪的人,正该好好进补呢!” 马氏忙道:“棠棠这话提醒了额,明儿额就去问她!”说着又忍不住抱怨,“老爷今晚又耽搁了,连晚饭都不能回家吃,这样熬下去咋行呢?药膳吃得再多也未必补得过来。” 海礁道:“一会儿我去衙门给爷爷送饭吧?还能顺道催他早点回来。” 马氏答应了,但也提醒他:“如今夜里风大,你多穿一件厚斗篷,可别着了凉。” 海礁应了声,又提醒马氏:“家里的炕差不多该烧起来了吧?今冬要备的炭火可齐备了?” 马氏嗔了孙子一眼:“早就采买齐全了,还能等到你想起来?”不过她又觉得今年似乎比去年冷得早些,兴许采买的炭火会不够用,“明儿额再叫人多送些来,省得不够使。顺道也问麻嬷嬷一声,看他们家要不要买一份?金家是新迁来的,只怕不清楚买炭的门路。” 海棠想起了一件事:“那位林侍卫还没搬进金家吧?还会来吗?金家是否要连他的份也一并备下?” 五百六十四章 担忧 没人知道林侍卫几时才会搬进金家。 若不是海家就在金家近邻,而且马氏与孙子孙女协助了金嘉树为两位新房客准备房间的过程,兴许也不会知道,在麻尚仪及其侍女之外,还有一位名叫林三刀的侍卫会搬进金家。 马氏都快把他忘记了:“额原本听说,他会跟麻嬷嬷一块儿搬进来的,为此麻嬷嬷还拖到中秋才搬。可如今麻嬷嬷都住进金家这么久了,也没见林侍卫的踪影。他这是上哪儿去了?” 海礁常与金嘉树在一处,倒是听过些风声:“据说他是到外头办事去了,还带走了好几个从京城跟着他到长安来的禁军士兵。不过那批禁军里也有人留在了都司衙门,我跟他们搭过话,大多数人不肯理我,但有人说林侍卫预备要辞官,因此需得回老家探个亲,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小金先前问过麻尚仪,林侍卫几时才会搬进来,可麻尚仪自己也说不清楚,只道他要办的差事比原本更麻烦些,因此才拖得久了。几时会回长安,还是未知之数呢。但他一定会搬进来的,这原就是皇帝吩咐他办的事,他断不敢违令。” 各方情报不一致,那么林侍卫到底是出城办差事去了,还是回老家探亲? 马氏哂道:“也不知道他老家在哪儿,又是办的甚差事。他离开也有几个月了吧?到底几时才能回来?原本他搬进金家,就是为了保护小金,顺道教小金骑射武艺的。结果他一直不回来,小金的安全都指望大昌了,教导武艺的人成了你们二叔。你们二叔费力安排好了课程,若是刚学了一半,林侍卫回来了,把武课接手过去,那将来小金练得好了,这功劳该算到谁头上?” 海棠笑道:“阿奶还用得着为这种事担心?咱们家就在金家边上,二叔平日里也对金大哥照顾有加。金大哥还能为了林侍卫,将二叔对他的好抛到脑后不成?” 马氏想想也是:“额知道小金是个知道感恩的好孩子,这不是提防那林侍卫和麻嬷嬷都是宫里出来的人,会沆瀣一气只为自己人说话,将来在宫里的贵人面前只夸林侍卫的功劳,却把你们二叔的功劳给抹了去么?虽说你们二叔不指望飞黄腾达,但要是宫里的贵人愿意念他一点好,兴许就不会因为他那姑奶奶的身份,迁怒到他身上了。他还这般年轻,文也来得,武也不错,在西北从不了军,又考不了科举,不好出头就罢了,换一个地方,未必就没有光明的好前程,总不能一辈子象如今这般,只满足于做个卫学教习,也不与外人往来。就算他自己不在乎,还有孩子呢!” 海长安因为是常贵太妃堂侄之子,从父亲开始仕途就一直受到打压,如今还是镇国公发了话,才能做上卫学教习的,否则他这辈子就只能无所事事,哪怕有一身好箭术,也不会有人起用他。 常贵太妃是先帝朝的宠妃,儿子纪王与今上争权夺嫡,失败后靠着常贵太妃自愿殉葬才保住了性命,却被打压数十年,连王位都不能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而要从皇室过继一个四皇子为纪王世子。如今,连这过继来的嗣子也不肯继续认他为父了,想要重回皇室去争储君之位。一旦失败,说不定整个纪王府都要受到牵连。这样的背景,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地方,都不会有人胆敢攀附讨好的。也就是纪王如今在宗室皇亲中还有几分影响力,才能继续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还能顺便庇护母族常家。
周太后当年还是皇后时,常贵太妃为争宠,没少与她产生冲突。就连周太后所出嫡皇子的死,也跟常贵太妃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为此周太后哪怕是倾家族之力将今上送上了皇位,也一直不肯让今上追封生母,就因为今上生母陶慧嫔昔日是常贵太妃的附庸,她死后心腹侍女转投常贵太妃,没少帮新主人做坏事,有谋害嫡皇子的嫌疑。虽然周太后经过娘家兄弟的劝说,终于在去岁松了口,主动建议皇帝追封生母了,可这不代表周太后会遗忘了对常贵太妃的仇恨。 海长安的父亲常庚星,原是当年德光皇帝继位后,常家为了让周太后消气,主动抛出来让周家泄愤的牺牲品。事实上他只是常贵太妃的堂侄,家族中的边缘人,从来不曾沾过这位堂姑的光,却因为是家族中最优秀的子弟,又非嫡系出身,而被选为了代罪羔羊。 表面上他是被派到长安做了官,事实上他在长安多年不曾升迁过,连正经公务都插不上手,只被安排做些别人不乐意做的琐碎庶务。镇国公府自不会与一个无辜的局外人计较,但也挡不住会有人为了讨好周太后,而迁怒于他。他失去家族支持后,在任上日子也过得颇为清苦。反倒是被流放过去的吴门故生,还愿意与他往来,给了他一点小小的慰籍。也因为这个缘故,在他知道自己病重将亡的时候,他主动将儿子托付给了海家,而不是将儿子送回京城,交由家族抚养。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常家是信不过的。 马氏养了海长安十来年,虽非亲生,心里也早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怎么忍心看到他蹉跎一生?如今意外结识了金嘉树,还有望靠着这层关系,让家中儿孙将来的路走得更顺一些,她先前想到的不是本就聪慧能干的孙子,而是这个被家族所累的义子。 倘若周太后无法忘却失子之痛,不肯松口,那许贤妃是否会愿意看在海长安教导过她外甥武艺,又尽心尽力的份上,在将来新君继位后,许他一份前程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马氏自然更重视海长安的功劳,不愿意有人摘了他的果子去。 海礁与海棠深知她的心事,忙安抚了一番,纷纷表示其他人或许会对海长安有偏见,但金嘉树本人绝对会念这份教导之恩的。林侍卫是皇帝派来的人又如何?他总共才跟金嘉树相处了多长时间?又拖拖拉拉一直不肯搬进来,哪里比得上海长安与金嘉树相识已久,还曾经救助过遇险的他呢! 好不容易把马氏哄好了,海礁又惦记着要给祖父送饭,便急急忙忙叫人取食盒来。 海棠一边帮着兄长收拾食盒,一边小声问他:“那林侍卫带人离开长安,是为了金家二房的人吗?他都去了这么久了,难道就一点儿消息都没传回来?” 海礁不动声色,小声回答:“待我去打探一下消息,回头得了信再来告诉你。” 五百六十五章 金家二房的现状 海礁去了都司衙门,快到二更天,才和祖父海西崖一道返回家中。 马氏自然又碎碎念地不停抱怨,嫌他们回来得太晚了。她倒不会觉得孙子如何,只认定是丈夫坚持要加班,耽搁了太长时间,才会连带孙子也这么晚才回来。唯一值得称赞的是,祖孙俩一块儿回家,而不是分别走夜路,从安全上来说更稳当些。 海西崖吃着妻子给自己炖的参汤,有些哭笑不得地说:“今晚你可冤枉我了。我确实忙活到了很晚,但宝顺也没闲着。他在衙门里到处闲逛,不知认识了多少人,混得比我还熟些。若不是为了要找他,我还能提前一刻钟到家呢!” 马氏才不信他的话呢:“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老爷在衙门里磨蹭太久了?要不是为了打发时间,孩子又怎会到处跑咧?若是老爷提前跟他说好回家的时间,他一定会及时回去找你的,断不会要老爷费心思去找他。老爷要是不想这种事再发生,以后就早些回家嘛,再不然,就将宝顺带在身边,给你打下手,你也能早些做完手头上的活。从前在肃州的时候,宝顺不是经常帮老爷的忙么?” 海西崖叹道:“我也想让宝顺多练练手,可如今都司衙门里是涂同知管事,他规矩甚严,素来不许不相干的人插手衙门事务。宝顺年纪还小呢,就算我说他是给我打下手的,涂同知也不会信的。反正我手上的活已经差不多忙完了,过两日往京城一送,我就能闲上些时日。既如此,我又何必多事呢?” 马氏听了,忍不住抱怨:“这涂同知从前看起来象是个和气好说话的人,咋的在衙门里行事这么死板,一点儿都不知道变通?额们宝顺又不是外人,他在肃州时给你打下手,周三将军和顾将军都夸好的。如今他只是差在年岁罢了,不然真正干起活来,比你手下的人都要强十倍。咋能随随便便说他是个外人,就不许他帮亲祖父的忙了呢?” 海西崖笑着喝完最后一口参汤:“行了,这是什么大事么?孩子如今也辛苦得很,日夜都要学文习武,我看他人都瘦了一圈,就让他多歇歇吧。等到他成丁了,你还怕他没差事可做?” 马氏听了,方才住了口,命人送了热水上来,侍候着丈夫洗漱。 海礁与海棠早在他们夫妻对话对到一半的时候,就先一步退出了正院上门。 他们没有直接回各自的房间,而是先用睡前温书的借口,往西厢书房去了。 海礁告诉海棠:“林侍卫具体去了什么地方,京城来的那几个禁军守口如瓶,一直不肯透露。我也不敢往深了打探,就怕叫他们看出什么来,只随口闲聊几句。他们当中有人泄露口风,说有一人的妻子老家在郧西,出嫁后多年不曾回去看过父母了,前几日这人写信回来告假,想要腾出几天时间来,去妻子的老家转一圈,看望一下岳父岳母。为此他与同僚分开赶路,预备会晚几天回长安城。我估计,林侍卫应该快回来了。而他眼下应该距离郧西不远,因此他手下的人才会打算告假,往郧西去探亲。” 郧西…… 海棠想了想:“那地方离郧阳挺近的吧?金家二房的人还真跑到那地方去了呀?” 海礁叹道:“若他们一行人还没办完差事,断不会有人胆敢中途告假去探亲的。而这个人既然敢告假,就证明差事已经办完了。他们不是还没到郧阳,而是已从郧阳返程,路过郧西,正要朝长安这边走呢!”
海棠挑挑眉:“我记得哥哥当初打听过,金鑫一家是往郧阳去了?不知道林侍卫此行去郧阳,是怎么把差事办完了的?” 海礁笑笑:“反正那地方山贼乱匪多得很,死个把人也是寻常事,做得干净一些,恐怕连官府都不会起疑心。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斩草除根了,会不会留下一两个孩子,过后无力谋生,又跑回来找小金求助。” “金家二房的人应该不敢吧?”海棠道,“他们家如今在长安城里也不是没有人,可平日里也不见他们拍金大哥家的门,想来也是懂事了许多,知道不该来自讨没趣。” 海礁却道:“先前他们上门来,小金还有可能会心软。如今金家有了麻尚仪管事,就算小金心软,麻尚仪也不会允许闲杂人等上门打扰他读书的。金家二房的人想要再从小金身上谋什么好处,只会比从前难一百倍,还不如做梦比较快!” 海棠想了想:“我记得金淼好象是判了流放吧?不知道林侍卫他们会不会对他下手?” 海礁觉得应该是会的,但不一定是林侍卫出手:“流放路上诸多艰辛,犯人身体撑不住,死在途中,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押送的官差随便就能办到,何必非得让宫里来的人千里迢迢赶过去?那也太过劳师动众了,反倒容易引人起疑心。要知道,西去边城这条路,平日甚是荒凉,一般百姓商人都很少走,多出几骑军士,沿途卫所都不会忽略过去的。若有更好更隐蔽的灭口方式,何必多费事呢?” 海棠点头,又压低声音:“那剩下的金家二老太太呢?还有那位金大姑,她们看似被家人抛弃了,但也知道不少当年的旧事。难道麻尚仪就没打算做什么?” 海礁也小声回答她:“前儿我听小金提起过,道是金二老太太在牢里病得很重,金大姑天天去照顾她,自己都快累病了,可为了养活自己,又要挤出时间去干活挣银子,连与人相亲的时间都抽不出来,更别说是嫁人了。这金大姑也曾求小金伸把手,因为上门时被麻尚仪拦了,只得去找周小见苦苦哀求。周小见给小金传了话,小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给了她十两银子,接济一番。 “有了这十两银子,金大姑总算能喘口气了,不需要每日为生计奔波。可她租的屋子也快到期了,因她拒了房东提议的相亲人选,房东心里记恨,已明说不会再把屋子租给她,她还得考虑自己将来的住处问题,要烦心的事还多着呢,根本不是十两银子能解决的。金二老太太听说也只是在熬时间罢了,等她一死,后事也需要花银子。那时金大姑又该何去何从?” 真的吗?听起来还挺令人心情愉快的。 海棠忙道:“金大哥能不记前嫌,接济金大姑银子,外人知道了,肯定会夸他宽仁的。只是不知道,金二老太太死后,他是否需要帮忙操持后事?要戴孝吗?金大姑又该如何安排?但愿别因为她们,影响到金大哥的名声才好。” 海礁若有所思:“小妹说得不错。我们是该提前考虑起来了。回头我得提醒小金一声,千万别为了几个仇家,损了自己的名声。他将来是要考科举的!” 五百六十六章 女牢 第二天一大早,海礁就去找金嘉树说话了。 两个少年人嘀嘀咕咕了很长的时间,以至于海礁只能匆匆从金家带了一块饼,边吃边赶路,不然上学就要迟到了。 他走后,周小见到了金家上工,金嘉树又把他叫进屋里,嘀咕了好一阵子,然后塞给他一小袋碎银,让他出门去了。 且不提金嘉树过后是如何去老师谢文载处上课的,周小见离了金家,先往黄捕头家里去了一趟,与其交谈了一会儿,留下了一份实惠却不显眼的礼物,又转头去了知府衙门的牢房门口,等到金大姑一脸憔悴地提着篮子前来送药送饭时,把她截了下来。 金大姑从周小见处又得了十两银子,这是金嘉树第二笔接济,是预备给她为金二老太太办后事用的。虽然她老娘还没咽气,她心里还抱有一丝希望,认为母亲兴许有可能痊愈,可得到这笔钱,她也不觉得生气,反倒十分惊喜。 有了这笔银子,她手头又更宽松些了,可以给老母亲请一位医术更好的大夫来看病,给老母亲抓更好的药,或者是买点对身体更有益处的吃食。哪怕老母亲真的撑不下去了,办后事时,也能体面许多。 她揣着这一小包碎银进了大牢,与早已混熟了的女牢头和女狱卒们打招呼问好,便退到边上安静等候。女牢头不紧不慢地喝着热汤,吃了买来做早饭的包子,方才慢条斯理地走到金二老太太的牢房门前,将牢门打开,放金大姑进去。 这段时日里,金大姑基本每天都是这么做的。牢头狱卒们也不介意放她进牢房。金二老太太原本脾气不好,身份又敏感,还病了很长时间,眼看着随时都有可能咽气,旁人看着不免觉得晦气。镇国公府早就打点过,府衙大牢里的人索性便将她安排在位置最偏僻的牢房中,离其他女犯都有一段距离,也省得她与其他人接触交谈了。 反正女监这边并不算拥挤,尚有七八间牢房空缺,而金二老太太的牢房正位于最靠里的位置,要出去就得经过所有的牢房和狱卒、牢头,倒也不愁会出什么岔子。这么做就方便了金大姑,每天都能进牢房里照顾病重的老母亲,出入自由,无人担心她们会潜逃。 不过,金大姑毕竟不是犯人。她在牢头狱卒们面前又一向老实乖巧,唯唯诺诺地,时不时还会给她们买点酒肉吃食,贿赂讨好一下,因此牢头狱卒们对她也算客气,平日里还会招呼她一道用饭。当然,这饭并不是免费的,她要交一份伙食钱,还要时不时添点好肉好菜,花费其实不少。只是金大姑觉得这么做更方便自己照顾病重的老娘,十分值得,因此心甘情愿花钱罢了。 今日金大姑得了一笔银子,心情大好,哪怕看到老娘病情没有丝毫起色,连药都没法完全咽下去,也没觉得悲伤难过。午饭时狱卒们招呼她一块儿去,她也大方地拿出一块碎银子来,请众人吃肉了。狱卒们脸上都露出了笑,友好地拉着她一道入座,还热情地给她介绍城里便宜实惠的棺材铺子,毕竟金二老太太的病情,显然已经重到撑不了几日了,早晚都是要办丧事的。 女牢头看着金大姑在众人的热情提议之下,原本带笑的脸都快要哭出来了,便挥手替她赶人:“去去去,都胡说八道些甚咧?!人家老娘还没死,说这些话也不嫌忌讳?!不是有银子添菜了么?赶紧去买!再不去,一会儿食铺的好肉就都卖光了!”
众狱卒笑嘻嘻地各自散开了。金大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向女牢头道谢:“多谢您了。其实您也别怪大家伙儿,她们也是好心,想帮我来着。虽说我娘如今病着,说这些办丧事的话有些犯忌讳,但不瞒您说,我们老家也有过这种先例,家里老人病得快不行了,儿孙们提前买了寿衣寿材,冲一冲,老人家反倒好起来了。” 女牢头不置可否。她想起黄捕头上午嘱咐自己的话,便劝金大姑:“额知道你手里有点私房,但说实话,你也别光顾着孝顺你老娘。额在牢里当差十几年了,犯人得这种病的,额见得多了,她年纪又大,显见的已是治不好的。你也该想想以后,等你老娘去了,你要咋办?你兄弟都不靠谱,在这长安城里又是人生地不熟的,老家还离得远,举目无亲,等你老娘去了,你手里要是没点钱,将来咋样过活?眼光放长远一点!额们少吃一顿肉不会咋样,你有钱还是给自己留着吧!” 金大姑听了,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大姐,您能跟我说这番话,是真心为我好,我念你的情。只是里头那个是我亲娘,虽说她有百般不好,对我总是不错的。我被夫家赶出来时,是她收留了我。如今她落难,我断不能弃她于不顾,那样还是人么?!她一辈子都没受过苦,临到老了才遭了这么大的罪。我没钱替她赎买,接她出去养病,能做的就只有尽自己所能,照顾她在牢中的衣食起居,等她去了,也要替她把后事办妥当了,叫她走得体体面面。至于我自己,有手有脚的,怎么不能养活自己呢?长安繁华,哪怕是给人洗衣缝补,我也能挣下一日三餐来。” 女牢头叹气:“你道长安城里这么好讨生活么?!先前天气还算暖和,你又还有屋子可住,因此能靠着给人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挣上几个铜板。可等到天气冷了,到处都冰天雪地的,浆洗衣裳都要用上热水时,你却连租房子的钱都拿不出来,更别说是找个烧热水的地方了,到时候又要咋办?要是到时候你老娘没了,你就算想住在牢房里,额们也要赶你出去的,府衙没有这个规矩!” 金大姑知道房东不肯续租之后,曾经向狱卒们打听过可以租房子的地方,因此女牢头知道她如今的困境。听到女牢头这么说,金大姑也不由得露出了难过的表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顿了一顿,“大不了去寻我那堂侄!他手里有钱,前儿才给了我十两,今日又给了十两。他是个心软的孩子,想来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无家可归,饿死街头的。他是要读书科举的人,爱惜名声得很。” 女牢房白了她一眼:“做甚美梦咧?!他接济你一点银子,是他好心,但他不可能让你住到他家里去的。你当额不知道么?你老娘和兄弟害死了人家爹娘兄弟!你不是他亲戚,是他仇人!他给你银子,是他仁慈。可他不理会你,也没人会说他的不是!你若指望将来能依靠他过日子,就是打错了主意!” 金大姑愣住。 似乎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可若不能依靠金嘉树,她又该怎么办?! 五百六十七章 六神无主 金大姑一时六神无主。 她试图为自己辩解:“不至于……没那么严重!我们两房人原是一家子,极亲近的。我娘从前还照顾过他爹几年。虽说后来结了仇,但那也是被逼的。我娘和我兄弟并没有杀死他父母兄弟,顶多……就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让贼人知道了他一家的去向。可强盗杀手都找上门来了,若是我娘和我兄弟什么都不说,一家子性命就保不住了,这都是不得已! “况且,就算我娘有对不起他家的地方,那也与我不相干。我是出嫁了的人,如今不过是暂且依附娘家人住着罢了。不管他跟我娘和我兄弟有什么仇,我又不曾害过他家的人。再说了……他亲娘早就死了,去年被贼人杀害的是他后娘,素来对他不好的,他也犯不着为后娘记恨我……” 她这话有些颠三倒四的,但女牢头平日里没少听她念叨,自然听懂了她的意思。 女牢头脸上露出了讥讽之色:“你真当额不知道你们家的案子是咋回事么?贼人找上门,你们推说不知道就行了,一家子十来口人咧,都住在城里,哪个杀手匪徒敢把你们全杀了?你们会卖了亲人,就是不安好心!况且你们跟他家结仇,也不单是这一桩事,不是早几年就把人家的家产给占了么?这也是亲近的族人该干的事?得啦,别在额面前辩解啦。就算你说服了这里所有的人,又管啥用?你那堂侄还是会记恨你们家。如今他肯拿出几两银子接济你,就算是尽了亲族的责任。过后你是个啥下场,都与他不相干了。你以为额们长安城里的读书人会那么无聊,揪着他不肯救济杀父仇人的事,败坏他的名声?” 金大姑无言以对,抽泣两声,便低低哭了起来。 女牢头也不理她,不紧不慢地吃着自己的午饭。女狱卒们送来刚买的卤牛肉,她痛痛快快吃了大半碗下去,喝了一碗酒,觉得自己吃饱喝足了,才一边剔着牙,一边对金大姑道:“别哭啦。你也是有年纪的人了,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遇到了难处,咋还能没半点成算?你娘病了这么久,你兄弟侄儿都跑了不管,你还不是靠着自己支撑到了今日?咋的?侄儿只肯给你几两银子,不肯给你养老,你就饿死了不成?光哭有啥用?好好想想以后吧!” 金大姑这时候也哭得有些累了,眼泪已经流不出来。她用帕子擦干面上的泪痕,心悦诚服地对女牢头道:“大姐,我心里实在没有主意,您说我该怎么办呢?我手里也就只有十几两银子,我娘治病、吃药都要花钱,后事也要花钱。我若要留在长安,就得花银子租房子住。若是不想留下,扶灵返乡,我也得攒一笔路费。况且我兄弟侄儿都不在,我一个女人返乡,连路都不认得,少不得要雇几个人护送……这一笔笔的都是钱,该上哪儿挣去? “我原本想着,我那堂侄继承了长房兄弟的财产,还算有些家底。他既然愿意接济我,兴许也会愿意借我一笔路费,让我能把我娘送回老家去呢?我在老家还有亲妹妹一家,也有些亲戚,家里房屋田地俱在,我怎么都能养活自己的,也就不用劳烦堂侄养活了。若他要我还钱,大不了把老家的田地赔给他。大姐你说,我这主意能行么?” 女牢头翻了她一个白眼:“你这算盘打得倒精,这跟空手套白狼有啥不同?额听府衙里其他人说过,遵化知州把你们家占据的长房家产都给变卖了,换成银票送到长安来,已经给你那堂侄送过去了。他们家在老家只剩下祖宅,还要你那几亩田地作甚?!就算他要,难道你就做得主了?方才你不是说,你是出嫁女,娘家结的仇与你不相干么?你兄弟侄儿又不是死了,只是不管你和你娘罢了,你卖了娘家的田地,他们能认么?万一跑回来打官司,岂不是又是一笔烂账?
“况且你家还有没有田地都说不准。听说那遵化知州下手狠得很,你妹妹妹夫都把你们家田地房产交出去了,哪里还保得住?你回去了也未必有屋子住,多半还要去求你妹子收留。你那堂侄啥都得不到,还得白白赔上一笔路费?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答应?!别说你扶灵返乡是大事。人家爹娘兄弟的棺材都还没送回老家安葬咧,咋会答应先把你娘送回去?!” 金大姑被说得头都抬不起来。原本以为行得通的计划,原来在别人眼里漏洞百出,哪儿哪儿都站不住脚。幸好她没有直接跟堂侄金嘉树提,否则惹得他生气翻脸,她就连最后的依靠都没有了。 金大姑低声下气地向女牢头求教:“大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这傻子!”女牢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额知道你孝顺,可你这孝顺也要用对地方!你要是还在老家,你娘是寿终正寝,你花多少银子给她办丧事都不打紧。只要你兄弟不怕叫人说闲话,外人管得着么?!只是如今你娘是个犯人,眼看着就要死在牢里,换了是别人家,一张席子卷了拖出去,能在附近山里找个好点儿的地挖个坑埋了,就是上辈子烧了高香!若是遇上家里子孙要脸面的,不肯认犯了事的亲娘,由得官差把人送去乱葬岗,也是寻常事! “你有再大的孝心,也不该在这上头铺张。若额是你,花点钱买一具薄棺,再买块新布做一身干净衣裳,把人收殓了就是,还讲究啥排场?!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个犯了事的娘?就算你在你娘身上花一百两银子,也洗不清她的罪孽,她在地府里照样要受苦。可你要是省下这笔钱,留着自己花,好歹能让你在长安过得好一些,还能给你娘多烧几炷香。哪怕你是要扶灵返乡,也不必只能指望别人周济!” 金大姑张张嘴,很想驳一驳,但心里却清楚,女牢头这是为自己着想。因此她闭了嘴,只低头不说话。 女牢头又道:“若你真打算扶灵返乡,额劝你也该早些打算起来。大冷天的上路就太辛苦了,最好等到明年开春再说。可在那之前,你在长安城还要吃喝住宿。等明年要上路时,雇人护送也要花一笔钱。不是额吓唬你,这跟别人要出远门,花点钱跟着商队跑不同。你这是要带着死人棺材走的,商队嫌晦气,多半不肯答应。而一般能做护卫活的人,要找差事,到处都是商队可选,何必做你这单买卖?夜里想住店都不成。你想要雇到可靠的人,不多花点钱可不行。你手头上若只有十几两,那一定不够使!在出发之前,最好先想法子再攒一笔银子,不然你想走都走不了!” 这么麻烦的吗? 金大姑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把事情想得简单了。她急急抓住女牢头的袖子:“大姐,我该怎么办呀?求你教教我!” 五百六十八章 安排 这一天,海礁回家的时间比平时还要晚些。

他回来后还先去了金嘉树家里,直到马氏打发人去催他回家吃晚饭了,方才回来。马氏只当他是放学后去城中校场练习骑射了,也没多问,就催着他赶紧吃饭,吃过饭去洗个澡,别整天一身汗臭味,熏得整个正院的人都要捂鼻子。

海礁笑嘻嘻地跟祖母说笑,匆匆吃过饭,叫人打了一盆热水来擦了身体,换了干净衣裳,就算完事了。

他当然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洗澡上。天气一冷,洗个澡也太麻烦了,光是洗澡水都得烧半天,犯不着。至于汗臭味的问题,擦过身体换了衣裳就没有了。再说,练武的人身上有点儿味儿也正常。他也长大了呢,过两年就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了!

时候不早了,他赶紧前往西厢书房,先把表叔公谢文载额外布置的新功课做了。至于卫学的先生们布置的功课,他早已完成,倒是不用担心。

不过在开始动笔之前,他得先把今天得到的情报告诉小妹海棠:“小金打发周小见去找黄捕头了,请黄捕头出面,托了女监那边牢头去劝金大姑。周小见又另给了金大姑一笔银子。估计等金大姑扶灵返乡的时候,再给几两银子,这事儿就差不多能解决掉了。”

海棠眨了眨眼:“金大姑打算扶灵返乡?”

海礁点头:“她虽然总为手里没钱而烦恼,指望小金能接济她一把,但心里其实并不想留在长安,更想要回遵化州老家去。”

金大姑有这样的想法是很容易理解的。她本就没有离乡背井的必要,不过是跟着娘家母亲和兄弟们一块儿随金举人离开罢了。当初是为了避祸,如今好象也没什么祸,那又为何不回老家去呢?

她在长安有什么?如今还有个坐牢的老娘,等老娘一死,兄弟侄儿流放的流放,逃跑的逃跑,她在这里举目无亲,无家可归,唯一一个手里有钱的堂侄还视她一家为仇人。就算金嘉树心软,愿意一直接济她,她也过得远不如在老家的时候。老家有房有地,哪怕如今金家二房出事败落了,她也还有个亲妹妹可以投奔,怎么都能找到地方落脚的。同样是要过清苦拮据的生活,在老家肯定比在异乡更舒适些,起码她对遵化州更熟悉啊!

海礁道:“她有这个想法应该很久了,只是平日里不说罢了。毕竟她再想回去,也不能丢下病重的老娘,而且手里也没有银子,连路费都凑不齐。那女牢头便劝她,不能指望结了死仇的堂侄接济,最好就是扶灵返乡,依附妹妹妹夫生活。她若是路费不够,找堂侄借一点也没啥,但万一堂侄不肯借,她就得提前想法子挣钱了。”

这位女牢头虽说是得了黄捕头嘱咐,故意在金大姑面前说这些话,但也没有坏心,确实是真心在替她谋划的。

女牢头认为金二老太太快要不行了,今冬肯定撑不过去,考虑到她如今是个囚犯的身份,后事简单办了就行,不要讲究什么排场,要排场等回了老家再说。到时候知道她在长安坐过牢的人不多,又有小女儿小女婿帮衬着,不至于太冷清了。能回乡入土,才是正经事。相比之下,在外地他乡办的丧礼再体面又管什么用?她连个能披麻摔盆的长子孝孙都没有,体面给谁看?!

女牢头建议金大姑,寻个收费便宜的庵堂,暂时将金二老太太的棺材寄存在那里,自己就可以腾出手来找活干了。她最好别正经戴孝,只要别穿戴得花花绿绿的就行了,不然让人知道她身上有孝,谁不嫌晦气?怎么可能愿意雇她到家里去做事?!

海棠听到这里,有几分明白了:“女牢头建议让金大姑去别人家里干活?这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金大哥的主意?”

“我估计是小金想出来的法子。”海礁说,“小金还找人打听过了,周家十三房的小儿媳妇近日怀了孕,偏偏家里孩子太多,她照看不过来了,娘家母亲又要等明年开春后才能赶到,因此需要寻一个妇人帮忙照看孩子,若是识字的更好。金大姑正好识得几个字,完全可以做这份差事,哪怕只待一个冬天,至少吃饭住宿的问题解决了,不用她自个儿掏银子,还能攒下一笔工钱。等明年开春那小儿媳妇的娘家母亲赶到,她正好辞工走人,拿着工钱充作路费,扶灵返乡。”

周家十三房子孙众多,但几个儿子都在各处边城驻守,也把媳妇和成年的儿子都带到任上去了。小儿子刚刚才结束了探亲假,返回驻地,小儿媳妇因为怀孕,赶不了远路,只好留了下来。家里除了老太太和她,就是几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真的急需要人手。眼下这小儿媳妇月份还浅,家里又有丫头婆子,事情还能应付得过来。等到她肚子再大一些,行动吃力起来,就得把孩子们都交给别人照看了。她又不想随便找人,想找个识字的,顺道给几个小的孩子启蒙,否则也不会拖拖拉拉一直定不下人选。

金大姑别的倒罢了,带孩子这种活这些年没少干,也识得几个字,能算点简单的账,这个活她是干得来的。雇主是周家人,她也不敢有什么花花心思。

若不是金嘉树有周奕君这条门路,也不敢打包票说一定能替金大姑揽到这个活。就这样,他还要担心金二老太太死得迟了,金大姑被老娘拖累,不一定能腾出手来,及时抓住这个机会呢!

海礁有些讥讽地说:“这真的是个好活计。若不是金嘉树跟周奕君开了口,周家十三房怎会愿意雇个女犯的闺女来家里做活?明明是再好不过的差事了,可那金大姑刚听到的时候,还有些嫌弃呢。她觉得自己是举人的妹子,家里也有房有地的,还没沦落到去别人家里做婆子的地步。还是那女牢头骂她,说她家里的举人都叫她亲娘兄弟害死了,她如今不过是犯人的家眷,还有什么资格拿乔?人家周家十三房好歹也是出了好几个将军的人家,还未必看得上她呢!”

海棠撇了撇嘴:“她不愿意就算了。说真的,她这几个月为了谋生,连浆洗衣裳、缝缝补补的散工都愿意做了,还觉得给官宦人家带孩子的工作是辱没了她。这种看不清形势的人,金大哥何必要帮她呢?白白欠下了一个人情。那周家十三房又不认识金大哥,会答应这种事,也是看在周奕君的份上。万一金大姑在人家家里闯了祸,岂不是连累了金大哥?”

海礁摇了摇手指,压低了声音:“周家十三房的小儿媳妇,其实娘家姓麻,她是麻尚仪的侄女儿!小金把金大姑安排到她那儿去做活,不过是希望麻尚仪看在亲戚面上,别在侄女家里弄出人命来,只当是给侄女未出世的孩子积福了!等金大姑在周家十三房安然待到明春,顺利扶灵返乡,说不定就能保住一条性命。小金说,他为金家二房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将来见了列祖列宗,心里也坦然。” 五百六十九章 条件 原来如此!

海棠只用气声说话:“金大哥也发现了?麻尚仪和林侍卫他们打算对金家二房的人灭口?”

海礁用眼神给了她肯定的回答:“这是当然的。我们外人都看出来了,小金本就聪明,又天天跟麻尚仪相处着,怎会没有半点察觉?”

金嘉树对金家二房的人当然没有好感,但除去间接引来杀手害死了金举人一家,以及从前欺负过金嘉树的人以外,后者对其余人等并没有多深的恨意,也从不打算置人于死地。他只想着从此与金家二房的人划清界限,一世都不再有往来,也就满足了。麻尚仪与林侍卫奉命要灭金家二房的口,他心里还有几分不自在。

但不自在归不自在,金嘉树心里也清楚,这是自己当初提议“姨母”许贤妃改换身世导致的结果。无论下达灭口令的是皇帝、太后还是许贤妃,总归是有必要的,一切都是为了八皇子与许贤妃的未来着想。与宿有积怨的金家二房相比,金嘉树自然更看重亲生母亲和同母所出的亲弟弟,因此他对林侍卫与麻尚仪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当自己完全不知道。

不过,他如今从海礁处得知,抛下母亲姐妹卷款逃往郧阳的金鑫一房人,以及被流放去边城的金淼,很可能都已遭不测,他便开始考虑以后的事了。

金鑫的儿女随父母去了郧阳,目前生死不知,极有可能也跟着双亲一道蒙难了。而金淼的妻女早已去了蜀中,也不知是否已联系上了亲戚。不过考虑到金淼是在许贤妃进宫后,金家二房离京返回遵化州老家,方才娶的亲,他妻子没见过金举人的原配,也不知道当初金家人在京城做过什么事,可以算是个不知内情的局外人,宫里完全没必要对她们做什么,暂时可以不纳入考虑。

如此一来,金家二房就只剩下金二老太太与金大姑、金二姑母女三人了。而金二老太太病重多时,恐怕撑不了几天了。到时候只剩下金大姑和金二姑。远在老家的人且不提,金大姑若是也死在长安,那也太引人注目了些。将来若有人认为金家二房的人来了长安后基本死绝,会不会认为太过巧合了?到时候会怀疑到谁头上呢?

金家二房先是抢夺长房产业,接着又勾结贼人谋害长房一家,案子在长安府衙公开审理,闹得很大,城里几乎人人都知道金嘉树与二房有仇。若是有人怀疑到他身上,岂不冤枉?

更糟糕的是,金嘉树很清楚,灭口行动就是住在自己家里的麻尚仪与即将搬进自己家的林侍卫负责的。他若说自己毫不知情,也不曾指使过谁,外人会相信么?

与其到时候被泼脏水,他宁可先想办法保住相对没那么怨恨的金大姑的性命,让她顺利扶棺返乡。至于她回到遵化州老家后,距离京城更近,更容易遇上皇帝派去的人,是否还能继续苟活?那就不是他能管的了。

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半大少年,凭什么去阻止一国之君的旨意?

海礁对小妹海棠叹道:“小金虽然没有明说,但我能猜得出来,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我觉得他对金家二房也不光是仇恨而已,当中有些欺负他没那么厉害的人,与他相处久了,他心里也多少有几分旧情。这旧情不多,越不过他亲娘弟弟去,更越不过他本人,顶多就是能让他稍稍心软两分,不想眼睁睁看着人去死。只是麻尚仪什么都不跟他说,看起来也肯听他的劝,他只能用这种法子暗地里拉金大姑一把。可最后金大姑是否能逃过一劫,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海棠恍然大悟,也叹道:“他也不容易。金家二房的人活着就是个雷,死了又有可能牵连到他。他除了把人送得远一些,让他们就算死也别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以外,还能做什么呢?”

“皇命不可违。他这样都有些冒险了。只是他借口说自己不想背上嫌疑,勉强能在麻尚仪面前搪塞过去。”海礁叹了口气,“不过我觉得他操心那么多,都是白搭。就算金大姑能平安回到遵化州老家,那边离京城更近,皇帝真要灭口,她怎么可能逃得过去?只是离得远了,小金可以眼不见为净罢了。”

海棠想了想,倒是心肠硬了些:“这就够了。金大姑看起来也不象什么健壮有力的人物。她在长安过了大半年的苦日子,明年还要赶两千里路扶灵回乡,路上不知要吃多少苦头。等回到家乡后,生活也未必能安稳下来。她在这时候生场病是很正常的,在她生病的过程中,是否有人做手脚,那就更正常了。我们也不必管皇帝会用什么手段。反正他当初决定了要做这些事,自会安排妥当,不会轻易引人怀疑的。”

金家二房也不是那么无辜,抢夺长房财产尚在其次,那个代替金举人原配许秋娘被葬在京城的女人是谁?又是怎么死的?金家二房必定是要负责任的。他们回乡后,靠着从长房抢来的钱财,贿赂官员,为祸乡里,又害过多少人?若没有证据,长安知府也不会给金二老太太与金淼定罪。而金鑫夫妻能逃过一劫,也只是仗着官府没有证据罢了。若说他们清白无辜,那就是搞笑了。

金家二房若有人清白,也肯定是几个未成年的孩子。

海棠暂时将金家二房其他人的死活抛在一边,只问海礁:“金大姑是否会接受金大哥的安排,前去周家十三房做事呢?”

“女牢头劝过、骂过她之后,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短视,清楚这份差事对她来说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因此当时便答应了下来。”海礁刚刚从金家回来,已经从金嘉树处得到了最新的消息,“女牢头那儿有了准信,便立刻报给了黄捕头,黄捕头通知周小见,周小见再回报小金。如今小金已经打发周小见去见过金大姑了,说不会再给她银子,但可以负责她回乡的路费,连护卫也一并替她雇了。等明年开春,她定好日子,只管带着棺材上路便是。只是,作为交换,她回到遵化州老家后,需得帮长房照看好祖坟,确保四时节庆,长房祖坟上都有香火供奉,有人清理修缮。”

金嘉树还不知道要在外头待几年才会回老家一趟。他又不想丢下祖宗的坟寝不管,便拿这事儿与金大姑作了交易,只当是他接济金大姑那二十两银子与回乡路费的条件。

而金大姑虽然感到很失望,但也答应了他的要求。金家长房与二房曾经拥有同一个祖父,直到上一辈才分了家。金举人一家的棺木还滞留长安,长房祖坟里埋的其实是她亲祖父和亲伯父。考虑到他们这个金家分支在老家已经没有其他男丁了,就算金嘉树不说,她也不可能完全不管祖坟的。

她就是想再多拿点儿钱,好让自己将来的生活能再宽裕些。

对于这件事,金嘉树没有直接回复,只说会考虑。具体是否答应,就要等到明年开春金大姑扶棺上路时再说了。 五百七十章 后事 两日后,海礁与海棠收到了消息,金二老太太在府衙大牢里咽气了。

金大姑哭哭啼啼的,连夜把老娘装裹好,运出了府衙大牢。她已经提前从女牢头给她介绍的棺材铺子里买好了一具价钱便宜的薄棺。寿衣没有新做,她从金二老太太随身带的行李中挑了一身最体面的衣裳,给老娘换上,便算是完事。至于剩下的旧衣裳,能典当的都典当掉,钱充作她的生活费与路费,不能典当的就都在棺前烧了,让它们跟着老娘去。

她没把棺材拉回租的房子,而是离了大牢,便直接送去了一处庵堂。那里同样是女牢头介绍给她的,离府衙大牢近,收费也便宜。平日里死在牢中的犯人,若没有家眷收殓,基本都是拉到这里处置的。庵堂隔壁有一间和尚庙,两家共用一个后园,专门堆放寄存的棺木,有僧人尼姑每日负责看守、烧香,若是超过一年没人认领,就会成批拉到城外乱葬岗去埋了。

以金家的家世,金大姑原本是看不上这种地方的,觉得自家老娘怎么也该找个好点儿的地方,可女牢头的话说服了她。

堂侄金嘉树已经明言不会再多接济她银两了,顶多只包她回乡的路费和雇护卫护送的钱,那么她手头上如今拥有的银子,很可能就是她今后的全部积蓄。虽说老家还有妹妹妹夫在,但她如今也不清楚老家情形如何,万一回去之后,生计艰难呢?她手里还是要多攒些银子,才更稳当。老娘在异地他乡,只要棺材过得去,其他都在其次,就算排场再大,也没有儿孙亲友撑场,那又有什么意思?省了钱,回到老家再体面办丧礼,岂不是更风光?

金大姑其实已经不打算出丧礼的钱了,想着可以让妹妹出这份银子。两个兄弟都抛下老娘不管了,侄儿侄女也全无孝心,她一个人滞留他乡照料病重的母亲,大半年来不知吃了多少苦,自问已经尽了孝道。妹妹也是金家二房的骨肉,难道就完全袖手旁观么?自然也该尽一份心力,才是做人儿女的道理。

若是妹妹连这份孝道都不想尽,那老娘也只能草草下葬了。谁叫她老人家在世时最偏爱两个儿子,不把女儿放在心上呢?她两个儿子都不争气,把老娘也害惨了,连她死了都没来露脸。既如此,女儿们怎么办,她都只能认了,难道还真的指望出了嫁的女儿来替她披麻戴孝不成?!

金大姑一边哭,一边碎碎念地说着抱怨的话,匆匆将老娘的棺木送进庵堂,留下几两银子托庵里的老尼姑们照看,便自己回租房收拾干净,换下刚上身的孝衣,摘下头上的白花,如平日一般穿戴妥当,便提着一个小包袱,上周家十三房干活去了。

她已经跟周家十三房的小儿媳妇麻氏签好了契约,会在十三房帮忙照看两个最调皮捣蛋的男孩子,直到明年开春为止。开春后,这两个男孩子会被送去边城父亲处,与驻边的父亲以及新娶的后娘一起生活,不用十三房的老太太与麻氏再操心。到时候,金大姑就可以拿着十二两银子的报酬离开了。孕妇麻氏那边的事,完全不用她过问。麻氏自有丫头婆子侍候,明春娘家母亲也会从外地赶回长安照顾她,纯粹是担心自己有孕时,没办法看管好丧妻的庶出二伯子留下的两个小男孩,方才要另行雇人罢了。

金大姑搬进周家十三房,住得安心,吃喝也都过得去,虽说两个小男孩实在调皮,但对比她照看小弟金淼时的艰难,又不算什么了。她整个心都安定了下来,越发感激女牢头对自己的建议,心里还想着,等哪天有假时,就向雇主提前预支几两工钱,买一份厚礼去向女牢头道谢。

金大姑这边的消息传回到金嘉树耳中,他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件事一定瞒不过麻尚仪。金大姑刚进周家十三房那日,麻氏才打发了人给姑母麻尚仪送东西呢。跑腿的婆子是个碎嘴的,麻尚仪问她什么,她都知无不言。在周小见给金嘉树带回消息之前,后者其实就已经在家里听说了金大姑的消息。麻尚仪对此没说什么,他便猜想,这个堂姑母的性命,应该暂时是保下了。

接着没过几日,他又从周小见处听说了一个消息。郧阳知府给长安知府行文,通报了一个山匪劫杀案的信息,里头提到有一家姓金的平民在郧阳境内遇山贼抢劫,因为不肯交出银子,被山贼几刀砍死了,他们的儿子倒是逃走了,进城报了官,可惜官兵赶到时已经看不到山贼,只找到了他父母的尸体。这少年后来为了安葬父母,便卖身给了当地一个屠户做童养婿。只是那屠户往官府报备时,当地官府查到这少年和他的父母都没有路引,似乎是私自逃窜去的郧阳,查问得他们是从长安府过去的,对于出身祖籍却一直吞吞吐吐地不肯说实话,疑心他身份有问题,便行文长安知府,查询一二。

长安知府不费什么功夫,就查到这是金鑫一家,分别通知了金大姑与金嘉树。金嘉树没说什么,只是表示了遗憾;金大姑背着雇主一家哭了一场,也就完事了。

没人打算前往郧阳做些什么。金梧都已经把父母后事办妥了,还用他们操什么心?就算要扶灵返乡,也是金梧自己的事。当初他们一家三口抛下亲人离开时,不曾念过亲情,如今金大姑自然也不会念亲情,而且她也没有那闲心去念亲情了。她光是要应付两个调皮捣蛋的小少爷,担心自己离开周家十三房时会不会被扣工钱,就已经耗费了所有的精力,哪里还顾得了别人?

反正,金梧还活着不是么?金鑫夫妻身后的香火自有他们的宝贝儿子负责。至于金梧是否给人做了上门女婿……还轮不到她这个出嫁又大归的姑妈来说话。金家二房的长辈若要指责他,也该是金淼出面了。可金淼还在流放的路上呢!

金大姑想起当年在京城做过的亏心事,为金柳氏的死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就被雇主家的两个男孩子吵昏了头,再次认命地跟在他们身后,收拾起了烂摊子。 五百七十一章 关于某些人的将来 关于金家二房的消息陆陆续续传进了海家兄妹的耳朵里,基本都是从长安府衙内部传出来的。

他们如今在长安府衙的消息来源已经不仅仅是黄捕头了。周小见通过黄捕头,搭上了另外几位府衙内部的差官书吏,如今在六房和大牢男女监都有了自己的线人,甚至还认识了一个专门负责给同知班房端茶送水跑腿打杂的小吏。

关于金鑫一家在郧阳遇险的案件消息,周小见就是从这小吏那里打听到的。虽然对方嘴有点紧,需要花的钱比较多,但能打听到消息,就比什么都不知道强。

海礁听说这事儿后,私下没少跟小妹海棠感叹:“这周小见可以呀,是个人才!若不是给小金做了长随,倒是个做斥候密探的好苗子。”

海礁当初因为要入卫学读书,怕自己没时间维持与黄捕头的交情,会渐渐失去这个重要的情报来源,索性就把这条路子告诉了金嘉树,金嘉树又带着周小见,亲自前往黄捕头家进行了拜访,把这条人脉掌握在了手里。在那之后,周小见又以黄捕头为跳板,进一步在长安府衙发展了自己的人脉关系,扩大了情报网。这比海礁当初所做的,又更进了一步。海礁如今回头看,都觉得自己过去太过保守了。

不过,周小见本来就是长安城里土生土长的军户子弟,比起刚刚从边城返回长安的海礁,有着更多的背景优势,做得比海礁好是正常的。只是海礁想到自己是两世为人,上辈子已经是个经验丰富的锦衣卫密探了,这辈子重头再来,只有做得更好的,如今却被一个半大少年比下去,心里有些别扭罢了。

他倒没什么嫉妒的想法,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更努力一些,要尽量做得比别人更出色。他已经活了两辈子,本就应该做得更好。

不过,他私下也会征求海棠的意见:“我是不是该把周小见引荐上去?他这样的人才虽然能帮上小金不少忙,连带的我也能跟着沾一份光,可若是他继续给人做长随,过得几年再由镇国公府荐入军中做小兵,那也太浪费人才了!他其实更适合做一个斥候。西北边军的精英斥候都是从小开始培养的。趁如今他年纪还不大,早早将他推荐进去,他将来会有更好的前程吧?”

海棠对此不置可否:“哥哥自己拿主意吧,我对这些事并不了解,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前程更适合周小见。”

周小见若是在长安正常进入军中任职,而且是通过金嘉树的关系,得到镇国公府的推荐,那大概率会进入长安一带的卫所,相对安全稳妥,顶多就是升职比较慢。

可他要是被推荐进斥候队伍,培养成了精英,将来肯定是要上前线的。一旦边疆有大战,他冒险拼命的时候多了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丢了小命。即使升的官再高,也是用性命去换的。可他要是不想拼命,那他的前程比起留在长安,不会强到哪里去。

要安稳还是要前程呢?

周小见本就是阵亡将士之子,家中只有一个妹妹,若是他去了前线,有个好歹,叫家里的老祖母和小妹妹怎么办?

海礁脸上露出了犹豫的表情:“罢了。他如今跟着小金也挺好的,做事轻松,还有余力照看家人。就算他想进入军中拼前程,也应该是他妹妹长大之后的事了。况且他这么能干,熟悉小金的朋友几乎都知道。周奕君就夸过他不止一回。若是镇国公府认为他是个可造之才,有意栽培,周奕君就会开口,用不着我多事。”

海棠见哥哥拿定了主意,便转开话题:“林侍卫带人解决了金鑫夫妻,应该没引起外人怀疑吧?只是他们留下了金梧这个活口,不知道后面有何打算?”

海礁回过神来:“听说这个金梧当时是离开父母去取水了,才会逃过一劫。他报官时说的就是遇上山匪,官兵们赶到时没见着人,自然也不会怀疑他的说法。我觉得林侍卫既然会被皇帝派来灭口,应该不是糊涂人,这点掩饰功夫还是能做到的。金鑫夫妻的死应该是已经有了定论,就是山匪所致,反正那一带的流民山匪也多,时不时就有强盗拦路杀人的消息传出来,多死两个人也不出奇。至于金梧,他都在郧阳给人做上门女婿了,将来怕是一辈子都离不开那地方,又还有什么威胁?他年纪毕竟还小,在京城时他还未记事呢,估计连人脸都记不清,对家里的旧事根本不知情。连他父母都没发现的事,他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海棠想想也是。

金梧如今不但在郧阳给人做了童养婿,岳家还是屠户。若是读书人家或是商户,都有可能会离开家乡前往更繁华的城市,甚至是到京城去。可屠户很少往外走,极有可能是世代传承一份家业。只要金梧一直留在岳家生活,他永远都不会对京城的许贤妃有任何威胁。

只是……

海棠忍不住唏嘘:“人的命运真的很奇妙呀。哥哥上辈子知道的金梧,因为得到了许太后的青眼,不但入京做了官,享尽了荣华富贵,还能娶到名门闺秀为妻。若不是家人作妖,惹恼了许太后,他也不会被连累丢官去职。可这辈子的金梧,别说是生活富贵了,到了长安后直接沦为罪犯后代,又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母,不得不给一个屠户做了童养婿,很可能一辈子都会被困在郧阳府。他两辈子的际遇相差那么大,真令人感叹万分。”

海礁笑道:“我觉得他上辈子就是沾了小金的光,才有那样的好运气。许太后以为小金死了,又不知道金家二房其实是孙家人害死金举人一家的帮凶,才会爱屋及乌,对金梧青眼有加。这辈子小金让咱们家救下了,许贤妃清楚地知道仇人是谁,只会恨金家二房入骨,断不可能有提携金梧的想法。没有了贵人提携,他金梧算是哪根葱呢?被打回原形也正常。

“本来他家就算不得什么体面的大户人家,不过是靠着金举人才勉强够上乡绅人家的边罢了。金梧的父母和叔叔抢夺长房财产,勾结官员为祸乡里,又纵容金淼赌博败家,若不是金举人不肯追究,他家早就一败涂地了,还提什么富贵前程?小人地痞的后代,能攀上屠户家的闺女,已是祖上烧了高香,哪里就委屈了他?我还要替那屠户家的女儿委屈呢!她老子看中这个童养婿时,还不知道他的底细。若知道他有犯了罪的亲祖母和亲叔叔,将来生的儿女也要算是罪犯后代,他还乐意结这门亲么?”

长安知府刚刚给郧阳府回复了公函,那屠户知道新收的童养婿是什么底细,也要一段时间之后了。且不提金梧将来的命运是什么,海家兄妹在家私下议论此事的时候,隔壁金家的麻尚仪也收到了一封外地来信,直接找上了金嘉树说话。 五百七十二章 问答 金嘉树垂下眼帘,静静地听着麻尚仪叙述他近来做过的事。

从派周小见去开拓长安府衙基层的人脉,打听消息,到先后与海礁、周奕君见面议事的过程,麻尚仪全都知道了,没有一丝遗漏。他感觉自己就象是完全被看穿了似的。他在做这些事时,真的瞒住麻尚仪了吗?

其实根本谁也没瞒住,只不过麻尚仪不打算跟他计较,因此他才做成了吧?

算了,太后与皇帝会派人到他身边来,本就是为了盯紧他的。这种事他本就该预料到了,不必感到惊慌。若他真的犯了忌讳,麻尚仪根本不会容他擅自行事这么长时间,早在他刚有动作时,就会出手阻止了。

既然她没有阻止,那就证明他做的事是被允许的。

金嘉树镇定地听完了麻尚仪的话,语气平静地说:“您说得对,近来我确实一直在忙活这件事。我不是有意瞒着您,而是怕您误会,我是在偏着金家二房的人,不顾父亲、继母、兄弟与乳娘的死,也不顾过去十多年里从金家二房处受到的气,非要帮大姑不可。我这么做,原也是有私心的,可我怕您知道了我的私心,会看不起我。”

麻尚仪微微一笑:“哥儿所说的私心,莫非是指……生怕金家二房的人到了长安后,死的人太多了,旁人会疑心到你身上么?他们有人死在流放路上,有人死在郧阳流匪手中,还有人是年迈体弱,死于监牢,都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死法了,死亡的时间地点也各有不同,哪里就会引人疑心了?况且,谁也没说金大姑要死呀?哥儿何必早早提防上了呢?”

金嘉树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暗叹。

看来金淼已经死在流放路上了。当初押送流放犯人离开长安的官兵还未回来,他也还没收到消息。但麻尚仪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说不定金淼还是金家二房众人中第一个死的呢,那就应该是离开长安后不久的事了。

漫漫千里流放路,果然是杀人灭口的好选择。

心里闪过这个念头,金嘉树说话的语气却依然平静如初:“我并不是在提防谁,只是想到,大姑继续留在长安,于她于我都不是好事。她独身一人难以谋生,万一走投无路,还是要回头来求我的。我帮她,心里不情愿;不帮她,又容易惹人闲话。况且她若是被逼急了,选择在长安嫁人,将来岂不是还有与我继续打交道的时候?哪怕眼下我与她亲娘兄弟皆有仇怨,将来也总会有人劝我宽宏大度的。与其等到那时候叫人说闲话,还不如劝她早日回乡算了。

“她可以顺道将她母亲的棺木带走,我也不必操心什么同族长辈的身后祭祀之事。我再给她几两银子,说些好话,她回到遵化州老家后,就能替我照看祖坟了。我也不知道自己需要等多少年,才有回乡扫墓的时候。虽然我对家乡没留下什么好记忆,但祖宗坟寝总不能置之不理。与其雇人代劳,还不如让大姑出面。她好歹是金家骨肉,总比外人用心些。”

听起来合情合理的。

麻尚仪却仍旧只是微笑:“许娘娘心里一直很感激金家老人当年的恩义。哪怕她父母双双去世,家道中落,金家也始终不曾退婚背诺,还接济过她银子,协助她办过父母后事。许娘娘对金家二房十分厌恶,可若是金家二房的人愿意照看金家老人的坟地,她也会愿意对此人网开一面的。

“只是金家二房自打二老太爷去世后,由金二老太太当了家,便对先人坟寝轻慢起来,每年上坟都只祭二房的先人,对长房的先人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金举人想多买些香烛纸钱烧给父母,金柳氏都会怂恿妹妹反对,以至于金家长房这十来年里祭祖的排场都大不如前。许娘娘听说消息后,对金家二房是越发恼怒了。”

因为这份恼怒,若许贤妃知道金嘉树安排金大姑去照看金家长房先人的坟寝,而金大姑也老老实实办好了这份差事,没有犯她老娘的毛病,那许贤妃是一定不会介意留下金大姑这条命的。

金嘉树看似只是随口与金大姑做了个交易,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为她找到了保命之道呢?

金大姑自己可能不清楚这一点,但只要她回老家后安份守己,老实照看好金家祖坟,不曾向外多嘴多舌说些不该说的话,宫里派去遵化州老家的人,也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麻尚仪看向金嘉树,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哥儿为了保住这位姑母的性命,还真是用了心了。”

金嘉树抿了抿唇:“我已经试探过不止一回了。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认为我娘一定是死在了出宫后回家的路上。因为当时孙家在城里到处抓人,有吴家旧婢外嫁进良民小户后,被孙家人强行带走、下落不明的实例。当时遇害的人不少,恐怕连孙家都说不清楚他们当时杀了多少人。大姑深信我娘就是其中之一,只要不让她见到我娘,她根本不会起疑心。况且……十多年过去了,我娘早已变了模样,说是亲姐妹,长相有几分肖似也是正常的。只要知情人不提,大姑就算有幸面见贵人,又怎敢质疑贵人的身份?”

再说了,在金鑫与金柳氏夫妻双双在郧阳丧命之后,知道他们夫妻当年让柳黛娘顶替了许秋娘的尸体,葬在京城的知情人,如今就只剩下金大姑了。若是连她都死了,金家二房诬告柳黛娘丈夫、吞没其家产的罪行,岂不是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不管怎么说,柳黛娘也给他亲生母亲做了十几年的替身,至今还在为他母亲的身世安全做着最有力的挡箭牌,金嘉树对她还是有几分感激的。别的事他做不了,让柳黛娘的一双儿女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以及父亲不曾杀妻,还是能办到的。胡家的财产,也应该回到柳黛娘的儿女手中,而不是叫金家二房挥霍殆尽,而胡应元、胡玉芝这两个糊涂孩子,还对害了自己一家的凶手感恩戴德。

麻尚仪听着金嘉树的解释,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笑了笑:“胡家的案子,就算没有金大姑,也照样能翻案。你以为新任遵化知州给金家二房的人定罪时,会忽略掉这桩人命官司么?当初连具尸首都没有,还能定胡员外杀人重罪,你以为光凭金家二房的能耐,就能做到么?不过是有人收受贿赂,帮着他们颠倒黑白罢了。如今胡员外已经脱罪平反,被家人接回家中休养。虽说他对诬告自己的金家二房怀恨在心,但对柳黛娘所生的一双儿女,倒是急盼着能把人找回去。听说他在死牢待太久了,身体都跨了,即使续娶一房妻子,也不可能再有子嗣。想要延续香火,他就只能指望胡应元了。”

金嘉树不由露出惊讶的表情:“真的?这倒是个好消息。可是……胡家兄妹好象跟着金鑫一家走了呀!” 五百七十三章 胡家兄妹 胡家兄妹在金家二房可以说是边缘人物。

最开始他们父亲胡员外被以杀妻罪送进大牢的时候,他们来到亲姨妈金柳氏所在的金家二房,还是颇受重视的,吃穿用度都不比金淼的女儿们差,只比宝贝蛋金梧次一等。

可随着他们将父亲留下来的财产交到“慈爱的姨妈”手中,让金鑫夫妻掌握住了本该归他们所有的财富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金二老太太与金淼的态度大变,开始嫌弃他们是吃白饭的累赘,平日里没少嘀咕他们是杀人犯的孩子。只不过金柳氏这个姨妈考虑到胡员外还没死,胡家还有人在,她需得长长久久地掌控住这两个孩子,好确保胡员外那份家财不会被他族人找借口夺回去,因此在胡家兄妹面前,还会维持着慈爱亲切的态度,连带的金鑫也没有露出丑陋的真面目来。

而嫁给了金举人的小柳氏不知内情,心里只当自家二姐真的死于胡员外之手,对柳黛娘留下的一双儿女还算照应,时不时会接济一番,也算是分担了金柳氏在这两个孩子身上的花销。至于照顾孩子的工作,金大姑也分担了一部分。

胡家兄妹得到两个姨母的关照,自问日子不算难过。虽然比不得金梧,但比起当时还叫金桐的金嘉树强多了。胡应元有时候还会为了两个姨妈,充当她们与小柳氏儿子的打手,欺负金嘉树。

当金家二房跟着金举人离开遵化州老家的时候,除了金二姑另有夫家,不曾跟着一道走以外,胡家兄妹也随他们一块儿上了路。只是当金家二房在半道上遇到种种不如意之事,生活陷入困境的时候,一些从前被掩饰住的东西,就不可避免地暴露了出来。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金嘉树也没去打听。他只知道,去年秋天在老家还算张扬嚣张的胡应元,今年开春在长安再见面时,已经变得畏畏缩缩地,跟在金梧身后做了跟班,胡玉芝也沉默了许多,穿戴打扮都变得清贫,开始象个小丫头一样干起了杂活。金柳氏也不再做慈爱的好姨妈了,支使他们做事毫不客气,恨不得将他们当成了宝贝儿子的奴才。

金嘉树当时只觉得唏嘘,后来听说金鑫一家丢下老娘和姐妹,离开了长安,只当他们不会带走胡家兄妹这两个累赘。没想到金大姑上门来求助时,清清楚楚说了她是独身一人,再无其他帮手。金柳氏虽是个刻薄的姨妈,但她居然没丢下胡家兄妹,兴许心里还真有几分亲情在?

只是金柳氏这个姨妈再顾亲情,都比不过胡员外这个亲爹。虽说他曾经多次家暴,又被金家二房诬告成了杀人犯,差点儿丢了性命,但他既然不能再有子嗣,那对于胡应元与胡玉芝这对兄妹,应该会颇为看重吧?如今金家二房凋零败落,成员四散,胡家兄妹与其流落在外,还不如回本家去算了。被金家二房败掉的浮财是拿不回来了,但胡家还有族人,还有房屋田地,怎么也能有他们一口饭吃的。

想到这里,金嘉树便对麻尚仪道:“从郧阳府传回来的消息,只听说金鑫夫妇被山匪所杀,他们的儿子金梧为了埋葬父母,给一家屠户做了上门女婿,可没人提到胡家兄妹的下落,也不知道他们如今在哪里。嬷嬷可曾从林侍卫处听说他们的消息?”

麻尚仪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微笑着问:“哥儿对这对兄妹倒是不计前嫌。我可听说哥儿从小就没少受他们的欺负。”

金嘉树顿了一顿:“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可怜人罢了,我被欺负时,确实很生气,但过后又有几分同情他们。他们没了母亲,亲爹坐了大牢,本以为有好心肠的亲人收养,结果不过是跳进了另一个大炕。他们心里未必不知道自己是上了当,可既然已经跟父亲与族人翻了脸,离开金家二房,他们又能上哪儿去呢?留下来,装聋作哑,象个好骗的傻子一般活着,好歹还能衣食无忧。就算要离开,也是他们长大成人之后的事了。胡应元跑来欺负我,未必是真心想来。可他要是不来,他们兄妹就要受欺负了。与其自己受苦,还不如让我受这个苦呢!”

没有受到金柳氏与小柳氏母子唆使的时候,胡应元顶多冲他说几句风凉话,可从来没多事地跟他打过架。而每次胡玉芝被金淼的女儿欺负了,被金家二房的人斥骂的时候,胡应元找个借口跑来打他一顿,他妹妹就能顺利脱身。

这种事次数多了,聪明人都能看出几分端倪来。金柳氏与小柳氏母子俩可能会得意洋洋,可金梧早就劝他们不要做多余的事了。二房嚣张,小柳氏母子得意,都是托了金举人的福。若是对金嘉树欺凌太过,让金举人这个亲爹看不过去,生气翻脸,谁还能得好处不成?

至于金嘉树,近几年也学乖了,一旦听说胡玉芝在金家二房吃了亏,就会迅速找个地方躲起来,省得被胡应元当作工具人。他已经有好几年不曾挨胡应元的打了。至于后者没有了替妹妹脱身的工具人,是否会对他更恼恨几分,那就不是金嘉树该管的了。

他只是觉得,胡家兄妹的母亲替自己的母亲做了十来年的替身,将来也定然要顶着“许秋娘”的名字继续被埋在京城,胡家兄妹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亲娘到底埋在了什么地方,那么一点小过节,他就没必要放在心上了。倘若他们能回到遵化州老家,重新与亲爹族人生活在一起,过上安稳的生活,那他也算是回报了柳黛娘的恩情。

金嘉树委婉地向麻尚仪解释了自己的想法,麻尚仪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许娘娘早在去岁便禀报过太后娘娘,暗中派人去京郊寺庙里挖出了柳黛娘的棺木,另择吉地安葬了。虽说墓碑上刻的依然是‘金门许氏秋娘’的名号,但在寺庙里另外供有柳氏黛娘的牌位,请了长明灯,四时都有香烛花果供奉。许娘娘有意在日后时局安稳下来后,告知胡家兄妹柳氏的下落。但皇上担忧会有人发现真相,驳回了许娘娘所请,只答应前往遵化州办事的使者,会在时机恰当的时候,向胡家兄妹透露,柳氏当日被丈夫殴伤,是赶上了金家二房的马车的,只不过伤势太重,不堪远行之苦,死在半道上罢了。埋骨之地,自然只有金家二房的人知晓。不过当时,没人知道金大姑还会活着回去……”

金大姑若是活着回去见到了胡家兄妹,一旦被逼问得急了,说出了柳黛娘真正的埋骨之地,那要如何收场?

麻尚仪看着金嘉树不说话。但不必她开口,金嘉树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这是怨自己多管闲事吧?

他抿了抿唇,只向麻尚仪再问了一遍先前的问题:“林侍卫可有信回来?胡家兄妹眼下到底在哪里?” 五百七十四章 金家本家 麻尚仪见金嘉树坚持要知道答案,也不再卖关子了。

胡家兄妹确实是跟着金鑫一家出了长安城,但等到林侍卫带人追上去的时候,两个半大孩子已经不在金鑫一行人身边了。由于他俩在金家二房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估计也不知道多少内情,因此林侍卫并没有细究,只冲着金鑫夫妻去了。

金鑫与金柳氏被“山匪”所杀之后,金梧去郧阳府报官,只说他们是一家三口路经当地,丝毫没提起家里还有其他人。他是因为在郧阳府独身一人,无依无靠,除了身上的衣裳,什么都没有,驴车行李财物都丢了,府衙不管他的饭,他就要饿死街头,才会窘迫得选择向屠户自荐做上门童养婿的。

那屠户因着从前坐过牢,又有年轻时曾经落草的传闻,所以在当地名声很糟糕,纯粹是因为足够高大有力气,才被屠户出身的老婆看中,招婿上门的。他的闺女生得不好看,脾气也坏,满了十五岁却无人上门提亲,做父母的才想着的清俊男娃。金梧年纪虽小了些,但生得高,养上几年就没问题了,难得的是他确实读过几年书,哪怕没有功名在身,一身气度也不是草根人家的小子能比的。屠户家的闺女一眼就看中了他,闹着父母答应,那屠户才会未查清楚金梧的底细,就收留人做了上门女婿。

从头到尾,金梧都没提过胡家兄妹。没人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不过麻尚仪倒是有些猜测:“金鑫一家走得早,林侍卫带人追上去时,已经隔了些日子,却还是赶在他们到达商州之前追上了人。他们之所以驾着驴车还走得这么慢,是因为在蓝田停留了三日。林侍卫路经蓝田时,查到他们曾在城外的庄子里歇过两日,进城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家三口,驾一辆驴车了。”

离长安时还有胡家兄妹在,抵达蓝田前的县城时,也有人见到他们一行是五个人,到了蓝田就少了两人,那失踪的胡家兄妹定是在进入蓝田县城前就离开了金鑫一家。至于他们是死是伤是自行出走还是被姨妈姨父卖了……那就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林侍卫一行人在郧阳府没有跟金梧有过直接接触,后者不提,自然不会有人知道胡家兄妹到底怎么了。麻尚仪认为他们应该是在蓝田县城外的庄子里被卖掉了。金鑫一家离开长安城的时候,手里虽然有些银子,但数量有限,而他们要想在没有路引、没有人脉关系的前提下前往一个陌生地方安家,手里的钱再多都是不嫌多的。卖掉胡家兄妹,不但能增加手头的资金,赶路时还能少两个累赘,对他们来说是更有利的做法。

本来嘛,以金鑫、金柳氏对身边亲人的态度,连亲娘亲姐妹都能丢在长安不管了,又能对胡家兄妹有多少情份呢?他们愿意带上两个半大孩子离开,肯定是有利可图的,总不能是胡家兄妹在他们心目中,比金大姑这个亲姐妹还要重要吧?

金嘉树听了麻尚仪的话后,便沉默不语。他心里有了个想法,但不等他真正下定决心,麻尚仪便出声问他:“哥儿可是打算派人去蓝田找他们?若哥儿有意救人,我这里倒是有多余的人手,只需要哥儿吩咐一声便是。”

金嘉树惊讶地抬头看向麻尚仪,顿了一顿:“嬷嬷不反对我这么做么?”

麻尚仪笑笑:“若哥儿想救的是金家二房的人,我自然是不赞成的,但哥儿若是执意要救,我也不好拦着,毕竟哥儿才是金家的人,那些人品性再差,也是哥儿的亲族。可这胡家兄妹并不姓金,身上也没流着金家的血脉,不过是两个被坑害了的可怜人。哥儿不介意从前受到的欺负,想要拉他们一把,是哥儿品行高洁,宽宏大量,我又为何不能成全了哥儿的善名呢?”

这两个孩子若是不再被金家二房所惑,懂得感激金嘉树的恩情,日后回到遵化州老家,兴许对太后与皇上在当地的布局能有所助力。

金嘉树低下头想了想,便下定了决心:“若是嬷嬷愿意帮我,就请您派人去蓝田县打听打听吧。若是真能找回胡家兄妹,我将来进京祭拜‘母亲’的时候,也能对埋在坟里的柳二姨有所交代了,只当是感激她为我真正的母亲做了十几年的挡箭牌,至今不能受亲生儿女的香火祭拜。”

麻尚仪微笑着点头。金嘉树愿意跟她商量正事,愿意向她求助,这是好迹象。其实他真的没必要总提防她些什么。她回到长安,就是为了照应他来的。他有任何想做的事,都可以直接对她开口,而不是总跟几个同龄的孩子私下商量,再使唤手下的小厮长随在外头横冲直撞。

金嘉树向麻尚仪行了一礼,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地请求她帮自己救助胡家兄妹之后,两人之间相处的氛围似乎比之前更和睦了几分。

麻尚仪趁机取出了一封信,递给金嘉树:“这是刚刚从遵化州送来的信。写信的是我一个老姐妹,从前同在慈宁宫当差,年纪大了,得太后娘娘恩典,得以礼送出宫,如今在遵化州买了房屋田地,安下家来,顺道替许娘娘照看金家先人的坟寝。”

所以,就算没有金大姑,金家长房的祖坟也不会无人照料的。

金嘉树立刻就听明白了麻尚仪的言下之意,脸微微一红,面上却还算镇定,伸手接过信,打开细看。

写信人的寒暄部分大概是被麻尚仪扣下了,金嘉树直接看到的,就是信中提到执笔人在遵化州接触到金家本家的过程。

遵化州金氏一族,其实在本地也算小有名望,祖上出过一位同进士,但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如今金家本家宗房的当家人是一位举人之子,本人是老秀才,年纪老迈,上升无望,早在十多年前就放弃科举,转而专心培养儿孙了。

他与金举人这一支有来往,但关系并不密切。

金举人祖父那一代是继室所出的嫡幼子,因与原配所出的嫡长兄、宠妾所出的庶兄争夺家产落败,只得到一小笔浮财,分家出来,自行迁往另一处村镇落户,从此与本家断了往来。等到金举人父亲中了秀才之后,双方才恢复了联络,但也只是每年祭祖时聚一聚、四时八节时问候一声罢了。

不过金家自诩是规矩森严的世家大户,讲究“家无犯法之男,室无再婚之女”。金举人身为长房嫡长子,自己立不起来,被二房庶支踩在头上,还娶了个二婚的续弦,金家本家十分看不过眼,曾派出子孙前来劝诫,被金二老太太支使两个儿子轰走了。从此两家人便彻底断绝了联系。

而现在,太后慈宁宫的旧人,帮金嘉树联系上了金家本家,将这断开的联系又重新续上了。 五百七十五章 谎言也会成真 金嘉树惊讶地抬头看向麻尚仪:“嬷嬷,你们这是……怎么会想到要联系金家本家?!”

他从小到大,就基本没怎么见过金家本家的人,只是曾听金举人念叨过几回。不过继母小柳氏对金家本家十分厌恶,从进门开始就没少向金举人吹耳边风,因此,金举人不回本家祭祖已经有好些年了,只是私底下还偶有书信往来罢了。

这些书信往来,大多是为了打听科举相关的消息。金家本家虽然没有举人,可族长之子拜了个大儒为师,对科举上的消息比久居乡镇的金举人要灵通得多。哪怕金家二房与小柳氏都在阻止他与本家联系,可他私下还是会与族长通信的。

只是金嘉树事后回想起来,觉得亡父金举人这些年很可能已经放弃了会试,不过是借口打听消息,想要探听京中的时势变化罢了。

金举人一直以为,自己把原配送去给吴皇后之子做乳母,会被孙家视作吴家残党清算。只要孙家还拥有权势一天,他就一天都不能进京赴考,还不能让外人知道自己有这个把柄在。无论是在知情的二房众人面前一再退让,还是私底下给本家宗房写信打探消息,他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金嘉树对本家没什么印象,受苦时没想过他们,离乡时没想过他们,遇险丧亲时没想过他们。他从前只发愁自己受了伤行动不便,不方便替家人办后事,若是要让二房的人插手,怕是连最后剩下的那点家底都要叫人卷了去。当时,他可从来没想过,原来自己的家族并不是只有他和二房的人,还有本家在呢!

他都没想起来的事,麻尚仪是怎么想到的呢?

麻尚仪冲他微微一笑:“这是许娘娘提醒我们的。”

许秋娘与金举人是从小订的亲事,嫁进金家超过一年才随丈夫一同进京,她是金家分支长房的宗妇,对于本家的事自然一清二楚。从前没想到也就罢了,当她发现前夫连着继室幼子一同遇难,二房又全家都靠不住之后,也考虑过长子独自一人在长安生活,年纪太小,支撑门楣过于艰难,是否需要向宗族求援?不过最后她还是改变了想法,让金家本家在别的地方发挥作用,金嘉树人在长安,就完全托付给镇国公府周家了。

金家本家不会跑来长安照应金嘉树,可他们可以派上别的用场。

首先第一点就是,金家本家既然从金举人父亲在世时,就与他们这一支保持联系,那自然也是见过金举人的原配许秋娘的。许秋娘是秀才之女,合乎金家子弟择配的标准,回本家祭祖时,说话行事都很得族中女性长辈们的认可。相比之下,小柳氏出身寻常富户,还是二嫁,而且是被前夫休弃的,就十分入不了金家本家的眼了。在族长派出来的子弟被二房轰走之后,宗房大怒,拒绝让小柳氏和她所生儿子上族谱。至今金森金举人在本家族谱上的妻室,还只有许氏一个名字,膝下也只有“金桐”这一个儿子呢。

当然,族谱上的许氏,早在十几年前就病殁了。此事是有金举人亲自去信宗房报信的,金家本家自然不会起疑。

如今许贤妃就将相关情况告知了太后,太后安排了人长驻遵化州,其中一位田嬷嬷,因为许贤妃之母娘家姓田,便假称是许家的姻亲,主动与金家本家的女眷“偶遇”相识了。经过种种“巧合“以及“不经意”的谈话,田嬷嬷让金家本家的女眷惊喜地发现,双方原来是亲戚!

据说田嬷嬷年轻时被选入宫做了宫女,年纪大了被放出宫时,在京城偶遇了被拐卖的堂姐之女,不但把人救下,还替孩子找了个好差使,让她进宫给太后娘娘做宫女去了,如今这姑娘还争气地成了皇帝的妃子,生下了皇子,这是多大的福气呀!

别看田嬷嬷如今只是个退役宫女,身份不显,可她对宫里那位做了娘娘的外甥女,可以称得上是再造之恩,她这跟皇亲国戚又有什么不同?!

况且那外甥女虽有父母姐妹,却都已经过世了。田嬷嬷就是那位娘娘唯一在世的亲人了!这样的通天大人物,金家怎能不抱紧了金大腿?!

金家本家宗房的族长,虽然只是位专心培养儿孙成材的老秀才,但心里却一直有着振兴家门、飞黄腾达的野望。当他发现田嬷嬷背后有一位皇妃、一位皇子,而且这位皇妃还跟金家称得上是拐弯儿亲戚的时候,就决心一定要攀上这门贵亲了。就算他清楚地记得,当年曾来过本家祭祖的许秋娘应该曾介绍过自己是独生女,并没有姐妹,也会说服所有人,大家都记错了,许老秀才曾有过两个女儿,只不过一个幼时走失,许老秀才夫妻俩过于悲痛,才会当作没有这个女儿罢了。

如今连许老秀才娘子的娘家妹子田嬷嬷,都认出外甥女了,难道还能有假?!若是有假,人家堂堂皇妃,也没必要跑来骗他们这些小人物呀!

金老秀才不但全盘相信了田嬷嬷的话,还会拉着一些亲戚、熟人、老友聊起当年的旧事,感叹自己也跟许老秀才挺熟的,老秀才虽然科举不顺,但在村镇地方开学堂教导蒙童,有教化百姓的功劳,品格是多么高尚啊!可惜老天没眼,只让他生了一双女儿,没给儿子,却又让他承受了失女之痛,是多么的不公啊,云云。

到得后来,他妻子也主动编造了许老秀才的娘子在小女儿走失后,十分悲痛难过,大病一场后就忘了小女儿的存在,许老秀才与长女以及亲朋好友们为了她的身体着想,只得配合地装作许家只有一个女儿的谎言。

有些谎话说得多了,便会渐渐有人信以为真。

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金家本家周边地区,其实没几个人真正见过许家人,就连对金举人的原配许秋娘,大家的印象也早已模糊了。可有了金家本家族长一家人的不停念叨,还真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当年确实有过一位姓许的老秀才,在乡镇教书为生,生了一双漂亮的女儿,几岁大时就走失了一个,而且是在州城花灯庙会上走失的。

再有州衙文书记档的辅证,以及部分受到收买的老书吏差役们的证词配合,关于许贤妃“许老秀才自幼被拐的小女儿许秋令”的身世,基本已经在遵化州做实下来。无论是从官府文档,还是民间传闻,都没人能发现破绽了。

就算衙门里的书吏将来有可能会说漏嘴,民间以金家本家为首的这些知道“许家小女儿”消息的人,可不是被谁收买了撒谎的。他们是发自内心相信,确实有这么一个人,自己是在无意中发现对方的身世,上赶着与田嬷嬷攀了亲,双方还相处得十分融洽呢!

而许贤妃的身份问题得到解决之后,她回想起远在长安的长子金嘉树,又觉得金家本家还可以再派上一回用场了。

金举人死后,金嘉树便是金家在他们这个分支的小宗族长,掌管着一宗事务。

包括二房所有人的身份。 五百七十六章 敲打 金嘉树听得有些懵。

他在成长的过程中,只接触过二房的族人。金举人这个分支族长,基本被金二老太太母子架空了,除了每逢年节时主持祭祖以外,很少处理所谓的宗族事务,因此跟在他身边长大的金嘉树,并不了解一个宗族之长对自己宗内的成员,有着什么样的权利。

来到长安后,他倒是与周家的周奕君混得很熟,但人家不可能把宗族事务挂在嘴边,告诉他一个外人知晓。而周氏家族在长安地界上,亦有许多与直隶截然不同的规矩。他并没有过多地关心相关的消息,因此麻尚仪这么说,他只觉得心中一片茫然。

麻尚仪见状,忍不住暗笑了两声。

许娘娘的长子虽然聪慧坚毅,小小年纪就十分有主意,但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她收了笑,告诉金嘉树:“你如今已经继承了亡父的小宗族长之位,可以管束你这一宗里的所有成员了。你们遵化金家,不是有规矩,讲究个‘家无犯法之男,室无再嫁之女’么?难道金淼不是犯法之男?金家本家能容忍自家出了流放犯?若不是离得远,而你才是分支族长,他们只怕恨不得立刻替你做主,将那害群之马逐出宗族吧?!”

金嘉树立刻就听明白了:“不但金淼,就连二老太太也犯法了。金氏一族容不下犯法之男,对犯妇自然也是无法容忍的。若是连二老太太也一块儿逐出宗族,她生的儿女自然也算不得金家人了!”

麻尚仪一脸“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点头道:“如此一来,金家二房就只剩下二老太爷一个清白人。你若是愿意让本家插手,就写信请本家过继个孩子来,继承二房香火,还能顺道让他照看老家的祖宅和祖坟;若是不耐烦让本家派人来,就等将来你成婚生子了,再过继一个孩子给二房吧。如此一来,无论长房二房,你们这一支的所有产业,都是你的了。二房利欲熏心,终究什么都得不到,死了也只能做个游魂野鬼。”

金嘉树提醒她:“我们两房在遵化州老家的产业,都已叫新知州给变卖了,顶多只剩下祖屋祖坟罢了。”长房的祖屋本就是他的,二房的屋子不提也罢。若是那屋子够大够好,金家二房用得着长年赖在他们长房的地方不走么?

可麻尚仪却轻描淡写地说:“产业卖出去了,想要买回来也容易。阿田就在遵化州呢。她是奉了太后娘娘之命,带着许娘娘的嘱托去的,难道还能真让你吃了亏?该你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回到你手中的。”

金嘉树眨了眨眼,面露迟疑:“新知州变卖掉的金家产业……莫非是叫田嬷嬷买了?”

麻尚仪轻咳一声:“总之,哥儿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你若想要查账,我也可以给阿田写信,让她送一份账薄过来。”

这就不必了。产业已经卖了出去,哪怕打了很大的折扣,可以说是贱卖的,但钱毕竟已经送到金嘉树手中了。他不打算让太后的人赔了钱又赔上产业。既然田嬷嬷等人奉命去遵化州替他“姨母”善后,那点产业给他们做个补偿,也是应该的。将来他若有意在老家置产,也可以有别的选择,不是非得要拿回这些产业不可。

曾经在金家二房那群人手里糟蹋过的产业,想也知道不会剩下多少好东西了。

金嘉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并不知道,原来姨母和嬷嬷们早已有了安排,连老家的祖坟也有人帮着照看了。我打算帮一把金大姑,又想救助胡家兄妹,是不是做了多余的事,犯蠢了?”

麻尚仪微笑道:“哥儿心地良善,又懂得感恩,这原是好事儿。太后娘娘与许娘娘若知道了,只会觉得欣慰。哥儿不必想得太多,你的安排原也不差,只不过是对金家本家并不了解,才会把他们忽略过去罢了。”

她这话倒不是违心之言。金嘉树即使不够听话,不够向着生母,对金家二房的人心慈手软,也不是什么坏事。他若是个冷心冷情的孩子,焉知这冷情会不会对着生母弟弟使?

要知道,他出生不久,生母就进了宫,从此母子俩天各一方,再也没见过面。他记事以来就没见过自己的生母,能对生母有多少情分呢?不过是因为父族过于苛刻无情,照顾他长大的乳母又一直在他耳边说生母的好话,他心中才会对生母更亲近几分罢了。倘若他将来长大成人,读书科举,上京城进入了那个繁华名利场,他是否还能象少年时这般天真纯粹?他是否会为了富贵名利,选择伤害母亲与弟弟呢?

这些都是说不准的。

因此,他是个容易心软、懂得感恩的善良孩子,总比他是个会对亲族绝情绝义的人强。金家二房欺凌他多年,他尚能放他们一条生路,那对他关照有加、助他过上富贵安稳生活的生母、弟弟以及一众宫廷老嬷嬷们,他自然会待他们更厚了。

麻尚仪想到这里,看向金嘉树的眼神更柔和了几分。

金嘉树却面露不安,他郑重地向麻尚仪求教:“若是小子的想法有什么不妥之处,请嬷嬷尽管指出来,千万不要瞒着小子。小子不知道京中与遵化州如今是何情形,只盼着姨母与皇子都安然无恙,事事顺利才好。若是因为小子一时糊涂,便给姨母添了麻烦,妨碍了皇子的前途,那小子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麻尚仪笑道:“哥儿不必如此。事情真没那么严重。你已经想得很周到了。许娘娘确实也有意照应胡家兄妹。若不是他们跟着金家二房离开了遵化州,此时早已过上了安稳日子。我会打发人去蓝田一带探听他们的下落,只要他们还活着,我一定会将他们安全接回来,再稳稳当当地送回遵化州去。”

至于金大姑,她完全可以扶灵返乡后再因为“积劳成疾”而死。反正她如今就在麻家眼皮子底下生活,出不了什么夭蛾子,还能顺道解决金二老太太的后事问题,省得金嘉树再另外操心了。

这些事,麻尚仪不打算跟金嘉树细说,只安抚他几句,让他明白自己并没有犯什么大错,只是不该瞒着身边的人私下行事。倘若金嘉树能吸取这次教训,日后遇到任何事,都来找她这个久经世事的老嬷嬷商议,而不是自作主张,又或是寻他那些小伙伴们帮忙拿主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金嘉树在麻尚仪的安抚下,心情似乎平复下来了,只是眼中还有几分惴惴罢了。

可他心里却清楚地知道,麻尚仪这是在敲打他,提醒他日后不要再私下行事了,需得万事都与她通过气,才能着手去做。他还是个孩子,比不得她们这些大人们行事周全。若他不想给亲生母亲添麻烦,就该乖乖听话,服从她们的安排。

金嘉树对此不想做任何评论,只是想到:金大姑怕是回乡后依然要死,但胡家兄妹能保全,也算是幸事了。可宫里的人将金家本家引入局,是否会对他的生活产生影响呢? 五百七十七章 互惠互利 不管内心有什么样的想法,如今的金嘉树在麻尚仪面前,做足了乖巧顺服的模样。

他一脸真心诚意的向麻尚仪保证,自己日后再也不敢擅自行事了,若是心里有什么想法,一定会先向她老人家请教的。不管能不能做,都会先问过她,而不是自己私下拿主意了。

麻尚仪听得满意,微笑道:“哥儿与海家哥儿、镇国公府的奕君小少爷交好,愿意将自己心中的烦恼拿去与朋友商量,这原不是坏事。只是哥儿的身世隐含着许娘娘的秘密,与金家二房,还有遵化州老家相关的事项,哥儿还是尽量别跟朋友们提起的好。

“奕君小少爷也就罢了,他是周四将军爱子,镇国公之孙,将来有可能会知道家中的隐秘,可海家哥儿却是外人,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对他没有好处。皇上行事,可是素来不容情的。我知道哥儿曾得海家人搭救相助,又曾在海家寄住,对他们感激在心,心里对他们亲近,事事不设防。可正因为海家对哥儿有恩,哥儿才更应该为他们着想,别让他们无意中犯了忌讳才是,那样不是报恩,反倒是害了他们。”

金嘉树低头称是。

麻尚仪见他乖觉,便也不再多言了。有些话不必说得太多,不然聪明的少年人该觉得心里不舒服了。

她只问金嘉树:“哥儿还有什么想问的么?今日既然把话说开了,索性你就把自己想知道的问题说出来。我若觉得能回答,必知无不言。”

金嘉树小心地抬眼看了看她,感觉她的表情不象是在哄人,便试探地问:“麻嬷嬷,宫里到底派了多少人去遵化州老家呀?他们都是太后娘娘的人么?我……我姨母可有派人去?”

麻尚仪微笑答道:“许娘娘才封妃几年?她身边能信得过的都是从慈宁宫出来的人,不但与她相熟,还保证不会被别的娘娘收买。她手下若真有人能出宫办事,也该留在京城跑腿,不会派到遵化州去,那样太浪费了。”

许贤妃在京城也不是没有需要派亲信去办的事,比如给柳黛娘迁坟、去寺庙供奉牌位、请长明灯等等,都需要信得过的心腹去跑腿。许贤妃暂时还没培养出完全属于自己的人手,办这些事的人,还是皇帝给她安排的。

皇帝也派了人去遵化州,不过那主要是太监和御前的禁军,不可能在当地久留。需要在遵化州长期逗留的任务,都是由太后慈宁宫里的老人去执行的。这两年,慈宁宫陆陆续续放出几批老宫人、老内侍,有人在京中安了家,有人去了锦衣卫衙门,有人前往遵化州安居,也有人——比如麻尚仪——借口告老还乡,回到长安来照看金嘉树。

遵化州眼下就只有几位慈宁宫旧人驻守,一位田嬷嬷——正是给麻尚仪写信来的这一位,一位杜嬷嬷,两人又养了几个闺女,都是承恩侯府收养的,忠心又机灵,能帮着跑腿办事,如同麻尚仪身边的春雨。除此之外,还有一位老太监,家乡就在附近,去年就带着积蓄回到家人身边了。他与两位嬷嬷保持着联系,负责替她们向外传递信息,跑腿办事,但具体手下有多少人,麻尚仪就无意详述了。

金嘉树暗暗把这些消息记在心中,又问麻尚仪:“您方才说,那位田嬷嬷在遵化州假称是我……我母亲与姨母的娘家亲戚,这事可稳妥么?若叫人发现真相怎么办?”

不管金家本家有多么上赶着想要攀上许贤妃这门亲,主动地为她的身世编造了谎言,那都是建立在田嬷嬷与许贤妃确实是亲戚的谎言基础上的。一旦田嬷嬷的谎言被人揭穿,金家本家可会质疑她是个骗子,甚至可能会主动表示,自家过去是在撒谎,他们根本不认识什么许老秀才,也没听说他有第二个女儿。

麻尚仪点点头,笑道:“哥儿很细心,此事确实要谨慎小心。不过你不必担忧,阿田虽然并非许家亲戚,但她在宫中就向许娘娘学过遵化州当地方言,也打听过当地风物,装个离乡多年、亲人离散的老太太,不会有人怀疑的。”

田嬷嬷本身是孤儿,直隶出身,但无人知道她家乡具体在何处,父母亲人也早就不在了,只需要在宫人名册上做点小手脚,将她的原籍地改为遵化州,就不会有人认为她是在撒谎——而这种小事,对于皇帝与太后来说,再容易不过了。

说来也巧,以田嬷嬷的年纪,大约在她十二三岁大的时候,宫中确实有过一次选秀,在直隶选了一批小宫女,差不多有二三百人,其中遵化州亦有十来人入选。她们当中有些早早死了,有些留在京中养老,只有两个人是安然回到家乡,与家人团聚的。其中一人早死,另一人与田嬷嬷早年在宫中相识,只是记不清她是否同乡罢了。田嬷嬷主动上门拜访,送了丰厚的礼物,还介绍她女儿、媳妇到自己开的绣坊里做活,正好解决了她家清贫的困境。她对田嬷嬷感激不已,只有听话的份,又怎会主动质疑对方是否自己的同乡呢?

这种事有什么好纠结的?她又不知道田嬷嬷在慈宁宫曾与皇帝的新宠共事多年,来遵化州后又结识了什么人家,只会庆幸这个老熟人来到自己的家乡养老,否则她就要合家去喝西北风了。

田嬷嬷的身份不会有人拆穿,也能给金家本家带来京中的人脉。金家本家族长野心勃勃,断不可能自找麻烦,只会上赶着为她所做的一切做出合理的解释。

而作为回报,太后与皇帝都决定,只要金家本家族长之子能考中进士,在京中入仕,便会在官职任命时给他安排一个好去处——见不到宫中后妃却足够清贵体面的去处。

到时候,金家本家便会对田嬷嬷深信不疑,也会心甘情愿为许贤妃效忠。

金嘉树心下明了。他的生母许氏父母双亡,家世寒微,身后没有任何助力。可若她所生的皇子成为了这个国家的新君,她成为了太后,手下还是需要有帮手的。虽然金家长房、二房都帮不上什么忙,他这个长子又年纪尚小,可金家本家直接就能派上用场了。一个世代书香的地方小世家,一位大儒的弟子,一旦登堂入室,在朝中能做到的事多了去了!若是金家以后再多培养出几个出色的子孙,今后只会越来越繁盛下去,甚至有可能成为直隶的世宦名门。

这是互惠互利之事。

金嘉树垂下眼帘,小心探问:“本家的族长……不知可知道我眼下的处境?他老人家对我可有指示?”

麻尚仪笑了笑:“哥儿不必担心。你们这一支早就分家出来了,本家管不着你,更何况两地离得这么远,他们想管也管不了。你尽可照自己的心意,在长安度日。若是觉得自己在此地过于势单力薄……那就在城中寻个大族联宗好了。”

金嘉树愣住了:“联宗?”

麻尚仪点头:“长安也有姓金的人家,祖上早年在京中为官时,听说也跟你们遵化金家联过宗呢!” 五百七十八章 念头 当晚,金嘉树借口要找海礁商量先生谢文载布置的功课怎么做,前往海家,在西厢书房里与海礁、海棠相见,并告诉了他们,自己今天与麻尚仪交谈的内容。 他没有提及宫中派人前往遵化州长驻的真正目的,也不说田嬷嬷是如何哄骗了金家本家的,只说慈宁宫刚好有几位老嬷嬷、老太监回到直隶老家,住地正位于遵化州一带,便顺道去接触了他的本家族人,替他安排了族中事宜,让他不必为老家祖坟的事操心。 由于田嬷嬷还让人照看了许家二老的坟寝,许贤妃以“小女儿”的身份安排退役宫人做这种事,十分合情合理,完全不会让人疑心她的身份。即使是多管闲事地“顺道”照看了“姻亲”金家的祖坟,也可以解释成她是在替早死的“姐姐”与不幸流落异乡的“外甥”出力。 海礁与海棠对望一眼,对实情心知肚明,面上倒是不露一点异样,仿佛是真心相信了金嘉树的说辞。 海礁直接略过了田嬷嬷的做法,只道:“如此说来,你姨母真的想得很周到了,不但派人给自己的父母扫了墓,连你家里的祖坟也没漏过去。不过这是从多早晚开始的?先前也没听说呀?” 海礁试图暗示金嘉树,若说金家长房的祖坟,是因为金举人去年年末横死长安,才需要旁人去照看,那么许家先人的坟寝,却是存在许多年了。许贤妃在宫中遇到失散多年的“姐姐”时,就该知道父母亡故的消息,总不会这么多年都没点表示,偏偏到今年,才想起要派人去扫墓祭拜吧?这个谎一定要圆上才好,不能叫人抓住了破绽。 金嘉树立刻就察觉到了他言下之意,忙道:“其实姨母早在当初求皇上赏赐我们家时,就已经派人去给外祖父、外祖母扫过墓了。只是那时候她刚封妃不久,宫中还是孙贵妃一人独大,她不敢声张,派去的人便谁也没惊动,离了我们家后,便直接奔赴许家先人的坟地,悄悄上香祭拜一番就罢了。过后每年清明、中秋两节,姨母都会打发人回去的,但不曾告知我们家。去岁特地上门来提醒先父前来长安避祸的,正是宫中派去扫墓的使者。” 这个谎圆得不错,各方面都对上了。 海礁又问金嘉树:“从前金家长房只剩下你,二房的人都不上门讨嫌了,你事事都能自己做主,就算家里有一个麻嬷嬷,与金家有关的事务,她也是不会替你拿主意的。你一人独大,日子倒也过得轻松。可如今多了金家本家,还知道你的姨母是宫里的娘娘,巴不得要抱紧了你这根金大腿,他们真会由得你在长安过自在日子么?不会打着关心、照料的旗号,来做你的主?” 金嘉树想了想,道:“照麻嬷嬷的说法,金家本家虽然对我的事也很关心,还曾经提过,要接我回遵化州老家去,就直接搬进本家祖宅中生活,道是他们一家定会把我照顾好,还会督促我勤读苦学,早日考中功名的。可田嬷嬷婉拒了他们,说是姨母已经把我托付给镇国公府了,那是太后娘娘的娘家,金家本家又怎敢多言?他们不敢插手我的事,不过逢年过节,大概会打发人来探望我,好让宫里人知道,他们一直关心着我呢,绝不是二房那般冷漠无情之人。从前他们不曾在意过我,只不过是先父不肯让本家插手分支事务罢了。” 这锅甩得还挺利索。反正金举人已经死了,生前也确实对嫡长子过于疏忽冷淡,这锅他是背得起来的。
海礁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若是这样,那倒也不错。从前我还担心过,你单蹦一个人,没有家族亲友的支持,进京后有宫里的娘娘照应还罢了,在长安住着时,未免太过孤单了。虽说镇国公府会照应你,你身边又有麻尚仪、林侍卫等人,可一来镇国公府还有西北边军要管,边疆一旦不稳便要去打仗,而宫里来的人终究不是你亲人,他们都难免会有疏忽的地方。 “我们家在长安时,还能照看一下你。等我们家离了长安,你要怎么办?周奕君明后年也要去边城了,到时候你身边还有哪个靠得住的朋友,在你遇上难处时,能帮你一把呢?如今你既然有宗族本家做后盾,那我也能安心了。大不了将来你就回本家去,有你姨母在,谁还敢欺负你不成?” 金嘉树面露苦笑。他怎么可能回金家本家去住?且不说他与许贤妃的真正关系就是个雷,光是圣意就是越不过去的坎。他觉得皇帝不大乐意让他离京城太近,否则就不会明说要等他进京赶考,再与“姨母”团圆了。 能进京赶考的学子,都有举人功名在身,那是随随便便能考得来的么?象他这种小时候耽误了学业,十几岁上才正经跟着老师读书的少年人,若非还有点天赋,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有希望考中举人,那岂不是一辈子都进不了京?! 亲人团圆,何须到这份上?哪怕眼下需要忌讳孙家人或其他不知情的朝臣,他需得找个合理的理由才能进京,可等到八皇子继位登基,坐稳了皇位,他也就不必再避讳什么人了吧?若他不指望自己能在朝堂上争得一席之地,不追求什么高官显宦,就完全没必要等到拥有了举人功名,再进京去呀! 所以,他就不必想什么回遵化州老家,依附本家居住读书的事了。遵化州距离京城太近了,他还是老老实实待在长安读书吧。若是不能在短时间内考上举人,他就得等到京中的龙椅换了新主人,八皇子成为新君,“姨母”成为太后,可以不用担心流言蜚语的时候,再谋进京团圆之事了。 金嘉树垂下眼帘,不经意地转移了话题:“海爷爷如今身体还硬朗,官儿也做得平顺,又得朝中高官青眼,难道就不想再进一步么?若是这么早就告老还乡,也未免太过可惜了。” 海礁笑道:“这些事我爷爷和阿奶早就商量过了,也拿定了主意,轮不到我做孙子的说话。反正我对自己的本事有信心,就算是回到直隶再进军中补缺,我也不会输给别人的!” 金嘉树抿嘴笑笑,没有说什么,但眉宇间露出了几分不舍。 海棠便在旁插言道:“金大哥别担心。说不定你的科举路走得顺,等我爷爷要致仕时,你已经高中举人了呢?到时候我们回老家,你进京赶考,兴许还能作伴同行呢!永平府离京城也就四百来里路,比起长安可近得多了。你若有闲暇,也能来看我们呀!” 可四百多里路,也没近到哪里去! 金嘉树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嘴抿得更紧了些。 海老爷子要回老家养老,外人不好多说什么,可海礁正年轻,怎么就不能进京任职呢?京中的武职,不但更体面,升迁也更容易吧? 金嘉树抬头看了海棠一眼,心想若是海礁在京中做官,捎带上祖父母和妹妹一道在京城生活,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五百七十九章 讨主意 海礁并不知道金嘉树这时候脑子里在转什么念头,还在继续道:“我们家少说也还要在长安住上好几年呢,要回老家也是以后的事儿了。你如今读书读得挺好的,三五年内未必就考不上功名,暂时不用担心分离的事,先专心读书要紧。”

金嘉树抬眼看了看他,面露微笑,重重点头:“嗯!我会的!”

这个话题暂时过去了,海礁又重新提起了金家本家:“他们看起来还挺识时务的,既不会来打搅你,又有可能培养出一两个出色的子弟入仕,在你进京后,给你做个臂膀,比起金家二房可强多了。怪不得金家二房的人总是拦着不许你父亲与本家来往呢,他们自己做了那么多亏心事,桩桩件件都违了本家的族规,若不是你父亲看在情份上,总对他们网开一面,只怕他们早就被逐出家门了,还谈什么过好日子?”

金嘉树对金家本家的态度也挺满意的,不过他还是替金家二房说了句“公道话”:“我父亲在世时,就不怎么爱听本家的人说教,更不喜欢本家的人插手本支事务。不过他久在乡下,交游又不广,需要打听科举的消息时,就得需要本家的援手,否则他就要靠自己去打探消息了。他哪里做得来?只好私下与本家保持联系,留点面上情,却又不想让二房的人知晓,因此都是悄悄儿行事,连我继母,他都要瞒着。

“若不是我继母有一回叫嚷着要把我赶出家门,家谱除名,往后家产便都是她儿子的了,我父亲私下安抚我,叫我别害怕,说本家那边的族谱上有我的名字呢,咱们这一支的家谱已经叫二房老太太私下改过不止一回了,是做不得准的,我还不知道他与本家有联系呢。其实他对本家是利用的心思多些,并不怎么将家族规矩放在心上,否则也不会叫二房的人踩在头上。”

金举人的作派让海家兄妹无话可说。连家谱都能让人随便篡改,他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分支族长?!

海礁咳了一声,小声道:“这么看来,金家二房的人违背家规族训是早有前例的了,你父亲是看在亲情份上,才没说什么。倘若他较真儿了,让本家族长出面,处罚二房的人,从金二老太太到金淼,个个都是应该逐出家族的害群之马!那位麻尚仪和田嬷嬷替你筹谋的法子,其实挺好的。若真的能成事,二房所有活着的人都不再是你的亲族,不管他们是死是活,都用不着你操心了。你不用担心金大姑的生计,也不需要考虑金梧等小辈的死活,将来生了孩子,过继一个给金二老太爷,他们二房的家产不管剩下多少,便都是你的了。害了你和你娘的人便全都断了后路,注定要做孤魂野鬼,听起来更解气呢!”

金嘉树笑笑:“算了吧,二房能有什么好东西?就算有,也是从我们长房抢过去的。叫我的儿女去供奉二房老太爷的香火?能养出那等儿女的人,你以为会是什么慈爱正直的长辈么?没得恶心人!”

海礁听得笑了:“说得也是。你自家就有祖宗,你的儿女又不缺祖宗拜,何必多拜一个恶心人的?还是让他们二房的不孝子孙自个儿祭拜去吧!”

海棠问金嘉树:“金大哥,你是不打算接受田嬷嬷、麻尚仪他们的建议,将金家二房逐出去了吗?”

金嘉树摇头:“不,我接受。我只是不打算把自己将来的孩子过继给二房。倘若金家本家愿意送一个嗣子出来,我倒是乐意接受。我将来兴许不会在遵化州老家生活,可我又不能丢下家里先人的坟寝,本来想着将来要打发家人去代劳的,但若是有本家过继来的嗣子替我分忧,那自然再好不过。”

他与金家本家的关系还是过于疏远了。但若是金家本家有子孙被过继来,成为二房的嗣叔,他与对方的关系应该会更亲近些吧?日后金家本家若有了出色的子弟,为许贤妃与八皇子效力时,也会更用心。

海棠也想到了这一点,若有所思:“金家本家应该相当兴盛吧?大约不缺子孙,只要过继来的是个老实人,那自然比二房本来的人要强一百倍。”

海礁道:“这样也好。小金如今也太过孤单了些,若是有了宗族可以依靠,将来遇事也能多些帮手。”他顿了一顿,“那麻尚仪她们提议的联宗……你不打算考虑了么?”

海棠小声问:“长安的金姓人家……有几个是成了气候的呀?麻尚仪会提这种建议,想来那应该不是小门小户吧?”

兄妹俩对视了一眼,都有了些不大好的预感。

该不会是……那个金家吧?

金嘉树看着他们脸上古怪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们也猜到了吧?就是那个金家。大才子金善的金家!他家几十年前曾经出过一个在京城当差的小武官,当时我们遵化金家有位先人考中了同进士,在京里做个小官,都不是什么起眼的人物,只是恰好在一个地方共事,两人见彼此是同姓,便顺势联了宗,本来说是要互相扶持的,可没过两年,金家那位调职来了长安,本家那位同进士因老病致仕,后代再也没出过官员了,这联宗之谊,自然就未能延续下来。”

都好几十年过去了,长安的金家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自家祖上曾跟谁联过宗。不过金嘉树曾经听海礁说过金家的八卦,知道他家门风最是势利,就连出了好几位将军的唐家,一旦在长安失去了实权,他们都能翻脸不认人,遵化金家在他们眼中,又算是哪根葱呢?

哪怕如今遵化金家与一位皇妃、一位皇子攀上了亲,也比不得长安金家有人嫁进了周家的姻亲唐家,而周家已经有一位太后娘娘了!

不过,就算长安金家很想抱一抱皇妃、皇子的大腿,乐意与金嘉树联宗,金嘉树也不想跟他家扯上什么关系。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聪明人,品性更不可靠,真让他们攀扯上来,不够给许贤妃与八皇子添乱的。

金家二房给许贤妃、八皇子添的乱已经够多的了,实在没必要再让更多姓金的人搅和进来。他金嘉树不需要联宗而来的废物族人。他相信,以自己的聪明才智,总有一天能名正言顺地科举出仕,成为母亲、弟弟的有力臂膀!

金嘉树抿了抿唇,重新冲着海礁、海棠露出微笑:“别提这些扫兴的事儿了。我有件事,想让你们帮忙出出主意。麻嬷嬷答应派人替我找胡家兄妹的下落,可她毕竟离开长安许久了,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找到人。若是等到天冷之后,人才找回来,那我又该如何安置他们呢?就算要送回遵化州老家,那也是明年开春之后的事了。如今大姑已经把租来的屋子退了,搬进了周家十三房。我又不想再让外人住进家里……可若是胡家兄妹回了长安,我总不能让人流落街头吧?” 五百八十章 置产 这种事还需要找人讨主意么? 海礁随口答道:“我们又不知道胡家兄妹性情为人,能有什么主意呢?若你不乐意让他们住进家里,金大姑那边又腾不出手来照看他们,大不了你在外头另租两间屋,安排他们住几个月就是了。只要熬过这个冬天,明春他们就能跟着金大姑一块儿扶灵返乡,后头的事自有他们胡家的长辈接手,用不着你操心。” 金嘉树原本也是这个主意,只是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瞒着麻尚仪私下安排点事儿,就出了岔子,心里有些没底,才想来征求海家兄妹的意见罢了。如今他见海礁也是同样的想法,心中安定了不少:“我也是这么想的。虽说胡应元有些个桀骜不驯,可那是从前了。如今他们兄妹都被卖了一回,总不会还念着金梧的好,嚷嚷着要去找他吧?只要他们肯安份,我也乐得花点小钱买清静,横竖我如今花得起。” 海礁提醒他:“小金,你今年花不少钱了。虽说你如今能当家做主了,手头上也不缺钱花,但还是要节制一些,不要太过随心所欲。你还不知道要在长安待几年呢,平日里又没个进项,若是大手大脚地花钱,万一钱花没了,你总不能指望宫里的娘娘接济吧?那也太丢脸了些。你家底厚,只要省着点儿,未来十年的日子还是能过得很宽裕的。但你也要想想以后,总不能十年后就没钱了吧?倘若你省着些,十年后兴许还能攒下一笔积蓄,到了京城,让你姨母帮你置办下一份家业,这辈子你连带你的儿孙便都可安枕无忧了。” 金嘉树知道海礁是在为他着想,低下头乖巧地说:“海哥放心,我不会胡乱花钱的。我也想着以后要在京城买房置产呢,不然如何能住得安心?” 海棠在旁笑着给他提建议:“依我说,在长安这几年都指望积蓄,还是有些太过保守了。坐吃山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金大哥要不要在城里置办点产业,平日里添个进项?等将来要走时,随便找个交情好又家境富足的朋友,把这份产业转手卖了,不但不会亏银子,还能白赚了这几年的收入呢!” 金嘉树眨了眨眼,开口先夸一句:“好主意!”随即才面露犹豫,“可麻嬷嬷让我专心读书,只怕不乐意我分心打理什么产业。这种事,我从小也没经历过,实在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海棠认为这事儿好办:“那就别买要费心打理的产业,就寻个好点儿的地段,买一两间铺子,放出去收租,每个月只需要派人去把租金收回来就行了,其他的事都不必你去操心。你每个月顶多就是要算这一笔账,半盏茶的功夫都不用,能费什么事儿?若是麻尚仪担心,她老人家把这桩差事揽过去也行,比家用账简单多了。金大哥你每个月只要有二三两银子的租金收入,一年便有二三十两的零花,平日读书,笔墨纸砚上的花销便都有了,还能多出一笔买新书的钱呢!” 金嘉树听得心动了。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平日里卢尕娃、周小见与他闲聊时,也曾提到过城隍庙一带的铺子生意兴隆,租金也高。这两个家境清苦的娃都在做白日梦,说他们家里要是能在这条街上拥有一家铺子,哪怕只是躺在家里收租金,一年也有百八十两银子,一家子都能生活富足,再也不用担心生计问题了。 当然,租金高的铺子,卖价也高。金嘉树手头虽然有不少钱,但也称不上大富大贵,那些最好的铺子与他是无缘的。可他就算只能买到街角巷口偏僻地段的铺面,每个月也能收到几两租金,比坐吃山空要强得多。等他要离开时,把铺子转手出去即可。这等繁华地段的铺子,价格向来十分稳定,在太平年月里只会涨价,不用担心会赔本。
海家妹妹真聪明啊,随口就能给他出这么好的主意。 金嘉树忙向海棠道谢:“海妹妹提醒我了!回头我就让人去打听外头街面上铺子的行情。” 海礁见他有意置产,便也给他出主意:“城隍庙一带的铺子虽好,但这一片的产业都是有主儿的,等闲不会有人往外卖。就算真有人卖,你也未必能争得过那些世家大族。虽说你背后有宫里的娘娘,家里还有宫里出来的嬷嬷,但你只是想买两个铺子收点租金罢了,犯不着兴师动众的,一旦让太多人知道你是宫里娘娘的亲戚,你以后想要过清静日子就难了。所以我建议你,往别处打主意去。这长安城如此繁华,每年有那么多四方客商汇聚于此,难道就只有城隍庙一带的铺子好做生意不成?” 金嘉树忙道:“我新来不久,平日里也不出门,实在不知道城中都有哪些繁华集市,还请海哥多多教我,不然我就真的是两眼一摸黑,不知该如何去寻摸了。” 海棠:“你不知道的事,让周小见他们去打听就好。他们都是长安坐地户,又从小走街串巷的,岂有不知行情的道理?把事情交给他们去办,你最后拿主意就是了。” 金嘉树连忙应了。 海礁想起了一件事,有些惋惜:“可惜你这个想法来得晚了。若是你早早就有心要置产,年初那长安前卫的杜伯钦坏事时,正是入手产业的好时机。他做了那么多年的长安前卫,背后有周家七房做靠山,暗地里还有孙家人给他送好处,家底厚着呢!在长安一带的田庄、宅子、铺面都有不少。那些大田庄、好铺子有人盯上就罢了,边角料也够你吃饱的了。可惜如今事过境迁,他家但凡是往外卖的产业都已有了新主,现在你想下手,也来不及了。” 另外唐家有大批子弟外调,有些人为了筹集银子,预备到了新地方使,也曾往外变卖了一部分非祖传的产业。可惜唐家本家依然坐镇长安,唐家族人卖出来的产业,大多叫本家收下了,也有姻亲、熟人入手的,如今一点儿都没剩下。 坐过了这两个好时机,金嘉树想要在城里寻摸好铺面,就没那么容易了。他若不想借许贤妃或周家的势,只区区一个刚开始读书不久的少年人,凭什么跟大户争好东西呢? 海棠又提建议:“也不是非得在繁华路段找租金高的铺子买,只要是能做生意的地方,能把铺子租出去,能有稳定的租金收入,就可以了。金大哥又不是要自己做买卖,何必想那么多?比如在外地客商聚集的地方开食铺、货栈的,在兵营、校场附近卖吃食、酒菜之类的,在工匠多的大作坊附近卖吃穿日用百货,在车马行、货栈商行附近卖马车零件或马具等等……” 反正,只要是有人能看中开铺子的地方,能让铺子的主人能收到租金就行了。小本生意,反而不容易让人眼红。 金嘉树听着听着,眼睛越睁越大,就连一旁的海礁,也频频点头,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也该花私房钱,给自己添置点小产业了? 五百八十一章 到家 置产的事一时半会儿还办不成,不过金嘉树已经命周小见留意市面上铺面转让的消息了。 周小见从前是在街面上讨生活的跑腿少年。虽说如今他有了固定的差事,但还有许多熟悉的小伙伴仍旧在从事着老行当呢,消息灵通得很。他也不需要自己四处奔波,找小伙伴们打听一下,就能收集到情报,倒也轻松。只不过用这种方式收集到的情报,时效性方面可能要打个折扣罢了。 金嘉树也不在意,真正的好铺面,会让城中高门大户抢着要的那一种,也轮不到他来肖想。他只想要几个平平常常、安安稳稳的铺面,可以让自己挣点儿租金做零花就行了。 海礁也顺道在卫学的同窗当中打听相关的消息。卫学的学生们消息也灵通得很,而且时效性更佳,往往一间铺面还未正式被推出市场,原主人家的孩子就已经先一步把事情告诉了相熟的朋友,根本不用经过经纪的手,便已完成了交易。海礁通过这种方式,在冬天到来前,打听到了两间不错的铺面,还是前铺后宅,可以住人的那种。他自己的零花钱是买不起了,但金嘉树没问题。 金嘉树迅速买下了其中一间铺面,只可惜在他前去另一间铺面问价时,已经有旁人抢先完成了交易。不过能买到一间铺面,他已经很满足了。 铺子位于城中大校场附近,原本是做马鞍生意的,前头是店铺,中间有个小作坊,最后面的院子住着工匠们。他家原本手艺平平,家里老人去世后,继承人手艺竞争不过附近的另一家同行,又经营不得法,才会落得倒闭的下场。卖了铺子,店主一家打算拿着钱去长安周边的小县城安家,再开一家马鞍店,收到钱后,根本没有多啰嗦,便迅速离开了。 金嘉树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觉得这地方还挺宽敞的,格局也不错,收拾得挺干净。倘若不是新店主的手艺不如人,附近又有另一家同类店铺生意更好,这家店也不至于维持不下去。 不过大校场附近已经有另外两家马具店了,实在容不下第三间。这家店难得位置、面积都好,用来开马鞍店太过可惜了,改造成茶室食铺什么的都合适。不知是否会有精明的生意人上门来租铺面呢? 金嘉树在自己的新产业里转了一圈,便关门离开了。他又不打算自己开店,自然不会操心这些事。铺面的出租事宜,他已经交代了经纪人,后者自会去替他找租客的。 最近谢文载先生布置的功课越来越深了,他可得把更多的精力都放到学业上才行。 皇帝很可能认定了他无法在几年内考中举人,上京赴考,所以将他丢在长安,就觉得安心了。 可他心里不服气。 亡父、先生、同窗、好友们都夸过他聪慧过人,他也不知道他们是在说真心话,还是仅仅想要哄他。但他想要试一试,试试能不能在十年内挣个举人功名回来。不真的去试着考一考,他就不相信自己真的办不到! 麻尚仪看到金嘉树置办了一处产业后,便迅速将精力重新放回到学业上,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金嘉树愿意专心读书,那产业相关的事务,她可以替他料理妥当了,连租客都能解决,不用他操半点心。 金嘉树想要在长安置办产业,添些进项,也是长远之计。他这是乐意在长安长期安顿下来,才会考虑这些生计上的问题。这是正事,麻尚仪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她心里还挺欣慰的呢,这事证明许娘娘的长子是个懂得过日子的好孩子,而不是只会之乎者也的书呆子。懂得过日子的人,就懂得人情世故,不会为了一些所谓读书人的规矩,就挑亲娘的礼,戳亲娘的心。
麻尚仪怀着欣慰的心情,迅速出手替金嘉树的新铺子找了个可靠的租客,不到三天的功夫,最初三个月的租金便已交上来了。她赶紧将银子入了账,便换了一身衣裳,出门去隔壁海家,找海太太马氏闲话家常。 麻尚仪对海家的孩子了解得不多,但海家的哥儿愿意劝金嘉树在长安置产,真真正正地安顿下来,还能在功课上帮到他,这就值得夸奖。麻尚仪打算去陪马氏说说话,顺道恭维几句,若是能打听得海家的哥儿喜欢什么,新年的时候,她就可以找借口给他送点礼了。 不过麻尚仪来到海家后,却不走运地正赶上马氏要出门。 马氏在正屋里换衣裳,孙女海棠也刚刚换上了素蓝色的棉袄与深灰色的裙子,一身素净地站在院子里等候。见麻尚仪来了,她便上前去行礼:“见过嬷嬷。给嬷嬷赔礼了,今儿不凑巧,祖母与我这就要出门,恐怕不能招待嬷嬷吃茶了。” 麻尚仪一脸关心地问:“怎的这般匆忙?你今儿这一身是……哪家亲友有丧信了不成?” 海棠微笑道:“不是的,是周家三房刚打发人送了信过来,道是我姨奶奶的儿子晋林表叔从驻所回长安奔丧了,今儿刚到的长安。我姨奶奶还在庄子上呢,家里也没个长辈在。祖母担心表叔表婶,便打算要赶过去相见,顺道看看有什么能帮衬的。” 麻尚仪不由得面露讶异之色:“周晋林?他这时候才回到长安?”马老夫人百日都过了吧? 海棠平静地点头:“边城离得远,这一路来回就好几千里呢。况且他身上有军职,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想必是需要交接的事务太多,路上才耽搁了。” 麻尚仪若不是西北出身,还有熟人亲友是在宁夏中卫驻守的,兴许就信了。可三个月的时间,即使是驻守肃州的人,也能回来了,更何况周晋林是在宁夏中卫?一千多里地,真的需要那么长的时间赶路么? 不过她没有多说什么。边城局势复杂,兴许就真有事耽搁了呢?边军事务关系重大,总不能为了一个武将要守孝,就把正经军务给抛在一边吧?别说周晋林只是死了继祖母,就算是死了亲娘,在回家奔丧之前,也得先履行好自己的职责。若是遇上战时,他根本就不会回长安奔丧,往自个儿的手臂上绑一根白麻布带,便算是戴过孝了。 马氏穿戴好了出门,见到麻尚仪,忙向她赔不是:“真对不住了,今儿有事,实在是没法招待您。您若有什么急事,只管跟我说,能帮我的一定帮。” 麻尚仪笑道:“我能有什么急事?不过是闲着无聊,过来寻你说说家常话罢了。你有正经事,只管忙去,得闲了,我再来看你。” 马氏连忙向她道谢,又赔了一回礼,亲自把她送出了门,方才转身拉着孙女海棠上了马车,朝着周家三房的方向急驰而去。 五百八十二章 周晋林一家 马氏与海棠到达周家三房的时候,周家三房的宅子里还有些混乱。 前院堆放着好几辆马车,马已经牵去马棚了,车厢中装载的行李箱笼却还未卸完。下人来来去去地,大多数是在管家的指挥下行事,肉眼可见的混乱。当中夹杂着几个穿戴朴素的面生仆从,倒是更有条理些。他们在一位管事妈妈的指引下,将马车上卸下来的箱笼往后院送,什么人负责哪一个箱笼,都有严格规定。但除此之外的事他们就不管了,全都交由周家三房的管家处置。 那管家原是周马氏指明留下来看守宅子的人,与马氏打过好几回交道了,一见她便忙忙迎上来行了礼,然后面露苦笑道:“姨奶奶,表姑娘,你们来了?二爷二奶奶在后头院子里呢。二爷吩咐过,您一来就叫小的把您请到后头院子去说话。前头乱糟糟的,您和表姑娘脚下小心。” 马氏扫视院内情形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斥道:“不过就是几车行李罢了,咋就乱成这副德行?你是没经过事还是咋的?闹成这样,也不怕叫你二爷二奶奶看了笑话!” 管家的笑容更苦了。他是匆忙间被主人家提拔上来做了管家的,原本不过是在庄上做个小管事罢了。若不是周家三房前后清洗了两三拨下人,曾经被马老夫人重用过的管事全都被撵了,也轮不到他这个资历能力都不足的人上位。但当家人周世功与当家太太周马氏觉得他老实忠心,又是当了许多年差的家生子,更是前大管家之孙,接任管家之位想来是可以胜任的,便没有多想,直接把他提上来了。早先周家三房闭门谢客,他每天负责要做的事有限,跌跌撞撞地倒也应付过来了。等主人家出城去了庄子上小住,日子就更是清闲。可正因为他没经历过多少锻炼,如今未来家主一回来,事情一繁杂,他便露了馅。 可这种话说出来,也只会让他自己没脸罢了。 管家苦笑着认错:“是小的慌了神。小的……没见过二爷二奶奶,也不熟悉二爷的规矩,一时间……没侍候好……” 马氏却懒得理会大姐家的事,大姐的管家不得用,大姐去料理就行了。大姐不在家,就让外甥和外甥媳妇做主,与她这个亲戚有何干系? 她直接叫管家带路,把自己和孙女带到后院去了。 周晋林长年驻外,原本的院子位于东路第四进,挨着后花园和仆役们所居的大院,长年不住人,早已荒废了,还被马老夫人当做后备库房使用,堆放了不少杂物。他女儿周怡君回长安说亲,也没住进父亲的院子,只能安排到正院旁的小跨院去。不过,自打马老夫人去世,周晋浦几次骚操作为父亲所不容,周世功打算要培养小儿子做日后的继承人,就开始重新安排他的住所了。 东路第四进院太偏僻了,房屋又陈旧,年久失修,屋里更是堆满了各样杂物。就算把这些杂物都清理掉,重新换了家具摆设,地方也依旧过于狭小,不是一个家族继承人该住的地方。周世功便命人将东路第三进原本属于周淑仪的院子清理出来,预备给小儿子一家居住。 周淑仪虽然出嫁后就只回长安省过一两次亲,但马老夫人当家的时候,从来没忽略过女儿的旧居,一直都有派人看守屋子,天天打扫,她偶尔也会过去转转,怀念一下女儿还在闺中时的情形。
三年前,周淑仪一度打算让两个孩子来长安探望外祖父母,马老夫人便特地让人把院子重新翻修了。为了让外孙、外孙女住得宽敞些,她甚至还让人把院墙往北移了一段,占了周晋林院子的一部分。不过后来周淑仪为儿子看中了孙家女儿这门好亲,便取消了孩子原本的探亲计划,翻修好的屋子也只能放在那里了。 如今周晋林带着妻儿回归,这个扩大过的新院子正好能安置下他一家。房屋经过翻修,全无破损,家具摆设都有九成新。虽说近来无人打扫,那也只是几个月的时间罢了,重新清扫一遍,也不费什么事儿,连院子里的花木都生长得挺好的,略作修剪便可见人,全不似周晋林原本的院子那般荒凉。 当然,紧挨着的旧院子也仍旧是他的,里头摆放着他从前穿过的旧衣裳,用过的家具杂物。他若有闲情逸志,也可以带着妻儿回去逛逛,怀念一下童年时光。 马氏带着孙女海棠,随管家来到了东路第三进院子。这院子无论是规模大小还是精致程度,都不输给正院,只比西院略差一些,一进门便让人心旷神怡。 同样是刚刚迎接主人回家,这个院子却不象前院那般混乱。院子当中虽然还摆放着刚从前院搬过来、尚未整理完毕的行李箱笼,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归门别类,上头还挂有标签,往来行走的仆妇都很有条理,而且做事时很安静,除非必要的沟通,基本不说话,整齐有序得就象是在军中一般。 马氏见状,不由得露出了赞叹之色,小声对海棠嘀咕:“额虽没见过你表婶,但光是瞧她调理下人的本事,就知道她是个管家的好手,最起码比你姨奶奶强!” 海棠抿嘴笑着,心里亦有同感。 不过这不算是什么夸奖。姨奶奶周马氏管家虽然还行,但离精明能干的标准还远着呢,能胜过她的人多了去了。 祖孙俩小声说话间,周晋林夫妻已经带着两个儿子,向她们迎了上来。 周晋林三十多岁,生得高瘦精壮,皮肤黝黑,看起来神情严肃,似乎是个性格肃正的人,但见过礼后坐下说话,没聊两句家常,就露出了傻笑,咧着两排洁白的牙齿,给人一种憨厚老实的感觉。这性子既不象父亲,也不象母亲,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的。 周晋林之妻倒是个秀丽端庄的妇人,肤色白晳,说话也柔声细语的,周怡君生得与她颇为肖似,令人庆幸。不过与外表的秀雅不同,周晋林之妻说话行事都很爽利,看似温柔和气,其实厉害在内里。 他们的两个儿子年纪都不大,一个还不满十周岁,另一个才七、八岁大,都是大大咧咧、虎头虎脑的活泼孩子,大约在边城也放纵惯了,完全没有考虑到男女有别的问题,见了海棠,还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大约是周怡君平日在家书里没少说她这个表姐好话的关系,两个男孩子待她也亲近,张口就叫姐姐,好奇地问她瓜州是什么样子,肃州是什么样子?倒象是嫌宁夏待久了没意思,很想再往更偏远的边城去见识见识一般。 他俩叽叽喳喳地问个没完,海棠都找不到空隙回话。还是周晋林之妻轻飘飘地扫了一眼过来,两个男孩子才立刻闭了嘴,乖乖坐下了。 五百八十三章 求助 周晋林虽然前往宁夏中卫驻守十来年了,但他从小在长安长大,那时候海家还在长安,两家常来常往,他是被马氏亲眼看着长大的,对这个姨母自然十分亲近。 哪怕十几年不见,两人坐下说了一会儿话,聊了聊家常,那种熟悉感便又回来了。 周晋林从小就知道,有些事,他没办法跟母亲周马氏实话实说,因为说了她也改变不了什么。她只会哭,或是背地里埋怨别人,然后让他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更加低落,除此之外她什么都做不了。即使他和姐姐受了再大的委屈,她也是不敢为他们出头的,只会让他们忍耐而已。 但他心里的委屈可以向姨母马氏坦言,因为姨母总能给他实用的建议,哪怕出不了什么好主意,没法让他受到的委屈消失,最起码她说的话能让他心里好受些,而不是陷入自怨自艾中去,一直不得解脱。 因此,当他感受到姨母对自己的关心并未有所改变,她依旧是从前那位对自己有所裨益的长辈后,有些话便毫不犹豫地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了。 “家里的信送到卫所的时候,我正与指挥使以及众位同僚们商量着要将附近的几帮马匪给剿了。那些人仗着自己藏得密,骑术好,来无影去无踪的,这些年没少打劫过往客商和附近的百姓,每次都会杀死许多人,闹得好些年都没人敢再从我们那儿过了,也没商人敢去我们那儿做生意。别说附近的百姓了,就是咱们卫所,日子也十分难过。若不是上头每年都会拨粮食下来,就算是我这样有品级的武官,也免不了有挨饿的时候。” 周晋林想起那时的情形,眼中也忍不住露出几丝怨恨来:“最艰难的那年,我实在撑不住了,忍不住厚着脸皮派人送信回家,求家里人接济接济,哪怕只是送两车粮草过去呢!可家里一直是老太太当家,她不肯应,说我是故意装可怜,边军怎会让将士饿死?父亲信了,便没放在心上。还是母亲心疼我,拿出私房钱买了粮食,求爷爷告奶奶的,托人送到我那儿去,我们一家子才没饿出毛病来。可从小陪我长大的马儿,没能熬过去……”因为母亲只送了粮食来,没有草料。卫所的草料不足,只能优先保证军马能吃饱,他从家里带来的私马就只能被牺牲了。 回想起那段艰难的岁月,周晋林心中依然还有几分不忿。回头看向妻子林氏时,他眼中也有着深深的愧疚:“若你不是嫁给了我,还跟着我到卫所去,也不会吃了那么多苦。你原该过得更好才是。” 林氏微笑:“当家的说什么傻话呢?!边军最艰难那几年,谁不受苦?我嫁给谁都是一样的。可嫁给了你,至少你从来不会欺负我,能叫我过得舒心。有你,有怡君、良英和良雄三个乖巧的孩子在,我这辈子就知足了。若是换了别人,天知道我还能不能有这样的福气?” 周晋林感动地拉着妻子的手,眼圈都红了。 马氏虽然很欣喜地看到自家大外甥夫妻恩爱,但这种事没必要在长辈面前显摆的。她也跟丈夫很恩爱好吗?可她几时在小辈面前显摆这种事啦? 马氏轻咳了一声,提醒大外甥和外甥媳妇,要看看场合,在孩子们面前需得懂得分寸。 周晋林一脸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林氏也淡定得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还让马氏尝尝他们从宁夏带回来的特产:“这个枣儿,还有这个枸杞子,都是我们那儿出的,味儿好着呢,比别处出产的甜。姨妈尝尝?若您喜欢,一会儿也带些回去,让姨父、表弟表弟妹和家里孩子们也尝尝鲜。”又劝海棠也吃一点。
海棠微笑着应了,拿了一个枣干吃了,又尝了一下那个枸杞饼,味道确实不错,就是做法粗糙了些。不过她记得,宁夏中卫的枸杞应该相当有名吧? 周晋林继续先前中断了的叙述。 因为宁夏中卫苦马匪已久,当他先前收到家里的信,知道马老夫人很可能摊上大事,甚至会连累全家时,便下定了决心,要在离开卫所前,把这个毒瘤给剐掉。哪怕是拼上性命,他也想为这个他守护了十几年的地方留下点什么。 他的上司与同袍们都很赞同他的想法,只是想要达成目的,首先要收集马匪们的情报,这个过程耗时漫长,又不能打草惊蛇,颇为费事。等到他们收集到足够的情报,制定好剿匪计划,联合了周边几个千户所、百户所,联系上了附近大户的私兵,正准备要采取行动时,来自长安的家书到了,周晋林丧了祖母,需得回家奔丧去。 箭在弦上,怎能不发? 卫指挥使当机立断做了主,不放他回去,而是让他主导剿匪行动,与其他几路人马一道将那几个马匪窝点都扫了一遍,事后再把漏网之鱼全数捉拿归案,如此耗费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算是完了事。 马匪剿灭了,功劳也有了,接任人也选定了,指挥使才肯放他离开。不过他走的时候,除了自家家眷亲兵与仆从以外,还捎带上了当地的几个小商户。他们希望能将马匪已被剿灭的消息带出去,让世人知晓,好吸引客商到宁夏中卫去。他们还顺带运了几车家乡的土产出来,打算卖个好点儿的价钱,换成粮食与炭火运回去,争取今冬能过得富足一些,不要再忍饥挨饿了。 周晋林怎能拒绝呢?他在当时也待了这么久,心里盼着那里的军民都能过得好。因此,哪怕这些人带着货物与他同行,会拖慢他回乡的行程,他也不在意。他不但带上了这群人和他们的马车与货物,还打算要替他们在长安找好靠谱的买主,免得他们被无良商人诓骗,吃了大亏呢! 为此,周晋林特地求马氏帮忙:“姨父从前在长安时,人脉最广,也最擅长将各地土产卖出好价钱的。我知道如今姨父公务繁忙,不敢打扰他,只求姨母能伸把手。您在姨父身边,一定学了许多本事,不过是卖几车枸杞罢了,对您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马氏听得笑道:“你这孩子记性倒好,小时候的事还记得?罢了,你这孩子素来嘴硬,哪怕吃再多的苦头,不到万不得已,都不肯向家里人求助。你难得向额开一回口,额还能不帮你不成?这事儿包在额身上,额明儿就替你寻人去,只不知道这些人如今在何处落脚?运来的枸杞又在什么地方?回头你让人给额送一小包来,等额找着买主了,也好直接让人看货。” 周晋林闻言大喜,忙起身向马氏行了个大礼:“多谢姨母相助!” 喜欢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我躺平了 五百八十四章 团圆 马氏与海棠带着几包枸杞、红枣之类的宁夏特产,回到了家里。 马氏尤其喜欢那几包枸杞,说如今市面上难得见到品质这么好的。近日她正有意要给丈夫海西崖补身体,立刻就让人杀鸡炖汤去了。鸡汤里只需要放几颗枸杞子,汤便能澳得又清甜又滋补,正合适他们夫妻这样的年纪。不过两个孙儿平日里读书练武也辛苦了,同样需要多喝点补身体的好汤水。 晚上海西崖回来,喝到放了枸杞的鸡汤,也十分欣赏。他得知这是周晋林带回来的,便道:“从前我就听说过宁夏中卫的枸杞好,原想着可以让晋林牵线搭桥,让你与大姨姐做这门生意,对周家三房有好处,也能贴补一下晋林。可惜这事儿一直没有下文,如今晋林也回来了,往后怕是不会再回去了。这门生意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做。” 马氏哂道:“咋不能做了?晋林虽回来了,可他从前共事多年的老伙计们还在宁夏中卫待着呢,写封信,打发个人过去,照样能把这条商路搭起来。从前他们有好东西,却没法往外卖,都是马匪闹的。马匪动不动就杀过路客商,闹得外头的人都不敢从他们那儿过了,当地的东西自然没法卖出来。可如今晋林赶在回来守孝之前,拉着卫所的兄弟们把当地的马匪给剿了,以后他们不用再担心马匪会劫杀过路客商,还怕好东西卖不出来么?只需要把消息传开,自然会有懂行的人上赶着去收他们的土产咧!” 海西崖点点头:“既如此,那你就帮着吆喝几声,叫长安的客商们知道宁夏中卫没有了马匪之祸,可以放心派人过去收货了吧。今年估计是来不及了,只能先把跟着晋林来长安的那几车枸杞卖出去,让他们撑过年底再说,但明春应该会有不少客商赶过去的。眼下天气渐冷,不少外地客商都已出发返乡了,要卖就得趁现在卖,不然等人走光了,就只能卖给长安本地的富户。虽说几车东西不多,在本地卖照样能卖出去,但长安一地又怎能跟天下比?不趁着今年年底,让各地客商知道宁夏中卫的马匪已经死绝的消息,明春又怎能吸引到足够多的客商前往当地收货呢?” 马氏点头:“额晓得,明儿就找人去。”至于找什么人最合适,她心里是有数的。丈夫在瓜州做生意那些年,除了酒水和香料以外,药材生意也做过。她跟着看得多了,自然晓得长安城里哪些商队急需要枸杞子,而且还愿意出大价钱,商队伙计的嘴还不严,很容易走漏风声。 海西崖低头专心喝汤,刚刚喝完汤的海礁倒是能腾出空来了。他压低声音问小妹海棠:“晋林表叔回了家,可通知姨奶奶了么?” 海棠道:“自然是打发人去报过信了,第二拨报信人才来的咱们家。阿奶跟我在周家三房的时候,听到姨祖父派人回来送信,说是让晋林表叔先在家里歇两日,不必急着去庄上给他请安,万事以保重身体为先。姨奶奶也有信来,说是明儿就带着怡君回城,让表叔表婶别担心闺女。” 到底是亲娘,态度跟散漫惯了的亲爹就是不一样。 不过海棠觉得,周晋林表叔未必会乖乖听话,在家里休息,而不去庄子上拜见父母。不管他这一千多里地走下来有多累,远行归来肯定要第一时间给父母请安的,否则必定会有人挑剔他的礼数。他虽是嫡幼子,但如今却即将成为父亲着重栽培的接班人了,怎能在这种小事上失分?他夫妻二人送马氏与海棠出二门的时候,海棠亲耳听到周晋林吩咐亲兵备马,估计已经预备着要骑马往庄子上走一趟了。只要他回家当天就先去拜见过父母,哪怕当天就回家,过后几日都不再往庄上去,外人也轻易挑不出他的错来。
父母嘱咐他留在城里看家,他难道还能忤逆不成? 海礁听了,倒是忍不住起疑心:“姨祖父不可能不知道事情轻重,为何还要派人来给晋林表叔传话,让他别到庄子上去呢?他既然有心栽培晋林表叔,总不能在这种事上给儿子挖坑吧?” 海棠道:“天知道呢?兴许他不是想不到,只是觉得现下不适合让儿子去庄上?也有可能他只是心疼儿孙,才不忍见晋林表叔一家子奔波劳累吧?” 海棠与海礁各有猜测,不过到了第二天,周马氏带着孙女从陪嫁庄子上回家,马氏带着孙女前去看望,她们便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周晋浦跑到继母的陪嫁庄子上闹腾了。他不知何故,变得特别激动,跑到父亲面前又哭又骂,最后还激动得晕了过去,人事不省。他妻子陈氏哭着抱住他,哀求公公婆婆救助。周世功哪怕是对这个长子再失望,也不可能不顾他的死活,因此便把儿子媳妇安置在了宅子里,又特地从城里请了大夫过去给他医治。 大夫诊治的结果是,周晋浦是急怒攻心才会晕倒的,但并没有大碍。 近日周世成与侄儿同住一庄,看不过眼周晋浦颓废的生活态度,更不能容忍他打着读书的旗号却连书本都不肯翻一翻,明明身上还有重孝,却每日只知道酗酒,便亲自前往侄儿的住处,早催起床,夜催早睡,还天天盯着他读书写字,看到他有一丝违背孝期规矩的地方,便要扬起马鞭给侄儿一个深刻的教训。 周晋浦想反抗也不能,因为二叔是武将,他真能打,也真会打。周晋浦被二叔逼得每天早睡早起,能吃能喝,不喝酒不殴妻,每天还能背下几页书,练上十页大字,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有了长进。如今只是一时激动,方才晕眩过去罢了,身体是不可能真有什么问题的。 他现下的身体甚至比过去十年都要健康几分。 周晋浦身体康健,可他非要说自己身体不适,赖在父亲住处不肯走,别人也奈何不了他。只要周世功不赶人,周马氏心里便是有再多的怨言,也不敢开口说一句让继子走人的话。 不过,周世功也清楚,眼下不能让长子和次子碰面。万一周晋浦怨恨弟弟即将要夺走自己的继承人身份,要对周晋林不利,那就糟糕了。哪怕他什么都做不成,周家三房再出现兄弟不和的传闻,也对家声没有任何助益。因此,周世功特特给小儿子写信,让他回城后留在家里看宅子,暂时不必到庄上来给父母请安。要见面,也得先把长子周晋浦送走了再说。 周世功一心只想着要避免两个儿子闹矛盾,至于旁人的闲话,他已经顾不上了。 可他顾不上,周马氏心里却过不去。那是她的陪嫁庄子,周晋浦凭什么赖着不走,还要嫌弃她招待不周?横竖他也没什么大病,还有媳妇和丫头婆子跟在边上侍候,儿女们也在身边尽孝,实在不必再劳动她这个长辈了。她心里更惦记着阔别多年的儿子媳妇金孙们,索性回城看他们去算了。 老爷那么疼长子,那就跟长子一家团圆去吧! 五百八十五章 气愤 周家三房正院上房内,周马氏正倚在炕头的引枕上,气愤地向妹妹马氏述说着自己的委屈。 “老爷原本还说得好好的,绝对不会再上周晋清浦的当了,一定会让他老实滚回小庄上守孝读书去,可等周晋浦在他面前哭两声儿,他就心软了,答应过额的话全都抛到了脑后,说要赶人的话也不算数了。额抱怨两声,他就说额不慈爱,是刻薄的后娘,真真气死人!”周马氏说到这里就忍不住啐了两口,“额从前慈爱的时候,他咋不夸呢?阿家那般坑他,他都没说过阿家刻薄。额不过是提醒了两句他答应过的话,就刻薄了,就不慈爱了。他的心就是偏的,救不得了!额若再信他,额就是棒槌!” 马氏捧了茶盏给她:“大姐消消气。你又不是头一天知道姐夫这个毛病,早就该习惯咧,还有啥可气的?气坏了自己,得意的是谁哪?不值当!” 周马氏一口气喝了大半盏茶下去,把茶盏重重放到炕桌上:“确实不值当!额就不该相信老爷!不该以为他真的会改!前头留下的儿子是他心肝儿!额生的咋能跟他周晋浦比?他周晋浦是不知轻重的草包,阿家养活了他几十年,他说翻脸就能翻脸,半点情份都不念。阿家百日都没过咧,他就能喝酒吃肉,吃足八十天!若不是他二叔拦着,他还要继续吃下去咧!这种人额们晋林咋敢跟他比?!压根儿就不是一路人!老爷既然非要心疼这么一个宝贝儿,那就让他们自个儿过日子去!额如今有儿有孙,不指望老爷养活。额还是回家跟额儿子媳妇大孙子过活算了!还能落得个耳根清净!” 儿媳妇林氏默默替婆婆续上了茶水,一声没吭。 马氏问周马氏:“那周晋浦赖在庄子上,是个啥意思?他是知道晋林回来了,才跑来争继承权的么?若姐夫没那个意思,他要咋心疼长子,大姐你都尽可由得他去。但若是姐夫糊涂了,变了卦,不肯让晋林继承家业,那大姐你可不能让。不是你们母子贪图这份家业,而是你们都是周家三房的人,就算晋林能分家出去,你也依旧是三房的主母,脱不得身。若叫周晋浦继承了家业,他那个糊涂人能做什么好事?万一再闯下大祸,连累全家,叫你们母子咋办?叫你孙儿孙女们咋办?这可是关系到一家子前程性命的大事,不能由得姐夫胡来!倘若他真个被周晋浦给糊弄住了,大姐你可得去请族里的长辈出面做主才行!” “这是自然!”周马氏深吸了几口气,迅速冷静下来,“额就是为了这事儿才回城的。横竖如今那归夫人也不再闹腾了——她要闹腾额也不怕——阿家的百日也过了,额索性就趁机回来,与长房、族里联系也方便。不管老爷是不是真的糊涂了,他要办啥大事,都要回来知会了族里才能办成,不可能在庄子上就把事情定下的。他要真敢胡来,额就立刻去长房哭去!额去祠堂里哭老太爷,哭老祖宗!额就不信了,他周晋浦再是老爷心里的宝,老爷还能不顾三房的前程和名声,把家里的基业全都交给他不成?!就算他犯蠢,镇国公还在咧!” 说着说着,周马氏又激动起来了。马氏连忙安抚她,劝她消气,又让她多看看自己的儿子媳妇和孙子。 对比周晋浦,她的儿子周晋林虽吃了十几年的边城风沙,可妻贤子孝,儿女双全,本人也有才干有功绩,简直赢麻了好吗?周晋浦算是哪根葱,值得她生那么大的气?
林氏听得长辈们夸奖自己的丈夫,心里挺高兴的,只是不敢露出得意之色,便继续端着贤媳架子,替婆婆倒茶、捶肩。婆婆虽然看起来脾气不是很好,但她刚回来,婆婆就能直接带着她管家,手把手教她主持中馈的诀窍,可以说是相当和气的好婆婆了。就算偶尔挨几句骂,她也没什么可不满的。婆婆慈爱又不多事,对她关爱有加,她还有什么可挑剔的?有那闲功夫,还不如赶紧跟着婆婆学会管理这么大一个家的本事,省得日后周晋浦夫妻回归,妯娌会与她分庭抗礼。 她可不是什么温良恭俭让的和气人儿。既然公公已经在族人面前承诺过,要改立丈夫为三房继承人,那这个家便是他们的了。无论周晋浦是不是长子嫡孙,都休想抢走属于她丈夫的东西! 周马氏、马氏说话的时候,海棠与周怡君也在上房门外的栏杆上坐着,一边看着周良英、周良雄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一边说着私房话。 海棠小声问周怡君:“周晋浦到底为什么在这时候跑到姨奶奶的陪嫁庄子上闹?若是因为晋林表叔回来的事,那之前那么长的时间,也没见他有动静呀?他若真有心要抢回继承人的位置,不是该在晋林表叔离长安还远着的时候,跑到姨祖父面前献殷勤才对吗?” 周怡君小声告诉他:“虽说有这个缘故,但其实并不完全是为了这件事……我觉得我祖父并没有改主意,心里仍旧是属于我爹继承三房的。大伯几次借口请安,跑来别庄寻祖父说话,祖父都不耐烦,催着他回去专心读书。二叔祖告过几次状,说大伯不守孝期的规矩,喝酒吃肉,还穿绸缎衣裳,又叫人用新皮子做袄。祖父每次都骂大伯了,还警告大伯,若是还想走读书入仕的路子,这些规矩就得守足了,不能叫外人知道,日后抓住他的把柄,断了他的前途。 “祖父还说,若是大伯实在守不了规矩,那索性就别再读书了,趁着如今年纪还不大,赶紧把骑射武艺练起来是正经。哪怕将来做不了武将,上不了战场,去做个文职,也能养家糊口,不至于辱没了祖宗。大伯一听这话,自己先害怕了,老实回去守起了规矩,也愿意读书了……” 周晋浦还是想要走文人路子的。他若吃得了练武的苦,早就练过了,何必逼着自己在不擅长的读书领域苦熬?要知道,哪怕是在军中任文职,也要懂得骑马射箭的,纯粹的书呆子根本进不了西北边军,更别说是升官了。周晋浦可不能容忍自己一辈子做个小卒小吏,宁可做个清贵读书人,考不中功名,也能辩称那是因为自己不好名利权势的缘故。 因此,他老实地回到了读书人的赛道。不管将来能不能考出点成绩,至少要把姿态做足了,省得父亲逼他去军中拼命。 既然他都老实了,那么这回又为何要跑到别庄上闹腾呢? 周怡君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凑到海棠耳边低语:“京城来信了。淑仪姑祖母的一双儿女要将亡母的灵柩送回长安来安葬。据说他们父亲有意让一双儿女留在长安守孝,依附舅家生活,日后嫁娶前程,也全都听从舅家安排,连淑仪姑祖母的嫁妆,也一并送回来了。祖父十分气愤,但人都走到半道上了,也不可能赶回去。大伯便说淑仪姑祖母的嫁妆里有他亡母的陪嫁,闹着要拿回去呢……” 五百八十六章 纷争 海棠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置信:“真的假的?曾二老爷这是连亲生儿女都不想要了?!” 曾二老爷好象只有一个儿子吧?就是周淑仪千方百计想要推上颍川侯世子之位的那个儿子。这样的宝贝蛋说不要就不要了,曾二老爷也未免太过狠心。虽说他如今年纪还不算很大,三四十岁再续娶,也还可能会再生下子嗣,但疼爱了十几年的嫡长子所弃就弃,这也是做父亲的该做的事?! 周怡君早在别庄上就已经吃惊过一回了,如今倒还算平静:“先前我们说起姑祖母死了,曾二老爷人在江南却没有任何动静,只将儿女送回京城奔丧,就说他这个过于冷心冷肺,实在太过无情。如今看来,他这人还能做得更过分呢!别说不理会妻子的死讯了,把亲生儿女送出来后,就能翻脸不认人,甚至连儿子闺女日后的前程与嫁娶,都丢开手不管了。听说他本来没打算送还嫁妆的,但给兄长颍川侯写了信,想要把儿女逐出家族,不肯留下一丝淑仪姑祖母的痕迹。还是颍川侯夫妇觉得这么做太过分了,若他不肯尽父亲的责任,恨不得当作没娶过妻子,没生过孩子,那就该连妻子的嫁妆也一并送还岳家,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断绝关系呢!” 按照时下世人习惯的规矩,女子出嫁时的嫁妆,日后都是要传给亲生儿女的,若是没有儿女后代,嫁妆中的田产或贵重之物就会交还给娘家亲人。可周淑仪有儿有女,只要她的儿女还活着,她的嫁妆就不会回到娘家人手中。 周世功虽怨恨周淑仪,也清楚她当年的嫁妆是怎么来的,这些年又从娘家搜刮了多少财物,但也没打算跟她的儿女计较。毕竟周淑仪已经死了,她的丈夫被家族放逐在外,日后还要再娶,颍川侯府的财富大概率跟她的儿女没关系了,他们很可能只能靠母亲留下来的嫁妆生活。周世功不想让两个亲外甥过得太窘迫,才会对那份嫁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曾二老爷比所有人预料的更无情,但颍川侯也比周家人以为的更公道。他虽然没能阻止弟弟抛儿弃女的行为,却将弟媳的嫁妆交给了侄儿侄女。就算两个孩子回到长安舅家后,会被外祖母、母亲生前行为所连累,不受外家待见,靠着亡母留下的这份嫁妆,也不用担心生计。 海棠听得唏嘘。这样的曾二老爷,就是马老夫人和周淑仪当年千挑万选出来的夫婿。马老夫人为达目的,真是没把女儿的终身幸福放在心上呀!而周淑仪也是个糊涂虫,若不是被母亲忽悠了,随便选一个周太后看好的青年才俊,她都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还连亲生儿女也一并连累了。为母则强,她当初既然能为了儿女着想,供出母亲的阴谋与孙家的罪行,为何就不能为了这双儿女,放弃做蠢事害人呢? 海棠低声问周怡君:“姨祖父肯定不乐意收留曾家兄妹吧?” 周怡君道:“谁会乐意呢?可人都在半道上了,父族不容,母族若还不肯收留,难道要他们流落街头么?到底是周家的血脉,祖父心里还是不落忍的。” 周世功已经跟周世成商量过了,曾家兄妹若真要留在长安守孝,以后就要跟着嫡亲的二舅父周世成一家过活,极有可能会一直住在小庄里。至于男孩子读书、出仕,还有女孩子日后的婚嫁对象,就等日后再慢慢商量。可颍川侯府若是一直不肯接这两个孩子回去,他们就别想结什么贵亲了。
长安周边数得上号的显贵人家,都多多少少知道些马老夫人与周淑仪的黑历史,怎么可能乐意与周淑仪的儿女结亲?就是西北边军内部的中层将领,或是陕西境内的殷实富户,知道内情的人家,都不可能会乐意的;而不知道内情的人家……周家三房也做不出骗婚的事,肯定会在定亲前向对方说明原委,不能忍受的,自然就要婉拒了。 曾家兄妹在长安驻定会是婚姻困难户,除非愿意向下兼容……虽然这都是后话,但他们若是留在长安生活,未来肯定不如在京城时顺心,是否能接受命运的落差,是他们日后必定要接受的考验。 这对兄妹的命运已经如此不幸了,来到长安依附舅家生活后,也不可能得到舅舅们的资源倾斜,他们已注定要依靠亡母留下的嫁妆生活。可周晋浦在这时候还要掺一脚,抢夺他们亡母的嫁妆,行事之刻薄无情,也够让人无语的。 可周怡君与海棠都没法对此说什么。因为以马老夫人素来行事的风格,又有周芝兰被抢嫁妆的事例在,周淑仪的嫁妆中,不可能没有周晋浦亡母留下的陪嫁财物。他如今已经跟马老夫人撕破了脸,想要讨回亡母的陪嫁,也算是正当要求,谁能指责他呢? 可这都过去二十年了。他亡母留下的陪嫁是否还在周淑仪的嫁妆中,仍是未知之数。而他是否真的只想要回亡母陪嫁,不打算染指其他财物,更是无人能做准。 以他素来行事的风格,他肯定不仅仅是想要拿回亡母陪嫁而已。周淑仪的那份嫁妆,但凡有说不清楚来处的财物,他都不会放过的。失去了家业继承权之后,周晋浦一边还不肯死心,一边也想要为自己多拨拉些好处。难得有曾家兄妹这般不受人待见的肥羊来到长安,他怎么可能会放过呢? 周怡君感叹:“大伯这几日总是在说他母亲在世时的情形,又说老夫人生前如何贪婪,贪墨了家中的财产,全都送到了姑祖母处,又说老夫人面上疼爱自己,其实一直在窜唆他去向祖父要钱要东西,可大伯自己却没落得什么好处……祖父听得又是心酸,又是后悔,才不忍心赶他走……不过,有叔祖父在,大伯想要抢夺曾家兄妹的东西,也没那么容易。就算祖父会犯糊涂,叔祖父却是个明白人,不会由得他们乱来的。” 只是这么一来,等曾家兄妹到达小庄,这争产导致的闹剧不知道会混乱到什么地步,也不知道几时能结束。她祖母留在那里,没半点好处不说,一不小心还有可能会被卷进去,两头不是人。与其吃力不讨好,她祖母还不如回家算了。 昨日父亲周晋林前往别庄请安时,周怡君就跟父亲通过气,把情况说明白了。周晋林当机立断,劝说母亲周马氏回家。有了儿子撑腰,周马氏腰杆都挺直了,今日果然与丈夫吵了一架,收拾行李,带着孙女回了城。过后小庄、别庄上的任何纷争,都与她再无干系了。 反正周世功身边不缺人侍候,大事上又有周世城这个明白人在撑场,周马氏带着儿子媳妇孙儿孙女在城里家中过清静日子,袖手旁观城外的大戏,又有什么不好呢? 五百八十七章 幸运的胡家兄妹 长安开始下今冬第一场雪的时候,周家三房的别庄上传来消息,曾家兄妹已经走到陕西境内了,距离长安不远。 周世功心里虽然有许多怨气,但还是使唤人去弟弟、长子两家暂居的那个小庄上打扫房屋,腾出一个两进的空院子来,预备给两个外甥居住。就连妹妹周淑仪即将要下葬的地点,入土仪式时必备的祭物用品,还有预备给她办超度法事的和尚道士,都提前打点好了,就等着棺材抵达。 周世成夫妻也在自己的住所内准备了两间空房,预备着两个外甥初来乍到,不习惯长安的生活,可以在他们家中暂住些时日,这也是为了避免周晋浦行事过于刻薄,从周世功那里得不到满意的回复,便跑去骚扰两个小孩子。 周世成之妻甚至还给两个外甥准备了侍候的人手,免得他们从京城带来的人姓曾,会受男主人的指使对小主人不恭敬,又或是在小主人面前挑拨离间,破坏他们与舅家亲人的关系。 周世功则打发人把这些消息告知了妻子。虽然他知道周马氏回城有躲清闲的用意在,但他还是希望,当外甥和外甥女来到长安,将妹妹棺木下葬时,妻子能出席,别让外甥们看到周家三房内部有任何的不和睦。 周马氏接到信后,心里憋屈得不行,冲着儿子、媳妇和大孙女抱怨了一通,又给妹妹马氏送信,说了许多吐嘈的话。 不过,她虽然满腹怨气,发泄完后,还是派人给丈夫送了信,表示自己会出席的,只是丈夫得先把周晋浦给管教好了,别让他在人前再闹夭蛾子,不然她这个周家三房主母就算放下过去所受过的委屈,在外甥们面前端起了贤良淑德的架子,不因为记恨两个孩子的母亲而对他们有半分冷待,也拦不住周晋浦会当场撕破脸,叫曾家人看他们周家三房的笑话。 周世功收到信后有什么感想,无人知晓,但马氏知道自家大姐的决定后,没少在家人面前吐嘈她口是心非。心里明明不情愿,又何必非要勉强自己?她为了一个贤良名声,受了继婆婆及其党羽三十多年的打压,也没见有什么好名声。如今她孙女都快嫁人了,孙子再过几年也要说亲,她还不如放下那些桎梏,让自己多过几年舒心日子的好。 马氏一直念叨着这件事,对自家大姐恨铁不成钢。海西崖埋头吃过晚饭,喝了口茶漱漱口,说要去瞧瞧表弟,便起身出门去了。 忙碌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他今天不用留在衙门加班,天还未全黑下来,便已回到家中,正好多日不曾与表弟、友人们闲聊了,此时便到隔壁去消消食,还能顺便躲一躲妻子的碎碎念。 海礁、海棠也很有眼色地各寻了借口退出上房,留崔嬷嬷与马嬷嬷她们继续陪着马氏念叨,自己也好得个耳根清静。 兄妹俩在院子里转了几圈,便躲进了西厢书房。 海棠告诉海礁:“今儿我陪阿奶去了金家小坐,陪麻嬷嬷说了一会儿话。那时候金大哥不在家,应该还在上课呢,林侍卫也陪着他过去了。有人来找他复命,见他不在,便去请麻嬷嬷示下。麻嬷嬷出去的时候,我在窗边听得一字片语,好象是胡家兄妹找到了。” 海礁讶然:“麻尚仪答应小金帮忙找人,如今都有半个月了吧?这么快就有消息了么?”
半个月的时间其实也差不多了。蓝田县距离长安不过百来里路,林侍卫手下的人当初又打听过消息,知道金鑫一家是在蓝田县境内与胡家兄妹分开的。他们曾经进蓝田县城前,在一处村庄滞留过两日,进城时就只剩下一家三口了。如今麻尚仪与林侍卫要找胡家兄妹,只需要派人到金鑫一家曾逗留过的村子打听,就大概率能查到胡家兄妹的去向。 也是胡家兄妹走运。他们确实是在那个村子里被金鑫夫妻卖掉的,卖给了一个过路的牙婆。那牙婆跟同伙路经当地,带着一批买来的小丫头、小少年,预备要带到华州去转手,在那个村子歇脚的时候,有几个孩子生了病,因怕他们病得重了,会死在路上,害得他们折了本钱,便决定在村子里赁两间屋住几日,请来村医给孩子们诊治,等他们病好了再上路。金鑫也是看出牙婆一伙人的身份,才决定在村里住两天的。为了把胡家兄妹卖一个好价钱,他可是花了足足一天的功夫,跟他们讨价还价呢! 胡家兄妹被卖掉的时候还是懵的。他们还以为自己是被差遣去替姨父、姨母新认识的朋友干点杂活,烧水熬药照顾一下病人而已。晚上回到临时住处时,他们才知道姨母一家已经走了,独独将他们留了下来,还卖给了别人。 他们想逃,却被毒打了一顿。胡应元脸上没受伤,身上却挨了许多拳脚。胡玉芝虽然没挨打,却也被吓得不轻,还饿了两天。两个孩子吃了这两天的苦头后,都服了软,听话地不再哭闹,老实做着杂活,照顾病人。也正因为那几个生病的孩子好得慢,牙婆一伙人的行程才被拖慢了,直到八天前,方才带着所有孩子装车上路。 林侍卫的人回到那村子时,他们刚离开没几日,走的又一路是大道,因此前者没费什么力气就追上了他们。那牙婆见他们指定了胡家兄妹要买下来,还想坐地起价,林侍卫索性打发人去华州官府告他们一个卖良为贱,将他们全都送进了大牢,至于救出来的那些半大孩子们,则由华州官府安排,由当地良善人家收养了,也算是行善积德。 海棠告诉海礁:“据那报信人的说法,胡家兄妹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头,听说救他们的人是受金大哥所托赶去的,都大大松了口气,然后就双双病倒了。林侍卫的人担心他们带病上路会有个好歹,就让他们在华州休养了两天,又请大夫来给他们看过病,吃了药,顺道将其他遇救的少年少女们都安顿好了,才带着胡家兄妹启程返回长安。如今他们还在路上呢,估计再过三天就要到了。” 海礁不由感叹道:“真走运啊……他们原来不是被卖到村子里了,而是卖给了过路的人伢子。但凡人伢子早几日离开村子,又或是林侍卫的人晚去两天,叫人伢子在华州把他们转卖出去,往后再想找到人,就要难上加难。胡家兄妹的运气真真不错!” 不过,原来不仅仅是金嘉树心里清楚,胡家兄妹对他并没有明确的恶意,胡家兄妹也同样知道金嘉树对他们没有恶意呀?不然他们怎会听说来人是金嘉树委托来救他们的,他们就大大松了口气呢? 都是金家二房的人造的孽!不然这三个自幼没了亲娘的孩子,又怎会互相敌对呢? 海礁感叹几句,便问海棠:“麻嬷嬷可曾提过,她打算如何安置胡家兄妹么?” 五百八十八章 不耐 海棠忍不住哂道:“我哪里能知道这么多?就这点消息,还是我站在窗边偷听麻嬷嬷在屋外跟人说话才知道的。我都不敢站得离窗户太近,就怕麻嬷嬷会透过玻璃看到我的身影。” 因担心麻尚仪回到屋里,瞧见她站在离窗子不远的地方,会起疑心,她还特地提前离开了窗边,回到祖母身旁,少听几句也是正常事。反正重点消息她都已经听到了,麻尚仪要如何安排胡家兄妹,并不是她所关心的事。麻尚仪又不可能违背金嘉树的意愿,后续她若是对这件事感到好奇,只管让兄长去问金嘉树就行了。 海礁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是想到小金挺操心这事儿的,才顺口问了一句。小金说过,他打算在外头租一处宅子,安排胡家兄妹住几个月,在长安过了冬就好了。可麻尚仪让他把事情交给自己去办,叫他别操心。因此,胡家兄妹到底会被安排去何处,连小金自己都不知道。” 海棠道:“今天报信人上门的时候,金大哥不在家。可等他下课回去了,麻嬷嬷肯定会跟他说这事儿的。哥哥要是实在想知道,明儿去问一声就是了。” 海礁点头,次日清晨便买了几样早点,去金家寻金嘉树一道分享,顺便问他这件事。 金嘉树一边吃早饭,一边回答:“麻嬷嬷说,胡家兄妹好歹出了一趟远门,若是啥都没学会,就要回家,岂不是白吃了这一年多的苦头?等他们回到胡家,什么都不懂,今后也不知是个啥前程,再加上金家二房先前作的孽,还不知道他们会挨多少白眼呢。麻嬷嬷打算送他们去学点东西,好歹懂得些眉眼高低,规矩礼数,长长见识。即使日后回了胡家,父族的亲眷待他们不好,他们离了胡家也不至于饿死。” 海礁听得讶异:“这一冬天顶多是三四个月的功夫,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能学会什么本事?离了胡家就能养活自己了?” 具体是什么本事,麻嬷嬷没提,金嘉树也不好追问太多。他只知道,胡应元与胡玉芝学的大概率不是同一种东西,但应该都挺实用的。而且他们开始学之前,麻嬷嬷也会问过他们本人的意思。若是他们不想学,麻嬷嬷也不会勉强,不过是白养活他们几个月罢了,那也费不了几个钱。 与此同时,麻嬷嬷还打算把胡家兄妹即将回来的消息告诉金大姑。虽说他们并没有亲缘关系,但也算是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了许多年,情份多少有一点。胡家兄妹总是要回老家的,而金大姑也要扶灵返乡,双方一同上路,彼此也能有个照应。虽说胡家兄妹如今视金家二房为仇人,可金大姑同样也是被家人抛下的可怜虫,前者也没什么可恨她的。等回乡这两千里路走远,他们双方若不想继续来往,那便桥归桥,路归路,从此断绝联系便是。 海礁听了这件事,心里有些隐忧。可他在金嘉树面前,素来装作不知道其真实身世的样子,即便有什么想法,也不好开口直说。 不过,等晚上回到家,他便忍不住把这事儿告诉了海棠,小声道:“虽然小金一直在说,会让胡家兄妹随金大姑一同返乡,麻嬷嬷也这么安排了。可她就不担心,路上金大姑会因为同情胡家兄妹,把他们母亲的下落说漏了嘴么?金柳氏如今已经死了,就算她那妹子的死有什么可疑之处,金大姑也可以把罪责都推到她身上,让自己脱身出来。可她一旦说出京城埋的不是小金的生母,而是胡家兄妹的母亲,后面的事可就说不清楚了……”
海棠眨了眨眼,低声道:“麻嬷嬷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估计是另有安排?况且,金大姑虽然知道京城埋的不是金大哥的生母,可她也认定金大哥的生母已经死了呀?况且胡家兄妹根本不认识京城的人,这事儿应该能应付过去吧?” 海礁抿着唇,摇了摇头。 事情没那么简单。胡家兄妹若是知道自己生母埋在何处,肯定会想要把人迁回老家来的。胡员外虽洗脱了杀人罪名,但毕竟坐了好多年的牢,在世人心目中早已坏了名声。为了彻底洗白自己,他肯定也不会反对迁坟之举,甚至有可能把事情大肆宣扬开来,好让世人更相信他不曾杀妻,亡妻是死在了外地,是金家二房陷害了他。胡家就算被金家二房薅过一回羊毛,也依然有一定的家底,上京的路费他们是绝对掏得出来的。等他们在金大姑的引领下,糊里糊涂地进京动了“金门柳氏”的坟,后面的事情就难说了…… 海家兄妹对视了几眼,都有些发愁。 他们在金嘉树与麻尚仪面前,都是“不知真相内情”的人设。真的能在不暴露自己是知情人的前提下,提醒对方警惕么? 海棠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不相信麻嬷嬷会想不到这一点。金大哥也相信麻嬷嬷会处置得周全。如今金大姑就在麻嬷嬷的侄女家里做事,兴许麻嬷嬷会另有安排呢?不管怎么说,咱们都不能暴露自己是知情人的真相。不然以麻嬷嬷、林侍卫等人的作风,还不知道会如何对付我们呢。就算他们是正派人,与我们混得熟了,无意对我们不利,可他们背后的皇帝却不是吃素的。” 海礁眉头皱得死紧:“谁说不是呢?如今就这德光皇帝最烦!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看似手段狠辣,事实上都狠辣得不是地方。他折腾这么多,牵连这么多人,其实都是为了防备孙家人发难罢了。但凡他对孙家人更狠辣一些,别让孙家人掌握那么大的权力,怎会有今天的祸事?!他要是没把孙贵妃和孙阁老宠坏,他想立哪个皇子做储君,谁还能拦着他不成?!” 海礁活了两辈子,知道的东西越多,对德光皇帝的行事就越发不耐烦。 若说德光皇帝是念旧情,才不忍对孙家不利,可他对正妻嫡子、对正牌岳家,还有其他内阁重臣,却能毫不留情,说抛弃就抛弃了,根本不管人的死活。就连曾经助他登上皇位的太后与周家,他也能猜忌了那么多年,不顾边疆安全,硬是克扣西北边军的物资。若不是实在找不到足够强有力的势力支持自己的立储主张,他如今还不会改变对周家的态度,改走怀柔拉拢的路线呢! 若说德光皇帝刻薄寡恩,是个彻底不讲情面的人,他偏偏又对孙贵妃与孙家人优容有加。哪怕对方害得他几乎绝嗣,还拉拢朝臣违背他的意愿,他也依旧让他们做着高高在上的贵妃、阁老,继续威胁着他亲生骨肉的安全。 德光皇帝心里的想法,海礁实在摸不清,摸不透。 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他要提前安排自己将来要走的路,就绝不能跟德光皇帝打交道。那等心思难以捉摸的人,实在是太不可靠了! 五百八十九章 强化印象 两天后,胡家兄妹随林侍卫手下的禁军卫士抵达了长安。 林侍卫亲自去把人接到了金家,其余人等直接回了都司衙门复命,并不会到金家这边来,引起左邻右舍的注意。 这一日,海棠也正好跟着祖母马氏,来到了金家做客。 马氏近日与麻尚仪往来频繁,双方关系越混越好了。本来马氏在这条巷子里,与好几家邻居都走得颇近,其中以王家太太跟她的关系最好。不过近日王家为了小儿子的婚事不顺,正在烦恼,家中女眷已经好些日子没到海家来串门了。马氏也不好上门去打扰人家办正事,正好麻尚仪有意结交,她便与麻尚仪来往得多了些。一来二去的,她们俨然已成了好朋友。不是今儿你上我家来聊个家常,就是明儿我去你家送点果子点心。有来有往的,十分热络。 海棠自然不是时时跟着马氏去金家做客的。金家有好几个青壮男子与少年人,而马氏如今又对孙女的规矩管得严些,无事她自然不会带着海棠去别家做客。但如果是麻尚仪开口相邀,又或是马氏事先确定过,金嘉树、林侍卫和手下的小厮们都不在家,那她就会带上孙女,也好让麻尚仪指点一下孙女的礼仪规矩。 当然,麻尚仪每一回都挑不出海棠什么错来。海棠虽然不至于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十级宫廷礼仪水平,但就算她只是扮作个平平常常的小家碧玉,礼数上也是周全的,看起来还十分合乎她的身份。麻尚仪没觉得她有什么毛病,嘴上只有夸的,有时候教一些正常七品官家孙女儿不该知道的东西,海棠也学得飞快,越发让她满意了。 至于海棠本身,她跟着祖母到金家来与麻尚仪打交道,当然不是为了学什么规矩礼数,更多的是想摸清麻尚仪的为人行事作风。兄长海礁已经拿定主意,要抱紧金嘉树这根大腿往京里奔前程了,她又怎能不盯紧了金嘉树身边的麻尚仪,以防自家兄长看上的金大腿被旁人算计了去呢? 胡家兄妹到金家的时候,海棠正陪在祖母马氏身边,与麻尚仪说起如今长安城里过冬的习俗。大体上跟几十年前的习俗没什么变化,只是多了几样新的讲究,这就是麻尚仪所不知道的了,她如今听来也觉得挺有意思,全都牢牢记了下来,今冬就要照着办了。 正说着话,春雨进门来禀报林侍卫带着胡家兄妹进了门。麻尚仪脸上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平静地说:“你带他们下去收拾收拾,换一身干净衣裳,再给他们吃点东西,回头等谢先生那边下课了,便让卢家的去告诉哥儿一声,请哥儿回来见一面吧。见过一面,我就把人带走了。” 春雨应声去了。 马氏先前早就听说过风声,闻言也猜到几分是怎么回事了:“这来的胡家兄妹,就是先前金家二房收养的吧?说是亲娘是金柳氏和金小哥后娘的亲姐妹,叫他们亲爹给打死了,金柳氏就把他们亲爹送进了官府大牢,带了他们回家,还把胡家的财产给吞了的?” 麻尚仪点头,压低声音道:“后来金家二房事发,咱们长安府的知府大人行文遵化州,通报此案。遵化州正好换了个新知州上来,没跟金家二房打过交道的,仔细一查,发现胡家老爷杀妻之事,并无实证,全都是金家二房一张嘴说的,又收买了前头知州的师爷,这才定的罪。他们还查到有证人,亲眼看着胡家太太离开家之后,跑去两个姐妹的夫家求助,叫小妹夫赶出来后,又追着上京的大姐夫一家去了。虽说过后她就下落不明了,但至少证明她不是在家里被打死的。又有许多人证明那胡老爷不曾离开过家,这杀妻之说就做不得准了,因此判了冤案,放回去了。虽说被金家二房卷走的财产多半已是去向不明,但好歹家里还有田宅,日子还是能过的。”
马氏念了句佛:“这金家二房真真可恨!坑了长房一家不说,连亲戚都不放过。谁家与他家有亲,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谁说不是呢?”麻尚仪低头作拭泪状,“当年树哥儿的亲娘也是被这些婆家亲族逼着进宫做乳娘的,谁知不走运,正遇上坤宁宫大火。幸好许娘娘当时在宫里,还认出了她姐姐,否则树哥儿的亲娘恐怕也要死在大火里了。可饶是许娘娘千方百计将她姐姐送出了宫,她姐姐还是不明不白地死了。金家二房的人非要说她是急病而亡,金举人如今也死了,死无对症的,天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怜树哥儿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我们许娘娘也是过了好几年,才知道长姐的丧信。她还以为她姐姐顺利出宫与家人团聚了呢!若不是许娘娘封妃,皇上下旨赏赐她的娘家亲眷,谁会知道这个噩耗呢?许娘娘心里后悔着呢,说早知如此,还不如把她姐姐留在宫里做个宫人算了。哪怕是骨肉分离,也好过糊里糊涂地没了性命……” 麻尚仪说得跟真的一样,马氏大概是真的信了,面上忍不住露出同情之色:“真是造孽啊!金家二房真真是狠辣无情!当初是他们逼着人进宫侍候人的,过后出了事,他们又怕进过宫的人会连累他们了。摊上这种亲族,也是小金不走运。可金举人这个为人夫、为人父的,也太没有担当了些。若是他有心要护着妻儿,小金他娘又怎会死?小金这些年也不会吃那么多苦了!” 两位老太太唉声叹气地同情了一波金嘉树以及他母亲的苦命,海棠在旁费了一点功夫,才露出了同样的表情,不然她真怕自己一时表情管理不当,会露出破绽来。 麻尚仪感叹完,低头拭去了面上的泪水,又说了几句许贤妃在宫中思念亲人的话,再一次强化了马氏对金嘉树与许贤妃“真正”关系的印象。马氏丝毫不曾起疑,还道:“如今小金有你照看,衣食住行都十分妥当,宫里的许娘娘也能安心了。我听谢表叔说,小金读书很有天赋,哪怕是起步晚了,进度也不比别人差。他这般用功下去,过不了几年就要蟾宫折桂的,到时候小金进京赶考,便能与许娘娘亲人相见了。” 麻尚仪微笑:“只盼如你吉言。” 正说话间,金嘉树带着卢尕娃回来了,而春雨那边也带着胡家兄妹洗漱完毕,简单地吃了点热食,便在前院安排了他们与金嘉树的相见。 海棠陪马氏坐在后院里,并不知道前院是什么情形。她看了看麻尚仪,见她不紧不慢地起身,向马氏赔礼:“我去前头瞧瞧,一会儿就回来。你且安坐。今儿厨房用新粮做了饼子,我吃着不错,你也尝尝咱们家厨娘的手艺。”说着便命人送了一盘还散发着热气的玉米小饼子上来 马氏祖孙就这样被留在了后院。海棠只能眼睁睁看着麻尚仪离开,心里有些痒痒的,好奇金嘉树与胡家兄妹相见,会是什么情形? 五百九十章 报恩的方式 胡应元扑通一声跪倒在金嘉树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金嘉树猝不及防,没来得及阻止,只能目瞪口呆地受了这三个响头,便急忙将他拉住:“你这是做什么?!”

胡应元却执意不肯起身,板着脸道:“你救了我们兄妹,这份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这个头,我应该磕!”

他还回头看向呆呆的妹妹:“玉芝,你也磕。”

胡玉芝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听话地跪下磕头。金嘉树要去拦她,胡应元却趁着他松手的那一刻,又磕下头去,似乎不仅仅满足于磕三个头而已。金嘉树拦得了这个,就拦不了那个,最后只能被迫接受了他们这种感谢的方式,一脸无奈。

他摆烂地站起身:“行了,磕完就行了,起来吧!我们好好说话!”

胡玉芝听话地起身,胡应元却依然还跪着:“过去是我对不住你。我这几天回忆了一下,我曾经揍过你七回,打掉了你两个牙齿。你揍回我吧,也揍我七回,打掉多少牙齿都行,我绝对不会还手!”

金嘉树又好气又好笑:“你说得我好象只知道挨打似的。你揍了我七回,我哪次没还过手了?我掉过两颗牙,难道你就没掉过?要报复早就报复过了。你当我是什么人?还会跟你计较这些?!”

胡应元却倔强地说:“你不计较,是你大度,但我心里清楚,我从前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你没招惹我,一开始对我和妹妹还不错,还给我送吃食衣裳,我收了你的东西,却还无缘无故地打骂你,辜负了你的好心。为了让妹妹少受些苦,我也常常无缘无故地去找你麻烦,叫你吃了许多苦头。你还手打我是应该的,我却不能厚着脸皮说自己挨了打就不算犯错了。

“你如今不但没有怪罪我,还在我和妹妹遭难时托人来救,把我们救出了火坑。若没有你,我和妹妹还不知道会被卖到什么肮脏地方去,这辈子都毁了!你救了我们一辈子,我们心里都感激你,越发觉得从前对不住你。若你不肯打我,我这辈子都无法心安!”

金嘉树见他坚持,索性把话摊开来讲:“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且问你,你从前为什么要来招惹我?我几时得罪了你么?”

“你没得罪我,也没招惹我。”胡应元顿了一顿,“刚开始到金家的时候,我还觉得你挺和气的,想要好好与你相处。可姨妈和小姨都看你不顺眼。我和妹妹是靠她们养活的,若是不听她们的话,就不会有好日子过。我们把胡家的人得罪狠了,爹也进了大牢,不知哪天就要被砍头,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小时候又太蠢,听了姨妈的话,把从胡家带出来的财产都交给她保管,没两年就什么都不剩了。若是连金家都不肯收留我们,我们就要流落街头,根本没钱养活自己。我知道自己不该欺负你,这么做是昧了良心。可我还有妹妹要照顾,不能得罪了姨妈和小姨,就算心里知道不应该,还是选择去欺负你了。”

金嘉树点头:“既然你知道这一点,可见你不是真心想要欺负我,不过是受了旁人的逼迫,有错的是逼迫你的人。我心里知道谁才是罪魁祸首,并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你又何必非要往自个儿身上揽责任?”

胡应元低下了头:“姨妈和小姨是指使我了,可答应她们去打你的是我。既然从前我害怕受苦,选择了做错事,今日就该承担起责任来。就如同杀了人的罪犯就该偿命,偷了东西的贼就该坐牢,不能因为犯人从小没爹没娘,被人逼迫做了坏事,这坏事就不作数了。你若不揍我几顿,我心里难安,吃饭都吃不下,夜里也睡不着觉,心里就象是火烧似的。

“听说你会留在长安读书,却安排我们兄妹跟着金大姑回老家。我们这一走,岂不是这辈子都未必能再见到你了?那自然也不会有回报你恩情的机会。我如今什么都帮不上你的忙,除了挨你几顿揍,让你能消消气,啥都做不了。你若不肯打我,我就这辈子都没法心安了!”

金嘉树冷笑:“你的意思是,只要我现下揍你几顿,出了当年的恶气,你就能心安了,觉得不欠我了,今后也不必再考虑要如何回报我的恩情了?!”

胡应元忙抬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该报的恩,我还是会报的!只是如今你若揍我几顿,我心里会好过些,也能有精神替你做事,回报你的恩情了!”

金嘉树嗤笑道:“做梦吧!我才不会揍你呢!你既然为从前揍过我的事感到不安,想要回报我,那就听从我的安排,老老实实地,别再闹夭蛾子。整天嚷嚷着要我揍人,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如今可是斯文读书人,才不会做有失身份的事!”

胡应元听他这么说,脸上不由得露出无措的表情,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了。

麻尚仪早已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儿,这时候才开口道:“好了,胡小哥稍安勿躁。你也是个聪明人,如今又平安回来了,想要报恩,日后有的是机会,且听我们安排便是。我们树哥儿虽然要留在长安读书,但家乡还有祖产祖坟呢,不可能一辈子不回遵化州去的。你们将来有的是见面的时候,还怕没法子报恩?”

胡应元听救他回来的侍卫说过,这位好象是宫里退休出来的老嬷嬷,原是侍候了太后娘娘的。这样的贵人,他只在戏文里听说过,跟从小熟识的金嘉树可不一样。他下意识地就露了怯,老实低下头去:“是,我和妹妹会听话的。桐哥儿想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会去做。”

麻尚仪打量了他几眼,见他兄妹二人都生得不错,男的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女的也俏丽可人,虽说身材瘦削了些,手上也粗糙,一看就知道受了不少苦,但脸上没伤没痕,可见无论是金鑫一家还是人伢子都知道他们的价值,不曾往死里折腾人。如今他们重新梳洗过,穿戴一新,看起来都象模象样的,只需要教导些礼数规矩,让他们学会待人接物,往后未必没有可用之处。虽说他们从前做过些错事,但并不是轻易受人唆使的蠢货,而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才明知故犯。这样的人只要懂得感恩,知道是非曲直,日后的用处大着呢,比只知道盲从的蠢人要强百倍。

她在长安用不着他们,但遵化州那边的老姐妹们正缺人手。既然金嘉树要送胡家兄妹回乡,那她就把这两个孩子稍为调理一番,收拾出个人样来,剩下的交给阿田她们就可以了。

他们费了好几天的功夫方才救回这两个半大孩子,自然不能白辛苦一场。 五百九十一章 决心 金大姑告了假,匆匆赶到了金家。

她顾不上思考为何自己平日里想出个门那么艰难,今日却是一告假就成功了,满脑子都在思考金嘉树打发过来的人告诉她的消息。

胡家兄妹被救下来了!

胡家兄妹当日虽然被金鑫一家三口带走,可实际上并不是金柳氏有多么看重这对外甥,宁可抛下大姑姐也要带上他们,而是因为他们年纪小又生得好,带到外头没人认识的地方卖了,能值不少钱。金鑫夫妻俩在蓝田县把他们卖给了过路的人伢子,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再见的那一日,没想到金嘉树竟然托人把他们救回来了,还打算让他们跟着她一块儿回遵化州老家去,重新交回到胡家人手中抚养。

据说胡员外已经证明自己不曾犯过杀妻重罪,被放出来了,只是身体垮了,不可能再有子嗣,对胡应元这唯一的儿子自然要另眼相待。哪怕他们父子当年闹得十分难看,如今他也不会拒绝两个孩子的回归。

金大姑心情复杂。知道自己的亲兄长带走了妻子的外甥却丢下了亲姐妹,她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不过得知胡家兄妹过得比自己惨,她的心情又稍稍好了些。好歹兄嫂没有卖掉她,对她还有几分亲情。只是……如今她势单力薄,想要回乡,有两个同伴总是好的。哪怕胡家兄妹与她并无亲缘关系,只是她已故弟媳妇的外甥,与她弟媳妇还有仇,但好歹过去曾一同在金家二房生活了许多年,总有几分情份在,比陌生人要强得多。

长房的堂侄金嘉树许诺会为她雇几个可靠的护卫,送她与亡母的灵柩返乡。可她一个弱质妇人,要与几个陌生的青壮男子同行,心里总免不了打鼓。有两个熟悉的孩子同行,多少能得个照应,心里也安稳些。多了两个同伴,她心里是乐意的。

可一想到金家二房对这两个孩子做过的事,她又忍不住心里发虚。

胡家兄妹的亲生母亲柳黛娘,可是在他们金家人眼皮子底下死的!虽说她是因病而亡,但她病重的时候,金家无人为她请医抓药,也是事实。金家二房连同长房的金举人在内,对她的死都多少要负些责任。更别说在柳黛娘死后,金家所有人都坚决否认了她的存在,还将她以许氏的名义下葬,合家离开京城后便再也无人去她坟上祭拜过了,连一炷香都不曾给她烧过,更别说是让她的儿女为她送终……这些事说出来,谁都会说金家是理亏的那一个。

胡家兄妹的亲生父亲胡员外,也是被金家二房陷害,才被以杀妻罪名关进大牢的。金家上下其实都知道柳黛娘是怎么死的,却非要说人是胡员外杀的,自然不是因为金柳氏所说的“他把妻子殴成重伤才导致了她的死”这个原因,纯粹只是贪图胡家的财产罢了。胡员外虽说如今被放出来了,可他被金家二房吞掉的财产却是回不去的,又在牢里待了几年,身体元气大伤,声名狼藉。他岂会轻易原谅金家?!

更别说胡家兄妹本身,被金柳氏诓骗,做假证冤枉了父亲,把人送进大牢,与父族反目,连家产也被占了去。他们与胡家的亲人分开多年,即使如今回去与父亲团圆,关系也不可能恢复如初了。若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拜金家二房所赐,就连她金大姑也是知情人,却始终帮兄嫂隐瞒真相,他们还会原谅她,待她如同昔日那般尊敬么?

金大姑心里没底。

可她总是要跟这两个孩子同路返乡的,她得想办法跟他们好好相处,不能让他们心里留下怨恨才行。她路上还需要他们的帮助!

况且……

金大姑想起了在雇主家认识的那位三奶奶麻氏身边的陪房大姐,对方知道她的处境后,曾劝她要好生考虑以后的事。

她娘家兄弟一个流放,一个死了——就算没死也是丢下她不管的薄情兄弟,根本靠不住。流放的兄弟倒是有妻有女,可二弟妹与她关系不好,丢下所有人,只带着闺女投亲去了,如今也不知去了何处,根本无从找寻。她虽还有个妹子,但那妹子也有丈夫儿女。金家二房这回出事,牵连了帮忙打理房屋田产的二妹和妹夫,也不知道他们损失有多大。待她回到家乡,二妹的夫家是否愿意收留她呢?若是不愿,她又要如何过活?

眼下她还年轻,手里有点积蓄,还可以去外头找活干,养活自己。可等到她年纪大了,干不动活时,又该怎么办?

夫家已是回不去了。当初丈夫去世后,他们就是容不下自己,她才不得不回到娘家生活的。她也没个儿女,如今失了娘家庇护,连长房的堂侄也离得远,今后养老怎么办?就算她能攒下几个钱,不愁吃穿,也要提防有心怀不轨的宵小之辈欺负她无依无靠,跑来谋夺她的私房呀!

倘若能有一两个品行好、为人厚道的晚辈,愿意照应她一二,哪怕不能把她接到家中养老,只是时不时给她送点东西,看望她一回,偶尔给她送点钱财用品什么的,也比没有好呀!那些宵小若知道她还有亲友看顾,就不敢轻易打她的主意了!

可这样的晚辈上哪儿找呢?原本堂侄金嘉树是最佳人选,哪怕他嘴里嚷嚷着不会管她,多求几回,总能等到他心软的时候,可他偏偏留在长安不走了!长安离遵化州老家两千多里呢,怎么指望得上?!

如今这胡家兄妹回来了,他们倒是合适的人选。正巧,他们会与她同行返回遵化州老家,路上有的是拉近关系的机会。等他们回去了,胡家也不可能善待他们的——她深知胡员外的脾性,哪怕最开始会对孩子关爱有加,过不了几天就会忍不住打人了。

只要让胡家兄妹觉得,她金大姑是个和蔼可亲的好长辈,对他们是真心关怀,哪怕将来不接她进胡家养老,时不时孝敬点好处,总是能办到的吧……

金大姑抬手敲响了金家的门,跟着开门的卢寡妇走进了前院,看着形容憔悴的胡家兄妹,暗暗下定了决心。

她绝不能让这两个孩子知道他们的生母是怎么死的,又葬在何处。她得一口咬定,柳黛娘不曾追上他们金家二房,在半路上就失踪了,兴许是掉进了哪处山沟,兴许是遇上了哪个匪徒,兴许是被胡员外追上来,又挨了一顿打,从此咽了气。总之,柳黛娘没有跟着他们一家前往京城,没人耽误了她的伤势,没人疏于照顾她,害她生了重病,更没人耽搁她的病情。她没有因病死在京城,没有被以别人的名义下葬,没有在死后多年都无人上坟祭拜。

她金大姑什么都不知道,没有欺骗任何人,也没有隐瞒任何事。她是无辜的,善良的,被娘家亲人苛待,对家里所有的孩子都很亲切友善,却阻止不了任何人、任何事。

她对胡家兄妹没有任何亏欠。

她可以与他们互相扶持,共克艰辛,相依为命。

她以后就是胡家兄妹的亲人了! 五百九十二章 观察 金大姑见到胡家兄妹,抱着他们大哭了一场。

她满面泪痕地哽咽:“大嫂怎么忍心?!你们是她二妹留在世上仅有的亲骨肉了!当初她说好了,要把你们当亲生儿女看待,你们连傍身的钱财都给了她,她怎能这样对你们?!我听说他们把你们带走时,还想着大嫂不算是昧了良心。大哥不肯带上我,她劝不动,我不怪她,好歹她没把你们落下,结果她就是这样对你们的!

“何苦呢?她要是不想养活你们了,把你们留在长安也行,我有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你们饿死。我给娘侍疾,最艰难时也盼着能有人搭把手。你们都这么大了,又不是当大少爷大小姐一般娇养大的,重活干不了,洗衣做饭跑腿总能行,我也能歇口气。她为什么要把你们卖了?!若是卖到好人家,哪怕做小厮丫头,能不愁吃喝的,也就罢了。居然把你们卖给人伢子,还是惯跟青楼打交道的人伢子,她这是安的什么心?!她可是你们的亲姨妈啊!”

金大姑哭得激动,胡家兄妹听得也纷纷落泪。回想起当初得知自己被卖时仿佛晴天霹雳一般的感觉,他们也是满心的愤怒与难过。尤其胡玉芝,哭得特别伤心。她觉得自己最危险,差一点儿就被卖到风尘之地去了。她兄长还罢了,顶多只是做个小厮、小二,她却要清白不保。她素来最敬重姨妈,把金柳氏当成亲娘一般孝敬,遭遇这样的打击,只觉得心痛如刀绞,心情至今还未能平复过来呢。

相比胡玉芝,胡应元倒是更冷静一些。他心想金大姑从前对他们兄妹也不是特别亲近,只不过大家都时常被金鑫夫妇使唤着干活,打交道的时候多些,对方对他们兄妹还算和气罢了。怎的金大姑如今好象对他们的遭遇感到格外悲愤痛心似的?他们什么时候有这么深的情谊了?

若不是他清楚地知道,金大姑只是他姨妈的小姑子,他都差点儿以为她其实是自己另一个姨妈了……

金大姑没察觉到胡应元在仔细观察自己,哭完了这兄妹俩,便又抱住了胡玉芝:“大嫂实在是太狠心了!当初她说好了,要让梧哥儿娶你做媳妇的。虽然你和梧哥儿不曾正式定亲,但那是因为你就住在咱们金家,与梧哥儿天天都能相见,若是有婚约在身,反倒容易惹人闲话。可家里人都早就把你当作梧哥儿未过门的媳妇了。大嫂手里明明还有银子,根本就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她怎能把未过门的儿媳妇给卖了呢?!还差点儿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就算她不在乎你是她亲外甥女了,难道也不在乎亲生儿子的脸面了么?!”

胡玉芝听得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

她最委屈的,就是这一点啊!

姨妈明明说好了,将来要让表哥娶她为妻的,所以她才把自己的嫁妆都交给姨妈保管了。为什么如今又不作数了呢?!姨妈卖她,表哥居然也不拦着,甚至没有提前来跟她说一声。他就这么跟着父母走了,将她与哥哥抛下。他心里真的有把她当成是未来的妻子么?!

胡玉芝反抱住金大姑,二人抱头痛哭。这回胡应元有些忍不住了:“都别哭了。如今金梧早就有了婚配,玉芝跟他压根儿就没有婚约,再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思?没得连累了玉芝的名声。”

胡玉芝哽咽着说:“哥哥,那人是屠户家的女儿,生得五大三粗,脾气又不好,她怎么配得上表哥?!”

胡应元冷着脸说:“你管她配不配得上?那是金梧自己求来的姻缘,人家自己乐意!你就别再想着他了。他但凡对你有半点上心,又怎会帮着他父母来骗我们,一句话不说,就把我们丢给人伢子?!若不是桐哥儿托人来救我们,你以为我们如今是个什么下场?!金梧早已是你我的仇敌,如今不得见面还罢了,若是见了面,我还要去官府告他骗婚和卖良为贱呢!不让他坐个几年牢,难消我心头之恨!他还想要什么好前程?想要过富贵日子?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胡玉芝神色衰败,闭上双眼默默流泪,倒是没有再反驳兄长的话了。

胡应元则仔细留意着金大姑的反应。虽然金大姑从前没说过,但他知道,她也把金梧这个亲侄儿当成宝贝蛋一般,从小百般疼爱,就指望着金梧将来有了出息,能替她养老了。如今他说了这些怨恨金梧的话,她还会对他们兄妹这般亲近么?

金大姑听了胡应元的话,起初确实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低头抹泪道:“梧哥儿确实不应该……你们与他从小一处长大,就算不提玉芝和他的婚约,也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又是嫡亲的表兄妹。他父母要卖你们,他怎能不拦着呢?就算拦不住,悄悄儿告诉你们一声,让你们有机会逃走,也是好的。可他却做了父母的帮凶,与他们合伙坑骗你们,实在太让人失望了!

“就算他要做孝顺儿子,也不是非得事事顺从不可的。我从小把他当亲儿一般看待,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留给他,年年都给他做新衣裳。娘生气要骂他时,我也总是拦在头里。我比他娘都疼他,他父母要走时,他却没给我报个信,害得我一个人孤零零留在长安城里,手里一点钱都没有,既要侍候病重的老娘,还要为生计奔波,差点儿就流落街头……这孩子实在是冷心冷肺,是个白眼狼呀!”

金大姑越说越伤心,哭泣不已。胡应元倒是听得满意了。看来金大姑跟金家二房其他人不一样,还是比较明白事理的。原与他们一般,也是被金家二房欺负抛弃的可怜人。

他想起在回长安的路上,将他们兄妹救出火海的一名卫士曾劝他,哪怕将来要回遵化州老家,与亲人团聚,也最好给自己找一条后路。倘若父亲对他们不好,胡家族人不能容他们,他们被逼得要再次离开胡家,也有地方可去,有路子谋生。

两个姨妈都已经死了,外家早就不管他们了,几个堂舅更是指望不上,否则他们当年也不会被安排跟着姨妈过活。倘若他们兄妹回到家乡,发现胡家也不是他们能安身立命的地方,那该怎么办呢?

金二姑嫁得倒还好,可她与他们兄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没有理由收留他们。

以他们兄妹的年纪,就算想要独立门户,官府也不会答应的。即使答应了,他们也很难在世间立足,连租房子找活计都难。这时候,他们需要一位长辈,一位能出面租房子、找活计,最好手里还有点银子,能确保他们吃饱穿暖的长辈。

如果这位长辈性子和气,又不大聪明,愿意听他当家做主,那就更好了。

胡应元看着眼前不停抹泪的金大姑,忆起她从前在金家二房唯唯诺诺的模样,又想到有风声说,金嘉树接济了金大姑一笔银子,还会支付她回乡费用的事,心里暗暗拿定了主意。 五百九十三章 虚与委蛇 金嘉树看着金大姑与胡家兄妹抱头痛哭之后,便亲亲热热地说起话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虽然他心里也盼着这三人能相处融洽,明年也好顺利结伴返乡,可他们从前的关系有这么亲近吗?

等到金大姑询问胡家兄妹,今冬是否会住在金家,胡应元回答说麻嬷嬷安排他们兄妹去了别处学本事时,金大姑更是一脸担心地嘱咐他俩,到了别人家里要守别人家的规矩,要老实乖巧,不要得罪人,有眼色一些,勤快一些,尽可能多学点本事,不要偷懒……这俨然是位关心孩子的至亲长辈,哪里象是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姻亲模样?

金大姑这个作派,实在令人疑惑,到底胡家兄妹的亲姨妈是金柳氏还是她?

金嘉树越发觉得她的态度殷勤亲切得不合情理了。

不过,人家三人相处得好是好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安抚了三人一番,把金大姑送走了。至于胡家兄妹,麻尚仪早就通知了熟人过来,将他俩带去住宿与学习的地方。

金嘉树见麻尚仪叫来的那人穿着体面,虽然只是一身布衣棉袄,却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看起来是个正经良民的模样。他大约三十来岁年纪,身材略微发福,脸圆圆的,笑得十分讨喜,说话行事都颇有章程,自我介绍姓丁,家里做些小买卖,管麻尚仪叫姑姑。金嘉树猜想,麻尚仪应该是想让他教导胡家兄妹做生意的规矩吧?

胡家在遵化州是个小财主,家里也有生意,只是胡员外更侧重经营家中的田地罢了。但如果胡应元能学会做生意,将来回了胡家,也能争得一席之地吧?胡玉芝虽是女儿家,学着算算账,也不是坏事,哪怕是嫁了人,也能用来管家。

金嘉树觉得自己大致能猜到麻尚仪想让胡家兄妹学习的是什么了,便客客气气地跟那位丁掌柜寒暄了几句,托他照应胡家兄妹。丁掌柜一直态度殷勤有加,却不会显得过于谄媚,对待麻尚仪的态度也是尊敬多于巴结。

麻尚仪倒是没跟丁掌柜多说什么,简单嘱咐了几句关于胡家兄妹的食宿安排,点明金大姑可能会去探望他们,但最好别让两个半大孩子轻易离开丁家店铺,省得走失,又或是遇上什么不怀好意的人——比如昔日金家二房在长安逗留期间曾经得罪过的人。这些人兴许见过胡家兄妹,若是他们找不到金鑫一家,把气撒在胡家兄妹身上就不好了。

金嘉树心里还在疑惑,金家二房在长安城竟然还能有仇人?金鑫在此人生地不熟的,又有官司缠身,竟然如此大胆?他从前怎么没听说过?

但金嘉树一转头,看到胡家兄妹一脸畏惧的表情,心里便隐隐有几分明白,为什么麻尚仪会这么说了。他抿了抿唇,心想胡家兄妹不往外乱跑也是好事,便闭紧了嘴巴不出声。

最后胡家兄妹老老实实地拜了丁掌柜,又向金嘉树、麻尚仪与林侍卫拜别,方才跟着丁掌柜离开了。

他们走后,金嘉树忍不住问麻尚仪:“嬷嬷,那位丁掌柜是……”

麻尚仪微笑,也不瞒他:“他堂叔丁公公,曾在慈宁宫当过几十年的差,如今已经告老还乡了。他家原是直隶人士,几房人靠着老丁接济,再做点小买卖,日子过得还行。这小丁因生得比兄弟都伶俐些,擅长与人打交道,便跟着我们到长安来了。他没跟我们一同进城,因此知道他与我们有关系的人不多。哥儿别看他平日里只是做些小买卖,可他背后还有他堂叔呢。让胡应元、胡玉芝跟他多学点本事,日后回了直隶,也能受益无穷。”

金嘉树明白了,也不追问,只小声试探:“方才嬷嬷说的……城里还有金家二房得罪过的人……”

麻尚仪笑了笑:“我可没撒谎。当初金家二房滞留长安的时候,许多人知道他家做了什么,都很看不起,背地里议论纷纷。他家有人沉不住气的,平日里可没少与人拌嘴。等金鑫一家走了,只留下金大姑,她可没少被人上门找晦气。也就是她答应房东,愿意与房东介绍的亲戚相看,房东才帮她把人都赶走了。后来她变卦,不肯再与人相亲时,房东便格外生气,不肯再与她续租。不过,这些人也就是嘴上厉害罢了,还不至于迁怒到两个孩子身上。我方才这么说,不过是想让他们少出门罢了。金大姑在周家十三房做事,等闲出不来,想要告假也不容易。她不出门,胡家兄妹也不能乱跑,双方见面的机会便少了,我们也能省心些。”

金嘉树欲言又止。

麻尚仪知道他想说什么,微笑着向他摆了摆手:“哥儿别担心,如今金大姑满心想要笼络胡家兄妹,她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自寻烦恼的。”

金嘉树忙道:“方才我在旁看到他们相处的模样,心里就觉得古怪。他们亲热得太过了。从前在老家时,我可从来没见他们如此亲近过。大伯娘素来看大姑不大顺眼,嫌她在家吃白饭。大姑虽说没少替胡家兄妹做衣裳,但那是大伯媳妇为了节省花销才会找她做活,家里其他人的新衣裳却几乎都是上外头店里做的,只有大姑与胡家兄妹是例外。大姑受到这般对待,与大伯娘关系寻常,又怎会轻易与大伯娘的外甥交好?可方才他们那个样子……”

他犹豫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虚假的感觉。

麻尚仪微微一笑:“这不奇怪。金大姑与胡家兄妹只是虚与委蛇罢了。金大姑害怕自己独身扶灵上路,会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急需要让胡家兄妹给她做个臂膀,兴许还要考虑将来养老的事,毕竟如今她已经指望不上亲侄儿、亲侄女了。而胡家兄妹则需要保证自己明春能顺利返乡,倘若与家人相处不好,一位能关照他们的长辈便十分必要了。他们各有所需,彼此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互相利用一番也没什么出奇的。只是从前他们之间隔着金家二房其他人,没必要象今天这般亲热。你见惯了,才会觉得今儿这一出透着古怪罢了。”

金嘉树明白了,暗叹一声:“若他们之间只有虚情假意,这戏终究是不得长久的,过不了多久,便撑不下去了。”

麻尚仪淡淡地说:“他们起码会撑到返回遵化州老家为止。至于过后会如何,哥儿又何必操心呢?胡家兄妹自有亲族可依,金大姑也有嫡亲妹妹可投奔。再怎么样,也不至于饿死。”

金嘉树不好意思地笑笑,忙行了一礼:“是我多虑了。那金大姑与胡家兄妹的事,便都拜托嬷嬷处置了。”

麻尚仪微笑点头:“哥儿放心,我心里都有数呢。”

金嘉树又转头去向林侍卫道谢,表示他手下的兄弟辛苦了,自己愿出一份银子,请林侍卫出面,邀请那些参与了寻找、救助胡家兄妹的卫士饱吃一顿酒肉,再送上一份谢仪。林侍卫表示,这些事他自会料理,让金嘉树不必操心,只管回屋读书去吧。 五百九十四章 未来的安排 金嘉树当然不会回屋读书。他今天在谢文载那边的课程还未结束呢,方才只是临时告假才回的家。如今事情办完,他当然要回老师那儿去,继续上课了。

他在家里逗留了大半个时辰,耽搁的课程,一会儿还得去寻同窗吴珂借笔记,重新补上呢。

金嘉树匆匆出了门,麻尚仪与林侍卫送走了他,回头关上大门,瞧着前院空了,再无旁人在场,两人表情都是一松。

麻尚仪微微笑了一笑:“这孩子真是容易心软。他还惦记着想保住金大姑和胡家兄妹的性命呢。但凡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他都会留意到,时不时试探我的意思。不过还好,他毕竟年纪还小,容易应付。”

林侍卫压低声音:“胡家兄妹倒罢了,当年柳黛娘离家时,他们年纪还小,还不记事呢,只怕见了许娘娘也认不出来。许娘娘也发了话,要尽可能保全他们兄妹,就当是回报了柳黛娘的恩德。可金大姑不但亲身经历了当年的事,又清楚许多内情,只是如今还未猜到真相罢了,不定哪日便会想明白,又或是说漏了嘴。留下她,后患无穷,不能心软!”

“急什么?”麻尚仪淡淡地说,“树哥儿想让她扶灵返乡,那便让她回去。这两千多里路,她一个妇道人家,弱质女流,刚失了至亲,还带着两个半大孩子,这一路必定会吃不少苦。等她回到老家,将老娘后事安顿好了,大病一场,也是寻常事。若是她就此一病病死了,谁能挑得出错来呢?这些事自有老丁、阿田他们安排,不必我们操心。至于胡家兄妹,刚回遵化州时,他们肯定是要回胡家的,不会与金大姑一道生活,自然不会发觉其中有异。

“等金大姑死了,他们顶多就是哭一场,说不定连这场哭,也不是真心实意,不过是装出来的样子罢了,过后仍旧过他们的小日子去。只要阿田与老丁盯紧些,记得看好了这两个孩子,别让胡家人折腾太过,再找机会多多拉拢,他们日后自然会心向我们。若是他们不堪造就,那只要能保证他们能过太平日子,我们对许娘娘便有了交代;若是他们可堪造就,将来我们在遵化州便有了更多的帮手。他们兄妹是当地人,再不受家族待见,也是有根有基的,比起阿田他们假造的身份,自然更稳当些。”

林侍卫听得点头:“是,丁公公必定会安排妥当的。我听底下的兄弟们说,那胡玉芝还罢了,天真又糊涂,可胡应元倒还有些小聪明,比一般的蠢货、呆子强多了。今冬让小丁掌柜好生调|教他一番,叫他懂得些眉眼高低,等回了遵化州,丁公公便有了可使唤的帮手。”

麻尚仪点了点头,暗暗叹了口气。

虽然有些麻烦,但许贤妃与金嘉树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救助胡家兄妹,她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当年柳黛娘是在被丈夫胡员外打伤之后,逃出胡家的。她追上了金家二房的人,一路同行进京,虽说也是寄居在金举人家中,但她个性软弱,又有伤在身,并不曾对许贤妃有任何冒犯,还曾经带伤帮她照看孩子,死后更是充当了许贤妃的替身。许贤妃念其旧情,感其恩德,苦劝皇帝留下她儿女的性命,也证明了许贤妃的好人品。

许贤妃甚至还想过,若是胡家兄妹将来亲近他们这一方,懂得事理,知道进退,那么他们也不是不能让其知道亡母所在。

当然,不是直接将“金门柳氏”的墓地地址告知胡家兄妹,而是安排人挖出柳黛娘的棺木,秘密迁移到遵化州至京城的官道附近,寻一处人迹罕至之所,另行安葬,再安排人冒充当地山村村民,前往遵化州州城,“无意中”透露出当年救助了过路的重伤女子,可惜此女终究因伤重而亡,自家好心替对方办妥后事的“真相”。

金家二房的知情人那时已经死绝,无法反驳这个说法;胡员外殴妻重伤的事实也能对得上;柳黛娘失踪是因为被人救走,过后伤重而亡;偏僻的小山村中无人前往州城,自然也不会知道胡员外杀妻的官司,无法将柳黛娘死讯告诉其家人……

胡家兄妹届时前去亡母“坟前”祭拜、迁坟,也只会看到一具体面下葬的薄棺,以及遗骨上残留的明显伤痕。一切都能逻辑自洽。事隔多年,谁能看出其中不对的地方?

殴妻的胡员外罪有应得了,胡家兄妹找回了亡母的遗骨,死去的柳黛娘也能受到儿女祭拜,皆大欢喜。更不会有人疑心,葬在遵化州境内官道旁山间的一座孤坟里的妇人,与死在京城的金举人原配“许秋娘”,会扯上什么关系。

麻尚仪不知道许贤妃有这个想法多长时间了,但听起来没什么破绽,也不难办到。太后娘娘对此也是赞成的。皇帝不置可否,但并未反对,只是要求此事需得在尘埃落定后再进行,眼下谁也不能动京郊寺庙后方那座“金门柳氏”的坟。许贤妃还得每年打发人前往那坟前祭拜,哀悼“亡姐”。将来若要迁坟,也得让金家长房之子金嘉树亲自出面,安排人将“亡母”遗骨迁回祖坟。哪怕最终葬进金家祖坟的只是空棺,表面上的仪式也要做全了,不能叫人挑出错来。

皇帝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怕叫人看出破绽来。他如此小心谨慎,容不得半点差错,估计许贤妃的计划要实施,也是新君继位,孙家倒台之后的事了吧?

麻尚仪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遇上一位重情重义的皇妃娘娘,他们这些底下办事的人,都忙碌了许多。不过,若许贤妃不是这般重情重义的好女人,皇帝也不会看上她,太后娘娘更不会对她寄予厚望了。她们这些慈宁宫旧人,又何尝不是因为信得过许贤妃的人品,方才会冒着天大的风险,合力为她扫清身世的隐患?

麻尚仪挺直了腰杆,觉得自己要忙碌的事情还多着呢,实在没功夫再胡思乱想了。

她低声嘱咐林侍卫:“你得空就去看一看胡家兄妹,瞧他们跟小丁学得怎么样了,还得安排人明春护送他们与金大姑返乡。记住——要安排树哥儿没见过的人来充当护卫,省得他起疑心,也免得有外人掺和进来,给咱们的计划添乱。”

林侍卫点头:“我心里有数,嬷嬷就放心吧。”

“行,那你去忙吧。哥儿那边还是得有人守着才好。”麻尚仪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裳,“海家的太太和姐儿还在后头等我呢,我得回去招呼客人了。” 五百九十五章 针线 麻尚仪回到后院,一进门便立刻向等待已久的马氏与海棠道歉:“实在是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前头来了客人,我们哥儿也回来了,招呼他们的时间长了些,怠慢二位了。”

马氏手里正拿着针线,抬头笑道:“这有啥?额们都这么熟了,常来常往的老邻居,不必如此客套。老姐姐有正事要忙就只管去,额们在这里坐着就行。若是家里有事,额早就告辞家去了,不会跟你外道。”

麻尚仪笑着在她对面坐下:“话虽如此,再相熟的人家,也不能将待客的礼数抛在一旁,那就太不恭了些。”她看了一眼马氏手中的针线,面露讶异,“马家妹妹,你这是……”

马氏笑道:“额方才瞧见你这炕尾放着针线篮子,里头的活计看着实在精致,就忍不住拿起来,想替你绣几针。不过额老眼昏花的,实在是没把握做好了,就怕弄坏了你的好针线,就让额们家棠棠替额绣了几针。棠棠的手艺还是能看的,老姐姐你瞧瞧,没糟蹋你的活计吧?”

麻尚仪惊讶地接过针线,转头看了海棠一眼。

海棠羞涩地笑笑,低下头去,心中却很是无奈。

她其实不想在麻尚仪面前出这个风头,奈何这条巷子的邻居们相互串门,女眷间常有替主人家做针线的习惯。自家祖母通常只在王家这么干,在金家从未试过,今日忽发奇想,非要她绣上几针不可,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为了不惹麻尚仪生气,她还不能故意表现得太差,需得与针线本身的技艺水平保持一致才好。不过她这几针没用什么特别的针法,但凡是女红水平好一点的人都能做得到,麻尚仪应该看不出什么来吧?

麻尚仪将针线拿到窗边,借着窗外的光,仔细端详了那几行新添上的针脚,不由得露出了微笑:“果然做得好。我早听别的老邻居说,海家的姐儿针线活做得极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这手女红,也算是有几十年的老功底了,在宫里虽不算出众,但也能算是能见人。棠姐儿替我绣的这几针,看起来竟不差我什么,可见姐儿的天赋着实过人!我在京城见过的名门淑女,女红能胜过棠姐儿的,可说是寥寥无几。”

马氏越听越开心,笑着捂嘴道:“老姐姐这话就夸得太过了。额们棠棠年纪还小,虽说在针线上头有些子天赋,但还不敢跟那些高门千金比。她如今就是女红练得多了,做得熟练些罢了。”

她嘴上说得谦虚,其实心里得意得很。如今她就喜欢在熟人面前显摆自家孙女的好针线,每每能获得众多赞誉。

虽说他们家是打算回直隶老家的,但那都是老爷海西崖的意思,不定哪一天就会被她说服,留在长安养老了。若是老爷最终松了口,海家在长安城里靠着镇国公府,无论是孙儿海礁补军职谋前程,还是孙女海棠的婚嫁,都能有更好的选择。孙女再过两年也到该说亲的年纪了,为了给她找到一门好亲事,提前两年扬名,也不算太早。

马氏特地拿孙女的女红功夫来做文章,就是盼着海棠能在这上头得个美名。以海家的门第,她与其在外头宣扬孙女的才学,还不如让人夸奖孙女是个贤惠能干的好姑娘,更容易获得那些高门显宦之家的夫人太太们的好感呢!

马氏打响了如意算盘,海棠只能在旁无奈地配合,面露乖巧的微笑,低头做羞涩状。

她知道祖母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她真的还没到那个年纪……

麻尚仪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马氏的用意,只一个劲儿地夸奖海棠的针线,又道:“我年纪也大了,如今做起针线活来,不比年轻时候利索。平日里若想做点儿荷包、腰带之类的小件,都交给春雨去做,自己懒得动手。只是春雨到底还年轻,做的活计总有不大合我心意的地方。我怕说得多了,伤了她的心,以后她就不肯再苦练了,因此不好挑剔她。有时候,我想要多添几件家常用的衣裳鞋袜,还是得亲自动手。总归自己做的活计,才是最合自己心意的。”

说着她便抬起头,看向海棠:“今日见了棠姐儿的针线,我心里实在是喜欢,可惜就这几针,太少了。马家妹子,若你不介意,我能不能请棠姐儿替我做两件衣裳?不必添什么金珠满绣,就是家常的衣裳,我预备着正月里在家守岁时穿的。我腾出手来,就能给树哥儿添两件新棉袄了。自家人做的,总比外头的裁缝经心些。”

她又郑重表示:“马家妹子放心,我必定重礼相谢!”

马氏没想到自己只是习惯性显摆一下孙女的女红手艺,就给孙女揽了活。她犹豫地看了海棠一眼,想到麻嬷嬷不但是镇国公府出身,还是照顾金嘉树起居饮食的近邻,便把心一横:“老姐姐看得起额们家棠棠的手艺,是对她的抬举。若你不嫌弃棠棠手艺粗糙,只管吩咐便是了。棠棠的手艺比不得国公府针线上的嬷嬷们,但简单的家常衣裳还是做得来的。”

海棠闭了闭眼,心中暗叹,面上表情却不变,羞涩地笑着起身,向麻尚仪行了一礼:“嬷嬷想要做什么样的衣裳?可挑好了料子?是要做棉袄么?”

麻尚仪微笑着拉住她的手:“料子我已经准备好了,预备要做一件镶毛皮的方领比甲,絮一层夹棉,镶个边,就是家常时穿着暖和的,不难做。一会儿我就打发春雨把料子给你送过去,随你做成什么样都行。嬷嬷信得过你。”

海棠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应着了。

马氏与海棠在海家消磨了半天功夫,见快到吃饭时间了,方才告辞而去。

她们一走,麻尚仪便叫了春雨过来,命她拿钥匙开箱,选两匹颜色庄重淡雅的料子,连带着麻家新送来的毛皮一块儿送去海家。

春雨不解地说:“嬷嬷不是娘家侄女说好了,要找她介绍的裁缝娘子做这身新衣么?怎的如今把差使交给了海家的姐儿?她才多大年纪?论手艺如何能跟外头正经的裁缝娘子相比?”

“你只管照着我的吩咐做便是了。”麻尚仪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是一身家常衣裳罢了,我侄女那边,另送一批料子过去便是。我如今还差这一身衣裳的钱不成?”

春雨闻言便闭了嘴,乖乖取了钥匙开箱去了。

麻尚仪重新拿起那件还未完成的针线,仔细端详着上头由海棠新绣上去的几行针脚,嘴角微微翘起。

真有意思……海家的姐儿针线活确实做得挺好,虽然这几针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只觉得很精细很稳当,可这收针的手法却颇为特别,与宫里常见的手法极其相似,宫外却少见。看起来海家的姐儿很习惯这么做了,就在她进门前匆匆收了针,把针线交给了自家祖母……

这姑娘是从哪里学会这一手的呢? 五百九十六章 纠结 海棠收到金家送来的料子和毛皮时,时间已经将近傍晚了。

她翻了翻那两匹衣料,还有毛皮,就忍不住直叹气。

马氏不知道她在为什么叹气,还笑道:“麻嬷嬷的要求不高,衣裳又是预备到正月里才穿的,你慢慢做就是了。额觉着,以你平日里做针线的速度,一个月都不用就能做好了。尽量做得精细些,她虽然说不需要满绣,但也不能光秃秃的啥都没有,你就在边边角角的地方绣些别致的纹样,也好让麻嬷嬷瞧瞧你的好针线。她可是宫里出来的人,太后娘娘身边的心腹。长安城里哪家的夫人太太不敬她三分?只要她夸你一句,谁都会高看你一眼。日后你去国公府赴宴,再遇上别家的千金小姐,就没人敢小看你了。”

马氏打从心里认为,自家孙女在女红上的功夫就不可能输。她正经学针线才多长时间呀?两年不到,就已经能跟人家有二、三十年功夫的针线娘子比了,满长安城里的大家闺秀都不如她有天赋!

既然有天赋,那就赶紧把名声传扬开,可不能光自家人知道。这种好名声,要比唐家大小姐在诗词才华上做文章稳当多了。对于边军武将人家来说,儿媳妇即便是会作一百首诗,也比不上做一身厚棉袄的本事实用。唐家大小姐想靠才名求一门好亲事,结果被同样有才名的金善缠上,费了好大功夫才能脱身,名声也坏了。靠女红扬名的女孩儿就不容易遇到那样的浪荡子,还会给人留下安静、贤惠的印象。

马氏不指望孙女能嫁进高门大户,但孙女这般出色,总要嫁个样样都配得上她的青年才俊吧?最好是有些家底的,孩子嫁过去也不至于受苦,就象周芝兰那样……

马氏心里更期盼孙女能在长安婚配,那样兴许丈夫就会舍不得孩子,决定要留下来了。至于回老家扫墓那事儿……回就回嘛,等丈夫告老致仕了,趁着身体还行时,回老家一趟,拜祭一下公公婆婆,过后照旧回长安度日,也是一样的。横竖永平老家也没几个与丈夫交好的亲友,长房亲族更是面目可憎,三十多年没见过面了,哪里比得上长安这里熟人遍地,还有她亲人在这里哪!

要养老,自然是在熟悉的地方更好。横竖他们夫妻都到西北三十多年了,早就习惯了这边的生活,回永平做什么?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如长安繁华……

马氏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嘴上继续笑着哄孙女:“额知道你平日里不耐烦做这些,从来只会给自己家里人做衣裳帽子,可你毕竟也大了,再过两年就该说亲了,额们也该想想以后。你有本事,咋就不能宣扬出去咧?有了好名声,又有麻嬷嬷替你撑腰,你将来谁都配得上,还怕别人看不起你么?”

海棠无奈地说:“阿奶几时有了这样的想法?事先也不跟我说一声。先前在金家,您也是忽然就让我在别人的针线上动手,吓了我一跳。你就不怕我把人家好好的针线活给绣坏了,直接得罪了麻嬷嬷?”

马氏摆摆手:“不会,不会,麻姐姐可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从前额们与她不相熟,想着她是宫里出来的,一回长安就审明了马老夫人的罪,又给人喂了毒酒,就觉得她不好惹。其实她为人行事再和气不过了,既明白事理,又会替人着想。这些天额跟她相处得多了,想明白了许多道理咧。她知道了额心里的烦恼,还替额出了不少主意,样样都可行。倘若你姨奶奶有她一半聪明,额能少操多少心哪!”

破案了!原来麻尚仪近来没少给马氏吹耳边风哪?

海棠有些懊恼,自己不该总躲懒,抱着回避的心态,任由马氏与麻尚仪见面往来,自己却只是偶尔参与。也不知道麻尚仪都跟马氏说了些什么,后者从前可没有过给孙女扬名的想法,更不会考虑让她在长安说亲,就怕二老回了直隶老家后,要承受骨肉分离之苦。如今马氏不再有这层顾虑,莫非是改变了未来的安排?

祖父海西崖知道祖母的想法吗?

海棠微微皱了眉头,面上不露异样,只随口跟马氏讨论些衣裳的式样、绣什么花纹之类的话题,不久之后便带着衣料毛皮先回屋去了。

兄长海礁没过多久就回到家中。在晚饭开始之前,他去了西厢书房温习功课,海棠便过去找他。

海礁抬头看到她进门,便用眼神示意她将门关上,轻声道:“回来前我先去见了小金。他说了今儿胡家兄妹与金大姑上门的事。具体的情形我都知道了。小金觉得,麻尚仪会安排胡家兄妹去学本事,估计他们回到遵化州后,会被安排给慈宁宫出来的嬷嬷、公公们跑腿办事,就算胡家对他们不好,今后的生计也不会有问题。他嘴上虽不说什么,心里应该还是挺欢喜的。只是金大姑那边,可能就不太妙了。他疑心麻尚仪他们不会放过金大姑,就算让人顺利扶灵返乡了,也会找机会把人弄死的。可他做不了什么,只能装作不知道。”

海棠在他对面坐下:“金大哥不是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吗?慈宁宫旧人若是打算在遵化州动手,他鞭长莫及,也做不了什么。他跟金大姑的亲情,还没深厚到让他不顾宫中许贤妃与八皇子的利益,也要与麻尚仪他们对着干的程度吧?”

海礁笑笑:“那自然是不至于。我看小金心里也就是有些不忍心罢了。他曾经提过,从小到大,金大姑待他虽然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坏,骂他是有的,打却不曾有过,有几回饿肚子时,金大姑还曾悄悄给他塞过吃食。次数不多,吃食也不多,但他一直被人欺负苛待,难得有人对他好一点儿,他便会记在心里。

“那时候他年纪还很小,据说金大姑也有过孩子,就是差不多大的时候夭折的,兴许是移情之故。等他大两岁,金大姑就再没给他塞过吃的了。不过不久之后,许贤妃封了妃,皇帝赏了金子下来,金举人就对长子好了些,也愿意让他去读书了。他的境况有所好转,再也没挨过饿,只是总被支使着干活,偶尔还会挨打罢了,倒也用不着旁人接济。”

金嘉树的境遇有所好转,金大姑对他也没有了怜惜,但那曾经的一点儿善意,却一直记在他心里。他如今愿意接济金大姑银子,希望能保住她的性命,都是从那点儿曾经的善意上来。换作是金家二房其他人流落长安,可未必能有这个待遇。当然,他不至于为了她而影响生母亲弟的利益,只是在力所能及下,他还是希望能对金大姑有所帮助的。

正因如此,当他发现自己无法阻止身边的人对金大姑不利时,才会觉得心中纠结。可这些话,他谁也不能说,就算是对着好朋友海礁,也只能在不提及自己生母秘密的前提下,含含糊糊地提一提。

他说得含糊,不代表海礁看不出他心中的纠结。可就算看出来了,海礁又能怎么办呢? 五百九十七章 海礁的计划 “怎么办?凉拌!”

海棠一边整理着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一边对兄长海礁道:“我们能替他出什么主意?难道还能帮着他救人不成?还是劝他别纠结了,金大姑死了对他比较有利?为什么有利?因为那样就没人能说出当年被当成他娘埋在京城的人事实上是谁了!可这件事我们是不该知道的,说出来就轮到我们倒霉了。哥哥在这事儿上可千万别露了口风。若是金大哥实在难受,你便问他,为什么麻嬷嬷他们不肯放过金大姑,这事儿就过去了。他肯定要想办法搪塞你,把你的问题糊弄过去,还要担心你会起疑心。这么一分心,他也就没功夫再纠结金大姑的问题了。”

海礁叹道:“方才我就是用这个法子,让他再也顾不上难受的。他告诉我,麻尚仪他们不肯放过金大姑,是因为他娘从宫里出来后,回到家里却死得不明不白,许贤妃一直疑心是金家害死了自己的亲姐姐。因此,除了几个年纪小的,还有当年不曾去过京城的,金家其他人她都怀恨在心,就连金举人也不例外。只不过金举人是小金的父亲,许贤妃看在小金的面上,才容忍了金举人,还会提醒他离乡避祸。

“如今金举人死了,金家二房其他人也都罪有应得,只剩下一个金大姑。她也是亲历了当年旧事的人。据许贤妃回忆她姐姐在宫中说过的话,知道金大姑没少给金二老太太和金柳氏做帮凶,因此许贤妃也要跟她算这笔旧账。周太后支持许贤妃为亡姐报仇,慈宁宫旧人自然要为此出力了。”

这个理由听起来非常正当。涉及到“亡母”之死,金嘉树完全没有反对的道理。若不是海家兄妹都清楚许贤妃就是金举人的原配,进宫后就再也没出来过,兴许还真的会信了金嘉树的话。

正因为金嘉树心里清楚,根本就没有什么杀母之仇,所以他才会在金大姑的生死问题上如此纠结吧?

海礁叹道:“罢了,这件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小金同样也无能为力。除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别无他法。小金已经替金大姑争取过了,好歹她如今可以带着亡母的遗骨返回老家,就算死了也不至于埋骨他乡,比起金举人一家要强些,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谁叫她当年帮着娘家亲人欺负了隔房的弟妹呢?人家记仇,她又正好拿捏了许贤妃的把柄。就算许贤妃心地善良,不与她计较,皇帝也不会留下她这个隐患,给八皇子继位之事平添变数的。”

他想到上辈子孙家抓住许贤妃二嫁的把柄,在德光皇帝驾崩后依然能掌握大权,为祸朝野,给大楚带来了多少苦难,便觉得金大姑的死也不算什么了。金嘉树是因为不知道孙家有多可恶,又会给大楚带来多大的伤害,才有闲心为一个没怎么善待过他的长辈的性命纠结。这是他心地良善的好处,可国家利益在上,皇位的平稳更迭重于一切。倘若国家不得安稳,只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去。

海礁硬起了心肠:“下回再遇上小金,我就会拿他今天这番解释的话堵他的嘴。既然当年他母亲的死与金大姑也脱不了干系,那他又何必为金大姑抱不平呢?若不是他母亲死了,他又怎会从小受人欺凌苛待,甚至挨饿?那自然也用不着金大姑出面做这个好人了。相比杀母之仇,金大姑那点小恩小惠又算得了什么?”

这么一来,金嘉树心里便是有再多烦恼,也没法再跟海礁提了。反正他不可能说出心中最大的秘密,又先向海礁撒了谎,被人堵回去,也是自找的。

海礁拿定了主意,却还是忍不住要叹气。

他越是清楚金嘉树的秘密,就越是忍不住同情这个好友。这种心里有事却无人可倾诉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他重活一世,还有小妹这个知情人能分担他的烦恼。金嘉树又能找谁分担去呢?

海棠见海礁一副长嘘短叹的样子,只好拿别的话题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今儿我跟阿奶去金家找麻嬷嬷说话,我觉得阿奶的想法有些不对劲。近来她俩时常见面聊天,也不知道麻嬷嬷都跟阿奶说了些什么,阿奶如今竟然想在长安为我扬名,似乎打算在本地为我说亲。”她将祖母马氏今天在金家与家中说的话,都复述了一遍给兄长听。

海礁坐直了身体,眉头微皱:“阿奶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家不是说好了,等爷爷告老,便回直隶永平府老家去住么?为了这事儿,我都开始找门路打听直隶境内的卫所了,想着说不定将来还会到京城一带的卫所去当差,甚至都开始想办法接近涂荣了。倘若爷爷与阿奶当真决定留在长安养老,那我岂不是白忙活了?她老人家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万一我给自己在京城找了差使,爷爷阿奶却不打算走了,那岂不是要我一个人跑两千多里外当差去?!”

海棠不由吃了一惊:“你在想办法接近涂荣?”

“那是当然的。”海礁哂道,“皇帝佬儿的心思太难猜了,继续跟着镇国公府混,他家的手又伸不到长安去。我难道还能指望小金把我推荐到京里去?他自个儿的前程都还没着落呢!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我自己找到门路,往京城当差,兴许还能提前替小金探探路什么的。涂荣比那曾庆喜身份高,权势大,又是皇帝心腹,得皇帝信任,皇帝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自有他挡在前头,不必手下的人操心。他还跟镇国公府相处融洽。镇国公不但不拦着周家人与他结交,甚至自己也鼓励家中儿孙与涂荣套近乎,争取再多荐几个人进京当差,也好与周四将军做个臂膀,相互扶持。我若不想得罪周家人,又想进京谋前程,涂荣便是最好的选择了。”

海礁已经通过熟悉的镇国公府子弟,摸到了一点门路,接下来打算慢慢花两年功夫去接近涂荣,让对方发现自己的本事,主动生出招揽之心。只要涂荣主动提出带他去京城任职,后面的事都不必他操心了,镇国公府也只有赞成的。

他都计划好了,一切进展顺利,结果如今妹妹却告诉他,家里人不打算走了?

这不是开玩笑么?!

海礁不由感到头疼起来:“阿奶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呀?爷爷知道这事儿么?!”

海棠端详了他几眼,郑重地问:“哥哥,其实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阿奶似乎觉得你在长安会有更好的前程。她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若你没攀上涂荣,也没能靠着金大哥的关系谋取前程,留在长安确实不错,而且更稳当,更轻松,风险也小。只要周家地位稳当,你未来便是一片光明。你真的不考虑留下来吗?非得要去京城不可?” 五百九十八章 为什么要进京? 海礁闻言顿了一顿:“小妹何出此言?这事儿我们不是早就决定了么?我们当然要回老家了,爷爷这些年一直在念叨这件事呢。” 况且他们也还有许多事要去京城办的。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孙家继续嚣张下去了,不然整个大楚都要跟着遭殃。海家早就因为保护谢文载以及一众吴门故生的缘故,与孙家处于敌对立场,若不想办法让孙家早日倒台,将来回了永平老家,海家人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更别说是谋求更好的前程。而孙家就在京城,若不上京,他们又如何利用知道的情报去对付孙家人呢? 海礁认为这种事根本不需要去考虑。 海棠却道:“爷爷的想法且不提,阿奶肯定要想法子说服他老人家的,只说你打算在京城办的事。你就算成功攀上了涂荣,去了京城,也只是小人物,能对孙家有什么影响呢?你还是只能借着其他大人物的力量去对付孙家,比如周四将军、涂荣等人,再进一步就是靠金大哥攀上许贤妃母子,利用你上辈子知道的情报,帮着他们出主意什么的。可这么一来,你就会有危险。孙家有权有势,他们奈何不了周四将军、涂荣和宫里的许贤妃,对付你一个小人物却易如反掌,到时候你有把握逃过他们的报复吗?” 海礁没吭声。他想说自己有把握,但又打从心里知道,这种事是说不准的。倘若孙家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上辈子又凭什么风光了那么多年,连着太后、新君、新阁老与朝中忠臣们合力围剿,都付出了无比惨重的代价,才成功把他们铲除掉?他一个曾经的锦衣卫密探,见不得光的小人物,不过是知道些未来的情报,就敢说自己能对付孙家了,那也未免太过傲慢了些。 海棠见他不说话,便又继续道:“哥哥或许有自己的抱负,想要去京城挣一挣前程,可你也要想想咱们家的情况。若你在京城有个好歹,叫爷爷阿奶怎么办呢?叫我怎么办呢?如果二老知道你进京会有风险,估计根本不会同意你离开。” 海礁抬眼看向小妹:“难道因为害怕风险,便不进京了?就算留在长安,也未必就安全无虞了。上辈子西北边疆再起战火,西北边军的将士还是要出征的。我若留下来,照样要入军中任职,难道就不会上战场?战场岂不是比进京更危险些?爷爷不会拦着我的,就如同当年他不曾拦过爹爹一般。” 海棠道:“保家卫国是军户人家的大义所在,你进了军中,上战场杀敌便是你的职责,爷爷自然不会拦着你。可进京斗孙家就是另一回事了。这不是你必须要去做的事,没了你的参与,也不是就一定会失败了。” 这辈子跟海礁的上辈子已经不同了。 首先周家还在,镇国公府成功挽回了德光皇帝的圣眷,不但改善了太后与皇帝的关系,还借着支持八皇子继位一事,稳住了自己的地位与兵权,再加上镇国公诸子都不曾遭遇算计,哪怕镇国公老朽病退,也不愁后继无人。 其次,由于皇帝公开了七皇子的存在,纪王世子还宗继位的呼声大减,孙家的权势也受到了影响,眼下朝中已经没什么人再嚷嚷着“国赖长君,只有纪王世子才是最适合的储君人选”这种话了。没有了纪王世子这个幌子,孙家眼看着没有了光明的未来,会依附追随他们的人,自然也大不如前。
再者,马老夫人的倒台也牵连到了孙家。孙家不得不抛出孙永柏做牺牲品,好保住孙永平。可孙永柏知道太多孙家的罪证了。为了堵住他的嘴,孙家要先内斗一番,再加上孙家安排在陕西的间谍网彻底曝光,被连根拔起,罪证却经了御前,孙家自顾不暇,得先想法子让自家人脱身,暂时就顾不上坑害他人了。 除此之外,胡人战争失利,陷于内斗,西北边境暂时平稳下来;孙家通过周淑仪暗害颍川侯世子的计划中途夭折,反而暴露了自己,与颍川侯府关系破裂,周家也不会再结下颍川侯这个大敌。如此种种,周家形势一片光明,孙家反倒前程晦暗,再有陶岳提前几年入朝为高官,帮着皇帝与孙家打对台。如今就算没有海礁进京去掺和,孙家倒台的日子也不远了,根本用不着他再去冒险。 他留在长安,照样能靠着与镇国公府、金嘉树的关系,对京中的大人物产生影响,自己还能更安全一些,前途也会更加明确,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就算是要陪伴金嘉树一同进京,那也可以等金嘉树离开时再走。金嘉树还不知要努力几年才能考得举人功名,海礁又有什么可急的?先在长安打好基础,再带着官职与功绩进京,难道不是更能帮上好友的忙吗? 海棠把这一条条都列出来给兄长听,最后再添一句:“若哥哥担心那位救了你的恩人庄小姐,如今庄爷爷安好无恙,吴门故生在朝中的势力也越来越大了,想来庄小姐的舅家胆子再大,也不敢再算计她了吧?要么你想法子去劝劝庄爷爷,让他把孙女接到长安来住?到时候咱们也可以借着表叔公跟庄爷爷的交情,时不时上庄家去拜访,说不定哥哥能得到庄爷爷的欣赏,把你列入未来孙女婿的候选名单呢?” 海礁的脸微微发红,目光闪烁:“瞎说什么呢……” 他表情不自在地左右看看,便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就算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孙家一日不倒台,我心里便安稳不下来。长安虽好,却离京城太远了。无论京里发生了什么事,消息传到长安已经起码过了十天半月,若是遇到要紧大事,很可能会来不及……”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还是那句老话——海礁就非得上京不可吗?京城那边没了他,是否就真的不能成事了? 海礁不敢说这样的话。至少,陶岳与周四将军的才智,他是十分佩服的。有他们在朝中,再加上许贤妃、八皇子已经站在了周家这一边,还有七皇子挡住纪王世子的还宗之路,孙家的颓势已经十分明显了。他就算进了京,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就算不是为了大局,我……也想进京去。上辈子我在京城混了十几年,什么都没混出来,还死得不明不白。这辈子我已经提前知道了那么多秘密,背后还会有镇国公府与许贤妃这两个靠山,我就不信自己混不出个人样儿来!” 他不觉得自己的才干比别人差,如今手上又有了别人没有的金手指,凭什么就不能换一个活法呢? 他不想永远只做别人手中的棋子,一个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小人物。 他也想要……做下棋的那个人! 五百九十九章 为难 夕阳西下,霞光漫天。 风火城外,翠云峰上,有一张石桌,桌旁,有石凳,一对少年男女相互依偎。 少年身材偏瘦,脸色略显苍白,面庞清秀。 少女一席雪白长裙,肌肤如玉,容貌绝美。 少女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在夕阳的照射下,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瑶儿,真希望能一辈子如此!”少年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轻轻说道。 “鸣哥哥,当然可以了,我们可是说过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少女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少年名为陆鸣,少女名为陆瑶。 看着陆瑶脸上的笑容,陆鸣眼神更是温柔,握住陆瑶柔弱无骨的玉手,道:“瑶儿,我虽然筋脉堵塞,不能凝练真气,但只要我能觉醒血脉,到时长老院就会购买灵药,为我疏通经脉,那我就可以修炼了。” “我一定会成为一个武道强者,守护你一生一世的。” “谢谢鸣哥哥。” 陆瑶眼中露出感动之色,又道:“鸣哥哥,曾经真的有测脉者测过,你遗传了你父亲的血脉吗?” “是啊,瑶儿,所以将来你的男人,一定会是一个强者。”陆鸣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陆瑶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的酒杯,酒杯中,是著名的血舌兰花酒,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陆瑶闪电般的在陆鸣的脸上亲了一口,脸色羞红,端起酒杯道:“鸣哥哥,来,瑶儿赏你的。” 陆鸣接过酒杯,道:“瑶儿,你每天都请我喝一杯血舌兰花酒,我真的很感谢有你陪在我身边。” 言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香在舌尖缭绕的,陆鸣的心就像是酒香一样甜蜜,但下一刻,他感觉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瑶儿,我怎么有点晕?你这酒...” 陆鸣扶着石桌,看向陆瑶,但此时,他发现陆瑶的脸色有点冷。 “哈哈哈,陆鸣,瑶儿陪你三年,无非就是养脉,现在时期已到,把你的血脉贡献出来吧?” 此时,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旁出现,是陆瑶的父亲。 轰隆隆! 宛如晴天霹雳,在陆鸣脑海中炸响。 “瑶儿!” 陆鸣不可置信的看向陆瑶,但陆瑶眼中尽是冷漠。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 陆瑶冷漠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刀,刺进陆鸣的心中,他大吼一声,向着陆瑶扑去。 但陆瑶只是微微一退,他便扑到在地上。 “玄元剑派端木麟,六岁修炼,半年打通两条神脉,跨入武士境,九岁跨入武师境,如今十六岁,玄元剑派四大天才之一,而你呢,体弱多病,经脉堵塞,说白了,你就是废物而已,就算你觉醒了血脉,也还是废物,你能和端木麟比吗?” “这样的天才,才是我陆瑶的良配,想与之联姻,必须要觉醒强大的血脉,你既然那么爱我,不如成全我,以你的血脉,帮助我觉醒更强大的血脉。” 冷漠的声音从陆瑶口中发出。 碰! 此时,中年男子一脚踩在陆鸣的背上,手中出现一柄尖刀,叫到:“陆鸣,献出你的血脉吧!” 啊! 脊椎处,钻心的痛疼瞬间淹没了陆鸣,陆鸣嘶吼,声音中满是孤独无助以及绝望。 渐渐,陆鸣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陆瑶,陆云雄,你们为何要夺我血脉!” 陆鸣大吼一声,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压的楠木制作的床一声‘嘎吱’响。 陆鸣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开始,他还以为做一场噩梦,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数日之前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 陆鸣,风火成陆家主脉传人,他父亲是陆家家主。而陆瑶,陆家第一支脉大长老的女儿。 两人同宗不同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可以说是形影不离,私下里甚至已经山盟海誓,私定终身了。 陆鸣怎么也想不到,陆瑶会和大长老对他出手,夺他血脉。 “实力,一切都是因为我实力不足,如果我天赋超凡,实力强大,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陆鸣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双眼满是血丝。 废物! 这是陆瑶对他的称呼,陆瑶三天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吱呀! 这时,房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体柔弱的中年/妇/人,看着床上的陆鸣,关切的问:“鸣儿,你又做噩梦了吗?” 这个美妇人,是陆鸣的母亲,李萍。 三天前,就是李萍担心陆鸣的安危,出去寻找,才救了陆鸣,不然陆鸣已经死了。 自从六年前传出陆鸣的父亲在外面游历被人击杀后,他就与李萍相依为命。 陆鸣看着李萍,眼神变的柔和起来,道:“娘,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 看着陆鸣苍白的脸色,李萍坐在陆鸣床边,摸着陆鸣的额头,心痛的道:“已经三天了,你每次都大叫陆瑶害你,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你的伤是因为陆瑶...” 陆鸣道:“娘,没什么,你听错了。” 陆鸣并没有告诉李萍是陆瑶与大长老干的,因为李萍并没有修武道,告诉了李萍,反而会害了她。 李萍踟蹰了一下,道:“鸣儿,以后在他人面前,不能直呼陆瑶的名字了,两天前,陆瑶觉醒了五级血脉,还打通了一条神级经脉,现在已经获得了长老院的认可,两个月后的族会上,将执掌陆家,成为陆家之主,直呼家主之名,恐怕会被人说为不敬。”
“什么?陆瑶要执掌陆家?她休想。” 陆鸣发出低沉的怒吼,眼睛充血,牙关咬的咯咯作响,牙齿都要咬碎了,鲜血都流出来。 陆鸣的父亲六年前传言被人击杀后,这六年来,陆家一直由长老院管理,并没有立新的家主。 看到陆鸣这个样子,李萍吓得六神无主,只是抱着陆鸣的头,眼泪不断流下,道:“鸣儿,你不要吓娘啊,娘已经失去了你爹,不能再失去你了。” “爹...你到底在哪啊,鸣儿相信你不会死的,如今,鸣儿无能为力,连家主之位都要保不住了。” 陆鸣紧紧的握着脖子上的一个挂坠,由于太用力,指甲都刺进了肉里,鲜血不断渗出。 这个挂坠,青铜所铸,蚕豆大小,是陆鸣的父亲出事之前,托人从外面送回来的,这六年,陆鸣一直带在身边。 手掌的鲜血渗出,流向了青铜挂坠。 嗡! 忽然,青铜挂坠轻微的抖动起来,并且变的滚烫。 陆鸣还没反应过来,青铜挂坠一震之下,居然化为点点粉末,往陆鸣手心一钻,进入到手心中消失不见。 接着,陆鸣便感觉,有一股滚烫的能量,从他的手心,顺着手臂,一只往上,一会之后,便停留在眉心的印堂穴中。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突然,一声巨大的吼声在陆鸣的脑海中响起,震的陆鸣脑海嗡嗡作响。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九龙不死,血脉重生!” ...... 连续的吼声,不断的在陆鸣脑海中响起,随后,一股炙热的气息,从眉心中出发,涌向陆鸣的脊椎骨。 下一刻,吼声消失,但脊椎骨上,却有一阵阵麻痒传出,全身变的滚烫。 “怎么回事?” 陆鸣完全摸不着头脑。 此时,脊椎骨上的麻痒更加剧烈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生长。 “鸣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娘啊。” 感受到陆鸣身上的异常,李萍更怕,有些手足无措。 “血脉重生?难道我真的能血脉重生?”陆鸣心里疑惑。 古籍有记载,只有非常少的人,血脉被剥夺后,或者因为其他原因损坏后,能够血脉重生,重新生长出一道血脉。 但是重生的血脉,大部分等级都很低,没有大用。 但也有极少极少的一些人,能够破而后立,破茧重生,于毁灭中崛起,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 但这几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古籍记载,古来都没有几例。 超脱过去,觉醒至强血脉,陆鸣没有去想,那毕竟几率太小了,他只要能觉醒出血脉,就非常高兴了。 有了血脉,他就能修炼武道了,改变自己的命运。 这时,身上异样慢慢消失,陆鸣脸上露出了笑容,道:“娘,我没事!” “少爷,你没事太好了,你这几日,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这时,一个少女走了过来道。 少女年纪和陆鸣差不多,长得极为美丽。 陆鸣自然认得,少女名为秋月,乃是李萍的贴身丫鬟,从小和他一起长大。 “秋月,我没事,放心!” 陆鸣微笑道。 然后,陆鸣目光一扫四周,脸色猛地一变,道:“娘,这是哪里,这里不是陆家主府!” 陆鸣的爹,以前乃是陆家家主,他们以前一直住在陆家主府的,但是这里不是。 “鸣儿,你好好养伤,不要多心!”李萍道,但是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哀伤和泪光,还是被陆鸣捕捉到了。 “娘,到底怎么回事?”陆鸣问道。 “少爷,我来说吧,我们是被赶出来了,陆瑶说她马上要成为家主了,理应入住主府,而我们没有资格继续住在主府,让我们搬出来了。” 一旁,秋月银牙紧咬,将事情说了出来,漂亮的小脸上,怒气冲冲。 “什么?陆瑶,你欺人太甚!”陆鸣怒吼。 “你个废物,叫什么叫?有地方让你住,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了,还不感恩戴德?”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然后房门被打开,走出了一个青年。 “陆川,是你!” 陆鸣怒喝一声,此人名为陆川,是陆瑶的亲哥哥,年纪也比陆鸣大一点。 “陆川,我们都离开主府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李萍道,身体下意识的挡在陆鸣身前,似乎害怕陆川伤害陆鸣。 “我是来取剑的!” 说完,陆川一双眼睛四下扫视起来,当看到床榻边上一把宝剑后,眼睛一亮,立马走了过去,伸手将宝剑抓在手里。 “陆川,这把剑是鸣儿他父亲留下的唯一信物,将来留给鸣儿用的,你不能拿走啊。” 李萍连忙伸出去抢。 “滚开!” 陆川一用劲,剑鞘一抖,一股力量迸发而出,李萍并非修炼之人,哪里抵挡的住,身体踉踉跄跄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娘!”陆鸣大吼。 六百章 孤单 海棠叹了口气:“麻嬷嬷既然已经开了口,阿奶又答应下来了,我自然只能做了。而且我不但要做,还得做得好,做得精心,否则阿奶那一关就过不去。不管她老人家心里打着什么样的主意,总归是在为我着想,只不过是法子有点问题。平白无故的,我怎么好让她失望呢?”

只是这做衣裳,也要讲究怎么个做法。

一件冬衣,绢料绸缎都要用上,要絮一层棉花,还要镶毛皮里子,马氏还要求她做得精细,再绣点花纹。在这个过程中,她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暴露出自己过去在宫中惯用的针法,叫麻尚仪生出疑心来。

因此,她得格外小心谨慎,尽可能选择民间常见的针线手法去做,还不能让自家祖母马氏觉得奇怪,问她为什么做得跟从前做过的针线活不一样。

为了这一件家常冬衣比甲,她兴许要花做十件、二十件衣裳的精力,想想都让人头痛。

她如今虽说因为一手好针线,在家里备受称赞,但也只是为了向家中长辈证明自己确实有在学女孩儿该学的东西,而不是整天躺平玩乐。她顶多就是闲时给自己或家人做两件新衣,并不在这上头花费太多的时间,可不想沦为免费的针线娘子呀!

海棠烦恼地叹气,海礁却懵懵懂懂的,并不知道小妹在纠结什么,只微笑说:“那小妹就好好做,慢慢做,不用担心别的。你把这件衣裳做好了,得到了麻尚仪的夸奖,甚至在外头有了好名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爷爷阿奶不在长安为你择配,你有个好名声也不是坏事。爷爷的官职不高,你平日里常与镇国公府的小姐们来往,难免会被人小看了。若是那些太太奶奶们能因你的好名声,对你高看几眼,你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容易受气。”

海棠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点头,表示赞同。

她知道兄长重生的秘密,却没告诉过他自己其实是穿越党,根本没法让他明白,她如今真正烦恼的是什么。

金嘉树有秘密,因此无法向身边的好友倾诉心声。海棠觉得自己的情况也差不多。她还不如金嘉树呢,好歹金嘉树的秘密还有知情人,只是那知情人无法与他共情罢了。她是真真正正孤身一人活在这个世上,心里憋着大秘密,却谁都不敢提。

这种孤单感,又有谁能理解呢?

兄妹俩又聊了一会儿,交流了一些琐碎的情报消息,正房那边便来人催他们去吃晚饭了。

晚饭过后,海棠陪着祖父祖母说了一会儿话,便回屋去了。她得抽出点时间来,好好看看金家送来的料子与毛皮,看麻尚仪这身比甲要怎么做才好。

海棠十分小心谨慎地对待着这份工作,光是设计式样、打版剪裁,就花了两天的功夫。

马氏曾到她屋里来看她的进度,倒也没抱怨她做得慢,只是心里有些郁闷,回正院上房后便取出前不久海棠新给她做的缎面棉袄,仔细端详了半晌,就忍不住小声跟心腹崔嬷嬷抱怨:“棠棠给家里人做衣裳,素来都快手快脚的,几天的功夫就做好了一身新衣,几时做得这么慢,这么仔细过?她对麻嬷嬷的这身衣裳,咋的就比对额的新棉袄还要上心几分?”

崔嬷嬷忙笑道:“这不是太太亲口嘱咐姐儿,要做得精细些么?姐儿这也是听您的话呀!”

马氏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里仍旧有些发酸。她低头盯着手里的新棉袄,对崔嬷嬷道:“额原本想着这身新衣颜色鲜亮,正好留着到过年时再穿。串门走亲戚时,有人问起,额也能趁机显摆显摆,说这是额孙女的针线。可瞧了棠棠给麻嬷嬷做的衣裳后,额又觉得这一身太过朴素了些,若是两身衣裳一起出现在人前,这一身很容易被比下去。到时候咋算咧?难不成要叫人说,额孙女给额做衣裳,还不如给外人做的精心?额是不是该往这衣裳上头再添些绣纹,好让它看起来更华丽一点儿?”

崔嬷嬷道:“太太若想要在新衣上添些刺绣,只管跟姐儿说就是了。姐儿做针线手脚素来快,想来麻嬷嬷那一身也费不了她多少功夫,给您这新衣上多绣几朵花,想来容易得很。”

马氏犹豫了一下,又把衣裳塞回箱子去了:“罢了,棠棠平日里做功课就够辛苦的了,如今额又给她找了新活,还怕她会累着咧。额这身新袄子颜色鲜亮,针脚也细密,人人见了都要夸的,再配额那件满绣的比甲,就够华丽的了,没必要再绣什么花,没得显得过于繁琐了。棠棠也是因额特地嘱咐了,才会这般精心替麻嬷嬷做衣裳,额岂能拖孩子的后腿?只要麻嬷嬷得了新衣,心里满意,在人前多替额们家棠棠说些好话,今后孩子要说亲时,额就不用愁了。”

马氏迅速自我调节好了,崔嬷嬷偷偷看了她几眼,见她确实不再为此事纠结,便小声问她:“太太,您当真想要在长安替姐儿说亲么?这事儿还没得老爷点头,万一他生气咋办?”

马氏小声道:“所以额才要悄悄来嘛,只要有好人家看中额们家棠棠,家世、人品、孩子相貌才干,样样都出色,将来前程也是一等一的,老爷为了孙女终身着想,还能不答应么?只要他答应了,今后额再说舍不得孩子的话,想要留下来,他就不好驳回了。大不了额先陪他回直隶老家住两年,那边的族人都不是啥好东西,偶尔碰个面还罢了,成天打交道,很快就相处不下去了。等祭过婆婆,老爷心愿已了,又烦了亲族,自然就会跟额回来了,包管日后再也不提回去的话。”

马氏琢磨这事已经有好些日子了。以她对丈夫的了解,这个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很高。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等到孙子孙女都在长安安顿下来,丈夫还真能为了回老家,便抛下亲骨肉不成?就算他回去了,也照样会回来!

他们家在长安有亲朋好友,又有镇国公府可依靠,孙子要补军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将来升迁也容易,前途分明是一片光明,何必非得回直隶永平老家,人生地不熟的,什么都要重头开始呢?

永平府的小子难道还能比长安的青年才俊强不成?孙女在老家,能找到理想的婚配么?

还有二儿子海长安,如今是离着京城常家人远,常家人才会不管他。若他去了永平府,离京城近得多,还能摆脱常家的控制么?到时候他哪里还有清静日子可过?!他在长安已经找到了差使,前程也算安稳,实在没有必要冒险。

麻嬷嬷跟她分析了许多事,马氏都觉得很有道理。其实长安真的很好了,在这里养老,她更觉得安心。她不反对丈夫回乡扫墓祭祖,可他们一家既然在三十多年前便离开了永平,又何必再回去呢? 六百零一章 引以为戒 马氏在暗地里施行着自己的计划,却不知道孙子海礁近来也悄悄儿捣鼓些什么。

晚上丈夫海西崖回家的时候,闲谈时问了她一句:“你近来与麻尚仪那边来往频繁么?好好的,怎么跟她结交起来?”

马氏随口道:“都是邻居,总有打交道的时候。她这人看着不好相处,其实性子很好说话,与额也聊得来。王家那边近来吵吵闹闹的,为了小儿子娶媳妇的事儿,不知闹出多少事儿来,左邻右舍都有搅和进去的。额可不敢沾边,便离王家远了些,平日里也没处串门,这才跟麻嬷嬷混得熟了些。”

海西崖想了想:“王家小儿子好象看中了一个外地姑娘吧?还打算娶了媳妇后,就到岳父家那边去当差?”

“可不是么?”马氏撇嘴道,“老王一家都要气死了!本来他家小儿子能凭自个儿的本事,找到个出身体面的姑娘,他们还挺得意的,结果一听说小儿子娶了亲后就要去媳妇娘家住,就变了脸色。那跟上门女婿有啥两样?他们自然不乐意。可亲事都定了,哪儿是他们说要变卦,就能变卦的?要是把亲家得罪了,真的退了亲,不但他家小儿子的差事要受影响,只怕连他家其他人,也要跟着倒霉的。最要紧的是,他们家小儿子自个儿乐意!”

海西崖叹道:“虽说他家小子将来要依附岳家生活,听起来不大体面,但好歹不是入赘,而是正经娶媳妇,只不过是为了前程,小夫妻俩才跑去岳家旁边安家罢了。长安城里,为了差事前程离乡背井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王家小子一个。他自个儿都不介意叫人说闲话,王家人又何必拦着他奔自己的前程呢?”

马氏想了想:“额也觉得,老王一家最终还是会退让的,她心里还是盼着小儿子能有出息,只是心里那关难过罢了。”

“这终究是说亲时没打听清楚的缘故。”海西崖深深看了马氏一眼,“这个教训,不但王家要记住,我们家也要引以为戒。不能因为听说有体面的好人家看中自家孩子了,就以为攀上了高枝儿,啥都没打听清楚就急急忙忙把婚事定下来,闹得后来自己不乐意了,想后悔都难。这是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就拿王家来说,即使他家最终选择退让,让两个孩子顺利办了婚事,可他们跟亲家闹了这一场,关系也肯定不如从前融洽了,他家小子将来要依附岳家生活,还要指望岳家提携,万一挨白眼受气怎么办?他们离得远,想帮都帮不上忙,想护也没法护,难道心里就好受么?”

一番话说得马氏心里发苦:“可不是么?换作额是老王,都要心疼死了!”

“所以啊,咱们自家孩子的婚事,千万要谨慎着挑选!”海西崖拉着妻子的手,意味深长地说,“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替他们定下了。万一宝顺找了个家里厉害有权势的媳妇,棠棠嫁了个将门世家的出色子弟,婚后宝顺事事都要听岳家的号令,自己万事做不得主,说驻边就要驻边,棠棠也要跟着夫婿到边城去驻守,天南地北的,离着我们几千里地,十年八年的见不着人,难道你就舍得?!”

马氏脸都白了:“不会吧……”她嘴里虽这么说,但心里却已经动摇了。

这种事是有可能发生的。毕竟这里是长安!

这里有那么多的将门世家。她平日听说得多的好男儿、好姑娘,几乎都有个好家世好出身,家里至少有一两位将军,至不济也是个五六品的武官。这等体面军户人家的子弟,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驻边去了,不去边疆吃上几年风沙,根本别想有好前程!可只要去了边城,谁知道要待几年呢?就算是镇国公府的少将军们,也在边关一待就是十几二十年,能早早回来的寥寥无几。

周四将军是例外,可周四将军的父祖都死在战场上,满门忠烈,只留下他一个奶娃娃,才被镇国公收养了。镇国公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经历太多危险的,就怕他在边城有个好歹,边军上下会觉得他没把英雄遗孤照顾好。

可父祖都死在战场上,自己也要继续驻守边疆的军中将士,在长安还少么?并不是人人都象周四将军这般好运的。

同样的事情,若是换到自己的孙儿孙女身上……

马氏想到海礁过几年也要进入边军了,若是留在长安,不定哪一天就要奔赴边城上战场……

海棠若是在本地嫁得高门,夫婿只要是军中人士,有九成的可能会外驻边城,运气好的只去三五年,运气不好,在边城蹉跎半生,甚至直接死在边城,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马氏自己在边城住了许多年,知道那里的日子有多苦,如果可以选择,她绝对不希望孙儿孙女再到边城去受苦了!

马氏顿时坐立不安起来。她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几次抬眼看向丈夫,欲言又止,但又始终没能说出口。

本以为留在长安,对孙子孙女的前程都更有利,可她却忽略了,长安也是有风险的。虽说眼下边境承平,可谁知道能太平几年?胡人可不好对付,不定哪日便撕毁了和约,又打过来了……

可不留长安,回直隶老家去,孩子们的前程又怎么办?

马氏回到炕边坐下,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丈夫海西崖:“老爷,额们如今回到长安也快一年了……你有没有打算,打发人回老家去瞧瞧?看看那边眼下是个啥情形?”

海西崖抬眼看她:“怎的忽然说起这事儿?我这一年净忙活公事了,哪里顾得上这个?”

“既然老爷有公务要忙,那额替你操心好了。”马氏干笑两声,“额明年开春就打发人回老家瞧瞧,给公公、婆婆扫个墓,也打听打听长房的情况。倘若额们家过些年要回去,那老家的房舍也该提前修葺起来,省得到时候额们一家子回去了没地方住。”

海西崖笑笑:“那就辛苦娘子了。我成天要忙活公事,实在是顾不上这些。”

“好说,这都是额应该做的。”马氏不自在地挠了挠脸,“就是……额们家在老家不知道有没有熟悉的亲友,最好是在那边卫所里当差的,额也好顺便打听一下当地的情况。将来宝顺回去了,也是要进军中谋差事的。事先打听清楚了,额们心里有数,日后也好打点。”

“亲友是有的,不过宝顺的差事,你就不必操心了。”海西崖朝着东厢方向望了一眼,目光饱含深意,“咱大孙子聪明着呢,早就在为自己筹谋了,根本不用我们替他打点。你只管等着好消息便是。”

马氏眨了眨眼,有些懵:“宝顺做啥了?说起来今儿都这么晚了,他咋还没回来?又上校场加练去了?这么冷的天,他也太辛苦了!”

海西崖笑笑:“你别管,他这么大的小伙子了,还能饿着自己么?赶紧开饭吧,我老头子才饿了呢!” 六百零二章 夜客 如今天黑得早,海西崖没等孙子回家就喊饿,吃饭时间也提前了,因此晚餐结束后,天才刚刚黑下来。

海西崖觉得时间充裕,便索性到表弟谢文载那边去坐坐。他刚与孙子海礁有过两次深谈,心里有许多想法,想跟表弟好好说一说。

他走后,马氏有些心神不宁。海棠见状便问:“阿奶怎么啦?是担心哥哥这么晚还没回来吗?放心吧,他总能找到地方吃饭的。就算他没吃,厨房也留下了一份饭菜,就在他屋里灶上热着呢,他回来就能吃上,不会饿着他的。”

“额不操心这个。”马氏当然不怕孙子会饿着。这会子离宵禁还早,满大街的食铺、茶店、点心铺子都开着门呢,孙子兜里又不缺钱,还怕找不到东西吃?她心里是惦记着丈夫方才的话,觉得自己先前有些考虑不周了,很想找个人商量商量。

海棠则想起方才来正院上门时听到的只字片语,隐约猜想海礁可能在祖父面前说了些什么,才会让祖父开口劝说祖母,打消在长安给他们兄妹择配的念头。如果真是这样,她现在倒不好多话了,得让祖母自己想明白才行。

于是海棠便站起了身:“阿奶没事的话,我就先告退了。去院子里消消食,就去书房做功课去。”

马氏随口道:“仔细外头风大,要消食回屋转几圈也是看得太晚了,那功课也没啥大不了的,你曹爷爷、陆爷爷如今忙着帮你表叔公带学生,哪里顾得上你这头?学点才艺,平日里消遣消遣,打发时间就行了。如今有空闲,还不如先把麻嬷嬷那件衣裳做好,也省得拖的时间长了,年前备年货时还要惦记着。”

海棠笑道:“衣裳白天做也一样,晚上就太费眼睛了。我就是去书房看看书,练练字,功课早就做完了。”

马氏便不再多言,放孙女离开,自己却纠结了好一阵子,又出门看看天色,才把崔嬷嬷叫了过来:“你去金家问问,看麻嬷嬷这会子得不得空,额想过去跟她商量点事儿。”

崔嬷嬷不解道:“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这会子天都黑了,人家兴许正吃饭呢!”

马氏道:“若她不方便就算了,若她有空闲,额今晚就想见她。有些事,若是今儿不想出个结果来,额怕夜里睡不着。”

崔嬷嬷只好去替她跑腿去了,不一会儿便回来说:“麻嬷嬷这会儿有事,让太太半个时辰后再过去。”

马氏心中顿时一定:“行,那你去叫厨房把新做的几样点心弄个匣子装着,额一会儿带过去做个手信。空手上门可不好。”

崔嬷嬷应着声,先往厨房走了一趟,便回正院上房来,替马氏准备一会儿出门要穿的衣裳斗篷。

马氏顺口问她:“麻嬷嬷这会子可是在用饭?才会叫额过半个时辰再去?”

崔嬷嬷随口回答:“没有,今儿他们家开饭也早,金家小哥儿早就吃完回屋去了。我过去的时候,麻嬷嬷正见客呢,想来是有正事要商量,才让太太迟半个时辰再过去。”

马氏不由得好奇:“这会子天都黑了,她咋在这时候见客?谁这么没眼色挑这种时间上门?”

“看着不象是正经客人。”崔嬷嬷顿了一顿,“瞧着眼生,没跟我们家打过交道,也不是那天来接胡家两个孩子的那个丁掌柜,天知道是啥来历?在麻嬷嬷面前说话很是恭敬,兴许是她娘家的晚辈吧?看着彪悍,说不定是军中出身。”

若是麻家人商量家务事,外人就不好多问了。马氏闭了嘴,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崔嬷嬷拿出来的衣裳上头。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她穿上外出的外套斗篷,还特地戴上了挡风的帽子,扶着崔嬷嬷出门,在前院正巧遇上回家的孙子海礁。

她见海礁满头大汗的模样,忙道:“这是做什么去了?天黑了才回来,又出了这一身的汗!赶紧回屋叫人给你多烧些热水,好好洗个热水澡,再喝碗姜汤,不能轻忽。万一着了凉就麻烦了!”

海礁笑着应了,又问:“阿奶这是上哪儿去?天都黑了。”

马氏不肯对孙子说实话,只随口应付:“额去邻居家里坐坐,很快就回来了。你赶紧回屋去!”

海礁应着往内院奔,马氏不放心,又让崔嬷嬷去厨房传了话,嘱咐了要给海礁烧水,主仆俩方才相互扶持着出了门。

海礁回到正院,瞧见小妹海棠走出书房,便挥手示意她回屋:“我今儿忙了大半日,出了一身的汗,得先洗个澡,再把饭吃了。你先回书房做你的去,等我忙完了,自会去寻你说话。”

海棠闻言便乖乖回了西厢书房,继续练字。窗外很快便传来崔大壮提桶来给海礁送热水的脚步声与说话声,不一会儿他离开,东厢房便关紧了房门,屋中很快传出舀水声来。

海棠知道这是自家兄长开始洗澡了,也不去理会,径自专心练着簪花小楷。

不一会儿,有人来敲门了。

海棠心中纳闷,抬头说了声“请进”,谁知进门的并不是石榴或家里哪个丫头婆子,而是金嘉树。

海棠不由得露出惊讶的表情:“金大哥,你怎么来了?”

金嘉树眼中带着不安,但面对海棠,还是尽量维持住了平静的表情:“我来寻海哥说话……他现在方便么?”

“哥哥在房间里洗漱呢,眼下可能不是很方便。”海棠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金大哥来找他有急事吗?你请坐,稍等片刻,我去催催他。”说着还起身替他倒茶。

金嘉树心神不定地在炕桌对面坐下:“海妹妹别忙活了,我才从家里来,不渴,不用吃茶……”顿了一顿,才继续道,“我见海奶奶过来找麻嬷嬷说话,便把地方让给她们,自己来找海哥聊聊天,其实没什么要紧事……”

他看起来一点儿都不象是没有要紧事的样子。可他是个有秘密的人,海棠没事又怎会揭穿他?于是便装作信了他的话,不再追问,只将温热的茶水放到他手边。

海棠打算去东厢房跟海礁说一声,免得金嘉树久候,可她才转身走了两步,金嘉树便忽然站起身来:“算了,海妹妹,你别去跟海哥说了。我横竖没什么事儿,在这儿多等一会子也没关系。我听海奶奶说,海哥今儿出了一身的汗呢,若不好好洗个热水澡,就怕风一吹,他就要着凉了。”

海棠回头看他:“金大哥今儿是怎么了?瞧着怪怪的。”

金嘉树干笑两声,缓缓坐了回去:“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他已经冷静下来了。刚听到麻尚仪与那陌生男子的交谈时,他真的非常震惊,恨不得立刻就冲进屋去阻止他们。可理智却绊住了他的双脚,他没敢冲动行事。等到陌生男子离开,海太太来寻麻尚仪说话,他才寻了借口跑来找好友海礁,想要向其倾诉内心的怨愤。

可如今拖的时间长了,他也冷静了许多。

他能跟海礁说什么呢?海礁根本不知道他的秘密,他又何苦把好友拉下水去?有金家二房一家的教训,还不够么? 六百零三章 安抚 金嘉树安静地坐在炕边,一声不吭,两只眼睛盯着地面,不知是不是在发呆。

海棠练了几个字,就觉得他这种状态不大对劲,回想起他刚来时的情形,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安抚一下这个少年的情绪,别让他憋出什么心理问题来。

按照兄长海礁的打算,他是希望能靠着金嘉树的关系,日后去京城争取更好的发展前途的。既然海礁心里存了利用金嘉树的想法,那自然得把人给照顾好了,不然岂不是太对不起这根金大腿了?若是金大腿太过脆弱,也不利于海礁长久的计划不是?

海棠放下了手中的笔,端坐着问金嘉树:“金大哥,你到底是怎么了?我看你方才来时,好象十分悲愤的模样,莫非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还是有人在外头欺负你?”

金嘉树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他很感动海家妹妹对自己的关系,但他连海礁都不愿意连累,更何况是完全不知内情的海棠呢?

他只是低头轻声道:“我真的没什么事,海妹妹不必担心。”

海棠起身开门看了看东厢房的方向,水声还未停,海礁连澡都还没洗完,更别说洗完后他还要吃饭。没人通知他金嘉树的到来,他恐怕还要好一会儿才会来西厢书房呢。

这么长的时间,她总不能一直跟金嘉树无言对坐。

她关上门,又重新走到炕边坐下,开门见山:“前两日我听哥哥说了些你们谈话的内容,金大哥好象在为金大姑而难过?许娘娘因为令堂的遭遇而怨恨金家二房,想要报复他们,你心里觉得不好受吗?”

金嘉树也知道海家兄妹之间从来没有秘密,并不奇怪海礁会把自己的心事告诉海棠。他目光闪烁地移开了视线,不想对海棠说谎,但还是不得不说谎:“我……我毕竟曾经受过大姑的照顾,心里自然不希望她遭遇不幸。二老太太与两位堂叔伯、堂伯母倒罢了,他们做了许多坏事,落得何等报应都是应该的。可大姑……她其实阻止不了什么。她自己尚且寄人篱下,需得看家人的脸色度日。有些事她就算不想做,只要她母亲兄弟开了口,她就没办法拒绝。我……我只是觉得她罪不至死……”

海棠想了想:“那你有没有把你的想法告诉许娘娘呢?我觉得许娘娘之所以仇恨金家二房,都是因为伤心于令堂遭遇的缘故。她心疼令堂这个姐姐,同样也心疼你这个外甥。若你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想来她也不会完全不顾你的意愿,坚持要置人于死地吧?其实金家二房最可恶的人都已经得了报应,饶过金大姑一个弱质妇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金嘉树露出了苦笑。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

金大姑不但经历过当年母亲进宫的事,还知道“金举人原配死于京城”是个谎言。就算许贤妃不打算杀她灭口,皇帝也不会放过她的!

金嘉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许贤妃,也无法阻止什么。如今要杀人的并不是许贤妃,而是皇帝啊!

然而这些话,金嘉树根本没办法说出口。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告诉过海家兄妹,他与许贤妃真正的关系。

他甚至不能告诉海棠,他最纠结的是“改换许贤妃身世”是自己出的主意,结果却因此害得金家二房被灭口。那些欺负过他的人就算了,其他与他结怨不深的人呢?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要死呀!

曾经他以为金大姑和几个堂兄妹可以逃过一劫,结果方才他无意中偷听到麻尚仪跟人说,在郧阳府给人做上门女婿的金梧逃不过劫数,就连去了蜀中投亲的金淼妻女,还有留守遵化州的金二姑夫妻,都有人盯着,一旦有机会下手,便会随时死于非命。这些人根本不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事,只是皇帝担心他们可能从金二老太太、金鑫夫妻或是金淼口中听说了什么,便索性彻底斩草除根,狠辣之处,连麻嬷嬷都感到震惊,却又不得不遵从。

金嘉树在想,如果当初他没给宫中的“姨母”出那个主意,这些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就算他对金家二房的人有再多的怨恨,也从没想过要害死他们。与其说他是在为这些曾经欺凌过自己的人打抱不平,倒不如说,他单薄的肩膀,还承受不起这么多条人命的压力。

可他什么都阻止不了。他知道许贤妃也阻止不了。从皇帝知道他那条建议,并且高兴地采纳了建议的那一天开始,一切就由不得他控制了。

金嘉树深吸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姨母……自然不会不顾我的想法。只是如今……不是我姨母不肯饶过他们,而是……皇上发话了。皇上可能只是一时气愤,当初我姨母封妃的时候,他下旨封赏,惠及先父与我,金子也是单赏给我们家的,可二房却觊觎这些金子,甚至为此向贼人出卖先父的去向。皇上大概是觉得他们胆大包天,无视皇家尊严……”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得乱七八糟的,但再怎么样,他也要硬着头皮撑下去:“也有可能是皇上恼怒孙家人派出杀手,加害姨母的亲戚,却又不好直接惩罚孙贵妃,才迁怒到二房头上了。这种事,皇上已经开了金口,旁人又怎么好违抗呢?就算我姨母知道我的想法,也没办法向皇上进言。”

海棠挑了挑眉,也不去深究他的话里有多少句真话,又有多少句瞎编,只要他明白这是皇帝的旨意就行了:“若是圣意如此,那就是金大姑的命数了。金大哥心里再不情愿,也没法子做什么吧?万一你说的太多,让皇帝恼了,连你一块儿罚怎么办?那也太不值当了。”

金嘉树苦笑:“是,所以我也没法说什么。只是想到,当初是我说出金家二房出卖了我们的话……”他顿了顿,“总觉得是我害了他们的性命,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海棠抬眼看了看他,猜测他最纠结的应该是他当初建议许贤妃改变身份,从“金举人原配”改为“金举人原配之妹”,好避免孙家的人从许贤妃二嫁的身世上质疑八皇子的优先继承权。这原是海礁、海棠的主意,又暗示金嘉树,让他以为这是自己的想法。他这是把自己的建议当成害死金家二房所有人的根源了吧?

海棠只问他:“当初你也是为了给父亲继母弟弟伸冤,方才说出实话的,又怎会是你的错?金家二房若没有害人之心,又怎会受到惩罚?况且这种事,又不是你不说,就没人知道的。杀手落网后,不也同样招认了他们曾经从金家二房处得到你一家人的去向吗?真相一旦大白,皇上该恼还是会恼。你又左右不了皇上的想法,非要把责任都算在自己头上,不是自找苦吃吗?正常人谁会想到,皇上会因此而怨上金家二房呢?”

是啊,他也没想到,皇帝会决定暗中灭金家二房的口吧?

金嘉树低头想了想,觉得自己就算没出那主意,皇帝该灭口,还是照样会灭口的。他实在没必要太高看了自己。 六百零四章 夸奖 金嘉树冷静下来,回想这一年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灭口的决定,不是太后与许贤妃的意思,而是皇帝执意如此。

“姨母”封妃,生下皇子,已经有好几年了。若她想要对金家二房不利,早就可以向皇帝开口,可金家二房这些年受到影响了吗?

不,他们不但没受影响,还能继续觊觎长房的财富,而且对金举人得到的那箱黄金更是眼红。哪怕他们不知道金嘉树的“姨母”是做了皇妃而非仅仅成为太后的心腹宫人,心里也从来没把她当作是一回事,眼中只有金子而已。他们继续对金嘉树刻薄,想办法阻止金举人送他去读书。这一切许贤妃不可能不知情的,不是说慈宁宫的老太监去年就告老出宫,回直隶老家去了么?可她知道后却没有报复金家二房的意思,可见她对这些人并没有杀意。

当时的皇帝也同样没想过要灭口。

他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念头的?

是因为金嘉树提了建议,让“姨母”许贤妃改换身份,隐瞒与金举人曾有过婚史,还生下了一个儿子?

兴许是这样吧。可许贤妃生下八皇子已经有好几年了,从前没人觉得她二嫁的身份有问题,皇帝也没想过要堵谁的嘴,怎么如今就忽然要赶尽杀绝了呢?

许贤妃进宫十多年了,一直不曾接触过外界,她封妃生子也有好几年,从来没人质疑过八皇子的血统问题。前些年外界都很清楚,皇帝膝下就只有八皇子这一根独苗苗。他的生母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只要她封妃后没有犯下大错,八皇子也健康聪慧,她是初婚还是二嫁,又能有什么问题,只要不是欺君就可以了。

若有人想要拿许贤妃的身世做文章,前些年早该闹出来了。那为什么从前没人在意的事,如今忽然就成了皇帝的心头大患?

是因为孙家的缘故吧?

孙家为了助自家女婿纪王世子回归皇室,成为储君,想要对八皇子的生母许贤妃不利,派人来追查她的前夫和儿子。即使他们行动没有完全成功,没有抓到金嘉树这个活口,也难保他们不会更进一步,在朝中以许贤妃的婚事为理由,攻击八皇子。而皇帝又一定要保八皇子立储,因此才要对有可能知情的金家二房赶尽杀绝的。他这是在避免孙家以此发难。

若不是孙家忽然节外生枝,皇帝也不会对金家二房生出杀心来。

金嘉树扪心自问,如果自己没有向“姨母”提那个建议,皇帝是否就不会杀金家二房了?

答案是没有区别。

不管许贤妃是初嫁还是二嫁,只要孙家想要抓她的把柄,皇帝为了保她和八皇子,就绝不对心慈手软。金家二房依然是死路一条,谁求情都没有用。

这么一想,金嘉树心里就安定了许多。

他不想看到金大姑和金梧等人遭遇不幸,但孙家行恶在先,皇帝一意孤行,谁又能拦得住呢?当年皇后、嫡皇子死得那么惨,孙家嚣张得就差明说凶手是自家人了,皇帝都没说什么,反而把不满孙家的人贬了又贬,不管那是皇亲国戚还是高官显宦。他又算是哪根葱?觉得自己有本事阻止圣意?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姨母”做了宠妃,又生了皇子,就以为自己说话真的有份量了。

皇帝既然能为了保八皇子的储位,就对升斗小民赶尽杀绝,那就算他没有提任何建议,也不代表皇帝不会想到这一层。到时候,结果仍旧是一样的。

这是孙家奸臣的错,也是皇帝心狠手辣的缘故。若换成是个宽仁开明的仁君,绝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金嘉树感觉自己心头的郁闷消散了许多,心情也没那么难过了,似乎连腰杆都比先前挺直了些,也有闲心跟海棠说几句闲话了。

他向海棠道谢:“海妹妹,多谢你开解我,我如今好过多了。”

海棠看着他的双眼,心想他看起来似乎是精神了一些,虽然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但能想开是好事:“这就对啦!你既不是下命令的那一个,也没有决策权,何必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呢?当年谢表叔公奉吴文安公之命起草了奏折,惹恼了皇帝和孙家,自己被贬官流放,牵连了许多人,可他老人家却从不认为那是自己的责任,也不觉得是自己害了人。因为他很清楚罪魁祸首是谁,绝不会为了别人的过错而内耗自己。金大哥是表叔公的学生,不但要向表叔公学习经史子集,也要学习他老人家的坚强自信啊!”

金嘉树不好意思地笑笑,低下了头:“是我钻牛角尖了。其实,就算我什么都没说,皇上也照样会被二房的所作所为激怒的。二房的人自寻死路,就算没有我的话,也是一样的结果。我实在没必要为自己无法改变的事情难过。”

海棠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啊……是啊,没错,就是这样!”

她暗暗提醒自己,她本不该知道金嘉树的秘密,可千万别在他面前露出破绽来,更不能让他知道,其实上辈子的金家二房同样害死了金举人一家,却从来没有人因此灭他们的口。皇帝上辈子什么都没做,这辈子会改变想法,其实真的很有可能是跟他那个建议有关……

罢了,谁也无法扭转皇帝的想法,想开点就好了。

海棠迅速转移了话题:“金大哥,麻嬷嬷前两天无意中看了我的针线,夸我做得好呢,还托我给她做一身新比甲。我阿奶叫我往新衣上绣些花纹作装饰,我心里拿不定主意。你可知道,麻嬷嬷比较喜欢什么样的花纹吗?”

金嘉树随口道:“嬷嬷平日里喜欢规整的图样,具体是什么纹样,我也说不清楚。你只管挑几个横平竖直、线条规整的花样便是了。”

海棠应着声,随手拿过纸笔,画了几个简单的示意图给他看:“你觉得这几种花样如何?”

金嘉树探头看了几眼:“挺好的,随便哪个都好看。”

这话跟没说有什么区别?海棠心中暗叹。不过这本来就只是借口,她拿来拖时间的而已。哥哥海礁这时候应该洗完澡了吧?穿好衣裳了吗?她是不是该过去叫他一声?把晚饭带到西厢书房里吃,也是一样的。

海棠正犹豫着,便听得金嘉树笑道:“怪不得麻嬷嬷会夸奖海妹妹的针线做得好呢。瞧你随手就能画出那么多好看的纹样,便可知你的技艺不凡。麻嬷嬷平日里也时常夸你和海哥见多识广,跟京城高门大户出身的权贵子女相比,也不差什么。”

海棠心中一凛,只觉得这夸奖有些不同寻常。

她面上不露声色,仿佛不经意地回头微笑:“哦?麻嬷嬷这话可太抬举我和哥哥了。她怎么会这样说呢?” 六百零五章 心惊 金嘉树没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特别的,他只当自己是在跟海棠闲聊。

他的思想刚刚才经历了一场震荡,如今不过是初初平息,暂时还想不到太多。

因此他随口就回答了海棠的问题:“海哥和你平日里可没少帮我出主意,许多主意都考虑得又细致又周到。麻嬷嬷听我说起后,一直夸你们细心。”

他举了个例子。当初他为麻尚仪选择房间的时候,放弃了位置更方便的南屋,就是因为南屋照不见阳光,潮气大,对于麻尚仪这种在宫中住了几十年的人来说,十分不友好。因为宫中潮气也挺大的,她的腰腿很可能已经有毛病了,继续住在潮气重的屋子里,没几年就会行走困难。

金嘉树本来没想到南屋有潮气的问题,只是海家兄妹这么提议,他便给麻尚仪安排了采光通风条件都更好的东厢房,又增加了东厢房的窗户。麻尚仪是来过金家的,知道原本的屋子不是这个模样,见他为自己的住处做了那么多修改,自然要问为何如此。金嘉树告诉她自己的考量后,她就没少夸海家兄妹考虑周到。

她还说:“没想到海家的哥儿和姐儿居然能看出我的腿脚不好,有多年的风湿病。我在人前从来不曾显露过,自问也算掩饰得当。如今想来,其实我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会掩饰,早就露出破绽来了。恐怕许多见过我的人都心知肚明,私底下没少笑话我老太婆硬撑吧?”

金嘉树当时连声安慰她,表示自己就一点儿破绽都没看出来。若不是麻尚仪自己承认,他还觉得海家兄妹的提议是杞人忧天呢,哪里想到他们居然真的猜中了呢?

一般人只会觉得皇宫里的屋子再好不过了,哪怕宫人住的屋子不如太后、皇帝、后妃们的屋子敞亮,象麻尚仪这样的心腹宫人、高阶女官,也没理由住在潮湿的屋子里,还一住就是几十年。金嘉树不知道海家兄妹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心里还认为马舅爷的腿疾起因就是致使他们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

可麻尚仪听了,显然有不同的看法。

皇宫里的女官住的屋子,跟西北边疆大战期间军官所住的营帐,那是一回事吗?哪怕海家兄妹的表叔公就是三十多年前从京城贬到西北的探花郎谢文载,也没理由知道后宫建筑的情况。他们这都是怎么猜到的?

金嘉树只觉得这是海家兄妹聪明过人的证据,但海棠却听得暗暗心惊。

她怎会知道慈宁宫中女官们住的屋子潮气大?那自然是因为她住过呀!

虽然上辈子她刚进宫做小宫女时,侍候过的不是太后而是太妃,女官和大宫女们住的是什么屋子,她也是见过的。她跟吴琼打探过,慈宁宫里的格局在过去五六十年里没有大变化,只有部分房屋经历过修缮,那么女官与大宫女们的住处,肯定依然还有着采光差、通风不良、潮气重的毛病。

至于麻尚仪平日里的掩饰功夫好,没露出风湿病的症状……她又不是没见过宫中体面的老女官,硬撑着装出身体健康、行走如常的模样来,生怕一朝老病,就被主子以荣养的名义礼送出宫,从此不复昔日风光……麻尚仪平日走路时的姿态,她看着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海棠在心中暗叹,她仗着长安距离京城足够遥远,又没预料到会有宫中女官降临,平日里说话行事都太过随意了。一时不慎露出的破绽,如今随时都会引起麻尚仪的疑心。她得想个办法搪塞过去才好……

这么想着,她便压低声音对金嘉树道:“我跟吴家姐姐通过信,她跟我提过慈宁宫的屋子,很多都有潮气。她母亲归夫人就没少抱怨这些,说是住在宫里的那些年,她们被困在小院子里无法走动,身上出了许多毛病,却没法看太医……”

把事情推到归夫人头上,金嘉树立刻就能理解了:“我听说过这位夫人的事,她经常抱怨吧?我姨母一直对她礼敬有加,可她从来没把我姨母放在眼里。哪怕我姨母如今已经封了妃,她也总是当我姨母是宫人,说话从无敬意。”

金嘉树对归夫人印象很差。他与吴珂是同窗,看到吴珂身上那清晰的被打压冷待多年的痕迹,就更是同情其际遇,厌恶归夫人为人。

事情似乎是搪塞过去了?

海棠见金嘉树没有起疑心,便继续转移话题:“那位夫人如今生了病,已经不能在人前大放厥词了,咱们不必理会她。麻嬷嬷喜欢规整的图案,那她喜欢在衣裳上添加绣纹做装饰吗?我想给她的比甲镶个边,再掐个牙。”

金嘉树对这些女红上的事一窍不通,只道:“海妹妹看着办就好。你的针线素来做得出色,嬷嬷也十分信任你,想来你怎么做,她都会喜欢的。她还说你针法出众呢!”

海棠眨了眨眼,提起了小心:“麻嬷嬷夸我的针法了?”

“是呀,说你的针法很特别,长安城里再难找第二个象你这样的人了。”金嘉树说完这话,也觉得有些夸张了,笑道,“麻嬷嬷应该是在夸奖你的天赋过人。我觉得她老人家说得挺对的。”

海棠故意露出害羞的表情:“这可就太过奖了,我可不敢认。麻嬷嬷这么说,我都快要相信是真的了。”

“那你就当作是真的好了。”金嘉树笑道,“麻嬷嬷说话从来都是有理有据的,不会平白无故说些客套话哄人。她既然这么说,可见海妹妹确实十分出色!”

“什么出色?”海礁推门而入,刚好听到话尾,“你们在说什么呢?小金过来也不跟我说一声。”

海棠起身给兄长让座:“哥哥洗好了?可用了晚饭?金大哥刚才过来找你,见你正洗澡,就没去打搅。我们随便说些闲话打发时间来着。”

海礁随口回答:“刚刚随便吃了点。小金怎么这时候过来找我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金嘉树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不打算再拿金大姑的话题来麻烦海礁了,只随口说:“没什么,晚上没什么事,海奶奶过去找嬷嬷说话,我便来找你聊聊天。”

海棠把西厢书房让给了他们二人,自己轻轻转身出了门,回后院房间去了。

一走进自己的房间,她立刻就变了脸。

她在金家只是在麻嬷嬷那件针线活上缝了几针而已,用的还是再普通不过的针法,那有什么问题吗?怎么就让麻尚仪觉得特别了?!

麻尚仪到底在怀疑些什么?! 六百零六章 应对之策 海棠仔细回想自己在金家做那件针线时的每一个细节。

针法没有问题,说话也没露破绽,那么就是……收针时犯错了?!

海棠想起来了。当时马氏让她在麻尚仪那件针线上绣几针,好让后者瞧瞧她的针线本事。她一时拗不过,只好照做,心里却一直很小心,生怕用了特别的手法,会被人看出来,因此采用了长安本地常见的针法,烂大街的那一种,十分仔细地绣了几行针脚。

只是麻尚仪回来的时候,她在屋里听到了脚步声,便迅速收针,把针线递回给了祖母。收针用的是她平日惯用的手法,偏偏那是她在宫里学的,由某个慈宁宫针线房积年老宫人独创的针法,简单又美观,能完美地将线头隐藏起来。

她用这种收针手法已经有二三十年了,早已熟悉得如同呼吸一般,根本不必多想,下意识地就那么收了。

难不成就是这一点,引起了麻尚仪的怀疑?她这是觉得从小在边城长大的女孩子,不应该懂得这种宫中独创的手法?

如果是这样,那海棠也只能自认倒霉。她是粗心了些没错,但这一点收针的针脚,就能叫麻尚仪看出破绽来。这位退役女官的眼睛也够利的,而且疑心着实大了些。为了这点小疑问,她竟然就把那么多衣料、毛皮交给邻家的小姑娘,托对方给自己做新衣裳了。万一衣裳没做好,她岂不是要平白赔了料子与毛皮?这些材料算起来少说也值几十两银子吧?

不过这事倒也不难搪塞过去。这种收针手法固然是宫人独创的,但创造至今都超过八十年了,在宫中颇为盛行,出宫的宫女也有将它传入民间的,只是不多见罢了。毕竟这不是什么刺绣流派,而仅仅是收针的小窍门而已,没人会特地宣扬这种针法的。

创造收针手法的老宫人在宫中收过上四个徒弟,其中有一个在六七十年前就出了宫,剩下留在宫里的人也继续收徒授艺,海棠自己上辈子就在其徒孙之列。因此,只要是在那之后出宫的老宫人,都有可能熟练掌握这种小技巧。而她们把它传授给任何人,都不会犯了忌讳。这种事,根本就没办法细查。

麻尚仪估计是久在宫中,不曾在民间见过掌握这种针法的人,才会觉得海棠不该懂得这种小技巧吧?

海棠心里有数了,也想到了应对之策,顿时淡定了许多。

她翻出裁剪好的衣料,开始仔细缝合,用的也不再是烂大街的寻常针法,而是略带一点儿六七十年前在宫中流行过的针法风格,但又夹杂着长安与西北边城的民间特色。这样的针脚看起来与她平时做的针线差不离,还与祖母马氏惯用的针线手法相似,但懂行的人仔细瞧了,自然可以瞧出它与长安本地常见针线手法的区别来。

一夜无事。

她做针线做到平日里休息的时间,便简单洗漱了一下,上炕睡觉了。第二天起来,她在吃早饭时悄悄问兄长海礁:“金大哥来找你聊什么了?我昨儿见他刚来时,一脸激动的样子,好象听说了什么大消息,心神不宁的模样。”

海礁道:“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虽然他嘴上说没什么,可心里还是十分过不去的。我慢慢套话,他后来还是告诉我了。”

据说是皇帝从京城又秘密加派了人手,并没有真的放过金梧以及前往蜀中投亲的金淼妻女的意思,只是不想让金家二房所有人都死在长安附近,引人怀疑,才派了人另行盯梢,伺机动手。金嘉树此前一直被蒙在鼓里,以为金家二房只有几个知情的大人会遭殃,昨日傍晚偶尔撞见皇帝派来跟踪暗杀的人与麻尚仪交谈,听到麻尚仪私下吐槽的话,便觉得大受打击。

麻尚仪其实也觉得皇帝这般赶尽杀绝,有些过了,几个孩子是不可能知情的,就连金淼之妻,也因为与丈夫、公婆关系不算和睦的缘故,不可能知道金家二房的大秘密。柳黛娘的死,金家二房上下都脱不了干系,更别说他们后来还拿她的死做借口,陷害了她的丈夫胡员外,谋夺了胡家的财产。这样的秘密,若是金淼之妻知情,她岂有不利用这个把柄,威胁婆家人与丈夫改变对她和女儿们的态度之理?

可麻尚仪再不赞成,也没有意义。圣意如此。皇帝都下了令,派了人,她还能违令不成?只得一边猜测:“该不会是孙家又做了什么事,惹恼了皇上?”一边告诉了来人,金家二房离散在外的幸存者都在什么地方,由得那人带着手下执行命令去。

海礁小声对海棠道:“小金没法跟我说实话,只能含含糊糊地透露些只字片语,但我猜测,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他总觉得是自己出的主意害了金大姑,如今又添了金梧和他的婶娘、堂妹,心里更过意不去了。不过,我看他心情还算平静,估计他也是想开了。这是皇帝下的旨意,又是孙家惹恼皇帝在先,才连累了金家二房,与他不相干。他很不必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海棠也不说自己已经开解过一回金嘉树了,只道:“金大哥这回是想通了,但他一直对我们隐瞒自己的秘密,却又总是在听到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后破防,我真怕他会憋出毛病来。哥哥平日里多开导开导他吧,让他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事情上,别总关注金家二房了。”

“我会的。”海礁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太容易心软了。金家二房又不是什么好人,哪怕几个小的如今还未作过恶,将来也没干什么好事,早些死了,兴许还能少害几个人呢。他有什么好难过的?”

海礁经历过上辈子金家二房最风光的时候,看着他们从清贫到繁华到落寞再到一败涂地,清楚他们每一个人曾经犯过的蠢,害过的人。他对金家二房的人压根儿就没有半点同情心,反而觉得他们早点死了也好,省得再进京去搅风搅雨了。

可惜这些话,他没办法跟金嘉树明说,否则早就劝动后者,不再为那些恶毒的蠢货难过。

马氏从里间走了出来:“你们兄妹俩在嘀咕些啥?再不吃饭,东西都冷了!”

海礁回过神来,连忙将手里吃了一半的馒头一口吞了。海棠也迅速埋头,喝起小米粥来。

喝完了小米粥,她便抬起头,仿佛不经意地对马氏道:“阿奶,我给麻嬷嬷做的衣裳,有些地方不太懂要怎么做,一会儿我拿来给您瞧瞧,您教教我,行吗?”

马氏顿时笑了:“行啊,一会儿把你马婶也叫过来。她可是针线上的好手,论做衣裳,她比额强得多!” 六百零七章 梅娘子 马有利家的原是周家三房的针线房管事妈妈,也是周马氏的心腹。 她因此成了马老夫人的眼中钉,被寻借口贬出了周家三房,连丈夫儿女都受了牵连,合家被安排到别庄去生活,种了几年的地。直到海家返回长安,周马氏跟妹妹马氏打了招呼,让马有利一家转到海家做事,他们一家才摆脱了在乡间讨生活的日子。 马有利家的如今就跟在马氏身边做事,她的丈夫成了门房,儿子做了车夫,儿媳是专门的针线上人,就连两个女儿,如今也都成了家里的小丫头,长女葡萄跟着海长安之妻胡氏,小女儿石榴在给海棠做杂活。还有一个小儿子锁柱,给海长安做了小厮,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留在家里跑腿。 马有利家的大女儿绣橘还留在周家三房,她丈夫是周世功的心腹长随之子,平日里是跟着周世功出门的。绣橘本身在针线房做事,她跟着母亲学了一手好针线,可以说是家传的本事了。 马家的女人在针线上的本事是值得信赖的。马有利家的被马氏叫来指点海棠的针线,她二话不说就来了,指点时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反正家里的小姐又不可能抢她的差使,她又何必有所保留呢?若是教小姐教得好了,说不定还能多得些赏钱呢! 海棠虽然装作对针线技术了解有限、只是天赋比较好的模样,但其实她比马有利家的更内行些。听了马有利家的指点,她没花多少时间就摸清楚了对方的水平——技术很熟练,针线活做得很精细,尤其擅长做男女四季衣裳,在刺绣方面要差一些,主要是针法很寻常,配色偏向长安风格,华丽大气,但不够精致。 看来马婶不适合做挡箭牌呢。 海棠得出了这个结论,便借口自己已经学会了新技能,把马有利家的给打发走了。 马氏赏了马有利家的一个红包,让她退下,便对海棠道:“如何?学到东西了吧?如今可知道该怎么做了?” “知道了。”海棠一脸乖巧地说,“看起来也不难,就是我从前没做过,心里没底。马婶一说,我就明白了。” 马氏笑道:“这就好。额知道棠棠最聪明了,这点小事一定难不倒你!” 海棠笑笑,又面露好奇:“阿奶,我觉得马婶的针线活跟您的有些不一样。无论是针法还是配色,都有所不同。她不是你们马家的家生子吗?我还以为她是在马家学的针线,按理说应该跟您学的是一样的。就算是针法不同,这配色风格什么的,总该一致才是。” 马氏听懂了:“你是说她做得针线是照着长安的路数来的,额却不是,对吧?那是当然的。她就是在马家学的针线,可额小时候在山海关待了好几年哪!” 马家老太爷因为嫁长女周马氏时陪送了大笔嫁妆,以至于家里亏空严重,便自荐外任,调去了新建不久的山海关,在当地驻军卫所里做文职。当时马氏年纪还小,又丧了母亲,与原配留下的兄姐皆有隔阂,便跟着父亲一道上任。 他们父女俩在山海关待了好几年,等到马家老太爷觉得自己身体不好,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担心小女儿失了父亲庇护,又与兄姐不和,会失了依靠,便匆匆在山海关附近为小女儿择婿,最后挑中了军户出身的永平青年海西崖。马氏刚出嫁不久,马老太爷便去世了,连后事都是女婿海西崖陪着她办理的。不过不到一年,海西崖便想办法调去了长安,也让马氏顺利回到了家乡,与亲人团聚。 她在山海关待了几年的功夫,正是出阁前学习的年纪,无论是管家理事还是交际女红,都受到了当地的风俗影响。 马氏告诉海棠,她随老父上任后,由于没有母亲管教,身边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乳母,而直隶民间婚嫁又很挑剔女孩儿的教养,她父亲担心她说亲时会被人嫌弃,就送她去一位德高望重的女先生家里学习诗书规矩,再请一位小有名气的针线娘子来家指点她的女红。 马氏在女先生家里只学了点皮毛,熟读了《女四书》,却远远不到能吟诗作赋的水平,但礼数周全,仪态端庄,马老太爷已经十分满意了。 马氏个人倒是更喜欢教她女红的针线娘子,对方容貌秀丽、姿态娴雅,说话又温柔和气,指点她刺绣时总是很细心,从不骂人。这位针线娘子在当地收了三四个学生,情况都跟她差不多,平日里也会接一两单贵夫人的订制,比如绣观音佛像什么的。以她的技艺,本该有更大的名气才是,但她本人好象很不喜欢出风头,满足于这样相对比较清闲又不愁温饱的日子。 不过这位针线娘子身体不是很好。马氏嫁人后,随夫婿返回长安,最初几年一直跟永平府老家的亲友保持联络,辗转听说她数年后便因病去世了。得知消息时,马氏还难过了很长时间呢。 马氏跟着这位针线老师学习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技艺方面真的进步挺大的,最大的收获就是受到了对方审美的影响,平日里穿衣打扮、绣花裁衣的时候,跟长安风格有所不同。而后她又在边城生活了十几年,受到西域风格的影响,审美观念再一次有所改变,就不必赘叙了。 海棠听得若有所思。她问祖母:“这位针线娘子是哪里人呀?听起来可不象是寻常人家出身。” 马氏随口道:“她好象是京城来的,据说原本是在贵人家里教小姐们做针线的,因为服侍的小姐出嫁了,她才离开,到了山海关生活。” 海棠眨了眨眼:“在贵人家里教针线的娘子,有必要因为小姐出嫁,就离府而去吗?况且山海关跟京城没法比吧?她反正都是要教学生,为什么不留在京城教呢?” 马氏嗔怪地瞪了孙女一眼:“打听那么仔细作甚?!”骂完之后,她还是说了实话,“有传闻说,她在京里是得罪了贵人,才被贬出京的,没法回去。她在山海关小有名声,还愿意教学生,可稍有权势的人家不知底里,都不敢请她到家里来。也就是额爹这样从外头来的,又急着找人教闺女,才不会挑剔。否则就冲老师那等才貌品格,她年纪又不是很大,早就有人上门求娶了!哪怕她不乐意嫁人,也不会只收三四个学生!她那一手绣活,岂是乡下地方能有的?” 海棠顿时来了精神:“那她真的没说过,自己是什么出身吗?京城离山海关这么远,京里哪家贵人这般厉害,她都躲到山海关去了,还要忌惮对方?” “那额就不知道了。”马氏两手一摊,“额那时可敬重她了,她不愿意说,额还能逼问她不成?那不合礼数!” 既然是这样…… “她叫什么名字?”海棠问,“阿奶当时怎么称呼她来着?” “额们叫她梅娘子。”马氏笑道,“至于是姓梅还是名字里有梅字,额就不清楚了。她从不跟额说身世。” 身世不明才好呢,如此才好作文章。 海棠满意地翘起了嘴角。 (本章完) 六百零八章 疑似故人来 海棠得了这位梅娘子的消息,便开始向祖母马氏打听她的情报。 三十多年前的旧事了,梅娘子又仙逝多年,马氏对她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若不是海棠提起,她有好多事都忘了呢。 而在这回忆的过程中,海棠有意添加私货,以言语误导祖母,马氏的记忆不知不觉的就受到了影响。她以为自己是回忆起了过去的真实经历,却不知道其中有些细节已经被扭曲了。 海棠还顺着“梅娘子有可能在京城大户人家里做过事”这条线索,进一步引导着马氏联想到唐家曾经请到家里来教导小姐们的两位宫廷嬷嬷,从而对梅娘子的身份产生怀疑。 她那身仪态、气度,哪里象是在大户人家里做下人的?若不是下人,而是正经请来教导女孩儿的老师,那怎么也要有点出身吧?不可能是小门小户小有名气的绣娘。真正显贵的官宦人家,谁会随便请个绣娘来教导女儿?不是有名气的刺绣大家,便是宫里出来的老宫人。京城官宦人家,请宫中退役女官来充当女儿的教养嬷嬷,原也是寻常事。 可梅娘子死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年纪还轻,不可能是宫里退役的老嬷嬷,那又会是什么来历呢? 海棠拿着这个话题,缠着祖母马氏聊了几天,连崔婶、马婶与二婶胡氏都拉来一块儿聊了,给马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满脑子都是旧时梅娘子的音容笑貌,好奇心更是大增。只可惜梅娘子早逝,她又离开直隶三十多年了,与从前的亲友都断了联系,否则定要写信去打听打听的。 在这个过程中,海棠也加快手脚,迅速做好了麻尚仪那件比甲的一半,只差絮棉花和镶毛皮里子而已,就连装饰部分的绣花,也提前描好了花样。 马氏便将还未完工的比甲拿包袱一裹,连着花样带去金家给麻尚仪看了:“老姐姐瞧瞧,这个颜色、花样,你可喜欢?若是不喜欢,如今再改也来得及。” 麻尚仪仔细查看了一遍,夸道:“做得真好!难为你孙女小小年纪,缝的针脚便这样细密。我看宫里针线房的人,也不过如此了。” 马氏听得高兴,但嘴上还是要谦虚几分:“这话就太过誉了。额们家棠棠虽然有点天赋,但还不敢跟宫里的高手比。她才多大的年纪?学针线也就几年,远远比不上那些有几十年经验的老手娴熟。额知道老姐姐是给额面子,才会这般夸她。” 麻尚仪笑笑,仔细盯了比甲上的一处针脚:“我可没说瞎话。我在宫里早就见惯针线房的人做的活计,有些年轻的小姑娘,还不如你家姐儿做的细致呢。” “那不能够吧?”马氏哪里敢信,“皇宫里专门做针线的人,肯定都是好手,怎会比不上一个小姑娘?老姐姐,你别以为额是边城回来的乡下人,就没见过世面。额也认得京里来的针线娘子,说是高门大户出来的,说不定也在宫里待过。她做的针线就比额们家棠棠做的精细。额虽说偏心孩子,可也没到睁眼说瞎话的地步。” 麻尚仪顿了顿,挑起一边眉毛:“哦?马家妹子,你原来认得其他宫里出来的人?是哪一位?” 马氏道:“是额未嫁时,先父请来教导额女红的一位梅娘子。别人都说她是京里贵人家中教小姐们针线的,不小心得罪了人,才会流落到山海关。但额瞧她说话行事,都不是一般针线娘子能比的,更象是宫里出来的人咧!” 麻尚仪稍稍坐直了些:“你说你的针线也是宫里人教导的?这位梅娘子……多大年纪?长什么模样?眼下在何处?” 马氏这几天都被孙女缠着打听梅娘子的事,对这些问题的答案再熟悉不过了,张口就能回答。 梅娘子教导她的时候,看着也就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生得清秀娴雅,说话温柔,举止端庄。马氏回忆起当初,只觉得梅娘子比另一位教导她诗书礼仪的女先生,谈吐礼仪都更优雅几分,可惜身份上差了些。 马氏身为文职武官之女,父亲官位又不算高,每隔三天去一次女先生家中求学,其实并不受重视,学得也一般。反倒是上门负责教导她女红的梅娘子,对她言传身教,让她学到更多。她一度受其影响,长成个温柔娴雅的大家闺秀。若不是婚后回到长安,又前往边城吃了十几年的风沙,她如今还是那个温柔端庄的官家娘子呢。 马氏为梅娘子的优秀与早逝而感叹不已,一旁的麻尚仪也心潮澎湃,无法平静。 这梅娘子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有两次应对的礼仪都象是受过宫中规矩熏陶的模样。而且这长相、这谈吐、还有这手宫中独有的针线手法,怎么都不象是民间寻常的针线娘子。若说她是曾经在大户人家执教——京城大户人家只会请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养自家女儿,绝不会郑重聘请市井间的绣娘。而会邀请绣娘来教导女儿针线的人,官职也高不到哪里去,更不会拿绣娘当女儿的正经先生看待。 虽说年纪有些对不上,但兴许是因为她受过伤、生过病,生活动荡不安,吃了许多苦头,才显得比实际年纪衰老。正因为她吃过苦,身体弱,才会轻易一病不起啊! 这梅娘子会是谁呢? 是梅香?玉玫?她俩都是从长安跟着太后娘娘一路进宫,却被后宫争斗牵连,为保护娘娘而被驱逐出宫的,出宫前一个病得很重,一个挨了板子,也不知能否活命。可惜当时娘娘自顾不暇,等到能腾出手来寻找她们时,她们已经不知去向了。后来四老爷进京做了承恩侯,娘娘在京城有了可照应的人手,她们这些陪嫁的侍女再被陷害出宫,才有了可靠的去处。 也有可能是素云。她不是从长安陪嫁进宫的,是本来就在坤宁宫当差的宫人,只因跟梅叶最要好,眼睁睁看着梅叶惨死的时候,哭得格外伤心。她后来也被撵出宫了,出宫前曾说,梅叶是替她顶了罪才死的。她家里已经没有了亲人,出宫后就会去找梅叶的亲人,要代替梅叶照顾她的父母。梅叶就是直隶人士,兴许素云是跟着梅叶姓梅了呢? 还有可能是别人。当年坤宁宫的大宫女都是有数的,被害出宫的时候,人尽皆知。若是有人侥幸逃得一条性命,改名换姓离京谋生,才是保命之法,也省得常贵妃的娘家人赶尽杀绝了。 不管是哪一个,这位梅娘子怎么看都象是麻尚仪当年下落不明的老姐妹。她多年来一直深恨这些姐妹们出宫后就没了消息,不知生死,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线索,怎能放过?! (本章完) 六百零九章 艰辛岁月 这一天,马氏回来得格外的晚。 海棠已经去厨房打点好晚餐的事了,正趁着今天风不大,也没有雨雪,天色也还未暗,在正院里练箭呢。瞧见马氏回来,忙放下弓箭迎了上去:“阿奶,今儿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她接过马氏手里的包袱:“麻嬷嬷怎么说?新比甲她还满意吗?绣花图样她挑好了没有?” “她很满意,说绣什么花随你的意思,横竖你挑的她都喜欢。”马氏掀起帘子进了屋,脱下外头的大披风,便往炕上躺了,“可累坏额咧。她拉着额说了半天的话,额都没敢起身告辞,又不好在人家家里歪着,叫她笑话额乡下婆子没有礼数。” 海棠笑着把包袱放好,坐到炕边给马氏捶腰腿:“阿奶哪里就是乡下婆子了?我看您比麻嬷嬷打扮得还时髦些。” 马氏白了孙女一眼,但还是忍不住眉开眼笑了:“瞎说啥?额本来就比她年轻,穿得鲜亮些也寻常。可论见识本事,额跟人家可没法比。” 她见孙女替自己捶腿捶得挺舒服的,便重新坐起身来,靠在炕桌边沿,向孙女示意自己腰背上有些部位更需要捶击,嘴上则道:“额看她今日压根儿就没闲心去看你给她挑的花纹,一心只问梅娘子的事去了。梅娘子好象是她熟人,只是失散多年,一直没找着。因此她听额说起梅娘子的事,就立刻追问个不停了。” 海棠在祖母背后眨了眨眼:“哦?真的假的?这么巧吗?可麻嬷嬷不是长安人吗?她是给太后娘娘做了陪嫁侍女,才进宫的。她怎么会认得住在山海关的梅娘子?就算梅娘子从前真在京中贵人家里做事,也没什么机会认识宫里的人呀?” “说是当年宫中相熟的姐妹,只是被人陷害,就被撵出来了。她在宫里出不去,也不知道那姐妹上了何处,后来怎么样了。如今听额说来,就觉得有些象那人。”马氏顿了一顿,“话是这么说,但她自己也拿不准,究竟是哪个姐妹咧。当年太后娘娘身边被赶出宫的姑娘,好象有好几个!” 周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虽然有皇子傍身,却没有圣宠。先帝当初最宠常贵太妃,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宠妃,都有皇子,因此个个都把周太后母子视作眼中钉。她们总能找到借口攻击周太后这个正宫皇后,只是从来没能真正把她拉下马,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总是会有遭殃的池鱼,有时候是妃嫔或宫女,有时候则是皇后身边的宫女或内侍。 据麻尚仪回忆,当初她们随周太后一同进宫的长安陪嫁侍女,共有八人。进宫后,坤宁宫里被周太后收服的宫人内侍,前后又有十来个。在周太后成为太后之前,这些心腹死了一半,也有几个或病或残或被陷害出宫的,以至于她搬进慈宁宫的时候,身边的心腹只剩下七八个而已。虽说在慈宁宫的那三十多年里,周太后又添了不少可信的人手,但比起曾经陪伴她度过最艰辛岁月的旧人,这些新人终究还是差了一些。 马氏小声对孙女说:“那时候周家四老爷还年轻,还在长安跟着兄长过活,不曾进京去另行开府。太后娘娘在宫中过得艰难,手下的姑娘受了冤屈被赶出宫,却连个安顿她们的地方都没有。等到太后娘娘能腾出手来,派人出宫打听这些姑娘的下落时,已经找不到人了,也不知道她们是死了,还是逃去了别的地方……吃过这一回亏后,太后娘娘给长安娘家写信,四老爷才搬进京城去做承恩侯的。那样太后娘娘有事需要人在宫外照应时,就不愁没人可使唤了。” 海棠也小声问:“不是还有吴老夫人吗?吴文安公的夫人是镇国公与太后娘娘的长姐,当时应该就在京里吧?她不能帮一帮太后身边的侍女吗?” 马氏摇摇头:“吴老夫人那时候也还是年轻媳妇咧,在家里要看公婆夫婿的脸色,哪里做得了主?就算她想帮忙,吴文安公也要拦着的。他们吴家人是书香世宦之家,最不喜欢插手宫廷里的事,清高得很。吴老夫人的亲妹子进宫做了皇后,他们家私底下还抱怨咧,说自家平白无故成了外戚,那些世交的人家都说闲话了。” 海棠扯了扯嘴角:“他家如果真的这么清高,后来又怎会让吴皇后嫁给皇帝?皇后姐姐的夫家是外戚,难道皇后的娘家就不是外戚?” 马氏哂道:“所以额不大喜欢吴家行事,小时候还听额爹说过,周家选错女婿了!当初就不该让老姑太太嫁进吴家去的,家里规矩多得要死不说,还要被嫌弃不是书香人家的女儿,连亲妹子做了正宫皇后,都要叫人挑剔!其实吴家哪里是嫌弃正宫皇后呢?不过是嫌这体面不是自家的罢了。等他们自家的女儿有机会嫁给皇子时,他们可没有一丝不情愿。太后娘娘不乐意,劝他们别犯蠢,皇帝早已有了婚约,可他们还瞒着太后娘娘,上赶着跟皇帝相看去咧!但凡他家不是非要插这一脚,坏了皇帝跟孙贵妃的婚约,他们一家也不会死得这么惨,如今只剩下两根小苗苗。皇帝还要埋怨太后逼自己娶她的外甥女,害得他跟爱妃做不了夫妻!” 这番话的信息量很大呀。 海棠睁大了双眼,想要打听得更详细些。可马氏有感而发,说完就丢开了,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反正哪,当时老姑太太根本做不了家里的主,想要帮太后娘娘这个妹子也不行,只好让四老爷上京去了。在那之后,太后身边的宫女儿再被撵出宫,就有了去处。只是先前失踪的那几个,至今都找不回来。麻嬷嬷听额说了梅娘子的事,就疑心是当年失踪的宫女儿之一,一个劲儿地缠着额打听咧!” 海棠面露好奇:“麻嬷嬷就没说她那些姐妹的名字吗?还有年纪、长相什么的,应该能对得上号吧?” 马氏叹气:“其实年纪不大对得上,但若是被赶出宫的宫女儿,生活艰难些,长相老成些也正常。其他的……名字可以改,身世来历都能假造,长相都差不多,额又没画像,听着个个都象。她没法子了,只得找额问了梅娘子的住处,想着托人去山海关打听。” 海棠道:“这都三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如果梅娘子在当时没有亲眷,只怕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谁说不是咧?”马氏叹道,“当年梅娘子只雇了一对老夫妇做杂活,后来又买了个小丫头回来养着。她病倒时,就是这小丫头在床前侍疾。可她死后,额就跟老家那边断了联系,也不知道那小丫头上哪儿去了。昔日她收过的学生,更不知去向。这可真真是大海捞针。可麻嬷嬷非要去做,额也不好拦她。” 不过,若这梅娘子当真是麻尚仪的故人,她也算是梅娘子的学生,与麻尚仪的关系就要重新论了。 马氏让海棠看自己手腕间新添的玉镯子:“瞧,麻嬷嬷给的,还叫额日后管她叫姨咧,这可咋整……” (本章完) 六百一十章 忧心 海棠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找马氏打听过去身边擅长针线的人,首先把马有利家的女人踢出去,盖因她们的针线风格不符合她的要求。过后能打听到梅娘子这个人,可以算是个惊喜。 她其实也不确定梅娘子的来历,只是听起来长相、谈吐、礼仪皆不俗,传闻中还是从京城来的,身份神秘,有几分象是宫廷出身的样子,又无儿无女,无亲无故,很方便做文章。况且,就算麻尚仪查出梅娘子不是宫廷出身也无妨,不是说她在京城贵人家中做过事吗?那贵人家里有可能有过宫里出来的嬷嬷,她跟着学了点针线手法,也是很正常的事吧? 反正,海棠只需要这个梅娘子充当工具人,好掩饰自己掌握的那些针线手法和礼仪规矩的来历,就足够了。她可没想到,这梅娘子真的有可能是宫里出来的,还是麻尚仪的故人,这就太出人意料了。 事情真有这么巧吗? 海棠皱了皱眉头,决定要把这个谎圆好了:“这事儿我听着怎么象是做梦似的?世上当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吗?如今还做不得准吧?麻嬷嬷想要认阿奶做晚辈,也太早了些。等确定了再说不行吗?不然八字还没一撇呢,咱们家就先认了个长辈,万一最后查明梅娘子不是她的故人,那阿奶岂不是白白吃了亏?” “可不是么?额听着也觉得不象话。”马氏叹气,“额都跟她说了,梅娘子的年纪不大对得上,不一定是她的姐妹。可她非说梅娘子是改名换姓、乔装改扮,躲到山海关去的,定是连年纪也一并改了,做不得准。额觉得她象是钻了牛角尖似的,想着她那么想找到当年失踪的老姐妹们,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线索,若是硬要告诉她,她找错人了,其实她的姐妹们早就死光了,听起来也太伤人心了些。因此额就没再多话,她说啥额都认了,只把梅娘子的消息告诉她,让她自己派人查去。等到查明梅娘子确实不是她要找的人,她也就死心咧。” 认姨是不可能认的,她都管麻尚仪叫了那么久的老姐姐,怎么可能忽然让自己矮了一辈?只是麻尚仪非要给她那只玉镯子,她要拒绝,麻尚仪还拉着她的手非要给她戴上,她也推不掉。如今只能暂时把玉镯子收下了,日后等麻尚仪查明梅娘子的身份,确定那不是其故人,她再把这玉镯还回去便是。 马氏用力把镯子卸了下来,对着烛火端详了一会儿,叹道:“东西是好东西。麻嬷嬷真不愧是太后娘娘身边出来的人,又是品阶不低的女官,随手拿出来的东西都如此贵重。不过额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还不至于贪她这点财物。她如今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无儿无女的,跟家里人又分开了这么久,子侄孙辈没一个熟悉的,眼下又要住进小金家里,替许娘娘照顾她外甥。等小金考中举人,进京安家去了,她还要搬回自个儿家去,将来养老也不知咋办。就算她侄儿侄孙愿意供养她,她手里也该多留些积蓄才是。没钱又没感情,哪个小辈会真心孝敬她?她有这样的好东西,就该好好收起来,别随便送人哪!” 马氏是真心替麻尚仪着急。虽然不打算认姨,但那好歹是与她相处和睦的新朋友,说话好听,对她又出手大方,她怎能不担心麻尚仪将来的生活呢?但她毕竟是外人,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略提一句,也象是在挑拨人家和亲人的关系似的。可她要是不说,就怕麻尚仪糊里糊涂,将来会吃亏。 海棠瞄了那玉镯子几眼,闻言便笑道:“阿奶也操心太多了。麻家的小辈就算对麻嬷嬷不好,难道镇国公府还能让麻嬷嬷吃了亏?好歹那也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老人,若是麻家人不管她,镇国公府也会让她安度晚年的。” 话虽如此,但镇国公年纪也大了,他与镇国公夫人若是双双去世,镇国公府便换了当家人。几位少将军人品都信得过,可他们大多驻守边城,没几个人是留在长安的,周四将军夫妻也进京去了,将来留在长安镇国公府当家的又是谁?他能把麻尚仪照顾好吗?等周太后也去世,那就真的人走茶凉了。就算主人家对麻尚仪很客气,底下的奴仆又如何? 马氏在长安长大,从小没少听周家的各种八卦小道消息,从来不认为镇国公府就是个太平无纷争的桃花源了。只不过是镇国公府的历任当家人一向正派,因此国公府的行事从来不会太出格罢了,私底下也不是没出过害群之马。 所以,马氏认为麻尚仪应该多为自己的将来着想,就算手里有许多好东西,也该谨慎些,别四处送人,更不该轻易在外人面前露了富才是。 海棠便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麻尚仪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了,她在宫里经历过那么多艰难险阻,见识过那么多阴谋诡计,怎会还抱着天真的想法,对人性丑恶不作任何提防呢?我认为她对自己的将来早就有了妥善的安排,今天会贸然送阿奶这么贵重的东西,一来是相信您的人品,二来……大概是对当年故人失踪之事十分重视,哪怕只有一点似是而非的线索,她也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查明吧? 马氏听了这话,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有些事,她从前没怎么关注过,只隐隐约约听说过些传闻。今日有了麻尚仪这位亲身经历者的讲解,她才知道,周太后在成为太后之前,原来受过这么多委屈。 怪不得周家对常家的怨气会那么深呢! 她从前总觉得周家人对海长安以及他的父亲过于苛刻了些,无仇无怨的,只因为他们是常家血脉,便压制着他们的前程。如今她总算明白那是为什么了。在长安,不但周家与常家有旧怨,还有别人与常家有血仇呢! 马氏压低声音跟孙女说起了麻尚仪的往事:“听说当年一块儿从长安陪嫁进宫的八个侍女,有好几个都死得挺惨的,还有人被撵出宫后就下落不明。那些姑娘都是镇国公府的世仆之女,家里父兄争气的,几十年来都挣下了军功,也做了官,当了将军,独立门户了。他们离京城远,救不了自家闺女,咋一看见仇人的子侄来到长安,岂有不迁怒的道理?若不是镇国公事先有吩咐,只怕你二叔他爹早就死了,连你二叔都不可能好好地活到现在。如今二叔只是前程受限,好歹也有份差事在身,跟着额们家不愁吃喝,也顺利娶妻生子了。人家的闺女却回不来了,连尸首都找不着,叫人如何抱怨呢?” 要抱怨,也只能抱怨常家不做人。常贵太妃当年为争宠夺嫡手段太狠,人又死得太干脆了,叫人无处泄愤出气。再怨常家将旁支子弟推出来做出气筒,自家却在京城安享富贵,根本不管旁支血脉的死活。 (本章完) 六百一十一章 海长安的前程 马氏唉声叹气。 她忍不住心疼义子海长安,但想到常家的作所作为,又没办法抱怨那些压制海长安及其父亲常庚星前途的长安人家。虽然海长安和常庚星父子俩只是常家旁支,常家风光时不曾惠及他们,常家落魄后却将他们推出来做了替罪羊,可他们终归是常家的一份子,与常贵太妃有血缘关系。那些被害死的周太后侍女的家人迁怒到他们身上,也是人之常情。海长安和常庚星很无辜,那些记恨他们、打压他们的人家也同样很凄惨。可谁叫常贵太妃死得太早太利索,纪王与常家人又远在京城,叫苦主们鞭长莫及呢? 马氏只能庆幸镇国公是个明事理的人,知道冤有头债有主,让常庚星父子在长安活了下来,海长安如今还能正常娶妻生子,虽然前途不大光明,但能在卫学里谋得一份射箭教习的职位,也算是安稳体面了。这孩子原本就不是什么很有上进心的人,这辈子能安稳度过,应该就能满足了吧? 可海棠却提出了小小的异议:“二叔相貌长得好,家世也不凡,从小读书习武,哪里就比别人差了?若不是受家族所累,他本该有更好的前程,难道就真的甘心做一辈子卫学教习吗?况且这个职位也不一定能长久。如今有镇国公发话,他才能顺利入职。若是将来镇国公府换了当家人呢?就算周家的少将军们都无意跟他计较,也保不住底下的人里有对常家怀恨在心的。二叔固然是本领高强,不畏惧任何人的威胁,但他还有妻儿呢!小石头年纪还小,身体又不好……再说,小石头长大以后怎么办呢?在长安,谁又能给他一个前程?” 马氏的脸色微微白了:“这……”虽然海长安一家如今在长安生活得还算安稳,但如果海长安一辈子只能做个卫学教习,他的儿子连正经军职都补不上,那将来要怎么办?虽然家里不缺钱,可他们都是世家之后,总不能一世白身,沦为平民吧? 那也太可怜了! 马氏咽了咽口水,小声道:“若是常家得罪的那些人家一直记恨他们,你二叔兴许这辈子都升不上去了,小石头读书天赋又不高,习武又入不了军队,难道要做商人不成?” “若是商人,能赚到钱,能受人尊敬,也就罢了。”海棠提醒她,“可谁能保证,二叔或小石头做生意时,能事事顺利,不会有人给他们使绊子呢?” 这些事,镇国公还能处处都设想周到不成?别做梦了!周常两家本就是仇家,周太后亲生儿子的死就跟常贵太妃脱不了干系。镇国公能宽宏大量,不迁怒于常家旁支,已经十分难得。他老人家掌管西北边军,日理万机,还能为仇家旁支子弟耗费精神不成?就算他愿意,海家人也不能这么做! 马氏咬了咬牙:“你二叔不适合待在长安。等过些年老爷告老还乡时,一定要把他带走。虽说直隶离京城更近,更容易被常家人找上门来,好歹不象长安仇家满地!” 海棠心下一松。看来自家祖母终于回心转意了,不再执着于忽悠丈夫留在长安养老,而是愿意前往直隶永平府老家度日了。 只是……老祖母愿意为了二叔父子的前程,放弃原本在家乡养老的打算,真真是慈母心肠。 海棠自己先前拐弯抹角向祖母表达自己不愿意长留长安的意愿,祖母都没理会呢!如今马氏一听说长安不利于海长安的前程,没有丝毫犹豫,就改了主意,这利索劲儿也让海棠不由得心情复杂起来。 算了,只要能达成目的,她又何必纠结马氏是为谁改的主意呢? 海棠只低声道:“常家虽然从前风光过,但如今已经大不如前了。先前纪王府因为有了一位皇子入继为嗣,而且还有望重回皇室做储君,旁人才捧着他家,连带其母族常家也跟着沾光。可如今纪王世子不是立储无望了吗?别人还认得常家是谁?那可是太后的仇人,也是皇帝的仇人,谁还会捧着常家不成?兴许他家在京城还能说上几句话,可在离京城几百里地的永平府……谁把他们当一回事呀?” 马氏被说服了:“不错。常家是风光过,但那是三十多年前了!皇帝登基的时候,要不是常贵太妃死得干脆,常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都别想留得性命在!别看如今他们在京城还有几分体面,等新君继位,谁还把他们放在眼里呀?纪王世子是跟新君抢皇位的人,而纪王甚至都不是世子亲爹,胆敢掺和皇位之争,真真是嫌命长了。等新君处置了纪王府,常家就是秋后的蚂蚱,不值一提!” 马氏心头的担忧去了一半,随后又添了新的烦恼:“可长安到底是常家子孙。若常家倒了台,不会牵连到他和小石头头上吧?” 海棠道:“那就得看我们家的人脉了。我们家也算是认得几位有权势的大人物,若有他们作保,二叔又从小就改名换姓,与常家毫无往来,怎么看都不应该与常家人同罪才对。” 马氏皱眉道:“额们家虽认得几位贵人,但也说不上有多熟。就算额们苦苦哀求,也不敢保证人家一定愿意出手呀。回头额得跟老爷好好商量一下这件事,不能叫你二叔吃亏了……” 晚上海西崖回家,马氏果然跟他商量起这件事来。 海西崖原也没考虑到海长安的前途问题,不过妻子的担心也有道理,义子有才干,只做一个小小的卫学教习,太过浪费了。虽然海长安平日里不说什么,好象十分满足于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一般,可他心里清楚,这个义子也有自己的抱负,只是出于对养父母一家的体贴,才会如此低调老实度日,生怕给海家添了麻烦。 义子如此乖巧,做义父的就该多为他着想,不能真让他一辈子吃亏才是。 海西崖想了想,低声道:“这事儿不能着急,在长安也不方便给长安谋什么缺,还是等回了直隶老家再说。只要长安有真本事在,将来一旦有了机会,他就能一飞冲天。在那之前,暂且先韬光养晦吧!” 马氏不放心地问:“老爷心里是不是有啥想法?跟额说说吧,额也能想法子替他打点一下人脉。近日额跟麻嬷嬷相处得不错,她虽然怨恨常贵太妃,但若是太后娘娘自个儿不怨恨没做过坏事的常家旁支……” 海西崖打断了妻子的话:“不要做多余的事。你能与太后的心腹相处融洽,不容易,千万别惹恼了对方。长安的前程不在这上头。镇国公能发话让长安去卫学做教习,足可证明太后娘娘的宽宏大量。至于长安将来的去处,还是指望宝顺那边比较好。只要宝顺有了出息,他想给叔叔安排个好点儿的前程,又有什么难的呢?” 马氏不由得愕然。 海礁年纪还小呢,眼下还在卫学里读书,他要如何给二叔安排前程?! (本章完) 六百一十二章 玉玫 海西崖没告诉妻子马氏,孙子海礁有什么办法能给二叔海长安安排前程。 马氏只好去问孙子,但海礁也同样没告诉她答案。 近日海礁总是早出晚归,而且晚回家不是因为要去校场练习骑射武艺,而是有别的事情忙活。马氏曾听邻居家的后生提过,在都司衙门附近见到海礁了,他当时正跟某个京城来的禁军士兵结伴同行。马氏拿这事儿去问海礁,海礁也是语焉不详,只说是正好同路。他不肯说实话,马氏也没办法,只能私底下跟孙女海棠吐槽抱怨。 海棠便道:“哥哥应该是在结交自己的人脉吧?阿奶何必打听太多呢?爷爷如今就在都司衙门做事,京城来的那位涂荣将军是他的顶头上司,若是咱们家跟涂荣将军手底下的人相处融洽,对爷爷也有好处。再说了,如今寄居在金家的那位林侍卫,不就是从京里来的人吗?那些禁军从前都是他的手下呢,只不过如今他辞去了官职而已。哥哥成天跟金大哥混在一起,与林侍卫也几乎天天都能见面。阿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倒拿哥哥跟林侍卫从前的下属接触说事儿,不觉得奇怪吗?” 马氏想想也是。林侍卫住进金家后,行事太过低调了,除了每天跟着金嘉树出门,几乎不跟左邻右舍打交道,以至于她都忘了,他原是在御前做侍卫的人,不是金嘉树的长随护卫。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额这不是觉得奇怪嘛,你哥哥平白无故,跟京里来的人来往做甚?若是叫国公府的少爷们误会了,那就不好了。” 海棠眨了眨眼:“镇国公府的少爷们能误会什么呀?如今周家又没跟朝廷过不去,只是跟孙家有过节罢了。孙家虽然是权臣,但也代表不了朝廷,代表不了皇帝吧?哥哥说,如今镇国公跟涂荣将军相处得挺好的,还叫几个孙子多多向涂将军请教呢。既然镇国公府的小少爷们都要跟涂将军打交道,那哥哥跟他手下的人有接触,也不犯什么忌讳吧?” 她凑近祖母,小声说:“咱们家又不会一直留在长安,总要回直隶老家去的。到时候哥哥到了年纪要进军中做事,若在京城里有个位高权重的将军看重他,前程也更顺利些不是?” 马氏顿时就明白了:“呀!原来老爷跟你哥哥在打这个主意呀!那确实……那涂将军是皇帝心腹,早晚要回京城去做官的。额们家要是回了老家,离他就近了,反倒是国公府管不了直隶的军队,帮不上你哥哥的忙……” 虽说镇国公府还有承恩侯与周四将军在京城,但海礁又不是跟镇国公府断了关系,多巴结一个涂荣,就多了一条路子,有什么不好呢? 马氏认为自己猜到了丈夫与孙子的打算,又见这事儿不犯镇国公府的忌讳,也就安心了。涂荣家眷好象没跟着来长安,他本人平日也不怎么跟镇国公府以外的长安显贵人家来往。马氏就算想要帮孙子的忙,也无处下手,只好闭上嘴,打理好家中中馈,确保丈夫孙子都能吃好喝好睡好,不拖他们的后腿就算了。 当然,她这些天还要继续跟麻尚仪来往的,差不多每隔一两日就要跟对方见一面,聊聊天,互相送些东西什么的。 虽然麻尚仪与林侍卫都是从京城来的,与涂荣也相熟,但马氏从来不敢在前者面前提起自家丈夫孙子的打算。她只跟麻尚仪聊些家常琐事,再把自己对梅娘子的回忆叙述得更清晰一些,尽可能为对方提供线索,好让对方能找到梅娘子在山海关的所有痕迹。 马氏不止一次提醒麻尚仪,梅娘子有很多地方都不象是麻尚仪在坤宁宫时的老姐妹,但不知为何,麻尚仪就是觉得梅娘子是自己想要找的人。 她不知跟家人说了些什么,几日后麻家送了一个画师过来,照着马氏的描述,一点一点地把梅娘子在三十多年前的形象画在纸上。麻尚仪看了画像,一口就咬定:“这是玉玫!马玉玫!” 马氏大吃了一惊。梅娘子居然真的是麻尚仪的故人么?! 回到家里,她立刻就把这个令人惊诧的消息告诉了孙女。海棠也听得目瞪口呆:“怎么会那么巧?” 瞎猫碰上了死老鼠么? 马氏摸着心口,至今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事儿是真的:“怪不得麻嬷嬷总觉得梅娘子就是她的老姐妹呢,原来真的是……额自己都不大记得清楚梅娘子的长相了,还好前几日你问起她,额一点一点记起来了。麻嬷嬷问起梅娘子的模样,额才能答得出来。” 说着说着,马氏就忍不住难过:“她也姓马,虽然跟额们马家不是一家子,但应该也是打过交道的。她原是镇国公府的家生子,从小侍候太后娘娘,父母都没了,有个哥哥是国公爷年轻时候的亲兵,后来在战场上残了,退下来后娶妻生子,十来年前死了,听说死的时候还惦记着下落不明的妹妹咧!梅娘子被撵出宫时受了冤枉,又得罪了常贵太妃,大概是怕叫常家人找到,才改名换姓逃到山海关去的。可惜了,太后娘娘成了太后的时候,她也病倒了,不然早就该回京城投奔旧主去了。但凡她给长安家里送封信,也不至于客死异乡,死前身边就只有一个收养的小丫头陪着……” 马氏唉声叹气,深恨自己没有早些发现梅娘子原来是同乡。当日梅娘子在三四个学生里,独独对她最亲近,大概也是因为她们同样来自长安又同姓马的关系吧?可惜了,梅娘子为什么就不肯跟她说实话呢?哪怕不告诉她自己的身世,只说自己也来自长安,托马家人捎封信给家人也好呀!她们马家又跟京城那些奸妃佞臣没关系,是西北边军的自己人哪! 马氏犹自叹息不已,海棠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她:“既然麻嬷嬷查清楚了梅娘子的身份,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去直隶找她的坟了?阿奶可把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她了?” “额当然都说了!”马氏忙道,“不仅如此,额还跟麻嬷嬷说,晚上就跟老爷商量,打发人回老家去,帮着打听梅娘子从前养活的那个小丫头的消息。额们夫妻还没离开永平之前,梅娘子就不再留在山海关教学生了,而是带着那小丫头搬到永平府城来,赁了间小院住着。她每次来找额说话,都在打听附近殷实正派又厚道的人家,好象是在为那小丫头说亲。额听说她死讯的时候,光顾着伤心了,再加上长安这边事情又多,你爹又生了病,一时没顾上,没打听那小丫头是否嫁了人。但若没出岔子,她应该就是嫁在了附近。只要能找到她,额们就能找到梅娘子埋在哪儿了!” 虽然她不可能管麻尚仪喊姨,但梅娘子教过她很多东西,是她敬重的师长。她没能为梅娘子做什么事,要是能让对方在死后回到家人身边,与家人同葬,也算是她这个不称职的学生为昔日的师长尽了一份心力吧。 (本章完) 六百一十三章 大方的麻尚仪 马玉玫的侄儿从麻尚仪处得了消息,激动得特地带着重礼,亲自到海家来拜访了马氏。 他还借着两家都姓马为由,想要与马家联宗。 马玉玫的侄儿年轻时也在军中,不过早早就因为身体缘故,退居后方,转职成了文职人员,如今一把年纪,儿孙满堂的,连重孙子都快出世了。别看他只是个六品,却颇得周家器重,在长安城也算是个人物,手中握有实权。马氏的娘家虽然曾经比他风光,但眼下却没几个能拿得出手的家族成员,若能与他家联宗,许多族人都能受益。 因此,马氏自己还没觉得有什么,马大舅那边已经拉着族长与族老们主动上门来,与马玉玫的侄儿、侄孙拉起了关系,亲亲热热地,口口声声都以“叔父”、“伯父”、“族兄”相称了。 马氏见状,只觉得无趣之极,心里给兄长一个面子,自行退居二线,把舞台让给兄长和族老们表演去。她只跟麻尚仪私下说话,讨论明春派人去直隶的事宜。 据说马玉玫的侄儿很想亲自跑一趟山海关、永平府的,但他年纪大了,儿子孙子都死活拦着不许他去,他才不情不愿地打消了念头,转而派出一个闲散无事的孙子代劳。他还想让孙子马上出发呢,又是麻尚仪劝说:“大冬天的,路上也不好走,何苦折腾孩子?等明春再说吧。明春我们也有人要往京城去,到时候一同结伴出行,路上也有个照应。”马玉玫的侄儿这才改了主意。 等把两个马家的人都送走,麻尚仪才叹道:“玉玫的兄长临死前一直惦记着她,留下遗言,让儿孙们记得一定要把她找到,不管是死是活,都要有个说法。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她侄儿自然是寻人心切。他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心里也会担心,若是在死前找不到玉玫,将来他去了九泉之下,也没法跟他老子交代。” 马氏很能体会这种心情,还安慰麻尚仪说:“额们家也会打发人去的。梅娘子一直惦记着要在永平府给她那干闺女寻人家。她身体不好,最后那几年也不可能有精神往别处去找了,她干闺女一定就嫁在永平府。额让海家族人帮着打听,一定会有消息的。老姐姐别担心。梅娘子在山海关和永平府几年,也算小有名气,哪怕过了三十多年,也还有人记得她咧!” 麻尚仪笑了笑:“她在姐妹们当中就是个出色的人,若不是奸妃心狠手辣,非要置我们娘娘于死地,她也不会为了护主而冒险。我们娘娘那回中了暗算,病倒了好多天才醒过来,事后一直在后悔,没能及时护住玉玫。若是娘娘知道玉玫有了下落,心里必定也会欢喜……” 然而,虽说人如今是找到了,却已在三十多年前死去,这同样是件极大的憾事…… 麻尚仪想到这一点,对于当年的元凶首恶,不免又多添了几分恨意。 马氏惴惴不安地看着她的表情变化,很想替自家义子说两句好话,但又怕她本来没想到海长安的真实身份,自己一说,反倒提醒了人家,因此迟迟不敢开口。 麻尚仪不知有没有看出她的心事,一时激动过后,很快就平静下来,脸上重新挂起了微笑:“玉梅啊,我忽然想起来,你的闺名好象就是玉梅。怪不得玉玫对你格外另眼相看,你与她的名字那么相象,本就有别人比不上的深厚缘分哪!” 这回麻尚仪也不再提让马氏管她叫“姨”的话了,只让她多来自家坐坐,说自己跟马玉玫从小一块儿长大,虽非血亲,却也情同手足。马氏既然是马玉玫的学生,又与她姓名相似,缘分深厚,那便也是她的妹子了。她们日后理当更加相亲相爱才是。 马氏还听得有些懵呢,麻尚仪已经亲亲热热地拉起她的手,拉起了家常。 聊着聊着,麻尚仪便问起了马氏对家里人的安排:“咱们礁哥儿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在卫学读书,听说成绩很不错,先生们都夸呢!我还听人说,从前你们家在肃州的时候,海都事公务忙不过来,还会让孙子帮着打下手,连周三将军都夸礁哥儿能干。这么看,礁哥儿文武双全,懂得如何办实事,也有经验,在卫学再读两年书,就可以直接入军中做事了。从小兵做起,太过浪费人才,起码也该是个小旗吧?只是不知道你们家有什么想法?你和海都事想让孩子将来做什么职位呢?是象海都事一样入经历司,还是往断事司那边试一试?” 马氏不由得吸了口凉气。 小旗是从七品。若海礁一入军中,就从从七品做起,那以后的路走起来可就要顺多了。要知道,连海西崖这样的老资历,也是在西北边军中苦熬了三十多年,才在这两年升上正七品的都事。 麻尚仪不愧是太后心腹,家人亲友都在西北边军中有很深的根基,张嘴就能替海礁安排一个军官职位,还由得他选经历司或断事司,真真是厚道又大方。 马氏内心不由得挣扎起来。 挣扎了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了一口气,婉拒道:“老姐姐,多谢你的好意了。额们家宝顺……还是别在长安谋职的好。额和老爷商量过了,就让宝顺在长安专心读书历练。等额们回了老家,再替他在直隶那边谋前程。不然他在这儿站稳了脚跟,为了前程轻易动弹不得,额们夫妻却走了,岂不是要骨肉分隔千里?” 麻尚仪挑了挑眉:“你这是又改主意了?前儿你不是还说,想让家里孩子在长安定下来,连亲事也在这边说么?” 马氏脸一红,心虚地道:“是额失了考虑,想得不够周全,只想着要留在娘家人身边,在家乡养老。可额们老爷也牵挂着老家呢,出来三十多年了,也不知道公公婆婆的坟寝如何。虽说长房行事惹人厌,可婆婆待额们是没说的,怎么也要回去祭拜一番,才是为人儿子、媳妇的道理。” 麻尚仪道:“若只是想回老家祭拜父母,那也容易,等海都司告老致仕了,我替你们安排。可这也犯不着留在直隶不回来呀!长安是你家乡,亲朋故旧都在此处,风土饮食也称你的意,难道你就不想留在这里养老?” 马氏怎会不想?只是她认为丈夫与孙子的顾虑都颇有道理。她留在长安养老容易,小辈们的前程又怎么说?海长安对她一向孝敬,她总不能不管这个儿子的死活吧? 本来她还想着,有镇国公在,海长安在卫学里做上几年教习,长安的人知道了他的人品,便不会因为常家而迁怒于他了。 结果出了梅娘子这事儿,如今别说刚与马家联宗的梅娘子侄儿,还有其他遇害宫人的亲人,就连一向与她相处融洽的麻尚仪,都重新燃起了对常家人的恨意。常家在京城可以安享富贵,海长安却就在苦主们的眼皮子底下呢! 性命攸关。马氏如今可不敢再有侥幸之心了。 (本章完) 六百一十四章 母与子 当天傍晚,马氏等到次子海长安从卫学回来,便立刻把他叫进了自己屋中。 她低声对海长安道:“赶紧准备一下,过两日就回永平府老家去吧。老爷决定了要回去养老,可老家的宅子已经抛空三十多年,估计没法住人了。长房是不可能帮着额们修缮房子的,族人更不会管。额们家得提前派人回去修缮重建宅子,除了你,原也没其他合适的人选了。你路上赶一赶,应该能在过年前到达永平府。你媳妇孩子先留在长安,等明年春暖花开了,额再托人送他们回去。” 海长安愣住了,不由得呆呆地问:“娘何出此言?好好的,怎么让我在这时候回老家去?”如今都入冬了,长安城里已经下过一场雪,虽说雪势不大,但也够冷的。就算他身体健壮,冬天赶路也不是没有过,可平白无故的,为何要受这个罪呢?义父海西崖要告老还乡,也是几年后的事,有必要赶在这时候重建房舍吗?况且他不是海家血脉,就算去了永平府海家老家,也一个人都不认识。房子需要修缮重建,可见也不能住人,那就算他在年前赶到地方,又有什么意义?海家长房在义母马氏嘴里就没什么好人,难道他们还能收留他一个陌生晚辈在家中住下? 马氏将这两日发生的事小声告诉了他,尤其点出麻尚仪如今对常贵太妃与常家人怨恨正深,虽然目前没有迁怒到他身上的迹象,但谁也说不准她几时就会发作了。 麻尚仪逼着马老夫人喝下御赐毒药的时候,也是一脸的平静。马氏无法保证她不会对邻居家的仇人亲戚生出杀心,也没有把握能保护好义子,最保险的方法,就是让海长安远离避祸。 最稳妥的方式,其实是海长安和他的儿子小石头一块儿离开。胡氏不是常家血脉,倒是无妨,只要海长安父子安全就行了。不过眼下天气正冷,一路回直隶的路也不好走,考虑到小石头自打那年从瓜州回肃州的路上大病一场,便一直身体偏弱,马氏也不忍心让孩子受罪,只能先让海长安走人了,明春再让胡氏带着孩子回永平与他团聚。 海长安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便一直神色平静。听完义母的话后,他才道:“这几日我在学里为着年底大考的事忙碌,没留意到家里出了什么事。听小石头他娘说起梅娘子的事,我也没上心,没想到这事儿原来也跟堂姑祖……也跟常贵太妃有关系。既然是她生前造的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父亲去世前已经认命了。谁叫我们都姓常呢?哪怕我们什么都没参与,常家的罪孽,常家所有子孙也应该分担一份。娘就别为我操心了。眼看着快要过年了,何苦在这时候折腾?” 马氏听得急了:“胡说八道些啥?!你爹没得过常贵太妃的好处,连进士都是他自个儿争气,靠真本事考下来的,因为他出色,还要被嫡支的人打压排挤,又丢他到长安来做出气筒。常贵太妃的嫡亲兄弟、侄儿还没怎么着,凭啥就要你和你爹分担责任了?!这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没害过人,就不该受连累!即便是苦主要报复,也该是嫡支先出头赎罪,再轮到你们这些旁支的吃亏!万万没有嫡支的罪魁祸首继续安享富贵,却把无辜的旁支丢出来顶罪的道理!” 海长安笑笑:“娘既然明白这一点,那就这么跟那位麻尚仪说好了。倘若她能想明白,那些被害的宫人的亲人也能想明白,饶过我们一家的性命,我就十分感恩了。但若是他们不能想明白,非要拿我出气,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能平安长到二十多岁,有妻有子,温饱不愁,还能见识到许多风景,见过许多世面,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我其实比我爹幸运,就算是现在要我去死,我也没什么怨言。若非爹娘心地仁厚,早在十几年前,我就该去死了。” “屁话!”马氏啐了他一口,“你说这话,才是该死咧!你还知道额是你娘?你还记得你爹对你有恩情?你就这么说话戳额和你爹的心?!额们把你养了这么大,还指望你能给额们夫妻养老咧。你要是这会子去死了,额们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海长安顿时跪了,抱着母亲的腿赔罪:“是我说错话了,娘别生气。我只是……不希望娘为了我这个不孝子,便得罪了有权有势的人。爹在西北苦熬了这么多年,为了保护表叔他们,耽搁了自己的前程这么久,都快要告老致仕了,才好不容易有了出头的希望,我怎能妨碍了他呢?” 马氏再啐他一口:“你以为老爷为甚要一把年纪还跑出去挣前程?家里又不是没银子,回家做个清闲的富家翁不好么?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小的?!若不是为了给你和宝顺铺路,老爷才不受这个罪咧!大冷天的,还要在衙门里埋头苦干,天天一大早就出门,天黑了才能回家,你以为他是为什么才心甘情愿受这个罪?!” 海长安低着头不敢再辩驳,乖乖听老娘训斥。 马氏又道:“额也不光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小石头!他才几岁?祖上出嫁的老姑太太在四十多年前害了人,又与他有何相干?!若是当年常贵太妃没有沸沸扬扬地殉了先帝,常家当时就倒了霉,哪怕你爹的进士功名要被牵连革去,到小石头这一辈,也可以重入科场了。都出了五服了,他一个小孩子凭啥要被奸妃牵连?! “依额说,都是常家不好。他们害了人,早就该伏法的,该杀的杀,该坐牢的坐牢,该流放的流放,等将该受的惩罚都受了,苦主也不会憋了几十年的怨气没处撒!但凡常家嫡支担起了该担的责任,你们这些旁支不过是同姓一个常字罢了,谁会迁怒到你们身上?你和你亲爹之所以会受这么多苦,还不都是常家嫡支不做人的关系?!额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额是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无辜的孩子为了外人受苦的!” 海长安有些想笑,但还未笑出来,眼泪就已经流出了眼眶。 是的,虽然他本姓常,原该跟常家那些人是至亲骨肉,但如今,他是海长安,海家人才是他真正的家人。姓常的反倒是外人呢! 他紧紧地抱住了义母的双腿,哽咽道:“儿子明白的,儿子都明白!娘放心,儿子不会有事的。儿子知道该怎么做,您就安心吧……” (本章完) 六百一十五章 不妙的预感 母子俩抱头痛哭了一场,接着海长安便告退了。 他如今一脸狼狈,眼睛都肿了,在晚饭开始之前,他得回二进院去收拾一下自己。 马氏也把崔婶叫了过来,带上水盆布巾侍候自己洗脸。 崔婶安慰她道:“没事的,我看麻尚仪还是很好说话的,又对太太十分亲近,哪怕是看在太太帮她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老姐妹下落的份上,她也不会对太太的儿子赶尽杀绝。常家的人多了去了,当年被常家人害了亲人的苦主,要杀也该先冲常家嫡支下手,哪里就轮到二爷了呢?若是那些人当真对二爷怀恨在心,他又怎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还在卫学里做了教习?” 马氏叹道:“梅娘子的事,是因缘巧合。额不过是随口提起了年轻时候认识的人,又不曾有什么功劳,哪里就敢在麻尚仪面前拿大了?再说了,梅娘子虽然教过额几年针线,又一向待额亲近,可额们家真没帮过她啥忙,连她同样是长安出身都没看出来,更别说是帮她联系上家里亲人了。额跟着老爷迁往长安的时候,也没把她带上,后来连书信往来都很少。她在山海关和永平过的啥日子?临终前生的是啥病?她死后丧事是怎么办的?她养的那个小丫头过得怎样了?这些额统统都不知道。额没脸说自己跟梅娘子情份有多深,怎么可能劝梅娘子的亲人和姐妹别怪罪仇人……” 崔婶道:“二爷原也算不上他家的仇人,只是仇人的堂侄孙罢了。正经说起来,二爷和他亲生父亲常大人都跟常家嫡支有仇,二爷父子的大好前程可都是叫常家嫡支给破坏了的!同样是被常家所害的苦主,更应该联手跟常家对着干才是呀!怎能自相残杀呢?” 马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话额可不敢跟麻尚仪说。常庚星到死都没想过要跟家族对着干,长安也是一心躲着常家。他们都势单力薄的,哪里有底气跟常家对着干?那不是自讨苦吃么?还是让常家自生自灭去吧。长安只要别被他家连累了就行。” 说着说着,她又忽发奇想:“额们跟老家族人好久没联系了,他们应该不知道长安不是额们亲生的。若是额们打发长安回去重建房舍,顺道让他正经上个族谱,那他从此以后不就是额们海家的骨肉了?就算将来常家满门抄斩诛九族,也牵连不到海家人的头上吧?” 崔婶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太太,这样的大事,您可不能自作主张!” “得啦,额今晚就跟老爷商量。”马氏拿定了主意,心里立刻就琢磨开了。她计划今晚一定要想办法说服丈夫。若是一晚上不行,那就再来几晚。事关义子生死,她知道丈夫跟她一样,都不会忍心看着海长安去死的。 海棠与兄长海礁一同到正院上房用晚餐的时候,发现祖父海西崖还没回来,祖母马氏却坐在炕上,低声与崔婶商量着什么。主仆俩似乎起了一点争执。 海棠海礁忙上前给祖母请安,马氏让他们起身入座,道:“老爷今儿要晚些回来,已经打发人去衙门给他送饭了。你们赶紧吃吧,吃完了宝顺去帮你二叔喂一下马,他明儿要出远门。棠棠去帮你二婶收拾行李,哄着小石头些,别让他哭闹。” 海棠海礁都吃了一惊。海礁忙问:“二叔要出远门?上哪儿去?怎么走得这样急?近来卫学正筹备岁末大考呢。二叔主管射箭考试,他走了,谁能代替他主持考试?” 马氏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家里的大事要紧,卫学那边只能告假了。若是告不了假,就索性直接请辞,反正不能耽误了明日出门。” 海礁顿时皱起了眉头。海棠则道:“二叔在卫学做教习,是镇国公亲口吩咐下来,才落到二叔手中的差事。倘若二叔在这要紧时候,二话不说就请辞,只怕镇国公会不高兴吧?就算他老人家不在意,在外人眼中,也未免会觉得二叔太过不识抬举了。家里到底出了什么大事,需要让二叔这么匆忙出门,大冬天的赶远路?” 马氏犹豫了一下,才把实际情况说了。事关海长安性命,海礁也无话可说,只是他觉得麻尚仪和梅娘子的家人应该都不会对海长安不利:“二叔是镇国公亲口安排去了卫学的,便等于是镇国公府给他做了担保。倘若有人对二叔不利,岂不是在冒犯国公爷的威严?倘若二叔是害死太后娘娘昔日心腹侍女的罪魁祸首,侍女们的家人都恨不得他偿命,也就罢了,可二叔和他父亲分明也是被常家人坑害的牺牲品,麻尚仪与侍女的家人们,真的会为了害他,便置国公爷的威严于不顾么?” 马氏叹道:“额心里也不是没想过这一层,只是不敢冒险罢了。倘若麻尚仪他们对你们二叔没有加害之心,他顶多就是冒着严寒提前回老家过日子罢了,受点小罪也没啥;可若是他们有人打算拿他撒气,他这一走,便是逃过了一劫,难道不是好事?” 海礁无言以对。马氏也是为了海长安的性命着想,才不敢去赌罢了。 他低头想了想,道:“回头我去找小金说话,看能不能试探一下麻尚仪的意思吧?二叔就算真要走,也不必急于一时。他如今还在卫学的差事在身,一声招呼不打就丢下差事走人,就怕反而会授人以柄,叫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有借口处置他。” 海棠也道:“是呀,阿奶。在长安有镇国公坐镇,二叔应该不会遇到什么明面上的危险。可他要是大冬天的赶路,路上会遇到什么事都不好说。您就不怕有心人在半道上对他下手吗?” 马氏顿时变了脸色:“额还真没想到这一层!”如今被孙子孙女一言提醒,她也越想越害怕了,忙道,“还是让你们二叔先别走了,等年末大考结束再说。卫学有新年长假,让他假期再走,对外别声张。等外人知道他离开了长安,他早就在半道上了,想要害他的人想追也追不上!” 海棠其实觉得这个主意也满是槽点,但马氏如此显然已经慌了手脚,她也不好再增大祖母的惊慌了,便附和了几句。 兄妹俩对视了一眼,显然都有自己的想法。 晚饭一时半会儿还未能送上来,海礁已经先一步站起了身:“我去找二叔,告诉他先别忙着收拾行李了。” 海棠也跟着起身:“我也去安慰二婶几句。” 兄妹俩迅速走人。 来到二进院,屋子里静悄悄的。海棠先进了屋,发现葡萄正陪着小石头自己吃饭,二婶胡氏则坐在炕边,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连他们进来都没察觉。 海长安不在屋里,海礁便问胡氏:“二婶,二叔呢?” 胡氏吓了一跳,抬头望过来,看到是他们,欲言又止:“他……出去了……” 海礁皱眉:“二叔在这时候出门?难不成是上卫学告假去了么?”那可就不妙了,得赶紧把人拦下。 胡氏却吱吱唔唔地不肯回答。海棠见状,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本章完) 六百一十六章 直面 海棠与海礁齐齐跑出了自家大门。 二婶胡氏终究还是没扛住他们兄妹俩的追问,老实说出了海长安在两刻钟之前已经前往金家的事实。 他决定直接去找麻尚仪,坦承自己的身份。不管麻尚仪打算如何处置他,他都能坦然接受,而不是遮遮掩掩,东躲西藏。 他是在长安出身长大的,在这座城市里知道他真实身世的人数不胜数,不可能瞒得过谁。麻尚仪根本不必费力打听,就能知道自己隔壁邻居家中便住着仇人的堂侄孙。若是她因此记恨马氏对自己隐瞒了实情,迁怒海家,那就不好了。而若是她不打算与海家反目,却容不得自己存活,要暗地里下杀手,那他继续躲在家里,就有可能会连累家中其他亲人受伤遇险。 海长安决定要干脆一些。他会告诉麻尚仪,马氏并没有故意欺瞒她的意思,只是不忍见亲手养大的孩子受苦罢了。他跟常贵太妃及其亲人党羽从无接触往来,跟他们不是一路人。如果可以,他情愿一辈子做海家的儿子,更不希望儿孙后代继续与常家人搅和在一起。 如果麻尚仪当真不能原谅他,那他们可以约个时间,商量一个适当的方法,让他死得合情合理些,象是一场意外。那样义父义母虽然会伤心,却不会怨恨上什么人,还能继续与麻尚仪、慈宁宫旧人们往来交好下去。 当然,如果麻尚仪愿意放过他的妻儿,那就更好了。 海长安离开前,就已经跟妻子胡氏交了底。胡氏当时就哭了,可她也没有办法。无论是周太后,还是麻尚仪,以及那些女儿被害的镇国公府前世仆们,他们的权势地位,都不是胡氏的娘家亲友能比的。她自己也是个孤女,平日无事时还能跟亲戚来往接触,求他们帮点小忙。如今是生死大仇,谁家都不会对他们伸出援手,说不定还有人劝她与丈夫和离,抛下儿子离开呢! 也不知海长安是怎么哄媳妇的,反正他出门的时候,胡氏的情绪还算稳定,只是在等待的过程中,难免要心神不宁。别看她对着海礁海棠说了实话,不作隐瞒,那也是因为她在心中暗暗算了时间,觉得就算麻尚仪冲着海长安发火,两刻钟的时间也差不多了,眼下正是该把人接回来的时候。与其自己抱着儿子去求人,还不如让海棠海礁出面。 海家的孩子是真正的局外人,又与金嘉树关系密切。麻尚仪再怎么样,也要给金嘉树一个面子吧? 海礁海棠迅速出了家门,直奔往金家去。 金家与海家就隔了一道门,两家相隔只有百尺,以海礁海棠的脚力,眨眼间就跑到了。 兄妹俩在金家大门前停下脚步,对视一眼,海礁上前敲门。不一会儿,有人把门打开了。 开门的是卢尕娃,嘴上还带着一抹油光,大约是正在吃饭,或是刚吃完饭。他对海礁十分熟悉,一见便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咦?海少爷,您怎么来了?来找额们少爷么?” 海礁问他:“尕娃,你可看到我二叔了么?” “看见了。”卢尕娃老实回答,“刚刚额跟额娘正要开饭咧,他就来了,去了后院。海少爷是来找他的?”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海礁迎进门来,瞥见海棠跟在后头,表情更加惊讶了。 海礁道:“家里快要开饭了,我阿奶要催二叔回去。我去后院找他就行了,你回屋吃饭去吧。” 卢尕娃将注意力转回到他身上,闻言笑着应了:“哎!”他关上了门。 海礁与金嘉树交好,卢尕娃平时没少在金家看到前者,也经常会在跟金嘉树出门上课、逛街购物时遇上海礁,早就习惯他上门了,根本就没有多想,也不做领路、端茶的事,径自回厨房陪他母亲去了。 海棠跟在兄长海礁身后,直接走向了后院。 她低声问海礁:“哥哥,我们是直接去麻尚仪屋里,还是先跟金大哥打声招呼?” 海礁抿着唇没有回答,他心里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虽然有金嘉树在,事情会更好解决,可那样就等于是把金嘉树这个不相干的人扯进海长安的家事里去了。周太后主仆与常贵太妃一系的血仇是实打实存在的,金嘉树说是许贤妃血脉,可身份尴尬,地位并不稳固,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当成是弃子。他身为好友,真的有必要将金嘉树拉下水吗? 正犹豫间,兄妹俩已经来到了后院。无论是金嘉树所住的正房,还是麻尚仪居住的东厢,此刻都是灯火通明。天气寒冷,门上早已挂上了厚厚的棉毡,院子里的人看不见屋里的情形。 海礁才犹豫了一会儿,东厢的棉毡门帘就被人掀开了,海长安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站在台阶上往下看,借着檐下的灯笼看清了站在院子中央的海礁与海棠,目光微微一闪:“你们怎么来了?宝顺还把妹妹给带上了。” 海礁忙上前两步,抓住了海长安的袖子:“二叔,你没事吧?”站在麻尚仪的房间门口,他不好问得太明白了,只能尽可能隐晦些。他相信二叔会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 冬天的棉袄这么厚,海长安身上还有斗篷,也不知道冬衣之下,是否有伤痕。他有挨打吗?还是挨了骂?麻尚仪可有生他的气? 海棠虽然没有开口问,但她落后两步,仔细观察了海长安几眼,心中便镇定下来。 看来二叔没有受什么罪,但脑门上还有些许不曾消退的红痕,兴许是磕过头赔过罪了?别的倒没什么,他连衣裳下摆的皱褶都不明显,也没沾什么尘土,估计就算是曾经下跪过,也跪得不久。 这就足够了。 海棠暗暗松了口气,海长安已经微笑着回答了侄儿的问题:“我好着呢,能有什么事?你们怎么忽然过来了?宝顺还将棠棠给带上了,跟娘报备过了么?别耽误了晚饭。” 说话间,金嘉树也掀门帘走出来了,惊讶地看着院子里的客人:“海哥,海妹妹,你们怎么来了?外头风大,快进屋坐坐。” 海礁忙道:“我们就不进屋了,这就回家。阿奶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回去吃晚饭呢。” 海棠上前一步:“麻嬷嬷在屋里么?今儿来得唐突,请您别见怪。阿奶刚听说爷爷要在衙门里加班,不能回家吃饭,生了气。哥哥与我正想法子哄她呢。原说让二叔过去说几句好话,哄哄她老人家高兴,没想到二叔竟然出门了,只得赶来接一接他。” 门帘又掀了起来,这回动手的是麻尚仪本人。她看起来神色平静,并没有任何生气恼怒的痕迹,看向海棠海礁时,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慈爱的微笑:“原来如此,那你们叔侄三人就赶紧回去吧。好好劝劝你们祖母,别为了这点小事就生气。海都事也是勤于公务,才没法回家陪她用饭的。她就多体谅一二吧。若是实在闲着无聊,就过来与我说说话,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本章完) 六百一十七章 归家 金嘉树亲自把海家叔侄三人送到了大门口。 他看着三人的表情,心里知道他们定然隐瞒了什么秘密,不打算告诉他。 他便给海礁使了个眼色:“明儿休沐,先生说要带吴珂出去拜访朋友,我倒是得了一日空闲,打算在家松散松散。你若是没事,就来陪我说说话,如何?近来家里发生了不少事,我正想好好跟你聊一聊呢。” 海礁犹豫地看了看二叔与妹妹,小声道:“明儿再说吧,年末大考快要开始了,我也要专心备考,未必能挤出多少空闲时间来。” 金嘉树笑笑:“你若是没空,要忙着备考,我就过去找你。反正在你那儿,也一样能看书温习,我不会打扰你的。” 海礁没法再拒绝,只得胡乱应了。 他再次与金嘉树道别,叔侄三人转身离开了金家。 走在昏暗的巷子里时,海礁几次忍不住转头去偷看二叔海长安的表情。借着邻居家门上灯笼黯淡的光,他发现二叔脸上一片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二叔方才到底跟麻尚仪说了些什么?麻尚仪又有些什么反应? 海礁张口想问,又碍着这里是在外头,怕隔墙有耳,因此一直走到家门前,都没敢开口。 妹妹海棠越过他,先一步出了声:“二叔,今儿你为什么忽然来这一出,哥哥和我就不追问了。您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只是阿奶一直在担心你,若知道你如此鲁莽,怕不是要吓坏了。一会儿回到家,要么您就跟阿奶实话实说,告诉她麻尚仪对你没有丝毫怨言,也不打算为难你;要么……您就跟全家人说,只是心情烦闷,出门到附近走了走,看着天色不早了,就赶回来吃饭了,在家门口遇上了我和哥哥,旁的一个字都不要多提。” 海礁眨了眨眼,面露愕然:小妹怎会知道麻尚仪对二叔没有丝毫怨言,也不打算为难他?若是说谎,就不怕回头阿奶见了麻尚仪,对方会说破么? 海长安闻言却只是笑笑:“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跟娘说,用不着你们两个小辈操心。” 他伸出双手,拍了拍侄儿侄女的后脑勺,便径自上台阶叫门去了。 叔侄三人回到二进院的时候,胡氏就站在屋门前等候,看到丈夫安然无恙地回来,顿时大大松了口气,随即眼圈就红了。 海长安低声安抚了她两句,道:“先进屋吃饭吧。吃完饭,我还要去见娘呢。” 胡氏忙一把抹去泪水,不好意思地冲海礁海棠笑笑,便转身掀了棉帘回屋,扬声叫葡萄将灶上热着的饭菜端上来。他们夫妻二人迟来的晚饭,终于可以开吃了。 海棠海礁与二叔告了别,便回正院去了。 海礁急问小妹:“今晚麻尚仪是什么意思?她真的不打算为难二叔了?” 海棠小声说:“她和二叔脸上表情都很平静。不过二叔额头上有磕头的痕迹,兴许是向麻尚仪行大礼赔罪了。他本就不是正主儿,态度又诚恳,再加上有我们家的关系,麻尚仪为难他做什么?” 海礁想想也是,心头顿时轻松了许多,笑道:“那我就安心了。早知道二叔亲自去一趟,就能有这个效果,阿奶又何必在这里着急半天,差点儿叫二叔大冬天里冒着风雪赶路回直隶老家去?” 海礁脸上的笑还未消失,就看到祖母马氏黑着脸站在上房门前。崔婶在旁打着棉帘,正给他们兄妹俩挤眉弄眼使眼色。 海礁顿时想起来了,自己和妹妹是借口饭菜还没送上来,暂时离席的。可这一走,就走了近将两刻钟的时间,饭菜只怕早就凉了。他们离家前可没跟祖母打声招呼,祖母不知内里,还不知会有多么生气呢! 海礁干笑了两声,缩起了脖子:“阿奶,您怎么站在门上?外头风大,您仔细着了凉,还是快回屋去吧。” 马氏冷笑两声:“原来你也知道外头风大容易着凉?那你带着妹妹跑哪儿去了?连饭都顾不上吃?!” 海礁支支唔唔的,海棠倒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上前亲亲热热地搂住了马氏的手臂,凑到她耳边说:“阿奶别生气,方才哥哥和我是看二叔去了。本来我们是想告诉他,别急着去卫学告假,收拾行李,至少要熬过年末大考再说。谁知二叔竟出门去了,吓了我和哥哥一跳……” 马氏虽然生孙子孙女的气,但心里还担心义子海长安的事。她的注意力被孙女几句话就转移了。等海棠一边小声说话,一边扶着她回到屋中炕边坐下,她哪里还记得生气的事?只顾着担心了:“你们二叔咋就这么大胆?!麻嬷嬷当真没有怪罪他?!” 海棠将方才跟哥哥说的理由,又对祖母重复了一遍:“麻尚仪要恨也是恨常家嫡支的人。她这些年一直待在慈宁宫,侍候太后娘娘。虽说太后娘娘为了保护七皇子和吴家的幸存者,多年来封宫不出,不与外人打交道,但以太后之尊,她若是有心要对宗室亲王的母族下手,皇帝也没理由拦着。因此,如果太后娘娘有心要报复常家,早就找到机会对常贵太妃的嫡亲兄弟子侄下手了,还用得着让身边的心腹跑到两千里外的长安来,拿常家旁支的后人出气?” 马氏听进去了:“这话也有道理。不过太后娘娘在京城也不容易。别以为她做了太后,就一定有权有势了。皇帝又不是她亲生的,还不敬着她,连孙贵妃都敢给太后脸色看。太后还要瞒着所有人,护住七皇子和吴家人,心里不定有多苦咧,哪里顾得上报复什么阿猫阿狗的?常贵太妃倒是死得早,不用看太后的脸色过活。除了这个奸妃,旁人也不受太后的管呀!就算太后想拿常家出气,皇帝不答应,她又能咋地?” 海礁见祖母心情平复了下来,也有胆子说话了:“孙儿跟小妹到金家的时候,二叔已经跟麻尚仪聊了好一会儿了,也不知道都聊了些什么。方才孙儿没来得及细问二叔,见二婶担心地等着二叔,连饭都顾不上吃,急得都快哭了,就没好意思多言,先让二叔回屋去了。一会儿等二叔吃过饭,他就会来向阿奶说明原委的。您且别担心,赶紧用了饭再说吧。” 马氏忙道:“你二叔是该先安抚了你二婶再说。都这么大的人了,连儿子都开始读书习武了,他还能瞒着家里人去做这么鲁莽的事,平白叫他媳妇担心,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回头额得跟你们二婶说说好话,免得她生你们二叔的气。摊上这么个大胆鲁莽的男人,她也太辛苦了!” 一场风波暂时消弭于无形。海礁抬头与小妹海棠对了个眼色,都暗暗松了口气。 (本章完) 六百一十八章 偷听 海礁坐在西厢书房里,有些坐立不安。 他手里虽然拿着书本,但其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满心里想的都是二叔会跟祖母说些什么? 方才吃过晚饭后不久,二叔海长安便来到正院上房见祖母马氏了。马氏将他兄妹二人连同崔婶一并赶出房门,他再想知道两位长辈的对话,也毫无办法。崔婶不知是不是得了祖母的吩咐,特地一路盯着他进了书房,拿起书本温习,方才离开。他想要重回上房去,就得先过上房门外廊下坐着的崔婶那一关。他又不能隐身,谈何容易?! 就算他想偷偷摸近上房偷听,西厢也没有后窗可供他出逃。而他一旦迈出房门,崔婶就能看见,这叫他如何是好?! 他如今也只能指望小妹了。 小妹当时是回了后院的。后院里眼下也没什么人,后院与正院之间的院墙并不高,小妹平日里也常常翻墙玩耍,她要靠近偷听应该不难吧?她若是得了消息,可别忘了他这个兄长还在心焦地等待着才是! 就在海礁焦虑的时候,书房的门被敲响了。 海礁方才也没听到脚步声靠近,闻声一个激灵:“谁?!”门外传来的回答应令他惊喜:“哥哥,是我,我给你送些点心来,免得你夜里温书时肚子饿。” 海礁连忙起身去开门,将小妹迎了进来。关门前他瞟了上房方向一眼,崔婶还在门前坐着呢,手里拿着针线篮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什么活计。 明明廊下的灯笼并不是十分明亮,大冬天的夜里风又冷。她老人家何必如此为难自己呢? 海礁一边关门,一边小声抱怨了两句,便赶回到小炕边追问:“如何?小妹可听到什么了?” 海棠含笑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点心匣子放到他面前。哪怕只是要找个幌子,她也会做足表面功夫的。 她也不卖关子,压低声音道:“我从后墙翻到上房后面墙根下,摸到窗边偷听了一阵子。阿奶跟二叔说话很小心,有些声量大些的对话,我能听见,但要是他们压低声音说什么隐秘事,我就无可奈何了,因此只是断断续续听到些只字片语。” “这就足够了!”海礁小声说,“二叔到底是怎么跟麻尚仪说的呢?麻尚仪当真答应不会为难他了?” 海棠点点头,给了他肯定的回答:“基本就跟二叔跟我们说的差不多。麻尚仪其实早就知道二叔是常家血脉。她回到长安后,见到那些年轻时候的老姐妹们的家人之后,便有人将这个消息告诉她了。其实这些人心里都是有数的,就算曾经有过迁怒,早在二叔生父当年刚来长安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发泄过了。可当他们发现,就算他们为难了二叔的生父,压制着他的前途,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受苦的是二叔的生父常庚星,他根本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只是被家族推出来的牺牲品,而且还是因为本身太过优秀,被认为会抢嫡支子弟风头的那一种。那些苦主打压折磨他,根本对常家嫡支那些有罪的人毫无损害,反而还会让他们更加高兴。” 在那之后,那些苦主就没再继续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了。他们不想助仇人排除异己。只是常庚星已经郁结于心,没多久就病逝了。 他临死前给家族写信,希望能落叶归根,顺道将年纪还小的儿子带回去,好让他能生活在一个更正常更友好的环境中,长大了也能象自家祖祖辈辈的先人一般,走正经科举仕途。当时他上书乞骸骨,无论是西北边军还是长安府,都没人拦他,还因为担心他病重难行,加快了文书传递的速度,好让朝中能尽快通过他的请求。谁知文书到了朝中就被截下了。 常家人当时在京城还有影响力。他们认为常庚星正值壮年,不可能真病得快要死了,便不许他辞官。有他在长安做出气筒,常家其他人在京城就可以安享富贵了。况且当时正值常家家主更替,嫡支嫡长子自认优秀,却连举人功名都没考上,只能靠恩荫入国子监,慢慢熬资历谋官。他认为自己是受到了皇帝打压的关系,可世人都认为他不如常庚星。他怕常庚星回来,是要跟自己抢家主之位的,因此就把对方的上书拦截了下来。 常庚星到死都没等到回家的希望,自此对家族彻底死心,便将独子托付给了友人海西崖,宁可他改名换姓,给别人做儿子,也不愿意他象自己一般,一生都被家族所困,不得自由。 那些曾经打压过他的苦主们兴许也觉得过去有些对他不住,因此对他的安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由常安成为了海长安,跟着海家人一路往边城去。至于海长安回到长安后找不到差事的问题,倒不是他们在背后搞鬼。只是常家昔日得罪过的人太多了,就算周太后陪嫁侍女的亲人不出手,也会有人看常家后人不顺眼的。 不过,镇国公发了话,让海长安去了长安后卫卫学做射科教习,其实就是一种表态了。虽说如今海长安在卫学的上升空间不大,但基本已经不会有人故意为难他。他在卫学遇到一些学生,是出自与常家有仇的家族,也不曾对他另眼相看。那些陪嫁侍女的家人在把消息告诉麻尚仪的时候,其实已经表明过,不打算为难他了。 麻尚仪在马氏面前说的那些话,是真心在仇恨常家,但并不是遇上个姓常的就要针对报复的意思。 这回真的是马氏想多了。 海礁听到这里,松一口气之余,也有些哭笑不得:“所以这回就是阿奶自找烦恼了?还好二叔果断,亲自去找麻尚仪把话说开,不然他要是真的听了阿奶的话,大冬天赶路回直隶老家,岂不是丢了好好的差事,得罪了镇国公府,又自讨了苦吃?” 海棠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倒也不全是坏事。二叔原本总是躲着人,除了去卫学教课,偶尔陪二婶去探望她娘家亲友,就几乎不出门了,没有社交,也没有消遣娱乐,日子过得太压抑了。如今他跟麻尚仪把话说开,也算是了结了他与长安城里跟常家敌对人家的恩怨,以后应该能更轻松地过日子吧?” 她凑近了海礁,压低声音道:“二叔跟阿奶还说了几句话,我没听清楚,估摸着是指,麻尚仪会替他安排将来的前程,他在卫学里估计待不了几年了,很可能要正式成为军户。” 海礁吃了一惊:“这是怎么说的?!”海长安是正经官宦子弟,父祖都是走科举仕途的,若是成为军户,将来子子孙孙都会受到影响。这可不是能轻易决定的事! 海棠摇了摇头,她当时听不清,也猜不到麻尚仪为什么会这样做。但从马氏的反应来看,她疑心麻尚仪很可能是想报复常家,要拿海长安来做个棋子。 而海长安也答应了。 海礁忍不住“啧”了一声,烦恼地挠了挠头发。 然而,这是海长安自己做的决定,他又能说什么呢? (本章完) 六百一十九章 涂家八卦 那天之后,海家人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海长安仍旧每天去长安后卫卫学教学生射箭,为即将到来的年末大考做准备,还会督促侄儿海礁加紧温书练习,一副“海礁如果考不到好成绩就要接受二叔惩罚”的架势。 海礁心里明明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问他,可见他这副没事人的模样,也无可奈何了。所幸年关将至,等到腊月里卫学放了假,他便有大把时间来研究这些问题,因此眼下便暂且将心中的疑虑抛开,专心复习。 倒是海棠有空闲,可以拿着针线活去寻二婶胡氏,一边给麻尚仪做新比甲,一边探胡氏的口风。 可惜,胡氏大约也不清楚具体的详情。海长安只跟她说了些大概的情况,她只要丈夫安然无事,儿子的前程也不会受到影响,就会心满意足了,完全不打算追问更多的细节。海棠在她屋里待了三天,确定她说不出更多的情报,只好怏怏地带着针线篮子,转移了阵地。 不转移不行了。小石头如今身体渐好,精力旺盛,又因为天气寒冷,被母亲胡氏拘着不许出屋子,他不耐烦拿着书本认字或练字的时候,就会问身边人问题。父母在时,他会问父母;父母不在时,他会问相处时间最多的丫环葡萄;但若是海棠到二进院来了,他便会转而问起了海棠这个堂姐。海棠虽然每一个问题都能回答,但她有自己要做的事,真不是来做答题机器人的。如此忍了三天,她还是没能扛得更久,便迅速走人了。 据葡萄事后跟妹妹石榴说,海棠离开后,小石头还难过了好一阵子呢,没少抱着母亲胡氏撒娇,想要姐姐再回去。与其他人比起来,姐姐海棠什么都知道,无论他问什么都能回答得上来,而且总是回答得十分详细,又有耐心,完全不会嫌他烦,他真的很舍不得她离开呀! 海棠听了石榴的转述之后,头皮都在发麻,心想小时候的小石头明明很乖巧可爱,怎么越长就越碎嘴子了呢?看来她近日无事,还是不要再往二婶那儿去的好。要是再被缠上,她就别想轻易脱身了。 海棠又转回了正院上房。不过近日马氏时不时往金家去找麻尚仪说话,上房里经常没人,她在这里待着,也就是耗费些柴火蜡烛罢了,想打听消息都找不到人。 幸好马氏去了麻尚仪那儿几天,家里就要开始为过年做准备了。麻尚仪也要为自己回到长安后的第一个新年做准备,还得连金嘉树与林侍卫的份也一并备上,还挺忙的。马氏不可能继续留在那儿打扰人家办正事,略坐了一坐,便告辞回家了——她也要准备吩咐手下的人出去采买了呢。 马氏被家务事绊在了家中,虽然有孙女海棠每日去上房相伴,但她忙着做麻尚仪的新衣,一天里只能挤出少许时间帮祖母的忙,其他时候都要指望长辈和管事妈妈们操心。这一忙碌,马氏也不想什么去看望兄姐或到邻居家窜门子闲嗑牙了,闲时只能跟身边的孙女或仆妇聊几句家常解解闷,有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泄露些风声出来,让海棠知道了许多过去不知道或不清楚的消息。 比如海礁已经彻底说服了祖母马氏,将他们兄妹俩说亲的事押后再考虑了。这都是为了孩子的前程着想,既怕他们在长安安定下来,日后就要与回乡的亲人分隔千里,又怕他们早早定下低配的婚事,日后长辈们官职升上去了,就显得双方不大匹配,反而容易生出怨怼来。 又比如麻尚仪向马氏推荐了她看好的婚事,建议海西崖与马氏为海礁求娶周家旁支的女儿。眼下周氏家族都赞同子弟前往西北以外的地方任职,最好就是去京城,还能与承恩侯府、周四将军互相照应。相对而言,周家旁支要进京,难度比镇国公府嫡系的子弟进京要容易,求娶这等旁支人家的女儿,既足够体面,又不用担心将来海家回了直隶,便要承受骨肉分离之苦了——周家只会竭力助自家女婿前往京城任职,连打点的功夫都省了。 再比如麻尚仪又向马氏介绍了涂荣家庭的情况,特地点出他的长子还未定亲,大概率也找不到什么高门大户的女儿,若是海家乐意,完全可以让海棠去捡这个便宜。一旦海棠嫁进了涂家,海礁未来的前程就不用愁了,自有帝王心腹涂荣帮着参详,还能跟颍川侯府也攀上亲,云云。 海棠听说这事儿时,整个人都呆住了:“我?我才几岁,需要这么早就开始考虑嫁人的事了吗?!” 再说了,涂荣是什么人呀?帝王心腹,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就连长安城里根基深厚的将门世家唐家,都不敢说自家的女儿能高攀上他家的大少爷,海棠一个正七品都事的孙女,凭什么肖想能嫁进涂家?!麻尚仪是慈宁宫的人,她背后有太后,她说这门亲事可以考虑,难道海家就真以为自己能行了? 马氏也道:“额听着也觉得跟做梦似的,疑心麻大姐是得了失心疯。后来她给额说了涂家的事,额才知道,这门亲事额们家未必就攀不上,只是不值得罢咧。” 涂荣出身寻常,前后娶过两任妻子,原配早死,留下了一个儿子,由他寡母带大。他上战场立下了军功,平步高升,被老上司看中,将爱女许配给他做了继室。他现任的妻子是颍川侯的堂姑母,不过年纪与颍川侯相近,只是辈份有差。这一任妻子,又给他生了好几个儿女,教养得十分严格,在京城也是颇有名气的青年才俊、名门淑女。 这么一来,倒显得由他母亲养大的原配嫡长子,各方面都不如弟妹们出众了。这个孩子从小被娇惯着养大。涂荣公务忙碌,顾不上教养他,他妻子又不好插手,免得被婆婆猜忌,到头来孩子便让涂家老娘带在身边,什么都学不成,什么都做不来,肉眼可见的前程晦暗。 涂荣心里还不想完全放弃这个嫡长子,只盼着他能学点本事,日后不必依靠父亲恩荫亦能立足于世。他好说歹说,说服老娘带着嫡长子进京,打算亲自过问长子的教养,却在这时候收到了皇帝的调令,要前往两千里外的长安任职。 别看涂荣只带着几名亲兵来到了长安,事实上,他的家眷行李都在后头呢。马老夫人伏法之后,长安城里也安定下来,他便把自己的官邸打扫干净,迎接家眷与行李,以及一众亲兵仆从了。 整个过程,他都十分低调,没有摆安宅酒,也没有宴请宾客。镇国公府是否知道这件事,无人知晓,但就连与他同样来自京城的麻尚仪,也是前不久才听说了他家眷的情况的。 他此来长安,没有带上老娘和妻子,只有一个年纪不小的通房帮着打理中馈,再来便是他的嫡长子了。他打算让他的嫡长子在西北边军麾下好生历练一番。如果学不出来,那就索性把人留在长安吧,省得这个平庸的孩子在京城被人算计殆尽,一事无成。 (本章完) 六百二十章 实惠 海棠吃涂家的瓜吃得挺愉快,但并不认为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吐槽道:“涂荣将军对嫡长子的教养如此看重,显然还不打算放弃他,怎么可能随便给他说亲?再说了,如果他的嫡长子当真平庸无能,被父亲放弃留在长安,那我们家就更没必要跟他结亲了。我们家是要回直隶老家去的,谁要跟涂家嫡长子一块儿留下来呀。” 马氏忍不住嗔了孙女一眼:“你这小丫头,倒是不害臊。这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额跟你崔婶不过是说说闲话,你就考虑到以后了?” “这有什么好害臊的?”海棠睁大了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这是我的婚事,我当然要打听清楚啦!我可不想糊里糊涂地嫁个不认识的男人。他平庸无能,被父亲放弃,要留在长安度日。我还得为了他,跟爷爷阿奶、哥哥、二叔二婶小石头,还有表叔公他们分开。” 马氏看着孙女纯真的眼神,只觉得好笑。她其实并不觉得孙女是真的对自己的婚事上了心,不过是小孩子家不懂事,顺着大人的口风说话罢了。 她笑完了,便稍稍端正了态度,告诉孙女:“额也是跟你一样的想法,这么跟麻大姐说了。结果她说,就因为额们家是要回直隶去的,离京城又不远,倘若真把孙女嫁给了涂家嫡长子,将来要带着他一道回去也不难,这门婚事才更有可能做成。涂将军那人是习惯了对儿女的事说一不二,可他家老太太绝对舍不得大孙子!只要有人能把她的宝贝大孙子带回京城去,她就会第一个赞同这门婚事!照着涂将军对他老娘的孝顺,他老娘点了头的事,他绝对不会反对,这婚事自然就成了!” 至于海家要如何把涂家嫡长子带去京城……这事儿有什么难的呢?麻尚仪表示,自己说一句话就能办成了,凭自己跟马氏的交情,难道还能不帮忙吗?更何况海西崖夫妻与谢文载跟镇国公府的交情都不差,真要有心打点,也费不了多少事。 麻尚仪之所以极力向马氏推荐这门婚事,主要就是图它实惠。 别看涂荣的嫡长子好象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其实那只是相对他继母所出的弟妹们而言罢了。他本身相貌长得挺端正的,绝不是丑八怪,该有的礼数也不缺。据麻尚仪与他两次接触的感想来看,他其实没有传闻中那么糟糕,能培养出涂荣这等人才的涂家老娘,养个孙子也不至于太过出格,至少人品是没问题的。 这少年就是性子懒散些,吃不得苦,本性并不坏,对身边的丫头仆从都很和气,有怜弱救贫之心,在外人面前也能恪守礼节。他读过书,习过武,但都不精通,是个空架子。其实他天赋还是有的,可因为被祖母娇惯着长大,没有母亲照料,严父不在跟前,所以无人督促他苦学,久而久之便有些荒废了。 在京城,象他这种水平的纨绔子弟多了去了,人家还比他玩得更花。无奈涂荣是个对自己儿女要求甚高的人,继室所出的三个儿子都很优秀,各有长处,未来前途光明,便越发衬托得嫡长子不成器,因此他才会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这个儿子调|教成材不可。 马氏叹道:“麻大姐说了,涂将军若是真的把这个儿子丢在长安不管了,也不是真的弃了他,反倒是为他着想。毕竟留在京城那种地方,人人都说这个嫡长子不如弟弟,闲话听得多了,人就真的废了。留在长安,好歹这里的人不认得他兄弟,他再怎么废,也只不过是被人说一句虎父犬子,混口饭吃还是不难的。他没有真本事,也不会有人派他去上战场,寻个差不多的闲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一辈子就过去了,比去京城与一堆人精子为伍要强百倍,还不容易出差错咧!” 海棠挑了挑眉:“既然这个人并没有传闻中的差,那他那些废物名声又是怎么传出来的?涂荣将军好歹是帝王心腹,手握实权,外人平白无故贬低他的嫡长子做什么?虽然阿奶你说得涂荣将军的现任夫人似乎很是宽宏大量,没有跟原配嫡长子过不去的意思,但她如果真是厚道人,外人也不至于总是夸她生的儿子出色,说原配所出的长子平庸无能吧?涂将军外调长安,还要特地把嫡长子带在身边,亲自管教,甚至说出嫡长子不成材,就留在长安不许回京的话,当真没有别的意思?” 马氏眨了眨眼:“啊?你是说……他家后娘故意坏原配嫡长子的名声么?涂将军也知道?那他咋不拦着?!” “这种事要怎么拦?”崔婶在旁叹道,“涂夫人娘家有权有势的,跟颍川侯府有亲,涂家大少爷也确实不够出众,处处都叫兄弟比下去。人家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涂将军还能跟夫人生气不成?再说了,这个长子从小是由涂家老夫人带大的,没有长在涂将军身边,在他心里,约摸也不如继室所出的几个儿子讨喜。他再怎么盼着嫡长子成材,也不至于跟夫人闹翻了。” 马氏听得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要是这么说,涂荣将军还算是个靠谱的爹,没有听继室的枕边风,就真厌弃了原配留下的嫡长子,不然这孩子也太过可怜了……” 马氏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麻大姐跟额说起这个孩子,就是觉得这门亲事实惠。他不得父亲继母待见,亲事上就容易说话。虽说涂家老夫人盼着宝贝大孙子继承家业,但他肯定是比不过几个兄弟的,将来多半是分家出来,独立门户。若是这般,倒也便宜。他本事不大,做个清闲的小官,能顶门立户就行了。涂家也富足,涂荣将军孝顺,没少给他老娘送好东西。而涂老夫人最疼爱的就是大孙子,将来手里的好东西都会留给他。他日后分家出来,既有分家银子,又有老祖母给的体己,自然过得富足。他将来娶的媳妇上头没有公婆要侍奉,用不了几年就能当家做主了,真要遇到什么难事,涂家也不可能不管。这么一来,日子便再顺心不过了……” 说实话,马氏在麻尚仪那里听说的时候,还真有些心动。若不是总惦记着“齐大非偶”,她当时真想答应下来。麻尚仪又一再劝她,还打包票说愿意保媒。她差一点儿就没稳住。 如今跟孙女说起来,她才有些后怕:“这门婚事再好,也抵不过涂家门内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勾当。额只盼着孙女儿将来嫁得顺心如意,但要是摊上个心思深沉、不怀好意的继婆婆,那日子可怎么过咧?额大姐的前车之鉴就在那儿呢……” 六百二十一章 夜话 马氏亲眼看到自家大姐周马氏嫁进了周家三房这个好人家,又遇上了马老夫人这位“善良和气”名声极好的继婆婆,从此被她压得没一天好日子过,无论做什么都被认为是恶毒后娘,不知被继婆婆算计了多少年,直到今年才终于摆脱了。 虽然涂荣的嫡长子是初婚而不是续弦,可他既然有个不简单的后妈,谁能担保他将来要娶的媳妇,就不会落得与周马氏一样的下场呢? 周家这等名声门风都很好的人家,也会出这种恶毒继婆婆,京城的涂家又能好到哪里去? 马氏一想到这门亲事可能会有的风险,涂荣嫡长子再好的条件都无法令她动心了。哪怕麻尚仪一再说,她认得涂荣夫人,知道那不是马老夫人这等心肠恶毒的人,马氏也不敢轻信。世上自然有好心肠的后娘,可后娘与前房儿子的关系永远都不可能亲如母子的。 继母子的关系就是这样复杂,若是双方不和睦,那必定有一方有问题。 她生母是个心地良善的,但自嫁进马家开始,就没少被她的兄姐排挤,那自然是因为她兄姐小鸡肚肠。等她娘去世,她兄姐也后悔了。 周家三房的继母子原本很和睦,忽然生出嫌隙来,自然是因为马老夫人算计太过,为了私心不惜将周世功往死里坑,置周家合族的名声与利益于不顾的关系。 涂家继母子亦是如此。倘若涂荣嫡长子是个好孩子,那他的坏名声便是后母有意为之,涂夫人不是易与之辈;倘若涂夫人真是个贤惠人,对继子也没有丝毫坏心,他那些坏名声都是他该得的,那这样的少年就配不上海家的孙女了。 马氏把自己的思路理得清清楚楚地,还告诉了海棠:“额今儿回绝了麻大姐,她好象觉得十分惋惜,大概还不肯死心。回头她要是找你说这些话,你可千万别糊里糊涂地答应人家什么,心里埋怨阿奶坏了你的好姻缘。” 海棠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我为什么要为这种事怨恨阿奶?我又不认识涂家的儿子,更不知道他是哪根葱,到底是好是坏。麻尚仪兴许有她自己的想法,可您才是我亲阿奶呢!您总归是为了我着想的,我又怎会为了外人生您的气?再说了,我自己也不乐意来着。这种人……就算他本人没啥毛病,他家里的情况也太复杂了。我如今根本不想嫁人,只想和爷爷、阿奶、哥哥还有二叔二婶小石头好好过日子,永远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我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去别人家里,跟人勾心斗角,斗心眼子呢?” 马氏听得高兴极了,搂住孙女说:“好棠棠,额就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心里只跟额们自己家里人亲近!”她搂着孙女亲香了好一会儿,方才把人放开了,笑道,“不过你以后就别说啥不想嫁人的话了。姑娘家哪儿有不嫁人的?放心,阿奶跟爷爷定会替你挑选一个妥当的人家,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晚上屋里只剩下她与海西崖的时候,马氏也把这件事告诉丈夫了,小声道:“额得承认,刚听说这门婚事有多实惠时,额还挺心动的。涂家那孩子若真是不受亲爹后娘待见,日后说不定还能把家安在额们家边上,那样棠棠就算嫁了人,也能时时回娘家省亲了。可后来额又想到,这门婚事再实惠,涂家也不是额们家能比的。倘若棠棠在他家受了欺负,叫那继婆婆故意为难了,额们是半点都奈何不了他们。万一那涂将军还看在婚事面上,提拔了额们宝顺,那额们家岂不是更没底气替棠棠撑腰了?怪不得世人都说,齐大非偶。这门婚事再好,额们家也是攀不得的。” 海西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如今也不由得暗暗心惊:“麻尚仪好好的,为什么要说替我们家保这个媒?那个涂家的孩子,有什么不妥当么?二品高官家的嫡长子,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娶个七品小官的孙女。涂将军每日都能在衙门里见到我,可从来没提过这种话。” “额也不清楚……”马氏犹豫了一下,“不过额觉得,麻大姐应该不是存了坏心的。她近来待额很是亲近,总是管额叫妹子,希望能帮上额们家的忙。她是觉得这门婚事很实惠,才开的口……说真的,倘若涂家那孩子果真人品不错,那确实是门实惠的亲事。只是额们家……不好高攀罢了。” 海西崖若有所思:“倘若麻尚仪当真是好意,那你也可以继续跟她结交下去,只是别轻易答应任何事。她是常年在太后娘娘跟前侍候的人,见惯了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她可能真的觉得这门亲事没什么,以她的面子也有十足的把握能说成。可我们家实在不敢高攀。无论是我,还是宝顺,将来的前程都要靠我们自己去挣。若我是那等一心向上爬、不顾亲人过得好不好的人,也不会跑到西北来苦熬了这三十多年。我相信宝顺也是这么想的,他绝不乐意看到亲妹妹为了自己的前程,所嫁非人。” 马氏连忙应了,又道:“额也是这么想的,因担心棠棠从别处听说了这事儿会误会,今儿还特地跟她说清楚了呢。棠棠自己也不乐意,说不耐烦跟人斗心眼子咧!心里更乐意一辈子都和家里人在一起。” 海西崖笑笑:“棠棠如今才多大?离及笄还有两年的功夫呢,压根儿就还没开窍。她能知道这门婚事有什么好处和坏处么?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你也没必要跟她说这些有的没的,免得叫她胡思乱想。等哪天我们真的替她看好了一门亲事,你再跟她说也不迟。” 马氏应着声,夫妻俩随即又聊起了海礁的婚事。 麻尚仪介绍的涂家婚事,马氏固然是婉拒了,但前者在海礁婚配上提的建议,她还是十分看好的:“额听说过那家周家旁支的女孩儿,斯斯文文的,读过书,待人很和气,因为是嫡长女,从小就帮着母亲照顾弟妹,很是端庄懂事。额瞧着不错,就是怕宝顺前程还未定,人家看不上额们家的孩子……” 海西崖想了想:“此事暂且不必着急。就算周家旁支更容易谋得京城的官缺,也不是人人都能办得到。万一你替宝顺定了一门婚事,回头那家子却进不了京,岂不是要害得未来孙媳妇与亲人分离?还是等宝顺正式进了军中再说吧。若他有了官职,说起亲来也更体面。” 马氏小声道:“若是回了直隶再说亲,额们家可没法给宝顺说到周家女孩儿这样的大家闺秀……额就是心疼孙子。” 海西崖摆摆手:“宝顺也不是非得娶周家的女孩子不可。你也别总是惦记那些大家闺秀了。齐大非偶。你怕孙女高嫁了,我们家没底气替她撑腰,她会在婆家受委屈,就没想过,孙子要是娶了高门媳妇回来,以后也可能会受媳妇的气?” 马氏嘟囔着嘴嘀咕了两句含糊的话,倒是没再坚持下去了。 (本章完) 六百二十二章 激动 当海西崖与马氏在正院上房谈论孙子孙女婚配的话题时,海礁与海棠兄妹俩也在西厢书房里进行着类似的对话。 海棠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兄长,尤其提到:“麻尚仪近来对阿奶似乎格外亲近,很想帮我们家一把,因此对你我的婚事格外上心。” 而海礁此时已经快炸了:“涂荣的长子涂金宝!这人不但是个草包蠢货,还贪花好色,名声简直坏到了极点!在京城,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肯跟他沾上边。将来涂荣给他订的亲事,确实是七品官家的女儿,但这跟我们有啥关系?!麻尚仪若真心想跟我们家亲近,为何要将你说给这种败类?!” 海棠连忙安抚他:“哥哥,你冷静一点!阿奶已经拒绝了!我跟这个涂金宝半点关系都没有,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你不用为我担心。” 海礁深吸了好几口气,总算冷静了一些:“虽说阿奶是拒绝了,但小妹你方才也说了,麻尚仪似乎很看好这门亲事,一心想要劝阿奶答应,保不挤她过后还会再开口。我们得确保阿奶不会被她忽悠了才行。哪怕咱们家门第不高,攀不上那些达官显宦家的子弟,也没理由让你嫁给那种败类、蠢货。跟那种人扯上关系,这辈子都要毁了!上辈子他的未婚妻就被他所累,在他死后被父母逼着守了望门寡,后来还遁入空门出家去了。” 这种情况,不是涂金宝未婚妻的父母问题更大些吗?既然涂金宝上辈子的名声那么差,那愿意将女儿许给他的人家,绝不是什么仁厚正义君子,八成是被涂家权势所惑,才会卖了女儿。而在涂金宝死后,他们依然不肯为女儿另行择配,而是要她守望门寡,显然是想要长期维持两家的姻亲关系。这种人家,哪怕给女儿找的女婿不是涂金宝,也照样有可能为了利益牺牲女儿的终身幸福。 海棠忍下一肚子想吐槽的话,海礁却还在那里碎碎念:“麻尚仪这是什么眼光?!涂金宝这种人还叫人品不坏?这门婚事哪里实惠了?!他跟继母弟妹的关系势同水火,斗得满京城人尽皆知。涂荣再得皇帝的宠信,也压不住流言蜚语。孙阁老看他不顺眼,总是指使麾下的御史去参他,最常用的一条理由就是‘不能齐家,何以平天下’!” 海棠冷静地劝说着兄长:“麻尚仪常年住在宫中,如今出宫回乡,也没跟涂荣的家眷长时间相处过,她对涂金宝的了解能有多深呢?这涂金宝既然深得祖母宠爱,估计深谙讨长辈欢心的本事,在外人面前装个乖也不出奇。再说了,涂金宝声名狼藉应该是几年后的事了。眼下他应该才十几岁,刚随祖母移居京城不久,就跟着父亲到长安来了。他现在未必就是什么恶人,可能只是娇纵些,平庸些,人品败坏,是他在京城的纨绔圈子里厮混了几年,耳濡目染,又被继母弟妹排挤之后,方才堕落导致的呢?” 海礁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确实有这种可能:“他的坏名声是后来忽然爆发的,什么坏事好象都集中在一两年里发生了。在那之前,他就是个不大起眼的草包纨绔,总是被人拿来跟他那几个弟弟做对比。他又听不得这些话,每每当众发作起来,越发惹人厌了。等到涂老夫人去世,他在孝期内屡屡传出犯忌的消息,声名扫地,连涂荣都不想再理会他了,匆匆给他定了门婚事,又给了他一份产业,说好等他成亲,便分家出去。他心中不满,觉得岳家门户远不如兄弟们的婚配显赫,认为父亲偏心,后母阴险,越发放浪形骸,这才轻易中了孙家的圈套,被他们拿去威胁涂荣,就此死在亲生父亲手中。” 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京城不友好的舆论环境,以及后母的小动作,还有孙家的阴谋算计,才导致了涂金宝的悲惨下场,那他如今跟着涂荣来到长安,还真有可能逃过一劫,不再落入上辈子的境地。长安没有会算计他的继母和弟妹,孙家的势力也基本被清除殆尽了,这边的人对于将门世家中才能平庸的子弟,态度也相对友好平和,不会多说些有的没的——毕竟谁家都有可能生出这样的儿孙来,与别人方便,便是与自己方便,何苦做得太过,给别人留下打自己脸的机会呢? 然而海礁还是不敢冒险:“就算涂金宝这辈子不会沦为上辈子那等恶毒草包,他的本性也不见得善良正直。他若真是好人,又怎会被人激几句,就轻易沦为纨绔败类?我们家日子过得好好的,外头有的是青年才俊可与小妹匹配,何必非要冒这个险?万一涂金宝死性不改,在长安也成不了好人,岂不是害了小妹你一辈子?!” 海棠笑道:“都说这门婚事,阿奶已经坚决回拒了。我都拿它当个笑话来听,哥哥又何必一直放在心上?再说了,如今涂金宝还未堕落,涂荣对他还有期望,他一个二品官又怎会轻易为儿子说七品官人家的女孩儿为妻?而等到涂荣对儿子失望,觉得七品的人家也没问题时,咱们家早就回直隶老家去了,又怎会淌这种浑水?” 海礁小声道:“谁知道涂荣心里是怎么想的呢?这人能干是真能干,但也够狠心,亲生的儿子也是说杀就杀了。我可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他地位稳固,无论是德光皇帝还是新君,都很信任他,跟着他混更安稳,这才想要凑到他身边去……” 海棠摆摆手:“哥哥想抱涂荣这根大腿,我觉得是没问题的。涂金宝的事,阿奶已经拒绝了,过后无论麻尚仪怎么说,只要我们家不松口,谁还能逼我嫁人不成?我又不是天仙,能让涂家不惜一切代价上赶着求娶。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哥哥也不必放在心上。倒是麻尚仪提起的另一门婚事,哥哥要多留心。以镇国公府对爷爷的看重,还有你跟周奕君兄弟等人的交情,周家兴许真会有旁支愿意把女儿嫁给你的。哥哥若是对自己的婚事有别的想法,最好提前跟爷爷、阿奶打个招呼,别到时候二老没问过你,便径自替你定下婚事,你想摆脱也没理由才好。” 海礁顿时肃正了表情:“小妹放心,我会多加留意的。” 话是这么说,但他想起自己想要的婚事……又为难起来。 那是他这辈子从未见过面的姑娘,他要用什么理由去说服祖父母,答应帮他上门说亲呢? 六百二十三章 海礁的心机 海礁的心里存了事。 在那天之后,他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定。 他开始增加去表叔公谢文载那里的次数,每次都要请教些学问上的问题。谢文载很高兴他在上了卫学、决定弃文从武后,还依然愿意在功课学问上用心,回答他疑问的时候完全没有保留。 只是,谢文载再博学,在这世上也有力所不能及之处。海礁提出的一些问题,他不是回答不出来,只是不如旁人精通。他担心自己没能给予海礁最好的答案,便索性亲自领着海礁去拜访更专精于此的友人。 海礁得以跟随在表叔公身边,前往长安府同知庄士同家做客。 庄士同自打到长安上任以来,一直忙于公务,只在休沐时偶尔会约上三五老友,或是聚会谈笑,或是出门散心。他到陈家宅子来过几遭,与海礁也见过好几面了,但对这个少年说不上熟悉,只知道对方是老友谢文载的表侄孙,早年跟着老友读书,如今已经决定要弃文从武,日后要在军中发展了。不过这个少年颇为聪慧机灵,对长辈们都很恭敬知礼,曾给庄士同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如今他看到海礁哪怕去了卫学上学,也依然手不释卷,愿意在经史诗书上用心,也很欣慰。无论海礁向他请教什么,他不必老友谢文载开口,便主动回答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曾对谢文载叹道:“我们这样的人,平日里想收个能传授衣钵的学生都不容易。前些年人家都不敢搭理我们,好象我们是什么瘟疫似的,避之唯恐不及。如今情况大有好转,也多了人愿意与我们结交了,可说到拜师做学问,依然还是无人开口,也不知是不是担心哪一天圣心扭转,我们就又没了下场。 “我自己的儿子身体不好,吃不了寒窗之苦,小辈里只有一个孙女儿,虽然聪慧,也从小读书,但到底下不了场参加科举。我蹉跎半生,习得的学问,竟无人可传授。有时候夜深人静时,每每想起,我都觉得难以入寐。你有表侄孙,如今又多了两个正经的门生,比我可要幸运多了。” 谢文载安慰他:“咱们年纪都还不大,你公务之余,也尚有闲暇,若真有心收徒,在相熟人家里挑个聪慧懂事的孩子,慢慢教导着,也能打发时间。实在不成,大不了等将来告老之后,你再从亲族中挑个乖巧的孩子带在身边,日夜教导着,还怕无人能继承衣钵么?” 庄士同苦笑着摇头:“你当我没想过么?从前我儿媳也曾将她娘家的侄儿送过来跟我读书,结果……我都懒得说。世上哪儿有那么多聪慧懂事的好孩子?就算真有,也早就被旁人慧眼识珠收了去,哪里能轮到我来捡漏?况且我如今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多少闲暇时间,就算真的收了学生,也没功夫教导。若是白占了个师长的名头,却无空教学,耽搁了孩子读书,那就是罪过了。至于告老之后……那就到时候再说吧。兴许那时候我孙女已经嫁人生子,我就能教导曾外孙读书了。” 海礁这时候插言道:“庄爷爷,您也别太灰心。世上也不是只有男孩儿能读书的。我妹妹也从小跟着表叔公读书,功课比我学得还好呢!您的孙女聪慧过人,兴许您根本用不着等到曾外孙出生,您的孙女儿就能继承您的衣钵学问呢?” 庄士同听得哈哈大笑:“这话虽然荒唐,但我老头子却听得高兴!我们家丫头确实聪慧。她小时候,我就常常感叹,为什么她不是个男孩子。若她不是我的孙女,而是我的孙子,我如今哪里还用得着犯愁呢?” 谢文载笑着道:“有时候女孩儿也未必不如男孩儿聪明。礁哥儿说得不错,他妹妹读书,读得确实比他好。小时候还不觉得,如今越大越明显。不过,那也是因为礁哥儿如今要上卫学,多少荒废了家里的功课之故。他妹妹虽然成天忙着做针线、管家务、练刀练箭什么的,但花在看书上的时间也不算少,记性还比他好。若不是女孩儿,我早就收她做正经弟子了,不必指望吴家的哥儿来继承我的学问。” 庄士同忙问:“吴公的孙子功课如何?我听老曹说,教导他时颇有些吃力?但老陆又说他根基打得不错。这孩子的天赋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谢文载叹了口气:“天赋还是有的,根基也打得牢,只是从小教导他的是宫中女官,他学的都是书本上的知识,记性不错,文章总能倒背如流,只是每每要问他自己的想法,他就远不如另一个金家的孩子有见地。老曹教导学生时,思路天马行空,吴家的哥儿常常跟不上,便学得吃力。这两个孩子,各有各的不足,也不知几时才能弥补过来。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他觉得吴珂要下场科举,秀才功名是不成问题的,但举人就会很吃力。可吴文安公的独孙,若是连举人功名都考不下来,也太辱没了家族门楣,也显不出他谢文载为人师的本事了。谢文载早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让吴珂通过陕西乡试不可。至于乡试之后?他会劝吴珂另拜名师,自己就不用再操那个心了。 庄士同毕竟也是吴文安公门生,闻言也十分担心,便与谢文载讨论起吴珂的功课来。 海礁在旁端坐静听。长辈们忽然换了话题,他也不着急。如今他已经给庄士同留下了好印象,日后再打着请教学问的幌子上门拜访,就不必再经过表叔公谢文载的手了。等他与庄士同见面相处的时间长了,还怕没机会劝说庄士同,尽快把孙女儿接到身边来么? 海礁深知自己在祖父海西崖正式告老还乡之前,都不可能前往大同了。可他的婚事却随时有可能被祖父母定下。他不敢确定自己拿出来拒绝的理由真能为二老所接受,只能另想办法。 若是庄士同能把孙女接到长安来,以海庄两家的交情,肯定有见面的机会。庄小姐秀外慧中,又是祖母马氏喜欢的温婉性情,心地更是善良坚韧,祖母见了她,一定会喜欢的。 到时候他再向祖父祖母开口,说自己倾心于庄家小姐,求他们代自己提亲,他们应该会答应吧? 不过,为了能让庄士同乐意将孙女下嫁于他,他得在这位长辈面前多多表现才行。不能让对方嫌弃自己是军伍粗人,得让对方明白,自己也是个勤奋好学的晚辈,必要时也可以继承对方衣钵学问的! 就算他不能,他将来的儿子也能!等那小子一出世,他就亲自给他开蒙! (本章完) 六百二十四章 古怪 金嘉树觉得海礁近来有些古怪。 明明已经快到卫学年末大考了,别的卫学学生都为了准备考试,每日花大量时间练习骑射、背诵军法与兵法,可海礁却还有闲心关心他的学业,还时不时就跑来他家,与他一道温书,讨论谢文载先生布置的功课。 就算金嘉树知道海礁在卫学的学业一向顺遂,年末大考应该也会顺利通过,心里也免不了要为他担心,私底下劝他:“海哥,眼下还是先把你卫学的功课巩固一下要紧,我这边的功课不着急,我能应付得来,你不来也没关系的。若是有不懂的地方,我会去向老师请教,也会去找吴兄讨论。” 海礁白了他一眼,也不瞒他:“我不是在担心你应付不来功课,而是想跟你一块儿学。近来我重新捡起了经史课本,打算要好好用心钻研一番,遇到不懂之处,肯定要找人问问。我怕问表叔公多了,他老人家会起疑心,还是先问过你再说。一些浅显的道理,就没必要惊动长辈了。等遇上真正不好解答的难题,我才好去找行家请教呢。” 金嘉树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为什么?你不用准备年末大考了么?况且你对书本学问感兴趣,老师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起疑心?又能起什么疑心?” 海礁咳了一声,有些心虚地转开了视线:“表叔公要教导你和吴珂,自己还兼着替镇国公参赞军机的职务,平日里就够忙的了。我没事怎么好随便去打扰他?就算要向他老人家请教学问,也该自己先尽力思考过,与朋友讨论过,向别的长辈询问过,实在想不明白了,再去找他。不然我动不动就去找他问问题,他一天下来,光应付我就够忙的了,哪里还能顾得上你们?至于年末大考,我有把握,会顺利通过的,你不必担心。” “哦……”金嘉树只觉得他的话哪里怪怪的,但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就算有什么牵强之处,也没必要追问,便转移了话题,“你怎么忽然又对经史课本感起兴趣来?我听老师抱怨过,说你小时候总不肯在功课上用心。他料想你心里还是更情愿从军,因此没有坚持让你去参加科举。你如今这是……改主意了?” “也不是改主意。”海礁有些吱唔,“就算我要入军中做武将,也不是不能多学点学问嘛。文武双全总是好事。我这不是闲着也是闲着嘛,趁自己还年轻,就多学点东西……” 金嘉树忍不住叹息。也就是海礁这样本身文武课皆优秀的少年,才敢在年末大考之前,说自己还闲着,可以抽出时间去关注经史诗书了。正因为海礁从来不担心自己会考不好年末大考,才会这般镇定自若吧? 金嘉树压低了声音:“海哥,我知道你聪明,学东西也快,但年末大考不比平日的小比。哪怕你不愁自己通不过,也该尽量多练练,争取考得好一点。若是能在卫学连续三年获得‘上上’的成绩,将来进入军中,就容易获得更好的职位。你不是一心想着日后在军中要尽可能高升么?为何不抓住这个机会呢?我知道你是能拿到‘上上’的!” 海礁闻言笑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就算在这些文课上多花了功夫,也不会耽误我在卫学大考里拿‘上上’。我可是跟同窗约好了,要好好在年末大考上比一比的。谁的成绩考得最好,其他不如他的人便要请客,就在城隍庙后面那家水煮羊肉店里请。哪怕是为了一顿美味的羊肉大餐,我也不能让贤呀!在那里吃一顿,差不多要花五两银子呢!” 金嘉树也知道那家店,麻尚仪曾经让店伙计送过一桌席面来家里,让他尝鲜。羊肉很美味,价格也不便宜,不是富足的人家,还真不敢轻易说在那里请客。海家虽然不缺钱,但平日里生活并不奢侈,也少有叫这等高价席面的时候。海礁这么说,金嘉树是信的。 可海礁若真的重视年末大考,那他近来的一些举动又是怎么回事呢? 金嘉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要多管一回闲事,解开自己心中的疑问:“你既然看重年末大考,怎么偏在这时候重新捡起从前的书本来,钻研起了经史子集?其实你若真对这些学问感兴趣,等大考结束了再说,也是一样的,不差这个把月的功夫。等卫学大考结束,放了假,你在家里看书遇到什么看不懂的地方,想找长辈求问也方便。实在不必急于一时。况且……你还雇了街上的跑腿少年,不知叫他们盯梢什么。这般三心二意的,你真能专心备考么?” 海礁怔了怔:“你怎么知道我雇了跑腿少年?他们告诉你的?”不可能吧?那些跑腿少年素来嘴紧,哪怕今年上半年来他们没少跟金嘉树打交道,也没理由出卖他这个老主顾吧? 金嘉树让他安心:“是周小见回家时,看到邻居家的几个朋友都有差使要忙活,一时好奇才问的。他只知道是你雇了他那些老友去干活,每天从早到晚,快天黑了才回家。但那些少年只肯说那么多,坚决不肯透露你让他们干什么,绝对没有犯你的忌讳。我原本不想多事的,只是方才听了你的话,有些不明白……” 说着说着,他还微微红了脸,心中生愧。他其实不该问这些话的…… 海礁恍然大悟。自己雇的跑腿少年没有说漏嘴,但他们的家离周小见家不远,又从小相熟,哪怕他们什么都没说,也难免会被周小见看出几分端倪来。 罢了,反正金嘉树也不是外人,他便索性说了实话:“我让他们去盯陕西都司涂同知的长子去了。那小子来长安后,老实了一段时日,近来忽然常常出门闲逛,好几回都逛到我们家附近来了,前儿我还看见他在巷口处探头探脑的。我拿不准他想做什么,怕他有坏心,便索性雇人去盯他的梢。” 金嘉树吃了一惊:“涂同知的长子?!他到我们巷子来做什么?” 海礁犹豫了一下:“我怕他是听别人说了些什么有的没的,跑来偷看我小妹来了。虽说麻尚仪可能是好心,但这人听着就不靠谱,行事轻浮,我实在看他不惯。叫人盯着些也好,万一他想使坏,我也能及时得到消息,前去制止他。” 当他第一次在家门外发现涂金宝的身影时,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觉得对方没理由跑到海家附近来。可涂金宝身边还跟着涂荣的亲兵,海礁前些日子时常找机会接触涂荣手下的人,又怎会认不出来?他一看到那亲兵,确认了对方身边的少年就是涂金宝后,心里就咯噔一声,感觉不妙了。 这小子上辈子可不是什么好人。他该不会是听麻尚仪说了海家拒婚的事,脸面过不去,跑来找小妹晦气了吧?! (本章完) 六百二十五章 惴惴不安 金嘉树面色古怪。 海礁拿麻尚仪给自家兄妹说亲的事来吐槽,其中特别重点强调了涂金宝这个人的不靠谱,以此来埋怨麻尚仪没有查清楚男方的为人品行,就随便给人做媒,有不负责任的嫌疑。 海礁之前跟小妹海棠讨论这件事时,一度觉得涂金宝目前可能还没学坏,离开京城那种环境,离开后娘与后娘所出的优秀弟妹们,他兴许有成长为正人君子的可能。然而当海礁在自家巷子口外看到涂金宝的身影时,他就立刻把这些想法全都抛开了,直接把人认定为居心叵测的轻浮浪子。 谁家正经人会跑到别人家门外探头探脑地偷看呀! 考虑到涂金宝与自家唯一的关系,就是麻尚仪曾经有过给两家说亲的念头,海礁不由得担心起后者是否会不死心,跑到涂家人面前说些有的没的呢?如果是这样,他可得想办法打消了她的念头不可。他是个晚辈,不好当面说麻尚仪多管闲事,还是让金嘉树代为开口吧。 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金嘉树,然后说清楚自家的态度与立场:“这件事,我爷爷和阿奶都知道了,我小妹也听说了。全家人都觉得,齐大非偶,这涂金宝就算是青年才俊,咱们家也不会高攀的,更别说他不象是什么好人。他家还有后娘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藏奸。别说涂夫人名声有多好,从前马老夫人在长安也有贤名,还不照样是个恶毒阴险的后娘? “我阿奶看着姨奶奶受了几十年的苦,怎么舍得小妹再走上这条路?所以,无论麻尚仪怎么说这门亲事有多实惠,我们都不会答应的。倘若麻尚仪还不肯死心,小金你就帮着我们劝劝吧。这种事,到底得我们家自个儿乐意才行,不然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我们两家关系正亲近呢,无缘无故的,麻尚仪何必钻牛角尖,非要与我们结怨呢?” 金嘉树脸色僵硬地说:“海哥放心,我一定会去说服麻嬷嬷的。这一定是误会,她没理由在海妹妹的婚事上钻牛角尖。” 他想起自己曾经多次在麻尚仪面前强调自己与海家人有多么亲近,明里暗里希望两家能友好相处,麻尚仪不但应了,还表现得颇为积极热情。她忽然提议要为海家兄妹做媒,是不是受了他的话影响?在用她的方式提携海家? 她还曾经说过,涂荣是皇帝宠臣,简在帝心,若能得到涂荣的青眼,将来他回了京城,在前朝也算有了靠山。不过他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涂荣没有接近他的意思,他也没理由上赶着与人结交。莫非麻尚仪是嫌自己迟迟没有动作,便故意给海家与涂荣牵线,只要海涂两家结为姻亲,自己与海家交好,便也算是与涂荣搭上了关系? 可无论麻尚仪是抱着哪一种念头,为海家兄妹做这个媒,都是有违他本心的做法!倘若海家自己乐意,也就罢了,既然海家人不乐意,她为何还要坚持…… 金嘉树脑中一片混乱,既怕自己好心做了坏事,又怕涂家长子涂金宝跑到海家附近偷窥,是真的看上了海家妹妹,心下惴惴不安。 海礁没看出他的不安,还在那里说笑:“如果是误会,那自然再好不过。说真的,最初麻尚仪跟我阿奶提起要为小妹说亲时,我阿奶是真真吓了一跳。小妹的年纪离及笄还早呢,哪里就需要从现在开始相看了?我起初还疑心过,会不会是我们两家关系太过亲近了?你成天到我们家来玩耍,跟我小妹也并不避讳,麻尚仪莫非是在防备我们家起了招你为婿的心思,才想着早早将小妹嫁出去?若她真有这样的想法,那就真的是杞人忧天了。我们家可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金嘉树的表情顿时僵硬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也用玩笑的语气说:“这话从何说起?我有哪里不好了?叫海哥你们这般嫌弃?” 海礁哈哈笑道:“你的婚事,你那姨母肯定早有安排,等你进了京,自有家世才貌皆上佳的名门闺秀等着你。到时候,你不但能靠上你姨母的关系,还能走岳家的路子谋官,前程不可限量。你跟我们家关系素来亲近,我阿奶都把你当成是另一个孙子了,心里只有盼着你好的。我们家所有人都希望你将来能飞黄腾达,又何必掺一只脚进去,妨碍你的前程呢?” 海礁是真心这么想的。上辈子金梧只是被许太后当成了儿子的替身,都能娶到外戚张家家主的侄女儿为妻,在家人拖后腿前,很是过了几年富贵风光的好日子。金嘉树是许太后的亲儿子,与新君也是同母所出的亲兄弟,哪怕只能顶着许太后外甥的身份出现在人前,也远比金梧强得多,没理由娶的妻子还不如张家旁支的千金。既然知道未来的许太后对金嘉树的婚事定有安排,海家人又何苦横插一脚呢? 海礁只盼着金嘉树将来能事事顺利,成功回京抱上“姨母”和“表弟”的大腿,飞黄腾达,顺带还能提携他这个好友一把呢。他不可能在金嘉树的婚事上惹许贤妃不快,还把自家小妹给坑进去。 然而金嘉树心里却越听越不是滋味。他扭捏地说:“我不过是个举人之子,就算有个姨母做了皇妃,也依旧是小门小户出身,哪里敢高攀什么名门闺秀?海哥,你就别打趣我了。” 海礁笑道:“行啊,不跟你开玩笑了,反正你心里有数就行。眼下倒罢了,等过两年你大了,成了大小伙子,也要行事谨慎,可别轻易招惹什么小姑娘,欠下桃花债。许娘娘肯定会为你安排一门好亲事的,你可不能给将来的媳妇心里添堵。” 金嘉树抿着唇,很想反驳,但又没法说出心里的话,只能咬着牙转移了话题:“这些没影子的事儿,海哥就不必再提了。咱们回头说说涂家那个嫡长子吧。我听麻嬷嬷提过他,还问我要不要跟他交个朋友,说他是涂同知的长子,也知道我是许娘娘的外甥,可以放心往来。我原想着,他一个陌生人,又是预备着要从军走武将路子的,我跟他来往什么呢? “我有海哥你,还有周家兄弟做朋友,便已经足够了。朋友这种东西,原就是贵精不贵多。不过,我虽不曾答应,但麻嬷嬷没有害我的道理。她会建议我与涂家子结交,定是信得过涂家的教养。如今涂家子忽然露出可疑的行径来,也不知是何居心。倘若他是故意哄骗了麻嬷嬷,那我就得让嬷嬷知道真相才行!” 海礁眨了眨眼:“听你这么说,麻尚仪很希望你能跟涂同知拉上关系嘛。”他随口评论一句,也就抛开了,“行,咱们家门口忽然冒出个目的不明的高官子弟,听着也怪叫人担心的,确实应该弄清楚,他到底有何目的。我已经雇了人跟着他,不过那些跑腿少年都不如周小见机灵。小金,你若有兴趣,不如打发周小见过去盯几眼?只是要当心,别叫涂金宝身边的涂家亲兵发现了才好。” (本章完) 六百二十六章 听说 海棠不知道海礁与金嘉树私下商量了些什么,自那天之后,海礁似乎就放松了许多。 虽然他仍然经常去隔壁金家寻金嘉树一道讨论功课,但放学之后回家的时间比先前早了许多,似乎不需要再在外头打探什么情报了。他没跟小妹海棠说起过这方面的事,但从他平日的言行看,他依然在关注着涂家那边的消息,并没有因为在外头待的时间短了,便缺少了情报来源。 与此同时,海棠无意中听到新补上来的跑腿丫头石榴在小声跟姐姐葡萄嘀咕,说是最近二哥锁柱在跟她抱怨,金家的小见哥近日总不得空,害得他本来想找对方商量的事,一直没能顺利开口,再这样下去,也不知道几时才有机会跟小见哥提呢。 然后葡萄便红着脸骂妹妹石榴:“人家自有差事在身,哪里能象锁柱这般清闲?找不到机会开口,那就别开口了,有什么好抱怨的?你更不该跟我提!”说罢扭头就回二进院去了。 石榴挨了骂,只觉得一肚子委屈,回头找母亲马婶诉苦去了。 海棠只觉得莫名其妙。葡萄侍候过她大半年,不象是这么容易为了点小事就生气的姑娘,今儿这是怎么了? 她私下去寻崔婶打听,崔婶却捂口笑道:“姐儿不知道,马有利家的看中了周小见,正想要他做女婿呢!这不是想找机会探探他的口风么?若是周小见自己也乐意,马有利两口子才好找媒人,去寻周小见的祖母正经谈婚事。这事儿她跟太太提过了,太太也觉得挺好的。不过婚事一日未定下,到底不好宣扬。葡萄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姑娘家害臊呢!” 海棠吃了一惊:“葡萄还没及笄吧?用得着这么早就定亲吗?”况且周小见是军户子弟,葡萄却是周马氏陪嫁的世仆之女,良贱通婚,当真没有问题? 崔婶觉得这没有问题:“只要他们两家真的有意结亲,太太将葡萄放良出去,就不是良贱通婚了。周家的家生子多得是,历来家生丫头多有放良婚配军中将士的先例。镇国公府每隔三五年,就要往外放一批人呢,这事儿并不出奇。况且镇国公府出身的丫头,只要没犯什么忌讳,年年都还要回府给旧主请安磕头的。娶了这样的媳妇,军中的将士也敢说自己与镇国公府是半个亲戚了,比娶一般庄户人家的女孩儿还要实惠些。若是运气好,镇国公府说不定还会陪送一副嫁妆呢!” 镇国公府与周氏家族带了头,长安城里的世家大户也有将家生奴婢放良配边军将士的传统。况且周小见的祖上原就是镇国公府的亲兵,葡萄虽说如今是海家婢,可之前全家人都是在周家三房执役的,勉强算是内部婚配,倒也合适。只不过马有利夫妇消息灵通,知道周小见得了金嘉树青眼,将来定能得到推荐,进军中任职,前途大好。若是等到他前程明确之后,马有利家再提亲事,葡萄的出身就有些配不上他了,因此得趁早将此事议定,再请海家的主母马氏出面见证,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马有利夫妇毕竟是周家三房出来的,小算盘打得很精。 不过崔婶觉得这门婚事也不错:“周小见见过葡萄,两个相处时挺不错的,年纪、相貌、人品、性情……样样都配得上,早些定下也好。先定亲,过两年再成婚,等葡萄有了孩子,周小见正好也到年纪入军中历练去了。” 海棠对此不置可否,只问:“既然马有利夫妇如此看好这门婚事,怎么就没正经跟人家祖母商议,却只让锁柱去跟周小见提呢?” 崔婶眨了眨眼:“这不是……他们心里没底么?周小见毕竟是别人家的长随,又没开口明说要向葡萄求亲。万一人家没这意思,马有利夫妇却特地上赶着说亲,不就丢脸了?万一周小见的祖母周大娘乐意结亲,周小见自己却不情愿,到头来就算亲事勉强定下,受苦的还不是葡萄?” 海棠哂道:“所以我才说,这事儿办得太急了。他俩如今才多大的年纪?如今也不过是刚认识了几个月而已。慢慢相处着,等时间长了,彼此有意,再说结亲的事也不迟。”非要赶在周小见入军中任职之前,让葡萄与他成婚生子,虽然可以确保周小见不会因为忽然要上战场杀敌,便面临断子绝孙的风险,可葡萄若真成了寡妇,十几岁就要独自抚养孩子,还要照顾周小见的老祖母和年幼的妹妹,这辈子还怎么过?! 这种事,居然是马有利夫妇主动提的。难道找一个将来有可能前程大好的女婿,对他们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崔婶也不知道海棠忽然板起脸,是在为什么事生气,便好脾气地赔笑道:“马有利两口子是急了些,不过这还要看周小见家里的意思。若他们家也觉得事情不必办得如此仓促,过两年再说,那马有利两口子也不能催着人家呀。姐儿放心,葡萄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离了咱们家,二奶奶那儿还需要她搭把手呢!” 海棠哪里是舍不得葡萄,她叹了口气:“算了……周小见是不是也看出他们的意思了,心里不乐意,又不好拒绝得太明显,免得葡萄家脸上下不来,才故意找借口躲出去的?” “不能吧?”崔婶有些迟疑,“应该是金家的哥儿有事差遣他去办。礁哥儿也知道的,前儿我还看到他在门口嘱咐周小见呢。” 海棠挑了挑眉,没有多问,等到了傍晚,海礁来到西厢书房温习功课,她才问兄长:“你和金大哥近来差遣周小见去办什么事呢?是什么不好告诉人的秘密吗?家里的下人最近都在关注周小见的行动,不会影响到你们吧?” 海礁有些惊讶,忙问:“家里都有什么人在关注周小见呀?我怎么没听他说起过?他又不是我们家的人!” 海棠便把马有利夫妇有意将长女许配给周小见的事说了。 海礁叹道:“马有利还挺机灵的嘛。他守在门房,平日里消息也灵通,也不知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周小见将来的前程应该不错,若真能成为他的女婿,马有利就发财了,只怕咱们家将来都不好继续叫他们侍候呢!” 海棠挑了挑眉:“所以,你们到底让周小见去做什么了?” “让他盯一个人去了。”海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涂金宝近来几乎天天出门闲逛,还经常到我们家附近来,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说要访友,又不见他敲哪家的门。我怕他是听说了什么,生气阿奶拒婚的事,要来找我们家麻烦,就跟小金提了一句,借了周小见来盯涂金宝的梢。不过最近两天,涂金宝认识了新朋友,没再往我们家这边来了,估计再过两日,没出什么事,周小见就可以回来了。” 他顿了一顿:“说来也巧。涂金宝新认识的朋友,听说与他同名不同姓,叫做阚金宝。小妹觉得耳熟不?” (本章完) 六百二十七章 两个金宝 阚金宝? 这个名字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以海棠的好记性,她都得回想好一会儿,才能记起来:“甘州那个……杀妻的百户?” 海礁笑了:“想起来了?不过杀妻是上辈子的事儿了,这辈子他还没动手呢。” 这辈子很多事都改变了。 肃州城没有被胡人攻破,反而打了胜仗,胡人败退,三王子被俘,楚胡两国进入和谈,边境日渐承平。原本祖祖辈辈都住在甘州的阚金宝,则在妻子的劝说下,选择前往长安搏前程。他们夫妻在长安无根无基,想要在这里立稳足跟,需得耗费不少时间和精力。阚金宝之妻未必还能勾搭上哪个男人做奸夫,那自然也就没有阚金宝杀妻这件事了。 海家曾经在甘州住过几年,海礁就是在那里出生的。若不是孙永禄调往甘州,海家也不会为了避开他,特地带着谢文载等一干流放的吴门故生匆匆迁往肃州边城。 在甘州逗留期间,海家与阚金宝的父母做过邻居,双方也算是有些交情。不过在海家迁往肃州、瓜州之后,两家失去了联系,阚金宝父母一去世,彼此的交情也就断了。 海家回长安的路上,路过甘州,才重新听说了他家的消息。马氏曾经说过,回到长安后要多多关照阚金宝这个故人之子,但她打听到他的住处,上门去拜访的时候,他妻子一听说海西崖只是七品的都事,态度就立刻冷淡下来,礼物收了,却连杯好点儿的待客茶水都未准备。马氏心里不忿,后来就没再上门去了。 海西崖倒是透过自己的人脉,把自家妻子上门探望故人之子的消息,传到了阚金宝本人的耳中,连带马氏受到其妻无礼冷待的事也说了。原以为阚金宝至少要数落一下自己的妻子,然后主动上门赔礼的,没想到他无动于衷,对妻子宠爱不变。海西崖夫妻看清了他的态度,自然没兴趣拿热脸贴冷屁股,便也不再提起自家与阚家曾经的交情。 海棠那段时日一直在家陪伴祖母,曾听她抱怨过几次阚家的儿子不念旧情。不过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无论是她还是马氏,注意力都被周家三房那边的官司牵扯过去了,哪里还记得阚家那对夫妻?海阚两家,本来也不算交情深厚,不过是做过几年邻居罢了,还是隔了好几户人家的那种。 海棠如今提起阚家几个月前的无礼冷待,海礁便皱了眉头,也不多加评论,反正他跟对方从来就没什么交情。他只是道:“周小见跟踪涂金宝,看着他进了一家酒馆,想要品尝西北有名的烈酒。酒馆的伙计看他一脸嫩相,只当他是个孩子,根本不想卖酒给他。他正要闹腾的时候,忽然听得有人喊‘金宝’,随口应了一声,才发现人家叫的是别人。他跟阚金宝就是这么认识的,两人虽然不同姓,却恰好同名。涂金宝如今还是个生瓜蛋子,什么都不懂;阚金宝也同样是初来乍到,没少碰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才看涂金宝顺眼了,没问清楚他的来历,就招呼他坐过去一块儿喝酒。” 涂金宝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哪里扛得住西北的烈酒?他说要喝,阚金宝还真给他喝了,结果他一杯酒刚下肚,整个人就栽倒了,人事不醒。 涂金宝当时是偷溜到酒馆去的,也不知是用什么法子,摆脱了一直跟在身边的亲兵,连身上的衣裳都换了,根本没人认出他是涂荣的儿子。周小见倒是知道他的身份,但看到酒馆里一堆人围着他,也不好上前去,暴露出自己在跟踪人的事实,便急急转身寻涂家的亲兵去了,打算以一个善良路人兼麻尚仪手下小厮的身份,给那亲兵报个信。 反正那酒馆也是老兵开的,不会真让陌生人将一个少年带走,涂金宝留在店里不会有什么危险。周小见对他的安危并不担心。 可等到周小见把涂家亲兵带过来,涂金宝已经被阚金宝带走了。幸而酒馆里的人都清楚阚金宝的身份,知道他住在哪里,得知是少年的家人来寻,便把地址告诉了亲兵。亲兵立刻前往阚家接人,把涂金宝安好无恙的带回了家,只是他醉酒的事未能瞒过涂荣。 自那以后,涂金宝跟阚金宝就来往起来,似乎成朋友了。涂金宝经常去酒馆里找他,虽然不敢再喝烈酒,但小酌两杯葡萄酒还是没问题的。而阚金宝也愿意纵着他,还会告诉他附近哪家店的食物好吃,仿佛拿他当个不懂事的小兄弟一般。 海礁告诉海棠:“涂家的亲兵没有多说什么,因此阚金宝还不知道涂金宝是涂荣的儿子,只知道他与自己同名,父亲是都司衙门的武官,大约以为他父亲只有五六品吧。” 阚金宝是世袭的百户,正六品官,虽说如今离开了老家,手下没有那百户军士了,上升的前景也很渺茫,但这并不妨碍他为自己的品级感到骄傲。海西崖的七品都事入不了他的眼,都司衙门五六品的武官,也不至于让他动容。 虽然不知道涂金宝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才会瞒下自己父亲真正的官职,但他与阚金宝的交情,目前看来似乎还是比较纯粹的。他管阚金宝叫“阚哥”,阚金宝管他叫“小宝”。两人每天就是聚在一起吃喝玩笑。阚金宝还带他回过自己家。涂金宝为自己醉中受过阚金宝之妻照料的事,特地送了她几匹好料子道谢。阚金宝之妻十分欢喜,还亲自下厨烧菜,招待他与阚金宝在家里吃饭呢。 海礁觉得,目前阚家夫妻相处和睦,没听说阚金宝之妻有偷人的传闻,应该暂时不会有杀妻之事了。至于涂金宝,他跟着阚金宝除了喝酒外,也没学什么坏习惯,似乎还被影响着,对西北边军的武人作风生出了几分向往之心。涂荣想让长子在长安从军,似乎挺有可行性。再这样下去,涂金宝多半不会再变成上辈子那等恶毒纨绔,顶多是年纪轻轻就成了酒鬼而已。 海礁打算再过两天,就让周小见撤回来了。 但海棠却一脸严肃地问他:“涂金宝是白天进的酒馆吧?阚金宝身上又不是没有职司,为何大白天的就在酒馆里喝起烈酒来?当时与他一起的同伴都有谁呢?” 海礁怔了怔,便回答:“不过是几个闲人。周小见从酒馆的人那儿听说过,他们几个在长安军中都不得志,平日里少有上差执勤的时候,便去酒馆里喝酒解闷了。” 海棠冷笑:“若是事业顺利,阚金宝也不会大白天的泡在酒馆里借酒消愁了。他兴许不知道涂金宝的来历,只拿他当个小兄弟看待。可他的老婆,是能安分守己,与他一同共患难的性子吗?阚家的根基都在甘州,平白无故的,他老婆为什么要力劝他到长安来?到了长安,又混得不好,他们夫妻要是感情和睦,阚金宝怎么不待在家里,而要跑酒馆里消磨时间去?他们夫妻之间要是出了问题,阚金宝之妻真的不会生出外心吗?” (本章完) 六百二十八章 本性难移 海礁的神色严肃起来:“小妹觉得……阚金宝夫妻并没有看上去的和睦?阚金宝之妻很可能已经有奸夫了?杀妻之事还有可能发生?!” 海棠也不能确定,只是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小:“阚金宝上辈子在甘州混得不错,又攀上了颍川侯世子,眼看着就要有大好前程了,为什么他妻子还要与奸夫勾搭?若是阚金宝一帆风顺,都拦不住她红杏出墙,那如今阚金宝在长安事业不顺,他妻子就能安分过日子吗?” 海礁觉得不能。 他想起上辈子自己在甘州待的那段时日,听过的种种小道消息。阚金宝之妻与奸夫的奸情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只是瞒着丈夫罢了。据说左邻右舍也有人察觉到蛛丝蚂迹,然而阚金宝对妻子一向无脑宠溺,但凡有人跟他说一句他妻子的坏话,他就要跟人翻脸,又有谁会跟他多嘴呢?出事之后,邻居们议论纷纷,倒是什么话都冒出来了。 当然,大部分的人主要是在庆幸,没有明着当面告诉阚金宝他老婆与人私通,否则被他拿刀砍死的就是自己了。除此之外,大家也在替周大将军抱屈,说颍川侯世子的死,又不是他害的,阚金宝会被调到疑川侯世子麾下,也同样是他们俩自己的意思,怎么就成了周大将军的责任了呢? 对于这件事,各人有各人的说法,但没有一个人提过,阚金宝之妻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好女人,大家只会觉得阚金宝被美色蒙了眼,娶错了水性杨花的媳妇,才会葬送了一生。 海礁回过神来,郑重对海棠道:“小妹说得对。虽然周小见和其他跑腿少年都没打听到阚金宝之妻偷人的消息,但这种事本就十分隐秘,阚金宝之妻不可能闹得人尽皆知,他们几个少年人随便找人打听,自然打听不出什么来。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阚金宝成天在外头喝酒厮混,他妻子在家里,未必就能安分度日。长安比甘州更繁华,人也更多。她若有心要寻奸夫,选择只会更多。” 这么一来,哪天阚金宝忽然不想再在外头借酒浇愁了,提前回家,便随时有可能遇上奸夫,然后再一次上演杀妻的戏码。只是这一回,没有颍川侯世子充当那个无辜的受害路人了,偏又有个涂金宝,有可能会自动送上门…… 海棠忍不住叹气:“这涂金宝也算是颍川侯府的亲戚了。颍川侯府跟阚金宝莫非前世有仇?就算他家世子没事,也会有亲戚家的孩子遭这个罪?” 海礁听得好笑:“别胡说了!涂金宝算哪门子的颍川侯府亲戚?与颍川侯府有亲的是他后娘!” 这话虽然只是说笑,但海礁也不由得慎重起来。 涂金宝是涂荣的嫡长子,就算再不得涂荣重视,父子间的血缘关系是断不了的,更何况涂金宝还极得祖母涂老夫人的宠爱。倘若他在长安出了事,涂荣会怎么想?倘若涂老夫人因此有个三长两短的,涂荣又怎么想? 如今涂荣可是皇帝与镇国公府之间的联系纽带,皇帝通过涂荣确认周家的忠诚,周家通过涂荣确认皇帝摈弃旧怨的诚意。双方刚刚才抛开昔日恩仇,共同为八皇子继位之事努力。倘若在这时候,涂荣出问题了,因为儿子的死,对长安的坐地户周家等西北边军将门世家生出怨怼之心,皇帝与周家的约定要怎么进行下去? 这种时候,但凡涂荣在皇帝面前说一句镇国公府的坏话,破坏力都是巨大的。不但西北边军的兵权有可能旁落他人之手,就连八皇子,也未必能顺利立储了。 就算不提这些大局,海礁自己的私心谋划也有可能因为这样的变故而中途夭折。他还指望抱上涂荣的金大腿呢。若是涂荣对长安的人生出怨气来,又怎会愿意提拔他这个长安官员的孙子呢? 海礁起身走了两圈,面色肃然:“这件事,我们得尽可能制止。不能真让涂金宝糊里糊涂地死在阚金宝手里!” 海棠道:“我们都是外人,根本没办法确定阚金宝哪一天会杀妻。但如果他或他妻子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涂荣知情,又是否会出手阻止儿子与阚金宝结交来往呢?至少不能让涂金宝整天一个人偷溜出去。但凡他多带上两个身手高强的亲兵,一旦遇险时,也有人能保护他周全。” 兴许这种做法,不能保证涂金宝的安全,可就算他真的无辜被杀,好歹责任不能全归到长安的人头上。涂荣带来的亲兵也得背上保护不力的罪名。就连涂荣自己,又何尝没有管教不力的责任? 海礁皱着眉想了想:“还是尽量保住涂金宝的命吧。他要是人在京城,是死是活都不与我们相干。但他既然已经到长安来了,我们就不能让他成为涂荣与长安交恶的根源!” 然而这种事谈何容易呢?海礁只能想办法让周小见给麻尚仪报信,表示几次“偶遇”涂同知家的长公子在街面上与人一处喝酒玩笑,据说喝的还是烈酒,身边也没带亲兵,担心他会有危险。麻尚仪得了信,自然要跟涂荣说一声的。至于涂荣在百忙之中,是否还能抽出空来调查儿子的情况,那就不是海礁能控制的了。 不过,涂荣对嫡长子显然还是有几分关心的。麻尚仪传信过去之后,第二天涂金宝身边就多了一个亲兵跟随。有两个人随行,他再想偷溜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只是,有这两名亲兵在,阚金宝再迟钝,也能看出涂金宝的身世不凡,绝非仅仅是五六品的武官之子而已。他在长安发展不顺,就算想要巴结讨好贵人,也不知该上哪儿找去,如今眼看着偶然结交的小兄弟似乎是根金大腿,他又岂有放过大好机会的道理?于是他不但没有疏远涂金宝,反而还装作依旧看不出其家世的模样,与其越发来往得频繁起来。 他不再带涂金宝去喝酒了,而是带着对方去骑马、打猎,教导对方军中的本领,教得还不错,涂金宝也愿意跟着他学。消息传回到涂荣耳中,涂荣觉得让长子找个靠谱的朋友领着学东西也不错,便听之任之,甚至还命人去打听阚金宝的履历,可能生出了提拔的心思。 这么一来,阚金宝对涂金宝的事越发上心,每天早出晚归,一心要将涂金宝教导成人才,好讨涂荣的欢心。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周小见与另一个相熟的跑腿少年打听到了一个隐秘的消息:阚金宝不在家的时候,他妻子总是出门,而且最爱去一家茶店,说是跟老板娘交上了朋友。可老板娘不在家时,她也照样会上门,并且在茶店后头的雅间中待足了两个时辰。还有人看见老板娘做五品武官的弟弟从雅间里鬼鬼祟祟地走出来,身上带着阚金宝之妻常用的香粉气息。 阚金宝之妻,果然在长安也找到了奸夫。 (本章完) 六百二十九章 邀请 周小见是个机灵人。在市井间做跑腿少年的生涯,让他长了不少见识。 他很快就猜到了阚金宝之妻私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立刻就回来报给了金嘉树和海礁知道。他认为,这种阴私之事,与他们无关,还是离得远些的好,没必要掺和。就算他们好心给阚金宝报信,他本人也肯定不会觉得感激的。 金嘉树觉得很有道理。他在乡下生活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识过这种事,但那都是道听途说,这还是头一回离得这么近。他回头对海礁说:“这事儿就算了吧?反正涂金宝对我们两家都没有恶意,他跟着阚百户,也慢慢学到了些真本事。涂同知那边已经知道了阚金宝的功劳,过后肯定会提拔他的。就算他与妻子有什么争端,有涂同知撑腰,他也不会是吃亏的那一个。” 金嘉树早在知道涂金宝与阚金宝交起了朋友,没再往他们家巷子这边来后,就隐隐察觉到,自己可能是误会了对方。就如同麻尚仪会建议他与涂金宝交朋友一般,涂荣估计也曾跟长子提过他这个“许贤妃外甥”。涂金宝跑到他们家巷子口外探头探脑,多半是冲着他来的。只是被海礁看见,恰好麻尚仪又跟马氏提了结亲的建议,才会让海礁误会了,与他商量着派出周小见等人去调查涂金宝的行迹。如今误会得以澄清,一切皆大欢喜,他们就没必要再继续查下去了。 海礁却是有口难言。事情到了这一步,反倒更需要继续关注下去了,因为阚金宝之妻与人偷情,意味着阚金宝随时会杀妻,万一涂金宝当时就在边上,随时有可能会被殃及池鱼。 可海礁又没法说阚金宝会做出这种事,能用什么法子继续让周小见盯两个金宝的梢呢?周小见很机灵很能干,然而他不是海家的仆从,他不经过金嘉树,是没办法继续号令对方的。 咬咬牙,海礁把心一横:“行吧,查出这种事,也挺晦气的。小见不必再去盯他了,回头我把你和你那些小兄弟们的辛苦费给结了,以后离阚家远些就好。”又对金嘉树说,“涂金宝老是跟阚金宝在一处,万一撞上人家家丑泄露,岂不尴尬?咱们要不要跟涂同知说一声?也好让他心里有个数?” 金嘉树迟疑了一下:“这种事,我们怎么好意思说?就算是告诉麻嬷嬷,也没法解释咱们为什么要派人去盯梢阚百户的妻子呀!” 说实话,这是海礁的命令,原因他也想不明白,可他知道,海礁不会害自己。因此,无论海礁嘱咐周小见去做什么,他都听之任之,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看着金嘉树信任的目光,海礁摸了摸鼻子:“那我再想想办法。” 这种事哪里是能轻易想出应对之法的?海礁既不敢直接让阚金宝知道他妻子的奸情,又没法跟涂同知或麻尚仪说什么,只能自顾自烦恼罢了。可若是放着不管,又怕阚金宝之妻与人偷情之事早晚会曝光,到时候便要出人命了。 就在海礁为此烦恼的时候,麻尚仪与涂荣不知是怎么商量的,竟觉得涂金宝近来颇为争气上进,完全可以成为金嘉树的朋友候选了。于是麻尚仪便再次建议金嘉树去结识涂金宝,两人可以一块儿在校场里练练骑射,只当是消遣散心。 金嘉树虽然选择了要走科举之路,但在长安地界上,文人士子也多有弓马娴熟者,读书人们闲暇时聚在一起,可以开诗会、茶会,也可以骑马出城游春赏景的,因此他早早就跟着海礁学骑马了,如今学得还可以,只是说不上娴熟。 麻尚仪虽是宫廷出身,但也是长安人士,本身亦通晓骑射,十分赞成金嘉树多练骑射,好歹进京赶考时能轻松一些。近来金嘉树学习十分用功,她心中欣慰之余,又觉得他应该多出门逛逛,歇口气,劳逸结合比埋头死读书要强。 金嘉树拒绝不得,心里却不是很想跟涂金宝来往,听说涂家那边已经接受了邀请,涂金宝本人还跟他约好了时间地点,到时候估计还要到校场边上的食店里用一顿饭,他便觉得头皮发麻,忙去找海礁求助,希望海礁能陪自己一块儿去。 海礁近来也忙得很,年末大考就在眼前了。可他一听说涂金宝也会去,还打算带上朋友,心里顿时就咯噔一声,疑心那个朋友是阚金宝。他顿时没有了任何拒绝的念头,立刻接受了金嘉树的邀请。到了约定的那一日,他还特地穿上了新做的软皮甲,做足了准备,又将自己的旧皮甲借给金嘉树,提议对方也穿上,以防万一。 海礁用的理由是:涂金宝新学骑射不久,也不知道水平如何,万一是个草包,跟他离得近的人岂不是很危险?因此他们必须做好防范准备,以免受伤。 海礁用的理由有点牵强,但金嘉树却对他很是信服,闻言便把皮甲接过来穿了,也象他似的,把衣裳袖口都绑紧了,绑腿也没落下,看起来行动利索不少。 麻尚仪往这边看了几眼,没有吭声。她也是武人家庭出身的,自然知道骑马射箭什么的,穿着宽袍大袖会十分不便。只要金嘉树穿得足够暖和,衣着足够体面,在外没有受到伤害,其他的事,她又何必管得太多呢? 她还微笑着对海礁道:“你们去吧,玩得尽兴些。树哥儿不必挂念我,礁哥儿也不必担心家里,一会儿我就去寻马家妹妹说话,万事有我呢!” 金嘉树与海礁应了一声,牵着马告辞而去。 麻尚仪把家里的事务先处理了一遍,又问春雨:“林侍卫可曾说过,今日去都司衙门见旧部,几时回来?” 春雨回答道:“林侍卫说了,今儿答应了要请兄弟们吃酒,因此得天黑后才能回来。嬷嬷若有什么吩咐,可以让周大昌去办,周大昌办不成,您就打发人去东街那家大酒楼找他。” 麻尚仪笑笑:“让他去喝个痛快吧,家里能有什么事?” 她收拾了一下东西,便起身往海家去了。 马氏早就得了信儿,已经在家里准备好了茶水点心,偏偏这时候,周马氏打发人来找她了,说是颍川侯府二房周淑仪所生的两个孩子,已经到了长安,可因为其中的女孩儿生了病,病得很重,住在庄子里不好请医诊脉,所以周世功亲自押车,把两个外甥送回城中祖宅休养了。 人就安排在马老夫人的故居西院里,周世功还让管家拿自己的帖子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周马氏气得不行,担心他这么做,会惹得镇国公府与族人生气,周世功却斥责了她,让她滚回正院反省去。 周马氏满腹委屈,只能找妹子诉苦了,如今急等着要请马氏到家里去呢! (本章完) 六百三十章 套路 麻尚仪到了海家,得知周家三房这场变故,心里也觉得周世功的做法有点不妥。 既然说好了会把曾家兄妹安排到庄子上,那又怎能出尔反尔呢?孩子病了,把大夫请过去就是了。无论是骑马还是驾车,大夫去庄子上出诊,花的时间恐怕还不如周世功带着病人坐车回城再下帖子去请人长呢。况且周家三房在城里又不是没有别的房产,若周世功非要把病人带回城,另行安置也行。直接把人带回祖宅,还安排到西院去,这是不计较孩子的外祖母与母亲曾经做过的事了? 可就算周世功宽宏大量不计较,让孩子住进亲外祖母咽气的院子,难道曾家兄妹就能安心居住养病了? 麻尚仪知道,周家三房的西院如今还供着马老夫人的牌位呢,虽然只是做做样子,预备有不知内情的亲友上门,可毕竟东西都在。而周世功兄弟父子一直待在庄子上守孝,周马氏回城当家,又怎么可能用心打理西院?怕不是连供奉牌位的条桌都无人打扫,早已积下了一层厚灰,香火也断了。这种事落在曾家兄妹眼里,又是一桩罪过。 周世功既然改了主意,也该提前跟妻子说一声,叫周马氏做好准备才是。他自己行事草率,倒觉得妻子不好了,也难怪周马氏生气。 不过,曾家兄妹如今境况可怜,连亲生父亲都是一副要抛弃他们的架势,以周世功的软心肠,会生出怜弱之心,也不出奇。 麻尚仪心想,周世功这个人,心软总比心硬强。容易心软,就意味着他比较讲良心,不会因为个人私利,便弃道义与家族利益于不顾。他担不了大事,但守成还是没问题的,只是不会教孩子罢了。 麻尚仪心里转过好几个念头,面上却半点异样不露,只柔声对马氏道:“你大姐那儿正委屈呢,想让你过去开解开解,你去便是了。若有什么新消息,只管打发人回来告诉我。倘若周五老爷做得太过分了,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再怎么说,他继母喝的药,也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他继母犯的罪,我也一清二楚。周五老爷心疼外甥女,没人会说什么,但不能因为孩子可怜,就把她外祖母和母亲的罪过一笔勾销了。孩子不是这么宠的,他以为这是怜弱,却不知道宠得过了,反倒有可能把孩子宠废了,那才是害了孩子一辈子呢!” 马氏听得深以为然:“可不是么?周晋浦就是这么被他宠坏的!若不是他心里想着嫡长子没了母亲,怕后娘欺负人,处处宠着护着,不舍得训孩子一句,正经规矩都不肯教,周晋浦又怎会长成如今这副性子?真要担心后妻会欺负嫡长子,那就别再娶呀!想让人带孩子才把继室娶了回来,娶回来后又提防着不肯让人带孩子,这不是故意折腾人么?没有这门婚事,额大姐未必就不能嫁得更顺心如意了,不象如今,被他们家害了大半辈子,差一点儿连儿孙都要折进去!” 马氏对姐夫的意见很大,心里也担心着大姐周马氏的情况。她与麻尚仪近日混得极熟,也不讲究什么规矩礼数了。既然麻尚仪开了口,她便叫了孙女海棠过来陪客,自己告一声罪,穿上出门的大斗篷,便带着马有利夫妇匆匆离去。 海棠心里暗叹一声,面上却露着微笑,客客气气地请麻尚仪入座,品茶吃点心。她来时已经带上了自己的针线篮子,寒暄过后,正好可以让麻尚仪验看自己做的新比甲,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也可以及时修改。 光是这件比甲,以及从它引申出来的各种衣料、丝线、配色、花样等话题,海棠就有把握在半个时辰内都不会冷场,既不会让客人无聊,也不会让麻尚仪有空闲胡思乱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一老一小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聊了半个时辰,期间还掺杂了一段关于城中十来家不同规模的布庄绸缎、针线铺、裁缝铺的出品与价格的讨论。大家都觉得很充实,很尽兴。 聊完了,海棠叫人来添茶水,送新的点心,心想差不多是时候暗示客人告辞了。麻尚仪则低头喝着茶,心中若有所思,总觉得自己好象被套路了。 都是宫里出身的老狐狸,麻尚仪对海棠的手段也不是全无察觉。她只是有些不敢置信,这能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会有的城府和心计么?海家的孙女是从哪里学会的?明明马玉玫就不是心思深的性子,又只教过少女时期的马氏,不可能对马氏的孙女有什么影响呀?马氏心性单纯,聊天时总是会被自己牵着鼻子走,怎么就生出个如此精灵古怪的孙女来呢? 不过,小姑娘家年纪轻轻,就这么有心计,也不是坏事。麻尚仪看得出来,海棠并没有什么不该有的野心,平日里说话行事也很守规矩,人品足够厚道正直。只要是正直的姑娘,有些心计也没什么,起码平时过日子,心里有数,不会轻易犯糊涂,也不易被外头的奸诈小人骗了去。 麻尚仪放下茶杯,看着丫头送上来的点心,露出了微笑。 她就着茶点的话题,聊起了城中各种规模的食肆、点心铺子、茶室,又把聊天的时间多延长了半个时辰,并没有如海棠所愿地告辞离去。 海棠面上微笑不变,偶尔还会心无城府地大笑出声,再问些天真的问题,就象是个真正的豆蔻少女般,陪着麻尚仪把聊天进行下去了。 只是这么一个时辰下来,无论是海棠还是麻尚仪,都感觉到有些心累了,认为这场戏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两人自然而友好地结束了聊天。海棠命人将家里今天新做的点心装了一匣子,送到麻尚仪手中,亲亲热热地说:“您多拿些回去吧,闲时配茶吃最好了,若是喜欢,下回家里再做,我就让人再给您送去。您明儿还来么?我阿奶如今最喜欢跟您聊天了,说您见多识广,知道许多有趣的事。咱们家从来都没听说过呢!” 麻尚仪年纪大了,精力自然比不得小姑娘,只能笑着打哈哈:“好说,好说,等你祖母闲了,我定会再来。” 海棠送人出门,刚到前院,便听得有人在门上不知道跟临时替班守门的崔伯说着什么,隐约提到了“礁哥儿”、“金少爷”的名字。 海棠想起海礁与金嘉树今日与涂金宝相约见面,好象是要跟阚金宝一同去校场练骑射去了,心中顿时一凛,抛下麻尚仪急急上前几步:“崔伯,出什么事了?我哥哥和金大哥怎么了?” 麻尚仪也微微皱了眉,跟了上来。 崔伯指了指身后的来人:“这是周小见的邻居,说是周小见打发他回来给麻嬷嬷送信,涂家少爷那边出了点变故,让麻嬷嬷赶紧打发林护卫去把金少爷带回来呢!” 海棠摒住气息:“出了什么变故?!” (本章完) 六百三十一章 传信 前来报信的是个十一二岁的黑瘦少年,平日里常在附近街面上给人做跑腿的。他是周小见的邻居,彼此相熟,前不久也被周小见叫来,替海礁与金嘉树盯阚金宝的梢了。 他约摸知道一点内情。 他看着威严气派的麻尚仪,有些畏缩,但还是鼓起勇气,把实情说了出来。 今日金嘉树带着海礁去校场与涂金宝见面,对方带的友人果然是阚金宝。虽然年纪比其他三个少年都大十岁以上,但后者认为自己是六品武官,比涂家的亲兵与金家的随从都强,可以充作几个半大孩子的骑射教习,并不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不过,在练习期间,阚金宝主要将精力都放在了指点涂金宝上头,并没有把金嘉树和海礁放在眼里。一来是因为他知道海礁的家世,并不放在心上,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涂金宝没告诉他金嘉树是皇亲国戚,他只当金嘉树是长安城里寻常富户家的孩子,不如涂金宝身份贵重,更值得自己去巴结讨好。 涂金宝如今也早就没有了与金嘉树结交的想法,满心满眼只想着多跟阚金宝学本领,好让父亲对自己刮目相看。他占去了阚金宝的大部分注意力,只顾着跟这位敬重的大哥玩耍了。金嘉树与海礁两个受了冷落的,也不觉得难过,反倒是自己玩得挺开心的。海礁教导金嘉树骑马射箭,教得比阚金宝还要仔细,就连跟着一道来的周小见也自觉获益不浅。三个人安安静静地在边上交流着,倒也过得充实。 四人连带各自的随从在校场消磨了大半个时辰,眼看着风越来越大,天也越来越昏暗,象是要下雪了,他们便离开了校场,打算到附近茶店里吃点东西,便各自分道回家去。 谁知他们还没走进茶店,便有一个小子找上了阚金宝,说是受雇于人来给他传口信,他妻子去平日惯去的茶店找朋友说话,却被店里的人欺负了,如今被困在店里无法走脱。这家店背后有大官撑腰,又人多势众,个个都凶悍无比,一般人都不敢多说什么,附近店家的人看不过眼,又知道他今日来了校场,便赶紧让人给他带消息,让他尽快赶去救妻子。 阚金宝一听说,顿时炸了,立刻便要赶去那家茶店救妻。 涂金宝也积极地表示自己要跟着一块儿去。他还带了两个亲兵随行,可以给阚金宝壮胆。就算那家茶店里的歹人再多,背后的靠山再硬,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阚金宝闻言十分感动,还客气地先行谢过两名涂家亲兵,承诺会请客致谢,免得他俩不但不肯跟着去,还要劝阻涂金宝替自己壮胆。 两名亲兵也是无可奈何,只好默认了。 谁知涂金宝还不满足。他也不知道那家会“扣人”的茶店背后靠山到底有多厉害,更不敢确定自家老爹必定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因此便打算把金嘉树拉下水。 有这位贤妃娘娘的亲外甥在,自家老爹总不可能不管他们吧? 涂金宝好说歹说非得拉上金嘉树一道同行,说是今日阚金宝教导他们辛苦了,哪怕是为了酬谢他的教导之恩,也不能对他妻子遇险一事视而不见呀!若是麻嬷嬷知道了,一定会很失望的,云云。 至于海礁,涂金宝倒是不在乎,只当他是金嘉树的跟班而已。 金嘉树又不是海礁,哪里知道阚家的阴私之事?他被涂金宝缠怕了,又觉得救人是好事,没注意到海礁的眼色暗示,便答应下来。海礁无可奈何,只得跟着一道走,不过临行前没忘嘱咐周小见,赶紧回家搬救兵。 周小见怎么可能放下金嘉树,自己跑了呢?虽然海礁武力值也不错,但年纪到底还小呢。一行人路经街口的时候,周小见发现邻居家的小兄弟就在这里等活,便把人抓过来,让他回去报信了。无论如何,也要将林侍卫或周大叔叫一个来。 那跑腿少年把事情说清楚后,眼巴巴地看向麻尚仪:“额敲了金少爷家的门,卢婶子说麻嬷嬷在海家,让额过来找您,可林侍卫不在家,周大叔也出去了……” 谁能想到呢?金嘉树不过是出门练个马,有海礁与周小见作陪,约的涂金宝还带了两个亲兵,外加一个看着就颇为彪悍的阚金宝百户,谁会觉得他有危险?因此林侍卫与周大昌都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麻尚仪心里也没太当一回事,皱着眉道:“他们说的是哪家茶店?竟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扣人?背后的靠山是谁?你可知道么?” 跑腿少年犹豫了一下,才道:“茶店掌柜娘子的弟媳妇是长安左卫姚指挥同知的闺女,姚大人应该是就他家的靠山了,可是……” 麻尚仪听说只是个卫指挥同知的姻亲,便松了口气,心想这又是什么大人物?在长安竟敢如此嚣张?她都不必惊动镇国公府,只需要找个侄女婿就能解决了。 可海棠在旁却额头直冒汗。哪里有什么茶店扣人?那阚金宝之妻不是在茶店与人偷情的吗?她与茶店掌柜娘子交好,怎会被人扣下?只怕是她与奸夫的奸情暴露了!那奸夫的妻子是长安左卫指挥同知之女,家世不凡,知道丈夫与人通奸,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那给阚金宝报信的人身份不明,又没留下白纸黑字,只随便叫了个小子去传话,分明就是要让阚金宝糊里糊涂地上门撞破奸情去! 姚氏可能只是想给丈夫的情妇一个没脸,让阚金宝把妻子带回家去教训折磨,可她不知道,阚金宝是个大杀器,他是真敢杀人的! 而现在,海礁与金嘉树就这么被愚蠢无知的涂金宝裹胁着,跟着阚金宝一道去茶店捉奸了! 海棠咬咬牙,问那跑腿少年:“可是什么?为何周小见觉得这事儿有危险?还让麻嬷嬷尽快派林侍卫去把金大哥接回来?那茶店就真的那么可怕么?!” 跑腿少年转头望向她,脸都红了:“茶店没什么,可是……可是茶店的掌柜娘子……”吱唔了好一会儿,才把眼一闭,“掌柜娘子的弟弟跟阚百户的老婆有奸情!姚同知家的姑奶奶怎么可能会给他撑腰?!我就在那附近街上守着,没听说什么扣人的事,但看到阚娘子今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茶店会情夫了。阚百户这会子过去,说不定正好撞上呢!” 麻尚仪这回听明白了,顿时大觉晦气,心里暗骂涂金宝糊涂,怎能拉着金嘉树去掺和这种事?!就算他们是去给苦主撑腰,说起来也丢脸呀! 她跺了跺脚:“我这就叫人套车去!林侍卫不在家,但他去了东街的大酒楼,从家里过去也算顺路。我亲自去接哥儿,就不信涂家少爷在我面前还要继续胡闹!” “我陪您一块儿去!”海棠忽然转身,抱住了麻尚仪的臂弯,咧嘴微笑,“我们家的车马都是现成的,您不必回家再做准备。这会子茶店那边怕是已经打起来了,我们赶紧出发吧,迟则生变!” (本章完) 六百三十二章 惊愕 麻尚仪原本并不是很紧张。 这种事说来晦气,也有可能会有些危险,比如这苦主阚百户撞破妻子奸情,会跟对方打起来,引发双方混战什么的,但她觉得金嘉树身边有海礁与周小见在,涂金宝身边还跟着两个身手高强的亲兵,出不了什么岔子,所以并不是太担心。 她只担心这事儿要怎么善后,得想办法让金嘉树和海礁脱身出来,别跟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儿搅和在一起。至于涂金宝?这傻小子多管闲事连累了无辜人,还指望她操心么?扔给他老子管教去吧! 麻尚仪怀着这种不紧不慢的心态,打算让家里人套车,先往东街寻林护卫,同时再打发人去都司衙门找涂荣送信。她本来想得挺好的,可看到海棠这么紧张的模样,仿佛恨不得立刻就飞到茶店去,便察觉到有几分不对劲了。 “你这丫头是怎么啦?”麻尚仪忍不住问,“别担心呀,你哥哥不会有事的。” 海棠见她停下了脚步,不好硬拉着人走,只得按捺住性子,解释道:“我们家从前在甘州的时候,跟阚百户家做过一阵子邻居,虽然相隔多年了,但去年回长安的路上,在甘州重遇当年的老邻居们,没少听他们说起阚金宝的事。据说他是个爱妻如命的人,而且人极彪悍,是敢跟人拼命的。若叫他撞破妻子的奸情,天知道他会不会发疯?我哥哥身手虽然还可以,但毕竟年轻。涂家的亲兵也会优先保护自家少爷,顾不上旁人。我真怕茶店那边乱起来,我哥哥和金大哥会遭了池鱼之灾,万一磕着碰着哪儿了,怎么办?” 这话说得麻尚仪也担心起来了:“呀,那阚百户会是这等鲁莽性子么?” 她被派到长安,本就是为了照看金嘉树而来,若是金嘉树有个万一,她要如何去见太后与许贤妃呢?事关金嘉树的安危,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 这么想着,麻尚仪也着急起来了。她随手把自己腕间的绞丝银镯子抹了下来,塞给那前来报信的跑腿少年:“好孩子,烦请你再辛苦跑一趟,去东街那家大酒楼寻林侍卫,告诉他茶店的位置,让他赶紧过去护一护我们哥儿。” 跑腿少年接过银镯子,被那份量一惊,顿时欢喜应了,转身拔腿就跑,不带一丝儿犹豫的。 麻尚仪又转头对崔伯道:“老崔啊,烦请你去我们家一趟,叫尕娃赶紧去寻他周大叔,还是到茶店去。周大昌今儿出门去看望他一个老兄弟去了,离得不远。还有,今儿我得借用一下你们家的马车。我家马车虽然空着,可没人赶车了。” 崔伯应声就去了,同样十分利索。 麻尚仪回头对海棠道:“好孩子,你别急着。林侍卫与周大昌一会儿就到茶店了。有他们在,你哥哥不会有事的。回头我就坐车去寻涂同知说话,得让他好好管住自己的儿子才行!你只管在家安心等候,一有消息,我就打发人来告诉你。” 她安排得倒还妥当,海棠一听就知道她不打算让自己跟着出去了,心念电转间,便乖巧地应声:“是,那您在前院客厅里略坐一坐,等车套好了,您再出去。我这就去车马棚替您瞧瞧。” 麻尚仪微笑着点头,在她的搀扶下走进了客厅,往最靠近门口的交椅上坐了。 海棠迅速转身飞奔回内院取了自己的马鞭与匕首,便急奔去了车马棚,崔大壮正叫人帮忙把车搬出门去呢,抬头看见她来,便道:“姐儿别担心,车马上就好了。” 海棠点点头,转身去牵马。 崔大壮本来没在意,还道:“姐儿放着吧,让我来。”一回头,发现海棠牵的是她自己平日惯骑的那匹配,不由得一呆,“姐儿,这马不是拉车用的。” 海棠冲他使了个眼色,牵着马出了大门口,翻身骑了上去,吆喝着急驰而去。 崔大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摇头失笑:“这孩子怎么如今性子急起来了?”随即感觉到不对,“难不成茶店那边真有危险?”连海棠这等不爱出门的斯文姐儿,都按捺不住,亲自骑马赶往茶店了,还能是小事么?莫非那茶店或是阚百户真有什么凶险之处?记得路过甘州时,好象确实有不少人说起阚金宝悍勇…… 崔大壮不说话了,他下意识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吆喝着儿子和锁柱过来帮忙,又让他们去陈家前院喊谢文载家的王德发来搭把手。 麻尚仪听到动静,连忙跑到门外来瞧,只看见了海棠骑马消失的匆匆背影。她一向端庄持重的表情都惊得维持不住了:“这……这是怎么了?棠姐儿怎么出去了?!” 崔大壮对她道:“麻嬷嬷,我们姐儿担心哥儿的安危,先走一步了。您别担心,姐儿的骑术好着呢,不比哥儿差多少。您且安坐,马车这就套好了。方才我瞧见尕娃出巷子找周大叔去了,金少爷那边肯定不会有事的。” 他转身继续忙活去了,麻尚仪瞪大了双眼看着他,再看着急急赶来帮忙的王德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莫非,她离开家乡太久了吗? 官宦人家的小姐,就算是家里尚武,自己也从小跟着学习骑射,还能这般招呼都不打一声,瞒过家里长辈就骑马出门?况且海礁那边又没确定是否真的会遇上危险,海棠跑过去,又能做什么呢?她还能比阚金宝、涂家亲兵以及她哥哥海礁更勇武能干不成?! 麻尚仪一头雾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漫不经心了,难道茶店那边真的十分危险? 崔大壮套好了车,便命儿子过去扶麻尚仪。春雨也从家里赶过来了,还带来了麻尚仪出门穿的大斗篷,扶着她上了车。崔大壮亲自赶车出发:“嬷嬷,是去都司衙门么?” “慢着!”麻尚仪皱着眉头,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改了主意,“我们直接到茶店那边去。崔伯,烦请您再打发人给涂同知送个口信,让他也赶紧带人到茶店去,以防万一。” 既然海家的人都如此紧张,她也不能太过轻慢了。兴许海家知道阚百户有什么毛病,遇到老婆偷人的事就会发疯,连身边帮着他的人都不肯放过呢? 事关金嘉树的安危,她绝不能大意!是她劝金嘉树去跟涂金宝交朋友,才使得金嘉树被无辜卷入此事的。倘若金嘉树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有脸去见太后娘娘与许贤妃?! (本章完) 六百三十三章 茶店内 海棠骑马疾行,一路来到茶店所在的那条街上。 周小见打发来送口信的跑腿少年口齿伶俐,把地址说得非常清楚。这一带海棠也跟来过,还见过那家茶店的招牌,因此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地方。 这时候,天色已变得昏暗阴沉,风刮得凛冽,路上行人大为减少,连沿街开门做买卖的店铺都纷纷合上了门板,生怕大风把自家的货物刮跑了去。海棠一路骑马过来,根本就不用担心会撞上什么人或摊位。只是强风夹杂着雪粒子,打得人脸上生疼,她需得一边控制马匹,一边忍痛,心情还焦虑无比,心里着实不大好受。 幸好,她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那家茶店开在街道拐角处,门前有一片三角形的小广场,平日里时不时会有人在这里摆摊,今日却只剩下垃圾。 海棠在小广场前跳下了马,左右看看,觉得有些不对劲。 茶店没有开门,如同左右两边的其他店铺一般,合上了门板,门前一片静悄悄地,连个过路的人都没有。 可这怎么可能呢?! 路人倒罢了,这种天气,一般人没事也不会跑到街上来吃西北风,可茶店内部面积大,又可避风,在这个时辰不可能完全没有生意做的,更别说是连门板都合起来了。这种打开门迎客的买卖,若是连店门都关上了,还做什么生意?还不如直接关门算了。可现在天还没黑呢,远未到关门的时候。 阚金宝既然是被人引过来捉奸,就不可能完全没有动静。 若是他没撞上老婆偷人的场面,那他与同行的涂金宝、金嘉树以及海礁一行人就应该还在店里,这么多人不可能没有一点儿声响传出来。 若他撞上了老婆偷人的场面,那这会子店里静悄悄的……莫非他已经动手了? 海棠的心顿时提了起来。虽然她对自家哥哥的本事——至少是逃命的本事——挺有信心的,但毕竟今天还在金嘉树他们在呢,他得护着那么多人,未必能施展出全部的本领。至于涂金宝,那更是拖后腿的存在,没把两个亲兵坑死就算不错了,还能指望他干什么?! 海棠迅速把自家爱马系到了店门口的拴马桩上,一手握紧马鞭,一手抽出防身的小匕首,藏于身后,放轻脚步,无声无息地朝着店门走了过去。 她观察了一下,发现茶店的门板有两扇只是虚虚靠在上头,并没有上紧了,并且因为是匆忙间装上去的,还留下了很大的缝隙。透过缝隙,她能瞧见店里有人影闪动,不过并不是在前头的铺面中,而是在店后的院子,以及前铺后院之间的连接空间中。 店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人被杀了,还是有人受了伤。 海棠小心地避开门缝,免得让店里的人发现自己在外头。她迅速检查了一遍茶店所有能通向外界的门窗,发现了一扇没有关紧的侧窗。 她重新将匕首收好,将马鞭盘起来,免得累赘。她小心挑开那扇侧窗,先是打开了稍大一点的缝隙,借着缝隙观察内部,确认窗内无人,窗下也是安全平整的空地,便将侧窗彻底打开,手撑窗台轻轻一跃,无声无息地翻身落在茶店的角落里。 海棠将这一扇侧窗尽可能打开,固定住窗页,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然后轻手轻脚地接近了茶店铺面与后院之间的连接空间,同时用眼睛扫视店内,没发现有死人,但地面上有几滩血迹,看来是有人受伤了。 随着海棠越来越接近连接前铺后院的走廊,后院的动静也越来越清晰地传进了她耳朵里。 一个女人在哽咽着骂人,只是说话有些不好听:“……整天不着家,这能怪我么?!从前在甘州老家时,你是怎么对我的?如今又是怎么对我的?!我哪里就犯错了?让你来长安,也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你自己无能,没找到好差使,倒怪我坏了你的前程?成天吃得醉熏熏地回来,身上那股子香粉气能把我熏死!谁知道是哪家狐狸精勾得你不着家?既然你有了外心,怎能怪我红杏出墙?!我在这里无亲无故的,万一哪天你被外头的狐媚子哄昏了头,要把我休了,叫我去何处容身?!我不过是想要以防万一罢了!” 有个男人沙哑着声音回答她:“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有数,用不着在这里往我头上泼脏水!你便是说破天去,今儿我也不能容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继续活命了!我为了你这贱人,抛家舍业,抛下甘州的大好前程,陪你到长安来求富贵,才来了不过一年功夫,你就有了外心,反过来怪我没用?我为什么会找不到好差使?问问你身后的姘头,难道不是他害的?! “前年他来甘州公干,我好酒好肉地招待他,把他当成是好友,以为到了长安,他便会替我安排好一切,为此我还特地婉拒了上锋的安排,想着他这个朋友会更靠谱,结果通通都是撒谎!若不是他,我早就升官了!他坏了我的前程,你还要与他相好?你们根本就是一伙儿的!前年就已经勾搭上了吧?说来长安奔前程,不过是哄我的罢了。我早前交给你的身家银子,早就被你俩吞了吧?!” 另一个男人颤抖着声音道:“阚兄弟,这是没有的事儿。我从来没拿过什么银子。东西都在你媳妇手里呢。我知道今儿是我不对,可你媳妇主动找上我,说想给你谋一份好差使,那般真心实意的,我一时糊涂,就……” “放屁!”阚金宝喷了回去,“到这时候你们还想骗我?!我方才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你们早就谋算着要在一块儿了,嫌长安甘州两地离得远,想长长久久地做夫妻,才把我诓过来的!” 他话音未落,便有破空声响起,随即便是一阵物品被利器劈碎的声音,后院中一片鬼哭狼嚎。 接着是一个少年的声音,从更靠里的位置传过来:“阚哥!你冷静些!这对奸夫淫妇死不足惜!可你不能毁了自己的前程啊!不值当!”说着还挣扎上了,不知在小声训斥什么人,“你们拦着我做什么?快放我出去!我要去帮阚哥的忙!” “你老实些吧!人家手里的刀可不认人!刚才若不是你家亲兵护着你,你这会子早就死了!没听见人家怪你么?不是你拉着你阚哥玩耍,人家又怎会冷落了娇妻?!”这声音是海礁,带着气急败坏的语气。 他们这是躲在后院的屋子里? 人没事就好。 海棠暗暗松了口气。 先前那奸夫害怕地在另一个方向出声:“你饶了我吧……阚兄弟,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勾搭你媳妇!可我……我也不是存心的呀!是她主动勾引的我。她也不是只有我一个男人,还有别的相好呢,在甘州有,在长安也有,光是我知道的就还有两个。你别光劈我……” 话还没说完,他便立刻惊恐地尖叫出声“啊——” 海棠在外听得心中一紧。 这回又是发生什么事了?! (本章完) 六百三十四章 制服 后院里一片混乱,有男人女人惊叫哭嚎,有家具被利器破坏的声音,还有兵器磕到地面或廊柱上的声音,间杂着少年涂金宝的叫嚷劝说声,以及海礁对他的喝斥声,乱糟糟的叫人听得头疼。 海棠听得那疑似奸夫的男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心跳都快了两拍。她虽看不见,却也知道定是这奸夫受了伤,才会叫得这么惨。那阚金宝已经见过血了,如今又正在气头上,这会子砍伤了奸夫,接下来很可能就要杀老婆。等老婆奸夫都死了,他估计就要对在场的目击证人动手了。 就象他上辈子在甘州曾经做过的那样。 海棠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一错再错。 海礁等人应该是躲在了后院的屋子里,目前还是安全的,可能有人受伤,但有涂金宝这么个傻小子拖后腿,谁也不能担保他们就一定不会出事。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趁着阚金宝尚未铸下大错的时候,尽力阻止他吧。 这么想着,海棠便抽出匕首,握紧了马鞭,运转起内功心法,摒气宁神,放轻脚步,悄无声音地往后院方向潜行而去。 后院里,阚金宝手持长刀,正追着一个打着赤膊一身狼狈的男人砍,男人身上血淋淋的,也不知道挨了几刀,但两条腿还是完好的,跑得也算利索。另一个同样衣衫不整的美貌妇人则是缩在边上,浑身发抖,哭得脸上妆都化了,十分的姿色都减弱成了五分,只有两道吊梢眉还能显露出几分方才话语中的嚣张不讲理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阚金宝和奸夫身上,躲在屋子里的人也看不到走道的方向,海棠借着走道里用来摆放盆景的高几,勉强得以暂时隐身,两眼却一直盯着那两个男人的动静,等到阚金宝转过身,背对着她这个方向的时候,便立刻冲上前去,转眼间已经到达他身后,赶在他察觉转身之前,用力一脚踢中了他后腰要害处,然后借着身体的重量,直接扑了上去,将他压倒在地。 阚金宝乍然遭到偷袭,持刀的手迅速向后转,刀刃眨眼间便到了海棠眼前,带起一道破空的呼啸声。 海棠早有准备,刚把人压倒便迅速全身后抑,恰好避开了刀刃,随即挥动匕首将长刀压到他背上,再用马鞭手柄往前一戳,正正点中阚金宝持刀右手的关节,叫他手腕顿时又麻又痛,再也握不住刀,只能松开手。 海棠飞快地用匕首将刀挑落远处,又迅速用力戳中阚金宝几处重要关节,好叫他暂时失去反抗之力,然后趁机用马鞭把他反手捆起来。 阚金宝没跟海棠打照面,也不知道袭击自己的是谁,哪里肯轻易屈服?他察觉到压住自己的人身量很轻,用力一挺腰,便要将其掀翻。然而海棠动作更快,既然马鞭暂时还捆不住人,那就轻轻一甩,反缠到阚金宝脖子上,再用力往后一扯,就能把人扯得直翻白眼,再将匕首比在他脖子上,轻轻划上一刀。 阚金宝终于老实了。 他喘着粗气:“你是谁?!”他看不到背后的人,但能瞥见那人垂落在自己身侧的裙脚,居然是个女子?身量还挺轻的,个子不高,难不成还是个女娃娃?!附近谁家的女娃娃跑出来管这闲事了?! 海棠没有回答,躲在屋里的海礁已经破门而出,飞快地跑过来帮妹妹压住阚金宝了。 他自己就有马鞭,迅速捆好了人,不放心,又问周小见要了另一根马鞭,把阚金宝的双腿也给捆紧了。 涂金宝在旁大呼小叫:“你这是做什么?!阚哥已经被捆住了,你们用得着这样提防他么?!把人弄痛了怎么办?!他明明才是苦主!” 海礁没好气地骂人:“给我闭嘴吧!你口中的苦主方才差点儿把你给劈成两半了!若不是你家亲兵护着你,你早就小命不保,这会子还有力气嚷嚷?你家亲兵这会子还伤着呢!也不知道手臂还保不保得住!” 涂金宝噎了一下,回头看到身后两个相互扶持着的亲兵,身上都是血,其中一人肩上挨的那一刀,是为了保护自己才…… 他总算生出几分愧疚之心来,小声说:“他救了我,我自会报答他。他的手臂要是残了,我就养活他一辈子!这跟阚哥不一样!阚哥今天是受大委屈了!方才他会劈我,是因为阚嫂子……因为这贱人胡说八道,非要将她偷人的事怪到我头上,说是因为我整天拉着阚哥往外跑,她才会红杏出墙的。这不是瞎说么?她跟奸夫早两年就勾搭上了,我才认识阚哥几天?!阚哥是一时气糊涂了,才会砍人的。他没看清楚是我……” 涂金宝是一心要为阚金宝辩解,然而当事人不是很领情,就算被压得扑倒在地,手脚都被捆得死紧,浑身动弹不得,依然还有力气嗡声嗡气地说:“没有,我知道砍的是你!方才这贱人说是因为你整天拉我出门,她才忍不住偷人,那时候我是真的恨你,想要往你身上砍的。砍错了你带来的兄弟,对不住了。但你不用替我辩解。该我受的罚,我都认!但在我挨罚之前,我得先要了这对狗男女的性命!” 涂金宝又一次被噎住了,不得不苦口婆心地继续劝说:“阚哥,你这又是何苦?你难道就真不要前程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你能飞黄腾达,还怕娶不到好女子么?到时候兄弟给你找一个更好的!不但家世好,出身好,长得也比这贱人强,还是真正的贤妻良母!” “不用了。”阚金宝惨笑,“别的女人再好,那也不是她!我为她做了那么多,她敢辜负我,就得付出代价!” 海礁骂他:“那你砍她便是!冲着奸夫动刀子也是理直气壮,你拿旁边的人撒什么气?!我们是前世欠你的?!好心替你来助拳,就活该赔上一条命?!”说着还往阚金宝后腰重重踢了一脚,才把妹妹拉起身,上下打量检查:“小妹没事吧?方才看到你忽然冲出来,真真吓死我了!你怎能这般鲁莽?!” 海棠道:“真叫他一刀下去把人劈死,他就没有回头路了,到时候他只会越杀越顺手,连带你们这些人都不放过。我还能看着你们遭难不成?” 说着又转头看向阚金宝:“真是懦夫!你就算一刀把这对狗男女杀了,那又管什么用?!他们眨眼间就没了性命,什么都不知道了,你却要赔上一辈子。有本事,就在军中挣出一个好前程来,飞黄腾达,高高在上,然后回来显摆给他们看!让你老婆知道,她本来可以享富的,却叫她自己葬送了,让她悔恨一辈子,那才是杀人诛心呢!” 唉,动作场面始终是我的苦手…… (本章完) 六百三十五章 悔恨 阚金宝垂下头,不知是不是在思考着海棠的这番话,竟然真有些后悔的意思:“可惜了……我方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可有她的姘头在,我根本出不了头!” 一直沉默的金嘉树这时候开口道:“这奸夫是什么高官显宦么?在长安城里还能一手遮天?他要是有这本事,也不必偷偷摸摸与你妻子私通了,给你寻个外地的差使,把你打发出城去,还怕你会中途回转坏他的好事么?你既然是甘州的武官,怎么不求老上司去?只要你有真本事,也没犯大过错,有周家的少将军替你撑腰,你还怕在长安寻不到差使?你方才也说了,你上锋本来对你有安排,是你以为这奸夫是朋友,会帮你找更好的去处,方才婉拒了的。既然这边不成了,回头再去求上锋又如何?哪怕是丢一回脸,也好过前程无着吧?你明明有光明大道可走,何苦自断前路?!” 他抬头看向涂金宝:“涂同知之子与你交好,也愿意帮你。你这些天一直陪着他,用心教导他骑射,不就是为了能得到涂同知青眼么?你有的是好出路,为何偏要钻死胡同?!” 涂金宝忙道:“是啊,阚哥。我都跟我爹说好了的,明年开春就能安排你进都司衙门,兄弟说到做到,你别着急呀!” 阚金宝双眼盯着面前的地面,悔恨慢慢爬上心头。 原来,他距离自己想要的飞黄腾达,是那么的近,只差一步就能够到手了。可他又做什么了呢?出了今天这事儿,他差一点儿杀了涂金宝,还砍伤了涂家的亲兵,涂同知还会愿意提拔他么?大好前程,竟然就这样被他自己毁了! 他不该冲动的……那贱人已经毁了他,又怎么配让他再失去本该得到的好前程?! 阚金宝的心如同被刀割了似的疼。他恶狠狠地瞪向畏畏缩缩从角落里爬出来的妻子,吓得她花容失色,又再尖叫着缩了回去。 涂金宝不耐烦地回头瞪了她一眼:“叫嚷什么?!都是你这贱人害了阚哥!还不赶紧给我闭嘴?!” 阚金宝之妻发现丈夫只能瞪自己,手脚都被捆紧了,根本不可能再对她产生伤害,方才安心了些,重新爬起来了。听到涂金宝的活,她满心不忿:“怎么就是我的错了?是他自己忽然闯进来喊打喊杀的。难不成他杀人还有理了?!” 说着她还换上了柔媚的表情,朝奸夫软软挨了过去:“王郎,你没事吧?你流了好多的血,伤口疼不疼……” 那“王郎”不等她挨上自己,就一把将她推开了:“别碰我!你这贱人,平日里总说自己手段多么了得,能将男人管得象条狗一般,叫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结果呢?他哪里象条狗了?!他差一点儿杀了我!今儿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我就有麻烦了!都是你这贱人害的……我就不该受你的引诱!跟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妇人搅和在一起,我简直倒八辈子大霉了!” 阚金宝之妻本来还想着,丈夫一副恨不得杀了她的模样,显然已经哄不回来了,自己今后只能依靠情夫,才想着要好好温柔小意一番,没想到对方却是这样的态度。 方才其他人的对话,她都听到了,原来阚金宝已经巴结上了高官家的小少爷,怪不得会如此积极地每天陪着“小宝”出去玩耍呢!自己奸情败露,已经丢了本该到手的富贵,如今连最后的退路情夫也翻脸不认人,那她的日子还怎么过?!情夫说得她好象真是罪魁祸首似的,他要是那么无辜,这两年又勾搭她做什么?!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不乐意,她还能硬逼不成?逼得他一回,还能逼他两年?! 阚金宝之妻便也拉长了脸,揪住奸夫不放人:“你把话说清楚!当初来家做客时,故意勾搭我的不是你么?!让我哄着男人搬到长安的,难道不是你?!我把家里钱财都收起来,也是你出的主意!这会子倒想撇清了?你撇得清么?!若我是水性杨花,你便是色中恶鬼!你当我不知道你在外头有多少个相好呢?要不要我把名字说出来,也叫大家长长见识?!” 奸夫脸色都变了:“住口!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说着就要拿手去捂住情人的嘴。阚金宝之妻挣扎,两人撕打在一处,竟也尖叫嘶吼起来。 海棠等人在旁没眼看,都纷纷扭开了头,也没人多管闲事去制止。只有涂金宝,恨恨地啐了两人一口,便蹲下身对阚金宝说:“阚哥你看,这对狗男女就是这种货色!你若为他们背上了人命官司,多不值得呀!阚哥你……阚哥你怎么哭了?” 阚金宝默默流着泪:“确实……不值得……只可惜……我已经葬送了前程,却没能先取了他们的性命……” 涂金宝手忙脚乱地替他擦泪:“阚哥,你别哭呀,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回头我去求我爹,让他别罚你……”他无措地回头看向受伤的亲兵,后者默默转开了头。 亲兵挺生气的,但这种事轮不到他做主,还得看家主的意思。 另一名亲兵板着脸对涂金宝道:“大少爷,你别为难我们。这种事哪里是我们说了算的?你得先问过将军。” 涂金宝咽了咽口水,把心一横,对阚金宝道:“阚哥你放心!我爹最希望我成才了,我会好好学本事的。只要我能让我爹满意,他一定会答应放了你!” 阚金宝含泪惨笑道:“不成了……小宝,就算你爹愿意饶了我,我如今也是个废人了……我腰上的骨头都断了,只怕再也站不起来……” 涂金宝面色大变,慌忙去检查他身体,明明外表看不出什么来,但阚金宝好象真的动不了。 涂金宝慌忙将压着人的海礁与周小见赶开,亲自扶着阚金宝起身,可后者却只能无力伏在地上,连翻身都做不到,腰上的伤还疼得他忍不住嚎叫出声。 涂金宝的眼泪一下就冒出来了。他恶狠狠地抬头质问海礁:“你为什么要下那么重的脚?!还偏偏要踢在他腰上?!” 海礁只觉得冤枉。他方才是用力踢了阚金宝一脚没错,但不至于一脚就把人干废了吧?他几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海棠在旁摸了摸鼻子,小声说:“是方才我撞得狠了吧?兴许是正中了他的穴位,缓一缓就好了。” 涂金宝一脸的不以为然:“这位妹子,你这么瘦小,又能有几两力气?还能把我阚哥这样的勇武壮士撞断了腰?!你是海礁的妹子吧?用不着替你哥哥遮掩!” 虽然个子不高,但内力很足的海棠沉下了脸:“谁替他遮掩了?就是我干的!”她上前一步蹲下身,用匕首把柄狠戳了阚金宝后腰上的穴位几下。 涂金宝正尖叫:“你做什么?!”阚金宝已经发出一声惨叫,痛得整个身体伛偻起,甚至攀扯着涂金宝的身体,企图离海棠远一点,四肢倒是恢复了行动力。 海棠冲着涂金宝扬了扬眉:“瞧,这不是没事吗?” 涂金宝目瞪口呆。 (本章完) 六百三十六章 求情 阚金宝身高看起来有一米九,又高又壮,怕不是有二百斤。他皮糙肉厚力气大,除了行动迟钝些没有别的缺点。就算他的注意力只在奸夫身上,没看到旁人来袭,但海棠若不用点独门手段,也没把握能一击将他砸倒。 她习武两年,力气自然比同龄人都要大,比成年女性都要强一些,寻常成年男性都未必是她对手。但对上阚金宝这等高大彪悍的壮汉,她论力气肯定是有不足的。因此,当她借着冲力将他压倒之后,一旦避开了他的刀刃袭击,便尽快寻机对着他的穴位下手了,还用上了自己的内力。她得确保他暂时没有足够的力气反抗才行。 可即使她手脚够快,也差一点儿被他掀翻。他穴位受制后的无力状态,是过了一段时间才慢慢显露出来的。幸好阚金宝被她手中锋利的匕首震慑住,自个儿先服了软,否则海棠想要彻底制服他,还得再费一番功夫。 如今海棠却不好说明自己到底是怎么做的。她没法解释自己是从哪里学来的内功心法。可要是说自己凭本身的力气,就能把阚金宝折腾成如今这个样子,好象又显得她太厉害了些。 因此海棠只能摸摸鼻子,装出“这种事很普通,是你们大惊小怪”的架势,一脸轻描淡写地说:“我个子瘦小,力气又不大,想要制服这么一个高壮男子,自然得用上别的本事了。不就是戳了他的穴位几下吗?他暂时会觉得有点酸麻,出不了力,但过后缓过来就好了。行啦,你们赶紧把人拉起来吧,但别把马鞭给弄松了,不然他一会儿发起疯来,又要冲着老婆和奸夫喊打喊杀,我可没把握再把他制服。我方才不过是攻其不备罢了,再来一回,他有了防备,就不管用了。” 这话听起来十分合情合理,除了阚金宝本人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以外,其他人都信服了。 涂金宝还不满地小声嘟囔:“有话不能好好说么?非要忽然动手,害得阚哥都疼成什么样了?!”一边抱怨,还一边扶着阚金宝起身。 阚金宝后腰的剧痛刚刚才过去,整个人都还麻着,出了一身的冷汗,哪里有力气站得起来。他整个人往下坠,涂金宝扶得十分吃力,无奈地回头找亲兵帮忙。他家的亲兵一人扶着受伤的另一人,低头询问着同伴伤情,还撕了衣裳替他包札,仿佛根本没看到涂金宝求救的眼神。涂金宝又不能强求亲兵丢下受伤的同伴来帮自己,更不可能让刚刚救过自己性命的亲兵来帮忙扶伤害了自己的人,他只得转头看向金嘉树与海礁这一边了。 金嘉树脸上淡淡地,仿佛没留意到涂金宝的眼神,只转头去跟海礁商量:“今天这事儿有人受了伤,屋里还有个伙计,也伤得不轻,恐怕是瞒不过去的,还得要经官才行。我让周小见去找涂同知,请他来善后吧?” 海礁看了看小妹海棠:“周小见方才打发人去给麻尚仪报信,我妹妹应该是得信后赶来的。这会子麻尚仪应该就在后头吧?” 海棠点点头,把麻尚仪通知各方的情况说了,又道:“麻嬷嬷在后头,大概也快到了。林侍卫、周大叔应该会更快。” 海礁看向金嘉树:“这事儿是瞒不住的。阚百户伤了人,也不可能逃脱罪罚。” 金嘉树淡淡地看向涂金宝:“这就与我们无关了。” 涂金宝早就急了:“这怎么行呢?!阚哥明明是苦主!他也是被这对狗男女害了!” 阚金宝之妻此时早已经因为力气不继,累倒在旁,闻言不服气地嚷嚷:“怎么就是我们害的他?!我又没叫他杀人!” 另一个奸夫“王郎”则是紧张地跟阚金宝商量:“阚兄弟,今天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我愿意赔礼道歉,也愿意赔银子!但还请你高抬贵手,别跟我计较。一会儿有人来了,你就说一切都是误会,你我不过是酒后失态,一时错手伤了人,如何?其他人那儿我去说,一定不让你操心。只要你我双方没有异议,上头的人是不会多管闲事的,顶多不过是挨顿训斥罢了。你可以保住自己的大好前程,我也能保住体面,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阚金宝疼得好些了,额头上还冒着冷汗,看向奸夫的眼神里却带上了讥讽:“你慌了?害怕了?担心你老婆知道了,会把你一脚踢开?我呸!你这种吃软饭的孬种!靠着老婆才发家的,不过是做了个五品,就敢嚣张起来。你背着老婆在外头偷了几个人?偷的时候不管不顾,这会子知道害怕了?!我阚金宝没你那么怂!我今儿伤了涂家的人,已经没什么前程好说了。你敢偷我的老婆,叫我捉奸在床了,还指望我会放你一马,让你继续过富贵日子?做梦吧!不把你拉下马,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说着他还往奸夫脸上吐了一口痰,奸夫气急,想要翻脸打人,可在场那么多人看着呢,哪里会让他有机会动手?! 他只能发狠道:“你杀了我大姐店里的伙计,一旦见官,就要偿命!就为了毁我的前程?值得么?!你老婆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相好,在我之前,在我之后,她都没少过男人,光是在长安就还有另外两个。你怎么不报复他们去?为什么就偏偏盯住我不放?!” 阚金宝气得挣扎着想朝他扑过去,涂金宝拼命将他拉住,死命苦劝:“阚哥别冲动!他不会有好下场的,别为他赔上你自己!”涂金宝都被他扯着往前滑着走了,奈何力气不敌。海礁看不过眼,只得上前帮忙拉人:“阚金宝!你还不老实?!是不是想让我妹子再给你来几下?!” 后腰上的疼痛记忆在阚金宝脑海中闪过,他这才停下了脚步,不再往前,只用两只虎眼恶狠狠地瞪着奸夫。 奸夫本来就被情人挠了一脸的红痕,先时更是被吓得冷汗直冒,鼻涕眼泪都出来了,被阚金宝吓得步步踉跄着倒退的模样,说不出的狼狈。见对方停步,他才大大松了口气,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便想寻空往外跑,被海棠发现,一匕首甩了过来,正从他眼前飞过,深入他身后的窗框三分。他眼睛都直了,又一次软了双腿,却是一步都不敢再往外走了。 茶店外围有马蹄声与脚步声传来,金嘉树转头望过去:“林侍卫到了。” 他先行一步,往前头店面去迎接来人,海棠跟了上去,小声问他:“阚金宝还伤了别人?怎么没瞧见?人跑了吗?” 金嘉树摇摇头:“在我们藏身的屋里,伤得不轻,但应该没有性命之危,只是方才吓得晕过去了。等来了人,再请位大夫来瞧吧。涂金宝还想让阚金宝逃脱罪责,根本就是白日做梦!这等冲动鲁莽的凶悍恶人,谁会放心他在外头乱晃?!” (本章完) 六百三十七章 憋火 海棠深以为然。 上辈子的阚金宝不就是一时冲动,杀昏了头,该杀不该杀的乱杀一通,把无辜路过的颍川侯世子给杀了,害人害己么?这样的人就是颗地雷,不知几时会爆炸。就算这一次涂金宝拼命把人保住了,一旦有人激起了他的杀心,天知道还会有多少人会被他所害? 到时候,竭力保住他的人,也会被连累的。 这辈子他在发现老婆奸情后,还没有真正杀死任何一个人,已经十分幸运了。且不说伤者如何向他索赔,阚金宝前程中断,无望上升,也不是坏事。这样的人就该送到边城前线去,让他戴罪立功,将自己的悍勇用在敌人身上,才是最恰当的安排。他有望凭自己的真本事东山再起,洗涮掉妻子加诸自己身上的耻辱,重头再来,将来未必没有光明的前程。 当然,前提是他能够冷静下来,不要再动不动就为爱发疯,乱杀路人了。 海棠小声道:“幸好他没有真的杀死哪个人,涂金宝也被两个亲兵护住了,不然他才是在劫难逃呢!”涂荣绝对不会放过他。 金嘉树抿了抿唇:“其实他是真的想杀人的,因为他老婆说自己偷人是因为他整天往外跑的关系,他就恨上总叫他出门的涂金宝了,连我们这些跟来助拳的也不放过,是海哥救了我们,还劝他冷静下来,只跟罪魁祸首拼命,不要牵连无辜,他才专心对付他老婆和奸夫去了,让我们能寻机逃进屋中自保。今日不是阚金宝手下留情,是海哥有本事!涂家的亲兵也忠心!” 他板着脸去搬开门板,与外头的林侍卫、周大昌以及卢尕娃交谈,说明情况。海棠跟在后头,偶尔做个补充说明,只觉得金嘉树好象憋着一肚子火,强忍着没有往外撒,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炸了。 想想他今天的经历,也难怪他会憋火。 他本就不想与涂金宝结交,被麻尚仪劝着去了,拉上海礁做伴。在校场练骑射期间,涂金宝对他不咸不淡的,不象是要跟他做朋友的样子,只顾着跟阚金宝玩耍,显得这场聚会完全没有意义。可等到阚金宝需要帮助时,涂金宝又强逼着金嘉树与海礁一道同行助拳,把这两个无辜又不知情的少年卷进了阚家的乱子中,害得他们差一点儿受伤。倘若不是海礁身手了得,周小见机灵地提前摇人求助,海棠及时快马赶到偷袭制服了阚金宝,今天茶店里还不知会发生多么可怕的惨剧! 偏涂金宝还一心护着阚金宝,不想让他受到惩罚,反而怪海家兄妹下手太重。 金嘉树今日受了无妄之灾,却还要碍于麻尚仪与涂荣的体面,不能跟涂金宝翻脸,他怎么可能不恼火呢?! 海棠觉得,换作是自己,这种时候早就把所有顾虑都抛开了,一定要指着两个金宝的鼻子大骂一顿,这口气才能咽得下去。反正自己是苦主,任谁都怪不到自己身上。 听说了金嘉树今天的遭遇后,林侍卫与周大昌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周大昌黑着脸问凶徒在什么地方,得知人在后院,便立刻扭头到后头去了。 林侍卫则十分仔细地打量金嘉树:“树哥儿可受伤了?没嗑着哪儿吧?是不是吓坏了?” “海哥一直护着我,刚开始我是吓了一跳,但并没有什么事。”金嘉树顿了一顿,摸了自己的右手肘部一把,“别的倒罢了,阚百户跳起来要杀人时,涂家亲兵和海哥、小见都上前拦他,用了兵器,涂金宝担心阚百户会受伤,还想冲上去阻止,我拉了他一把,被他甩开,磕在桌角,略有些疼痛。本来我觉得没什么的,但这会子事情平息了,我才开始觉得手肘疼得有些厉害……” 林侍卫脸色变了变,连忙拉过他的手,捋开衣袖仔细检查,发现肘部确实青了一块。他捏了一下,见金嘉树一副强忍疼痛的表情,便面带担心地道:“等回了家,我替你用药油按摩一下,看会不会好点儿。若是明日依然觉得疼痛,我就去请一位擅长跌打外伤的大夫来。” 金嘉树习惯用右手写字,若是因为右肘受伤,影响到他的手指,那对他的科举仕途就大大不利了。林侍卫奉皇命前来保护人,却在金嘉树遇险时缺席,过后还没把人的伤治好,那就太过失职了,他根本没办法向皇帝交代!所以,无论如何,他也得确保金嘉树的右手不会出问题才行。 不过,今天的事,涂家父子的责任更大一些。 林侍卫看着门外街道上出现的涂荣一行,沉下了脸。他记得涂荣就带了医者来长安,是军医出身,最擅长跌打外伤…… 林侍卫出门迎接涂荣,顺道与他进行交涉了。金嘉树与海棠留在了店里。 海棠轻轻扯了扯金嘉树的袖子:“你什么时候受的伤?刚才怎么不说呢?” 金嘉树回头冲着她笑了笑:“我没事,就是稍稍磕了一下,略有些青紫罢了,其实一点儿都不痛。刚才我是装的,若不装得伤势严重些,他们兴许根本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就让它过去了。” 海棠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金大哥心里是不是很恼火?你在生涂金宝的气吧?” “怎么可能不生气呢?”金嘉树似笑非笑,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那封口信本来就透着古怪,他什么都没弄清楚呢,就非要逼我和海哥跟他一道走,甚至不让海哥有机会揪住那传信的小子问清楚,到底是谁让他来送的信。若是当时问清楚了,阚百户知道这是有人故意引他来的,兴许就不会轻易上当了。整件事根本就是一个局! “阚百户关心妻子安危,被忽悠住也就罢了,这种事他早些知道,总比一直被蒙在鼓里强。可这又有涂金宝什么事?又与我们什么相干?!他要帮朋友,只管来就是了,凭什么要拉上我和海哥呢?若不是他,我们就不会遇到危险,海妹妹你更不需要一听说消息,就赶来救我们,还冒了大风险,与那阚百户相斗……我透过花窗看到你冲进来时,吓得魂都飞了!” 以海礁和周小见的好身手,以及涂家两名亲兵的勇武,都要避开盛怒中的阚金宝锋芒,躲到屋里去,海棠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又怎会是他的对手?!虽说最终阚金宝还是被制服了,证明海棠比所有人认为的都要能干,可金嘉树还是忍不住会担心,万一她被阚金宝那反手一刀刺中了怎么办?万一她被阚金宝挺腰掀翻了怎么办?!万一她没能压住阚金宝,却被他反制,那又怎么办?! 一想到海棠有可能会在这场无妄之灾中遭难,金嘉树就觉得自己四肢冰凉,血都仿佛凝固住了。 海棠听了,却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没事儿,我哪有这么容易被伤到呀?若是没有把握,我也不会冲进去。毕竟你们的处境又不是十分危险,我等大部队来了再动手,也是一样的。我既然出手了,就说明我心里有数。你不用为我担心。” 金嘉树看着海棠,心下暗叹。 (本章完) 六百三十八章 善后 涂荣到场后,迅速接管了全局。 他命带来的人接手了阚金宝,重新用绳索把人捆起来,将马鞭还给了海家兄妹与周小见,又找来大夫给伤者包扎上药,就连衣衫不整的阚金宝之妻与奸夫“王郎”,都得以进屋穿戴整齐,再出来接受救治。 涂荣本人则是将把两个负责护卫儿子涂金宝的亲兵叫过去,将事情详细询问清楚了,回过头来,二话不说,就先甩鞭子打了儿子三下。 涂金宝还想着要在父亲面前为阚金宝求情呢,谁知还未开口,就先挨了三鞭,痛得他眼泪都流出来了,不由得叫起屈来:“爹,你打我做什么?!我又做错了啥?!” 涂荣冷笑:“你还有脸问我?你竟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给我滚回家去反省!” 涂金宝忍痛道:“我不回去!我有话要跟你说!爹,阚哥他……”刚说了个开头,涂荣已经忍无可忍地把儿子推到另外几名亲兵面前,直接下令:“把他带回去,关进马房,没我的话,不许放出来!” 涂金宝就这么挣扎着被几个亲兵带走了,还有人专门负责捂他的嘴,免得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嚷嚷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让所有人知道他是个蠢货。 涂荣目送儿子被带走,方才迎上茶店门前停驻了一会儿的马车:“麻尚仪来了?金家哥儿安然无恙,海家小哥护得他很好。” 麻尚仪掀起车帘,看了他两眼:“方才林侍卫已经过来跟我说过了,如今哥儿在哪儿?他手肘被磕伤了,我要带他回去上药。” 涂荣还真不知道金嘉树受伤的事,不过看他行动如常的模样,估计只是皮肉小伤,便没放在心上:“金家哥儿跟海家兄妹在一起,都在后院里呢。” 麻尚仪回头示意春雨扶自己下车,在涂荣的陪伴下,往茶店后院走去。 后院中,刚刚闻讯赶到的茶店掌柜王娘子正抱着自己的兄弟哭天喊地。她兄弟刚刚包扎好了伤口,肩上挨了两刀,手臂上和背上各挨了一刀,换衣裳前简直就是个血人。虽然她心里清楚这四刀是因为自家兄弟偷了人家老婆才挨的,却不妨碍她冲着被捆得死紧的阚金宝咒骂不休,时不时再捎带阚金宝之妻两句。别看她俩在外人眼中是闺蜜,那其实都是障眼法,她从来就没跟阚金宝之妻交好过,只是在给兄弟偷情打掩护罢了。 阚金宝被骂得怒发冲冠,只是被捆紧了,身边又有四个孔武有力的大汉专门负责看住他,他连挣扎都难,只好无能狂怒。然而他同样被骂的妻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阚金宝之妻方才已经听到丈夫发话,说要休了她,而情夫王郎又明摆着不会再跟她相好了。她如今在长安城里连新的落脚地都找不到,更不要说是日后的生计,再被茶店掌柜王娘子辱骂半晌,心里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冷笑着说:“你以为你兄弟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过是靠着女人吃软饭罢了,没有女人,他焉能有今日?!老娘从前以为他真的是凭本事才爬到了如今的高位,还以为他能带我过好日子呢!没想到他其实是个废物!早知如此,我才不会跟他相好!你有什么好意思哭的?我才该哭呢!要不是他故意勾引我,我怎会落得今日的境地?!” “我呸!”王娘子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贱人休想往我兄弟头上泼脏水!明明是你勾引的他!我兄弟当然是靠真本事了。他若是靠亲家的关系高升,又怎会到今天才是个五品?早就成了指挥使了!” 阚金宝之妻翻了个白眼,好笑地说:“他丈人才是个指挥同知,他凭什么越过他丈人去做指挥使?!”顿了顿,“不过也说不定,毕竟他有好几个相好都是将军家的太太,指不定就有人会被他哄住,在自家男人耳边吹枕边风呢。要不要我告诉涂同知一声,让他去找那几位太太打听打听?” “王郎”脸色都变了:“住口!你疯了?!” 阚金宝之妻啐他:“我早就疯了!你居然敢把脏水都往我头上泼?!今儿出了事,你指望能瞒得过谁?!我过不好了,你也休想有好日子过!” “王郎”急得又要扑上去打人,被涂荣的亲兵喝斥着制住。 这时候涂荣正好与麻尚仪一同走进后院,听到他们的对话,面色当场便黑了。在西北边军,他是新来的外人,有些丑事绝对不能由他来掀盖子! 他吩咐左右:“将这对狗男女堵住嘴,押回衙门去处置!不管谁来求情,都叫他先来见我!” 左右应声去拿人。阚金宝之妻不肯,拼命要挣扎。 立在一旁看了半天戏,吃瓜吃得正兴起的海棠好心提醒她:“你方才说的那话叫那么多人听见了,当心那几位将军家的太太得了信,会来堵你的嘴。你老实跟着涂同知回都司衙门,兴许还能安全些。” 阚金宝之妻僵住了,后悔自己多嘴,一气之下竟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过她把海棠的话听进去了,老老实实跟着涂荣的亲兵离开,不象她那情人“王郎”,挣扎得更加厉害了,也不知是不是在害怕些什么。 涂荣冷着脸看着这一男一女被押走,回过头来看了海棠一眼。不过海棠提醒过阚金宝之妻后,便缩回兄长身后了。海礁很有兄长模样地替小妹遮掩着,冲着涂荣露出微笑:“涂将军,今儿令公子当真太鲁莽了!”说着便开始转移话题,将今天涂金宝犯过的蠢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涂荣其实已经从亲兵那儿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但此时还是耐下心,再听海礁说一遍。一旁的麻尚仪一边关心地打量着金嘉树,确定他真的安然无恙,一边留心海礁的叙述,越听脸色就越难看。 她原是因为涂金宝从小生活在直隶乡村,与金嘉树旧时生活环境相似,才觉得他俩可以做个朋友,顺道还能让金嘉树搭上涂家的关系,哪里想到涂金宝竟是这等鲁莽不知事的蠢货?!幸好今日有海家兄妹在,周小见与涂家亲兵也足够忠诚勇武,否则金嘉树一旦有个好歹,她岂不是成了害死他的罪魁祸首?! 事情到了这一步,涂金宝竟然还想为阚金宝求情,想把整件事抹平,可能么?!在他心目中,一个刚认识了没几日的朋友,就真的那么重要,能让他毫不在乎自己差一点儿丧命的事实,也不在意为了救他受伤的亲兵会怎么想? 这样的人,怎么配成为金嘉树的朋友?! 麻尚仪一路听,就一路在暗暗生气。等她听到海棠偷袭阚金宝,成功瞬间把人制服的过程时,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她转头看了看那被五花大绑的阚金宝,就算他如今被人押着跪倒在地,也能看出是个高大壮实的彪悍之士。她再回头看一眼海礁身后斯文娇弱的海棠,怎么都无法想象出,对方是如何扑倒阚金宝的。 可所有人听了海礁的话,都没露出异色,不象是谎言。 麻尚仪忍不住怀疑起了人生。她莫非是在做梦么? (本章完) 六百三十九章 铺垫 重新坐进马车的时候,麻尚仪看向金嘉树,忍不住问他:“哥儿确实看见……是海家棠姐儿把那阚百户撞倒在地的?那阚百户如此高大壮硕,棠姐儿是怎么办到的呀?” 金嘉树笑了笑:“海妹妹事后跟我们解释过,说是悄悄瞄准了阚百户后腰上的穴位,让他暂时失去力气,方才得手的。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不过海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兴许是他们家的独门秘法吧?” 家中同样出过武官的麻尚仪面露犹疑之色:“我听说海都事一向在边军中任文职,最擅长的是算账和理财,倒没听说过他家还有什么不传之秘。他家若有这样的本事,早该有人出头了才是,又怎会至今还只有一个文职?” 金嘉树叹道:“我曾听别人说过,海哥的父亲生前十分优秀,颇得周三将军器重,只可惜年纪轻轻就阵亡于战场上,否则定会得升高位的。海爷爷在武艺上天赋平平,又一心庇护老师等人,根本无心经营自己的前程。不过,看他将海二叔培养得如此出色,哪怕一直不曾从军,也依旧是出了名文武双全的人才,便可知道海家家学渊源,非寻常人家可比了。海哥如今年纪还不大,就已如此出众,也足可证明这一点。” 麻尚仪想想也是。海家只是为了庇护吴门故生,才会刻意低调行事,从不出头。否则,就算武艺稀疏平常,凭海西崖那一手经营的本事,也早该在西北军中高升了。海西崖是自己不求前程,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出色儿子又早早亡于沙场,没来得及扬名,孙子则是年纪太小尚未长成……他家不显山不露水,都是有缘故的,却不能因此就认定他家没有祖传的独门秘法。 既然是独家秘法,麻尚仪就不好多加追问了,只叹道:“平日里我虽然知道棠姐儿跟着她二叔、兄长练武,却没亲眼瞧见过,只当她只是学些骑射本事,顶多就跟镇国公府的小姐们一般,身体强健些,行动利索些,如此而已。今日知道她竟然连阚百户那样的壮汉都能制服,方知她的不凡之处。从前我真是太小瞧她了!” 金嘉树闻言也笑了起来:“是呀,她今儿闯进来将阚百户撞倒在地时,我吓了一大跳,心里担心得不得了,就怕她会受伤。可后来我这么跟她说时,她却告诉我,若是没有把握,她不会动手的,既然动手,心里必定有数,叫我不必为她担心。我当时心想,自己真是想太多了。明明海妹妹比我强百倍,我怎能拿她当寻常小姑娘一般对待?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遇险的时候看到海妹妹出现,我应该觉得安心才是!” 麻尚仪无语地转头看向他:“哥儿,你这是……” 金嘉树冲她露出灿烂的笑容,两只眼睛仿佛在发光:“海妹妹真的很厉害,是不是?这已经不是她头一次救我了!每一次她都让我刮目相看!无论是上一回对付孙家派来的绑匪时她从墙头跳下来救我,还是这一回她直接冲出来将阚百户撞倒……我都觉得,她简直就象是上天派来打救我的神仙一般!看到她,我就再也不用害怕什么了!” 麻尚仪张张嘴,却又觉得自己无法反驳。金嘉树说的好象都是对的。她又为何要反驳呢?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决定转移话题:“今日这件事,是我连累哥儿了。早知涂金宝是这样鲁莽的性子,我就不该劝哥儿与他结交往来才是。幸好今日有海家礁哥儿在,小见与涂家的亲兵也忠心机灵,否则哥儿倘若有个好歹,叫我怎么有脸去见太后娘娘与许娘娘呢?” 金嘉树面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但很快就露出了温和的微笑:“嬷嬷别这么说,您也没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的。况且涂金宝认定了阚百户是朋友,便处处为他着想,这原不是缺点。他心性单纯,本该是好事才对,只是该用在正确的人身上。阚百户也不是坏人,就是坏在太容易冲动了,按捺不住性子,别人稍稍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他便血气上头杀心大起。 “今日若不是海哥机灵,及时把人拉开,恐怕不会只有几人受伤而已,不死几个人,是收不了场的。幸亏海哥及时劝阚百户冷静,跟他说明白道理,否则恐怕连涂金宝与我都保不住性命。此人看起来如此彪悍勇武,在边城却不得重用,来到长安也迟迟没找到好差使。我起初心里还觉得纳闷,如今才知道是为什么。” 麻尚仪越听,脸色便越发阴沉:“不管怎么说,这阚金宝再勇武,也不过是个鲁莽武夫,不堪造就!哥儿今后再也不要与他见面了。若是涂家哥儿还要说些什么,哥儿便告诉我,我来跟涂同知说!” 金嘉树温声安抚她:“嬷嬷别生气。早前阚百户与涂金宝相处一向融洽,谁知道他会做出今天这样的事来呢?海哥兴许是因为海阚两家早年有过交情的缘故,知道些阚百户的性情,因此今日一直提防着。哪怕涂金宝说他不必跟着来,只要我跟着去就行,他也不肯离开,非要留下来护我周全。也幸好他早有防备,才能及时救下我们。 “这种事,他没有证据不好说出口,我们所有人也都没有预料到,能有现在的结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只是觉得疑惑,怎么事情偏偏就这么巧呢?那传口信的人明明只是说,阚百户的妻子在茶店中被人为难了,他急着赶去救妻,哪里想到会撞破妻子与他人的奸情?也不知道那传口信的人是否早知实情,才想借机揭破,却没料到阚百户的性情冲动,差一点儿酿成大祸……” 麻尚仪闻言,顿时严肃起来:“此事定要查个清楚才行!不管那报信的人到底是何目的,差一点儿酿成大祸,他就休想继续躲在暗中。哪怕他本无害人之意,也需得出面解释清楚原委才行!他一个口信就把那么多人卷进风波中,差一点儿害了哥儿与涂家长子,若是没个交代,是把我们这些人当成什么了?!” 麻尚仪皱着眉头,考虑起明日去见涂荣,要如何商议善后事宜,关键是涂荣得管教好自己的儿子,不能让他再闯祸了! 麻尚仪犹自思索着,没有再把注意力放在海家兄妹头上。金嘉树在旁暗暗松了口气,回头重温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言辞,觉得没什么错漏之处,便也放下了心。 有些事,早早预备起来,做好铺垫,也省得日后事到临头了再着急。 他可没兴趣接受宫里的“姨母”给他安排什么名门闺秀、千金小姐。与别人期盼的高官厚禄、富贵荣华相比,他还是更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本章完) 六百四十章 议论 金嘉树跟着麻尚仪上马车的时候,海家兄妹也在马车上。 他们在茶店里待着的时候,外头下起了大雪,这会子雪势刚刚减弱了些,但路面上已经有一层积雪,若是骑马回家,一来怕马蹄打滑容易摔跤,二来也是因为海礁不想让妹妹淋着雪赶路,所以还是到附近车马行里临时租了一辆车。海礁自己赶车,海棠的马则托周小见牵回去,这样他们兄妹还能在车上说些私房话。 驾车驶离人群之后,海礁看着路上行人日渐稀少,几乎就只剩下他们兄妹这辆车行走,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刚刚他的神经一直在紧绷,既怕阚金宝被妻子与情夫难听的话挑起怒火,仗着蛮力再出什么夭蛾子,又担心自己在涂荣等人面前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透露出自己对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早有准备的事实,叫人生出疑心来。他从跟着金嘉树去校场开始,便一直提心吊胆,到如今整件事得以圆满解决,才能真正放下心。 这口气一松,他就感觉到了心中的疲惫。 海棠从车厢里掀起帘子,探头出来问他:“哥哥没事吧?是不是刚才太过费力气,如今脱力了?要是觉得累,我来替你赶车吧?”从边城回长安的路上,这些技巧她也是学过些许的,一小段路绝对应付得来。 “不用。”海礁笑道,“回家的路又不远,一会儿就到了。我撑得住。等回了家,我再歇息也不迟。”顿了顿,长叹一声,“今儿这件事,总算是解决了。不然咱们成天提心吊胆地,就怕那阚金宝哪天愤起杀人,实在是防不胜防。” 海棠有一件事很好奇:“到底是谁给阚金宝送信呢?偏偏赶在阚金宝老婆与情夫私会的时候,这是故意的吧?” “自然是故意的。”海礁冷笑,“阚金宝老婆以为长安是甘州呢!她在甘州招呼奸夫到家里私会,也没什么人跟阚金宝说,直到他自己提前回家撞破为止。长安比甘州繁华百倍,阚家夫妻人生地不熟的,做什么事都逃不过其他人的眼睛。更何况,那奸夫的妻族在长安城里也不是小门小户,怎会没有人给他妻子通风报信呢?我看这件事,多半是那奸夫的妻子做的。她不知道阚金宝的性情,兴许以为这么做就能让阚金宝去捉奸,断绝自己丈夫的私情,然后他就会回家来老实过日子了,却不知道自己差一点儿酿成了人命大案。如今事情闹大了,惊动了涂荣,送信人的身份根本瞒不住,到头来,那奸夫跟他妻子肯定要撕破脸的。” 海棠小声吐槽:“就算那奸夫的妻子破坏了丈夫这一段露水姻缘,又管什么用?没听阚金宝老婆方才嚷嚷的话么?她那奸夫可不只有她一个相好。听她的语气,那男人好象专门勾搭有权势的边将妻妾,靠着裙带关系往上爬。他还挺贪心的嘛,光是娶了高官之女还不满足,非得再多找几家软饭吃才甘心,这都什么人呀?!” 海礁眼神有些虚,没敢附和小妹的话。以小妹的身份和年纪,她拿这种丑事来说嘴,已经有些出格了,他又怎么好意思说得更多一些?其实方才他在男人堆里,没少听人议论那奸夫“王郎”的事。听说那人颇有“本钱”,最擅长诱惑久旷的有夫之妇,而且一旦有妇人被他勾搭上,往往就会对他死心踏地。这些话海礁听着都觉得不舒服,哪里舍得说出来污了小妹的耳朵?还是瞒下不提。 他只低声道:“这种事可不好听,涂荣一听到话头,就立刻命人堵了阚金宝老婆的嘴,省得她胡说一通,败坏别人的名节。涂荣自己也不想掺和进这种丑事里,不管那些边将留在长安的妻室是否红杏出墙,都不是他一个外头来的武官能过问的。一旦事情闹大了,有个万一,他便里外不是人,苦主们也不会待见他。到时候他别说在长安立稳脚跟了,就算是回了京城,京中的武官们也要议论纷纷,嫌他多管闲事的。” 最可能的结果,便是那对偷情的男女“意外”死亡,秘密便永远都是秘密了。至于心知肚明的当事人是否能保住性命与婚姻,还得看她们能将这个秘密保持多久。 海礁无意掺和进这种事里去,海棠则在感叹:“上辈子哥哥可没经历过这些。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阚金宝杀妻杀到颍川侯世子头上的大新闻吸引住了吧?谁会管阚金宝的老婆到底有几个奸夫呢?” “不管她有几个奸夫,这事儿都算是过去了。”海礁伸了个懒腰,“阚金宝没杀人却伤了人,还暴露了鲁莽冲动的弱点,哪怕有涂金宝再三为他说情,他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好前程了。运气好的话,估计直接在长安被革职;运气不好,大概就要押送边城,戴罪立功了。可如今边境承平,天知道他要在边城等几年?那还不如当初留在甘州呢!” 海棠摆摆手:“咱们就别管他了。只要他别在因为老婆偷人就胡乱杀人,连累西北边军的将领们与御前近臣结仇,咱们也懒得理会他将来的前程如何。他既然敢犯事,就得有胆子去承受后果。那与咱们有何相干呢?不过,经过今天这件事,哥哥在涂荣面前算是露脸了吧?这是否有利于你的计划呢?” “那是当然!”海礁翘起嘴角,自信一笑,“他方才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似乎希望我与小金能继续与涂金宝结交。不过他这是在做梦。我看麻尚仪对涂金宝可没有半点好感。以她老人家一惯的喜怒不形于色,她如今对涂金宝的厌恶已经完全不作掩饰了,明晃晃地挂在了脸上。就算涂荣在她面前再三陪小心,我看她也不可能轻易扭转看法的。” “那就无所谓了。”海棠道,“要是涂荣指望哥哥能帮忙管教他那长子,我看还是算了吧。今日哥哥力挽狂澜,立下大功,又与金大哥交好,要是这样都不能让涂荣乐意提拔你,那这人也没什么可投靠的。他自过他的两朝实权大臣,咱们未必就没有别的出路。” “小妹放心吧,哥哥心里有数。”海礁将马车停在了家门口,跳下地后,便一边叫人,一边掀起车帘让妹妹下车。 海棠进门时,发现自家祖母马氏还穿着出门的大斗篷,就站在前院里,似乎是刚从周家三房回来。 她忙迎了上去:“阿奶回来了?姨奶奶如何?” “哭了半晌,这会子已经好了。”马氏想起自己在周家三房的经历,还觉得晦气,“周世功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倔,非要跟你姨奶奶对着干不可,说啥他都不听。额都懒得再费唇舌了,让他自个儿碰壁去吧!天下间难道就只有他一个好人不成?怪不得他会被人耍了几十年咧!” (本章完) 六百四十一章 避重就轻 马氏无法理解姐夫周世功为何偏偏在曾家兄妹的问题上犯倔。 没有人拦着他收留、关怀两个丧母后又被生父抛弃的外甥,可马老夫人与周淑仪刚刚才因罪身死没几个月,他要关照这两个孩子,也不需要做得那么张扬吧?知情的镇国公一家以及从京城来的涂荣与麻尚仪都离得不远,周氏族中知道马老夫人母女俩曾经做过什么坏事的人也不在少数,他有必要让所有人知道,自己有多么关爱她们的后代吗? 就连马老夫人的亲生儿子周世成,从未参与过她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都老老实实带着妻儿留在山下的庄子里守孝。周淑仪做了那么多坏事,企图谋取颍川侯世子的位置,哪怕目的是为了进入曾家祠堂的隐秘空间,可一旦事成,得益最大的却是她所生的儿子。事情败露后,能让周淑仪说出真相的,也同样是她的一双儿女。曾家兄妹在周淑仪的不法行径中占据了这么大的份量,周世功怎能因为他们目前境况可怜,就轻描淡写地将他们外祖母与母亲曾经的罪行抛诸脑后,直接把人接回祖宅里精心照料了呢? 哪怕这两个孩子确实可怜,难道曾经被马老夫人与周淑仪害死的那些人,就不可怜吗? 住在城外的庄子里一样可以请大夫去诊治,城里其他的宅子也不是配不上颍川侯府旁支的少爷小姐了,长安的名医更不是非得周家三房家主派出心腹管家拿着自己的名帖上门相邀,才能请动出诊……周世功大张旗鼓地为外甥女延医诊治,好象已经失了分寸似的,根本没考虑过这种事落在外人眼中,意味着什么。 马氏想起自家大姐的哭诉,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向孙子孙女吐槽:“你们姨奶奶不过是劝他别太张扬了,在城外一样能请大夫出诊,养病也不是非得去西院不可,结果他劈头就骂你们姨奶奶太过冷酷无情,对家中的血亲小辈毫不关心……你们姨奶奶担心的是他!周淑仪的儿女是死是活,与她有何干系?!他周世功若真的心甘情愿从此再不出仕,只留在家里教导儿孙,也就罢了,他分明还想着以后要东山再起的,那就别干这种得罪人的事! “你们姨奶奶嫁给他几十年了,什么时候害过人?年初才说了后悔的话,给你们姨奶奶赔不是,说是从前被马老夫人哄骗了,才会误会了她的人品。结果这才一年不到,他又是张口就骂你们姨奶奶人品不好了。额看你们姨奶奶就不该信他的花言巧语!与其指望他冷心冷肺了几十年,才忽然变成个温柔体贴的好夫婿,还不如指望儿孙们孝顺懂事咧!” 海棠与海礁一路搀着老祖母回正院,一路柔声细语地安抚她,劝她消消气。等进了上房,海棠又用眼神跟崔婶示意,帮着马氏脱去大斗篷,进里间换下被雪水沾湿了下摆的马面裙,换上家常衣裳与干净鞋袜,才把人往炕上送。 马氏盘腿坐在炕上,伸手接过孙子递过来的手炉,抱着取暖,再喝一口孙女送上来的姜枣茶,心里的怒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她看了孙子孙女身上的衣裳一眼,忽然觉得不对劲:“你们这是出门了?干啥去了?这会子才回来?” 海棠道:“哥哥和金大哥在外头遇上点麻烦事,我怕他们会有危险,赶紧过去接他们了。还好事情顺利解决,哥哥和金大哥也安然无恙。倒是涂家的大少爷,听说差一点儿被人砍了一刀,他一个亲兵还为救他受了伤,伤得不轻呢,半身衣裳都沾满了鲜血。” 马氏吓了一跳:“到底是咋回事?宝顺今儿不是跟金家的哥儿跟着涂少爷去校场练骑射的么?咋的还能受伤?谁伤的他们?!” 海礁道:“就是阚金宝。阿奶可还记得?甘州老阚家的儿子。他近日跟涂家少爷时常在一处厮混,涂家少爷约了小金去校场玩耍,他也跟过来了。练完骑射后,我们原想着要找个茶店吃点热茶点心,暖暖身子,谁知有人来报信,说阚金宝的老婆出事了。他着急忙慌地赶过去救老婆,没想到撞见他老婆与人私通。他一气之下就要拔刀砍人,谁挡在他面前就要砍谁。 “涂家少爷怕他当真伤了人命,会毁了自己的前程,好心上前劝阻,谁知他砍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就冲着涂少爷砍过来了,连我们都差一点儿被卷进去。幸好涂家的亲兵机灵,及时把人救下,我又帮着拉了一把,劝了阚金宝几句,这事儿才算是平息了。但阚金宝毕竟伤了人,这事儿只怕不好善了。” 海礁用春秋笔法,编造了一套说辞,避重就轻地将事情经过说明了一番。可饶是如此,马氏依然听得面色发白,拉着海礁上下打量不停:“你们真的没事吧?世上怎会有这般不讲理的人?那阚家儿子要杀人也该冲着他老婆和奸夫去,与你们什么相干?咋能冲着你们喊打喊杀?好心为他着想还有错了?这不是猪油蒙了心么?!亏得额还看在他爹娘的份上,有心想要关照他一二,没想到他是这等糊涂人。别说这回他惹了祸,不好善了了,就算没这回事,额们家也不该再与他来往!” 海礁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不往来就算了,我看他就不是个值得往来的人。从前没出事时,他听他老婆的话,嫌我们家官卑职小,看不起人。如今他老婆偷人了,他又不管不顾地喊打喊杀。咱们家跟他不熟,还能省事些,否则象涂家少爷那般与他交好的,为了在涂同知面前替他求情,不知要费多少心思呢!” 马氏忍不住抱怨:“这个涂少爷也是个糊涂人。阚家儿子都想要拿刀砍他了,他还处处为他着想,做朋友也不是这么做的。他对朋友是尽心尽力了,叫那救了他性命的亲兵怎么想?敢情这自家人就不如外头新认识的朋友金贵,是不是?他下回再遇到危险,身边的亲兵还能心甘情愿拿命去保护他么?!” 马氏对涂金宝十分嫌弃,想起麻尚仪还曾经打算把海棠说给对方,心里就无比庆幸:“还好额们家已经婉拒了,不然摊上个这样的孙女婿,也太糟心了。” 海棠连忙说:“麻尚仪也去接金大哥了,也同样很嫌弃涂家少爷呢。阿奶这会子再去跟她说话,她估计就不会再夸涂家少爷的好了。” “那敢情好,不然额还怪不好意思的。”马氏笑了,“去把大壮媳妇喊过来,让她来找她婆婆领药材,炖两盅宁神汤,一盅给宝顺,一盅给金小哥送去。小哥俩今儿受了惊吓,喝口汤收收惊,夜里好安睡。一会儿吃了饭,额还要过去寻麻大姐说话咧!” 没办法,大姐夫不做人,但她为了大姐和外甥着想,还得去帮忙打点打点,不能真让麻尚仪对周家三房生出不满来。 (本章完) 六百四十二章 安心 晚饭后马氏带着宁神汤到金家小坐了一会儿,不到两刻钟就回来了。 没办法,今日这场变故,金嘉树倒没什么,麻尚仪却受了不小的惊吓,精神不太好。马氏见她露出疲意,赶紧把想说的话说完,就告辞离开了。 据说金嘉树把自己收到的汤送给麻尚仪喝了,毕竟老太太更象是需要安神收惊那一个。 马氏送完汤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没想到麻尚仪竟然会给了她一个惊喜的回报。 次日麻尚仪就出了门,等到午前才回来。当天傍晚,周马氏便打发马有利的长女绣橘来海家传话,告诉马氏,涂荣亲自到周家三房去看望曾家兄妹了。 涂荣以堂姑祖父的身份,关心地询问了两个孩子的身体情况,得知当中的女孩儿曾春琳病得不轻,便表示要接她到家里去照顾。而男孩儿曾伯清虽然没有生病,但既然来到长安了,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作为长辈,也负有照看晚辈的责任,愿意把人接到家里去。正好他只有一个长子在身边,把曾家兄妹接过去,表兄弟妹间也能做伴。 周世功心里起初十分不以为然。涂荣只是颍川侯与曾二老爷的堂姑父,与曾家兄妹的关系哪里及得上他这个亲舅舅亲近?有他这个舅舅在,还用得着堂姑祖父操心么?况且涂金宝是涂荣与原配所生的儿子,跟曾家全无血缘关系,不过是个在乡下长大的小子,曾家兄妹好歹是侯府血脉,怎能给他做伴?! 然而这点不以为然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涂荣的身份、官职都摆在这里,他坐在周家三房正堂上,对周世功提出要求,气势压下来,周世功的脑子瞬间就清醒了。 就算他是曾家兄妹的亲舅舅又如何?马老夫人是他继母,周淑仪是他亲妹,她们犯了事,为皇帝所不容,派来涂荣与麻尚仪查明真相,明正典刑的时候,他还不是只能看着? 他什么都不能做,还要为自己一家逃过大难而对皇帝的仁慈感恩戴德。 皇上仁厚,也放过了曾家兄妹,可这并不代表过去发生过的事就不存在了。他接济两个外甥没关系,可公然处处给予他们优待,真的不是对圣意有所不满么? 妹夫曾二老爷赶两个孩子回外家,颍川侯并没有明确反对、阻止,是否因为这也是皇帝的意思? 涂荣听说他厚待外甥,不惜与妻子起争执,特地赶来接人,是否也有警告他的意思呢? 涂荣背后是皇帝,若今日是特地来将犯人周淑仪的儿女带走,他不但不能阻止,还要依令行事,否则便是抗旨不遵了! 这会不会也是皇帝对他的试探?试探他是否与继母是同伙,是否有叛国背君之心?! 明明涂荣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可周世功愣是自己脑补着,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涂荣再提接人的话,他便没再反对了。 他只是硬着头皮问了一句:“春琳还病着,这时候挪动怕不方便,能过两日等她病情有了起色再说么?” 涂荣见他乖巧,也不再坚持:“也好。我带了大夫来,让大夫给她诊脉开方吧。” 涂荣带来的大夫给曾春琳开的药方,与周世功请来的名医所开的方略有些不同,虽然大体上是对症的,却不如名医开得高明。可即使周世功发现了这一点,也没敢驳回,只能命人照着新方子抓药回来,熬给曾春琳喝。 曾春琳喝过之后,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同,然而这回她没敢再说什么了,也不敢再在舅舅面前哭诉,因为她哥哥曾伯清已经被涂荣带走了。而她清楚地知道,外祖母就是被涂荣盯着喝下毒药的。她甚至不敢猜想哥哥在涂荣那儿会遇到什么待遇,哪里还敢再在舅舅一家面前耍心眼? 周马氏见她老实下来,丈夫周世功也不再指着自己的鼻子指桑骂槐了,心情顿时大为好转。 不是她欺负生了病的小姑娘,实在是她觉得曾春琳不是真正的老实孩子。察觉到她的冷淡态度后,曾春琳便总在舅舅周世功面前挑拨,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好象很正常,可周世功每次听完都会火冒三丈,跑来骂她这个妻子对外甥女冷酷无情。次数多了,周马氏再愚钝也能发现不对劲了。 她对曾春琳这种做派深恶痛绝,很快就想起了马老夫人当日是怎么打着好婆婆的旗号欺负她,往她头上泼脏水的。明明曾春琳没怎么见过外祖母,而她母亲周淑仪又是横行霸道惯了的,她怎么就学会了外祖母那一套呢? 不过如今曾家兄妹老实下来,曾伯清又被涂荣带走,周马氏就安心了许多。涂荣临走前还特地代表曾家兄妹向她道谢,说辛苦她照顾两个孩子了呢!他对周世功可没说过这样的话,可见心里是更赞同她的做法。 周马氏为此在丈夫面前腰杆都直了许多,一闲下来就打发人给妹妹送信了。这么值得高兴的事,她不好在丈夫面前显摆太多,免得他恼羞成怒,对着孝顺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又没什么可显摆的,因为他们只会点头说“您说得是”,她也只能跟小妹说一说了。 马氏为周马氏“沉冤得雪”而高兴,只是心里也纳闷:“涂同知还有空闲去看曾家兄妹?额以为他如今正忙着教训儿子咧!” 马绣橘听得不解:“姨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旁马有利家的便拉过女儿,小声耳语了一番,马绣橘吃了一惊:“昨儿城里竟然还出了这么大的事?!额们在府里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 马氏道:“额们家宝顺和隔壁金家小哥都是亲历者,额知道不出奇。这事儿说起来也不大体面,那差点儿闹出人命的阚百户又曾在周大将军麾下当差,涂同知大约是吩咐过了,不叫人声张。这事儿你回去跟你们太太说一声就行了,别再往外嚷嚷。涂家大少爷犯了一回蠢,涂同知大约也觉得脸上无光咧!” 马绣橘忙应了,又说了几句闲话,看着天色不早了,便匆匆告辞离去。 马氏心里一边为周马氏高兴,一边又觉得,涂荣原先对周家三房的事漠不关心,今日却忽然亲自前往“警告”周世功,并将曾家的男孩子带走,多半是听了麻尚仪的话吧? 马氏知道麻尚仪早上出去了,昨晚还听麻尚仪承诺过自己:“这事儿交给我,你只管安心。”她认为这定是麻尚仪的功劳,心里果然安心无比。 这个老姐姐,真是认得值!遇事的时候,她是真办事呀! (本章完) 六百四十三章 情报 马氏跟麻尚仪的关系越发亲近了。 她如今时不时就会去金家找麻尚仪说话,要不然就是把人请到家里来聊天,两人俨然已经成为了好姐妹、好闺密。等到同住一条巷子的王老太解决完小儿子的婚事问题,有空闲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准备工作了,想要回头寻近邻的好友马氏唠嗑几句家常闲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马氏那儿的位置,已经被麻尚仪彻底取代了。 王老太对此是何感想且不提,马氏与麻尚仪倒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她们二人明显性情更相投,相处得更愉快,感情也日益深厚起来。 麻尚仪不但会提醒涂荣插手周家三房与曾家兄妹之间的相处问题,自己也会亲自前往镇国公府与周家三房拜访两房主母,再次提醒周世功不要越过界线。 周世功自打见过涂荣一面后,本来有些发热的脑子就清醒了许多。虽然他依旧安排曾春琳在西院养病,但两天药吃下去,曾春琳病情有所好转,涂荣再派人来接时,他就再也没说过拒绝的话,非常干脆利落地让妻子替曾春琳打包行李,把人送到涂家去了。 曾家兄妹就这么在涂荣家中住了下来,期间没有生出什么特别的动静。倒是金嘉树与海礁偶尔会从涂金宝那儿听他吐嘈过几句这对寄居的表兄妹,说他们说话行事假惺惺的,与他后母所出的几个弟妹如出一辙,看着就令人讨厌。不过由于他们十分乖巧,远比他在京中初见他们时更加乖巧老实,因此他还能容忍一二。 涂荣每天都要去都司衙门忙于公务,家里除了一个打理中馈的老妾,便只剩下涂金宝、曾伯清与曾春琳三个半大孩子做伴。涂金宝与曾家兄妹没有产生任何冲突,只是觉得无聊了,才会忍不住往外跑。 涂金宝的禁足大约只持续了两天的时间。可能是因为他太想要为阚金宝求情了,为了达到目的,许多过去不肯做的事,他如今都愿意去做了,在父亲面前也足够乖巧听话,不知发了多少誓,许了多少诺,总算求得父亲涂荣松口,把他放出来。他从此不敢再贪玩偷懒,每日都要跟着家里的亲兵学习骑射武艺,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尽,却一个累字都不敢说,学习的过程中也算用心,连军法兵略都开始背起来,如此方才让父亲觉得满意了。 据说他明年开春就要进入卫学读书,至于是哪个卫学还得再看。他一想到自己明年要过的日子,就不由得眼前一黑,可是想到阚金宝还等着他搭救呢,他又咬牙忍了下来。 他如今心里有话,不敢跟父亲说,也没法跟亲兵们提曾经伤害过他们同伴的阚金宝,憋得难受了,也只能来找金嘉树与海礁说一说。金嘉树不想搭理他,但也不会把他得罪得狠了,海礁则是看在他父亲的面上,勉强愿意听他说说心事。他发现自己没有被明显排斥,越发乐意过来诉苦了,偶尔还会透露些海礁想知道的情报。这就是意外之喜了。 涂金宝告诉海礁:“曾伯清怕得跟什么似的,好象担心我爹会害他一般。曾春琳倒是很会讨好人,还想巴结我呢!可惜我不吃她那一套,一看就跟我那继母的作派似的,看起来温柔贤淑,其实心机深着呢!我奶说了,我这种单纯乖巧的孩子,可不是她们那种人的对手!远着些,更能保平安!” 海礁忍了忍笑,状若无意地道:“要是你觉得跟他们相处不来,就跟你爹说,把人送走好了。他们兄妹在长安有两个亲舅舅呢,哪里用得着你爹这个远房亲戚照顾?” “我也是这么说的。”涂金宝道,“爹说等过了年就把人送走,送去他们亲舅舅那儿。不是城里这一个,是山边住的那一个。那个舅舅早就跟我爹说好了的,如今正在收拾屋子呢,还说要给他们安排教书的先生,省得他们成天闲着没事,胡思乱想。” 海礁得了想要的情报,便笑着对涂金宝说:“说起读书,你要是真的担心进了卫学后会受苦,不如到长安后卫卫学去,好歹还有我与你作伴。我们那儿先生们都很讲道理,也能学到有用的东西,同学们都不难相处。只要你不争前头那几名,日子还是挺好过的。” “真的?!”涂金宝有些心动。他觉得以自己如今的境况,能在卫学里顺利立稳脚跟就很不容易了,他父亲大概也不指望他能争什么领先的名次。若真象海礁说的那样,在长安后卫卫学里既有相熟的小伙伴,先生教习们又不会太严厉,还有机会认识新朋友,那自然再好不过。 只是他还有些犹豫:“长安后卫卫学难考么?几时开学?我如今还腾不出手来。虽然我爹总是把我扣在家里,让我跟着亲兵们学武,但我心里还惦记着阚哥那头,想要送他一程。” 海礁挑了挑眉:“阚百户的处罚下来了?” 涂金宝点头。涂荣亲自过问,阚金宝的处罚自然很快就下来了。 幸运的是,没有被革出西北边军;不幸的是,他不能再留在长安了。 阚金宝失去了世袭的百户,被贬往高台所任一个小小的小旗。若是将来立了功,还有希望重新升上来。若没有功劳,这辈子可能就要一直待在当地了。 涂金宝一听说消息,就想要去寻父亲求情,但涂荣告诉他,高台所虽然条件不太好,但距离阚金宝的老家甘州城只有百多里路,当地驻军守将也与其父辈有交情,阚金宝去了当地,自有人照应,只要他足够勇武,无论是遇上胡人还是马贼,都有的是立功的机会。一旦有功劳,自会有人安排他调回甘州城去。 虽说他折腾了一大通,特地把自己从甘州弄到长安城来,指望着能平步青云,最后却只能灰溜溜地回到甘州去,还混得不如从前,显得十分丢脸,但那好歹是他熟悉的家乡,总比其他陌生的边城更适合他。 涂金宝听了父亲的话,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他找机会见了阚金宝一面,把这个消息告诉对方。后者对自己即将要回到家乡的消息并不太关心,只是想知道,他老婆和那奸夫怎么样了?他前程断绝,被贬回乡,那奸夫呢?是否还能继续风光地待在长安城里,靠着妻子岳家的体面,还有相好的人脉,继续嚣张风流下去? 若真是那样,那阚金宝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他就算是被押送回了高台所,也早晚要找到机会,重新返回长安城里,给仇人一个痛快的! (本章完) 六百四十四章 关于那些男女 海礁听了这个消息,与金嘉树对视了一眼,有些惊讶地道:“阚百户直到现在,还想着要报复他老婆和奸夫呢?他对自己要受到什么处罚,就这么漠不关心吗?” 涂金宝忙道:“怎么会?他自然是关心的。可上头的处罚不是下来了么?有我在,还能真让他吃大亏不成?他既然都知道自己要回老家了,性命无碍,前程又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自然就安下心来了。这心一安,他可不就得关心那两个罪魁祸首的下场了么?” 涂金宝心里还是站在阚金宝这一边的,无论后者有什么言行反应,他都会尽量为对方说好话。他如今对阚金宝滤镜正重,只觉得对方对仇人再怨恨都是理所应当的,因此也没少帮着打听相关的消息。阚金宝这么问了,他当时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了前者。 阚金宝的老婆还没拿到休书,又没被关进牢里,按说这时候早该回家卷款潜逃了,至少也要给自己藏点私房钱,预备被休后的生活花销才行。然而她很不走运,刚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收拾好行李呢,就被她情夫“王郎”的正房原配姚氏带人找上了门。 谁也说不清,姚氏是怎么得到的消息,竟然这么快就能带人找上门来。但她毫不客气地指挥着丫头婆子将阚金宝老婆揍了个半死,还把屋子给砸了。阚金宝老婆伤重,动弹不得,想跑都跑不了,只能留在家里养伤。这一耽搁,阚金宝的亲友熟人赶到,把她扣住,她再想拿着财物走人,就不可能了。 涂金宝感叹说:“没想到阚哥在长安原来还有亲友熟人在,可惜他们官职都不高,帮不上阚哥什么忙,只能把那贱人扣住,不叫她搬空了阚哥的家。” 海礁瞥了他一眼,没吭声,心想阚金宝若不是有这个人脉在,哪里敢真的抛家舍业跑来长安谋前程?难道还真指望偶然认识的“朋友王郎”不成?涂金宝也别小看人家官职不高,阚金宝被抓住后,能被安排去距离老家不远的高台所,而且未来的顶头上司还是与他父母有旧的熟人,必然少不了这些人脉的打点。涂金宝以为自己那几句求情,就真能让父亲涂荣给阚金宝安排得如此细致周到?那分明就是阚家人脉的功劳! 金嘉树隐隐也猜到了几分,从海礁的表情上,又再多猜到了几分。海家与阚家就是旧相识,海家在长安有宽广的人脉,在甘州、肃州、瓜州都有熟人,阚家又怎会没有呢?西北边军的军户人家,随着家中子弟调往不同的边城、卫所,也会结识许多同袍与友人,由此结下的庞大人脉网,可不是直隶乡下长大、对西北了解有限的少年人能想象的。 金嘉树问涂金宝:“那阚百户的妻子如今怎样了?阚百户说了要休妻的吧?” 涂金宝点头:“阚哥说了要休妻,但又有些不甘心,觉得这妇人要是真被休了,说不定就能跟奸夫长相厮守了,没有奸夫也会有别的男人,他想想都觉得生气,因此那休书就一直没送出去。不过我帮他打听过了,那奸夫没得好下场,那贱人早就把他踢了,根本不想继续跟他搅和在一起!” 虽然在被捉奸当天,这对狗男女就已经互相撕破脸了,但考虑到他们都是不要脸的人,涂金宝还真担心过他们会把曾经的矛盾抛诸脑后,自顾自地过去快活日子,把阚金宝这位苦主气死。因此他特地找了人去打听,才知道那奸夫的老婆姚氏家世显赫,自打那日找上阚家把阚金宝老婆打了一顿,又砸了屋子之后,扭头便连家也没回,直接上娘家去跟父母兄弟哭诉了。 她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跟丈夫和离,因为她丢不起这个人! 姚家起初十分反对她和离,毕竟说起来不大好听,但同时也十分气恼女婿与人私通,闹出这么大的丑事,丢了姚家的脸。但不久后,涂荣把姚家父子找了过去,告诉他们,阚金宝之所以会去茶店捉奸,收到的口信其实就是姚氏派人送的。姚氏的目的只是为了揭穿丑事,让丈夫与情妇丢个大脸,但心里还盼着丈夫能收心回家。她没事先打听清楚阚金宝的性情,才自以为能得计,谁料阚金宝竟如此冲动,若不是同行的人里有高手,及时阻止他行凶,只怕阚金宝之妻与姚氏的丈夫都要性命不保,连茶店里的伙计也要赔上性命。 姚家父子自知理亏,向涂荣承诺,绝不会再为女婿撑腰,回到家中又听姚氏说起,阚金宝之妻曾两度说漏嘴,说情夫其实不止与她私通,私底下还有好几个相好,都是边将妻妾,一旦闹出来,得罪的人就太多了。姚家分明是受害者,凭什么被女婿卷进这等丑闻中呢? 姚家父子再也不反对姚氏与丈夫和离了,还打点官府,把和离手续给迅速办妥了,生怕多等一天,便要被前女婿缠上来。而“王郎”本来还在家中养伤,一心盼着岳家能替自己出头的,结果眨眼的功夫,老婆没了,孩子也被她带回了娘家,自己的五品武职虽未被贬,上头却很快下达了调令,要将他调往一处偏远的边疆卫所。最可怕的是,那卫所的指挥使,正是自己其中一个相好的丈夫。 他连忙去联系那相好,却未能见到人,只打听得她病倒后,被送回了娘家,旋即娘家人又将她送到山里的庄子中休养去了,连着身边的心腹侍女也一并被送离,儿女都被送到咸阳的亲戚家中小住了,他想打听点内情都找不到人,只能惶惶然返回家中,猜测着自己与这个相好的奸情是否已经败露,自己到了新卫所后,是否会遭受相好前夫的报复? 听说那人是出了名的坏脾气,眼里不揉沙子的。 更糟糕的是,他若真要前往那处卫所,沿途路经的好几处卫所,都是其他相好的丈夫驻守之地。他能不能活着走到地方,还是未知之数呢! 涂金宝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阚金宝,后者还有些不满意:“这算什么?他居然还是个五品?!”若不能听见奸夫受苦丢命的消息,他心里的怒气始终不能平息。 不过,奸夫要被调去偏远边城,不可能再跟从前的老相好们在一起了,阚金宝总算下了决心,要将妻子休弃。今天,休书已被送到了阚家。自有阚家的老相识盯着阚金宝的前妻收拾行李,好确保她只带走自己的衣裳铺盖,却无法带走本该属于阚家的任何财物。 等到阚金宝从牢里出来,预备前往高台所,他还得将长安的房子与家中所有家具物品处理妥当,只带着换洗衣裳与细软,单人独骑上路。 年关将至,可徙令却不等人。这个冬天,他怕是要孤身走上前往高台所的漫长旅途了。 (本章完) 六百四十五章 劝说 涂金宝为阚金宝打抱不平:“都快过年了,就算晚两个月再出发,又能如何?!为何偏偏要阚哥赶在这时候赶路?!” 他觉得自己的父亲有些不近人情了,然而无论他怎么在父亲面前打滚求情,父亲都不肯松口,还说这种事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做主的,军令大如山,上头命令下来了,所有人都要遵令行事,叫儿子不要再胡搅蛮缠。 涂金宝很想再闹,可身边的亲兵却提醒了他:“少爷再闹下去,惹恼了将军,万一将军迁怒阚金宝怎么办?阚金宝已注定要冒着风雪严寒赶路,可到了高台所后,能不能再往上升,却还要都司点头呢!” 涂金宝因此心存忌惮,不敢再乱来,但心里却憋屈得不行,暗暗打着主意,想要陪阚金宝一道走,好歹路上也有人与阚哥做伴,彼此有个照应,不叫阚哥路上过得那般凄凉。 海礁听了,挑起一边眉毛,心中冷笑。 阚金宝差点儿劈了涂荣的儿子,还伤了他的亲兵,涂荣怎么可能毫无反应?真当他是泥捏的不成?阚家的人脉拼命想办法,把人安排去了高台所,涂金宝又在那里上窜下跳的,涂荣碍于儿子,不想闹大,没有做任何动作,但他也不是没有报复的方法。这赴任的时间限制,就是他对阚金宝的惩罚了。 从长安到甘州,两千里路,沿途多有荒漠黄沙,不知有多少马盗沙匪野兽毒虫出没。如今是三九严寒的天气,阚金宝要冒着风雪赶路,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可一旦他路上耽误了,未能在规定时间能抵达高台所,等待他的绝对不会是好果子。就算高台所的指挥使是他父母旧交,军法也摆在那里呢,不是哪个人随便想徇私就能徇私的。 若他连同行的旅伴都没有,那这一路就走得更艰难了。 涂荣为了调查马老夫人的罪证,曾亲自前往凉州调查,路上想必已经吃过苦头了。高台所比凉州距离长安更远,阚金宝若要孤身上路,期间要经受的苦难可想而知。涂荣对此既然心里有数,又怎么可能让长子去受这个罪?别看涂金宝如今口口声声说要陪着阚金宝赶路,真到出发的时候,涂荣肯定要想法子把儿子扣住的。 这么想着,海礁便对涂金宝道:“你悠着些吧,大过年的,你要丢下你父亲,跟着外人跑?你觉得你父亲心里会不恼?以阚百户如今的处境,涂同知动动手指头就能压得他不能翻身,你就不能消停些,让阚百户过得轻松些么?他身后有亲友长辈关照,只要顺利抵达高台所,寻机会立点功劳,不过三两年功夫,又能回甘州城去了。到时候他再重新收拢家业,再娶个贤惠妻子,照样有好日子过。你何必非要让他得罪顶头上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给他穿小鞋呢?” 涂金宝愣了愣,忙道:“不至于吧?我爹没那么小气!我是担心阚哥大冬天的一个人赶路,太过孤单,万一路上遇上点什么事,连个能照顾他的人都没有!” 金嘉树道:“冬天赶远路是什么滋味,你试过么?那可是两千里路,不是从乡下到城里赶集而已。我觉得,就算涂同知同意你去高台所了,你也受不了那个苦。真要跟着阚百户一起走,路上谁照顾谁还说不定呢。你就别拖阚百户的后腿了。” 去年这个时候,金嘉树跟着父亲、继母一道从直隶遵化州赶往长安,路上没少吃苦头。他们当时一路经过许多繁华城镇,尚且如此,从长安到高台所这一段路,可比中原内陆要荒凉得多了。他不认为从小娇养的涂金宝能撑得过来。 涂金宝有些不服气:“这有什么难的?我从京城到长安,照样走了两千里路,还不是顺顺当当走下来了?我才没你们想的那么娇气!” 金嘉树冷笑:“这如何能一样?你那时候坐在马车里,有下人侍候,车厢里放着暖炉,沿途住的都是驿站,舒舒服服的就过来了。你要是想陪着阚百户去高台所,难道还能带上这么多人侍候?你以为涂同知能答应么?” 涂金宝噎了一下,想想也觉得父亲不可能答应。但他觉得自己已经学了一段时间的骑射,自问学得还可以,两千里路……应该能应付得过来吧?于是他硬着脖子道:“那我就一个下人都不带,我自己陪着阚哥走!” 海礁忍不住翻白眼了:“别说笑话了。你几时一个人出过远门?到时候是你照顾阚百户,还是阚百户照顾你?一旦路上遇上狼群,你是能帮着阚百户杀狼,还是能护着他逃离?一旦你有个好歹,涂同知还能不找阚百户算账呀?你就别给他添乱了!” 涂金宝心知他说的是实话,但心里仍有些不甘:“我不是要给他添乱!我是担心他一个人上路太孤单了!万一有危险,连个能救他的人都没有!” 海礁叹了口气:“你也太小看阚百户了。他自小在边城长大,赶路这种事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无论是马贼还是野兽,他都能应对自如。你看看他的身量,想想他的力气和身手,寻常人能奈何得了他?!他一个人上路也好,另找同行人结伴而行也好,都用不着你操心。你与其跟他一块儿走,在路上拖他的后腿,还不如好好留在长安学本事,哄你父亲高兴。只要涂同知心里欢喜,过两年你找个机会在他面前替阚百户说说好话,说不定还能再把人调回来呢?要是你学得足够好,将来直接在长安谋了军职,兴许还有望把阚百户调到手下来,到时候你不就能长长久久与好友待在一处了么?” 涂金宝心动了:“这……真的能行?” “怎么不行?”海礁拿话哄他,“只要你能让你父亲满意了,这种事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远的不提,你要是真能让你父亲高兴了,明年天气回暖后,你还能求个机会,上甘州见见世面去,到时候提前给阚百户写封信,约他在甘州城重聚,见上一面,又有多难呢?” 涂金宝顿时面露惊喜:“还有这么办的?有可能么?!” “当然有可能!”海礁往他面前吊了一根胡萝卜,“我可是听说了,都司明年要派人去巡边,多半派的就是涂同知。眼下又非战时,他不必急着赶路,慢慢走过去就行了。你是他儿子,跟着老爹四处走走,长长见识,又不犯忌讳。从前巡边的将军带上家中子侄顺道历练一番,那都是惯例。你若不信,只管找人打听去!” 涂金宝目光闪烁,大为心动。他也顾不上跟海礁、金嘉树多说,转身就上马回家去了。 金嘉树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回头问海礁:“这事儿真能成么?涂同知能答应?” “答不答应的,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海礁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袖口,“只要涂金宝愿意老实学本事,不再整天胡闹,我们便是劝说有功了。涂同知只有高兴的,还能跟我们生气不成?” (本章完) 六百四十六章 援手 第647章援手 涂金宝回家后是怎么跟父亲涂荣说的,海礁与金嘉树并不清楚,但没两天功夫,他们就听说了涂荣带着长子去长安后卫卫学的消息。 据闻涂荣准备将儿子送去长安后卫卫学,明春正式入学。但考虑到涂金宝从小打的根基浅薄,练习骑射时间也短,涂荣怕长子没办法通过入学考试,因此提前带去给卫学的山长与教习们瞧一瞧,看有什么办法能帮他把课程补上,免得明年入学了,跟不上课程。 以涂荣如今在长安的权势地位,长安后卫卫学不可能拒绝他的长子。长安城里的将门世家,也不是没出过天赋糟糕的废材子弟,各大卫学能收的都收了,能不能成材是一回事,好歹要让学生在学校里学会点眉眼高低,懂得规矩,不能无知无觉地给家人闯祸,若能再学会点骑射武艺,高低能补上个小武官的职位,丢到太平清闲的位置待着,家里人放心了,地方官府也能少烦心。 涂金宝显然也要走这条路了。从长安后卫卫学回来,他每天要应付的功课顿时重了许多。教导他的不再是自家的亲兵,而是添了卫学里的教习。人家给他私下补课,涂荣都要客客气气地以礼相待,涂金宝想闹脾气都不行。若不想挨打,再给他所认定的好友阚金宝添麻烦,涂金宝就得老老实实跟着老师学本事,好确保明春入学时,不会给父亲丢脸。 涂金宝郁闷极了,但还好其中的射箭课,由于是海长安负责教导,他还能偷个懒,借口要配合老师的时间,跑到海家来上课。他特地跟海长安把上课时间定在海礁放学之后,闲时还能跟朋友闲聊几句,放松放松。 海长安见他这般,索性也由得他去。除了正常的指点,其他时候他索性把这个不长进的学生丢给侄儿海礁去负责,自己回屋教儿子去了。 海礁没想到自己忽然就多了一份工作,偏偏学生还不大争气,本事稀松平常,却听不得实话,非要人家夸奖才高兴。他沉默了一会儿,索性也丢下涂金宝不管了,自己开始练射箭。他每天都要练习骑射的,今天的份还没完成呢。 他刚开始练的时候,涂金宝还犹自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等他射完三十箭了,后者的话就少了许多,开始不停地探头瞧他动作。等他射完五十箭了,涂金宝已经彻底老实下来,一声不吭地射自己的箭。只是一对比隔壁靶上的箭枝,他就有种自己被羞辱了的感觉。然而海礁又没说什么,更不是故意的,自己技不如人,他还有脸怨别人么? 涂金宝收起了弓箭,决定从明天开始,改回自家府里上射箭课了,不再到别人家里自取其辱。 他闷声对海礁说:“我打听过了,巡边的事是真的,别人也确实能带子侄去见世面。但我爹不答应,说我骑术不好,怕我路上在别人面前出丑,丢他的脸,叫我老实进卫学读书。” 海礁头也没转,径自又射了一箭:“既然你父亲这般小看你,你就勤学苦练一番,叫他刮目相看嘛。” 涂金宝眨了眨眼:“他一直看不起我,我再苦练,又管什么用?他真能改主意?” “只要你表现足够出色,他为什么不能改主意?”海礁总算抽出空来回头看他了,“你的骑射本事好还是不好,又不是靠嘴上说的,那都是实打实的,内行人一看便知。只要你不比别人差,别人能去,你自然也能去。这还有好几个月的功夫呢,你有好先生教导,人也勤奋,好好练,还怕没有大长进吗?我小时候骑射功夫也寻常,被我二叔手把手教了半年,才学起来了。你能比我差到哪里去?我能做到的,你做不到么?” 涂金宝想想也是,他从小就被祖母夸是个聪明孩子,半点不觉得自己比海礁差。海礁能做到的,他怎么可能做不到?他老子可比海礁的祖父、父亲都强! 涂金宝顿时又支楞起来了,笑道:“那我就苦练上几个月,不信我爹看到我的过人本事,还能不改主意!” 决心是下了,但涂金宝心里还有些放心不下阚金宝那边。再过两日,他就要出发了,这天寒地冻的,他只有一匹马相伴,这两千里路怎么走得下来呀?! 海礁见他这般,想想自己既然决定要攀附涂家,索性就把好人做到底算了。 于是海礁便告诉涂金宝:“城东有支商队,是甘州来的,因前些日子与别人打官司,耽误了回乡的行程,这几日才预备出发呢。你不如去找阚百户说一声,让他找那家商队的人商量一下,彼此结伴上路也好。商队运着货物,路上可能走得慢些,但好歹是走惯的商道,熟悉情况,又能与他有个照应。商队还有护卫,哪怕不如阚百户勇武过人,遇到马贼沙盗或野兽什么的,也能搭把手。虽说那商队只到甘州,可甘州离高台所不过一百多里地,快马一天也能到了,又是阚百户熟悉的地方。只要他能顺利抵达甘州,剩下那一百多里地,又算得了什么呢?” 涂金宝闻言大喜:“此话当真?!我也曾差人去打听往边城去的商队,可他们都说这个季节已经没人往那边走了!” “这也是机缘巧合。”海礁道,“这支商队从前常往瓜州去,与我们家打过好几次交道,前两日才来家里见过我爷爷和阿奶。他们的领队其实知道阚家二老的事,但从没跟阚百户来往过。我爷爷劝他们去找阚百户攀攀交情,他们脸皮薄,没好意思上门。若是阚百户主动去找他们,他们一定会答应的。阚百户高壮勇武,有他同行,商队的人也会觉得更安心。” 涂金宝得了消息,连忙去找阚金宝了。隔日便有消息传来,说是他与商队联系上了。为了迁就商队的行程,他还愿意提前一天出发。 大概是从涂金宝那儿听说了什么,阚金宝在出发前一日,特地来海家拜访了。 海西崖不在家,他便十分郑重地给马氏磕了头:“从前都是小侄犯了糊涂,不识好人心,冒犯了海叔海婶,又害得海礁侄儿受了惊吓。海叔海婶却不计前嫌,知道小侄落难,还愿意伸手相助,实在让小侄羞愧难当。小侄如今知道错了,今后一定会好好过日子,不会再让诸位长辈们失望的。海叔海婶的恩情,小侄也会铭记于心,日后有机会,定当厚报!” 马氏没料到今生还能收到阚家儿子的感谢,忙把人扶了起来:“说这些话做甚?!额们两家多少年的老交情了?额们夫妻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心里只盼着你能过得好,些许小事,难道还与你计较不成?” 说着便拉着阚金宝聊起了天,问他今后的打算,阚金宝都老实回答了。马氏有心要再教训他几句,但想到他与自家素来不亲近,眼下正处于低谷,又觉得没必要,只嘱咐了些路上小心、保重身体的话,命崔婶收拾出一份礼物来,让阚金宝带走,便把人送出了门。 六百四十七章 人脉 阚金宝跟着那支甘州的商队一道出发西行了。 他走之后,海家便跟阚家在长安城里的人脉搭上了关系。 海家从前在瓜州、肃州与长安待的时间长些,在这三处地方都有深厚的人脉关系,但在甘州,由于住的时间相对较短,认识的人相对没那么多。阚家的熟人亲故,海西崖夫妻其实也大多认识,当中甚至还有海长安小时候的熟人,但双方阔别十几年,再好的关系也早就断了。海家回到长安后,重新联系起来的几乎都是从前在长安认识的熟人,至于甘州的旧识,基本没怎么来往过。直到如今因为帮了阚金宝一点小忙,对方才主动找上门来。 海西崖带着妻子去赴了几次小聚、家宴,回来后心情都不错。那些都是故人,与他们曾经有过愉快的回忆,久别重逢,心里自然欢喜。就连海长安,也多了几家可以走动的朋友,顺带扩大一下妻儿的交际圈子,平日清闲时,也有地方可以消遣,而不是一直守在家里了。 海礁顺势也扩大了自己在长安的人脉,多认识了好几个脾气合得来的新朋友,就连情报网都得到了扩展。 给涂金宝提供商队情报的时候,他只是想着要帮涂金宝一把,并没有将阚金宝放在心上,没想到结果却有这样的意外之喜。阚家的人脉比他想象的更加深厚,可惜阚金宝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上辈子他杀了那么多人,闯下这么大的祸,父母留下再深厚的人脉,也救不了他,反倒是他做的事有可能连累这些关心他的叔伯亲友。也不知道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事后又是否曾经后悔过? 无论阚金宝上辈子是否后悔过,这辈子他都已经后悔了。事后一堆长辈围着他数落、安慰、分析,他看起来已经彻底抛开了对前妻的执念,不再关注她在被自己休弃后,是否会有新欢了。他还得为了自己将来的生活而努力,顾不上别的。 只是他离开后,涂金宝却自发地替他盯梢起了他的前妻。涂荣不肯拨亲兵给他胡闹,他便拿自己的零花钱雇佣街上的跑腿少年,替他盯着那被赶出阚家宅子的妇人,是否又再攀附上哪个男人。若有男人敢近她的边,受雇的跑腿少年便会用恶作剧把人赶跑。 涂金宝的想法很简单,那妇人虽然没能卷款逃走,也没能从阚家带走贵重的财物,可光是她那些衣裳铺盖就已经值不少钱了。她去当铺当了几身体面的春夏衣裳,换得的银钱已足够她住进城中的好客栈,每日好吃好喝地养着,根本不必为生计发愁。这种时候,若她还要公然出去勾搭男人,又或是做个半掩门之类的,岂不是往阚金宝脸上抹黑?眼下知道当日丑事的人颇多,众人更清楚被戴了绿帽子的人是谁。一旦阚金宝在传闻中跟这种丑事搅和不清,日后便是在高台所立下大功,得以重新调回长安任职,也会被流言蜚语缠身,不得清静的。 涂金宝深深地为好友担忧着。他自己忙于功课,脱不开身,把花钱雇人去解决这个问题。也不知道阚金宝的前妻是不是被盯得怕了,又或是姚家那边又做了什么,等她伤势稍好一些,便立刻收拾行李,跟客栈结了账,雇人雇车往咸阳去了。 长安城中的跑腿少年们一般只在城里谋生,偶尔会接城外的差使,但跨城的事是不干的。他们还有家人要照看。阚金宝前妻这一走,涂金宝便彻底失去了她的行踪。然而他再着急也无用,他去不了咸阳,也没处找人帮忙去,只能暂时按捺下来,等过完年再想办法去打听了。 他偶尔会跟海礁私下抱怨这件事。海礁随口应着,并不放在心上,反倒劝他:“专心学业要紧。万一你骑射没练好,明春入卫学后,表现不能让你父亲满意,他嫌你不够用功,不肯带你去巡边怎么办?你要分清事情轻重!连阚百户都把他前妻放下了,你何必还要继续跟她过不去呢?” 涂金宝嘟囔几句,还真的放下此事不再多管了。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改变让涂荣对长子感到满意了,虽然还未松口,但平日里说闲话时,也开始提及明年巡边的计划,大概会去哪些边城,路上需要带什么必备之物,等等等等。 涂金宝犹未察觉,只偶然跟海礁提起,海礁便提醒他:“涂同知既然告诉你,大概会去哪些地方,你差不多该打听这些地方的消息了,守将是谁?气候水土如何?回头涂同知要问你时,你就能回答得上来。他知道你早有准备,便觉得你用心,自然欢喜。否则,他哪天问你时,你一问三不知,不象是真心要跟他出门见世面的样子,他又怎么可能乐意带你呢?” 涂金宝如梦初醒,连忙找家中亲兵打听起来。 如此这般三四回,有了海礁提点,涂金宝在父亲面前的表情总算让涂荣感到满意了,难得地夸奖了他。涂荣其实也知道他是得了朋友提点方才如此,还向他打听了海礁的情况,随口赞了两句。 涂金宝十分激动地对海礁说:“真不容易!我爹总嫌我交的是狐朋狗友,从来没有好话!如今我的朋友中也有能让他夸几句的人了。我觉得脸上好有光彩!” 海礁都觉得无语了,随口搪塞了几句,回头才私下跟妹妹海棠吐槽:“涂同知夸的是我,与他有何相干?他脸上哪里来的光彩?!” 海棠捂口笑道:“无论如何,涂同知已经看到哥哥的优秀之处了,这便是好事。如此可见,哥哥先前的功夫没有白花。” 海礁叹道:“其实涂金宝这人……烦是烦了点,蠢是蠢了点,但品性真的不算坏,也不知道他上辈子是怎么变成那副神憎鬼厌的模样的。若是这辈子他能逃开后母弟妹们的算计,长成真正的青年才俊,那我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海棠柔声道:“哥哥这辈子改变的事多着呢,早就功德无量了,不光在涂金宝一个人身上。” 海礁笑笑,换了话题:“我从涂金宝那儿打听了明年巡边的消息,不少人都会跟着去,当中有好些都是军中后起之秀呢。其中周肃君与唐蒙都会随行,周唐两家联姻的事,也已定下来了,明年春天便要完婚。” 海棠讶然:“哥哥是指唐蕙和周肃君的婚事吗?虽然之前一直有风声,但周唐两家都没有大动作,我以为这事儿还要再拖两年呢!” “周肃君可能要去守边了,婚事不可能再拖下去。”海礁道,“他们两家已经把订亲的仪式走完了,考虑到金家那事儿刚过去不到一年,便不打算办得太过张扬。明年他俩完婚后,周肃君就可以跟随涂荣巡边去了,还会把唐蒙捎带上。唐家眼下已经安稳下来,外调的子弟也都站稳了脚跟,接下来便要谋求更进一步。涂荣这根金大腿,我都想要攀一攀,唐家又怎么可能错过呢?” 六百四十八章 传闻 唐家自打自家子弟纷纷外调,在长安城里很是低调了一段时间。 如今他家与周家关系一如过往般融洽亲近,曾经的那点风波好象已经没什么人记得了。不过留守长安的唐家人心里还记忘记家族的使命,仍旧想着要找机会往外走,往上爬。 涂荣到任后,唐家观望过一阵子。等到周家三房的事情处理完毕,涂荣在陕西都司的工作又基本上手了,他家才派人去试探。虽说失了先机,但由于他家为涂荣引见了西北边军众多武将家族,连带的本地世家大族,也介绍给了涂荣,让涂荣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打开西北边军的人脉,因此也算是立了不小的功劳。 有些事,镇国公府不好出面,不然容易让皇帝派来的心腹误会他们家在陕西真的权倾一省,只手遮天。但唐家隐在周家身后,又与周家有些个小矛盾,做这种事就不犯忌讳了。镇国公府与周家全族不但没有阻止唐家,反而还没少在暗中提供方便,比如帮唐家去说服一些世家大族什么的。毕竟唐家如今声势大不如前,总会有些势利的人家不乐意听他们的号令,但周家愿意出面,他们就不会不给面子了。 如此这般,唐家在长安虽然没剩下几个青壮能人,但在涂荣面前还是露了脸,也能攀着他的关系,把自家的年轻子侄推荐出去。如今已经有一个二十出头的旁支子弟到涂荣麾下做了亲兵,唐蒙也靠着未来姐夫周肃君的关系,进入了涂荣明年巡边的队伍。若是到时候表现得好,无论是直接在哪个边城补官,还是同样进入涂荣麾下当差,都是有可能的。 唐蒙为此特地来寻海礁说话,心里还有些忐忑。他听说自己到时候有可能会被安排到涂荣的长子涂金宝身边,负责保护对方的安全,又知道海礁与涂金宝相熟,便特地过来找他打听,这人脾气性情如何?是否好相处? 海礁把自己了解的情况都说了,还问他要不要提前介绍给涂金宝认识?如果他俩早早成了朋友,明年出行时也能少些矛盾。 唐蒙犹豫过后,还是拒绝了:“听你的说法,这人脾气有些大,又从小娇惯,与我分明不是一路人。如今他的骑射功夫还稀松平常,若我这时候与他结交,肯定要陪着他练习,那岂不是自讨苦吃?还不如等他学好了再说。” 明年一到,他不管巡边后是否能顺利补缺,都不可能再象眼下这般悠闲度日了,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呢。趁如今他还在家里,抓紧时间再享受一段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不是比看人脸色更香么? 海礁无言以对,也不再劝他,只打算下回见到涂金宝时,可以提一提自己在长安的几个好友,让涂金宝对唐蒙提前有个好印象,明年出行时,不至于因为不了解而生出什么误会冲突来。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分开了。海礁径自回了家,得知二叔海长安又上涂家授课去了,二婶带着小堂弟小石头在正院上房陪祖母马氏说话,便自行回屋换了衣裳,又去西厢书房温习功课。 过了一会儿,海棠拿着书过来了。 她听说兄长回了家,方才过来打探消息的,顺便给他带个信:“周肃君家里送了帖子来。他与唐蕙的亲事要过大礼,请哥哥过去吃酒呢。” 海礁有些恍然:“真快啊……这就到过大礼的日子了?他们是开春后办喜事么?” 海棠回答:“听说是在元宵后,不是开春后。唐将军会趁着过年的时候,请假回来为长女送嫁。若是日子定在二月里,唐将军就不方便告假了。可唐蕙出嫁,若是父亲缺席,只有祖父母与继母在,又太过冷清了些。” 海礁点头:“这倒也是……山西离得也不远,唐将军只要能获得上司同意,回长安来过个年,再送女儿出嫁,也不耽误什么。我听说他在山西干得挺好的,与都指挥使赵拙相处融洽,这点体面还是有的。” 海棠道:“唐蕙出嫁的日子定得这么早,一方面是为了迁就唐将军的时间,另一方面……我听说也是因为她出嫁之后,唐夫人就会带着唐若离开长安,随唐将军到山西任上去了。这婚礼的日子要是定得迟了,不但没有亲爹送嫁,连继母和妹妹都要缺席呢,那岂不是更冷清了?” 海礁觉得这也没什么。唐将军正值壮年,他一个人孤零零在任上也不象话。妻女有条件的,还是跟过去团聚的好。山西又不象甘、肃、凉等地的边城,太原繁华也不见得比长安差在哪儿。唐夫人年初才因为请来的教养嬷嬷是孙家奸细的事,名声受到了影响,这大半年都不怎么出来见人了,传闻是往周边地区礼佛去了,实际上人人都知道她是去躲羞的。若是她去了山西,那边的人不知道她在长安出过什么事,她也能生活得更自在些。 海礁觉得这种事很正常,海棠却有着不同的想法。 她凑近了兄长,压低声音道:“我刚从周雪君那儿听说的消息……颍川侯世子已经确定了离京历练的行程,这回选的就是山西,正好那边的都指挥使赵拙又是颍川侯府老侯爷的旧部,比别处都安全些。颍川侯世子大约是明年开春后出发,正好唐若明年开春前就随父母前往山西……天知道唐家是不是还打着别的主意呢?” 唐家一直有意让唐若与京中名门联姻,只是一直找不到门路,才想让唐蕙嫁进镇国公府或承恩侯府,替妹妹铺路。然而年初变故之后,唐家姐妹的青云路断,唐家不得不死心了,只能在长安给唐若寻如意佳婿。但眼下山西即将迎来一位真正的京城贵胄子弟,还不是只有祖传虚爵,而是父辈确有圣眷实权的那一种,唐家不试一试,怎么可能甘心呢?唐将军就在山西任职,他把女儿带在身边,也是名正言顺的。至于颍川侯世子到达山西后,他要如何将女儿引荐到对方面前,那就要看他到时候的安排了。 山西跟陕西不一样,这里的文臣武将都与京城联系更紧密,想要攀附颍川侯府的人家数不胜数。唐若能否在众多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得看她自己的本事,但唐家是一定不会错过这个大好机会的。 海礁对此感到无语:“唐家还想要攀亲?他们家的嫡次女到底有多出众?我看唐奕君他们都不以为然得很。唐家对自家闺女到底是哪里来的信心?” 海棠回想了一下曾经见过的唐若:“才貌皆有,与长安的闺秀相比,确实挺优秀的,但跟京里的比嘛……只能说个性不太突出,得看颍川侯世子的喜好了。” 唐家若真想高攀颍川侯府这门贵亲,靠家世是不成的,也只能靠姑娘自己的优点了。 (本章完) 六百四十九章 皇子择妃 唐家积极地为自家的梦想拼搏着,但周家对颍川侯府这门亲事全无兴趣。 颍川侯决定把嫡长子送往山西历练,而不是继续往陕西送,整个周氏家族都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周曾两家如今很难说有没有结仇,但彼此的关系肯定是跟和睦、亲近沾不上边的,能维持表面上的平和,就已经很难得了。双方都对这样的状态感到很满意,无意真正翻脸,也不打算与对方更近一步。 虽说少年人去军中历练,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然而世事难料,谁也不能担保颍川侯世子的历练之行一定是太平无事的。为了以防万一,周家与西北边军都不想冒这个险。反正山西都指挥使是颍川侯府的故人,就让他们自己人商量去吧。不管颍川侯世子在山西的历练结果如何,都不与周家人相干。 至于唐家的算计,镇国公府也好,周氏族中其他人也好,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们不会提供任何助力,但也不会妨碍唐家。倘若唐若真有本事,成功嫁给了颍川侯世子,那周曾两家的恩怨兴许就有了结的希望了。倘若她没有这个本事,那也无碍大局。反正这个热闹,周家是绝对不会去凑的。 周雪君会在信里跟海棠提起这个八卦,其实是顺带的。她主要是在向好友抱怨,说当世的某些勋贵名门为了权势利禄与人联姻,都有些走火入魔的意思了,只要能达到目的,不管合适不合适,都要勉强为之。 她会有这样的怨言,主要是因为她父母周四将军夫妻本来打算在京城安顿下来后,便接她入京团聚,原本已经商量好了,明春就派人来接她,可在年前最新的一封家书中,周四将军却改了主意,决定让女儿在长安多留两年,侍奉在父母跟前,替他们夫妻尽孝。这让满心满眼都想着要与父母相聚的周雪君大失所望,心里十分难过,却又没法说什么。 周四将军之所以会改了主意,是因为眼下京城的气氛有些不对。 关于储君之位归属的议论,虽然因为纪王世子的出局而一度平息下来,但又很快被人重新掀起。朝臣们主要是在争论,嫡出的七皇子与皇帝属意的八皇子之间,谁更适合做储君?虽说两位皇子彼此友爱,七皇子也曾在吴门故生面前提及,自己希望八皇子能成为储君,自己身体不好,更希望能安心休养,可关于储位归属的争论依然止不住。哪怕皇帝对这种争议十分恼火,多次在朝上喝斥兴风作浪的臣子,也总是会有人冒出来,重提此议。 储位一日未定,这种争论只怕就一日不会断绝。 在这种情况下,孙阁老一派的人看似老实下来了,却又有人有意无意地提出,七皇子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该挑选皇子妃了?身体不好也不要紧,只要早日诞下皇孙,便是后继有人,做了储君也能令群臣安心嘛。 即使皇帝有心弹压,也挡不住宗室、勋贵与百官都认为这件事是正理。不停地有人向皇帝进言,建议他为七皇子择选正妃。至于人选,由于孙家次女已经嫁给了丧妻的姐夫,成为新一任纪王世子妃,如今想反悔也来不及了,旁支的女儿又不够资格,因此孙家未能参与候选,只有孙派党羽当中,有三五高官家中有适龄的女儿或孙女,能争取七皇子妃之位。 除此之外,吴门故生或是三朝后妃母族,家中有年纪合适又才貌双全的女孩儿的人家,对此事都十分热衷。哪怕他们明确知道,女儿嫁给七皇子,有年轻守寡的风险,但若是七皇子立储登基,自家便能跟着鸡犬升天,成为大楚朝最尊贵的外戚,富贵权势唾手可得,谁又能抗拒这个诱惑呢? 有些人家的女孩儿不在京城,也立刻写信派人回乡接人,生怕错过了攀龙附凤的大好机会。 有些人家的女孩儿年纪与七皇子并不匹配,也没打算放弃。这回赶不上七皇子选妃了,过几年八皇子也要选妃的。谁知道八皇子会不会有大位之望?再不济也是位亲王。两位皇子的关系很好,无论是谁最终胜出,另一位都不会没有好下场。这等稳赚不赔的好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于是,京中数得上号的人家,十家里有七家都开始向宫中的周太后与许贤妃推销自家的女孩儿,甚至连孙贵妃那儿,也有孙派的官员想走她的门路,把自家女儿引荐到周太后面前去,气得孙贵妃大发雷霆。 在这等喧嚣的气氛中,倘若周四将军把自己的女儿接到京城去,谁知道旁人会作何猜想?周家无意参与皇子妃之争,无论是七皇子还是八皇子,外戚这条路的苦,他们吃过一次,就已经足够了,不想再吃一回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忌,周四将军决定压后接女儿进京的计划,等到七皇子妃人选议定,再进行也不迟。 当然,八皇子妃的择选,起码是好几年之后的事了,他们暂时还不必回避。 镇国公夫妇对周四将军的担忧深以为然,对他的决定并无异议。只有周雪君心里憋屈,却又不能说出来,免得兄长周奕君误会,以为妹妹不想跟他作伴,更乐意丢下他去京城见父母呢。 海棠看了周雪君信中的抱怨,也觉得这事儿实在不凑巧。不过七皇子选妃?且不说他年纪还不满十四岁,现在谈结婚也太早了些,光说孙家党羽也想掺和进去,就令人疑心这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难不成,孙家觉得纪王世子没戏了,打算另挑一个皇子做傀儡?他们也太异想天开了吧?吴皇后与三皇子的血海深仇放在那里,真相前不久才被揭穿,他们能保有现下的官位权势,已经是皇帝瞎了眼,对他们家盲目偏爱的结果了。他们难道还指望七皇子能忘却仇恨,因为娶了孙派的官员之女为妻,就继续放纵孙阁老一家不成? 正常人都不会有这么荒唐的念头,那么孙家人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总不会是用这种劳心劳力的事,消耗七皇子的精力,好让这位身体虚弱的小皇子累死吧? 海棠拿这件事跟哥哥海礁商量了,兄妹俩都猜不出孙阁老的用意,只觉得他一定不安好心。 海礁把这事儿也告诉了表叔公谢文载。谢文载早已从镇国公府得到消息了,却没有多说什么,只让海礁兄妹稍安勿躁,等待后续消息。 皇帝还在呢,他再怎么偏爱纵容孙家,也没忘记自己的计划是要立八皇子为储,七皇子只是他推出来压制纪王世子的工具人而已。他怎么可能容忍孙阁老破坏自己的计划呢? 腊八那一日,长安又下了一场雪。海棠跟着祖母马氏去了一趟镇国公府送腊八粥,回家后便带回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陶岳入阁了。 六百五十章 入阁 第651章入阁 海礁在腊八这日提前从卫学放学了,本来还想去找几个好友聚一聚,说说话,却在出卫学大门后,见到了自家小厮崔小刀。 他奉了海棠之命,前来给海礁送消息。 海礁立刻赶回家中。正院上房无人,他便直接往西厢书房去了。 海棠一直待在这里看书,见他回来,知道他最关心的是什么事,便告诉他:“陶岳入阁的消息,是我在镇国公府听说的。此事千真万确,而且是半个月前的事了。表叔公那边得了消息,已经赶往镇国公府打听细节。阿奶去了麻嬷嬷那儿,爷爷还在衙门里没回来。” 海礁深吸了一口气,把帽子摘下来,随手往桌上一摆,自己在炕边坐下:“这是怎么说的?虽说陶大人早晚会入阁,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陶岳长年在清闲衙门里躺平摆烂,直到那年与谢文载在边城重逢,深谈过后,才真正振作起来。他成为户部侍郎,正式进入朝廷权力中枢,满打满算还不到两年的时间。海家兄妹都以为,他还要再低调发展两年,才会正式入阁,万万没想到会是在这个时候。 海棠低声道:“镇国公府那边好象也挺吃惊的。可惜我是在周雪君那儿听说的消息,能知道的情况不多。她是因为关注父母在京城的处境,才打听这类情报的。平常与她接触多的周华君不关心政事,吴琼总是要为母亲侍疾,她身边的丫头婆子又什么都不懂,因此她才会跟我讨论类似的话题。然而她年纪太小了,哪怕再聪明,她的长辈们也不会在她面前说太多这种朝廷的事。” 海礁挑挑眉:“归夫人还病着呢?她都病了几个月了,竟然还没死?” 海棠笑笑:“一直病着,吃药不断,听说入冬后又添了咳症,但病情总的来说不算重。吴琼虽然天天都要在母亲床前侍疾,但还有闲心跑来见我一面,说几句家常闲话。我看她的表情,归夫人不象是重病难愈的模样。估计她这病,只是镇国公府约束她的手段吧?” 海礁撇撇嘴,便将归夫人的事抛开,重新回归正题:“看来陶大人入阁的事是真的了,提前几年成为阁老,也不是坏事。至少内阁中不能让孙家人一手遮天。孙阁老年纪也大了,既然内阁如今有人能支撑大局,他也该告老荣养了吧?” 就算孙阁老不乐意,皇帝也会想办法下“恩旨”的。 海棠则在猜测:“皇帝要推陶岳上位是肯定的,可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呢?孙家在今年吃了几次大亏,又沾上了通敌嫌疑,支持的纪王世子更是失去了还宗立储的可能,我看他们家如今在皇帝面前,要心虚气弱几分,遇事也不好太过强硬了吧?皇帝要推陶岳入阁,孙阁老一派的人若是大力反对,那皇帝就真的要翻脸了。” 海礁则认为,这事儿可能跟之前京中沸沸扬扬地要为七皇子选妃的风波有关:“孙家先是企图挑拨两位皇子的关系,接着又想把党羽家的女儿送上去给七皇子做正妃,连八皇子都不想放过,皇帝几次三番想要镇压,都没能成事,估计心里也恼火得很。既然孙阁老要打歪主意,无论是为七皇子选妃,还是别的什么的,都需要皇帝点头,那皇帝在这时候提出要让自己的亲表弟入阁,孙阁老还能摇头推拒不成?” 内阁要是拒绝添加新成员,皇帝就能摆脸色给内阁看,然后什么皇子妃择选之类的小事就可以搁置了。可孙阁老要是退让一步,允许陶岳入阁,那关于新阁老的消息就会迅速成为京中新的热议话题,把先时皇子妃人选的讨论压下去。倘若新阁老再推出什么新政策,新主张……谁还关心病恹恹的七皇子会娶谁家女儿为正妃呀?七皇子年纪又不大,娶妻起码是两三年后的事了,朝臣们当然是先关注新阁老的主张要紧! 海棠与海礁对望一眼,都觉得皇帝确实很有可能利用新阁老的话题,把皇子择妃的事给压下去。 只是陶岳上位掌权不久,羽翼未丰,这时候入阁,很容易会成为别人的靶子。他上辈子还算顺遂的权臣之路是否会受到影响?而依附于他的海西崖,仕途上又是否会迎来什么新的变化? 海礁想了又想,压低声音:“表叔公那边没收到陶大人的信吗?按理说,出了这么大的事,陶大人怎么也该跟表叔公打个招呼的。” 海棠回答道:“周四将军的信是昨儿送到的。他用了镇国公府的快马,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消息送回来。陶大人若是派自己家的人送信,只怕还得再耽搁些时日。” 不过表叔公谢文载已经往镇国公府去了,具体的情况,他应该能从镇国公那儿打听到。海家兄妹俩尽量按捺住性子,觉得到晚上,他们应该就能知道具体的情况了。 天黑的时候,谢文载从镇国公府回来了。海西崖在衙门里也得了消息,把表弟请过来用晚饭,还将义子海长安与孙子海礁也喊了过来,一道商量。海棠则跟祖母马氏待在里间炕上,侧耳倾听着。 谢文载告诉表兄:“陶南山也给我写了信,是托周四将军一道送过来的。镇国公本打算让人送腊八粥时再给我捎来,我提前过去问了,他便把信给了我。” 陶岳在信上向谢文载说明了自己入阁的经过,果然是因为孙阁老及其党羽近日在朝中掀起了皇子妃的话题,又提出要让七皇子出阁读书,还要遍请大儒教导七皇子,令皇帝十分恼火。 孙阁老的提议,等同于是要让皇帝变相确认七皇子的储君身份,为日后八皇子立储一事平添变数。孙阁老还不忘让自己的同党提起各种倡仪,企图挑拨两位皇子的关系,很有利用吴门故生去为七皇子争取待遇,间接损害八皇子利益的趋向。皇帝认为不能再让孙阁老一伙的人兴风作浪了,才拿陶岳入阁之事与孙阁老做了交易。表面上看,皇帝好象同意了让七皇子出阁读书,再择选一位名门出身的七皇子妃,实际上这两件事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根本不是短期就能定下来的。 光是七皇子出阁读书要走什么待遇,该请哪位大儒来作皇子傅,就够朝中争论上一两年的。在事情定下之前,七皇子还用不着出现在人前,也省得他劳心劳力了。 至于七皇子妃的人选,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那么多,太后、许贤妃一个个见过来,都得花上大半年,当中条件比较好的,可能还得多见几回,才能选定。外臣又不能抱怨,毕竟这是在为嫡皇子选妃呢!岂能不谨慎? 事情暂时这么拖着,等朝中有了大事牵扯群臣们的注意力,这个话题自然就冷下去了。 陶岳认为自己哪怕是入了阁,也仍旧需要稳打稳扎,不会将精力用在与孙阁老一派争权夺利上。这一点,他与孙阁老一方也算是有了默契了,彼此都不会为难对方。 确定自己能安稳做个新阁老之后,陶岳首先要做的,就是给自己增添人手。 所以他给谢文载写信来了。 六百五十一章 惊喜 海西崖听到这里,面露喜色:“陶侍郎这是想让表弟回京帮他?这是好事呀!表弟在外头也被耽搁太多年了,早该回朝的!” 谢文载无奈地看了海西崖一眼:“表哥你别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海西崖忙道:“那你继续说,只别又寻理由推三阻四的,不肯回去就好。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耽搁下去,这辈子就只能清闲终老了。我知道你心中有大抱负,怎么好就此荒废一生?从前你不回去,是因为朝中有奸臣当道,你回去了也会遭受打压,没有好日子过,还不如留在外头清闲度日。如今陶大人入阁了,他有皇上撑腰,定能把你护好。这是你回朝的最好时机,再拖下去,你就真的老了!” 谢文载抿了抿唇:“我回不回朝,是以后的事,先不忙讨论。眼下陶南山那边需要人手,因此想让你去帮他的忙。” 海西崖愣住:“我?” 不但他大感意外,连海礁、海长安以及里间的马氏与海棠都觉得惊讶。 海西崖是西北边军的文职官员,但去年已经借调到了陶岳麾下,正为他忙活新粮推广事宜。他本来就算是陶岳的人,怎么陶岳如今又说,要他去帮忙呢? 谢文载便解释:“陶南山的意思是,希望你从西北边军中退出来,正式成为户部的官员,也就是他的下属。如此一来,他才能更好地号令你去做事。他在户部时间太短了,手下能办实事的人不多,急需要人手。而仓促间能找到的人,又远不如表哥你这个老熟人可靠。” 陶岳成为户部侍郎后,由于是皇帝亲表弟的关系,一度十分引人注目。但他行事十分谨慎,很少主动与孙阁老一派的官员起纷争,看起来只是皇帝硬塞进户部占位子的亲信,本质上是个性子平和的正经官员,与那些跟孙派不停明争暗斗的吴门故生不是一路人。 孙家那边没把他算进吴门故生之中,认为他只是有吴门故生好友罢了,本身还是个外戚,是皇帝的心腹。他进户部后,也曾做过几件大事,政绩出众。这些事只有一件触及孙家的利益,其他的都不与孙家相干,又或是仅仅殃及孙家某些追随者罢了,看起来十分节制有分寸。孙阁老觉得他不是敌人,特地告诫过家人,只要他没有主动生事,就别找他的麻烦,免得惹恼皇帝。 孙阁老的这个认知,对陶岳此番顺利入阁,也有决定性的作用。 眼下陶岳主张推广新粮。新粮今年在西北边军势力范围内获得了丰收,明后年就要扩大种植范围了。新粮并未影响到现下世间盛行的主粮的地位,只是作为一种补充性的粮食,以备荒年罢了。这件事对孙阁老一派并没有坏影响,更不涉及吴门故生的利益,因此没有人跳出来妨碍陶岳。但是,新粮要是推广顺利,哪一年遇上天灾,受灾的民众靠着零散种出来的新粮撑过劫难,陶岳便有了无可质疑的大功劳,甚至会有人为他立生祠! 陶岳决心要将新粮的耕种范围扩大,不再仅仅局限于陕西,连着山西、山东、河南、直隶……最好整个长江以北,只要是适合种新粮的边角土地,诸如山边、林间、陇边……但凡不是良田的地方,都要种上。这可不是小工程,他手下人手远远不足,急需要补充新血。 不过,考虑到陕西的新粮推广也仅仅是刚开始,陶岳没打算现在就把海西崖调到京城户部去,而是计划让他转入户部陕西清吏司,任一名主事,专门驻守在陕西境内,负责监察新粮推广事宜。等新粮在陕西全境铺开,推广顺利了,他再把人调回京城去。 谢文载把陶岳的计划告诉海西崖后,又道:“若是表哥你答应了陶南山,那至少还得在干一任,兴许还得进京去做几年京官。但好处是,陶南山绝不会亏待表哥,升官的事,都包在他身上。” 别的不提,户部陕西清吏司的主事,便是正六品。海西崖重新出山后,到长安来任陕西都司七品都事,才一年的功夫,若是答应陶岳的邀请,转入户部,直接就连升两级,成为正六品官员了。别看他依然要在陕西干活,编制上却属于京官,当中的好处,又岂是升官而已? 海西崖愣了好久,迟迟未能说出一句话来。海礁已是两眼发光,又惊又喜了。 里间,马氏还有些懵:“这是啥意思?老爷要升官啦?” 海棠忙为祖母说明其中的缘故,马氏越听越欢喜:“呀,这么说,老爷不必等国公爷那边提拔,也能升六品啦?!” 海棠点头,又小声道:“若是爷爷能再多撑一任,在长安做完三年主事后,又再进京多撑一个任期,说不定还能再升。” 再升便是从五品了! 马氏激动地扬声道:“老爷!你还犹豫个啥?!这样的大好事,额们自然要应下!这事儿镇国公府也知道,他们没反对,就是赞成了。连国公爷都赞所在好事,你咋能不答应?!” 海西崖回过神来,有些哭笑不得:“娘子且稍安勿躁!我再细问问。”他压低声音,跟谢文载小声说了些什么。海棠在里间听不清,但看离得近的海礁与海长安,他们都没露出异样,显然海西崖说的话没什么问题。 接着谢文载便点头了:“是,表哥若是成为了户部的主事,那海家在军中的名额便要空出来了。”他离开镇国公府时,周六将军就曾提醒过他这一点。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海礁也快到能进入军中的年纪了。有镇国公做主,海家便是拖上两三年,再让海礁补上空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事在西北边军常有,各家都是这么做的。海定城阵亡沙场之后,海家十来年没人在军中任职,也无人挑他家的理。 海西崖却犹豫了:“我若转入户部,随时都有可能被调走。可海家是西北边军的军户,没了我,宝顺便要顶上。他若是在西北边军补了缺,还能跟着我们走么?” 他心里依旧惦记着要一家团圆,不能把家里的孩子一个人丢在西北呀!无论是留在长安,还是回到直隶,他们一家人都要整整齐齐的才好。 众人都沉默了。其实大家都觉得,这种事去求一求镇国公,应该不难解决,只是多少有些不合规矩罢了。然而,考虑到陶岳的安排会给他们家带来的利益,他们似乎没必要在规矩上太过拘泥?只是这种话,大家都不好意思明说罢了。 这时候,海棠开口了:“为什么一定得是哥哥顶上这个名额呢?其实二叔也是我们家的人呀。他不是更合适吗?” 六百五十二章 武举 第653章武举 海长安没想到事情还能牵扯到他身上,愣了愣,便回答:“我早前就想过这件事,可我不是军户子弟,这么做不合规矩……” 话刚说完,他就回过神来了。 这么做确实不大合规矩,但他是海家养子,真要去顶这个名额,只要民不举官不究的,别人也无话可说。军户人家中,原本的青壮阵亡沙场,留下的子嗣年纪还小,往往就会从旁支族亲中择人补缺。周小见家里就是这种情况,只不过他如今长大成人了,原先顶了他亡父名额的叔叔却不愿意归还名额,更希望把这个名额传给自己的亲生儿子而已。血缘关系较远的旁支族亲都能办到的事,没理由长年生活在一个家里的养子就不能。可海长安原是常家子弟,身份尴尬,他要在西北边军中做不合规矩的事,自然是障碍重重。反正也没人挑剔海家老的老,小的小,十几年来无人在军中任职,海长安便也不多事了。 但如今,海长安在西北的处境大有好转。先是镇国公亲自推荐他去长安后卫卫学任教,变相向世人表面了周氏家族对他并无怨恨;接着又有麻尚仪代表曾经被常贵太妃所害的宫女家属,明说了不会迁怒于他;在那之后,海长安时不时的就会与麻尚仪见面,他们之间谈过些什么,海家人并未多问,但这也足以证明,曾经阻止海长安在军中发展的障碍,基本已经消失殆尽了。 他如今若真想正式进入边军发展,明面上是没什么问题的,只不过他在长安后卫卫学干得挺愉快,又没有向上爬的动力,因此便满足于现状了。 若是海家真的让他去顶几年的名额,那还真不是什么大事。哪怕有些个不合规矩,凭着海家如今的人脉,也足以应付过去了。 海长安顿时沉默下来,顿了一顿才对海西崖说:“爹,棠棠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您有机会升官,还是京官,没理由放弃。海家在军中的名额有儿子顶着,等宝顺再大几岁,儿子再把差使交还给他,便什么都不耽误了。” 海西崖瞪了义子一眼:“胡说!你如今在卫学干得好好的,这时候辞了去,等将来没了差事时怎么办?!”又说海棠,“少出馊主意,在里屋听着就是了。你阿奶有什么不懂的,你就解释给她听,旁的不要多嘴!” 海棠抿了抿唇,正要说话,便听得一旁的祖母马氏道:“长安没根没基的,便是进入军中做事,也未必能分派到什么好差使,万一被派去边城,岂不是要吃大苦头?还要与妻儿分离……这个不好。” 海棠忙对马氏道:“阿奶,我真不是瞎出主意。麻嬷嬷那边不是说,要给二叔做安排,让他能出仕做官,将来好打常家人的脸吗?二叔如今只是白身,能靠什么方法做官呢?不是文就是武。他这些年都不曾在四书五经上下大功夫,难道还能去考科举不成?肯定只能走军中的路子。只不过他不是军户,要进入军中任官,没那么容易。若是他顶了咱们家的名额,事情就好办多了。 “麻嬷嬷他们应该有门路给二叔安排的,只要二叔在军中有个出身,后面的事就不难了。爷爷如今能从军队文职转任户部文官,二叔也应该可以吧?他原籍就在京城,又是常家子弟,麻嬷嬷他们朝中有人,还怕安排不了他?到时候无论是走涂同知的路子进兵部或锦衣卫,还是走慈宁宫的路子去做禁军侍卫,别人都挑不出理来。等二叔升进京中,海家在边军中的名额便又空出来了,正好哥哥也到了年纪,可以接班。” 众人听得愣住,只觉得逻辑程序上好象是没问题的,就算有不合规之处,只要镇国公府与慈宁宫旧人们愿意配合,那便无碍大局。 只有谢文载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那位麻尚仪……愿意帮长安帮到这份上么?!” 那就要看麻尚仪等人对常家的怨恨到底有多深了。 海长安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有吭声。他心里清楚,这种事,麻尚仪是做得出来的,而且不难办到…… 马氏犹豫着说:“今儿额去给麻大姐送腊八粥,她拉着额说话,问起额们家对长安有什么打算……她建议长安去考武举,说凭长安的本事,要考上不难,哪怕只是个武举人,也有资格在西北边军授官了,好歹是个正经出身。哪怕将来回了直隶,他有功名在身,想在当地卫学找个教习的差事也不难。若是长安愿意进京去考会试,她也有法子保他考上。只是额觉得她口气挺大的,不知道是真是假,又觉得事关重大,额做不了主,才说要回来跟家里人商量……” 麻尚仪连包海长安通过武举会试的话都敢说了,可见她是真的挺有把握。 海长安也承认了马氏的话:“麻嬷嬷先前跟我提过,可在西北参加武举的人不多,武举人的身份也不算什么,若要进京,便要直面常家,我不是很乐意跟他们打照面……” 西北边军治下的地区,年轻人要进入军中发展,有很多门路,武举近年来并不受重视。海家人都对此陌生得很。看来麻尚仪是因为当时没能说服海长安,今日才会改去劝马氏。 海棠挑挑眉:“武举虽好,但时间不定吧?朝廷都多少年没办武举了?” 本朝的武举按规矩是三年一回,可事实上几时举行,全看皇帝心意。早年皇帝也曾照着旧例,每三年办一次武举,先是乡试,再是会试,会试高中的武进士们也会得到授官。只是次数多了,朝中发现西北边军出身的武进士数量远远超过其他省份的人,而且总能考得靠前的名次,被分派到好位置去。皇帝与内阁忌惮周家与西北边军,不想扩大周家的影响力,先是将西北出身的武进士安排去偏远卫所,又或是分派到别人不乐意去的职位上,后来索性连武举都停办了。上一回武举,已经差不多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西北与胡人的大战才刚结束两年呢。 虽说如今皇帝与周家关系大为改善,但武举什么的,还未被重新纳入到朝廷日程中来,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武举什么时候会举行。若是海长安打算走武举的路,谁知道要等几年呢? 如今西北的年轻人,都很少有人再提什么参加武举的话了。 海礁若有所思:“麻尚仪会有这样的提议,是否事先收到消息,知道武举有望重开?” 众人顿时精神一振。若真是这样,海长安去参加武举,还真是一条不错的路子。 海长安想到京中的常家人,却还有些犹豫:“我明儿便去拜访麻尚仪,看她老人家有什么想法吧。若是能走军户名额,直接入军中任事,我也省得费事参加武举了。乡试好办,就怕进京参加会试麻烦。常家人……是不会乐意看到我出头的。” 六百五十三章 提议 麻尚仪对于海长安带去的消息感到非常欣喜。 虽然她心中还是偏向于让海长安去考武举,然后以武进士的身份得授官职,但那需要时间。她最近收到的消息是,皇帝有意重开武举,但那至少是明年秋天时的事了。明年秋天举行乡试,后年却不一定能有会试,还得看内阁是如何安排的。万一皇帝身体不好,又或是孙阁老闹出新的夭蛾子,武举的时间随时都有可能往后推。 若海长安仅仅通过了武举乡试,获得武举人的功名,已经足以在军中授官。但想要让常家生出忌惮之心,区区武举人的身份是不够的,起步阶段的官职也高不到哪里去。麻尚仪希望海长安能以武进士的身份入仕,如此一来,她在京城的人脉就有把握让他进入禁军任职。到时候他背后靠着皇家,哪怕常家背后有纪王府,也得对他客气三分。慈宁宫的旧人们想要报复常家,也有门路可着手。 麻尚仪原本以为,自己有这个耐心去等,等待着武举会试重新举行的那一日。在那之前,她正好能与同伴们把复仇计划设计得更周全细致一些。 可如今,海家若愿意让出名额,让海长安进入军中任职,那她就不用等那么长的时间了!至于当中是否有不合规的地方,那对她而言,根本不是问题。她自会确保无人挑海家与海长安的理! 同时,麻尚仪也非常欣喜,海西崖能得到陶岳的青睐,即将升入户部任职。海西崖是海长安的养父,他的身份地位越高,手中越有权势,海长安进京后就越有底气。 哪怕陶岳是陶慧太嫔的亲侄,而后者与周太后曾经有过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旧怨,麻尚仪也不在乎了。她在宫中多年,深知先帝年间后宫纷争的许多秘密。陶慧太嫔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可怜虫,又死得早,若不是她的旧婢在她死后改奉常贵太妃为主,替后者做了许多坏事,周太后也不会迁怒到她头上。而陶岳这几十年里一直安分守己,虽是外戚身份,却是正正经经的科举正途出身,无论人品还是才干,都没什么好挑剔的。 周太后对于皇帝的历任心腹都很有意见,唯独对陶岳印象不错,也赞同皇帝重用这个表弟。母子俩早已达成共识,要起用陶岳为新君继位后的内阁首辅,好彻底将孙派的势力踢出内阁去。虽说眼下陶岳入阁,时间比麻尚仪预料的要早许多,但她并不感到吃惊。陶岳入阁后,重新起用谢文载等一干吴门故生,只会更有利于新君继位后的朝堂稳定。 只要七皇子与八皇子之间能一直相处融洽。 如今,陶岳入阁,惠及海家,对麻尚仪而言是个意外之喜。 她再三向海长安询问,确定海西崖虽然要转入户部为官,却还要在陕西逗留几年,暂时不会搬家,心里就更加安定了。 她微笑着对海长安道:“这件事好办得很。等海都事什么时候接到调令了,你过来跟我说一声,我自会把你顶缺的事情办妥。就连日后你调职入京的事,也都包在我身上。你愿意去御前做侍卫么?若是愿意,可以常到我们家来,寻林侍卫说话。若是你觉得御前侍卫太过累人,锦衣卫也是不错的去处。到时候你去涂同知手下做几年事,他回京时把你稍带上就完了,根本不必担心常家能伸手。他们伸不进手来。” 海长安呆愣了好一会儿,才问:“这些事对您而言,真的没关系么?您可千万别勉强。若您有门路能往京中荐人,为何不先推荐您家中的子侄呢?”就算麻家子弟不想去京城,周家也多的是想进京的人吧?还有唐家等长安将门世家,谁不想进京去挣一份好前程?麻尚仪若推荐这些名门子弟去,只会更有好处,何必非得看中他这个落魄的常家旁支呢? 麻尚仪却摆摆手:“我自有我的道理。你以为孙家在京城横行三十多年,连皇后皇子都敢杀,当真的是泥捏的不成?有些事,根本不必他们亲自过问,便有人先替他们办妥了。西北的将士要进京,朝中那些大臣一听说他们是哪里来的,心里便先生出忌惮来,只会把人往外省偏远之地扔,又怎么可能把人招进禁军或是锦衣卫去?无论是周家还是唐家,又或是我们麻家的孩子,都是一样的结果。可你不同,你是常家人,哪怕是在长安落的户,也是世人皆知有周家有仇怨的常家后人。即使常家人不想你出头,旁人却不会刻意打压你。常家在京城还没那么大的权利呢!” 海家也是同理。海西崖是从直隶永平府调往长安的,本非陕西坐地户,三十多年来一直行事低调。哪怕流放到西北的吴门故生大多受过他的恩典,孙家却从不知情。海西崖多年来刻意压制自己的官职,在孙永禄离开西北边军之前,始终只是不入流的小官小吏,甚至还辞官闲置十几年。他的克制使得他始终没有进入孙家的视野。就算他得陶岳看重,亲自点名提拔进了户部,也不会有谁对他的名字生出警惕之心,出手阻拦。 朝中百官只会认为,他是陶岳在参与楚胡和谈期间偶然认识的不得志小官员,要拉拢到手下负责办事的。一把年纪的人了,就算入了朝,也干不了几年,完全没必要拦他的路,打陶岳的脸。 麻尚仪向海长安细细说明其中原委,又道:“你若真能进京,兴许也是好事。皇上忍耐常家多年,早已不耐烦了。可惜当初皇上曾承诺要宽待纪王、安王及其母族,只要常家行事不过分,皇上便不好对他们下手。可若是有常家骨肉得皇上信重,那么常家人中有个别人行事不轨,被皇上重罚,也不算皇上违了当日誓言。” 常家当初能把旁支的常庚星推出来做周家出气筒,将来皇帝也同样可以将常庚星的儿子推出来做幌子,证明他对常家全无嫌隙,依然优容有加,只是有个别常家子弟违反国法,需得受到应有的惩罚而已。反正只要“常家”这个招牌不倒,个别常家人命运的起伏兴衰,便不值得一提。 麻尚仪还问海长安:“你要不要把姓名改回去?进京之前,若你重新做回‘常安’,皇上想必会更高兴呢!” 海长安愣了愣,抿着唇,迟迟没有说话。 六百五十四章 易辙 海棠偶然听到祖母马氏在跟祖父海西崖议论:“麻大姐怎会忽然给长安出了这么个主意?长安给额们海家做儿子,平安长了这么大,人人都知道他是谁。如今镇国公府都不介意他的身份了,他才说要改回姓常,叫人家怎么想?” 海西崖低声道:“既然是麻尚仪出的主意,想必她心里有数,自然不会叫长安吃亏的。” “那你是咋想的?额们辛辛苦苦把孩子养了这么大,正准备让他顶了你的名额,进军中任职,他要是改回姓常了,还能算是额们海家的人么?” 海西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这事儿是有些不妥当。我们也不必在这里自个儿烦恼了,还要看长安自己怎么想。” 海棠悄悄离开了窗边,往西厢书房走去。 西厢书房中,海礁正埋头读书。年末大考已经进行到最后一科,正是他学得最吃力的经史课,他得抓紧时间再看几页书,免得明日考试答不上来。这一科的教习最会刁难人,从来不会出些浅显的题目让学生们随意应付过去的。 海棠在他身边坐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行了,我刚背完了一篇课文,有空歇口气。有什么话,小妹只管直说。” 海棠便把方才偷听到的话说了出来。 海礁讶然,随即沉吟片刻:“麻尚仪还想着让二叔以常家旁支子弟的身份,进京去打常家人的脸吧?她是慈宁宫旧人,又跟宫中太后、许贤妃都保持着联系,甚至还能给皇帝传话,心里自然觉得自己有把握推荐一个人到御前任职。哪怕只是个禁军的小武官,也要比只能依附纪王府的常家强得多。不过她推荐二叔,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估计并没有考虑过二叔将来的前程问题。二叔若是要以军户海家养子的身份进入军中任职,继续姓海,自然比改回本姓要方便。不然将来有人挑他的理,质疑他没有资格参军,一不小心,便连军职都要丢了。” 海棠倒是觉得这事儿不算什么:“只要皇帝下了令,不管本身是什么人,谁都能在禁军中占一个名额,跟他本人是不是军户出身没关系。我觉得二叔本身是不愿意换回常姓的,但他又不想违抗麻尚仪的意思,才会一直纠结着无法决断。” 海礁哂道:“他要是真的不想改回本姓,倒也简单。改姓是他亡父临终前的遗命,他只说不敢违命便是了。百善孝为先。有常庚星老爷子的遗命在,任谁都无法挑他的理。这话便是到了皇帝面前,他也能说得理直气壮。” 海棠心想一会儿就去找二叔二婶说这件事,便改了话题:“我提议让二叔接替爷爷在军中的差使,只是想让二叔替你挡几年,但看麻尚仪的意思,这个过程可能需要挺长时间的,要到她对常家的报复行动结束为止。这会不会影响到你将来的前程?” “不妨事。”海礁并未放在心上,“就算让二叔一直顶着这个名额,甚至是传给小石头也无妨。兴许海氏本家会有异议,但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旁人重视这个名额,是因为他们没有别的门路能进入军中。可我对自己有信心,就算没有这个名额,我也照样能获得涂荣的青眼,在军中平步青云。”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没能抱上涂荣这根金大腿,他也能利用镇国公府的关系为自己谋一个军职。再怎么样,他的真本事是人人都能看得见的,家人亲友与周家相熟,自己还是镇国公府的小少爷们的好友,有这么好的条件,凭什么出不了头? 海棠想了想,便道:“若是如此,哥哥不妨去试试武举。二叔不参加武举,是因为不确定武举几时会恢复,麻尚仪又不想等太久。但哥哥如今还年轻,又不急着进入军中做事,完全可以耐心等候武举恢复的那一日。” 海礁怔了怔,随即陷入沉思。 小妹的话有道理。二叔都快三十了,他等不得武举,自己却是无妨的。别的不提,他很清楚地知道武举是哪一年恢复的。哪怕两辈子有许多事情都改变了,他不能再拿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来做准,但至少他心里比旁人更有数些! 他压低声音对海棠道:“上辈子明年武举恢复乡试了,但会试因为太后崩逝而取消,再度恢复时,已经过了两年。当时镇国公府都举家迁入京中了,却还在孝期内,不能参加……” 如今周太后身体康健,又与皇帝和解了,娘家亲族与皇帝的关系也大有改善,不一定会在同样的时间崩逝。既然麻尚仪收到的消息是,明年秋天会恢复武举乡试,那么后年的会试也大有可能会如期举行。就算还是出了变故,不得不被压后两年,对眼下年纪尚少的海礁来说,又算是什么麻烦呢? 他再多长两三岁,个头会更高,力气也会更见长,准备的时间更长,无论是文韬武略都只会进步更大,前去参加武举,必定更有把握高中。 海礁小声说:“我不记得上辈子武举的试题是什么了,当时其实压根儿就没觉得这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并不曾去打听过,但我知道武举要考的是什么科目。先试谋略,再考武艺。谋略要同时考武经和四书,武艺则主要是骑射和步射为主。当时大部分的举子都在四书题面前栽了,但谋略试不能通过的人就没办法参加武试,因此最后选出来的状元、榜眼、探花,都更象是文人,骑射武艺却远不如军中新秀。边境战火再起,他们参战表现不佳,未能压倒西北边军的将领。后来朝廷再办武举,便不再考四书的内容,只在武经之外,增添了兵法、天文、地理等题目,武试也是人人必考。若是武艺出众之人,加考兵器还可以加分。” 若是这辈子朝廷恢复武举,也是照着这个规矩来,那无论是最新的一科,还是几年后的那一科,海礁都认为自己很有把握。不敢说定能高中武状元,但一个武进士还是能争取的。 若他有了武进士的功名在身,哪怕远不如文科的功名吃香,也能得到朝廷授官了。到时候,他还需要担心什么军户名额的问题么? 他本来就不想直接进入西北边军,免得被军令困守长安,无法顺利随家人返回直隶。可他要是直接在京城得授官位,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至于他是否会因为长居西北,而被朝中的权臣所忌惮,随便扔去哪个偏远卫所……那就要看他到时候的谋划了。他自打重生回来后,费心费力攀上的几位靠山,难道还能是泥捏的不成? 六百五十五章 调令 第656章调令 海礁悄悄地与妹妹商量,对自己的人生计划作出了更改。 这件事他并没有告知祖父母,反正等到朝廷确定了要重开武举,他直接从卫学那边报名就是了,相信到时候与他一块儿去参加乡试的同窗校友,绝对不会是一个两个。 西北边军的军户子弟们,也不是人人都能顺利靠着家中的名额进入军中任职的。若是兄弟子侄多的人家,已有兄长占去了名额,又或是名额早已落到旁支族亲头上的,那家的子嗣便往往要自找门路寻差使。就象周小见,作为军户子弟,父祖生前都是有官职在身的,还愿意给金嘉树做长随,不就是想借金嘉树的人脉关系,另找门路参军么?他那叔叔无意将名额归还,又有底气无视他的请求,他若不想一辈子投置闲散,又或是从事军人以外的行当,就得自己想办法了。 海礁在卫学里的同学,有好多都是类似的处境,只不过家境比周小见要强得多,还上得起卫学罢了。他们若没有别的出路,一旦武举恢复,必定要去试一试的。哪怕只是考上个武举人,不进京去赴会试,也比白身要更容易谋得一个军中差使。而且有了功名,他们直接就能授官,哪怕只是小旗,也比从大头兵熬起要强。 到时候海礁与众多同窗、校友一同报名参加武举,一点儿都不会显眼,也就不容易引人戒备。至于他手中握有的人脉靠山,那自然是要用到刀刃上的,没必要从一开始就使劲,免得叫人误会,他没本事凭自己的实力去考武举似的。 海礁的计划,海棠也帮着保密了。事情八字都还没有一撇,也没必要现在就惊动祖父母。 眼下海西崖与马氏夫妻都在为海长安改姓一事纠结。不过海长安本人倒还镇定,他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期间还有妻子和侄儿侄女的劝说——又征询了表叔谢文载的意见,最终决定,不改姓。 他会继续沿用目前的姓名,并以这个名字顶着海家的军户名额进入西北边军任职。只是他的儿子小石头,原本海西崖给他定下的大名是海岩,以后却要改成常宝岩了。常是本姓,“宝”是常家这一代子嗣的字辈。海长安自己遵守亡父遗命,继续姓海,但会将儿子的姓名改回姓常,照着常家的规矩给他起名。 哪怕小石头从没上过常家的族谱,日后他带着儿子回京,再度面对常家族人时,也不会坚持说他们与常家没有关系了。只有顶着常家子孙的名头,他们父子才能真正打破家族对他们这一支的打压与限制,为自己挣出一片新天地来。 海长安的决定,得到了海西崖夫妇的支持。儿子用了十几年的名字,乍然要改,大家都很难适应。反倒是小孙子,至今只有小名,大名还只停留在纸面上,没几个人知晓,就算改了,也不会有什么大妨碍。 只有小石头自己,对着自己面前生字薄上的新名字,露出了发愁的表情。 他练写自己姓名的大字,已经练了一年,好不容易练熟练了,如今又要重新练起,这也未免太折腾了吧?而且三个字的名字,比两个字写起来笔划多得多…… 且不说常宝岩小朋友如何纠结发愁,海长安前往金家,把自己的决定告知麻尚仪之后,她老人家并未提出异议,反倒露出欣慰的微笑,夸他是个懂得感恩的厚道孩子。 不久之后,长安后卫卫学的年末大考正式结束,卫学办了结业典礼,送走一批毕业生,给其他学生们放了大假,然后就开始做一年的工作总结,预备给学官与教习们放假了。 这时候,作为射科教习的海长安,收到了一份调令,命他前往陕西都司报到。 调令上写着,长安后卫卫学的射科教习“海常安”,被陕西都司都指挥同知涂荣,征召为亲兵,年后就要上任了。 海长安有些懵,但一众上司同僚们都为他欢喜,纷纷前来向他道贺,恭喜他有了更好的前程。他只得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先应付了众人的贺喜再说。等结束了卫学的工作,他回到家,便立刻将调令拿去给父亲海西崖看。 海西崖也很意外:“这是麻尚仪走了涂同知的关系,把你调来都司衙门了么?可我还在任上呢!虽说我已经有意答应陶大人的邀请,转去户部做那个主事,但这事儿起码得等到开春之后,三月左右,方才会有正式的调令下来。眼下我还是西北边军的一员,家里没有别的名额……难不成你这个新差使,不需要考虑名额的事,是涂大人特地征召起用了你?” 涂荣身为陕西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同知,自然有这个权柄。他治下的军户子弟,他爱征召哪一个,就征召哪一个,完全不需要受到一家一户只能出一人应役的限制。而他的亲兵也不受西北边军的管辖,将来他要离开,完全可以直接带着走,到京城后要怎么安排,全看他自己的意愿,省了许多事。 海西崖想明白这一点后,不由得露出欢喜之色:“如此也好。涂同知是御前重臣,非常家可比。他愿意提携你,旁人便无法再对你的前程横插一手。常家若敢为难你,便是打涂同知的脸了。有他做你靠山,你便是回了京城,也能安心度日。我与你母亲也不必再担心你会被人欺负了。” 海长安心中不解:“可涂同知为何要帮我?难道就只因为麻尚仪开了口么?” 海西崖沉吟:“他们都是御前出来的人,私底下有什么约定,不是我们能擅自打听的。既然麻尚仪用得上你,涂同知也没有异议,你只管遵令行事便是。只是到了涂同知身边,你当尽忠职守,行事谨慎,万不可轻慢差使,叫人挑理。涂同知愿意提携你,你可不能让人笑话他有眼无珠。” 海长安忙肃正了神色,郑重道:“父亲放心,儿子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海西崖点点头,又忍不住猜想:“涂同知身边的亲兵不少,但在弓马上超过你的,还真找不出一个来。明春他就要去巡边了,该不会打算带上你,路上也好有个神箭手,以防万一吧……若是如此,那我和你娘就得开始为你准备行囊了。巡边一圈下来,怕不是要走上万里路,东西不备齐是不行的……” 海西崖开始碎碎念,海长安则是把视线重新落到那封调令上,看着上头“海常安”三个字,抿了抿唇。 他觉得,这绝对不是涂荣手下的人单纯写错了字而已。莫非涂荣与麻尚仪二人,另有想法? 六百五十六章 反应 海家上下都为了海长安收到调令而欢喜。 虽说涂荣的亲兵没有任何品级,但能跟在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身边做亲兵,无异于心腹亲信,一旦得到重用,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涂荣的规矩,长安上下还不了解,但镇国公的亲兵,多有补官外放驻边者,官职最高的已经做到了正三品。唐家等世代将门人家,也有子嗣不足,便起用亲兵为副将辅佐的旧例。海长安就算在长安后卫卫学做十年教习,旁人也不会觉得他有什么好前程。但他一朝被调到涂荣手下,便人人都认为,他要飞黄腾达了。 虽然卫学的人大多数都在为海长安欢喜,但也不是没有人私底下说些酸溜溜的话,道是他运气好,教导涂同知家的大少爷骑射,讨得了大少爷的欢心,才会收到这封调令。其他几位同样被涂家请去教导涂金宝的教习没有这个待遇,定是因为他们都对学生要求严格,不如海长安会巴结拍马屁的缘故。 对于这些闲言碎语,海长安一律置若罔闻。他从小到大,有长达十几年的光阴都生活在充满恶意的环境中,身边的闲言碎语从来没断绝过。他若是会轻易受到影响,又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地活到了今日?早就象他父亲一般郁郁寡欢,卧病不起了。 他一概不把那些闲话放在心上,反正只要家里的亲人为他高兴就行。 他私底下也曾与父亲海西崖、表叔谢文载以及侄儿海礁讨论过自己会被涂荣征召的缘故。除了麻尚仪的请求外,他给涂金宝授课时的表现,也有可能是让涂荣只对他一人下达召令的重要原因。 别看他好象对涂金宝的功课不是很上心,不止一回让侄儿海礁代教,但涂金宝的射箭成绩在所有功课中是进步最大的。哪怕他力气有所不足,远射成绩不佳,骑术也有很长的路要走,步射时的准头却很不错,相关的理论知识也算札实。落在涂荣眼中,便是海长安这位老师教导用心的功劳。 况且海长安有多年的边城生活经历,熟悉巡边时要经过的多处卫所,更有一手好箭术,身手也不错。他成为涂荣麾下亲兵的一员,不但能补充其亲兵队伍的不足,还能迅速适应远行的辛劳,说不定还能给这群来自京城的同僚搭把手。若是涂荣真的带上儿子涂金宝同行,海长安还能继续给涂金宝授课,管着这个熊孩子,免得他在路上添乱。 海家人与谢文载合力分析了一通,越分析越觉得海长安这封调令来得正常,让他只管安心赴任。他们都跟涂荣有过多次接触,认为他不是个难相处的人。跟着这样的上司,海长安的前程应该比过去更有保障。 海礁还笑着对他说:“二叔,此去巡边,说不定会遇上个把胡人探子、马匪沙盗,你兴许还有立功的机会呢!若是有了功劳,等你回到长安,想要补官就更容易了。我看麻尚仪特地安排你跟着涂同知,指不定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呢!” 海长安有些不以为然:“哪儿有这么多立功的机会?即使真有,也未必轮到我出头,自然是涂大人身边真正的心腹先露脸。我只需要安安分分听从涂大人命令行事,平安撑过巡边之行就好。去年我们从肃州回来时,路上吃了多少苦头。这回再往边疆去,若要急行军,路上怕是要更辛苦些。我一想到那滋味,就什么立功的念头都没有了。” 海礁干笑,心里想想自己两辈子的几次远行经历,深以为然。 海长安调职,海家人虽然高兴,但整体行事还是很低调的,并不会在外头张扬自夸,只关起门来自个儿欢喜,同时也为了替他收拾行囊而烦恼。他们认为这是海长安的一次好机会,但也有人不是这么想。涂金宝年前的课要一直持续到小年夜,他好不容易才抽了个空,跑到海家来找海礁,就想托他替自己向“海教习”赔罪。 涂金宝觉得,若不是父亲为了给自己找个随行的骑射老师,绝对不会忽然召海长安做亲兵,害后者跟着受远行的苦。他平日里与海长安接触,觉得后者是个喜欢过老婆孩子热炕头小日子的人,不喜欢出门。如今自己害的人家要与家人分离出远门,他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海礁再三说自家二叔和全家人都十分欢喜,认为这是涂同知有心提携海长安,涂金宝都觉得他是在拿好话哄自己,并不是真心。海礁无奈,只得强行扭转话题:“你明春要跟着涂同知出行,都准备得怎么样了?射箭功夫倒罢了,那么多人一起走,就算真遇上危险,也用不着你去射箭御敌,可你的骑术得练好了,不然这一路可是要受罪的。除此以外,那沿途要经过的地方,相关天文、地理、特产之类的知识,你都要好好记住,免得涂同知问你,你却答不上来,害得涂同知在旁人面前丢了脸,你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涂金宝忙道:“我近来就忙着这个呢!海教习做了我爹的亲兵,其他几位教习好象真觉得这是什么好差事似的,给我上课时比从前热心多了,简直就象是发了疯,恨不得我今日听他一堂课,明儿就能成状元,如此才好得到我爹的夸奖与提拔。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过的是什么日子!若不是快过年了,我都想装病了。” 别的不提,他装病的技巧还是很熟练的。从前在乡下老家时,他每次用来骗祖母,都是一骗一个准,从来没人怀疑过。 海礁不太相信他的说法,但并没有明着质疑,只道:“反正你要上心,就算过年了,也不能放下功课。到时候同行的肯定不止有你一个将门子弟,周肃君、唐蒙他们都在呢。他们的本事你心里清楚,万一把你比下去了,叫涂同知的脸往哪儿搁?他不高兴了,受罪的还不是你么?” 涂金宝想象了一下那个情形,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确实……我绝不能做垫底的那一个……可这也太不公平了!他们都学了那么多年,我却是刚开始学,哪里能是他们的对手?!” 若是同行的人中有纨绔子弟也就罢了,偏偏其他随行的将领们都很重视这次巡边,家中子弟不够出色的,都不可能被他们选中同行,个个都是英才好苗子。不象涂金宝,兄弟们都学文,又远在京城,涂荣要带儿子,除了他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涂金宝咬咬牙:“罢了!等过了初八,我便提前拿起功课来,用功温习吧。本来我是想过完元宵再说的……” 海礁挑挑眉:“过了小年,衙门就要封笔了,到时候涂同知每天在家,看到你不读书练武,却在玩耍,只怕不会有好话。你既然有心用功,那就提前多温习嘛。” “眼下无妨,我爹暂时没闲心管我。”涂金宝咧嘴一笑,“他今早收到的急报,说是什么胡人三王子死了,胡人要乱了,他忙着跟镇国公商量正事儿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我?” 六百五十七章 到来 海礁被胡人三王子的死讯惊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这么大的消息,他早晚能打听到内情,不必急于这一时。 他陪涂金宝说了一会儿闲话,涂家的亲兵便来催涂金宝回去了。后者虽然觉得有些不耐烦,但还是配合地向海礁告辞,再三嘱咐他,一定要代自己向海长安赔罪,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送走涂金宝后,海礁先去二进院望了一眼。二叔海长安带着妻儿出门去了,眼下不在家,捎话的事只能等晚上再说。他又再看一眼正院,心想这种事现在去告诉小妹也没什么意义,还是先打听清楚细节再说,便转身去了谢文载那儿。 谢文载早就被镇国公府的人请过去了,但曹耕云与陆栢年还在,后者正给金嘉树与吴珂上课呢。曹耕云出来见海礁,小声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听一听?别因为卫学放了假,便荒废了功课。” 海礁苦笑道:“改日再说吧。曹爷爷,胡人三王子的死讯是怎么回事?” “哦,他呀……”曹耕云撇撇嘴,“听镇国公府的人说,好象是在胡人国都遇刺了。刺客据说是个奴隶,是被他折磨得太狠了,才奋起杀主的,但谁会信呢?反正凶手当场就死了,死无对证,还不是任人怎么说?如今胡人太后与王叔彻底翻了脸,已然开战了。这是秋后的事,不过消息刚传回来。这会子胡国正打得热闹呢,连商道都断了。国公府一大早就请了老谢过去,商量后面的应对之策,就怕胡人的内乱会传到我们大楚的边城,又怕会有溃兵乱民跑过来,在边境上惹事。” 自打楚胡两国息战和谈,大楚与胡人是不打仗了,可探子奸细的处境也没好到哪里去。胡国内部纷争不休,妨碍到了西域商道,那些借着商人身份掩饰自己的探子细作,自然也受到了影响。有时候他们从胡人国都探得消息,辗转传回到大楚边军将领手中时,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情报再从边城递回后方,花的时间又更长了。若非如此,胡人三王子秋后便已遇刺,消息也不会到今日方才传到长安城。 曹耕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海礁向他道了谢,便立刻回转家中,打算跟小妹说一声,便前往镇国公府,找周奕君他们打探消息。 海棠听完他的话,便起身回后院去梳头换衣裳。她披上大斗篷,戴了个亲做的观音兜,又将新做的三件同款不同色的观音兜拿包袱布包起,提了马鞭出来,与兄长会合。 海礁露出讶异之色:“小妹这是要与我同去?” 海棠点头:“我就说是去给周雪君、周华君以及吴琼送新年礼物的,进了镇国公府就与你分头行事。你去寻你的朋友,我去找周雪君打听。小姑娘很关心朝廷大事,对边疆的军情也颇为关注,从她那儿多少能打听到些内情。” 海礁想想这事儿也没什么,镇国公府里又不会有什么危险,便答应了。兄妹俩出了院子,在前院跟管家崔伯打了声招呼,便牵了马出来,预备出行。 外头正下着雪,海棠翻身上马,见路上空无行人,便小声问海礁:“胡人内乱,除了边境上可能有些不大太平,我们内陆是不是能过几年太平日子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边境承平,数年内都不会有大战,也就意味着孙家可能会对边军下狠手了。”海礁顿了一顿,“不过孙家如今忙着在朝中争权夺利,未必能腾出手来,对付周家。” “与此同时,暂时不必为边境战事操心的周家,也能腾出手来,把目光转移到京城方面了。”海棠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既然有心再搏一回从龙之功,自然得出人出力才行。” 海礁抿了抿唇。别看如今皇帝好象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所有人都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驾崩的模样,其实他还能撑好几年呢。周家若是出手太早,太快将孙家解决了,对自己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万一皇帝没有了心腹大患,又对周家生出猜忌之心怎么办?可若是周孙两家势均力敌,双方形势争持不下,甚至是皇帝与周家一方处于劣势,叫孙派占了上风,朝中政局又容易生出变故来。 这件事,镇国公父子与谢表叔公他们想到了吗?他是否需要多嘴提醒一声?又该如何开口呢? 涂荣身为皇帝心腹,如今却远在长安,不象上辈子一直守在皇帝身边,给皇帝做臂膀。此事是否会影响到政局? 陶岳提前入阁,对皇帝一方应该更有利吧? 海礁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念头,纷乱如麻。他深吸了几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尽快冷静下来,不然一会儿见了周奕君,他连怎么开口打听消息都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海棠忽然出声:“那边不是庄爷爷家吗?怎么他家门口好象来了很多人似的?又是车又是马……” 海礁愣了一愣,顺着小妹的目光望过去,斜前方果然是庄士同家的方向。他家侧面胡同口那一片都被车马堵塞住了,乍一看去,怕不是有十来辆车。仔细看赶车的车夫,还有下了车的男女仆妇,似乎腰间还系着白布,象是丧家的模样。隔着上百米,海礁海棠都能看到庄家大门是打开了的,隐约有哭声传来。 海家兄妹俩对望一眼,立刻就改变了原本的计划,掉转马头,朝庄家的方向奔去。 到了庄家门前不远的地方,他们遇到了耿则怀老县令的管家。他是刚刚从耿家得了消息,奉主人之命前来打探消息的。 海礁曾跟着谢文载拜访过耿老县令几回,与那管家早混了个脸熟,此刻厚着脸皮过去打听,便得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庄士同的儿媳妇上月在大同忽然去世了,儿子病倒,孙女却连夜收拾了行李,带上家中心腹仆从,迅速离开了大同。她借口要出城为母亲送葬,实际上刚刚将母亲棺木入了土,便立刻带着人往长安赶了过来。大冷的天气,风雪交加,庄士同之子病着,整个队伍全靠孙女支撑,一行人愣是硬撑着到了长安城。眼下他们终于见到庄士同了,便再也忍不住委屈,哭了出来。 耿则怀的管家刚刚才从庄家仆从处打听到了内情,感叹万分:“谁能想到,表少奶奶娘家的兄弟竟然会包藏祸心呢?他想打姐姐姐夫家的主意,以为庄老爷离得远,就顾不上家里了。表少奶奶被她兄弟活活气死,表少爷也被气得吐血病倒。幸好他们家的姐儿处事果断,立刻借口要为亡母送葬,逃了出来,不然还不知道她舅舅家会耍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来害人呢!不过如今表少爷父女俩有了庄老爷撑腰,就再也不用担心别人的算计了。” 海礁听着,心里却隐隐生出几分欢喜来。 庄敏仪来了!她来了长安!她逃脱了舅家的算计! 海礁心中激动,却听得海棠在耳边低语:“赶紧回家报信,让几位爷爷带你来给庄爷爷道恼呀!” 海礁醒过神来,忙牵马转向,朝自家方向急奔而去。 六百五十八章 探病 海家兄妹这一日终究还是没能去镇国公府打听消息。 从庄家大门前离开的半个时辰之后,海家主母马氏带着一双孙儿孙女,连带隔壁的曹耕云、陆栢年来到了庄家。 他们在庄家大门外分别遇上了得信赶来的海西崖与谢文载,众人结伴一同进了庄家的大门。 海棠离开庄家前,特地寻耿则怀老县令家的管家打听过,确定庄士同之子庄清和得的是什么病,回家后就跟曹耕云说了。在长安交游广阔的曹耕云立刻就请动了城中最擅长治疗这种病的大夫,带着一块儿上门来。等与庄士同见过礼,他们顾不上寒暄,就先让大夫去给庄清和诊治了。 大夫诊断的结果还不算太糟糕。 庄清和的身体一向不是很好,此番病倒,是因为骤然发现了小舅子欺瞒自己夫妻、企图夺产的真相,而妻子又因此气绝身亡之故,他一时惊怒交加,才会发病发得这么急。但过后女儿及时请来好大夫,用药缓解了他的病情,又迅速带着他逃离大同城,摆脱了小舅子及其同伙的围困算计,哪怕赶路再辛苦,他心里知道自己已成功脱困,心情也是放松的。再加上这一路上,女儿庄敏仪没少给他喂参片,保住他的元气,使得他的病情并没有因为急赶路而迅速加重,反倒维持在了一定的水平线上。如今到了长安,他有父亲支撑大局,再也不需要操心什么了。只要遵照医嘱,好生服药,安心休养,冬天过去,他的身体便有望好转起来。 听到这个结果,庄士同以及比海家人更早赶来的耿则怀都大大松了口气。站在病人床边上的庄敏仪更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天知道这一路上,她有多么害怕,担心自己的决定是莽撞而错误的,长途赶路会加重父亲的病情,害了父亲的性命。如今知道这么做并没有给父亲带来不可挽回的伤害,她只觉得自己幸运至极,又怀疑这一切都是亡母在天之灵在保佑他们父女俩。 耿则怀客气地请大夫去开方,并询问适合庄清和的补身药膳方子。庄敏仪忙擦去泪水,跟了上去。她还有许多问题想要请教大夫呢。 海礁站在祖父母身后,悄悄打量着庄敏仪的背影,只觉得她比上辈子初遇时气色要好许多。那时候她父母双亡,又遭亲舅舅算计,几乎已是走投无路,人又瘦又憔悴,给人的感觉象是快要破碎的白玉瓶,但又一直碎不了,还能反过来为耿老县令的女儿、外孙操心,甚至有闲心去为他这么一个陌生的路人考虑未来…… 现在的庄敏仪比那时候要强得多了。她虽然遭受了丧母之痛,但祖父、父亲都还平安在世,又成功摆脱了不怀好意的亲人,未来在长安也能过上安稳舒心的日子…… 海礁又想起了曾经的想法。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心跳得别那么快,脸上表情尽可能保持冷静。然后他上前两步,仿佛只是单纯出于好意地安慰着庄士同:“庄爷爷,您如今可以安心了。庄世叔的病没有大碍,只要好生休养,就会好起来的。” 庄士同微笑着点头。 海礁又转头看向半躺在炕上、面上犹带郁色的庄清和:“庄世叔,您也别想太多了,眼下先以休养为要,旁的都可以暂时放下,等您身体好起来了再说。哪怕是为了庄爷爷和庄妹妹,您也要先保重自己呀!” 庄清和不认识海礁,只知道他是父亲友人带来的后辈,但他的话却提醒了自己。看着床边老迈的父亲,还有不远处细心地向大夫询问的女儿,庄清和知道自己绝不能倒下。妻子已经不幸去世了,若是连他都死了,叫老父幼女如何是好呢?他还没有向父亲尽孝,还没有安排好女儿的终身大事,如何能放心离开人世?! 庄清和稍稍振作了精神,坐了起来:“父亲,旁的倒罢了,儿子离开大同前,已经告病,辞了官职,但衙门里几位上锋与京中高官勾结的罪证,儿子都带出来了。眼下他们多半还不知道这些东西落在了儿子手中,需得托可靠之人送进京去,呈送御前,免得叫罪人逃过责罚。儿子的罪不能白受了,儿子媳妇也不能白白丢了一条命!” 庄士同沉吟不语。谢文载在旁问:“大同府出什么事了么?”庄清和不认识他,只知道是父亲的友人,多半也是吴门故生。他尴尬地笑笑,只含糊地说:“侄儿的妻弟企图夺产,其实只是小事。侄儿之所以被逼出逃,其实另有缘故,只是事关重大,大同城里不知还有几人可信,侄儿不敢轻易送出手中的证据,才同意女儿的提议,到长安来寻父亲求助的。” 最重要的是,长安有镇国公府周家,还有今年才调过来的帝王心腹涂荣。这两人都有路子上达天听,比起他在大同想办法将证据一层层递上去,要安全可靠得多。 庄清和说得不清不楚,但谢文载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对庄士同道:“这事儿好办。镇国公府不方便插手大同地方政务,但涂同知却可以给皇帝上密折。回头我跟他说一声就是,你就不必惊动黄知府了。他虽然也可以给朝中上书,却不好过问一千多里外的大同府事务。” 庄士同想了想,便不再跟他客气:“那就拜托你了。若是涂同知要询问更多细节,犬子随时在家恭候他的大驾。他如今的病情,却是不好亲往都司衙门接受问询的。” 谢文载点头。他既然打算帮老友一把,自然就不会让世侄带着病体去受这个罪。 最关心的事情有了解决的方法,庄清和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不等女儿回到病床前,他便已倦极,忍不住昏昏睡去。 庄士同见状,亲手扶了儿子躺下,掖好被子,轻声嘱咐了管家与仆妇们一番,便带着众人转移到前头的花厅去。 路上,他见孙女面上神色也很憔悴,不由心疼地说:“好孩子,你也别太劳累了。到了祖父这里,自有人照看你父亲。你这一路辛苦,也该好好歇歇。万一你病倒了,却叫祖父和你父亲靠谁去呢?” 庄敏仪眼圈一红,低头轻声道:“祖父放心,孙女没事的。” 海礁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想要出言安慰,又怕说话唐突失礼。 海棠生怕自家兄长表现得太过明显,叫人家长辈生出戒备之心来,忙扯了扯祖母的衣袖,小声提建议:“庄家没有主母,庄姐姐好辛苦呀。阿奶,咱们能不能帮帮她?” 马氏转头去看庄敏仪,也觉得她可怜可爱可人疼,不由得点了点头:“这样的好孩子,额们是该帮一帮。回头额们多来几回,看有什么事能帮得上忙的,再替她打听补身的方子去。”又开始寻思,“不知宫里有没有好方子。额得去问问麻大姐……” 成了,有了马氏出面,海家与庄家日后来往便多了。哥哥想要近水楼台,也更有把握了吧? 海棠瞥向呆立在旁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的兄长,心想这个家真的不能没有自己。 六百五十九章 闲谈 众人在花厅里纷纷落座。庄士同命人上了茶水。 由于庄家没有当家主母,而来客中又只有马氏与海棠是女客,马氏便索性挨着庄敏仪坐了,还拉着她的手,亲切地询问着她这一路上的经历,为她所受的苦而心疼着。 庄敏仪不过是豆蔻年华,生得细眉长眼,肤色白晳,别有一种温柔婉约的气质。如今她神色犹带憔悴伤悲,形容消瘦,越发显得纤细柔弱,双目泪光点点,看着就令人不由得生出怜爱之意来。 可若是看她这一副柔弱白莲花的外表,就真以为她是需要依附他人而活的菟丝花,那就太小看她了。母亲骤亡,父亲病重,亲舅舅不怀好意逼上门来,她还能机智地与对方周旋,打消对方的疑心,成功带着父亲与家仆、细软财产,逃离困境,大冬天赶上一千多里路平安抵达长安城,期间没有一人减员,这岂是寻常柔弱少女能办到的事? 若是有人因为她的外表而轻看了她,早晚要吃大亏的。 上辈子她没能成功逃脱,终究还是死在了亲戚与夫家手中,估计是因为全家亲人都已丧生,唯一能求助的亲戚是远房的表叔祖父耿则怀,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势力背景,都远不如庄敏仪舅舅背后的靠山。为了不连累这位长辈,她才会放弃了抗争吧?饶是如此,她也依旧帮助了耿家,顺道帮了海礁一把。她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实在没办法对她苛求太多。 不过,这辈子庄士同不曾遭遇飞来横祸,仍旧好端端地做着他的正五品长安府同知。他的儿子庄清和也只是病重,还未丧命。庄敏仪尚有父祖可依,又及时逃脱了舅舅的毒手,未来必然会过得比上辈子幸福百倍。 海棠静静地观察着庄敏仪,听着她与马氏低声对话。马氏虽然与庄家并不相熟,却已经在短时间的接触中对庄敏仪生出了怜爱之心,哪怕海棠没有再提建议,她也打定主意,要多多关照这个可怜的孩子了。 她还小声提醒庄敏仪:“你娘葬在了大同,将来要不要迁葬还乡,你们家自己商量就行。只是她壮年横死,又是被娘家亲人算计的,必定积了许多怨气。你最好在长安找个有名望的大寺庙,好生替你母亲做一番法事,祈个福,好消除了你娘的怨气,让她早日投胎。这眼看着就是小年了,等到过年时,谁家寺庙都没空替你打醮,要做法事,最好提前去。要是你不知道哪家寺庙好,只管来问额。城里几处有名的大寺庙,额都熟得很。” 庄敏仪本来还真的没想到这一层,闻言忙向马氏道谢,表示自己回头就会跟祖父、父亲商量此事,一定会争取赶在除夕前把这事儿给办了。 马氏见她乖巧,又肯听劝,心里更心疼了,便拉着她的手,继续嘱咐她话。这法事要怎么办,长安城里讲究的是什么规矩,哪家寺庙的祈福法会有名,哪家寺庙的高僧有德行……如此林林总总,说得十分仔细,几乎是手把手教庄敏仪,要怎么处理亡母的法事。庄敏仪也听得认真,生怕漏了哪一句,就会影响到亡母在天之灵。 海棠在旁静静旁听着,并不插嘴。她只是暗暗地给哥哥海礁递眼色,示意他别光顾着往这边看,忽略了长辈们的交谈。若是叫庄士同或耿则怀看出他的企图,心生不悦,给他的追妻之路平添变数,他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海礁收到了妹妹的眼神暗示,十分辛苦才把视线收了回来,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往心上人与祖母那边看。 长辈们这边,谢文载正安慰着庄士同:“大夫说了不会有危险,等管家抓了药回来,就可以熬药给清和喝了。你只管放心,先保重自己为要。你们家如今这个情形,病的病,小的小,还要靠你支撑大局。若是你自己先倒下了,却叫孩子们怎么办呢?” 庄士同叹了口气:“我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转不过这个弯来。清和的小舅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世交家子弟,十来年不见,竟然变得如此面目可憎,连骨肉亲情都弃之不顾了,叫人如何能忍?!清和的媳妇自嫁入我们庄家,一直贤良孝顺,从不曾出过差错,平日里侍候清和也十分用心。她不过就是太过偏着娘家人,信任自己的亲兄弟罢了,却遭此横祸,年纪轻轻就没了。我这个做公公的听了信,心里也不落忍。” “眼下先把这个冬天撑过去再说。”谢文载给他出主意,“先把清和的病治好了,将大同那边的证据呈送入京,后面的事你只管等消息就行。犯了错的人终究会罪有应得的。” “只盼事情顺利吧。”庄士同叹息着摇头。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他倒是能给京中的故交写信,但大同那边背后的人很可能是孙家人,让其他吴门故生掺和进来,也不过是让双方斗争得更激烈罢了。与其将故交们牵扯进来,他还不如先透过涂荣的门路,往京中告了御状再说。但考虑到皇帝对孙阁老一惯的纵容,他又觉得没什么信心。 曹耕云道:“别想太多了,往好处想,这都快过年了,好歹你一家团聚,你这个年也不至于过得太冷清。”庄士同如今儿子、孙女都在身边,怎么也比他妻离子散,只能跟老友们聚在一块儿过年强。 庄士同本来并不觉得这个新年有什么可欢喜的,虽然有儿子、孙女在,却又没了儿媳,但听到曹耕云这么说,想到对方的处境,又觉得自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点头:“家中厨子都跟着来了。你上回不是说,想念我们家从前请客时做的那道鱼羹么?正月里闲了,你到我家来,我让人做给你吃。” 曹耕云晒道:“我要吃鱼羹,也不会在正月里吃。大冬天的,在长安能买到什么新鲜的好鱼?还是等春暖花开后再说吧。” 耿则怀插言道:“南山那边有的温泉庄子,冬天也会有新鲜鱼运到城里卖。你爱吃鱼羹,我打发人买去就是。” 陆栢年笑他:“县衙刚封了笔,你就这么清闲么?真的无事可做,不如到我们那儿去,帮忙教学生?” 耿则怀摆手:“罢了,我都几十年没研究过学问了,比不得你们这些老才子,就别为难我了。” 谢文载觉得耿则怀的态度有些不对,有些过于殷勤了:“耿兄可是有什么为难处?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 耿则怀犹豫了一下,看向庄士同。庄士同便干脆替他开口了:“表兄的女儿嫁在大同。敏仪带着她父亲逃出来时,没法带上她表姑母母子俩,因此一到家,便跟我们说了。表兄的女儿外孙正在夫家受苦呢!表兄放心不下,想要寻人去救,偏又不知该找谁去,如今也只能请你们帮一把了。” 六百六十章 展望未来 耿则怀女儿外孙如今的处境比较麻烦。 耿则怀的女婿姓张,是大同当地的望族子弟,不过是嫡三子而非嫡长子或什么地位重要的家族继承人。他上有地位稳固的嫡长兄,下有深受宠爱的嫡幼弟,本人才能平平,并不怎么起眼,但胜在生了一张好脸,看起来风度翩翩,很适合与外人打交道,便长年为家族打理庶务,时常要往京城或江南去。 然而,他在外人看来似乎是家族中的风云人物,实际上在家中地位远不如兄弟。也正因为他不受重视,才会被家人安排娶了耿则怀这个县令的女儿。 耿则怀本身就是中年才生下了这个小女儿,因此格外宠爱珍重,从小娇养。她嫁人后,与夫婿并不恩爱,但也还算和睦,只是子嗣上艰难些,十几年婚姻下来,膝下只得一子,身体还不是很康健,年年都要病上一场。她夫婿对此很是不满,另纳了好几房妾室,但也只生得一个庶女,怎么吃药进补都好象没什么子女缘份。由于他唯一的儿子就是正室所出,因此这些年与妻子倒也相安无事。 但在去年开始,情况有了变化。 张女婿在京城偶然认识了一位官家千金,虽是高门大户的旁支,却极得嫡支长辈的宠爱。她因为运气不好,新婚不到一年就丧夫守寡了,膝下只有一个遗腹子,交给了夫家养育,自己带着陪嫁回娘家度日。她如今才二十多岁的年纪,不想一辈子清灯古佛,家人也支持她再嫁,但在京城却很难找到门当户对的出色伴侣,便有心在京城以外的地方择配。她偶然遇见了张女婿,一见倾心。张女婿欣喜于自己有望攀上高枝,对方还是有过生养的美貌新寡,陪嫁也丰厚,恨不得立刻就向人家求亲,无奈家中还有正妻嫡子,便嫌他们碍事起来。 张女婿开始折腾自己的妻儿,克扣他们的吃穿用度,又故意阻碍儿子看病吃药。有些做法,就连他父母兄嫂都觉得过分。但他拿出京城那门婚事来做筹码,张家人便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张家上下如今都很想攀上那门贵亲,即使有曾经与耿则怀之女相处和睦的妯娌,也都纷纷变了嘴脸,害得她如今在张家孤立无援,成天担惊受怕,担心哪天一睁眼,儿子就被丈夫给害了。 庄敏仪忧心忡忡地向众人述说着表姑母的艰难处境,道:“表姑母也曾来向父亲、母亲求助,只是母亲听信舅舅所言,反劝她主动提和离,也好退位让贤,保住儿子性命。可张家不肯答应让她带着表弟离开,她又担心表弟留在张家,会迟早被人害了去,故而迟迟不肯提出和离。因担心表姑父会在日常饮食中做手脚,表姑母便带着张表弟搬到普照寺山下的庄子里暂住休养了。普照寺的方丈医术高明,还能给张表弟调养身体。” 就因为耿氏带着儿子搬出去了,庄敏仪带着父亲家仆逃离大同时,没顾得上联系她,只好忍痛丢下她母子二人,先行离去。 庄敏仪对此十分愧疚:“舅舅就是因为张家攀上了高枝,才行事越发张狂起来的。他一心要为张家表姑父出谋划策,在我这里吃了亏,怕是不会放过表姑母和张表弟。” 她一见到祖父与表叔祖父,就立刻把表姑母的情况告诉了他们,求他们尽快派人去把耿氏母子接来。无奈庄士同与耿则怀都有职责在身,哪怕新年有假期,也没法轻易离开辖区。即使能派出家仆,他们也不知自己能不能顺利接到人。 毕竟张家的目的是要让耿氏让位,最好是和儿子一道死去,如此才能让张女婿将京城那位新寡的高门千金风光迎娶进门。若仅仅是耿氏与丈夫和离,留下一个嫡长子,又或是母子俩与张家划清界限,离开张家,都不能保证那位高门千金会满意——她日后若与张女婿有子嗣,怎么甘心让亲生骨肉位居人下,让原配之子占去了嫡长子的身份地位? 耿则怀十分担心女儿与外孙的处境,只能向谢文载等人求助了。谢文载他们虽然没有官身,海西崖的官职也不高,但他们背后有西北边军的实权人物,有镇国公府与陕西都指挥同知,无论是哪一方,若愿意派人帮一把,耿氏母子都有望能迅速脱离险境。 只是,眼下马上就快过年了。北方道路结冰难行,这时候若无正经大事,谁能有面子请动西北边军的将士前往大同救人呢? 就连谢文载,也不由得一时犯了难。 这时候,海礁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唐将军眼下是不是在太原?他年后要赶回长安来为嫡长女送嫁吧?若是能求得他帮忙,不知他会不会愿意派人接耿姑姑母子俩一程?若是耿姑姑母子能随唐将军一行到长安来,料想张家也不敢阻拦。” 庄士同祖孙与耿则怀闻言,立刻将目光转向他:“此事当真?!” 海礁点头:“自然当真。”他将自己听说的唐家消息说了出来,庄士同顿时有了把握:“我原不知道唐家年后便要嫁女,如今知道了这个消息,便能上门去恳求了。我这就给唐将军写信,想必他不会拒绝我所请。” 耿则怀犹豫着问:“这事儿能行么?表弟有把握能说服唐将军?” 庄士同笑笑:“若是旁人,我不敢打包票,唐将军却是一定会答应我的。”他也不说自己与唐将军有什么交情。他连唐家年后要嫁女的消息都不知道,可见跟唐家的关系也没亲密到哪里去。但他既然这么说,众人也只能相信他了。 长安距离太原不近,太原距离大同也有五百里,送信的人光是在路上就得花不少时间。庄士同不敢耽搁,立刻向众人告了罪,便转去书房写信去了。 庄敏仪原还有些懵,但如今也看明白了,她所烦恼的事在海礁一个建议后,便已有了解决之道。她睁着一双美目,看向海礁,满眼都是感激:“多谢你。若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救出表姑母和表弟来!” 海礁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但他没有避开庄敏仪的目光,反倒深深看了她一眼,回了一礼:“庄妹妹不必客气。庄爷爷耐心指点我学问,我一直盼着能有机会回报他。若是这一句提议能帮上他的忙,便是我的造化了。” 庄敏仪只觉得他的目光灼人,脸上不由有些发热。但她没有多想,只为表姑母和表弟有望脱困而欣喜:“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 他二人对视着,互相行礼。周围的长辈们都含笑看着,气氛轻松。 只有海棠知道,这一刻发生了什么。 她不由得翘起嘴角,露出了微笑。 看来哥哥与庄敏仪今生有了个不错的开始。她似乎可以期待他们有更好的未来了。 接下来要跳过几年了。 六百六十一章 四年后 转眼间,四年时光匆匆过去。 德光三十七年的重阳节刚过,陕西乡试便放榜了。长安贡院外头挤满了前来看榜的学子及家眷仆从,周边的茶楼、食铺、酒家也都坐满了人。 海棠就坐在其中一家茶楼的二楼雅间里,与她同坐一室的还有周家三房的表妹周怡君,以及寄居在镇国公府里的吴家遗孤吴琼。她们都是来看榜的,不过并没有跟别人一块儿挤。周怡君与吴琼都打发了小厮去看榜单,她们坐在茶楼里静待消息即可。 周怡君还罢了,一直情绪平静地跟海棠说着话。两人已有大半个月没见面了,难得在外头重逢,她自然要好好跟海棠聊一会儿天的。但吴琼却心神不定,时不时地就探头往窗外张望,根本没留意到两位闺蜜在聊什么。海棠叫她,她还回不过神来:“什么?” 海棠无奈地笑了笑:“着急什么呀?你哥哥能考上固然是好事,没考上,再努力就是了。他正经拜入我表叔公门下读书,至今还不到五年,已经考得秀才功名在身,还被那么多长辈认为,完全可以来乡试下场试试水了。有这样的成绩,他迟早会考上的,你不用这么担心。” 吴琼干笑了两声,走回桌边坐下:“我这不是……担心他万一落榜,会很失望么?那么多人看好他,他却没能考中,心里不知会怎么想……” 周怡君道:“他还是第一次参加乡试呢,考不上也是寻常事。世上能一次就考过乡试的人有几个?况且你哥哥年纪还轻,将来有的是机会。你不必担心。” 吴琼叹了口气。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呢?自打母亲前年因病去世,她如今就只剩下堂兄一个亲人了。这两年兄妹俩相依为命,多亏有镇国公府照应,又有谢、曹、陆三位先生关照,他们的日子才能过得安安稳稳的。只是他们兄妹一年比一年大了,总是依靠镇国公府,也不是长久之计。最要命的是,自从母亲去世后,归家两位舅舅便时不时派人送信到长安来,打着探望外甥的旗号,叨扰镇国公府,又往外放流言,质疑妹妹的死因,企图往镇国公一家头上泼脏水。 他们若真的对归夫人这个妹妹如此关心,怎的她病了好几年,也不见他们来探望一眼?明明归家两兄弟在京城一直闲赋在家,根本没什么好忙活的。 吴琼心里对舅舅们早就生出了厌恶与憎恨,只是身为晚辈,不好公然与长辈闹翻罢了。她私下与堂兄商议,都有心要搬出国公府,不能再总是麻烦周家人了。倘若堂兄能考得举人功名,便有望说一门好亲事,借此机会在长安城中置办下一处房产,从此独立门户。举人功名也能挡住归家兄弟的所谓“关心”,避免他们找理由把外甥女吴琼接走,使得吴珂以及镇国公府行事所有顾虑。可若是堂兄未能考上,只有秀才功名在身,兄妹俩年纪又不大,根本挡不住归家兄弟,只怕镇国公夫人是不会答应放他们出去的。 事关自家兄妹日后的生活,吴琼怎能不对这一科乡试的结果上心呢? 虽说吴珂即使落了榜,三年后也还能再试。可镇国公夫人已经开始替兄妹俩留意婚配,三年后,吴琼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嫁人了,就算搬离了镇国公府,也不能与堂兄一同搬进新家去了。 她揪着自己的袖子,犹自纠结着。 海棠见她又开始走神,笑了笑,也不去打扰,转头去继续跟周怡君聊天:“你觉得你伯父这一科能中吗?他若是能考中,只怕就要抖起来了。” 周怡君抿唇笑着摇摇头:“就连秀才,他都是考了许多年才考上的,上一科乡试时,他来凑热闹,写的文章就没少被人笑话粗鄙。如今不过才过去三年,他怎么可能轻松考上举人?祖母曾私下让人拿了他的文章去给谢先生看过,谢先生说他火候还差得远呢。若是勤奋一些,再得一二名师指点,兴许到了五十岁上,就有望中举了吧?” 然而周晋浦从来就不是什么勤奋好学的人。在长安地界上,也没有哪个圣母心的读书人,会受得了他的坏脾气坏名声,愿意收他做学生的。他能考中秀才功名,已经是他父亲周世功亲自辅导数年,呕心沥血的结果了。然而如今连周世功都没耐心再指点长子的学问,丢开手让他自行温习去,他也很快就失去了在父亲眼皮子底下一天苦学六个时辰的好习惯,重新变得懒散起来,能通过乡试才有鬼了。 周怡君实在不想说太多周晋浦的事。这几年里,她与祖母、父亲母亲以及弟弟们在一起生活,日子过得平静而顺遂。祖父周世功则常年待在庄子上,不是教导长子周晋浦、长孙周良候读书,就是关照曾家的两个外甥,每月最多只在城里的家中待上三五日。他与妻子、幼子见面少了,争吵也少了,关系倒还算融洽。只是周怡君想起祖母在正院上房里偶然露出的寂寞寥落表情,心里便忍不住对祖父生出几分怨气来。对于祖父所偏爱的伯父,她没有半点好感,根本不想提太多关于他的事。 她今日只是来陪朋友看榜的,自然不想让不相干的人影响了心情。 她换了话题,问海棠:“姨奶奶近日身体如何?前儿听祖母说,姨奶奶正想采买些好枸杞,用来炖药膳汤水,为姨祖父进补,只是外头市面上的枸杞都不能让她满意。正巧我家里有人刚送了一车枸杞来,都是上好的品质,颗颗看着都有黄豆大小。你家里还要不要?若是要,一会儿我回了家,就告诉祖母,让她老人家给你家里送半车来。” 海棠笑道:“这个就不用了。昨日崔伯在外头刚买了一批好枸杞来,听说都是宁夏中卫来的,颗粒饱满,颜色也红艳。我估计跟你们家新得的那一车是一批进城的。我阿奶得了这一批枸杞,足够配药的了。你们家再送来,可就真的吃不完了。” “吃不完,就拿去送礼。如今时兴用药材送礼,正好省一笔银子。”周怡君叹道,“多亏了当年姨祖父牵线搭桥,让我爹能为宁夏中卫的旧同僚们打开这条商路。宁夏中卫如今日子过得比从前强多了,再也不用为衣食操心。我爹就算留在长安任职,心里也不必总是牵挂着故人,觉得自己丢下他们回来享福,心中有愧。” 海棠笑了笑:“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还要多谢晋林表叔指点我哥哥兵法战策呢。如今武举乡试刚刚结束,虽然结果还没出来,但我哥哥通过的可能性很大,马上他就是有功名的人了。这都多亏了晋林表叔的指点!” 表姐妹俩还在这里互相客气,吴琼忽然发出惊呼:“来了!我们家的人看完榜回来了!”两人忙转头过去,与吴琼一同凑到了窗前,看着吴家的小厮朝着茶楼方向急奔而来。 六百六十二章 落榜 金嘉树与吴珂都乡试落榜了。 吴家小厮在榜单前来来回回看了三遍,都没能找到自家少爷的姓名,失望地到茶楼报了信。在楼下雅间里等候消息的吴珂虽然早就预料到自己不一定会中举,听到准信后,心中也忍不住生出失望之情。 同样在雅间里等候消息的金嘉树没有说话,也没有安慰吴珂。他自己的成绩还是未知之数呢。因此能安慰吴珂的,就只剩下海礁了。 不一会儿,周小见与卢尕娃也赶到了。他们同样未能在榜上看到金嘉树的名字,但却在副榜上看到了,还看到了吴珂的姓名。 金嘉树位列副榜第一,吴珂则是副榜第三。师兄弟俩都差了点运气,距离中榜不过是一步之遥。 吴珂听说这个消息后,倒是稍稍振作了一些。副榜虽然比不得正榜,但他能在副榜名列第三,也说明他只是差了一点火候,只要多努力,下一科定能得中的。他如今还年轻,三年后也不过是二十出头,考中了也仍旧算是少年举人,青年才俊,未来前程大好,就算今科落榜,也没必要太过伤心。 他还倒回头来安慰金嘉树呢。比起他这个副榜第三,金嘉树的副榜第一显得更不走运了。这跟正榜最后一名有多少差别?兴许就是考官一个念头的事。 金嘉树面上的惊愕表情迅速消失了。他平静地接受了同窗好友们的安慰,并没有露出任何失望、气恼的情绪。就象吴珂所说的,他们还年轻,三年后中举也不过是及冠的年纪。对比那些头发花白了还在拼乡试的老秀才,他们拥有更充足的时间,实在没必要着急。再怎么说,他这个十七岁的秀才,在长安也是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强了。 金嘉树平息了一下心情,看着吴珂脸上的表情,知道他此时绝对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欢喜。就算在副榜名列前矛,落榜就是落榜了,终究比不得中了正榜的人风光,有什么好值得庆幸的?况且吴珂身为吴文安公之孙,身上肩负着重振家族的责任,平日里也向有才名,却在陕西乡试中落榜,还不知道会被人如何议论呢。况且吴珂对自己中举后的生活是有计划的,如今落榜,什么计划都要泡汤了,心情怎么可能好得起来呢?如今他还能在脸上挤出笑容来,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 金嘉树顿了一顿,低声给吴珂提了个建议:“我们上了副榜,名次还靠前,不知道是否有望入国子监?” 吴珂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这……照理说是能上的,可进了国子监,也不过是多了名师教导罢了。如今我们有谢老师在……” 吴珂犹豫了,金嘉树却道:“谢老师可能也想回京呢?再说,如今国子监里的先生们,应该有好几位是你祖父昔日的门生吧?他们大约更希望你能回京城去,也乐意多多指点你。” 吴珂不吭声了。这是大事,他之前都没考虑过,心里没底。但若是能回京城去,那自然更好。镇国公府对他堂兄妹二人是没说的,但京城毕竟是故乡…… 但想到孙贵妃与孙家人还在京城高高在上,他又生出几分惊惧之心来,拿不准主意了。 海礁在旁冷眼看着金嘉树几句话就让吴珂安静了下来,不再翻来覆去地絮叨着“能上副榜已经很了不起,没必要失望难过”的话,心里明镜似的,早已猜到了金嘉树的用意。 说实话,吴珂的话固然有道理,但对着一个刚刚才为自己落榜一事感到失望的人重复说没关系,后者心里大约也不乐意听吧?况且金嘉树的功课一向很好,考前几次演练都很顺利,拿着几位师长们出的题目写文章,也都写得很不错。今年乡试的题目,谢文载为两个学生押题时稍稍挨了点边,金嘉树事前准备得很充分,也试写过几篇类似的题材。乡试过后他回到家把在考场上写的文章默写下来,谢、曹、陆、庄四位师长看过后,都觉得他有望上榜,最后的结果却只是副榜第一。这叫金嘉树如何不失望呢? 就连海礁,都觉得有些意外呢。 只是这话,他当然不会当着金嘉树的面说,只能低声道:“回头我找人打听一下,看你的文章是不是哪里有错漏之处,才叫考官黜落了。否则,表叔公、曹爷爷、陆爷爷和庄爷爷都说能过的文章,怎么会没被点中呢?” 金嘉树忙道:“若是太麻烦就算了。终究是我文章火候不足,又或是粗心大意出了疏漏之故。那么多十年寒窗的前辈们落榜,都还继续虚心苦读呢。我不过是末学后进,哪里就敢说,自己一定能中呢?会落榜,也是合情合理的。” 海礁笑笑:“没事。若是打听不到就算了,能打听到,你也知道该往哪边改进,下回乡试就不会再犯这个错了,这难道不是好事么?” 金嘉树笑笑,接受了海礁“他落榜并不是因为文章比人差,而是不小心出了疏漏”的说法。但事实上,他心中另有猜测,只是此时不便说出来。 他换了话题:“今儿是出来看榜的,如今结果已经有了,我们也该回去向老师们禀报了。但愿老师们别对我们太失望才好。” 吴珂回过神来,想起一会儿还要去见几位老师,不由得头痛了。但在见老师之前,他还得先应付在楼上雅间里待着的堂妹。堂妹对他这一科寄予厚望,他一会儿该怎么跟她说呢? 吴珂唉声叹气地走在前头,只希望一会儿妹妹不要在外人面前哭出来。海礁与金嘉树落后一步,并肩走出了茶楼,看着茶楼内外或是大喜,或是痛哭的众位士子们,两人对视一眼,心情都有些沉重。 海礁低声问金嘉树:“小金,你方才问吴珂国子监的事,是不是也有心要入监读书?” 金嘉树低声回答:“他有吴门故生为援,若想进国子监,肯定比我容易。”而吴珂要是以陕西乡试副榜第三的身份成功进了国子监,他这个副榜第一也同样有资格入监,到时候他就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进京了。他想借吴珂的手,试探一下宫中那位九五至尊。 海礁不知道是否也猜到了一这点,没有吭声。金嘉树便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海哥乡试得中,明年就要进京去应会试了吧?倘若我能顺利入国子监读书,说不定还能与你同行进京呢!” 海礁眨了眨眼,笑道:“若是你我能一块儿进京,那自然再好不过,可武举乡试的结果还没出来呢,我可不敢夸口,说自己已经中了……” 六百六十三章 内情 海棠跟着兄长海礁,以及一众表亲、友人,离开了那座茶楼。 上马车的时候,吴琼还在呜咽。她为了堂兄未能上榜而伤心,更难以接受的是,堂兄居然是副榜第三,距离上榜就只差三个人而已。这到底是运气不好,还是哪里出了差错?若是堂兄的文章再写得好一些,又或是阅卷的考官高抬贵手,她堂兄是不是就能高中了?那她与堂兄想要搬出去自立门户的梦想,就能实现了吧? 然而,堂兄落榜,以后一切梦想都不必提起了。 镇国公夫人已经替她看好了几个夫婿人选,只等堂兄乡试结果出来,便要正式开始商议了,如此才好在明年她母孝期满后便办婚事。堂兄还能等三年后再卷土重来,她却没办法再耽搁下去。难道她这辈子,就永远不能在自己家里生活一天吗? 她出生在外祖家,在慈宁宫与承恩侯府长大,又在镇国公府生活至今,将来出嫁,便要在夫家生活。她什么时候,才能在真正属于自己的家里过一天日子?! 吴琼的眼泪根本没办法停下来。吴珂心中愧疚,只能低声劝抚着,把堂妹扶上了马车,然后尴尬地向众人辞别。 众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干笑着各自上马上车离开。海礁海棠顺道送了周怡君一程,金嘉树则先行回家去了,他还得向老师谢文载禀报乡试的结果。 海棠与周怡君坐在马车里,听着海礁嘱咐车夫的声音,倒是齐齐松了一口气。接着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怡君压低声音说:“琼姐儿对她堂兄这一科的成绩好生在意呀!没想到她会哭得这么伤心。其实何必呢?吴家兄长年纪还轻,这一科不中,下科再试就好了。他才多大的年纪,就已经名列副榜第三,下一科若无意外是稳中的。那时候他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已是世间少有的青年俊杰,琼姐儿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海棠倒是从吴琼的书信中察觉到一点她的想法:“他们堂兄妹好象早就有了打算,若是这一科吴珂得中举人,便会向镇国公夫妇提出请求,要搬出去自立门户。吴琼一直有心摆脱寄人篱下的生活,如今梦想破灭,自然会伤心难过。” 周怡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虽然镇国公府对吴家兄妹一向很好,但住在别人家中,又怎比得自己当家做主的日子松快?况且吴琼自打出生,就一直寄人篱下,怎会不盼望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呢? 周怡君又想起了一件事,凑到海棠耳边小声说:“我听我母亲说,镇国公夫人跟周六夫人正替琼姐儿相看呢。她再过半年就出孝了,现在挑好了人家,半年后便可以相看,明年下半年便可出嫁。她明年就十八了,实在不好再耽搁下去。不是我们周家不想留人,而是怕他们吴家那些门生故旧说闲话,道是我们周家不肯替她操办婚事,是有心要把人留在家里。” 天可怜见!周家若有心要让吴琼做自家儿媳妇,不管是嫡支还是旁支,有这个心,早几年就该提出来了。可当年归夫人想把女儿嫁进镇国公府时,镇国公夫妇就没答应,承恩侯夫妇也婉拒了。那时候没答应的事,现在也不会点头的。镇国公夫人替吴琼相看的,都是长安本地的书香名门、世家大族,专挑门风规矩都清正仁厚的那一种,挑的也是这几家里才貌出众、品行端正的年轻子弟,绝对不会让吴门故生们挑出错来。 这原也是镇国公夫妇的好意。周家子弟出众的虽多,但大多数人只要身体康健,没有坏毛病的,都要往边疆去驻守。万一遇上大战,阵亡也是寻常事。若是吴琼嫁的人遇到这种事,叫她怎么办?还不如嫁进书香大族中去,在长安城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夫婿争气,还能上京赴考,科举入仕,如此才不会辱没了她吴家后人的名声。 镇国公夫妇也问过吴珂的意思,吴珂是赞同的。吴琼本人也没有异议。只是想到她自己这辈子还没有过自己的家,将来就算嫁入书香大族,也不可能当家做主,她的心情大约会有些复杂吧? 海棠没有多说什么,只小声对周怡君道:“若是吴姐姐实在不想这么早出嫁,多拖两年也没什么。一来是她如今母孝未满,若是非要坚持等出了孝再相看,别人也挑不了理;二来是她在长安毕竟是客居,兴许她更想嫁回京城呢?若是她夫家在长安,将来吴珂考回京城去重振门楣,她岂不是就要被落在长安了?就算她嫁的夫婿是书香子弟,也不代表就一定能通过乡试,进京谋前程,万一他一辈子就只能止步于举人功名呢?吴家如今就只剩下吴姐姐和吴珂两人了,若是因为婚姻,使得他兄妹二人日后不得不分隔千里,数年都难以相见,也太可怜了些。” 周怡君顿时肃然:“海姐姐这话倒也有道理……其实镇国公夫人不是没想过,在京城给琼姐儿说亲,可京城毕竟有孙家在呢,归家兄弟又很可能会仗着舅舅的身份找上门来……相比之下,琼姐儿留在长安更稳妥些。如今也只能期盼她将来的夫婿能争气一点,能考进京去了……” 表姐妹俩闲谈着,不一会儿便到了周家三房。周怡君下车进门,海棠海礁兄妹俩也顺便去给姨奶奶周马氏请了安,略坐了一坐,方起身告辞。 不是他们不愿意在周马氏这儿多做一会儿客,而是如今周家三房也正混乱着呢。 周晋浦夫妻带着长子为了乡试搬回祖宅,一直逗留至今。听说今科自己又落第了,周晋浦便大发雷霆,在东院摔东西骂人,打了老婆又打儿子,听得周世功火冒三丈,赶过去与长子对骂,正闹得不可开交。 虽说周马氏早已不管丈夫与继子的事了,家中中馈也交给了儿媳妇打理,哪怕听到东院传来的喧闹声,也能淡定安坐,可海礁海棠兄妹俩完全不想掺和姨奶奶家的家务事,自然要赶紧告辞出来,省得尴尬了。 兄妹俩出来时,并没有坐车,倒是骑了两匹马,如今翻身上马,便直接往家的方向赶去。 到家后,海礁将马交给了大壮,便自行去找谢文载等长辈了。他料想金嘉树回来后,应该也是优先去了老师那儿,而不是回了家里。 海棠则回正院去见祖母马氏了。一进屋,她便看到马氏一脸严肃地跟崔婶说着什么。她上前请安,不等蹲下身去,就被马氏急急拉到炕边问:“听说小金乡试落了榜,真的假的?” 海棠点头:“是,周小见去看过了,金大哥名列副榜第一,不在正榜上。” “那就是了!”马氏与崔婶对视了一眼,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麻大姐说这个成绩有猫腻,估计是有人故意叫小金落榜的,不然咋能这么巧?!” 啥? 海棠眨了眨眼,瞬间降低了说话的声量:“怎么回事呀?” 六百六十四章 辛知府 麻尚仪回长安四年有余,当然不会满足于过清闲的退休生活,又或是给金嘉树做管家老妈子而已。 她这几年里在长安不显山不露水的,已经建立了庞大的人脉网,不但上层权贵圈子里的消息她一清二楚,就连底层三教九流的情报,她想知道,也随时会有人给她报上来。 至于她通过慈宁宫旧人以及麻家老姑奶奶这双重身份,在长安城里结交的官眷贵妇,就更是数不胜数了。 海礁自问在情报工作上素有专长,但很多时候也会忍不住在私下感叹,自己没有麻尚仪消息灵通,姜果然还是老的辣。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活过老嬷嬷三分之二的岁数,比不上老人家,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过,海礁的人脉网、情报网是私底下靠自己去打造的,自然比不得麻尚仪有慈宁宫、皇帝与镇国公府三重靠山撑腰,在长安城内地位超然,谁都要敬她三分,消息比他灵通,倒也不出奇。 只是,今日乡试才放榜,海家兄妹看完榜后绕路去周家三房待了一会儿,回到家里,祖母马氏便已经从麻尚仪处听说金嘉树的成绩有问题了,这情报收集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 海棠很有兴趣想知道,麻尚仪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又为何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来? 马氏对此倒是说不清楚。她方才在金家那边陪麻尚仪唠嗑呢,春雨忽然进屋,把一封信交给了麻尚仪,后者看信看到一半就变了脸色。 说实话,马氏认识麻尚仪好几年了,自问从未见过她有脸色如此难看的时候,也不知道信里到底是怎么说的,她看完信便忍不住脱口而出:“我就知道!定会有人对乡试榜单做手脚,不叫哥儿得中的!” 马氏当时一听,也震惊了:“咋回事?金小哥的乡试出岔子了?” 麻尚仪回答说:“榜单不对,他原本应该中了的,拆封揭名后才被人黜落下来。这是知府做的主。他一力孤行,旁的考官看不过去,也叫他镇压下来。这种事若传出去了,对长安府的名声又有什么好处?简直是胡闹!” 麻尚仪也不说是谁告诉她的消息,匆匆向马氏告罪:“我得出去一趟,找人打听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家去吧,改明儿闲了再来。” 马氏闻言只好回家来了,但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便跟崔婶私下议论。 海棠听了,想了想:“这听起来象是亲眼目睹了知府在拆封揭名后改变榜单排名的人,心里存了不忿,出了贡院后,便给麻嬷嬷写信告密来了。这人估计不是考官便是贡院里的办事人员,而且地位不低,不然也不能知道这种机密之事。” 马氏觉得很有道理,小声说:“额听说麻大姐有个侄儿,娶的就是学官家的闺女,给她通风报信的,说不定就是麻家的亲家咧!” 这件事海棠就没法去深究了,反正麻尚仪如今在长安城里人脉深厚,总能有办法打听到消息的。 只是,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金嘉树原本乡试上了榜,却被知府故意撤了下来,那又是什么缘故? 如今的长安知府已经不是黄大人了。黄知府六年任满后,便以优异政绩升迁进京,如今已贵为大理寺卿。黄捕头也顺利跟着黄知府去了京城,虽说依旧只能做个捕头,但大理寺的差官与长安府衙的差官,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他如今有妻有女,有人照顾神智不清的老娘,妻子还给他生了个白胖儿子,一家子日子过得美满,事业又有了新气象,可以说是春风得意。今年他托人给长安的故人亲友捎信送礼来时,还算上了海礁那一份呢。 黄知府离任后,新来的知府姓辛,亦是年富力强的皇帝心腹,还娶了个继室夫人,是乾清宫里的持香宫人出身,皇帝亲自赐的婚。这位辛夫人把辛知府原配留下的儿女照顾得很好,自己虽无生养,却能得到一家老少的敬重与信任。她随夫到长安来上任后,麻尚仪知道她也是宫人出身,曾设法与她攀上了关系,不过双方至今只在表面上维持友好关系,并不算亲近。辛知府与辛夫人都有资格给皇帝上密折,但他们送信进京,从来没用过林侍卫从京城带来的那批人手。 麻尚仪这边从来没觉得辛知府夫妇有什么问题,辛知府先前接见城中青年才子们的时候,金嘉树与吴珂位列其中,他的态度也十分和气,夸奖了二人的才学与天赋,还鼓励他们努力学习,争取早日在科考场上考出好成绩,哪里有半点想要打压的迹象? 那他这一科乡试忽然来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海棠心中嘀咕着,只提醒马氏,等麻尚仪回家,记得向她打听个中内情。倘若辛知府对金嘉树有敌意,只是从前掩饰得好,那金嘉树就得多加提防了。一旦辛知府存了打压他的念头,辛知府在长安一日,金嘉树就一日无法通过乡试,那也太耽误事儿了。他得早日想办法摆脱这个困境才行。 马氏也深以为然:“这事儿你表叔公他们大约还不知道咧,也不知道事后是否真的有消息传出来。若果真如此,有了小金这一个例子,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例子?底下落榜的考生,真能甘心接受么?!” 万一闹出了乡试舞弊的丑闻,不但整个长安官场都得在全天下人面前丢一回大脸,涉入其中的金嘉树、吴珂等人,科举仕途也会受到牵连,那影响就大了去了! 马氏啧啧摇头:“辛知府图啥呀?!他来了两年,名声一向不错的,何苦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海棠沉默不语,听得院子里有动静,猜测是兄长海礁回来了,便起身出了屋子,跟着海礁进了东厢房:“哥哥在表叔公那边如何?” “还能如何?”海礁漫不经心地道,“表叔公与曹爷爷、陆爷爷都很意外,他们明明觉得小金的文章是应该能得中的,顶多就是名次差一些。不过乡试嘛,只要不是前五名,排行在前和最后一名差别不大,只要会试时的名次高就可以了。他们觉得小金可能是遇上不喜欢他这种文风的考官了,叫他别灰心,下次再考就是了。小金心情也挺平静的,还反过来让几位长辈别难过呢。我刚刚陪小金回家去了,本来还想多宽慰他几句的,反被他打发回来。我想他大概也想要静一静吧,就没再打扰他。” 海棠想起今日金嘉树知道自己成绩后的表情,抿了抿唇:“麻尚仪那边收到消息,金嘉树本来是被取中了的,拆封揭名后,辛知府特地黜落了他,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如今麻尚仪出门找人打听消息去了。我怀疑……她可能事先就有所察觉,金嘉树大约也猜到了几分。” “什么?!”海礁吃了一惊,“辛知府么?为什么?他不是皇帝的心腹么?!” 六百六十五章 金家二房现状 海礁对于现任的长安知府当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他早就打听过辛知府的出身、背景,甚至还知道,辛知府高中进士的那一年,会试的主考官难得的既不是孙阁老,也不是孙阁老的党羽,而是一位很有名望又没怎么卷进朝中政斗的大学士,乡试时的座师同样与孙派没有瓜葛。因此,辛知府连师门与官场背景都足够“清白”,怪不得会得皇帝看重,近十年来连连提拔,还能放心放到长安知府这个位置上来。 而辛知府本人名声不错,才干也有,在长安知府任上战战兢兢,没出过什么差错。与前任黄知府相比,他可能跟镇国公府的关系冷淡些,但与陕西都司则相处融洽,从不会故意跟本地军政大佬们过不去。陕西官场的气氛整体是和睦的。 这样一个人,有什么必要在乡试榜单上做手脚呢?他难道就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了? 若他真有意打压金嘉树一个小秀才,在阅卷的过程中发表意见就可以了。照海棠从祖母马氏那里听来的消息,金嘉树原本的成绩并不算突出,在榜单上的位置也靠后,可见文章还有许多不足之处。辛知府随便找个理由贬一贬,把人踢出正榜,又算什么难事呢?其他的考官们只会把精力放在那些名列前矛的才子文章上,又怎会在意一个成绩中下的士子的排名?可辛知府非得等到拆封揭名,再做手脚,还当着在场那么多考官的面做,也未免太不爱惜羽毛了吧? 海礁理解不了辛知府的用意。 不过,辛知府的夫人便是乾清宫旧人,夫妻俩都算是皇帝心腹。他总不会无缘无故就跟金嘉树过不去。难道是皇帝授意的? 海礁与小妹海棠对视,皱起了眉头:“宫里……出什么变故了吗?我记得先前听说的消息,许贤妃依然极得圣宠,皇帝那年病重时,坚持下旨命八皇子出阁读书,还安排了几位有名望的翰林学士做他的老师,几乎已算是向世人表明他属意的储君人选了吧?皇帝病愈后,这事儿也没更改。朝里朝外应该都对储君人选心里有数了。皇帝甚至还降过孙贵妃的位,让她从贵妃沦为嫔,位居许贤妃之下。只是后来孙嫔在御前苦苦哭求忏悔,还病得快死了,皇帝才看在过去的情份上,重新恢复了她的贵妃身份。可孙贵妃后来病情好起来了,皇帝便对她态度冷淡了许多,只独宠许贤妃一人。照理说,皇帝对许贤妃应该没什么不满才对呀?为何要阻碍小金考取举人功名?” 金嘉树只用了四五年的时间,就考得了秀才功名,还能参加乡试。他有多努力,海礁全都看在眼里。想到好友寒窗苦读,一心只盼着能进京与亲人团圆,却被皇权所阻,他心里便忍不住生气。 海棠想了想,小声道:“兴许就是因为皇帝对许贤妃没有不满?他只是不想让金嘉树进京而已?虽然外人都以为金嘉树是许贤妃的外甥,但实情如何,你我是知道的。金嘉树也算是许贤妃的一个把柄。大概皇帝不想在储君之位尘埃落定之前,生出什么变故来吧?” 海礁挑了挑眉,抿唇道:“这话虽有道理,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人能在小金与许贤妃的真正关系上做文章,牵连到八皇子身上呢?!” 这几年里,金嘉树一直安份地待在长安城,除了偶尔和他们这些朋友出城跑马游春,几乎连城门都不出。麻尚仪负责替他打理中馈,私下十分节制地往外放消息,只声称他是宫里某位娘娘的娘家亲戚,连知道他与许贤妃有关系的人都不多,还有人误会他是周家的姻亲晚辈,与他有亲的是周太后呢,更别说是知道真相的人了。连镇国公府都不知道的事,长安城里其他人又怎么可能知晓? 林侍卫待在金家这几年,除了给金嘉树做护卫,顺道教导他骑射以外,也没闲着。他固定每年往郧阳府和蜀中各去一次,就是为了确定金家二房幸存的人没有出什么变故。 其中金淼的前妻因为进蜀不久就改嫁给一个富商做了妾,后者与当地官员有姻亲关系,为了不打草惊蛇,林侍卫确认了她与两个女儿都对金家往事一无所知后,便打消了暗杀的念头,只安排了人手远远盯梢。今年春夏之交,他才去过蜀中一回。 至于金梧,当年给那屠夫家的闺女做了上门童养婿,可不到一年就暴露了罪犯后代的身份,读书也没读出个名堂来,待遇立刻大降,被未来岳父喝斥着去做脏活、重活,还总是挨打。他受不了,寻机私逃,却中途被发现,又被抓回去,重重打了一顿,从此老实了,至今还在那屠夫家里做小工呢。至于童养婿什么的,自然不必再提。屠夫的女儿已经另择了婚事,今年就要完婚了。林侍卫正预备在冬天来临之前再去郧阳一趟,确认最新情况呢。 这流落在外的金家二房成员是这样的处境,回归老家遵化州的那几人,自然也没出什么岔子。 金大姑在三年前扶棺返乡后,便因为旅途劳累而大病一场,勉强挣扎了大半年后,终究还是没能熬过那一年的冬天。没人对她的死起过疑心。她的后事是金家族人帮忙办的。如今连金嘉树这一支的祖屋、祖产与坟地,都交由金家本家代管了。金嘉树与本家的长辈每年都有书信往来,一切都很顺利。 胡家兄妹那年跟着金大姑回乡后,便回到胡家生活了。他们的父亲虽然知道自己不会再有其他孩子,但想到当年他们被金柳氏姐妹教唆着诬告自己,依然无法原谅,时不时的便要打骂他们。胡家的人也不拦着,都视胡家兄妹为眼中钉。胡应元心怀怨恨,得了慈宁宫旧人当中一位出宫回乡荣养的老公公提携,安排到自家产业里做个伙计,他便索性带着妹妹搬出了家,在外租房度日。前年他们父亲病情加重去世了,他们兄妹二人回去为他送了终,也不跟胡家人争什么财产,反而彻底与胡家划清界限,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如今遵化州内的舆论都不再说胡家兄妹心硬、不孝,反而议论胡家人为了争产而挑拨胡员外与儿女的关系,故意往胡家兄妹身上拨脏水。胡家名声更差了,胡应元兄妹的形象却大有好转。今年年初胡应元曾有信往长安来,当时提到,妹妹已经跟另一位慈宁宫旧人的干孙子议定了亲事,男方家境殷实,明年就要完婚了。 谁也没提起,胡玉芝曾经跟金梧有什么婚约的话。 最有可能知情的金大姑已经死了好几年,柳黛娘的一双儿女都在慈宁宫旧人的眼皮子底下生活,清楚许贤妃当年旧事的金二老太太、金鑫、金柳氏与金淼,全都化为了白骨。眼下还有谁能对许贤妃造成威胁? 皇帝有必要对金嘉树如此提防吗? 六百六十六章 对谈 金嘉树回到家里后,独自在书房里坐了很久。 等到他察觉到书房里来了其他人时,天色已经擦黑了,隔着院墙传来了隔壁邻居做晚饭的烟火香气。 他抬头看着静静走进屋中的麻尚仪,起身无言地向她行了个礼。 “哥儿坐吧。”麻尚仪面上带着倦色,在炕边坐下了,“乡试的事……已经是这样的结果了,哥儿也不必太过沮丧。你还年轻,将来还有的是机会,继续用心读书,以待下一科吧。” 金嘉树淡淡地道:“嬷嬷,我不在意自己因为学识不足而落榜。我学问不到家,努力再学就是了。我相信自己终究能有学成高中的那一日。可若不是我的学问不足,而是有人故意不让我中举,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您不必对我有所隐瞒。无论是什么缘故,您总得叫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是谁在与我过不去?我便是死,也得做个明白鬼才行。” 麻尚仪叹了口气,闭了闭眼,才重新睁开道:“有时候,知道的事情太多,对你没有好处。你何苦问得那么明白呢?太后娘娘与许娘娘总归不会让你吃亏的。你小孩子家就不能老老实实听从长辈吩咐么?这些事,你即便是知道了,又能做什么?” 金嘉树没有回答,反倒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看来我乡试落榜,果然有猫腻。是谁在背后捣鬼?能对乡试榜单下手……是知府大人么?可知府大人又有什么理由与我一个小秀才过不去呢?我听说知府大人亦是皇上的心腹,难不成是皇上不想让我考取举人功名,进京去与……‘姨母’相见?” 麻尚仪心知金嘉树是个聪明孩子,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猜到了真相,不由叹道:“确实是辛知府特地把你的名字从正榜上黜落的。你也别怪他,他奉旨行事,亦是不得已。他原本不知道你有本事上榜,因此事先没提防,拆封揭名后才发现你排在第七十八名,有违圣意,他只好匆匆寻了个理由把你踢出正榜,为此还背了不小的风险。” 原来如此。 金嘉树挑了挑眉,没有吭声。 今科陕西乡试总共录取了八十八名举人,他原本排行第七十八,是倒数第十的士子,在一众新科举人中根本不起眼。就算其他考官们对辛知府这位主考官的决定有异议,也不会为了倒数的小人物跟他据理力争的。 金嘉树抿了抿唇:“不知辛知府把我踢出正榜时,用的是什么理由?竟能让众考官们都同意了?” 麻尚仪叹道:“主要是两条,一是你年轻,又有天赋,只是文笔尚有不足,根基稍嫌浅薄了,若是早早中举,怕你心生骄意,便不肯再虚心苦读,因此要压你一压,盼你将来能有更大的成就。这原是士林老前辈对后进士子的好意,众位考官们也都服气的。另一条,则是因为你是宫妃外戚,怕你科举顺利,入朝为官,会仗着裙带关系争权夺利,使得朝中再现外戚之祸。” 金嘉树忍不住要冷笑出声了。第一条倒罢了,他从前就听说过这样的例子,虽然对当事人来说很倒霉,但也算是士林前辈的好意。哪怕是几位迂腐老夫子自以为是的想法,也好过居心叵测的刻意打压。 可第二条算什么? 如今朝中还有最大的外戚势力独揽大权,连皇帝都要受到他们的束缚,行事不得畅意,考官们不想去对付孙家外戚,倒是对毫无劣迹的宫妃“外甥”提防起来。且不说他这个许贤妃的“外甥”算不算是正经外戚,他天然就站在了与孙阁老一派对立的立场上,打压他,不就等于是在替孙派出力么?辛知府提出这种理由,到底是想打压外戚,还是助长外戚的气焰呢?! 金嘉树只觉得此事荒唐无比:“所谓外戚之祸,其实不过是借口吧?我不过是独自一人,无父无兄,无依无靠,就算考中了举人,距离入朝为官也还有很远。就算将来有做官的机会,也未必能进得了内阁。我能给朝中带来什么祸事?我哪里就跟人争权夺利了?我将来又会跟谁争权夺利去?!辛知府当真是奉圣旨行事,而不是被孙家人收买了么?!” 麻尚仪无奈地看着他:“哥儿别恼,也别说傻话。是皇上点中了辛知府,命他到长安来任职的,他怎么可能被孙家人收买?” 金嘉树扭开头去:“真的与孙家无关么?我不明白,我考中举人,怎么就碍了旁人的眼了。陕西乡试的第七十八名举人,难道还真能在朝中做什么高官不成?这样的成绩,若想通过会试,起码还要再熬上十来年,哪里就值得别人如此忌惮了?!” 麻尚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皇上也是怕了,不想新君继位后,再有外戚掌权。他知道许娘娘背后没有家族撑腰,八皇子又年幼,便特地安排好了忠诚可信的顾命大臣,可许娘娘一直惦记着你,他担心许娘娘会为私情而忘公,特地把你抬举起来,与他安排的顾命大臣相争……他只是不想留下任何隐患而已……” 金嘉树神色淡淡:“如今他不需要再担心了。我考不上举人,会试便无从谈起。哪怕是走门路入了国子监,将来也不过是个寻常监生,即使靠着熬资历,终于能出仕为官,亦与内阁无缘,说不定直接就被外派地方任职了,空有外戚的体面,实际上在朝中根本说不上话。许娘娘与新君若得意,我沾不上光;许娘娘与新君若是不顺,我也帮不上忙。这辈子平平淡淡地过去了,也不是坏事。先父一辈子都盼着这样的平淡呢,只是一直都没等到那一天罢了。” 麻尚仪默了一默,语气放柔了许多:“哥儿别恼。皇上有自己的想法,但太后娘娘与许娘娘未必会这么想。许娘娘无家族可依,在世上哪里还有比骨肉至亲更可靠的臂助呢?她定是盼着你能入朝替她分忧的。眼下皇上一意孤行,许娘娘只能遵旨行事。等到……新君继位,哥儿再参加乡试,走科举正途入仕,就再无妨碍了。” 金嘉树对此没什么信心:“如今娘娘只是宫妃,八皇子只是皇子,还未正式立储呢,便有考官嫌我是外戚,怕我入朝为祸朝政,要故意打压我的成绩了。等到娘娘成了太后,八皇子成了新君,我这外戚身份只怕越发坐实了,他们还能容我顺利通过乡试么?况且皇上既然有遏制外戚之心,未必不会留下遗旨,故意防着我。我就算苦读百年,学问再好,科举成绩再出众,也不可能出头的,是不是?!” 他若想走科举正途,便有人打压;若不走科举正途,学孙家人一般靠着外戚身份上位,便越发成了别人眼中的佞臣,注定要步孙家奸臣后尘。无论他怎么做,别人都能挑他的不是。那他这般辛苦读书,又是图什么呢?! 六百六十七章 牛角尖 金嘉树钻了牛角尖。麻尚仪见状,也不好再继续为皇帝或辛知府说好话了。 她自己心中有愧,有些懊恼没有提前发现皇帝的打算,以至于在乡试结束后,太过笃定金嘉树很有机会能中举,便在他面前说了太多好话。如今落榜消息传来,不是金嘉树本人学问不够,而是有人故意打压,也难怪他会生气。 麻尚仪只能劝金嘉树消气:“这一科是皇上一时糊涂,才下了这样的命令,其实辛知府心里也是不情愿的。他初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过后为了遵从圣旨,不得不将你黜落,却也不愿意太委屈了你,便把你放在副榜第一,也是盼着你能继续苦读,下一科考得更好的意思。只要皇上下一科没有再下令,辛知府断不会再阻你前路。你放心,太后娘娘与许娘娘心里都有数,绝不会真叫你没了出身!” 金嘉树深吸了一口气:“若是皇上下一科,还是继续向辛知府下令呢?难道辛知府还能抗旨不遵不成?!我一个小小外戚,可不敢说自己有这个体面!” 麻尚仪低了头,没有直接回答,反倒叹着气说起了家常:“太后娘娘上个月曾有信来……她老人家一直很关心哥儿的学业,也盼着哥儿能在乡试折桂呢!她还想让周四将军把女儿接进京中团圆,无奈禁军事务繁杂,周四将军实在脱不开身,此事只好押后,等到明年再说。只是到了明年是何光景,谁又说得准呢?国公爷与国公夫人也在担心四将军。他如今在禁军任职,负责守卫皇城,越是到了皇上病重的时候,职责便越重。他还年轻,国公爷很担心他没经历过大事,会出什么岔子,正想多派几个家中子弟去给他搭把手呢!” 她抬眼瞧见金嘉树正认真听着自己的话,似乎若有所思,也暗暗松了口气。只要金嘉树能听懂她话里的暗示,不要再自暴自弃,眼下的困境用不了多久就会迎刃而解的。 真的,大约也就是今明两年内的事。 等到太后娘娘与许娘娘、八皇子掌权做主时,金嘉树想要参加乡试,凭真本事去考取功名,又算得了什么难事呢? 就算皇帝有遗旨,要怎么遵令行事,还不是宫里的几位贵人说了算? 金嘉树抬头看了看麻尚仪,表情平静,也不知是否听明白了麻尚仪言下之意。麻尚仪欲言又止,想要再问清楚些,便听得金嘉树忽然起身道:“我有些气闷,想到后院散散心。嬷嬷回去吧,我没事的。我就是……一时间想不开,才生了自己的气。” 麻尚仪怔了怔:“哥儿为何生自己的气?” “若不是我乡试成绩太差,即使上了榜也只是倒数,辛知府怎能轻易将我黜落?旁的考官又怎么可能不为我争取?”金嘉树冷笑,“我若是名列前矛,辛知府当真会丝毫不爱惜自己的羽毛么?可见我会遭人打压,都是因为自己不够出色之故。我当然要生自己的气,为什么我就不能再学得好一点?我若是个人尽皆知的才子,一旦落榜便会让人起疑的,今日便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麻尚仪只觉得他在说孩子话,但也不好直接驳回去:“哥儿已经学得很好了。你才多大的年纪?跟着谢先生读书,又才几年?旁人与你同样的年纪,从小跟着名家读书,还未必比得上你呢!” 说起“旁人”,金嘉树想起了一回事:“吴珂是副榜第三,他……该不会也是被刻意打压的吧?” “那倒没有。”麻尚仪坦然回答,“把消息告诉我的人说了,吴家哥儿本来就在副榜前列,原本的副榜第一被提入了正榜,你成了副榜第一,他的位次并无变化。因为他的出身家世,揭名后有好几位考官去复查过他的试卷,道是文采不错,但见解不多,想法有些过于天真了,对实务了解太少……他还需要再多读几年书,去民间多涨涨见识呢!” 这是吴珂的老毛病了。吴家遗孤自打三岁后,便很少见到外头的世界,不是藏身在慈宁宫中生活,就是困于承恩侯府后院。到了长安后,他总算有了一点行动上的自由,能见识外界广阔的天地了,但也顶多就是跟朋友骑马出城转转罢了。他不知道民间百姓是怎么生活的,也不曾亲自打理过家中庶务,不了解市面上柴米油盐的价钱。谢老师不止一次说过他不识人间烟火,无奈镇国公府一直将他保护得很好,不肯轻易让他离开自家的势力范围,或是跟普通百姓接触。他这个缺点估计不容易改过来。 但是,知道吴珂没有受到打压就好。吴珂还是很有希望入国子监读书的。有了他这个“前例”,自己将来入学国子监,便也更有把握了。 金嘉树看了看麻尚仪,没有把心里的想法告诉她,只低头往外走:“我去后院转转。晚饭您让人送到我屋里来就好,等我饿了,自然会回来的。” 麻尚仪忙给他披上斗篷,便看着他离开了。她没法多说什么,这种事她自己想想都觉得糟心,金嘉树作为当事人,肯定会觉得更加委屈。她立刻回了房间,打算给京中写信。不管怎么说,不能真让金嘉树如他自己猜想的那样,因为“外戚”的身份一直被皇帝忌惮、打压。这个孩子为了顾及大局,已经牺牲了太多,怎么能让他一直委屈下去呢? 只怕许娘娘心里,也是不情愿的。 金嘉树木着脸来到了自家后院,没有直接到草亭里坐下,反倒来到墙角边,朝着海家那边的墙头望了望,低头找了块小石头,估量了一下方位,便扬手将小石头扔了过去。 不一会儿,墙的那一边传来了石头敲击院墙的声音,先是三下,接着是两下,又再是三下,过后便再无动静了。 金嘉树这才退回到草亭中,披好了斗篷坐下来,静静等待着好朋友的到来。 天很快就黑下来了,前门方向传来了敲门声,不一会儿,海礁便进了后院,找到了金嘉树:“我还当你真没把落榜的事放在心上呢。在表叔公面前,你那般豁达平静,原来都是装出来的?依我说,我是谁?表叔公他们又是谁?你何必忍着呢?心里有委屈,不对着我们发泄出来,难不成是把我们当成外人了么?!” 金嘉树的眼圈顿时就红了:“不光是如此!我若真的只是落榜了,也没什么可委屈的,不过是学问没学到家罢了,继续苦读就是。可我……我又不是真的……”他咬咬牙,不知该不该把真相说出口。 海礁却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了:“你不是真的落了榜,是上了榜后又故意被人刷下来了吧?方才我还在跟小妹说这件事呢。到底是谁这么坏,故意阻你前程呀?!” 金嘉树有些惊讶,正想回答,却看到海礁伸手拦住了他:“先别急着说话,等人到齐了再说。” 金嘉树不解。人还没到齐么?他等的就是海礁呀。 正疑惑间,他便看到自己方才扔石头的那个墙头上,有黑影缓缓飘落。他顿时大吃了一惊。 六百六十八章 香甜 黑影在金嘉树的目瞪口呆中“飘”到了草亭前。借着后园门口处挂着的灯笼昏暗的光,他才看清了,那黑影竟然是海礁的妹妹海棠! 海棠家常打扮,穿着暗草色的夹袄,外头罩着赭色的方领短比甲,下头系着墨绿色的裙子,头上、身上都没戴什么首饰,只拿深红色的丝带缠着头发,在后脑上绑了个简单的蝴蝶结。她这身打扮,在昏暗的环境中一点都不显眼,若没有光,那真是与黑影无异。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墙头上翻过来的,一点儿声响都没有,走过来时又轻又快,仿佛是在草地上飘似的,带着诡异的气息。若不是有海礁镇定自若地坐在身边,金嘉树方才真想尖叫一声逃走了。 如今看清是海棠,他才觉得自己眼瞎了,胆子又小,竟然只顾着害怕,就没想到,能从后园一角的墙头上过来的人,除了就住在墙另一头的海妹妹,还能有谁? 海妹妹是习武的人。从前他在海家寄居时,又不是没见过她在墙头上跳来跳去的样子,如今有什么可害怕的?若不是关心自己,海妹妹只需要把自己扔石头的事通知兄长即可,还用得着亲自过来么?她会翻墙,也是不想经过前院大门,惊动了两家的长辈与仆从吧?毕竟他俩都大了,不象几年前年纪还小,来往起来拘束多了…… 这么想着,金嘉树立刻收起了害怕的表情,站起身来,端端正正地行礼:“原来是海妹妹来了。为了我这点事,还要劳烦你,愚兄真是过意不去……” “金大哥跟我们有什么好客气的?可见是真拿我们当外人了。”海棠笑着,把手里的油纸包递了过去,“听说你今儿从茶楼里回来就没吃过东西了,不饿么?晚饭还要等些时候,你先吃这个垫一垫吧。刚出锅的,还热着呢。” 金嘉树下意识地用双手接过了油纸包,顿时觉得两手热乎乎的,一股甜香气扑面而来。本来他一点胃口都没有的,手脚都冰凉了也没察觉,满心满眼都在想自己以后的前程。如今闻到这股甜香气,他才感觉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肚子立时就咕咕叫起来。 金嘉树顿时红了脸。他觉得自己肚子叫的声音,肯定已经让海家兄妹听见了。他羞愧地偷看两人的反应,但他俩却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海礁往草亭支柱上一倚,就把自己本来坐着的木凳让给了妹妹,还顺嘴问她:“只带吃的不够吧?还有没有喝的?不然小金一会儿噎着了怎么办?” 海棠在木凳上坐下,从比甲侧面的隐形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银壶。这原是海西崖用来装药酒的,天冷出外差时预备路上喝着驱寒暖身,但如今洗得干干净净的,叫海棠用来装了新煮的奶茶,还掺了姜汁进去,同样是热乎乎的,又香又甜,带点儿辛辣,最适合秋冬季节饮用。 海棠把小银壶塞进了金嘉树怀中:“趁热喝吧。有什么话,等你吃完了再说。铁打的人,也不能不吃饭呀!你有什么难过的事,说出来咱们可以帮你分担,折腾自己的身体有什么意义?难道你生病了,问题就能解决了?烦恼就不存在了?” 金嘉树羞红着脸,低头打开了油纸包,里头装着四个袖珍玲珑的玉米窝窝头,个个都只有三指宽,两寸高,看着不大,但作为晚饭前垫肚子的点心已经足够了。 自打皇帝给新粮亲自起了名叫“玉米”之后,这种粮食近几年在北方越种越多,在陕西境内已经接连三年都获得了丰收,西北边军不必再年年求朝廷,也能保证七八成军粮的自给自足了,再从蜀中采买剩下的两三成,就不愁会再有守边将士饿肚子。 如今在民间,不管是高门富户还是贫民百姓,日常也都愿意吃这种粮食,作为主粮的补充,甚至还有直接拿它做主粮的。省事些的,直接将玉米棒子用水煮熟了吃;讲究些的,便把它磨成粉做成各色面食。有些人家的玉米点心花样繁多,还有高门大户因为用“玉米点心宴”待客而闻名呢。 海家惯常用玉米做食物,都爱磨成面来做面食糕点,而且磨得比一般人家更细,做出来的糕点,口感也更细腻美味。他家的玉米窝窝头,总会掺些糯米粉和红糖进去,时不时还会放点牛乳或红枣什么的,比别家的更香甜松软可口。金嘉树常往海家去,最爱吃他家的玉米窝窝头。没想到海棠给他送吃食,就直接包了这个送来。 金嘉树心中一暖,鼻子便不由得发起酸来。他怕自己会当场掉眼泪,忙低下头去,安安静静地就着姜汁奶茶吃玉米窝窝头。等小银壶里的奶茶饮尽,油纸民里的玉米窝窝头也吃完,他整个人都暖乎乎的,浑身都有了力气,散发着一股香甜气息,脸上也多了笑容。 海棠将油纸包与小银壶重新放好,除了香气,已不留半点痕迹了,方才问金嘉树:“金大哥,你乡试的成绩,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儿我阿奶来你们家找麻嬷嬷闲谈,便看到春雨来给麻嬷嬷报信。当时麻嬷嬷就发火了,说有人对你的乡试成绩做了手脚。我阿奶回家时,她正要出门去找人打听呢。她到傍晚时才回家,是不是打听到内情了?” 金嘉树点点头。有了好朋友的关心,又吃饱喝足了,他如今心情已完全平静下来,可以冷静地对整件事做出说明了。 他将麻尚仪告诉他的话说了出来。除了没有提及许贤妃与他的真正关系以外,其他的事,一字不漏,他全都说了,就连麻尚仪暗示那番“皇帝病重”、“不会等很久”的话,也没有例外。 海棠海礁兄妹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数。 麻尚仪估计没少从周太后那儿得到宫中的机密消息。她们的估算还是很准的。皇帝撑了这么多年,很多人都感到惊讶,但对他们兄妹来说,这是早就心里有数的事,并不意外。 上辈子的德光皇帝就出乎很多人意料地多撑了好几年。不过,他那时候并不是因为意外病重而驾崩的,而是油尽灯枯,实在撑不下去了。所以,就算这辈子很多事都发生了变化,连太后与七皇子也平安健康地活到了今天,可德光皇帝的死期,应该变化不大。 差不多……就是明年年中的事了。 等他一死,八皇子继位为君,周太后成为太皇太后,许贤妃也成了许太后,挡在金嘉树面前的障碍,也会跟着消失无踪了。 六百六十九章 京中时局 海棠与海礁在对视的那一眼中,便已经默契地对接下来的谈话方向达成了共识。 他们当然不会老实将自己知道的上辈子曾经发生过的事说出来,那样他们根本没办法解释自己的消息来源,也就无法靠着这些情报进行分析,安慰金嘉树。 但他们还有别的法子。 海礁问金嘉树:“麻嬷嬷话里暗示的意思,我应该没听错吧?这事儿保准么?说实话,我们远在长安,对京城的消息了解得实在不多,不是从镇国公府那边听说的,就是表叔公他们与陶岳陶大人通信时得知,但都零零散散的,有许多细节无法得知。你这儿有麻嬷嬷和林侍卫在,知道的消息应该比我们更多吧?皇上……”他中途顿住了,小心地扫视周围一眼,再侧耳细听,确定周围十丈内都没有第七只耳朵存在,方才压低声音继续问,“皇上如今真的是病重了么?不是象前几年那样,很快又会好起来?” 德光皇帝在三年前曾一度病重,为此还取消了那一年的武举会试。他在病中下旨,强行命八皇子出阁读书。内阁中以孙阁老为首的几名孙派权臣本来是反对的,但因为皇帝看起来病得实在太重,御医们都不敢断定他能撑多久,朝臣们反过来劝孙阁老不要再闹腾了。万一皇帝驾崩,两位皇子都没有储君名份,到时候让谁继位?国不可一日无君,要是因为孙阁老及其党羽的私心,导致皇位空悬,社稷动荡不安,那他们便是祸国奸臣,要被天下人唾弃的! 虽然大部分的朝臣当时都认为七皇子是嫡出,更有资格成为储君,可因为皇帝病重的关系,两位皇子在御前侍疾,三天不到,七皇子自己就先倒下了,看起来病得不比父皇轻。这样虚弱的身体,就算勉强继位,也未必能支撑多久。而七皇子妃择选之事,已经拖了将近两年,都还未定下人选。七皇子如今还未大婚,身体就已经这样了,万一他继位后有个好歹,却没有留下子嗣,还不是要兄终弟及,让皇弟八皇子继承大统?到时候还得把登基大典折腾两回,耗费的银子翻了一倍,何苦来哉?! 周太后如今健在,她是一向支持皇帝的计划,更属意让八皇子继位的。不是她不疼爱嫡出的七皇子,而是她觉得七皇子身体太差了,若是做了皇帝,日理万机,只怕活不了几年,还不如一辈子做个闲王,静心休养,还有望能长寿一些。就算皇帝没来得及立储就去世,需要从他留下的两位皇子中选择一位奉为新君,内阁也不可能忽略掉到时候升任为太皇太后的周太后的意见,结果还不照样是八皇子继位?! 别提纪王世子,皇帝有两个儿子活着,没理由让出继宗室的庶皇子还宗的。况且当时皇帝病得这么重,说不定再过几天就不行了,这么短的时间,根本不够让纪王世子走完还宗的流程,回归皇室,再被册封为储君。当然,最关键的是皇帝自己不乐意。皇帝不肯下旨,内阁还能抗旨矫诏不成?!那不是为臣之道! 如此一来,不管怎么做,八皇子都是唯一的储君人选,内阁还折腾什么?折腾的结果除了空耗人力物力,根本不会对皇位的归属产生任何影响,反倒会把皇帝、太后、宠妃、新君与朝臣们都得罪了,自己也没落下好名声,何苦来呢? 因此,哪怕孙阁老心里还老大不愿意,三年前的内阁也终于接受了现实,接下了皇帝的旨意,安排八皇子出阁读书了。除了孙阁老不肯将立储的圣旨落在实处以外,其余储君该有的规格待遇,八皇子都得到了。连朝中的吴门故生们,也在被周太后接见过一回,又去七皇子宫中探了一回病后,默认了储位由八皇子获得的结果。 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这就是最终的结果了,等皇帝驾崩,大家就可以迎来一位年幼的新君了,皇帝在这时却又病情好转,恢复了健康。这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心里不由得怀疑,皇帝这场重病,会不会是他故意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为了逼内阁同意册立八皇子为储? 朝臣们也不敢多问,但在那之后,每每听说皇帝又病了,便要多留几个心眼。尤其是孙阁老,他总觉得自己是上当了,心生不忿,有心要给皇帝一点颜色看看,没少在朝堂上折腾。后来是皇帝寻借口迁怒于孙贵妃,将她降位为嫔,孙阁老才老实了许多。 有这么一回前事在,如今麻嬷嬷再说皇帝病重,海礁作为不该知道皇帝确切死讯的长安军户少年,对这个消息心存疑虑,也是人之常情。 海礁问了,金嘉树便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麻嬷嬷应该不是在撒谎。她早在夏天的时候,就收到京中来信,知道皇上身体不好,又犯了老病了。但这件事在外头没几个人知晓。镇国公与涂都指挥使是否知情,我不清楚,但周奕君与涂金宝是真的一无所知。这件事,海哥心里应该也清楚。” 海礁顿了一顿,点点头:“你这话说得不错。倘若皇帝没事,还要把自己重病的消息宣扬得人尽皆知,那是他另有目的。可皇帝若真的有病,为了朝堂稳固,他是不可能让消息传扬开来的。立储的旨意毕竟还没下。八皇子固然是朝堂公认的储君人选了,可他一日还未有储君名分,就一日不敢说未来已经稳当了。” 七皇子虽然时病时好的,但这几年也有消息传出来,说是人很聪明,读书读得很好,性情也温和。就算他依旧还体弱,未能成婚,也未必不能做个仁君。依然有人认为他更适合储君之位。 纪王世子更是不肯死心。 他当年在七皇子的身份公开后,生怕孙家不再支持自己,便算计了孙家的二孙女,亡妻去世不满一年就续了弦。现任纪王世子妃不情不愿地被迫嫁进门,一直与丈夫感情不睦,别说生孩子了,她连跟他同住一个院子都无法忍受,每日里争吵不休。而八皇子出阁读书后,表现出了过人的聪慧,七皇子也以聪慧温和而闻名,没什么人提起纪王世子了,还有人质疑他婚后多年也没有子嗣,会不会是身体有问题?若他后继无人,那就算他还宗继位,也没有意义,到头来还是要让健康的皇弟八皇子继承大统的。一时间纪王世子支持者大减,仿佛他已彻底被踢出局了。 他一时破了防,便接受了生母卢昭仪的提议,纳了卢家一个表妹为侧室,去年生了一个病恹恹的儿子。且不提纪王世子为了侧室难产、儿子体弱之事,如何与正妻、孙家打官司,有了这个儿子,他又重新抖了起来,觉得自己比两位兄弟更有资格成为储君,又开始在朝中上窜下跳,窜唆宗室向御前进言了。 有这两位或是有心,或是无意的竞争者,八皇子的储君之位,还不能说一定稳当了。皇帝要是真的病重,又怎么可能让消息外泄,让储位的归属再生变故呢? 六百七十章 局势胶着 这几年里,金嘉树一直跟海家兄妹保持着密切的来往,尤其与海礁交好,除了他与许贤妃的真正关系以外,他基本不会向海礁隐瞒什么。 海礁过去没少从他这里听说京中的消息,对于京中的时局,也算是了解的。不过,还有一些事,是金嘉树不曾告诉他的,主要是许贤妃在信中透露的禁中事,又或是麻尚仪偶尔谈及的宫中消息。金嘉树为了皇帝的脸面,从不会对外人提及。但今日他对皇帝的不满升到了最高处,便把这些顾虑都抛开了,只要是自己还记得的,他都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告诉海家兄妹知晓。 比如皇帝在恢复了孙贵妃的位分后,对她就彻底冷落了下来,认定她当时重病是在做戏造假,为的就是哄他恢复她贵妃的身份。皇帝本来是念在孙贵妃与自己多年情份上,在她“临终”前赏一个体面,好让她在“死后”能以贵妃身份下葬的,没想到是被骗了。而这明明不是什么高明的戏码,他却上了当,面子便有些下不来了。在那之后,皇帝没有再降孙贵妃的位分,免得让宫里宫外的人知道自己被骗了,却狠狠地处罚了当时为孙贵妃诊病的太医,还不顾孙贵妃哭闹,将她宫中的大太监与大宫女全数贬去了浣衣局,另外给她安排了近身侍候的人手。 比如皇帝以节俭朝廷支出为由,减少了对内阁重臣的一些优待政策,尤其是不许孙阁老及其党羽再有夜宿皇城的机会了,遇上值夜的时候,他们不能再享用宫中御膳房提供的饮食;到了冬天,内阁值房里烧的也不再是上等银丝炭了。这对陶岳的影响倒不大,因为皇帝对自己的嫡亲表弟总会另有恩赏,但其他大臣便有些受不了,偏又没法反驳皇帝。毕竟宫里的花销也不大,皇帝连宫妃做新衣打首饰的银子都省下来了,外臣凭什么不能节俭呢? 除此之外,皇帝还多次派出御医去为孙阁老和他最亲密的盟友诊脉,总在朝臣们面前劝他们不要太过劳累,毕竟一把年纪了,精力大不如前,还是要以保养为要。孙阁老装作没事人的模样,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他那盟友却没那么厚的脸皮,去年就主动上书告老了。皇帝给了老臣一个体面,特别下恩旨赐了他的长子一个五品的清闲官职,又在京中另有赐宅。老臣感恩戴德地谢了恩,自己带着老妻、孙辈与仆从告老还乡,长子则带着妻儿兄弟搬进了另外的赐宅,原本御赐的大宅自然是被朝廷收回去了。 皇帝用同样的方式,清退了内阁中倾向孙阁老的两位老臣。新提拔的内阁官员,全都是与孙阁老关系平平或不好的。目前的首辅仍旧是孙阁老,但在他之下的第二号人物,是个什么事都说好好好的好好先生,在小事上通常都会由得孙阁老或陶岳做主,但遇到大事,就一定是站在皇帝或陶岳这一边的。孙阁老平日里与他相处得还算融洽,遇到大事就嫌他碍事,无奈他资历深、人缘好、声望足,地位无可动摇,就算孙阁老再想踢他出阁,换上自己人,也拿他没办法。 如今这位阁老年纪比孙阁老小几岁,已经时不时表露出要告老的意愿了,只是想在致仕前做几日首辅而已,然后便话里话外地劝孙阁老早日回家养老去。他一带头,劝孙阁老的人便越来越多,惹得孙阁老心烦不已。 其实朝臣们再眼瞎,大多数人也能认清风向。他们就算不主动劝孙阁老致仕,保存自己与家族的体面,也不会再事事附和依从于他了。别看孙阁老如今还大权在握,但孙贵妃无子,孙女婿纪王世子与妻子孙氏不睦,与岳家更是时有矛盾争执,就算皇帝真的把这个出继的儿子认回去,让他成为储君,孙家的富贵也会不长久了。没有未来的孙家,凭什么让大家继续追随下去呢?如今别说新贵阁老陶岳与吴门故生这两大势力在朝中地位日渐上升,就算是不依附于他们的年轻官员们,也慢慢地开始跟孙家作对,靠着抓孙家人的小辫子来成就自己的官声名望了。 除此之外,还有纪王世子的生母卢昭仪因为孙贵妃降位而对她不如从前尊敬,等孙贵妃复位后便对此怀恨在心,没少在宫中欺负前者。纪王世子与孙家的关系日益恶化,不仅仅是因为续弦孙氏与他感情恶劣,孙家又疑似对他与侧室姬妾所生的儿女做手脚而已,还因为孙贵妃复位后,把卢昭仪当作出气筒折腾。后者早已在宫中没了人缘,除了偶尔撞见太后时,还能靠着宫规避开孙贵妃的为难以外,大多数时候都没人愿意帮她摆脱孙贵妃的毒手。她在宫中短短两年里病了又病,伤了又伤,有一回差点儿丢了性命,如今连容貌都被毁了,落下了终身疤痕。 纪王世子虽是个自私自利的人物,对生母却还有几分孝心,一再恳求孙家人劝孙贵妃对自己的生母好一点,都不能让孙贵妃改变做法。他疑心孙家早已放弃了自己,还有心要坏了自己的前程,心中又怎会不生出怨恨来? 他不止一次在纪王府与心腹面前表示,一旦他顺利还宗继位,登基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赐死孙贵妃,让她为皇帝殉葬。他也绝对不会再让孙家女占据后位,还要给世子妃与孙阁老父子赐白绫,以报复他们如今对他的轻慢无礼,云云。 纪王世子虽然认为自己这话说得私密,但事实上,早就有风声泄露出来了,连皇帝和太后都听说了,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孙家那边?孙家内部也不是没有别的想法,认为自家早该放弃纪王世子了。为了孙家的长久富贵,宫中两位皇子里总能挑选一个做傀儡的。哪一个不比纪王世子这个白眼狼强? 七皇子是吴皇后所出,与孙家有血海深仇,也就算了。八皇子虽是宫人所出,但眼下反倒是最有希望立储的皇嗣。哪怕孙家与孙贵妃和八皇子、许贤妃母子敌对多年,也没结下什么深仇,完全可以化敌为友的。八皇子年幼,如今还不满十岁,他要是在十五岁前继位,必然需要依靠内阁重臣辅佐。倘若他的生母有个好歹,又或是身体不好、品行有亏什么的,就连太后垂帘问政的麻烦都不会有。等八皇子长大几岁,要娶妻了,就给他安排个孙家女做皇后,等生下皇嗣了,连八皇子都可以靠边站了,朝中依然是孙家人说了算,何乐而不为呢? 孙家目前就照着这条路子努力着,只是一直未能成事罢了。皇帝把八皇子看得很紧,根本不让孙家党羽有靠近的机会,就连教导八皇子读书的先生们,他也要一个个当面见过,还时不时就过去旁听几节课,生怕孙派有机会钻空子,影响八皇子的想法。 所以,孙阁老目前对八皇子的态度依然暧昧不明,迟迟不肯让他正式立储。而皇帝与孙阁老的关系,则越发矛盾对立了。朝中局势胶着,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 六百七十一章 分析 金嘉树说明了好半天,口都干了。 他清了清嗓子,有点想喝口茶,但又不想离开海家兄妹,便索性忍着。 海棠扫了他一眼,便猜到了他的想法,一声不吭地起身飘过院墙回了自己家,从自个儿屋子里顺了一壶热茶和三个茶碗回来,三人都捧着茶碗喝起了茶水。 他们在后园待的时候挺长了,不过没什么人靠近。麻尚仪那边大概觉得金嘉树心情大坏,有海礁专程过来开解,总会想开的,旁人这时候就别去打扰了。她只吩咐厨房的卢婶子准备好鸡汤,送到金嘉树的房间里,就在灶上温着,面条也煮好了沥干,倒扣在锅中。等金嘉树回来了,不费什么事就能吃上热腾腾的鸡汤面。除此之外,她不打算做任何事,只一心埋头写信。 林侍卫知道发生什么事后,倒是远远地朝后园方向张望过几眼。他没看到坐在阴影中的海棠,只瞧见坐在草亭中间的金嘉树,和倚着亭柱的海礁。他见两个少年人平静地交谈着,估摸着不会有什么事,便也转身离开了,还特地嘱咐前院众人不要到后园来。 这使得金嘉树与海家兄妹拥有了一段安静的时光,可以进行情报交流,顺道对金嘉树之后的处境作一番分析。 海礁道:“如此看来,虽说朝廷上下已基本认定,八皇子便是公认的储君,皇帝一旦有个好歹,他便是下一任新皇帝了,可因为有孙阁老阻拦立储,他始终未能定下储君的名分来,将来继位时可能不会太顺利。比如有些朝臣依然认定七皇子才是正统,又有纪王世子还不肯死心,想着自己还会有还宗的那一日。所以,为了确保储位归属不出岔子,皇帝绝不容许任何有可能给许贤妃与八皇子带来风险的人在这时候前往京城?哪怕你不会这么做,他也先提防上了?” 金嘉树抿抿唇。他心中不忿,但事实如此,他只能沉着脸点了点头。 海礁又想了想:“但孙阁老现在再阻拦八皇子继位,还有什么意义呢?他根本无路可走了吧?” 曾经支持的纪王世子由于孙贵妃与现任纪王世子妃的不配合,已经视孙家为敌,就算明面上还能维持面子情,也没几分真心。若纪王世子图谋失败还好,他顶多就是个不掌实权的宗室世子罢了,对实权阁臣无可奈何;可一旦他图谋成功,高高在上,手握大权,只怕马上就会背刺孙家。对于这种不可靠的白眼狼,孙家若还要继续支持他,就是犯蠢了! 可没有了纪王世子,七皇子与孙家有不可化解的血海深仇,更不可能接受孙家的示好。这么一来,便只剩下八皇子了。 孙家人一心想要拉近与八皇子的关系,却被皇帝严防死守。而孙阁老之所以至今不肯在立储的文书上松口,不过是因为一直拿捏不住八皇子,怕立储旨意一下,自家对八皇子便没有了可利用的价值,只会越发被边缘化么?孙家如今就盼着能在皇帝去世前,将八皇子拉拢到自己的阵营中来,以图将来。只是有皇帝阻拦,他们的计划没那么容易成功。 海礁道:“如此一来,孙家无论能不能拉拢到八皇子,都只有支持他继位一个选择了。因为在孙家人看来,另两位皇嗣无论是谁上位,都有可能立刻与孙家翻脸,置他们满门于死地。反倒是八皇子与孙家没有深仇大恨,相对更容易说话。”他顿了顿,“倘若孙阁老行事狡猾一些,说不定还真能为孙家挣出一片生天来呢。哪怕八皇子成了新君,看孙家的人再不顺眼,也拿他们无可奈何,还得继续容忍孙家及其党羽在朝堂上横行。” 就象上辈子发生过的那样。 金嘉树若有所思:“所以……八皇子继位之事,还是很稳当的。虽然皇上忧心忡忡,但他其实是多虑了,孙阁老根本不可能反对八皇子立储?” 海礁笑笑:“他怎么可能反对?若储君是七皇子,孙家满门必死无葬身之地;若储君是纪王世子,孙家同样是绝路。哪怕如今纪王世子跪在孙阁老与世子妃面前哭求,说自己先前对孙家有所不满,是猪油蒙了心,他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有那样的念头,也会一直将孙家视作至亲……难道孙阁老就能信么?” 孙阁老当然不会相信的。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纪王世子既然说过要在利用完孙家后便报复他们全家的话,孙家就得警惕这种风险会一直存在。谁敢赌呀?这可是关系到孙家满门的性命前程!只要孙家还有别的选择,孙阁老就不会再回头去相信纪王世子了。 如此一来,八皇子上位一事,便是板上钉钉的了。德光皇帝不知是关心则乱,还是夸大其辞,反正金嘉树会给许贤妃带来的风险,绝对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大。 金嘉树深吸了一口气,冷笑了一声:“也罢,姨母也在信里跟我提过,皇上是个多疑的人,姨母在宫里也过得战战兢兢的。他不信我就算了,反正人人都知道他病得重了,活不了几年。等他死了,继位的肯定是八皇子,我姨母肯定要做太后的,我还怕他们会下旨让乡试的考官再次黜落我么?不过是再多等三年罢了!” 金嘉树的心情好转,但他很快又想到:“可万一……皇上留下什么遗命,不许外戚入朝做官什么的……” 海棠插言道:“不可能的。皇帝不可能明着下旨这么做,那就太打许贤妃和八皇子的脸了,对新君的威严也是一种打击。他盼着八皇子顺利继位掌权还来不及,又怎会做这种事?顶多就是嘱咐一下顾命大臣们,要吸取孙阁老掌权时期的教训,不可再让外戚得居高位。可金大哥又不是去做阁老,你不过就是要参加乡试、会试,照着读书人再正统不过的路走一遍罢了。 “你有真才实学,会靠自己的本事考科举,哪个官员会因此就阻你前路?要在正常的科举考试中做手脚,不管他们是出于何种用意,都是破坏了规矩,传出去要被世人唾弃的!就算他们真要提防外戚掌权,也是等你官阶升上去之后了。在你成为六部五寺的主官,或是三品以上实权大臣之前,他们不可能把你放在眼里。朝中有的是清闲衙门,或是图有体面却没有实权的职位,哪里不能安置一个太后的外甥?完全没必要把事情做得太绝,得罪了太后与新君,对他们也没有好处。” 海棠顿了一顿,看向金嘉树:“金大哥心里是怎么想的呢?你想考科举,是为了执掌大权,象孙阁老一般呼风唤雨,还是只要有了功名,可以做官,能过富贵体面的日子,就心满意足了呢?” 六百七十二章 榜样 金嘉树陷入了沉思。 他以前没怎么深想过这个问题,只一心想要科举出仕,出人头地。 一来他本就是举人之子,士绅之后,读书科举的想法在他们父子脑中是根深蒂固的。他从小到大,就没考虑过自己还有别的出路。就算是在最受后娘与二房苛待压迫的时期,他最大的渴望也只是能正常读书学习而已。 二来他从小活得憋屈,就盼着能考得功名,反过来压制二房的人。他父亲因为有举人功名,一直都是金家的顶梁柱,只不过是心性懦弱,才会被金二老太太及其儿女拿捏。但只要他能强硬起来,金家二房上下都拿他没办法。有了父亲做模板,金嘉树觉得自己要是也有了举人功名在身,便再也不用害怕二房的人了。哪怕是金家二房覆灭之后,他都没改过这个想法,认定科举是他能扬眉吐气的最佳道路。 除此之外,他也觉得自己想要出人头地,除了科举无路可走。京城的亲人还未能掌权,只求他别拖后腿,根本帮不上他什么大忙;他不是从小习武的人,哪怕身在长安,想改走武将之路,也不如旁人出色,还不如老老实实读书呢,至少师长们都觉得他有天赋。 若是没有功名在身,做不了官,他还能做什么呢?是回老家种地,还是去经商赚钱?那样兴许他本人会有清静日子可过,可要是京城的亲人遇到了难处,无论是农人还是商人,都不可能帮上一点忙的。而没有了京城的亲人,他又凭什么保证自己一定能过清静日子呢? 他刚刚摆脱后母与二房族人的折磨,也不过是几年的时光。那时候他无依无靠,只能任人欺凌。难道他日后长大了,同样无依无靠,就能逃过别人的算计么? 他必须要出人头地,必须要拥有体面的身份,手中要有权,背后要有靠山。他跟“姨母”的关系已经不可能撕撸开了,只能接受现实,尽可能为自己争取更多利益,才能保证自己的生活能平安顺遂。 想到这里,金嘉树抬起头来,看向两位至亲好友:“从前,我总听麻嬷嬷说,姨母在宫中日子艰难,侍奉的皇帝总爱多心,脾气不好,宫中又有奸妃使坏,孙阁老不肯让八皇子立储,与皇帝对着干,要是八皇子真的做不了储君,将来无论是谁做了新君,都不可能留八皇子性命的,到时候姨母便是死路一条……听着这些话,我心里真的很为姨母和表弟担心。 “他们如今已经是我唯一还在世上的血亲了,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孤立无援?我盼着能早日科举入仕,早日进京,就是希望能为他们出一分力。哪怕我的本事没法跟朝廷的那些大人物相比,好歹也能帮着出出主意,替他们分担一二,总比一直远远地待在两千里外的长安,除了等待家书,便什么都做不到的强。” 他原本真的是这么想的。 许贤妃没有家世背景,在宫中全靠皇帝与太后的支持,八皇子也是前途不明,年纪又小……这样的他们就算成了太后与新君又如何?若是朝中大臣没把他们放在心上,只将他们视作傀儡,又有谁能替他们分忧呢?金嘉树知道自己年轻,同样无根无基,但要是他进京入了仕,也算是许贤妃与八皇子在朝中有了可以信任的帮手,总好过孤立无援吧? 可如今,海家兄妹为他做了分析,他清楚地知道八皇子的储位其实是十分稳固的,朝臣们对他也颇为支持,就算是一直在使坏的孙阁老一党,心里其实也偏向于支持八皇子继位,根本就没人能真正威胁到八皇子,那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当然,他还是要考取功名,进京做官的。就算他没有高官厚禄,但只要他在朝中一日,便能为许贤妃与八皇子做耳目,叫朝廷上的大臣们知道,新君母子并非真的无依无靠,只能任他们摆布。 与此同时,金嘉树也能借此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吃了十几年的苦,受了十几年的罪,不想再经历那种任人欺凌的日子了。他想要……成为人上人! 金嘉树知道,自己的这些想法要是让老师谢文载知道子,他可能会不赞同,进而劝自己不要将名利权势看得太重。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海家兄妹。他有一种预感,觉得他们是不会因为他有这种念头,便嘲笑轻视他的。 他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后,海礁与海棠果然没说什么。 海礁还道:“这是当然。没有靠山的穷读书人还想参加科举,翻身做官呢,更何况你有靠山?能过富贵顺心的日子,凭什么要回乡下老家去吃苦呀?你可以功成名就之后,再去淡泊名利,待在自己家里过清闲日子。说不定那些朝廷的大官们还会夸你是个省心的外戚。可要是哪天许娘娘与八皇子需要你手握权力了,你也得够得上边才行,不然别人只会不把你放在眼里,有机会就要踩到你头上!” 海棠点点头,对金嘉树道:“金大哥只管照着自己的想法来。就算许娘娘说,可以让八皇子成为皇帝后,直接封你个官做,你也最好婉拒。你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凡事大道直行,何必学孙家走歪门邪道?你正经走科举路,正经考功名,不管是清流还是权臣,都没法挑你的理,还得对你客客气气地礼待有加。故意打压这种事,有皇帝明旨也就罢了,一旦皇帝没吩咐,谁也不能在科举中做手脚,一旦做了,便是死罪,闹出来谁都不会夸他好的。 “你有新君做靠山都愿意守规矩,若是有谁还要阻你前路,那岂不是在鼓励读书人靠裙带关系上位么?说出去只会惹来万民唾弃。而只要你事事都照着规矩来的,就算靠着未来新君的关系,只选择心仪的职位,留在京城任职,而非任由吏部官派到地方上为官,旁人也挑不了你的理儿。如此低调养望二十年,若能再有些实实在在的政绩,朝中就再也无人能阻你前路了。”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金嘉树得跟新君、新太后都保持和睦关系,还不能留下什么黑历史,得是世人眼中公认的正人君子才行。 陶岳便是很好的例子。他虽是皇帝的亲表弟,却是正经科举出身,一直待在清闲衙门里,从不参与朝中权势斗争。等到他改变心意,愿意进入权力中枢了,立刻就能升作户部侍郎,两年不到就进入内阁,谁又能说他能力名望不足?! 有这么一个好榜样在,金嘉树只管照着做就是了。只要他不急着与人争权夺利,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金嘉树越发觉得自己的前路清晰无比,对未来又重新有了信心。他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握住海礁的手,看了看海棠,没敢伸手去拉她,却十分郑重地说:“海哥,海妹妹,有你们为友,是我金嘉树一生之幸!我只盼着……我们能一辈子都不分开。我若能得偿所愿,今生绝不会辜负你们的情谊!” 六百七十三章 打算 海棠看着金嘉树紧握海礁的手,再看看他的另一只手伸到自己面前,却没敢造次,便笑了一笑,道:“金大哥别跟我们客气。我们就是替你分析分析。大家认识这么久了,一向相处融洽,我们自然也是盼着你能过得好的。” “没错!”海礁反握住金嘉树的手,另一只手也亲亲热热地抱上他的肩背,轻拍几下,“你我之间是啥交情呀?你再说这种肉麻话,就是真的不把我当自己人了!咱们兄弟间的情谊不必挂在嘴边,都存在心里哪!” 金嘉树眼圈微红,笑着低头。无论如何,他既然感念着这份情谊,当然要说出口才行!不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了,难道还要留下缝隙,让不怀好意的外人有机会挑拨离间么?! 三人重新坐下,海礁便问金嘉树:“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继续留在长安苦读,等下一科乡试吗?其实我觉得,既然麻嬷嬷认为辛知府并不是真心想黜落你,那必定有她的道理。你还能试着再考一科。没有皇命约束的时候,辛知府应该不会再妨碍你了。” 金嘉树抿了抿唇,道:“下一科乡试我当然要参加,不过……我不想继续闭门读书了。今日我知道自己落榜后,就跟吴珂讨论了一下进国子监的事。我们是副榜前列的士子,有资格被举荐入监的。他说要去打听打听。” “国子监吗?”海礁歪了歪脑袋,“若你的目的是想提前进京,国子监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要是皇帝一心要阻止你进京城,甚至不惜在乡试榜单上做手脚,就怕他不会让你取得入监资格的。” 金嘉树却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若是我们能进国子监,那自然再好不过,就算不能,去府学读几年书也好。虽然老师的学问好,但不同的师长也能让我们有所进益。” 海棠却猜到几分他这么做的用意:“若是金大哥进了府学读书,学问成绩就会有很多人知道了吧?除了府学的师长们,还有同窗的其他生员,个个都会知道你有多么出色。下一回你再去参加乡试,别人就没办法轻易打压你了。更何况,你若是成了府学的生员,学官便会护你。下回乡试辛知府再寻理由黜落你的话,学官也会为你据理力争的。” 金嘉树有些惊喜地看着海棠:“海妹妹真聪明,居然猜到了我的想法!” 海棠笑笑:“若是金大哥能靠真本事考上廪膳生,才名传遍府学,谁又能再质疑你这个外戚的学问呢。若你成了府学第一,就算入学时间短,争不到岁贡的资格,恩贡和优贡也不是没有机会的。当然,你要是不想进国子监,也没关系。等你成了举人,想要进京赶考时,便有许多同伴能与你同行了。到了京城后,他们便会为你扬名。你是正儿八经科举正途出身的举子,又有真才实料,才名能压过外戚的名声。若是哪位考官再拿你是外戚的事儿说嘴,要打压你,旁人也会质疑他的用意了吧?” 金嘉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么想,是不是很不自量力?我不过是在乡试里考得了七十八名,倒数第十的成绩,居然就觉得自己能靠才学压倒众人了,实在是骄傲自大。” 海礁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长安府学里混日子的人多了去了。周晋浦都能在里头混上十来年,你有真才实学,还怕争不得先?况且你是谢表叔公的弟子。以谢表叔公的才华,难道教出来的嫡传弟子,还能考不上区区廪膳生么?!” 海棠小声说:“哥哥这话别说得太大声了,免得叫人听见。就算事实如此,咱们也该谦虚一点。” 金嘉树忍不住低头偷笑,笑完了才道:“好了,我知道海哥是在鼓励我,但廪膳生真不是那么好考的。我虽然有点小天赋,但读书的日子还短呢。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可不敢说自己就一定能比别人强,只能竭力为之罢了。” 想要在府学里争头名,自然不是件容易办到的事,但金嘉树心里却没多少压力。 如今有了海家兄妹的分析,他知道自己不需要再急着进京帮“姨母”的忙了,多等三年的耐性还是有的。就算他进京赶考,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能高中,少不得要多苦读几年,把自己的根基再打得扎实一些。既然他如今视陶岳陶阁老为榜样,那陶阁老能在入仕后做二三十年的闲官养望,他多花点时间去考功名,也是应该的。 他不能心急,也不必心急。 他还年轻,现在还帮不上“姨母”和八皇子什么忙,更要有耐心去为自己攒资本,攒名望。好饭不怕晚,他得把眼光放长远一些。若是急功近利,叫旁人说闲话,拿住了把柄,反倒是在拖“姨母”和八皇子的后腿。 金嘉树拿定了主意,便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了。他试图询问海礁:“海哥对将来有什么打算么?如今眼看着武举乡试的成绩就要下来了,海哥定是能高中的吧?” 海礁挑挑眉,这是在转移话题?那可不行,他还有话要提醒金嘉树呢。 于是他便道:“头名解元定是周奕君的,他的四书题答得不如我好,但在军略、兵法上比我强得多了。弓马骑射他都与我相差不远。若是在别处,兴许考官会更重视四书题,但这里是长安,他做将军的本事比我强,我对他排名在前是服气的。若无意外,我可能是第二或第三名。” 他对这个成绩挺满意,足够出色,但又没有头名那么显眼。 他道:“等乡试榜单出来了,我估计就要和周奕君一同前往京城,参加明年春天的武举会试了。这回应该不会再取消了吧?我心里还是有把握能考上的,但不管我能不能考中,到时候我都会设法在京城打听一下许娘娘和八皇子的消息,弄清楚他们在宫中的真实处境。我还得查一查,看孙家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虽说孙阁老只有八皇子可选了,可他直到今天,还不肯让皇帝立八皇子为储,兴许是憋着什么大招。万一他为了自己能掌控八皇子,对许娘娘下手怎么办?” 金嘉树的注意力顿时被他重新引了回来:“他敢?!姨母好歹是皇上的宠妃,又住在宫里,只要提防孙贵妃,孙阁老安敢下毒手?!” 海礁摆摆手:“我不是说他们要害死许娘娘,那也做得太明显了。皇帝又不是泥捏的,万一恼了,要对孙阁老下死手怎么办?孙家若不想造反,就不可能真的做到那一步。但他们有可能往许娘娘头上泼点脏水,或是在她的出身上做点文章什么的……总之,八皇子年纪小,皇帝又可能撑不太久了,新君估计是少年继位,若是有太皇太后与太后垂帘听政,哪里还能轮到内阁首辅做主?孙阁老若想在新君继位后,继续独掌大权,在新君生母身上做点文章,也是正常的。许娘娘最好多提防着些。” 金嘉树摒住了气息:“他们……会怎么做?” 六百七十四章 暗示 孙阁老他们会怎么做? 海礁想起这些人上辈子的操作,决定要给金嘉树一点含糊的暗示:“什么都有可能呀,比如质疑许娘娘的出身。她虽是士人之女,却是被拐到京城去的,进宫时可是奴籍?当然,都是宫人了,这奴不奴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可许家如今已经没人了,你这个外甥年纪又小,谁能证明许娘娘的身世呢?若是孙家找几个品行低劣的坏人,非要说他们才是许娘娘的亲人,又有谁能替许娘娘辩解?若是许娘娘不肯认亲,他们兴许还要说许娘娘不孝不悌、富贵后就忘了根本什么的……总之,什么脏水都往她头上倒就是了,搞不好还会说她以前跟人定过亲,有婚约在身,还未退婚便另嫁,不合礼法,诸如此类……” 金嘉树的脸色有些难看。许贤妃当然不会有品行低劣的亲人,也没什么跟人定了婚却另嫁的黑历史,但她原是有夫之妇,只不过是前夫先停妻再娶了,她才做了妃子罢了。这些事如今是被掩盖住了,一旦被揭穿,确实够许贤妃喝一壶的。 金嘉树咬牙低声道:“皇上不可能任由旁人如此恶言中伤姨母的。他一心想让八皇子立储,怎么可能任由旁人质疑八皇子的生母?万一动摇了八皇子的储位怎么办?!” 海礁摆摆手:“孙阁老现在除了八皇子,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他当然不会动摇八皇子的储位,可他让人往八皇子生母头上泼点脏水,不会影响许娘娘将来的太后头衔,却能把许娘娘困在后宫,不能过问前朝政事。如此一来,周太后年迈,八皇子年幼,年富力强的许娘娘无法插手政务,外朝便是内阁说了算了。内阁中虽有陶大人在,但孙阁老还是首辅呢!万一他还能多撑几年,又把自家儿孙又或是党羽拉进内阁中去,一派独大,陶大人再得圣宠,也势单力薄呀!倘若孙阁老再想些奸计,把新君笼络过去,许娘娘在宫中又能过什么好日子?就算是亲生母子,也不是没有太后与皇帝翻脸的前例在。这种事,许娘娘可不能不防备!” 金嘉树心中一沉,立刻就想起了几位师长给他和吴珂讲课时,提到的本朝开国以来几位太后的故事。亲生母子或是嫡母庶子之间相处和睦的例子固然是有的,但也不是没有过亲生母子为了争权夺利而明争暗斗,最终太后被皇帝幽禁后气绝身亡的事例。他从前总觉得,八皇子是许贤妃所生,母子俩天然就该是一体,不可能有互相背刺的一天,因此从来没想过,八皇子继位,许贤妃还会过得不好。如今听了海礁的话,他才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别说什么八皇子继了位,许贤妃就必定事事顺心了。若是八皇子听信旁人谗言,误会了生母,许贤妃便断不可能好过。 而他这个许贤妃的“外甥”,就更不可能好过了。 金嘉树抿了抿唇:“我知道了……我会写信提醒姨母的。倘若孙阁老一直不让退让,与其留着他日后给姨母、表弟添堵,还不如……”让皇帝在驾崩前动手,省得还要让新君费心费力去铲除权臣。 海礁却轻笑着说:“你最好别把希望全都寄托在皇帝身上。皇帝如今一心要立八皇子为储,只是孙阁老一直反对罢了,倘若孙阁老不再反对了,处处顺着皇帝的意思来,你以为皇帝还会治他的罪么?” 金嘉树怔了怔,不由得看向他:“皇帝不是一直很想治他的罪么?三番五次地暗示孙阁老请辞……” “不过是暗示罢了。”海礁意味深长地回视他,“皇帝要是真有心要将他赶出朝廷,直接下旨革了他的职便可。几年前孙永柏因通敌之罪下狱的时候,皇帝就有足够的理由治孙家的罪了,可孙阁老至今还是内阁首辅,地位不可动摇。所谓的暗示,只是为了能让孙阁老体面地自行请辞,回家养老后也依旧地位尊崇。 “皇帝根本就没打算对孙家赶尽杀绝,因此孙阁老厚着脸皮不辞官,皇帝也拿他没办法。孙家能嚣张到今天,都是皇帝纵容之故。你还看不出来么?皇帝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跟孙阁老翻脸的。要是孙阁老主动退让,皇帝定会十分欢喜,说不定还会特地留下遗旨,命新君厚待孙家人,保全孙家富贵,以换取孙阁老不在皇位继承一事添乱呢!” 金嘉树的脸色变了,他想起了谢文载与曹、陆两位师长曾经讨论过的话。 德光皇帝自上任以来,一直主导变法新政。而孙阁老则作为他在前朝的帮手,助他推广新政,几十年来已经把自己活成了新政的象征。如今世人提起新政,都觉得那是孙阁老所倡导的,皇帝反而成了支持新政的人,而非新政的主导者。如此一来,新政兴,则孙阁老得势,孙阁老得势,又能进一步确保新政能顺利推行。倘若哪一天孙阁老倒下了,新政便无法再持续下去,朝野臣民只会觉得新政败亡,必定会不停上书攻击新政,要求恢复旧制…… 德光皇帝自登基一来,最大的政绩便是新政。若是新政败了,他还有什么功绩可言?难道要拿西北边军的军功给自己脸上贴金?他若不想一生的心血白费,便只能力保新政,力保新政的象征孙阁老。因此,他一边恼怒孙阁老霸道专横,一边又屡屡对其手下留情,总是自相矛盾。 是他导致了孙阁老这个权臣的诞生,又反过来受其限制,诸事不得顺心,俨然是自己挖坑坑了自己的典范。 金嘉树深吸了一口气,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还不能松懈,八皇子的地位稳了,不代表许贤妃就一定能安稳,也不代表孙阁老就不会搞事了。他若想过顺心日子,若想“姨母”的下半生也能过顺心日子,要操心的事情还多着呢! 虽然他如今不能进京去为“姨母”分忧,但也不是没有自己能做的事。 他低头苦思,耳边还倾听着海礁与海棠兄妹俩的“闲谈”:“说起来,孙阁老都多大年纪了?他还能撑几年?等他老糊涂了,孙家有人能继续掌权吗?” “孙阁老可是皇帝的便宜岳父,年纪当然很大了。”海棠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他要是死了,女儿孙贵妃圣宠不再,成不了气候;长子听说是个鲁莽的人;侄儿前几年因为私通外敌坐牢去了;两个孙女,大的死了,小的婚姻不幸,好象对娘家也很有怨言。不知道他的儿孙或族人里还有没有拿得出手的人物,说不定等他死了,孙家就败落下去了呢?所以最关键的,还是要提防孙阁老本人吧……” 兄妹俩随口搭着话,看着金嘉树埋头苦思的模样,心里猜想,他是否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六百七十五章 早作防备 金嘉树在后园待的时间有些长了。麻尚仪哪怕原本不想打扰他,在写完信、吃过晚饭又去前院找林侍卫谈了一会儿话之后,还是有些坐不住了,打发春雨到后园探问,提醒金嘉树,他应该回屋用饭去了。 春雨还未靠近后园入口,海棠与海礁已先后听到了动静。 海棠迅速起身躲进了院子角落的阴影中。她穿着一身暗色衣裳,又摒声静气。不是事先知道她在场的人,在如今后园昏暗的照明条件事,根本不可能发现她的存在。 海礁给金嘉树使了个眼色,金嘉树略一怔愣,也迅速反应过来,两人若无其事地继续着谈话,只是话题已不再是略有些犯忌讳的权力斗争,而是回归到金嘉树未来的计划上来。 春雨进园时,听到他二人的对话,看到金嘉树已恢复了平静的模样,暗暗松了口气,随即露出微笑来:“少爷,海少爷,你们聊了这半天,连饭也顾不上吃了么?厨房已经准备好了热腾腾、香喷喷的鸡汤面,二位快回屋用一些吧。少爷,就算你没有胃口,也别让海少爷陪着你饿肚子呀!” 金嘉树顺势便对海礁发出了邀请,海礁怎么可能答应?他起身道:“家里也做好了我的晚饭呢,我这就回去了。小金,你别想那么多了,赶紧回去吃饱喝足,好好睡一觉。明儿早起,就把不顺心的事都忘了吧。下一科乡试距今还有三年,你又想进府学去与人比一比才学,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得打起精神来才行!” 金嘉树应着声,欲起身送客,但他可能是长时间久坐的关系,双腿都麻了,刚起身,还未站稳,便先踉跄了一下。 海礁忙扶了他一把:“算了算了,你我都这么熟了,还用得着讲究这些客套么?我自己走就是了。你坐在这里缓一缓,就回屋去吧。” 春雨连忙揽下了送客的任务,引着海礁出去了。金嘉树坐在原位上,过了一会儿,听得周围都没有了动静,才回头看向角落的位置。 海棠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冲他露出一个微笑:“金大哥,你的腿没事吧?需要我多陪你一会儿吗?” 金嘉树其实有点想说“需要”,但顾虑到她是偷偷翻墙过来的,又在后园陪自己说了那么长时间的话,海家说不定已经发现她失踪了,便有些口不对心地道:“你们兄妹也陪了我这么长时间了。海哥已经回了家,我怎么好意思再绊着你?你也早些回去吧,日后闲了再来我家里玩。”顿了顿,又道,“今日多谢你开解我了,若是日后你也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不好对旁人说的,只管来找我。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为你分忧的。” 海棠笑笑:“那我就先向你道谢了。” 她冲金嘉树行了一礼,便要往两家紧挨着的那处墙根的方向走。金嘉树忽然叫住了她:“海妹妹……方才我与海哥都谈起了将来的事,不知道你……你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打算呢?” 海棠回过头,眨了眨眼:“我的打算?你是指哪方面?” 金嘉树有些吞吞吐吐的:“海妹妹已经及笄,海爷爷和海奶奶想必……也在讨论你的婚事了吧?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我……我也认得不少长安的青年才俊……” 海棠笑了:“这个就不用金大哥操心啦。我还不急着嫁人。如今我日子过得好好的,才不想离开家呢。况且我爷爷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回老家去了,我要是嫁在了长安,将来岂不是要与亲人分隔千里?因为这个,爷爷和阿奶至今还没有替我相看。相熟的亲友们也没有提起这个。难道金大哥没听麻嬷嬷提过?” 金嘉树自己心虚,怎么敢光明正大地找麻尚仪打听?他支支唔唔地,海棠一时间猜不出他想说什么,只知道他必然有自己的想法,可如今时间真的很晚了。海礁已经回了家,晚饭马上就要开始了,她不能让家里人发现自己不在屋里,便果断地开口说:“金大哥,若你没事,我就先走了。阿奶说不定已经发现我失踪了呢,拖得久了,回头我不好交代。” 金嘉树顿时不敢再留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如同一朵黑云般,又轻轻飘上了墙头,转瞬间消失在墙的另一边。 不一会儿,海家那边传来了丫头来唤海棠去正院用饭的说话声,随即海家后院的灯光便昏暗下去,大约只留下了檐下挂着的一盏灯笼。金嘉树听着邻家的动静,忍不住长叹了一声,便又重新振作起来。 他要做的事还多着呢,旁的不必着急,慢慢来吧…… 他先回屋去用热水洗了手脸,用了鸡汤面,便去前院找了林侍卫。 他问林侍卫:“林叔,今年你是不是还要往郧阳府去?自打去岁夏天以来,你已经有一年多没去了吧?” 林侍卫点头:“我预备着入冬前往郧阳去一趟。那边的情况一直很平静,金梧已经被那家屠户拿捏住了,连出门都难,出不了岔子。你只管安心。” 金嘉树心想,自己向来都很安心,最不放心金梧的从来都不是自己。不过这话他当然不会当面对林侍卫说,只道:“能请你今年提前过去么?我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就怕郧阳府会生出变化来。金梧可不是会乖乖认命的性子。他若有活路,自然不会生事。可要是那家屠户把他逼上了绝路,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我觉得……你要是去那儿找到他,能把他带回长安来也好。等他回来,我给他寻个地方安置,让他隐姓埋名活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也就不怕他会出什么夭蛾子了。” 林侍卫面露犹豫之色。这跟上头的指令可不太一样…… “哥儿可是发现了什么?”麻尚仪不知几时来到了林侍卫房间外头,正好将金嘉树的话听了个齐全,“莫非是海家哥儿听说了什么消息,方才告诉你了?” 金嘉树忙道:“海哥没说什么,是我自己想到的。”他顿了一顿,“如今京中局势不明,孙阁老一直拦着皇上下旨册立八皇子为储,好象生怕八皇子成了储君,将来就会对孙家不利似的。他如今已是穷途末路,指不定会狗急跳墙,想出些什么歪门邪道的法子来打击许娘娘与八皇子。遵化州老家那边的人都有几位嬷嬷、公公盯着,出不了岔子,蜀中那头也有人监视,唯有郧阳府,我们平日里很少关注,一年只去一回。 “万一孙家找到金梧,私下把人带走,教唆他进京在人前胡说八道,我们未能及时察觉,叫孙家得逞,岂不是麻烦了?要知道,早在我父亲出事那年,孙家便已经跟金家二房接触过了,他们是知道金家二房底细的。前些年他们也没少往长安派探子,万一有人打听到金梧的下落,找上门去……他如今日子过得不顺,兴许对我们家正怀恨在心呢!咱们得早作防备才好。” 麻尚仪与林侍卫闻言,齐齐皱起了眉头,互相对视了一眼,神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六百七十六章 观察 与金嘉树长谈一番后,海礁在接下来的几天内,都在仔细观察着金家那边的动静。 金嘉树看起来没再把落榜的事放在心上了。他又恢复了乡试开始前的规律生活,每日前往陈家前院,向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三位师长讨教功课。 同窗吴珂还未回来,似乎是因为堂妹吴琼生了病的关系,他特地向老师们告了几天假。谢文载等人也不在意,让他只管把家人照看好了。曹耕云知道他有心去国子监,还特地出去帮他打探消息。 镇国公府又把谢文载请了过去,不知道要商讨什么要事,家中只剩下陆栢年一位长辈,不过指点金嘉树的文章也够了。与他一同上陆栢年课的还有耿则怀老县令的外孙耿天佑。 四年前耿老县令透过谢文载的关系,请托远在山西任职的唐将军,从居心不良的女婿手中救出了女儿与外孙。唐将军是个性情爽利的武将,根本不耐烦跟张家人嚼舌掰扯,索性直接以势压人,逼张女婿写和离书,并与长子断绝关系。张家虽然不情不愿,但他家本就一心盼着能早日摆脱耿氏与她的儿子,好腾出三儿媳妇的空位来,让三儿子迎娶京中高官家的新寡千金。若是事情闹大了,拖延时间太长,又把自家的名声给败坏了,这门亲事随时可能会出现变故。因此,他们最终选择了退让,过后也没折腾出什么风波来,在亲友面前还含糊地说耿氏母子是病死了。 逃出生天的耿氏根本没闲心理会他家的小动作,迅速带着儿子,随唐将军来到了长安,生怕会再被张家人缠上。 她和她的儿子,这辈子都不会再跟张家人打交道了,也不会再回大同那个伤心地去。就让大同的人以为他们真的死了吧,也省得日后纠缠不清了。 耿氏回归娘家,迅速被父亲与兄嫂们接纳了。耿则怀还把外孙的姓名由张天佑改为耿天佑,直接认作耿家儿孙,上了家谱,断了女儿的后顾之忧。这孩子自小体弱,在张家也没得到很好的照顾,生了病都没能正经看大夫吃药,直到离开张家,才由唐将军身边的军医诊脉,吃了些对症的丸药,把病给治好了。但他病情拖得久了,多少留下了一点后遗症,这几年慢慢调养,才有所好转,可与其他同龄的男孩子相比,身体还是偏弱些。 耿天佑如今跟着陆栢年读书,除了基础的四书五经,就是些诗词书画。耿家人对他没有学业、功名上的要求,只盼着他能身体康健,再读几年书,不作睁眼瞎就好。不过耿天佑本人还是挺要强的。他在努力保持健康的同时,也盼着能在学业上有更大的进步,将来有望考取功名,为母亲争一口气,也是对外祖、舅舅、舅母们的回报。他可不能容忍自己一辈子靠着外家生活,却没法为耿家做什么。 金嘉树与耿天佑相处愉快。他似乎很了解一个天资聪颖却被耽误了学业的少年人,有心要举业的话,应该在哪些方面多做努力。耿天佑对他的信任与亲近,远超过对吴珂的,仅次于海礁。不过,长辈们也都乐见几个少年人能成为好友,在学业上也能互帮互助。平日里闲着无事时,他们也会鼓励几个学生多在一起探讨功课。 海礁如今已经完成了长安后卫卫学的学业,每日里除了忙活自己的事,只需要隔日去一趟表叔公那儿请教功课。如今他借口闲着无事,每天都去,看着金嘉树全无阴影的样子,指点耿天佑学业时,依然还象过去一般温柔和气、细心周到,心中不由得钦佩无比。 海礁私底下对妹妹海棠说:“我越发觉得小金上辈子定然也是个人物了。若不是倒霉地遇上了孙家派来的杀手,他本该有更好的前程才对。他不象我,已经活了两辈子,实际上早就是个三十多岁的大人了。他还不满十八呢,就如此沉得住气,将来必定会有一番造化!” 海棠道:“他有那样的背景和靠山,自己又有真才实学,只要不会中途夭折,本来就会有一番造化。” 海礁犹豫了一下:“我那天提醒他的事……他应该没忘吧?我有没有遗漏些什么?” “哥哥已经提醒得很明显了,应该没什么遗漏的。”海棠认为这已经很足够了,“你要是说得再详细些,金大哥就该生疑了。他又不是没有自己想法的傻子。若不是这些年咱们跟他混得够熟,他对哥哥有足够的信任,光任你那些猜测的话,就已经足以引起别人的怀疑了。所以,我们做到这一步就好,不能再往前走了。” 海礁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虽说这辈子我改变了很多东西,是件好事,但事情有了变化,我所知道的消息就未必有用了。那年在肃州时,我为自己准备了好些个立功的机会,如今陆陆续续的都变了时间和地点,我没办法再沾上什么光了。幸好涂都指挥使对我的印象不错,就算我武举会试不顺利,也能走他的门路谋一份差使,总比我上辈子要强些。” 海棠笑笑:“哥哥乡试的成绩马上就下来了,你一定能高中的。能通过陕西乡试的武举人,进京后也定能在会试取得好成绩。比起别的举子,你在四书题上还有不小的优势,我就不信你会考不上武进士。等你有了功名,得到朝廷授官,与上辈子便是天上地下的差别了,怎会只是‘强些’而已?” 海礁不好意思地笑笑:“话不是这么说的。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我平日认识的能人太多了,我在他们当中,都不敢说一定能稳赢,怎么敢打包票自己一定能考取武进士?若是吹牛太厉害了,到头来却落了榜,岂不是惹人笑话?我可不想叫人说嘴……” 海棠无意顺着他的口风说下去。自家兄长别的都还好,就是信心总有些不足。不知是否因为上辈子曾在底层生活了太长时间的缘故,他总是不敢相信今生的自己竟然真的能拥有光明的大好前程。别看他表面看起来好象很开朗自信,实际上私下无人时,他心中总会生出迟疑来,生怕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虚幻的美梦而已。 其实在海棠看来,自家兄长已足够优秀了。他那些不自信,通通都是心理因素。只要真正考取了功名,成为了有品阶的武官,他就会把前世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都抛开了吧? 海棠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哥哥中举后,就要跟周奕君兄妹一道进京赴会试了。如果会试顺利,明年年中,你就应该能得朝廷授官了,希望会留在京城任职吧。爷爷他老人家明后年就该任满了,说不定要调进京里去呢,到时候咱们一家人正好在京中团圆。” 六百七十七章 升迁 海西崖从德光三十四年春天开始,便调入户部成为了陕西司驻守在陕西当地的一名正六品主事。 陶岳给自己人走了后门,将他在长安任职的第一年,也算进他的任期里了,说他是奉自己之命在长安当地推广新粮玉米,只是正式的任命文书未能及时送达,才推迟了一年时间转职罢了。因此海西崖这个户部主事,是从德光三十三年春天开始算的,至今正好五年有余。到了明年,他便在户部主事位上做满两个任期,表现优异,可以升职了。 陶岳早在月前就已经给好友谢文载来过信,提及海西崖升职之事。 倘若海西崖只是单纯想调进京城,明年户部郎中位上会有空缺,不过不是陕西司的,而是别的司,需要海西崖重头开始熟悉陌生的环境与人事。陶岳个人并不赞成他占这个缺,觉得他一把年纪又准备要致仕了,没必要再花费时间精力去涉足其他地区的事务。而且那个位置其实早就有人盯上了。若海西崖放弃这个位置,调上来的应该是个经验丰富又老成持重的地方官员,背后还有庞大的家世背景。海西崖若无心在仕途上再进一步,实在没必要得罪那种人。 但如果海西崖愿意多等几个月,明年年底到后年年初这段时间,户部陕西司的郎中位置就能空出来了。现任郎中在那时候正好任满高升,他与陶岳一向相处融洽,配合默契,高升后的位置也会继续跟陶岳合作,后者不希望继任人是自己不了解的官员,更属意让海西崖去占这个位置。 据说陕西司郎中的职务并不忙碌,主要负责的又是海西崖熟悉的玉米推广事务,正适合他这样老成持重又可信的人。到时候他在京城再做一任五品京官,便可以正式致仕告老了。陶岳都已安排妥当,不会让好友谢文载及其表兄操一点心。 谢文载收到信后,特地跟海西崖夫妻商量了一番,都决定要接受陶岳的安排。 海西崖并不在意自己是在明年还是后年升上正五品,反正他的仕途能在五品上结束,已经大大超过了自己的预期,早就心满意足了。若不是有陶岳庇护,一直替他安排周全,他觉得自己顶多就是凭资历在西北边军挣上六品。能提前几年就实现这个愿望,如今还有望再往上升,对他而言是天大的惊喜,他实在没什么好抱怨的。 在正式告老之前,他会尽自己所能,辅佐陶岳的。 海西崖还劝表弟谢文载:“我年纪大了,你还在壮年,为何不能重新出仕呢?陶阁老正缺人使,还有谁比你这个几十年的老朋友更值得他信任?他如今在做的事,不正是你想要做的么?若是你心里对皇帝有怨气,不想为他出力,那等新君继位,你再出来也行。反正有陶阁老在,他总会替你安排周全的。到时候你们在官场上互帮互助,他能轻松一些,你也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抱负了,何乐而不为呢?” 谢文载苦笑:“表兄,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头发早已花白,何苦再淌那浑水?况且我如今不出仕,也照样能帮陶南山的忙。平日里我不是总去为镇国公出谋划策么?陶南山给我写信,我也没少跟他讨论朝中的政务呀!这便够了。折腾了这么多年,我实在不想再去经历官场上的蝇营狗苟,现在这样的日子难道不好么?” 他坚持如此,海西崖也不好再劝,只想着等自己调进京中,肯定要带上表弟与曹、陆两位友人的。到时候就让陶岳亲自来劝这几个老朋友好了。以陶岳的口才与本事,只要他想,总会有劝动谢文载等人的那一天。 海西崖的升职计划虽然不曾公开宣扬,但由于是陶岳安排的关系,其实镇国公府与海家人都心知肚明了。镇国公这两年身体不好,已经不再往边疆去,还把手中的兵权慢慢移交给了长子周大将军。不过镇国公对京城那边的动向一向十分关注,这几年没少往京中或京城周边安排人。如今京城的禁军之中,不但有周四将军这位将领,基层也多添了两位姓周的小将。京郊的驻军中,也多了唐家子弟等西北边军出身的将领。皇帝通过西北边军旧人牢牢把握住了京城的兵权,不让孙家有一丝染指的可能。 这几年京城局势大体上还算平静,孙阁老和他的家族子侄再怎么闹腾,也没出大乱子,跟皇帝手握军队大权是分不开的。 而如今,涂荣升任陕西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也将满三年了。虽然长安城里有过小道消息,说他可能要接过西北边军的统帅之位,周大将军只能屈居副职,与他打配合,但近日陕西都司内部却传出风声,说涂荣都指挥使怕是要调回京城去了。都指挥使之位,还不知道会落在谁手中呢! 谢文载频频被邀请去镇国公府议事,估计也跟此事脱不了干系。 海礁本来一直在留意着金家的动静,忽然听说涂荣要调走,连西北边军的帅印都可能要丢下了,心里多少猜到了几分。 他私下对妹妹海棠说:“看来皇帝病重的消息不假,而且比三年前还要再重些。否则,三年前皇帝病重,都没把涂荣招回去,反倒让他赶紧升上都指挥使之位,紧握大权,如今他只差一步就拿到西北边军的帅印了,反倒要放弃了,必定是因为京城那边更需要他的缘故。” 海棠点头:“皇帝若真的快撑不住了,京城那边的军队,还是要交托到他真正的心腹大臣手中的。颍川侯一人独力难支,周四将军又是周家人,皇帝真正能百分百信任的,还是涂荣。他再想要拿到西北边军的控制权,也得先保证皇位更迭不会出岔子才行。不过,为了防止万一,他应该会对周家做出更多的防范措施吧?” 海礁“啧”了一声,只觉得皇帝烦人:“没有周家人替他稳住大局,他以为这几年京城能有这么平静?!如今到了紧要关头,他那多疑爱猜忌的性子又冒出来了。他什么时候能把这种想法放到孙家人头上呀?!只冲着忠心为国的周家使,简直就是钻了牛角尖。谁才是真正的祸根,他都分不清了么?!” 海礁犹自咬牙切齿着,海棠安慰他:“没事,反正这辈子的情况比起你经历过的上辈子,已经好很多了。太后和镇国公都还好好地活着呢,周家不会再出事的。” 眼下倒是另一件事更要紧些。 涂荣即将要调回京城了,海礁也要跟着进京赴会试。他在涂荣身上花了几年的功夫,才打通的门路,进京后是否会有所变化呢? 以及,一直留在涂荣身边任亲兵的二叔海长安,是否也要跟着涂荣回京?他即将直面曾经抛弃过自己的家族,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来? 六百七十八章 进京 海长安带着妻子来见义父母,向他们禀报自己即将要随涂荣离开长安的事。 他低声道:“离开的日子已经定下了,就在这个月底。涂将军嘱咐了,所有人一路快马疾行,需得轻骑简从,因此不能带上家眷。涂将军的家眷会随后再缓行进京,不过涂金宝会留下来。涂将军与镇国公商议过了,会安排涂金宝到周六将军麾下任小旗。 “明年周六将军要前往甘州接替周大将军的位置,虽说略偏远些,但甘州城距离边境还有很远的距离,近几年也没再闹马匪沙盗了,大体上还是太平的,正适合涂金宝历练。若是一切顺利,等京城尘埃落定,涂金宝再返回京城也不迟。涂将军说,希望到时候他起码有六品武职在身了,不然还是留在长安算了,免得回京城丢他的脸……” 坐在角落里旁听的海礁与海棠对视了一眼,心中都闪过同一个念头:让涂金宝去甘州历练,怕是正中他下怀。他心心念念着要去找阚金宝,听说阚金宝在高台所立得军功,已经调回甘州城去了。若涂金宝真的跟着周六将军去了甘州,两个金宝便要再度聚首,还不知会给周六将军添什么乱呢! 海长安不知道侄儿侄女们在想什么,他继续请求义父母,帮忙照看自己的妻儿:“儿子此去京城,还不知道前程如何,也没法带着妻儿,只能求爹娘多照看着媳妇和孙子些。待儿子在京城安顿下来,有了正经官职,就会写信回来禀报,到时候再设法接爹娘与妻儿前去团聚。” 海长安拉着妻子胡氏,双双向父母下拜。马氏忙下炕拉住他们:“这是做甚?!都是自家人,难道爹娘还能不管你们不成?!赶紧起来!”海长安也皱眉轻斥义子:“没听到你娘的话么?赶紧起来!这种事说一句就行了,做儿子的向父母撒个娇,还得特地下跪么?” 海长安不好意思地笑笑,才在海礁、海棠兄妹的搀扶下,与妻子一同站了起来。 马氏拉着胡氏坐到炕边,问海长安:“你问过涂将军没有?他对你是个啥安排?进京后你是继续给他做亲兵,还是另有职司?你得打听清楚才行!要是有个正经官职在,你日后在京城也不怕叫家里欺负上门来。要是仍旧要给涂将军做亲兵,你还不如准备一份厚礼,去给麻大姐请个安,求她帮你说说好话,在京里打点打点,想办法谋个正经的官来做。否则,回了京城没个身份还要叫人看不起,你还不如不回去!等明年额们家回京时,让你爹厚着脸皮去求求陶阁老,未必就比不上涂将军安排的去处。” 海西崖无奈的看了妻子一眼。他自个儿还要靠陶岳提携呢,哪里有这么厚的脸皮,还能为儿子也求一个官做? 海长安低头笑了笑,回答马氏道:“儿子问过涂将军了,他说要安排儿子进禁军任职。此事他是早就请示过皇上的,皇上听说儿子是常家后人,便传话说要召见过儿子,再做决定。不过涂将军认为这事儿不会有什么变故,只不清楚最终儿子得的会是什么样的官职品阶罢了。儿子倒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不管官大官小,都是儿子的造化。至于常家,如今连纪王府都有败落之相了,纪王的母族又算什么呢?儿子只需要背靠宫中,就不必害怕任何人。” 他亲生父亲常庚星临终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盼着儿孙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回到故乡去,还能摆脱常家的控制,获得好前程。而海长安如今即将要实现亡父的愿望了,心情十分平静。官职的大小,以及官衙归属,反倒不重要了。 马氏看到海长安的表情,心里也松了口气,但还是有几分担忧:“禁军干的是啥活?是在周四将军手下办事么?那倒还罢了,周四将军为人最是稳妥不过,跟着他干活,没啥好担心的。但若是其他的将军,就不好说了。依额说,额们家还是去求一求陶阁老吧?要是你们舍不下脸皮,去隔壁求一求麻大姐也行哪!” 海长安有些哭笑不得:“娘,麻嬷嬷认识的也是禁军的人,说话还未必有涂将军管用呢,到头来还不是得求到涂将军跟前?至于陶阁老……”他顿了一顿,“我听说陶阁老如今代皇上执掌锦衣卫,安排一两个武职是没问题的,但我……不是很想去那种衙门。” 马氏也听说过锦衣卫的传闻,哪怕清楚如今是陶岳执掌锦衣卫,作风定与从前有所不同,心里还是多少有些犯怵:“那行吧……就依你的意思……” 海西崖咳了两声,才对义子道:“你既然拿定了主意,那就要好好当差,别的不必操心,你媳妇儿子在家里,有我和你娘照看呢。”他又转头看向妻子,“把里间高柜里那只乌木匣子取过来。” 马氏依言起身进了里间,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了高柜的门,从里头取了一只黑鸦鸦的匣子出来,约摸是男子巴掌大小,上头还挂了一只小铜锁。 马氏将匣子递给了海西崖,海西崖从袖中掏出钥匙,打开了匣子上的锁:“这里是三千两的银票,是山西最大的钱庄出的票。他家在京城共有四家分号,名声十分响亮,随你找哪一家,都能将银票兑现。你进京后,看着情况,若是能在禁军任职,便找一处合适的宅子买下来,好生收拾了,写信来家告诉我们。等明年春暖花开时,路上方便了,我们便托相熟的商队将你媳妇孩子送进京城与你团聚。我兴许要到明年年底甚至是后年才能进京,没得叫你们小夫妻跟着分离逾年,小石头也要一年多见不得父亲。只是到时候,我们不在你跟前,你媳妇和孩子便要靠你照看了。你要尽到一家之主的责任,不能让他们受委屈。” 海长安震惊地看着义父:“这……这如何使得?这么多的银子……”胡氏在旁也露出不安的表情来。 “给你你就拿着!”马氏二话不说,把匣子塞进了义子的怀中,“额们家又不缺这点银子,你跟爹娘客气啥?!这还不是全部呢!额回头也要给你媳妇一笔体己钱,总不能真指望你们一家三口靠着这三千两,便在京城那等繁华之地安家置业。” 海长安还要再说什么,被海西崖摆摆手,堵了回去:“不必啰嗦了。若你有本事靠自己在京中站稳脚跟,我还有事要吩咐你去办呢。等我调入京城时,也需得寻住的地方,更别说还有宝顺。他若是也要在京城任职,没个象样的宅子可不行。等你媳妇进京时,我会另交给她一笔银子,到时候就要靠你帮我们在京中寻摸合适的住处了。” 海长安无奈地笑了笑:“儿子定会把爹吩咐的事办好的。”接着又顿了一顿,有些迟疑的看向海礁,“不过……儿子听说,镇国公府的奕君少爷也要随涂将军一同进京,宝顺不打算跟他一块儿走么?” 海礁吃了一惊:“什么?我没听周奕君提过呀?!” 六百七十九章 预备 海长安今天才跟着涂荣去了镇国公府,亲眼目睹镇国公亲口命孙子跟随涂荣进京。当时看周奕君的表情,显然也非常惊讶,估计也没有预料到。 海礁今日还没见过周奕君,没从对方口中知道消息也是正常的。不过,即使周奕君不打算跟涂荣同行,也不代表海礁不能这么做。 海长安劝侄儿:“这几年你因为我与涂金宝的关系,时常在涂将军面前露面,该展露的本事都展露过了,他也了解你是个人才,但再怎么了解,也比不得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待一段时日,让他更仔细地看清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若你把这两千多里的急行军给扛下来了,路上的表现又能让涂将军满意,等你进京参加了武举会试,他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涂荣此番被召回京,就是为了接掌皇帝亲军上直二十六卫的统领大权。京中有真本事又能得到皇帝信任的好武将本来就不多,而涂荣初掌大权,必定需要很多的帮手。倘若海礁能让他满意,上直二十六卫那么多空缺,哪里不能安置一个他看好的年轻人呢?倘若海礁能在武举会试里取得好成绩,官职兴许还能再高一些,起码是百户,千户也不是没可能。那岂不是比从七、八品武官开始熬起更强? 海礁听得颇为心动。他既然有心往上爬,又有意攀附涂荣,盘算了好几年的时间,如今有望实现目标了,又怎么可能愿意错过机会? 只是他还有些顾虑:“我的乡试成绩还没有下来呢。” 海长安觉得这不是问题:“镇国公已经打听过了,周奕君便是榜首,接下来第二名是你,第三名是唐蒙,前十名几乎都是长安城里将门世家的子弟,除了你这个第二,还有个第七是延安来的寻常军户子弟,已经被周六将军看中,预备要带在身边培养了。” 周奕君三年前错过了那一届武举乡试。当时他被镇国公府安排去了边城历练。甘州、肃州、凉州等好几处边防重镇,他都去过了,打过胡骑,剿过马匪,种过玉米,杀过豺狼。他今年夏天回到长安,整个人都已脱胎换骨。他参加今年武举乡试,一举夺魁,明年便要进京参加会试,誓要问鼎榜首。镇国公希望他在完成家族成员必经的边疆历练后,便进京去辅佐自己的父亲周四将军,父子俩接力坐镇京中,掌握部分禁军兵权,要成为周家驻守京城的一支力量。 周家全族虽然仍旧以守卫边疆为己任,但绝不会再轻视京城的影响力了。他们不想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时候,还要提防朝中的阴谋算计。无论如何,他们也要有血亲留在京城,留在权力中枢,能为家族建言,防止恶言中伤,杜绝君王猜忌。 周奕君的路已经被安排好了。他曾经想过要带上好友海礁一道走,但海礁其实也有自己想走的路。 他不是想与周家分道扬镳,只是觉得,有时候鸡蛋不必放在一个篮子里。 海礁低头想了没多久,便抬起头来对祖父祖母道:“爷爷,阿奶,我想去。” 海西崖叹了口气,随即露出了微笑:“你想去就去吧。爷爷只能护着你到这儿了,往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你要多多努力,但若是遇到了挫折,也不必沮丧。要记得你背后还有我们一家子呢!” 海礁笑了,深深地低下头去,掩饰住瞬间红了的眼圈:“是,孙儿知道。” 海棠在旁暗叹一声,心想上辈子的哥哥孤身一人在世上挣扎时,估计就盼着能听到家人这句话吧。可惜那时候他背后已经没有家人了。如今哥哥听着祖父的话,回想起从前的经历,必定很感慨吧? 马氏直到这会子,才反应过来:“宝顺这是……要提前走?还要一路急行军?!那……那行李怎么带?额还没叫人收拾咧!” 海西崖安抚妻子道:“别着急。原本宝顺就预备在下雪前与镇国公府四房的奕君少爷与雪君小姐一道进京的,如今不过是提前十天半月罢了。眼下离月底还有好些天呢,足够你帮宝顺收拾行李了。东西不必准备太多,涂将军嘱咐了要轻骑简从,带的东西太多了,路上也不方便。倒是银钱、银票都可以多带一些。从长安进京,一路上要经过的繁华城镇多了去了,不象西北那般荒凉,大片大片的荒漠都空无人烟。临时需要什么东西,他可以现买,进京后的食宿也有涂将军操心。实在不行,他二叔也在队伍里呢。他们叔侄俩互相照看着,你还怕会委屈了孩子么?” 马氏对海长安还是相当信任的,闻言顿时镇定了下来:“老爷这话说得也是……那回头额给他们叔侄俩多带些银票,其余的东西……” 海棠插话:“阿奶,铺盖衣裳都是要带的,要足够暖和,还有防雨雪的雨衣、斗笠、皮靴,药物也不能少,干粮、酱菜什么的,就算路上能找到地方买,也要预防买不到的时候,他们不至于饿肚子。” 马氏听着,心里有数了:“行,额们家从前在瓜州时,也不是没有过家里人需要骑马赶远路的时候,该预备些啥,额心里有数。” 她不想只让海长安与海礁叔侄俩上路,便打算让他们将崔大壮与崔小刀父子俩带上:“他们骑术都很好,身体结识,也学过些粗浅武艺,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路上有事你们可以差遣他们去干活,到了京城,租宅子打听消息啥的,他们也能帮忙跑腿。” 这一点倒没什么。海长安知道其他同僚也会带随从,只要带的人不拖后腿,涂荣是不会过问的。崔大壮父子的骑术是他亲自盯着练的,他对这对父子的本事有信心,并不认为他们会拖自己后腿。况且侄儿海礁此番也要同行,若有人能帮着打下手,那当然比只有他们叔侄二人相互照应强。到了京城后,有伶俐可信的人使唤,他行事就方便多了。 父子祖孙又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后续的准备事宜。马氏倒是已经摸出纸笔来,开始盘算要给儿子与孙子准备什么样的行囊了。她拉着儿媳胡氏凑到一起商议,孙女海棠摸了过去,小声道:“阿奶,京城那边,咱们家只认识陶大人和涂将军,这两位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二叔和哥哥总不能事事都麻烦他们,是不是……也该用用别的人脉呀?” 别的人脉? 马氏被她提醒了:“额明儿就去找麻大姐,打听她从前在宫里的老姐妹们,有没有在京城宫外住的……对了,你也给彭小姐写封信吧。她不是嫁进颍川侯府了么?” 六百八十章 意外的姻缘 彭玉琪跟颍川侯世子曾仲光的婚事,令很多人都感到意外。 周文君为此特地从甘州连写了三封信回来,每一封都充分地表达了她的震惊。 彭玉琪随父去了山西赴任后,消息便少了。海棠与她一年顶多是通上两回信,写信的内容也不涉及什么私密话题,一般只是介绍近况罢了。大多数时候她更乐意与周文君保持联络。她们本来就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闺密。相比而言,海棠只是后来认识的小妹妹罢了。好多关于彭玉琪的消息,海棠还是辗转从周怡君那儿听说的,因为周怡君与周文君堂姐妹俩定期有书信联系,她对彭玉琪的消息了解得还更多一些。 海棠原本以为,彭玉琪与颍川侯世子,是不可能有什么交集的。 颍川侯世子四年前去了山西历练,表面上看是因为颍川侯府曾家一向有这个传统,同时也因为山西都指挥使赵拙与颍川侯府素有渊源,会把这个旧上司的嫡孙子照看妥当,但实际上,这也算是他的疗伤之旅了。 颍川侯世子曾仲光原本与孙阁老的二孙女定了婚事,彼此感情还不错,原本已经快到完婚的时候了。然而孙阁老的长孙女嫁给纪王世子后,好不容易怀了孕,却不足十月便难产了,最终一尸两命,连孩子都没能保住。这个孩子本该是纪王世子与孙家之间结盟的纽带,一旦失去,两者之间的盟约便变得不可靠起来。纪王世子需要维持与孙家的姻亲关系,好确保孙家会继续支持自己还宗立储;孙家则需要纪王世子膝下的继承人拥有孙家血脉,否则他们怎会为了毫无关系的皇嗣去冒险参与夺嫡之争?于是,双方便把目光转向了孙阁老的二孙女。 孙家为了不破坏与颍川侯府的关系,企图利用周淑仪来借刀杀人,暗害曾仲光,可惜在周家三房这边失败了。不但周淑仪没落得好下场,就连孙家的阴险用心,也被颍川侯府所知。颍川侯当机立断地上禀皇帝,求皇帝做主。虽说皇帝心里不希望自己手下最重要的文臣武将闹不和,更不希望孙家再嫁一个女儿给纪王世子,但事情还是未能依照他的意愿进行。 纪王世子算计了孙家的二孙女,逼得姑娘不得不嫁给了自己。只是婚后夫妻不和,再生嫡子的盘算落了空。而孙家也因为七皇子的出现,没法再坚持推荐纪王世子上位了。纪王世子与孙家都成了输家,可已经嫁进了纪王府的孙二小姐,却注定不可能与颍川侯世子曾仲光有什么结果了。 纪王世子续弦的婚礼过后不久,颍川侯就把儿子送到了山西,免得他留在京中触景伤情。而颍川侯世子曾仲光在山西待了两年,一直没回过京城。有赵拙带着,他倒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只是行事中规中矩,看起来没有特别惊才绝艳的才能,但继承父亲的事业,在朝中做个寻常武将,还是没问题的。 颍川侯世子在山西逗留期间,不少有女儿的人家都将他视作金龟婿,千方百计想让自家女儿在他面前露脸,吸引他的注意力。几乎所有人都失败了。颍川侯世子看起来无意女色,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前未婚妻毁婚背约另嫁一事伤透了心。 反倒是对他没什么兴趣的彭玉琪,在陪同友人出城游猎的过程中,表现出色,骑射功夫半点不逊色于同龄的将门少年们,使得偶然在场的颍川侯世子另眼相看。两人后来又陆陆续续接触过几次,都没有单独相处或交谈过,也不知颍川侯世子是怎么想的,他与上司兼长辈赵拙商量过后,给京中家人写了信,详细介绍了彭玉琪家的家世背景。一个月后,赵拙便受到了颍川侯夫妇的托付,亲自前往彭家,为曾仲光向彭同知提了亲。 彭同知本来很是震惊,不过曾仲光虽然家世显赫,本身倒是没什么坏毛病,是个正直老实、性情温和的好孩子,作为武将不算特别出众,但也中规中矩,未来前程可期。他问了女儿的意思,彭玉琪大约事先也有所感觉了,红着脸考虑了一日,便向父亲点了头。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下了。 待两家婚事议定,彭同知为女儿准备好嫁妆,预备要进京送嫁时,山西的文武官员圈子才知道了这个消息,所有人都震惊不已,不敢相信最后赢得了金龟婿的,居然是一向对颍川侯世子没什么兴趣的彭玉琪。 然而众人再震惊,也影响了这门婚事的进行。彭玉琪于去年春天嫁进了京城的颍川侯府。婚后颍川侯世子曾仲光便在禁军谋了职,不再往山西来了。夏天的时候,彭同知也因为任期内表现出色,被调入上直亲兵二十六卫中的通州卫任卫指挥使。虽说品阶不升反降,但距离京城更近了,父女俩要相见便容易了许多。 彭同知对此没有异议,反而觉得自己的前程更光明了呢。 镇国公府也认为这是个好消息,倒是唐家人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唐将军嫁了长女之后,就把次女唐若带去了太原,本来也是冲着颍川侯世子这个金龟婿去的,没想到唐若才貌双全美名远播却始终未能引起颍川侯世子的注意,反倒是陪在她身边充作陪衬角色的彭玉琪获得了青眼。 不过唐家也不算吃亏。唐将军应谢文载所请,好心帮了耿则怀一把,救了他的女儿与外孙,耿则怀与庄士同表兄弟俩感其恩德,则牵线搭桥,将唐将军介绍给了几位京中的旧友。那几位都是吴门故生,曾经在西北流放过,回朝后继续任官,遭到孙派打压多年后,如今渐渐的有了起色,官也越做越大了。其中一位官至礼部侍郎的,为自己的嫡长孙求娶了唐若。这门婚事虽然不是唐家原本想要的,但也算是实现了唐若嫁进京城高门的梦想。 据说她如今在京城,依然与嫁入颍川侯府的彭玉琪保持着联系,两人仍旧是“闺蜜”呢! 只不过,时不时能从表妹和友人们处知道内部消息的海棠,听祖母马氏提起彭玉琪与唐家二姑奶奶交情好,就忍不住嘴角抽搐:“呃……我跟彭姐姐关系还行,跟唐家那位二小姐却不太熟。那边就算了吧……我可以写封信,再拉上怡君也写一封,托哥哥给彭姐姐捎过去。” 马氏却白了她一眼:“瞎说啥不熟?当年你何爷爷就住在额们家里,住了快有五六年了,你小时候读《三字经》、《百家姓》,用的课本子还是你何爷爷亲笔写的咧!他对额们家来说可不是外人。唐二小姐能成为他的孙媳妇,也有你表叔公帮着说好话的功劳。你哥哥要去何家拜访,哪里用得着你写信?额给你何爷爷的媳妇写信才是正理!” 六百八十一章 故人们 何焕元,被流放西北的吴门故生之一。他是官宦世家出身,在被流放前就已经是五品京官了,遇赦回朝后,又继续从五品做起,近几年频频升职,如今已是礼部侍郎,算是吴门故生中官职最高的一个。 他是吴文安公最早的学生之一,年纪比谢文载他们都要大一些,比谢文载要晚几年被流放。不过在长安、甘州、肃州和瓜州,他总是与谢文载被安排在同一处执役,后来索性也搬进了海家寄居。遇赦回朝后,他每年都会写信给海西崖与谢文载、曹耕云、陆栢年等人,不曾与故人断了联系。 海棠对他印象不深。虽说他曾经给开蒙时的小海棠写过课本,但那时候小海棠年纪太小了,记忆并不深。他又是头一批遇赦后返京任官的吴门故生之一,他走的时候,海棠才几岁大,后来穿来的海棠对他更是只有些许模糊的印象。若不是马氏特地说起他,海棠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了。 原来如此,唐若嫁的京中高官子弟,就是他的孙子呀…… 海棠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咱们家还能联系吴门故生呀?怎的我方才提议家里在京城找找陶阁老和涂将军以外的人脉关系,阿奶却只想到麻嬷嬷和彭姐姐呢?” 马氏哂道:“这是当然啦,当年在额们家住过的这些老朋友,在京城做的都是文官,还不象陶阁老,兼管着锦衣卫。他们能帮上你二叔和哥哥啥忙?额们想求人,当然只能找那些能在京城军中说得上话的人。彭小姐是颍川侯府的少奶奶,麻大姐认得禁军的人,额们不找她们帮忙,还能找谁?!” 原来如此…… 海棠接受了这个说法,笑道:“哥哥比我大好几岁呢,他对当年曾在我们家里住过的那些爷爷们是不是还记得呢?如果他进京后去拜见他们,那些爷爷应该会认出他来吧?” 马氏想了想:“等你二叔的差事定下来,就让他带着你哥哥去拜见这些老朋友。额们家没人在京城住过,也不知道那里的市价行情。若是有做官的熟人带着,也就不怕被人坑了。”这么一想,她忽然又觉得,有必要给这些老朋友们备一份礼物了。只可惜义子和孙子都要轻骑简从,连行李都不能多带,更别说是土产手信了。她该准备什么东西才好?总不能光送一封问候的书信吧…… 海家为了海长安与海礁的远行,开始了忙碌的准备工作。海礁又去镇国公府找了周奕君,向他打听具体的行程。周奕君也正为此烦恼呢。 他倒是不怵急行军,在边疆历练时,他曾经有过连续骑马四天四夜赶路,连吃饭喝水打盹都不下马的经历,那时候都熬过来了,这回不过是进京罢了,又算得了什么? 他只烦恼一件事:本来他进京,是预备与妹妹周雪君一道同行的。如今祖父安排他随涂荣一行人出发,那妹妹周雪君怎么办?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虽说也是自幼熟习骑射,但毕竟年纪还小,体力、耐力都没法跟大男人们比。况且他们一行人带女眷,路上也多有不便。他不可能带妹妹一道走,可这么一来,妹妹就得自个儿进京了。 哪怕她会有商队护送,身边也带着护卫与男女仆妇,他还是没办法放下心。他妹妹如今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罢了…… 海礁见周奕君为此烦恼,便告诉他:“若你实在不放心,就打听打听,看长安一带近几个月里有谁是要调职进京的,若有家眷随行,就让他们捎带上你妹妹好了。” 近几年里,从西北前往京城或中原、江南地区任职的文武官员越来越多了,上京赴会试的读书人也不少,还怕找不到能与周雪君同行、又品行可靠的人么? 周奕君想了想,还真想起了一件事:“肃州卫的顾将军……好象要调去山海卫了吧?我是前两个月听说消息的,不知道他如今出发了没有?若是还未走到长安,我就能去求他帮忙了!他是我三伯父的旧部,又是我表姑父,比外人可靠。” 海礁愣了一愣,也想起了这个人来。 肃州卫的顾青鸿将军,是他父亲生前的旧上司。从前他们海家还在边城时,顾将军一向对他们照顾有加。只是回到长安后,他们家与顾将军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了。 顾将军居然要调去山海卫了么? 海礁忙问:“顾将军去山海卫是担任什么职务?” “自然是卫指挥使了。”周奕君答道,“三伯父总说自己妨碍了顾将军的前途,有他在肃州卫一日,顾将军都没办法再往上升。如今顾将军能升去山海卫独掌一军,三伯父可高兴了!只不过,山海卫那里如今也是一堆烂摊子,京城里的人都不想沾手。若不是实在找不到人了,朝廷也不会想起远在肃州城的顾将军来。” 周奕君是镇国公府子弟,如今还是经过了边城历练,得到家族看重培养的青年俊杰,他所知道的京城军政消息自然要比海礁要多许多。海礁此前根本不知道山海卫出了什么问题,如今想起自家老家永平城距离山海卫不远,祖母马氏的亡父生前就是在山海卫任职的,连忙问周奕君:“山海卫是怎么回事?” 周奕君也只是听过些风声:“传言是出了贪腐大案,原本的指挥同知与底下的人勾结,贪墨了军费,又利用港口走私货物,中饱私囊,被京城派来的指挥使发现,斗起来了,出了好几条人命,连指挥使都折在里头。这桩案子的首恶已经法办,但底下人盘根错结,也不知谁是靠得住的。山海卫听说账上已经没什么钱了,前指挥使的遗属与指挥同知一方互相甩锅,都说账上的钱是叫对方吞了,可惜死无对证。如今要调去山海卫的新指挥使,需得在节俭用度的同时,还得肃清军中弊病,再把队伍重新拉起来,不是陈年有功又精通练兵的宿将,根本没法压得住场。顾将军论资历和才干都是合适人选,但他从未离开过西北,还不知道他能不能应付得过来呢!” 海棠听着他这话,也不由得为顾青鸿头痛起来。海定城就是为救顾青鸿才在战场上丢了性命的。父亲舍命救下的好将军,能离开边城,在更靠近京城的地方任职是件好事,但可别因为别人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仕途受阻才好! 周奕君找人打听顾将军的行程去了,海礁回家路上想起自己还未跟金嘉树说过自己要提前出发的事,便过家门而不入,转道去敲了金家的门。 开门的是卢尕娃,他跟海礁很熟了,一见面便露出一个大笑脸来,把人迎进了门。 海礁进门随口问了金嘉树所在,无意中瞥见林侍卫的屋子房门紧闭,便问:“我有几日没见林侍卫了,他这是上哪儿去了?” “林叔往郧阳府去了,已经走了两日。” 海礁停下了脚步:“郧阳府?” 六百八十二章 通信渠道 “让林侍卫去郧阳府是我的主意。”金嘉树听到好友海礁的疑问之后,便坦然告诉了他实情,“我对金梧堂兄那边的情况不太放心,若是可以,还是把人弄回长安来,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待着才好。” 海礁有些不解:“金梧这几年在郧阳,不是一直挺安分的吗?麻尚仪与林侍卫他们都没把他放在眼里,你怎的忽然间就觉得不放心了?”顿了顿,他露出恍然之色,“是因为我们那天说的话吧?” 金嘉树点头:“你和海妹妹提醒我了。孙家如今已经不可能再力推纪王世子还宗立储了。七皇子已经满了十七周岁,八皇子也出阁读书了,有这两位皇子在,哪里还有纪王世子的事?可孙家不可能就此认命,必定还想要继续掌控大权。孙阁老若想保住孙家的富贵,少不得要在立储一事上向皇上让步。可他能拿出什么样的筹码来呢?筹码越重,他的地位便越重要。眼下皇上病重,孙阁老必定也着急得很,他得趁着皇上还清醒能主事的时候,为孙家争取更多的利益……” 换句话说,孙家得握有新君的“把柄”,才能逼得皇帝为了确保八皇子能顺利接过皇位,未来的新君为了自己能坐稳龙椅,两代君王先后对孙阁老作出某种让步,以保皇位的更迭不会影响到孙家的富贵权势。 新君定是八皇子了,他除了年纪小,出身不如兄长七皇子显贵以久,目前也没什么明显的短板。要抓他的把柄,还不如抓他生母许贤妃的把柄呢! 在知情人眼中,许贤妃的把柄还是很明显的。 不过在“不知情”的海礁眼中,那就是另一个说法了:“你是担心孙家会找上金梧,让他在人前胡说八道吗?可金家二房不过是许娘娘亡姐夫家的族亲,这拐了两道弯的亲戚,又能对许娘娘有什么影响?就算孙家不要脸了,难道朝中诸位大人还能由得他们乱来?” 金嘉树顿了一顿:“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金家与许家毕竟曾是世交,万一孙家让金梧对姨母的身世胡编乱造些荒唐的说法就不好了。就算妨碍不了八皇子,也会给人添堵呀!” “说得也是。”海礁想起当日自己“提醒”金嘉树的话,“就算孙家的做法影响不了新君的人选,败坏许娘娘的名声,也会影响到将来太后垂帘关政之事,让新君有可能落得被孙家当成傀儡的结果。就算金梧的话最终被查清是撒谎,造成的伤害已经存在了。他自己找死也就罢了,没得给新君与新太后心里添堵。能避开这种风险,那还是尽量避开的好。” 他给金嘉树出了个主意:“要是林侍卫真把金梧带回来了,你可以把人送到泾阳那边去。陕西都司如今正在那一带开垦山地,增种玉米,找的都是些退役的军士又或是未能补缺的军户子弟,管得很严,轻易不许人离开。我听说麻尚仪的一个侄女婿就在那里做管事,你跟麻尚仪打一声招呼,把金梧送过去,还怕人逃跑了不成?这活虽说是种地,但也不算很辛苦,还有工钱可领,若是做得好了,直接就在泾阳落户,做个给边军干活的农人也不愁生计。若他能写会算,还能谋个小管事的职位呢。对他来说,比在屠户家挨打强得多了。” 金嘉树笑笑:“多谢海哥提醒了,回头我会找麻嬷嬷打听的。”他疑心麻尚仪和林侍卫不会再把人送出城去了,必须得让金梧待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才能放心。不过海礁的提议也不错,还考虑到了金梧将来的生计,他应了便是,将来他做不了主,也无伤大雅。 金嘉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说太多,便问起了海礁的来意:“你这时候过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消息?这眼看着就要吃饭了,你要不要留在我家用餐?” 海礁婉拒了:“家里必定已经做了我的饭,我就不打扰了。我来是跟你说一声,涂荣将军要调回京城去了,镇国公命周奕君随他同行进京,我二叔也要随行,他让我也跟着一块儿走,说是对我明年通过会试后谋官更有利。” 金嘉树怔了一怔:“什么时候走?” “就在月底。”海礁不好意思地笑笑,“比预定进京赴会试的时间,早了十天半月吧……就是这么一走,我就没办法再替你分忧了。以后你若遇到了难事,就得自己拿主意了,要不然就是跟麻尚仪、林侍卫他们商量。” 麻尚仪与林侍卫固然知道金嘉树最大的秘密,但金嘉树对他们的信任是有限的。他知道他们背后有太后、有皇帝,各有考量,甚至跟许贤妃都未必是一条心,他怎么可能百分百信任他们呢?虽然海家兄妹不知道他与许贤妃真正的关系,但遇到烦恼的时候,金嘉树宁可找海家兄妹商议,也不想向麻尚仪与林侍卫倾吐心声。 不过海礁早就说好了要离开的,如今不过是提前些日子罢了。金嘉树心中有些遗憾,但并没有异议。他只对海礁说:“路上小心。你跟着涂将军他们走,怕是要比自个儿赶路要辛苦许多。涂将军素来规矩重,这几年他两次巡边,都要带上涂金宝,哪一次涂金宝不是累得丢了半条命?回来后便抱怨个不停?周奕君是从边关历练回来的人,我不担心他,就怕你会适应不了。” 海礁听得笑了:“我也是从边关回来的人,这几年也一直坚持苦练,你别太小看我了。”说罢又问金嘉树,“你有没有什么书信或东西,是要捎给你姨母的?我虽然没有送东西进宫的渠道,但这几年听你说起慈宁宫旧人的事,猜测许娘娘应该认得几个出宫后在民间安居的老宫人,兴许他们有法子给宫中送信?你要是能告诉我地方,我便替你捎一程。” 其实麻尚仪等人有自己的通信渠道,这几年还组建了专门的快马信使队伍。海礁就知道月初麻尚仪才给京中送过一回信。但金嘉树或许想私下跟“姨母”说些什么呢? 金嘉树犹豫了一下,才道:“回头我写一封信给你,你替我捎给姨母吧。我知道姨母在宫外有信得过的人手,就守在……我母亲的坟边。你把信送到那人手中,他自会知道该怎么做。你在京中若是听说了什么要紧消息,也可以通过那人给我送信。我……我总不能事事都指望麻尚仪告诉我吧?兴许姨母也会有什么不方便让旁人知道的话,想要跟我说呢?” 六百八十三章 密信 “所以金大哥就真的把联系方式告诉你了?” 海棠从哥哥海礁处知道他与金嘉树的交谈内容后,不由得惊讶了:“我以为他跟宫里一向有稳定而快捷的联系方式,不需要再借你的手去送信的。你到了京城,联系上他告诉你的人,那人不也是宫里出来的吗?跟现在他透过麻嬷嬷他们的门路给宫中送信,有什么区别?” 海礁竖起一根食指,摇了几摇:“不一样,他通过麻尚仪、林侍卫他们的门路给宫中送信,信有可能会落在别人手里,先过一遍手;又或是许娘娘虽然是第一个看到信的人,但宫里的太后与皇帝都知道她收到信了,兴许会过来问她信里写的是什么。用这条渠道给宫中送信,是瞒不过别人的。小金若想跟许娘娘说什么悄悄话,便要束手束脚。以往他都只能用语言暗示,可那得许娘娘能猜得出他在暗示什么才行,万一猜错了,就会造成误会,多有不便。虽说他一直很幸运,母子俩明明没怎么相处过,许娘娘却总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但过去几年里,也不是没有猜错的时候,只是没有妨碍正事罢了。如今皇帝有意阻止小金进京,小金自然想要问清楚许娘娘是否知情,又是什么想法,只是这话就不好在信上明说了。” 金嘉树要是在信里明着问许贤妃,搞不好这信根本落不到许贤妃手中,反倒让皇帝知道了他心有不满。就算皇帝驾崩后,掌权的换了许贤妃与八皇子,便无人能再阻碍金嘉树进京,他也要提防皇帝给八皇子留下遗旨,说什么不许用“表兄”之类的。八皇子碍于孝道,不好明着违令,那委屈的不就是金嘉树了? 麻尚仪如今劝金嘉树忍耐,静待日后,便已经是十分偏心他的说法了,毕竟她背后的主子是周太后,而非皇帝,心里自然是更向着太后与许贤妃这一边。可金嘉树不敢完全信任他人,他必须要弄清楚许贤妃的想法才行。避过太后与皇帝的人手,私下与许贤妃联系上,就成了他目前最想做的事。 至于这条联络线是否会被太后与皇帝发觉…… 海礁告诉海棠:“小金对此好象还挺有把握的。许贤妃虽说手下没多少人,几乎都是靠着皇帝与太后的人手在办事,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向着她的人脉,只是这些人没法在京外行事罢了。我去了京城,便算是帮他们补上了这个短板。” 金嘉树掌握的人手是许贤妃过去透露给他的,是从前在乾清宫当差的一个老太监,不过不是皇帝御前得用的体面内官,而仅仅是个洒扫上的粗使内侍。他曾经因别人的陷害而差点儿被皇帝重罚,是当时寄居在乾清宫、还未封妃而仅仅是许宫人的许贤妃为他求情,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从那以后,他便视许贤妃为恩人,对她比对皇帝都更多几分忠心。 这位朴公公年纪不小了,又劳累多年,旧疾缠身。前些年许贤妃便赏了他恩典,放他出宫去,因他无亲无故,又安排他去了京郊某座寺庙附近守坟,守的正是金嘉树生母“金许氏”——实际上是柳黛娘——的坟寝。许贤妃为“亡姐”风光大葬,还在坟边买房置地,专门安排朴公公去守坟,若有人来动其“亡姐”的墓,朴公公便会飞报宫中。而朴公公有屋可住,又有田地收入维持生活,一年四季、逢年过节还能得到宫中的赏赐,日子倒也过得安稳宽裕。他如今还有余裕收养了几个孤儿,连将来养老的问题都解决了。 这么一来,朴公公对许贤妃就更忠心感恩了。必要的时候,他是会帮着许贤妃在皇帝与太后面前隐瞒消息的。若是需要人跑腿打听事儿,他收养的那些孤儿也能派上用场。 海礁告诉海棠:“小金会写两封信,托我捎到这位朴公公那儿去。第一封信里应该没什么重要消息,只是寻常问候,顺道把我引介给这位朴公公,还能跟许娘娘提个醒儿。若是这封信顺利送到了许娘娘手里,又有了回信,我才会把第二封信交给朴公公,让他再送进宫去。” 许贤妃得到了提醒后,自然会安排好时机,以确保这第二封信不会让皇帝察觉。而这封信的内容,才是金嘉树真正想跟许贤妃说的话。 海礁叹道:“小金如今也不容易,身边看似有许多人在帮他,其实没几个是真正为他着想的。多数人都是为了皇帝与太后效忠,少许人是为许娘娘办事,他不过是顺带的那个罢了。人人都指望他乖巧听话,不希望他有自己的想法,怪不得他会如此小心翼翼。” 海棠抿了抿唇,问海礁:“这送信的方式听起来还挺谨慎小心的,可回信怎么办?你是去赴武举会试的,会试结束后,若是落榜,你还能回来,若是高中,你便要直接授官了。若你不回长安来,根本不可能亲自送信,那金大哥要怎么收到许娘娘的回信呢?要是仍旧走麻嬷嬷、林侍卫那条路子,岂不是会暴露你们曾经有过私下送信的行为?还是许娘娘打算在信中用暗语来告诉金大哥,她有什么想法?” 海礁犹豫了一下:“小金打算借我们的手……我到时候给家里写信,就把回信夹在信中寄回来。我到时候会在其中一封信的信封上写你的名字,充作是我给你写的家书,旁人也不会随意拆来看。如此一来,你收到信后,瞧见里头夹的信,便知道是给小金的了,不必经过别人的手。” 但这并不是百分百保险的。 海棠看着兄长,压低了声音:“哥哥,趁着你现在还没出发,不如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写密码信吧?” “密码信?” 海棠点头:“我们找一本字多的书,需得是印刷的那一种,无论是长安还是京城都有卖的,还得是同一家印书作坊、同一批出品才行,以此充作密码本。你我各收一本,用页数、行数与字的排行来编码,编写密信。就算外人拆信发现信中的内容不成文章,知道有秘密,只要他们拿不到那本充作密码本的书,就不可能猜到我们在信里写的是什么。” 家书可以另写,但真正隐秘的通信内容,就用密码信的方式来进行。哪怕这信中途会经过他人验看,也不会有人知道信中真正写的是什么。 对于目前的他们来说,这是最简单与最经济、最方便的一种密信写作方式了。 毕竟目前世上流行的几种密信方式,对宫廷与军队来说都太熟悉了,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发现个中的秘密,还不如简单一些,直接上密码呢! 六百八十四章 密码本 海礁本来觉得自己懂得好几种编写密信的方式,根本用不着小妹想出来的新法子,但听完海棠的话后,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是啊,如今世人常用的几种密信方式,都被用得太多了,早已不稀奇。 长安的卫学就常年教导两种基础的密信方式:用米浆写信,以及用一种西北边军特别调制的墨汁写信。只要使用配套的药水,就能让这样的密信显出字迹来。但凡是卫学出身,又或是家中有人上过卫学的军户子弟,谁不知道呢?早就不稀奇了。如今真正的军机密报,都不会再使用这两种基础的密信方式,就是因为知道解密方法的人太多,不保险。 京城的锦衣卫还有另外几种常用的密信方式,但连底层密探都能熟练掌握的,又能稳妥到哪里去呢?更别说宫中的贵人与外界心腹联络,定然也有自己独特的方式。相比之下,海礁觉得自己知道的那些密信方式真是弱爆了。 还不如用小妹想出来的法子呢,好歹这密码本是自己找的,只要外人不知道他们编码用的是哪本书,哪怕拿到了密信,也解不出真正的内容来。 海棠还对他说:“虽然这样的密码信有些过于简单了,但你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信在我们兄妹之间传递,谁会多事拦截下来呢?况且我们写的密信,哪怕同一个字,也有可能是用不同的密码,只要密码本不泄露出去,就可保万无一失。如果你还觉得不够稳妥,大不了我们就正常写家书,然后用你学过的那些米浆或白醋写信的方式,在信纸空白处写密码。拿到信的人需得先用药水让密码显现,抄写下来,找到密码本,才能进行解码的工作。这就是两重加密,更安全些。” 海礁有些哭笑不得:“我想……应该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就象小妹说的那样,他们兄妹之间通信,谁会多事来拦截呢?一般的信,哪怕夹杂着密码,也没必要如此折腾。当然,如果遇到真正机密之事,这样的两重加密手段,也能更稳妥些。 海礁想了想:“如今我还不清楚京中的情形,不敢说哪种密信方式就足够用了。索性我们提前约定好吧,若是一般的消息,我在家书里直接写了就是;若是有点犯忌讳的机密消息,我便用你说的那种法子;但若是十分要紧的消息,绝对不能让旁人知晓的,我便在信中做一点标记,你看了标记,就知道我用米浆或白醋写了密码,你用药水把密码显现出来,再进行解密,然后把解出来的消息告诉小金……如此便万无一失了。” 海棠觉得这样也挺好,不同的消息,就采用不同的分级机制。兄妹俩把各级标志都商量出来了,连需要用到的药水配方,海礁也细细跟海棠说了个明白,好让小妹随时可以采买材料配出来。 兄妹俩商量着要先买一点材料,稍加实践练习,海礁就忽然想起了密码本的选择来:“选什么书好呢?最好是四书五经之类的,长安与京城都能买得到,但需得是大书坊出品才行。” 海棠想了想,便从书架上翻出一本半寸多厚的书,递给了兄长:“哥哥觉得这本书怎么样?” 海礁接过来一看,发现是自己在卫学上学头一年时用过的《西北兵略纪要》。这本书名字挺正经的,但其实里头是过去几十年里,西北边军经历过的几场重要大战中,参战的三四十位将军所写的战场笔记,以及由此延伸编造出来的演义故事。长安各大卫学拿它做辅助教材用的。 最初镇国公带头编写这本书,是真心想给卫学的学生一个接触战场实录的机会,让卫学学生们学习众位名将的经验。他和几位领头的大将军,也都是以平实、直白、真实的文字风格叙述着自己的经历。但问题是,还有许多将军们,可能是不擅长写作,只能交给手下的文人代劳,又或者是心里想趁机显摆自己,塑造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写出来的故事带上了许多不现实的色彩,诸如战前梦见敌兆、临阵剑斩妖魔、一将独挡千军、两军阵前摆龙门阵斗法之类的情节都出来了,看起来象是话本子似的,根本没多少可以借鉴的临战经验。 镇国公当初据说真的很想骂人,然而那些将军们就只能拿出这样的版本了,最终前者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下来。好好的卫学教材只能沦为辅助读物,而且大多数学生在真正上过军略课,知道这书上写的几场大战是怎么回事后,就会把这本书抛在一边,任由家人拿它作消遣读物使。 但海棠觉得这本书挺好的,字小,印得细密,整本书有将近二十万字呢,还每页都有页数编码,全文使用白活文,字多又丰富,完全可以用来做密码本。唯一的不足,就是京城估计没这书卖,海礁需得随身带着它上京才行。 不过海礁带着它随行,也不会引人怀疑。他可以解释自己要用它学习军略这个短板,日常也能拿它做消遣,消除旅途寂寞。书不算厚,他塞在行李里,一点儿都不碍事的。 海礁翻着那本书,听着小妹说它的好处,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挺好的选择。他顶多是被人笑话两句,说拿着本瞎编的故事书做消遣,可理由不都是现成的吗? 海棠还道:“哥哥要是觉得不保险,咱们还能再找另一本书做后备密码本。一旦有人对你这本书起了疑心,你下回就换一本密码本用。只是最好不是自己带去的,而是京城与长安都能买到手的。” 海礁想了想:“国子监去年刊发的《四书集注》就不错,上头带有好几位国子监名师的注解,许多人都特地买回家收藏。我记得府学就有卖,跟京里是同一个版的,每页也都印有页数。我想……我跟小金之间通信,可以用这本书做密码本。但我跟小妹你通信,就用《西北兵略纪要》,如此便不用担心会泄露消息了。” 需要的时候,两个密码本也可以换着用。总之,安全稳妥最要紧。 海棠没有异议,便立刻找出钱袋来,预备上书局去买国子监去年出的《四书集注》。海礁道:“表叔公那儿一定有,咱们可以先借来使使,若是好用,再买新的也不迟。小金那儿也有一本,回头我就拿他那本教他。” 只要密信安全可靠,他们似乎也不用担心书信传递的渠道了。大不了不走麻尚仪、林侍卫的路子,周家镇国公府、承恩侯府那边,还有海家熟悉的商队,哪家不能送信呢? 反正,这只是海家兄妹间的联络家书罢了。必要时多加点钱,让送信的人走快一点,就没必要惊动宫里的人了。 六百八十五章 请求 海棠与海礁兄妹俩商量了一日,商量出了三种不同规格的密信通迅方式,各种暗号、密语、标记也都想好了。 海礁还挺兴奋的,觉得他上辈子做密探那会子,用的所谓密信、暗号都是垃圾,蠢货上司们也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的,还不如他跟十几岁的妹妹一天研究出来的细致周全。他上辈子真是吃了没背景没靠山的亏,不然也不会落得被人奴役的下场。明明他比好些锦衣卫的大人们都要聪明能干多了! 念及自己有这样的天赋,他还考虑过,这辈子还要不要去锦衣卫了?他们家有陶岳陶阁老的门路,而后者如今正执掌锦衣卫,可以说是近水楼台,兴许他进京后求一求陶阁老,事情就办成了。他对锦衣卫毕竟比较熟悉,去了更有把握能立功,兴许能挣个好前程呢? 但小妹海棠却道:“不管上哪个衙门去,你都得先把功名考下来再说。况且锦衣卫也未必是什么好去处,要看是谁说了算。陶阁老主事时,你就算能仗他的势进去,也是要讲究功劳,才做得长久。若是没有功劳,又或是犯了错,陶阁老也不会徇私,哥哥你该怎样,还是得怎样。但要是陶阁老不主事了,你觉得自己在那儿还能站得住脚吗?凭哥哥你的本事,你觉得自己在别的衙门,是不是就不如待在锦衣卫有前程了?” 海礁觉得自己凭真本事,在锦衣卫立稳脚跟是没问题的,但他在别处也未必就混得不好了。 没错,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他还是先确保自己能通过明年武举会试再说吧。没有武进士的功名在,他一个出身背景都平平的武举人,凭什么觉得自己在京城那种权贵遍布的地方能混得风生水起呢?他是活了两辈子没错,可他又没重新投胎! 海礁略有些发热的头脑重新冷静下来了。他带着新买的《四书集注》,去了邻居金家,教金嘉树写密信的方式去了。 金嘉树对海家兄妹想出来的密信编码方法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要是早就知道有这样的通信方式,又何愁给“姨母”许贤妃写信时,总是要遮遮掩掩、含含糊糊呢?只可惜,这种方法他只能用在跟海礁通信的时候,“姨母”不知道这种写密码信的方式,就算他在信中告知,也没把握能瞒过皇帝和太后,到头来,这密信加密跟不加密,都没什么区别。 罢了,好歹如今他可以放心跟进京的海礁通信了,与宫中的“姨母”之间,也有了一条相对可靠的联络渠道。唯一的缺点,是海礁不知道他与“姨母”的真正关系,而自己给“姨母”写的密信,却是要通过海礁的手重新编译成文,才能送到“姨母”手中的。 金嘉树看了看那两大本《四书集注》,犹豫了一下,问海礁:“海哥,你和海妹妹想出来的这个写信法子好,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告诉姨母,私下借用?我发誓,我一定不会用同一本书做密码本的!” 海礁怔了怔,旋即明白了金嘉树的难处。他没告诉自己许贤妃是他生母的秘密,对自己肯定是有所保留的,偏偏对于知情的麻尚仪等人,他同样心存忌惮。他需要给许贤妃写密信,就是想要确保母子俩通信不需要经过第三人之手呢! 海礁对此并不反对,法子虽然是他们兄妹俩想出来的,但只要金嘉树别泄露了他们真正用的密码本,别的都好说。 海礁宽宏大量地点了头,金嘉树心下越发有愧,在好友面前,也多了几分不舍:“海哥你这一去,必定要一飞冲天了。只是我还在长安,天知道还要待几年,才能再与你重逢……我自打家中出事,多亏有你们家救助,才侥幸存活到今日,还有了功名在身,日子过得富足安稳。我每每遇到难事,也多亏海哥与海妹妹替我出谋划策。如今你忽然要走了,明年你们家也要迁入京城,我只觉得好象要失去重要的亲友一般,将来即使再遇到难处,也不知该找谁商量去……” 他说得可怜,海礁想想他的处境,也忍不住叹气,拍着他的肩膀道:“别想太多了,你兴许过两年就能进京了呢?只要京里松了口,你就赶紧收拾行李出发,别磨蹭。你本就是直隶人士,哪怕在长安落了户,想要迁进京城,也不过是许娘娘一句话的事。就算是学业,去了京城继续读书科举,也比留在长安自个儿闭门造车强。等你到了京城,就赶紧来找我们。等我在京中置办了房产,就会写信给你,告诉你地址。你进京后就到我家来住,就象从前那般,千万别跟我客气!” 金嘉树应着声,又吞吞吐吐地:“海哥,我……我若是实在找不到人商量事,能不能……能不能请……请海妹妹帮忙……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找谁去……” 海礁顿了一顿,犹豫着说:“其实我表叔公是你老师,麻嬷嬷也是照看着你生活的,无论哪位都是信得过的长辈。你有难处,为何不能找他们呢?虽说我小妹跟你挺熟的,但毕竟我不在家,你们孤男寡女的,不方便见面……” 金嘉树忙道:“礼数我都是懂的,到时候我可以去你们家拜访海奶奶,再找机会跟海妹妹说话。我就是……有时候遇上不好跟长辈们说的事,想私下找个人问问主意……” 海礁想到这几年里,基本都是他们兄妹在替金嘉树出主意,便又有些心软了:“罢了,到时候你们看着办吧,只千万别叫人知道,免得影响我小妹的名声。” “海哥放心!”金嘉树露出了笑容,“我怎么可能让海妹妹受委屈呢?她是在帮我呢!”请求得到允许后,他立刻就举了个最新的例子,证明自己真的很需要找人商量事情,“吴珂前些天去打听了国子监的事,据说本来很有希望的,学官都点头了,可辛知府忽然发了话,说今年长安荐入国子监的只有拔贡和岁贡,两个名额都已有了人选,今年暂时不荐副贡。我与吴珂都不是府学生员,无法凭副榜的成绩被举荐入京。吴珂不肯死心,还在想办法,我心里却已经有数了。这多半又是京中的命令,辛知府是绝对不会让我进京的,还为了不引人非议,连吴珂的路也一并堵上了。我心里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总觉得自己连累了他……” 金嘉树脸上露出了惭愧的表情,海礁闻言,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既然皇帝把事做到了这份上,你就不要再对他抱有什么奢望了,老老实实在长安府学读两年书,等待你姨母从京城传来的消息吧!” 六百八十六章 馊主意 海礁回家后,把金嘉树谋求进入国子监失败一事告诉了妹妹海棠。 海棠对此并不觉得惊讶。德光皇帝既然有心要阻止金嘉树进京,他当然会把所有路子都堵上,不会让金嘉树钻到空子的。 更何况,辛知府也不是个傻子。无论他心里有多么不情愿,他明知道皇帝不能容忍金嘉树通过乡试,考上举人功名后进京赶考,就不可能让金嘉树靠着副榜头名的成绩,凭副贡的名义进入国子监。皇帝多半只让他在乡试中黜落金嘉树,是他自己觉得不公平,才把人列为副榜榜首。若是金嘉树凭借这个成绩入了国子监,他便要背锅了。他还不至于为了金嘉树这么一个陌生少年,就将自己的仕途前程抛在一边。 不过,金嘉树进不了国子监就算了,连吴珂都被拦了,海棠就有些意外了。 若是吴琼知道这个消息,心里一定会很不好受吧? 虽说吴珂吴琼现在的处境,其实并不适合回到京城安家,但吴琼一直盼着能在出嫁前搬进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如今却一再希望落空,心里又怎会好受呢? 海棠想起她也病了几日了,虽说一直声称病情轻微,没什么大碍,让朋友们不必担心,还是打算要去镇国公府探望一下,顺道安慰几句。 海棠对海礁说:“金大哥想要用哥哥教的密信方式与许娘娘联络?说实话,这个法子让他用也没什么,但他千方百计想要直接与许娘娘对话,借了麻嬷嬷林侍卫他们的渠道,便要防着皇帝与太后知情;借了哥哥你进京后的渠道,又要防着你知道他们的秘密。如此折腾,还不如直接进京算了。哪怕许娘娘出不了宫,他以亲戚晚辈的身份进宫去请个安,也有机会当面商量正事,总比如今这样顾虑重重的强。” 海礁叹道:“谁说不是呢?可德光皇帝就是不肯放他进京,还下了明旨让辛知府拦人,小金又能怎么办?他在长安能依靠的镇国公府、涂荣将军、麻尚仪和林侍卫等人,全都不会违背皇命。他一个人还能瞒着那么多人私逃进京不成?到了京城,他又要如何联系宫中的许娘娘?就算路费没问题,也能找到护卫相送,还有朴公公能替他送信,他也得考虑皇帝知道后是否会发火,总不能不要将来的功名前程了吧?不划算!所以我劝他,这是老实留在长安读两年书吧。反正等到德光皇帝驾崩,新君继位,许太后发了话,他想做什么都方便了。” 海礁倒不反对金嘉树过两年再进京。眼下他去了京城又能做什么呢?顶多就是当面见一见许贤妃和八皇子。但德光皇帝已经篡改过许贤妃的身世,金嘉树与后者相见,也只能顶着“外甥”的名头,母子俩是不可能相认的。若是叫孙家人盯上了,还容易有危险。还不如等到京中尘埃落定了,许贤妃成了许太后,孙家再怎么想在暗中搞事,也不敢对许太后的亲眷下死手,那时候再往京城去,便可太平无事了,连科举前程都有了保障,不会再有人阻碍他的前程。 海礁对海棠道:“眼下小金进京,弊大于利,还不如耐心一点,多等些时候。我进京后会替他打探好情况,若是孙家想要耍什么阴谋诡计,我便立刻来信通知,叫他做好防备。反正孙家不知道我这个人,不会防备我,而我却知道孙家许多机密,想要打探消息,再容易不过了。” 海棠忙正色道:“哥哥千万不可掉以轻心!你如今不是锦衣卫的人,只是一个寻常武举人罢了,就算有陶阁老撑腰,也得占理才行。若是平白无故,孙家人跑来为难你,陶阁老自然会为你主持公道;可你要是自个儿跑去探查孙家的秘密,被人抓了现行,陶阁老也没法替你说话。你经历过的两辈子,孙家都能风光几十年,又岂是易与之辈?哥哥可不能因为自己知道些机密,就觉得自己本事大涨,孙家没人能奈何得了你了。你这辈子有大好前程,爷爷阿奶和我也都在家里等着你的好消息呢,你可不能做傻事,在阴沟里翻了船,葬送了自己的前程与性命。那才不值当呢!” 海礁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是哥哥糊涂了,小妹放心,我一定不会犯蠢!” 海棠有些不放心,再三叮嘱他,直到海礁举手发誓,自己绝对不会轻涉险地,主动探查孙家的秘密,她才闭了嘴。 吃过饭后,海棠就往镇国公府递了帖子,次日依约前去探望生病的吴琼。 吴琼看起来情况还好,只是面色苍白些,有些无精打采的,不过海棠来探病,她还是挺高兴的,笑着说:“难为你特地来一趟,其实我真的没什么要紧的。就是……有些小风寒罢了。吃了药,已经没事了。” 海棠并不相信她的话,只转头去看周雪君。周雪君叹了口气:“其实就是心病。她本来吃了药,已经好了,听说她堂兄进不了国子监,伤心得哭了一晚,病情又有了反复。大夫都说了,要她万事放宽心呢。她嘴上说好,其实心里还是过不去。” 海棠挑挑眉,正色对吴琼道:“你心里其实就是想要在自个儿家里住些时日吧?为什么不直接对镇国公府的长辈们明说呢?你哥哥年纪放在这里,就算是考不上举人功名,也去不了国子监,也该考虑娶媳妇了。他是吴家的子嗣,难道还要在镇国公府周家娶亲?他若要娶亲,家里一大摊子事,总不能指望他一个读书人去办吧?还是觉得镇国公府派去的管家就能替他做主了?自然少不了你这个妹子从旁襄助一二。必要的时候,你在哥哥家里住上一年半载的,也是寻常事。” 吴琼听得双眼一亮,但随即又黯然地说:“堂兄若没有举人功名在身,怎么有脸求娶世家贵女?他说自己不急着娶妻,先考上举人再说,横竖他还年轻,不着急……” 镇国公府的长辈们其实也劝过吴珂,让他早些娶妻生子,备考科举也不防碍他为家族延绵香火,可吴珂心里还惦记着要重振吴家门楣,盼着能娶个家世显赫的妻子,好借助岳家的力。没有举人功名,光靠吴家先人们的昔日荣光,他实在没脸开这个口,才坚持要在中了举人后再说亲。镇国公府见他拿定了主意,也不好再劝他什么,事情才耽搁了下来。 吴珂是男子,婚事晚些倒没什么。只是吴琼女儿家的花期耽搁不得,因此她的婚事已经提上日程,只等正式出孝,便要相看了。 海棠看着吴琼沮丧的模样,想了想,便替她出了个馊主意:“你去劝你哥哥,让他还是尽快娶妻吧。虽说好岳家能助他更快出头,但他是吴文安公的亲孙,七皇子的嫡亲表兄,难道就非得靠妻族才能出人头地吗?他又不是没有真本事!娶了妻,他就亲自过问你这个妹子的婚事,替你筹办嫁妆了。哪怕镇国公府会为你办得妥妥当当,他这个当家人,难道就真的要全指望亲戚,自己当甩手掌柜不成?” 六百八十七章 候选名单 海棠给吴琼出完馊主意就不管了,不过看吴琼那副精神奕奕的样子,她应该还是把话听进去了的。就连周雪君也说这个理由能用,吴琼怕是真的要去找自家堂兄说一说了。 没两天,镇国公府就有风声传出来,说是吴珂终于松了口,愿意在下科乡试之前相看了。镇国公夫人与周六夫人立刻为此忙活起来,就连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那边,也收到了问询,问他们是否认得哪户书香世宦人家是有适龄未嫁之女的,可以介绍给吴珂。 谢文载与曹、陆二人都是吴珂的师长,若是知道有什么家世合适的姑娘,早就说出口了,又怎会拖到今日?眼下一时间,他们也想不出长安有哪家姑娘适合配给吴珂,心里忍不住为他操心。 熟悉的人家里头,庄士同家的孙女庄敏仪年纪合适,品貌双全,然而庄家与海家这几年已经有了默契,庄敏仪大概率是要许给海礁的,只是眼下海礁未得功名,想要得到正式授官后,再风风光光迎娶新娘罢了。庄士同父子完全没有另行为庄敏仪相看的意思,海礁也早就跟家中祖父母坦白过了。这门亲事不可能有变故,谢文载当然不会多事地棒打鸳鸯。 再来便是海家的海棠。 海棠本以为这事儿与自己无关,她只需要给好友吴琼出个主意就行了,万万没想到事情还能牵扯到自己身上。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寸,吴琼没说什么,但周雪君私下给她写了信,说起家中祖母婶娘为吴珂挑选未来妻室人选时,把海棠给列入名单了,而且排名还挺靠前。 镇国公府没有年纪合适的孙女能配给吴珂,也无意继续联姻下去,周氏族中倒是有好几个年纪、品貌都不错的姑娘,然而将门之女在学识上比不得书香人家的女儿,就算配了婚姻,也怕小夫妻婚后性情合不来,反而成了怨偶。况且吴珂的性情,大家近几年都看在眼里,不能说不好,只能说可能与长安武将人家欣赏的儿郎风格差得有点远。有吴文安公夫人吴周氏的例子在前,周氏族人对吴家的亲事并不执着,若能说成,自然是好事,说不成,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周家的女儿们不掺和,镇国公夫人婆媳们选人时也冷静客观许多。 她们觉得以吴珂的条件,京中高门大户就不能指望了,长安的书香世宦之家,倒是可以考虑一二的。他的妻子,日后便是吴家的宗妇,最好是嫡长女,至不济也要是教养良好的嫡女,最好熟读诗书,才貌双全,要懂得打理家事,擅长与人交际往来,性情得落落大方,礼仪教养都得是上上等的才好。相比之下,家世倒不是最重要的,只要是门风清正的读书人家,都没有问题。当然,如果父祖辈有官职在身,能在仕途上帮衬到吴珂,那就再好不过了。 虽说吴珂如今为了急着娶妻,不再执着于联姻家世显赫的高门千金,但对妻族也不能太过将就了,多少要能帮衬到他才好。就算他本人不在乎这些事,镇国公府也不能让他吃亏。 镇国公夫人婆媳挑了好几个人。 辛知府家的嫡长女,原配所出,教养不错,礼仪规矩是由那位乾清宫出身的宫人继母教的,性情温和宽厚,缺点是长相寻常些,只能算是清秀,优点是家族在京城更有根基,对吴珂可能有所助益。不过,眼下她正与别人家议亲,只是议了一年有余都还未有结果,有六七成的可能要黄,但也未必能轮到吴珂。 一位长安本地大儒的嫡长孙女,才貌俱佳,但性情清高,不擅长交际,优点是才华出众,是继唐蕙、唐若姐妹之后在长安城中闻名的才女,与吴珂兴许在性情上更相投。 一位长安本地书香大族三房的嫡长女,年纪略大一些,因为前任未婚夫病死,才耽误了婚期,教养上没什么问题,但据说诗词学问上很平常,擅长打理家务,有人曾私下议论她有“克夫”之嫌。 在这三位候选人之后,还有另外两位,条件都差不多,书香人家出身,但家世不算显赫,听起来还算体面,配得上吴文安公的子孙,只是对吴珂将来的前程助力不大。姑娘本身倒还可以,中规中矩的书香闺秀,没什么突出的优点,但也没什么缺陷。 海棠的名字列在名单后半,六品京官的嫡孙女,出身也不算差了,而且祖父不久之后还能再往上升,到时候就是五品京官的孙女了,比那些父祖没有官职的姑娘强许多。海棠是镇国公府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虽然在外头没什么显赫的名声,但镇国公夫人婆媳知道海棠礼仪规矩都无可挑剔,且文武双全,熟读诗书,论学问可能在名单上几位姑娘中能排到前三。不足之处是家里出身军户,并非书香人家,但这一条有了谢文载这位表叔公兼吴珂的授业恩师补足,又算不上缺陷了。 可海家在吴珂的前程上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就算海家背后还有陶阁老,吴珂用不着靠海家的关系,也同样能攀上去。 这几个人选让镇国公夫人婆媳拿不定主意,问吴珂、吴琼的意思,吴珂没有发表意见,只说请长辈们替他做主,但吴琼就有心想要海棠做她的嫂子了。 因为她跟海棠相熟,也了解海棠的性情,觉得以海棠的聪明,若能嫁给她堂兄,日后她就算出了嫁,也不用担心堂兄会撑不起吴家的门户来了。 吴琼没敢把这话告诉海棠,但周雪君却私下给海棠报了信。海棠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简直哭笑不得。她给吴琼出主意,让吴珂赶紧娶妻,是为了替朋友实现心愿,可没打算把自己赔进去呀! 吴珂虽然没什么不好的,但她对他不来电。这几年她与吴珂也算是时常能碰到面,她对这种性格的男人没有丝毫兴趣,根本想象不到,要怎么跟他一块儿过日子。 更何况,吴家那复杂的家世背景,以及与皇家的关系,也够麻烦的了。她为什么放着简单舒服的小日子不过,非得搅和进那滩浑水里去呢? 吴珂全家只剩下兄妹二人,却背负着要把家族重新发展回十几二十年前高度的责任,还不知需要付出几代人的努力,才能实现这个梦想。他未来需要的东西,她都帮不上忙,就算一时阴差阳错,两人凑成了一对,将来吴珂发现她无法在仕途上对他有所助益,后悔了怎么办?他背负着重振吴家的责任,儿女私情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不堕了家族名声,他只怕什么事都愿意去做的。她又何苦自找麻烦? 同样是外戚与书香人家的家世背景,她若想要嫁人,宁可选金嘉树,也不会找吴珂。至少金嘉树家世寻常,未来却一片光明,对家族发展也没有硬性要求,而吴珂的未来,只会是漫漫长路,不知几时才是尽头。 六百八十八章 婚事的好处 海棠能收到的消息,家中祖父母自然也能收到。 麻尚仪立刻就到家里来了。她与马氏在屋里聊了半天,方才回家。走的时候在院子里遇上海棠,她还面带笑容地夸奖道:“好孩子,听说你近日替你哥哥收拾行囊,整理得很是细致周全?你阿奶都在夸你呢,说有你在,根本不用她操半点心。我就说你从小聪明能干,将来有了人家,也没什么可愁的,过门就能把一家子的琐事操持得井井有条了。” 海棠觉得她这话里有话,恐怕又觉得吴珂是个结婚的好对象了吧?上一个被她认为是好对象的还是涂金宝。虽说这几年涂金宝大有长进,哪怕性情上还有些一言难尽,但比起上辈子的形象已经截然不同了,看起来也有个“军中有为青年”的模样,可四年前他真不是什么好对象。海棠一直觉得麻尚仪的眼光平平,对于婚姻的看法十分势利现实,根本就信不过。 如今麻尚仪笑得暧昧,海棠便只跟她打哈哈:“嬷嬷谬赞了,我还差得远呢。” 送走了麻尚仪,海棠就立刻跑去祖母马氏那儿探口风。然而马氏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只会与丈夫海西崖或是心腹崔婶私下议论些什么,每次都要把她赶出屋子,不让她旁听,倒让海棠越发担心了。 祖母该不会真把吴家的婚事放在心上了吧? 当天傍晚,表叔公谢文载也到家里来了。他与海西崖夫妇在正院上房谈了大半个时辰的话,也不知道都聊了些什么。海棠有心去打探一二,然而崔婶就守在门前,还说“姐儿这个时候不适合进去”,她也不好装傻。转到屋后想要偷听吧,偏偏时间还早,天色明亮,近日家里又正在做冬衣,时不时有人在前院与后院针线房之间来回走动,很容易就发现她,到时候叫长辈知道,她脸上不好看。 海棠无可奈何地回了西厢书房,摊开一本书装作在努力学习,实际上两只眼睛一直盯着窗外呢。天气明明已经冷了许多,她还继续任由窗户敞开,其实就是为了能在第一时间观察到上房的动静。 谢文载待了大半个时辰后就走了。临走时看了西厢书房一眼,冲着坐在窗前的她笑了一笑。 海棠立刻丢下书本跑了出来:“表叔公,您跟我爷爷阿奶都谈了些什么呀?” 谢文载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答反道:“别担心,不会真叫你盲婚哑嫁的。你若是不中意,谁也逼不得你。” 说完之后,他抬脚就走了。海棠皱眉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只能猜想他大概没有支持她与吴珂结婚的意思。 过后她想办法从祖父祖母那儿探了口风,祖母没说什么,祖父海西崖倒是有话:“这门亲事还是婉拒的好。虽说吴家家世显赫,吴家哥儿又是表弟的学生,品行是信得过的,然而齐大非偶,吴家那等人家,岂是我们海家能攀得上的?将来孩子真嫁过去了,受了委屈也没人同情。旁人只会说咱们家是仗着吴家哥儿礼敬师长的关系,厚着脸皮高攀,没得把表弟的名声也给连累了,叫人说他当年收吴家哥儿做学生,不是真心要报答座师,而是另有图谋。” 马氏有些不甘心:“吴家从前是显赫,如今还有什么?!房子田地一概不见,只空有个国丈府的名头罢了。吴家哥儿娶媳妇还要靠镇国公府出银子出力,换了是别人家,额才舍不得叫自家骨肉去受这个苦!老爷你好歹也是六品京官,额们家哪里就攀不上吴家了?!” 她这话一出,海棠立刻就知道她的想法了,不由得板着脸往炕边一坐:“阿奶说这话有什么意思?既然你觉得吴家不好,那直接回绝了便是。我又不是什么天仙美人,镇国公府更没说真的看中我了,咱们在这里议论个什么劲儿呀?!” 马氏嗔了她一眼:“闭嘴!女孩儿的亲事都是父母之命,你父母不在,便是额与你爷爷做主,哪儿有你说话的道理,叫外人知道了,还不得笑话呀?!” 嗔完孙女,马氏便回过头去继续与丈夫掰扯:“吴家如今是不好,但额们也得看看以后。麻大姐先前跟额说过了,不管吴家哥儿的科举路走得顺不顺,等将来新君继位,肯定是要给吴家一个封爵的,从前入了官的宅第财产田地,能还回去的都会还回去,还不回去的就另行赏赐。皇上当年不做人,这些年也只是追封了吴家老爷一个文安公的头衔,旁的半点没有,新君肯定要替他补上,免得叫世人误以为皇家苛待老臣。况且七皇子还在呢,哪怕是为了七皇子的体面,新君也不能真让吴家吃了亏。吴家眼下是只能靠着亲戚过日子,但将来就不用愁了!” 吴珂将来大概率能得一个爵位,不是承恩公或承恩侯,那只会是追封他父祖的荣耀,轮到他,应该是个伯爵。有了爵位后,他也不能再参加科举了,朝廷会把他供起来荣养。但这也没什么不好的,荣华富贵不缺,日子清闲自在,权势不权势的,都在其次了。 吴珂的妻子无论家世如何,过门后立刻就要执掌一家中馈,上头没有公婆,小姑子是隔房的,与海棠关系很好,而且一两年内就要嫁出去,过后便是小夫妻俩关起门来过日子,倒也轻松。患难时嫁进门的原配,将来除非犯下大错,不然吴家重得富贵后,绝不会亏待她,否则就是丧了良心,有违吴家祖训,要叫世人唾弃的。就算有外人挑剔吴珂妻子的家世出身又如何?那些高门大户的千金,也没人愿意在吴家落魄时嫁给吴珂呀!实在烦了外人的闲话,大不了吴珂夫妻俩关起门来读书,不与外人结交,还能说是外戚自重,淡泊名利呢! 麻尚仪列举了种种好处,马氏都听进去了。她真觉得这门婚事不错,挺适合自家孙女的性子。至于闲话什么的,她已经听了几十年,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嘴长在别人身上,她又管不着,还能因为别人的几句议论,就放过到手的好处不成? 马氏面色严肃地劝丈夫海西崖,慎重地重新考虑孙女的婚事,不要轻易说回绝的话:“以额们家跟镇国公府的关系,只要额们愿意,国公夫人就不会再选别人了。若是棠棠真个嫁进吴家,将来就算不能与额们一同进京,也是早晚要回去的。额们既不用担心骨肉分离,又不用怕她将来嫁得不好,这有啥可犹豫的咧?老爷,你再仔细想想?” 海西崖面露犹豫,似乎真的把妻子的话听进去了。 海棠在旁不由得睁大了双眼:“爷爷,阿奶,你们……” 六百八十九章 顾虑 海棠盯着祖父祖母看了半晌,见他们不为所动,脸顿时就耷拉下来了。 她扑到祖母马氏身上,抱着对方撒娇:“阿奶!我不要嫁给吴珂嘛!我就不喜欢他那样的人!那种高门大户有啥好的?镇国公府的老姑奶奶出身那么高,嫁进吴家后也照样吃了许多年的苦头。我算是哪根葱呀?您别想着他家如今落魄了,咱们家就能占这个便宜。等到他家回到京城,重新富贵起来了,过去不讲究的规矩就会重新讲究起来了,过去不挑剔的东西也会重新挑剔起来,不然哪里象是个皇亲国戚的样子? “到时候少不得有人来说我闲话,说我不配做吴家妇。就算吴珂不是个陈世美,不会休妻,成天听着别人贬低的话,那日子也舒服不到哪里去。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了,犯得着听那些闲话吗?我要是摆个脸色,会不会越发有人觉得我是乡下村姑上不得台面?怂恿着吴家人把我休了?我何苦来呢?!我宁可找个小门小户的,家里有点体面,有点钱,门当户对,小富则安。咱们海家本就不是什么大户,何苦叫人说嘴呀?” 马氏听得恨不能拧孙女的嘴:“什么话你都敢胡咧咧了,真是不怕叫人听见了笑话!额只是说这门亲事好,你就连嫁过去后过的什么日子都想到了?这么大的姑娘咋就不懂得害臊?!”一边骂,一边要把海棠撕开。 海棠搂着她不放:“我跟爷爷阿奶说话,有啥好害臊的?总不能为着害臊,就由得你们把我胡乱嫁给不喜欢的人吧?反正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这门亲事好。阿奶要是不改主意,这样的话我还要说一百遍!” 马氏翻了个白眼,拍了她背上好几下:“死丫头真是气死额了!”又嗔着叫海西崖,“老爷,你也不管管她?!” 海西崖清了清嗓子,板起脸说:“好了,棠棠,快坐起来,别扭在你阿奶身上。有话好好说!这门婚事,你觉得有哪里不好了?别说你不喜欢吴珂,喜欢不喜欢的,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你俩从前也没相处过,你怎知道自己以后就一定不会喜欢呢?你这么讨厌这门婚事,总有些别的缘故吧?说出来听听。若是有理,你阿奶也不会硬逼着怎么着。” 他给海棠暗暗使了个眼色。 海棠心中明了,看来爷爷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同样也不大赞成这门婚事,只是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奶奶罢了。 她便听话地坐直了身体,开口道:“也没什么,就是我方才听阿奶说的,麻嬷嬷告诉她的话,觉得有些不靠谱。麻嬷嬷兴许是听说了宫里的消息,知道太后和将来的储君打算给吴家什么封赏,觉得吴珂日后能过上富贵又清闲的日子,嫁给他是桩好姻缘。可我不认为那是吴珂想要的。吴家人几代积累,一度权倾朝野,却在十几年前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难道吴珂真的能算了?他蛰伏多年,寒窗苦读,难道就是为了去做个闲散爵爷吗?不管宫里的贵人怎么安排他,他肯定对自己有所期望,日后回了京,少不得要去争一争的。就算他得爵后不能考科举了,也不代表他不能做官。他做的官要是不够高,不够有权,也不代表他的儿孙达不到那个高度。总之,我不觉得他会老老实实做个闲散爵爷,清静度日,不想掺和他们家的事。” 海西崖与马氏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马氏小声说:“可那是宫里的意思呀……他毕竟是皇亲国戚,是吴皇后的亲侄儿,皇帝给他个爵位,也是想要弥补他家受的委屈。若是他觉得不足,皇帝会不会不高兴呀……” 海西崖想得更多一些。吴家还有个皇子外孙七皇子,可是如今宫中默认的未来储君却是八皇子,将来新君继位了,七皇子无心相争还好,皇家兄弟间还能相处融洽。可要是吴珂心有不甘,怂恿七皇子去做些什么……难道新君就真能容忍么?! 新君与吴家可没有多少恩义在前啊!周太后在时还好,新君与许贤妃都要看她的面子,对她的亲戚吴家厚待几分。可等到周太后不在了,吴家若是还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海西崖忧心忡忡,他想起表弟谢文载曾经说过的话,吴珂这个学生,性子看起来很温和,甚至有些偏软弱了,但在某些事上,还是很执拗的。谢文载身为师长,不好劝学生放下仇恨,毕竟人家是真的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惨事。可若是吴珂对一些事过于执着,平日里又总是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无处发泄出来,将来说不定会钻牛角尖,这对他可没什么好处…… 海西崖心思顿时定了下来,转头对马氏道:“棠棠的话也有道理。吴家哥儿肯定不会甘心做个闲散爵爷的,将来少不得要在朝中钻营。咱们家哪里帮得上他的忙?万一他到时候嫌弃咱们家孩子了怎么办?何苦来呢?棠棠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就算他家将来有再大的富贵,孩子若是过得不好,那就什么都是虚的。” 马氏心里乱糟糟的,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她嗔道:“老爷怎么轻易就被说服了?方才明明还说吴家是门好亲事的……” 他根本没说过好吗?都是妻子在说…… 海西崖又咳了两声,也不跟妻子争辩,只道:“如今也不是我们家有心,婚事就一定能做成的。镇国公夫人还看上了辛知府家的千金,人家兴许也有意与吴家联姻呢?辛知府如今圣眷不错,要是吴珂觉得他家更合适,人家自个儿说好了,我们家却露出了有意结亲的意思来,你难道不尴尬?到时候叫镇国公夫人怎么跟你说?” 马氏想想也是,如果真闹出这种乌龙,她就太没脸见人了。 她嘴上还不肯认输:“辛家本来就在给闺女说亲,都说了一年多了,咋能忽然就看上吴家哥儿……”心里却已经想着,不能直接在镇国公夫人面前露出话风来,得事先探探情况,确定没人看上吴珂了再说。 可是,连她都能想到吴家这门婚事的好处,难道别人就都是瞎子不成?她若是不抢先跟镇国公夫人开口,这门婚事只怕真的轮不到自家孙女了…… 这可怎么办呀…… 马氏觉得婚事难得,放弃了可惜,可又认为孙女的话有点道理,丈夫的顾虑也需得考虑,一时间脑中乱糟糟的,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就在马氏为此头痛的时候,海棠给自家祖父使了个眼色,便悄悄行礼退出了屋子。 她得去找自家兄长海礁商量一下,得想个法子,让祖母彻底打消了念头才行! 六百九十章 好哥哥 海礁已经在最后清点准备要带着出门的行李了。听了小妹的话,他若有所思:“吴家的婚事倒也不差,至于吴珂的想法……他就算想做什么,也不见得真能做得起来的。” 海礁这几年时常往谢文载那边去向三位长辈请教学问,与吴珂经常接触,虽然交情比不上跟金嘉树的好,但对吴珂也比旁人更熟悉些。吴珂的软弱和执拗,他全都看在眼里,却不觉得这是什么麻烦事。 以小妹海棠的聪明,只要她愿意,绝对能拿捏得住吴珂。至于他想要出人头地,重振吴家门楣……只能说想法是很好的,持支持态度的人也不会少,但吴珂能不能做得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吴家的风光毕竟已经过去了。 当年吴家遭难时,皇帝淡漠,孙家权倾朝野,除了吴门故生,有几个人是愿意为了吴家出头的?吴文安公曾经威望很高不假,但他对门生被自己牵连贬斥流放的袖手旁观,以及在新政问题上的反复态度,早就引起了无数不满。只不过从前他还有做皇后的女儿,做嫡皇子的外孙,世人想着他们家早晚会压过孙家,得到最后胜利的,所以还能对他容忍一二。吴皇后与三皇子死了,吴家死剩一个寡妇和两个孩子,本来光明的未来也不复存在了。世人看不惯孙家霸道,同情吴家是有的,但真正愿意为了吴家出头的,那还真没有几个人。 至于曾经的吴门故生,都是真真切切吃过许多年贬官流放的苦头的,过得比被困慈宁宫的吴家幸存者惨多了。他们好不容易遇赦还朝,有心重回仕途为官的,都是真心想做些实事的人,心灰意冷的根本不会出头,都各自闲散养老去了。而真心想做实事的人,又怎会为了吴家遗孤想要执掌权势这种事,就替吴珂冲锋陷阵呢?只要孙家能得到应有的下场,吴文安公能得到平反追封,吴珂能受到良好教育,顺利娶妻生子,日子过得不错,体体面面,安安稳稳,大家便觉得很满足了。 吴门故生们厌恶孙家,是因为孙家靠着外戚身份掌权,又任用私人,不择手段排除异己,陷害忠良。吴珂若是靠自己的真本事科举入仕还好,大家都会愿意拉他一把。可他要是没有进士功名在身,本身才干有所不足,又以宗室亲王外戚身份封爵,还想要入朝争权夺利,吴门故生们可未必乐意打自己的脸。他们自诩清流君子,自然要有清流君子的行事准则。 海礁不看好吴珂追求名利权势的路:“德光皇帝是不会觉得自己有错的,心里对吴家的厌恶也始终没有改变过。他会追封吴文安公,只是想打压孙阁老而已。如今吴门故生愿意为他所用,他也乐得给吴文安公一点身后的体面。然而吴家兄妹连回京都不能,可见这体面也是有限的。他在位时,不会给吴家任何恩典。新君继位后,追封吴家一个爵位,把吴家家产宅第归还,便已是天大的恩典了,足以让天下人觉得新君仁厚明理。 “若真要把吴家重新捧起来,不免会有些脑子不清醒的人,又觉得七皇子嫡出才是正统了。新君与七皇子兄弟再和睦,也不可能自找麻烦。所以,吴家日后安安分分的还罢了,若是想闹事,皇家绝对不会容忍,兴许连七皇子都会嫌他们多事。吴珂在京城没有帮手,周家与吴门故生都不会赞同他闹腾,他又能成什么气候?上头的人若有心要为难他,多的是叫人挑不出错的法子。他根本不可能扛得住。” 所以,就算吴珂心里有再多的执念,也无法与大势相抗衡。他又是个软弱的性子,见事不可违,也就放弃了,可能会在家里哭几场,骂骂人,但不会有胆量去做什么大事。 跟这样的人过日子,只要把人拿捏住了,原也算不了什么麻烦。但吴家日后的富贵尊荣,却是实打实的。皇家至少会维持住表面上的体面,不会做任何为难吴家人的事,除非吴珂昏了头,犯下什么不可赦的大罪来。 因此,海礁劝海棠再好好考虑一下:“以小妹的本事,这门婚事对你来说并不坏。” 海棠的主意却拿得很稳:“我不想嫁。不但是因为我对吴珂这个人没兴趣,也是不想嫁进什么高门大户里过日子。贵夫人的生活听起来风光,但麻烦事太多了。我宁可一辈子过咱们家这样小门小户的生活,有体面,不缺钱,上头有厉害的靠山撑着,烦心事找不到我们头上,家里有几个可靠的仆人侍候,平日只需要操心些柴米油盐的小事,闲时读读书,做点美食,偶尔出门约朋友聊个天,玩耍玩耍,什么都不用操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为什么要把自己搅和进那些朝廷、宫闱的权力争斗中去?还要嫁个不够聪明、随时可能给我添麻烦、需要我去想办法拿捏的男人?” 海礁听得笑了:“行吧。既然小妹打定了主意,那自然是要以你的心意为先。” 吴家的婚事虽然不错,但他家的门楣确实高了一点。眼下还好,吴家在长安只是靠镇国公府在支撑,就算吴珂搬出来独立门户了,也算不上豪门大户,没那么多讲究,还要敬着谢文载这位师长,对他的亲戚礼敬三分。等到吴家重回京城,又得了爵位与家产,高门大户的架子重新摆起来了,海家人在他们面前就说不上话了。万一哪天吴珂欺负海棠,海家人都没法替闺女撑腰。 海礁觉得,若是自己这个兄长足够有出息,手里握着权势,在京城说得上话,那小妹就算不能嫁进高门大户,也照样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未来的妹夫家再富贵显赫,都比不上小妹自己开心重要。 海礁一表态,海棠顿时就感动了,抱住兄长的手臂作哽咽状:“好哥哥,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海礁笑着轻拍了她脑门一记:“行了,别装出这个鬼样子来了,难道爷爷阿奶不疼你?”说着又道,“回头我就去找小金商量。我看阿奶对这门婚事也没多上心,爷爷和你在旁劝了几句,她已经有松口的意思了,只是麻尚仪说吴家好,阿奶才会觉得放弃了可惜。我跟小金想办法劝麻尚仪去。这位嬷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的就专爱给你做媒呢?上回她说涂金宝好,回头涂金宝就闹出了夭蛾子,差点连性命都赔进去;这回她又说吴珂好,非要叫你一嫁进门就得背负血海深仇。她到底是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呢?” 海礁说着便要起身,海棠连忙多叮嘱一句:“既然哥哥要去金家,记得顺道问一声林侍卫回来了没有。他去郧阳府好些天了,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否金梧那边有什么变故。” 六百九十一章 探问 海礁到了金家,金嘉树刚好从老师谢文载那儿回来了,见到他上门,还关心地问:“行李都收拾好了么?宁可多带些东西,也别路上需要了却没得使。银子也要多带些才好。穷家富路,到了京城,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海礁道:“你放心,我心里都有数。” 他转头多看了麻尚仪的房间几眼,压低声音:“这两日麻嬷嬷都在忙活什么呢?这会子她不在家么?” 金嘉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在,嬷嬷上镇国公府去了。这两日她在家的时候不多,刚从你们家回来不久,她就去见镇国公夫人了。”金嘉树也曾好奇过,麻尚仪近日在忙活什么,为何总是出门?不过麻尚仪让他专心读书,准备进府学的事,其他的事就别管了。他从春雨偶尔透露的只字片语中,猜测是吴珂预备要说亲了,麻尚仪多半是给镇国公夫人参详人选去的,便没有多问。 为着皇帝要拦他的科举路,连累得吴珂都没了去国子监读书的机会,金嘉树心里觉得挺对不起这位同窗的。倘若吴珂能娶得一位家世、才貌都出众的如花美眷,他也为对方高兴。 他顺嘴说了自己的猜测,便看到海礁面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不由得心中一动:“海哥怎么了?吴珂要相看……这事儿有什么不妥么?” “自然没什么不妥。”海礁撇嘴道,“只是我没想到,麻嬷嬷原来还帮着镇国公夫人选人呢!怪不得她会特地跑到我们家来,对我阿奶说,吴家这门亲事有许多好处了。”他把自家小妹被镇国公夫人列入了吴珂婚配人选名单一事,告诉了金嘉树,“其实我爷爷和小妹对这门婚事都不大在意,觉得齐大非偶,表叔公也不赞成。可因为麻嬷嬷对我阿奶说了许多嫁进吴家的好处,我阿奶便有些舍不得,如今正在家里劝我小妹呢。我其实觉得吴珂也没什么不好的,但小妹不乐意,就算了吧。阿奶那儿我有把握能说服她,可若是麻嬷嬷总在阿奶面前说些有的没的,这事儿就不好收场了。” 他随意往桌边交椅上坐了,没留意到金嘉树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仿佛是被雷劈了一般。 不过,等到海礁回头看向金嘉树时,后者已经恢复了镇定:“竟然有这种事?!麻嬷嬷根本没跟我提过,还叫我别管呢!可海妹妹是海哥你的亲妹妹,与我也认识了许多年,她的婚事,我怎能不闻不问呢?这事儿……麻嬷嬷实在是……太唐突了!” 海礁笑笑:“我也不明白麻嬷嬷是怎么想的。从前她说涂金宝是好对象,劝我阿奶把我小妹许给他;如今她又说吴珂是好对象,劝我阿奶去镇国公夫人面前举荐小妹。倒不是我对涂金宝和吴珂有什么偏见,只是涂家也好,吴家也罢,对我们海家来说,都是不敢攀附的高门大户。就算麻嬷嬷一向疼爱我小妹,也没必要总给她介绍这种不匹配的婚事吧?就算咱们家厚着脸皮攀上去了,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家小妹又不是嫁不出去了,何苦非要自讨苦吃呢?” 金嘉树小心地打量海礁几眼,装作不经意地笑问:“兴许麻嬷嬷就是因为疼爱海妹妹,才会盼着她嫁得如意郎君吧?涂金宝倒罢了,涂将军确实是帝王心腹,涂家将来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至于吴家……虽说眼下暂时落魄了,但将来必定也能重回京城,东山再起的。这两家的好日子都在后头,麻嬷嬷希望喜欢的小辈能嫁进这样的好人家,日后富贵尊荣事事顺心,倒也是一番好意。” 说罢,他顿了一顿:“至于门户之别……眼下涂金宝与吴珂都各有不足之处,海妹妹匹配他们是绰绰有余的。若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当真能娶得海妹妹为妻,便是他们上辈子积得的福份。要是他们胆敢挑剔门户,错过了好姑娘,那便是他们没福,而不是海妹妹不好。” 金嘉树说的是真心话,海礁听得也高兴,哈哈道:“你跟我们家素来相熟,看我妹妹就跟自个儿妹妹似的,自然觉得她好。外头的人却未必知道小妹的好处,才会挑剔门楣。不过无所谓了,我家小妹原也不稀罕这两个人。她自己不乐意,涂金宝和吴珂再好也跟我们家没关系。只要回头我把阿奶说服了,随便镇国公夫人要给吴珂挑什么人,横竖与我们家不相干。” 金嘉树眨了眨眼,有些紧张地问:“海妹妹自己不乐意么?她亲口说的?” “自然是她亲口说的。”海礁笑道,“方才她才跟我撒娇呢,说是不耐烦嫁进那种高门大户里去。再风光体面,她也不中意,嫌麻烦。她更喜欢小门小户的闲散日子。”他将海棠方才对未来生活的描述复述了一遍,笑道,“都这么大的人了,去年就及了笄,平日里看着也是聪明人,性子却还那么天真。世上哪儿有这么简单的事呢?既想要做官的体面,又不想沾染名利场上的麻烦。也就是在家里舒服惯了,万事都有爷爷、阿奶、二叔和我撑着,她才能这么悠闲地过日子呢!” 金嘉树沉默了一下,才微笑道:“这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她若想日后嫁个高官显宦、达官贵人,我们未必能办到,但小门小户的悠闲清静日子,又能有多难?只要你我多多用心,成就一番事业,替海妹妹撑起一片天,自然能让她安心地过清静日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海礁听得双眼一亮:“你这话说得有意思,可见是咱们自家人了。我方才也对小妹说呢,她既然只想过简单清静的日子,那我这个做哥哥的肯定要满足她的。世上有什么事能比小妹过得开心更重要呢?” 金嘉树看着海礁,笑得更深了:“海哥说得对。咱们多多用心就是。” 海礁没听出金嘉树话中的深意来,只顾着说正事了:“回头等麻嬷嬷回来了,你就跟她老人家透露一下口风吧。虽说她很看好吴珂,但我们家里除了阿奶听得进她的话,其他人都无意高攀吴家,请她在镇国公夫人面前不要胡乱说话。” 金嘉树点了点头,又试探地问:“海哥可知道,镇国公夫人都替吴珂选了哪家的姑娘?” 海礁刚从海棠那儿听说了一些,便随口说了。金嘉树听得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他不说话,海礁却还惦记着小妹海棠方才提醒自己的事:“对了,林侍卫一直没回来么?他去郧阳府已有好几天了吧?难道就没有消息?” 金嘉树回过神来:“昨儿有急信回来,说是见到金梧堂兄了。屠户家已经为女儿另择了赘婿,只拿他当长工使唤。那赘婿对他更苛刻了,恨不得将他扫地出门。林侍卫正跟屠户商议堂兄的赎身银子呢,想来过几日就能把人带回长安来了。” 六百九十二章 讥讽 海礁对金梧的处境并不关心,得知他还处于控制中,没有出夭蛾子,也就安心了。 他还要再上镇国公府去一趟,见见周奕君。虽说他马上就要跟周奕君一道出发进京,但出了小妹被列入吴珂未婚妻候选名单一事,他怎么也要去镇国公府露个脸,向朋友露点口风,表达一下海家对这门婚事的态度。 天知道麻尚仪都在镇国公夫人面前说了些什么?万一后者误会海家很乐意攀亲吴家怎么办?! 海礁匆匆走了,只留下金嘉树一个人在书房中呆坐。 他思索了很长时间,感觉到有些事似乎要脱离他的掌控了。 他原以为自己还有充足的时间可以慢慢筹谋。海家并不急着为孙女说亲,想要等进京后再说,免得把孩子嫁在长安,日后要忍受骨肉分离之苦。而麻尚仪透露的消息若没有问题,他顶多再拖两年,就能去京城了。到时候同在京中,凭他与海家的情谊,上门提亲应该是不难的。他如今是比不得吴珂,可将来却未必就不如同窗显赫。 可要是海家被人说动,现在就替孙女定下亲事,又或是明年进京后,不等他开口便先把孙女嫁出去了,他岂不是要后悔死?! 有些事是拖不得的。没有什么时间留给他了。他想要娶自己中意的姑娘,现在就要开始准备起来,还得向麻尚仪、许贤妃甚至是她们背后的周太后说明自己的想法! 他不能再任由她们摆布,只做个听话讨喜的傀儡了! 大不了,就是日后无法靠着“姨母”与“表弟”的关系,谋得一份富贵罢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又不是没本事去考功名。只要他不追求高官厚禄,只求小富则安的话,没有“姨母”和“表弟”的照拂,也照样能让自己过得很好。 海棠姑娘,她不喜欢高门大户的生活,避之惟恐不及。她喜欢的是小门小户的清静日子。那他又何必为了一点虚荣,为自己的求亲之路平添障碍,成为海棠姑娘不中意的那种人?! 金嘉树深吸了一口气,迅速修改了自己的未来计划。 等到麻尚仪从镇国公府回来,已经快到傍晚了。她一路从前门走回后院,边走边询问卢婶子晚餐的准备事宜,总体还是满意的,吩咐卢婶子开饭后,便回屋换衣裳去了。 换过衣裳,麻尚仪便去了正屋看金嘉树,见他正坐在窗前看书,十分认真的模样,脸上不由得露出满意的微笑来。 虽然皇上的做法很伤人心,但哥儿生气过后,便冷静下来了,能够耐下性子,继续用心读书,实在是太懂事了。懂事明理的孩子,将来定会有大出息的!许娘娘日后也算有了臂膀,不用再一个人支撑得辛苦了。 麻尚仪心中感叹完,便要悄悄离开,早已听到动静的金嘉树却放下了书本,抬头看来:“嬷嬷这是刚从镇国公府回来了?可用了晚饭?” “还没用呢。我刚刚吩咐厨房预备开饭了。”麻尚仪微笑道,“哥儿可饿了?看了一下午的书,必定累了吧?先歇一歇吧,吃了饭再说。” 金嘉树笑笑,顺水推舟地收拾起了书桌,仿佛不经意地道:“下晌海哥过来了。他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等着涂将军那边发话,随时可以出发呢。” 麻尚仪便道:“今儿在镇国公府时,我听周六夫人提过,说是周大将军已经快到长安了。等他回到长安,与涂都指挥使办好交接,涂都指挥使便要立刻出发回京,估计就是两三天的事了吧?” 金嘉树点点头:“这么说我与海哥也快到分别的时候了,不知几时才能再见面?海哥如今正烦恼呢,本来就舍不得家人了,他妹子又叫镇国公夫人看上,说是想配给吴珂,一家子烦心得很。海哥说,他们家如今还住在长安,一半时会儿还去不了京城,若是拒绝婚事,不知会不会惹镇国公夫人生气,觉得他们家不识抬举什么的……” 麻尚仪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我在镇国公府也听说了。这门婚事有什么不好么?吴家哥儿脾气温和,性情厚道,又是在大家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跟着谢先生读了几年书,学得也不错,将来必定前程光明。海家的棠姐儿也从小熟读诗书,知书达礼,虽在外头没有什么响亮的名声,但认识的人都知道她有多么出众。她配给吴家哥儿,绰绰有余了。至于家世门第……如今吴家也没什么挑剔的底气了,吴家哥儿就算回了京城,想要重振家门,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海主事背后有陶阁老,还对许多吴门故生有大恩情。他若与吴家联姻,对吴家哥儿也是有许多好处的。” 别看吴珂是吴家嫡孙,吴家败落这些年,他就一直没在吴门故生面前出现过,人人都不了解他。只要他日子过得平顺,吴门故生们就没理由为他出大力,毕竟当年吴文安公与孙阁老相斗,牵连门生故旧时,也没费心搭救过他们。可海家曾经庇护流放西北的吴门故生多年,又有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等人的情谊在,若是吴珂成了海家的孙女婿,日后便能真正借上吴门故生的力了。众人支持他,不再是为了多年前吴文安公的座师情份,更多的是为了回报海家救助庇护他们二三十年的恩情。 这原是一门两厢得宜的好亲事,海家能得富贵,吴家能得助力,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不大合金嘉树的心意罢了。 海家为什么不情愿呢? 金嘉树面上露出了讥讽之色:“海家为什么要情愿?就为了吴家日后能得富贵么?说实话,若不是吴文安公当年坑了门生下属,却坐视他们被贬斥流放,谢老师又怎会蹉跎多年,大好前程付诸流水?海爷爷为了护着表弟,带着一家人背井离乡,一路从直隶到长安、到甘州、到肃州甚至是瓜州,吃了多少苦头?!唯一的儿子死了,儿媳也死了,本来有才干有人脉,早在壮年时就能升官的,却拖到如今将近告老了,才靠着陶阁老升上了六品。当年但凡吴家能多出一点力,对上孙家时别那么废物,或是早早放弃与孙家相争,就不会连累那么多人受苦。嬷嬷以为,海家在吴珂吴琼面前从没说过一句重话,心里就真的没有丝毫怨言了么?!” 他抬头对上麻尚仪震惊的表情:“海奶奶对这门婚事心动,估计也是不甘心自家吃了那么多的亏,将来还要眼睁睁看着吴家重得富贵,自家却一点光都沾不上吧?但在海家其他人看来……这光还不如不沾的好。想想他们过去三十多年里受的苦,跟吴家结亲……也太恶心人了!海哥和海妹妹心里还记着丧父丧母的仇呢!他们深恨着孙家,难道对吴家就心存感激了?!” 六百九十三章 一半 麻尚仪略有些狼狈地离开了。 金嘉树继续坐在窗前,盯着桌面,慢慢地露出一个冷笑来。 所谓海家怨恨吴家的说法,自然是他临时编造的谎言,但他也不担心会被别人拆穿。 反正无论海家是真怨恨还是假怨恨,任何人去问他们,他们都只会说孙家才是罪魁祸首,吴家与海家同为受害人,绝不会说吴家半句坏话的。 可去问海家的人,难道就真的相信了他们这番话吗? 不会的,他们只会觉得,是海家厚道善良,把过去受过的苦楚与心中的怨恨都压在心底,不去跟遭遇悲惨的吴家计较。 事实上,海家确实善良厚道,就算对吴家有怨言,也不会冲着两个幸存的孩子去。可从前归夫人还在时,海家二老说起她,却没几句好话。 谢文载教导吴珂四书五经,也从不主动拿吴文安公生前的文章著作来讲解。就算吴珂自个儿提问了,他也只会说些吴文安公早年流传出来人人皆知的出名文章,后来几十年的新作是一概不提。吴珂也没法挑理,毕竟谢文载被流放去了边陲之地,想要接触京城的座师新作,自然是困难重重的,他不知道吴文安公后来所作的文章,也十分合情合理。 然而谢文载遇赦已经有七八年了,与回朝的老友们一直有联系,回到长安繁华之地生活,也有五年。长安城中的书肆里都能买到吴文安公的作品集,他若有心寻找,怎么可能对座师近三十多年来的文章一无所知?他会对吴珂那么说,不过是因为他不想把吴文安公的文章拿出来教学生而已。由此可见,谢文载对这位所谓的恩师,敬意也深不到哪里去。 金嘉树在谢文载座前受教,又常与海家人往来,从小熟练掌握察颜观色本事的他清楚地察觉到了他们对吴家的真实观感。如今他对麻尚仪说,海家不喜吴家,根本不乐意与吴家结亲,心里笃定得很,他知道海家是不会拆穿自己的谎言的。 吴家当年不顾还是皇子的当今皇帝已有婚约,坚持将女儿嫁给后者为正妃,给皇帝与太后之间本来还算和睦的嫡母子关系平添了几分变数。明明太后没打算拿捏皇帝什么,但皇帝愣是因为吴家与太后的关系,便认定了嫡母选择自己是为了娘家的利益,过后更是因为周家不肯插手朝廷政务,支持他改革新政,便对周家猜忌打压长达三十年。 太后因为吴家主母是自己亲姐姐的关系,一直对吴家照拂有加,在吴家遭遇灭顶之灾后,还不惜与皇帝反目,冒险封宫,护住吴皇后所出的嫡皇子与吴家遗孤。太后对吴家已经仁至义尽了,吴家欠太后与周家的,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呢! 太后也好,周家也罢,至今还受到吴家所作所为留下的负面影响,小心翼翼地与皇帝维持着脆弱的友好关系。一直在太后身边服侍的麻尚仪应该清楚地知道其中的苦处。太后可以看在长姐份上,对吴家遗孤宽容有加,但麻尚仪难道就有脸逼迫同为苦主的海家人,去接受自家并不乐意的联姻吗? 金嘉树觉得,麻尚仪应该不会再积极主动地在镇国公夫人面前为海棠说好话了。除非她真的能确定,海家人十分乐意接受这桩婚事,盼着能从这桩婚事中谋得利益,以弥补过去三十多年里所吃的亏。 晚饭后,金嘉树看到麻尚仪又往海家去了。不过她在海家没待多久,不到两刻钟就回来了。这么短的时间里,她跟马氏当然聊不了什么正事。看她回来时表情沉郁,想必马氏也没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金嘉树知道自己的计策成功了一半,忍不住翘了翘嘴角,但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事情还只做了一半呢。他不能这么早就松懈下来。明日他还有正经事要办呢! 海礁并不知道金嘉树与自己谈过话后,在暗地里捣鼓些什么。他去了一趟镇国公府,得到了新消息,回来告诉小妹海棠:“周奕君总算联系上顾家人了。据说山海卫那边急等着新指挥使上任,因此顾将军得了调令后,就立刻收拾东西先上路了,这会子大概已经到了直隶。他的家眷带着大件行李稍后出发,路上走得慢些,前日才到了武功县,预计过几日就到长安了。顾将军夫人打算在长安休整些时日,过完年再走,顺道也见见阔别多年的亲友。否则此去山海卫,还不知几年才能回转。她娘家父母岁数大了,这回一别,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相见呢。好不容易回一趟娘家,她当然要多待些时候。” 海棠道:“阿奶跟顾夫人也相熟,若知道她要回长安住些时日,一定很高兴。”顾将军即将上任的山海卫距离海家的老家永平府也挺近的,到时候海西崖与马氏少不得还得请托顾将军夫妇,多多照拂老家的族人们。 前些年海西崖也曾托人送信回老家去,只是一直不见回音,辗转找人打听的消息,都说老家族人的情况不是很好。那位逼得海西崖母子俩步步退让,最后索性抛下老家的一切、远赴长安的嫡长兄,听说全家都几乎死绝,只剩下寡妇小辈,还搬离了祖宅。若不是知道他们眼下生活还算平静,海西崖真恨不得立刻派心腹回去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虽然眼下因为海西崖弄出来的动静,老家的海家族人们处境有所改善,日子也勉强能过下去了,可海西崖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顾将军与他有多年的交情,又即将到山海卫上任。海西崖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又怎会不请托顾将军,帮忙照应族人呢?顾将军赶着上任,不曾在长安停留,也就罢了。顾夫人会在长安过完新年,马氏万万没有错过与她重续交情的道理。 海礁与海棠都清楚这一点,前者笑道:“一会儿我就去向爷爷与阿奶禀报,让他们早作准备。不过,虽然顾家人还没进长安,但顾夫人听说了周奕君的事后,已经答应,明年年后出发进京时,会带上周雪君,路上也会照看好她。周奕君松了一口气,方才还谢我呢。若不是我提醒他,可以找人捎周雪君一程,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周雪君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年纪,就算有护卫、仆从陪伴,周奕君也不可能放心让她一个人冰天雪地赶路进京的。” 有那么多人陪伴,又怎么算是“一个人”呢? 海棠心中吐槽一句,没有说出口,只笑问:“你在镇国公府,可打听到周大将军几时到长安?等他一回来,你们就得出发了吧?我听说涂将军那边早就已经等急了。” 六百九十四章 拜见辛知府 周大将军还未回到长安,武举乡试就先放榜了。 结果不出海礁所料,他是第二名,榜首是周奕君,唐蒙第三。 陕西的武举乡试不象文举那边那么复杂,没出夭蛾子。对于这个榜单,所有参加乡试的考生与官府、军队、民众都是认可的。有意要进京参加会试的人立刻就开始串连结伴了,预备一同进京;而无意进京的新科武举人们,也开始通过自己的人脉关系,试图在本地军中谋求一个好位子。 在这一片喧闹中,也有人留意到,关于文科乡试里有主考官揭名拆封后临时黜落了看不顺眼的考生的传言,已经不知不觉地在长安城里蔓延开来。 对于本来上榜却在揭名后被黜落的考生姓名,大部分人都知之不详,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倒霉鬼在。至于主考官黜落他的原因,大部分知情人都只会说是考生年纪还小,主考官希望他能保持谦逊好学,不要因为年少得志便骄傲自满,失了上进之心,然而实际上相信这种说法的人没几个。众人都觉得这只是主考官冠冕堂皇的套话罢了,说来糊弄人的,其实他就是有心要黜落此人。 那些向来有才名却在本届乡试中落榜的青年才子,都被怀疑就是这个倒霉鬼,其中又以金家的金善呼声最高。尤其是当某位考官透露被黜落的考生姓金后,人们越发认定金善就是那个倒霉鬼了,还有人疑心考官会不会是厌恶金家门风,不喜金善的风流才子作派,才故意将他踢出了榜单,没人怀疑到京城的皇帝头上去。 金善本人倒是没说什么,可他家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觉得金善若是因为考官故意为难才落榜,听起来比才学不足考不上更好听些,便故意在人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令人为金善的落榜而感叹惋惜。他本来都快被认为是江郎才尽了,名声大不如前,如今反倒又成为了城中热议的话题。人们又开始议论他这些年的际遇,还有四年多前与唐家的那一场风波。幸好唐蕙已经跟着丈夫唐肃君到边城去了,才免于再次成为外界闲言碎语的中心。 唐家私下没少为此骂人,认为金家故意推波助澜,是别有用心。他们倒是有心劝考官们澄清真相,毕竟根据他们找人打听到的消息来看,金善的成绩离中举还差得远呢,而落榜的考生中,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姓金的。然而本场乡试的几位主要考官都肯吭声,亲友问起也只会辩解说“不是我干的”,却不肯说明实情。 真正的始作俑者辛知府更是沉默不语,整天忙于公务,仿佛他不曾主持过最新一届陕西乡试般。若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外头的流言蜚语,他便会板起脸来转移话题,令人以为他是为了流言质疑了乡试的公正、影响到他的名声而不悦,不敢再提起。 就在这时,真正被不公平地黜落了的那位考生金嘉树,却上门拜访了辛知府。 他是来感谢辛知府将自己列为副榜第一的,又想向辛知府求问,自己是否应该进府学求学,进一步提升自己? 金嘉树的态度足够谦逊,好象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被辛知府踢出了乡试榜单似的,看向辛知府的目光中满是敬重与仰慕,仿佛在面对一位文坛里德高望重的师长。 辛知府起初还有些戒备,但随着他与金嘉树的交谈,他已渐渐放松下来,认定猜到真相的麻尚仪可能为了孩子的心性着想,不曾对金嘉树透露实情。 他开始对这个少年产生好感,认为他是个谦逊好学的好孩子。这样的好孩子本该少年中举,却因为自己而无端被黜落,辛知府的良心十分过意不去。无奈圣意不可违,他也只能遵旨行事了。这少年哪哪儿都好,就是倒霉有个姨母嫁进了宫中为妃,被皇帝算在了外戚的行列中。因为皇帝生怕再有一个孙阁老靠着外戚身份得了势,把持朝政,所以连刚中乡试的小年轻,都要提防上了。辛知府一边暗叹皇帝对外戚提防得太过了,一边又在为金嘉树可惜。金嘉树有意入府学继续读书,争取下科乡试能考出好成绩,他自然是赞成的,还主动介绍了府学中的几位学问大家,提醒金嘉树入学后一定要多多向他们求教。 金嘉树从前与辛知府没什么来往,但这一次上门拜访,就成功成为了辛知府欣赏的后辈,不但被邀请留下来用午餐,饭后还闲聊了很长时间,直到日落时分才告辞回家。走的时候,他还带上了辛知府年轻时候应试的文章集子,并且得到了允许,随时可以到辛家来借阅书本。辛知府只感叹自己的儿子今日不在家,否则他定要让儿子与金嘉树这样聪慧好学的晚辈结交为友。 没人知道金嘉树在闲聊时具体都跟辛知府说了些什么,两日后,吴珂便在上完课后,跟老师谢文载提起,自己可能要与辛家的千金相看了。 吴珂本来对辛知府阻止自己进国子监一事感到不满的,但如今他有望进府学读书,辛知府还有意将爱女许配给他,他便将这些不满都抛诸脑后了。他在谢文载面前还有些不大好意思:“国公夫人说,辛知府大概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只是他要主持乡试,我又是本届乡试的考生,怕有瓜田李下之嫌,因此才推迟到乡试结束后才提起。他取消了今年的副贡,也同样是怕被人说闲话之故。不过,辛知府是皇上得用的大臣,简在帝心,若我能娶得他的长女为妻,日后在皇上面前便有人替我们吴家说好话了,皇上从前对我们吴家的一些误会想来也能很快便得以澄清。” 谢文载听完后,微微皱了皱眉,才淡淡地说:“既然镇国公夫人觉得这门亲事适合你,那你便好生相看,别让辛大人挑剔吴家的教养。只是你也不必太过谦卑,吴文安公生前名望甚高,又是吴皇后之父,哪怕是皇帝重臣,在你面前也没有傲慢的资本。你依礼行事便是,却不可让人轻看了吴家。” 吴珂知道老师是在提醒自己,不能为了攀上这门亲而失了吴家的体面,连忙应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离开后,谢文载便私下跟两位好友曹耕云与陆栢年抱怨:“辛知府这是在做什么?我本以为他是个耿介清正之人,一心向着皇帝,如今怎么也开始考虑后路了?” 曹耕云笑嘻嘻地说:“这有什么不好呢?老辛又不蠢,他碍着皇帝的旨意,拦了吴家后人进京的路,注定要得罪许多人了。不但周家嫌他碍事,吴门故生们也要疑他与孙家勾结,如今不过是看在皇帝面上,才不与他计较罢了。可皇帝病得不轻,不定什么时候,皇位就要换人坐了。他不赶紧给自己留条后路,难道是觉得他做到长安知府,便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想再往上爬了么?” 六百九十五章 将行 吴珂即将要与辛知府之女相看的消息,海棠知道得不比表叔公谢文载晚。 她先后收到了吴琼与周雪君的来信。 吴琼心中很是不满。她还记得辛知府的命令害得她堂兄失去了以副贡名义进京入读国子监的机会呢。当初让她那么难过的事,如今怎的就成了辛知府早有意招婿,因此才故意避嫌?她堂兄的前程,凭什么被不相干的辛知府用来证明自己的高风亮节、公正无私呢? 她更中意让海棠来做自己的嫂子。可镇国公夫人婆媳都认为辛小姐很适合吴珂,将来回了京城,辛知府也能对吴珂更有助力,她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吴家的未来还是比她个人的意愿重要无数倍的。她只能在给闺蜜写信时抱怨两句,担忧辛家与吴家联姻,可能是因为皇帝的吩咐,要来监控吴家遗孤的。 海棠看完信后,心里直喊“阿弥陀佛”。辛家小姐原本正在说亲,如今愿意放弃说了一半的亲事,主动来与吴珂相看,不管是出于个人意愿还是皇帝授意,对于海棠来说都是幸事。海家的家世自然没办法与辛家相比,有辛家小姐在前,吴珂是不可能考虑其他人选的。她就不用担心自己会被什么人安排去跟吴珂相看了,也省得大家尴尬。 周雪君在来信中的说明更详细一些。 辛知府主动向镇国公透露了自己有意联姻吴家的想法,镇国公也曾试探过,他是否奉了圣旨,但辛知府否认了。 他声称自己是看好吴珂,认为他是个性情好、人品佳、前程光明的好后生,又出身名门,才会有意为他的嫡长女择配。至于他女儿原本说了一半的亲事,对方家族似乎诚意不足,一直拖着不肯给准话,他也懒得跟人歪缠下去了,万一耽误了女儿的花期怎么办?反正他与对方原本就只是在议亲罢了,不曾交换庚帖,也不曾许过什么诺言,对方还早就传出过另行相看的小道消息。就算他如今把女儿改许吴家,也称不上背约。 辛家小姐条件不错,性情教养都很好,镇国公夫人见过几次,都挑不出什么错来,觉得配给吴珂还是很合适的。至于长相,清秀就足够了。世家大族讲究娶妻娶贤。吴家需要的是一位配得上他家门楣的大家闺秀做宗妇,相貌并不重要。更何况,辛小姐生得又不丑陋,只是不算美貌罢了。吴珂自己还是挺满意的。 吴珂没有意见。镇国公夫妇也觉得,他若能迎娶皇帝心腹官员之女,日后想要回京安家,就更容易了。皇帝过去对吴家的不满,与小一辈的吴珂、吴琼都不相干,没理由让两个孩子继续背负家族先人欠下的债。但周太后好不容易才改善了与皇帝的关系,光是要确保八皇子的储位、保护七皇子与周家,就够费力的了,实在不好再把精力分出一部分来,劝说皇帝善待吴家后人。这时候若有皇帝信得过的官员能替吴家兄妹多说几句好话,对吴家只会利大于弊。 至于等到皇帝驾崩之后,这门婚事的好处是否还存在……辛知府还是很能干的,他的家族也与储君、周家以及吴家没有仇怨,与孙家关系平平……这样的官员正是新君应该拉拢重用的人才,为何不用呢?而有这么一位能入朝做高官的岳父在,吴珂日后回到京城,前程也会更加光明。 镇国公夫妇为吴珂的未来着想,替他选择了辛家的千金。若没有意外,他与辛小姐的婚事应该就能定下来了。只是这件事如今还未传扬开来,除了当事人吴家与辛家,暂时只有镇国公府、谢文载以及亲近的几家人知情。辛知府希望在婚约正式定下之前,所有人暂时保密,不要走漏了风声,毕竟他女儿先前说亲不顺,若是这回议亲再有什么变故,他女儿的名声就要受到影响了。镇国公府能理解他的顾虑,答应了他的请求。不过在镇国公府内部,这个消息早就传开了。 周雪君私下在信中对海棠说,她认为辛知府请求众人保密,并不完全是担心女儿再议亲不顺会影响名声。这回并不是皇帝从京城下了旨意,命辛知府与吴家联姻的,说不定他还是私下为之,不曾请示过圣意,万一皇帝恼了怎么办?皇帝素来不喜吴家,若是知道自己看重的心腹官员私下与吴家联姻,真能不生气么?至于辛知府本人……估计也在考虑,皇帝驾崩之后,他这个曾经阻碍过吴家遗孤和许贤妃外甥前程的人,是否还能继续平步青云吧? 海棠对周雪君的这个猜想颇有同感。 辛知府如今是挺得皇帝看重没错。等长安知府任满后,估计就要回京任九卿之一了,就如同先前调回去的前任黄知府一般。可他眼下还未任满呢!万一在他任满前,皇帝就先撑不住了,到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没人调他回京,他岂不是要在地方上蹉跎一生?别人可未必会在意他是奉圣旨行事,并非本心要与吴珂、金嘉树过不去。他本人不想冒险,便用联姻的方式消除先前的事带来的负面影响,也是人之常情。 反正吴珂条件又不差,将来还会注定拥有富贵前程,对他女儿来说,也是个好归宿。 海棠理清了这件事里头的利益纠葛,便给吴琼、周雪君分别回了信。她在信中并未过多地评论吴珂的婚事,以免让人误会自己对此事很感兴趣,只说些日常闲散的话题,议一议今冬的新款流行衣饰,也就混过去了。 吴珂与辛家小姐相看的日子还未到,周大将军就先一步回到了长安。 陕西都司的都指挥使涂荣只用一天时间,便与他做好了交接,然后迅速通知所有人,预备在本月的最后一日清晨出发,前往京城了。 海礁赶紧整理好所有的行李,喂好马,只等明早出发了。 由于他天刚亮,城门一开就要走,亲近的朋友们都提前一日来与他告别,就连涂金宝也不例外。 涂金宝看着他,心中还挺舍不得的:“也不知道我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你……过几日我也要去甘州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回京城的那一天呢。你能替我捎封信回家么?给我祖母的。” 海礁只觉得莫名其妙:“我与你父亲一同出发,你有书信要给祖母,为何不让你父亲捎带?” 涂金宝叹了口气:“我若是让我爹捎信,就怕他中途会偷看,到时候我祖母还能不能看到我的亲笔信,就很难说了。兴许我爹看过后生气,一把火烧了,也未可知。” 海礁挑了挑眉,猜到他这信里的内容一定与他那后娘和弟妹们相关,也不过问他家的闲事,只问:“不是说明年春天你才去甘州么?怎的几日后就要出发?你不留在长安过年了?” 涂金宝叹道:“不留了。周六叔急着去甘州接任,等不到明年了。说是胡人那边有些异动,为防万一,他得赶去甘州坐镇呢!” 海礁顿时坐直了身体:“胡人那边出什么事了?” 六百九十六章 送信 胡人那边这几年一直在内斗。 自打胡人三王子不明不白地遇刺身亡,王叔与新汗王、老汗王后这边的矛盾就再也没办法缓和了,双方你来我往地打了好几场仗,期间死人无数,兵马牛羊也损失惨重。 几年下来,这两方势力都损兵折将,已经有些打不动了,但这不代表他们双方就能休战和谈。 新汗王眼下长大成人,他母亲却还不肯放权,母子俩的矛盾也越来越大了。他母亲有心要培养心腹执掌兵权,新汗王却另有主意,双方支持的将领明争暗斗的,把胡人都城都闹得乌烟瘴气。 同时因为战乱不休,本来一直走胡人这边商道的西域商队也改道了,新汗王这边因此少了许多收入,也十分恼火。为了夺权,也为了捞钱,他可能会用一些偏门手段,比如派人劫掠大楚边民城镇,又或是派出小股兵马去侵扰大楚的边关等等。 另一边,胡人王叔年纪大了。四年前的丧子之痛令他大受打击,几年仗打下来,他越发老迈虚弱了。为了增强己方实力,他先后收了四名义子,都是有点才干又能打仗的青年才俊。他原指望这四名义子能成为自己的助力,可他老了,眼看着还不知能支撑多久,膝下却没有继承人,这四名有能力的义子便生出野心来,认为自己可以继承义父的财产和军队,成为胡人王国的一方霸主。他们对彼此互不服气,没少在暗地里互相拖后腿,使小动作,同样明争暗斗不休。而为了能立下功劳,压倒其他竞争对手,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有可能对大楚发动袭击,好打响自己的威名。 如此一来,大楚边疆几次三番遇到胡骑侵扰,边军们也没少抓到行迹可疑的探子,有经验的宿将便觉得风向不对,担心胡人要搞事,所以便报了上去。 若不是周大将军接到长安急报,催他回陕西都司接任都指挥使的位子,他根本不想在这时候离开甘州。不过,镇国公已经选好了小儿子周六将军去接长子的班,又有周二将军以及众多子侄、部将镇守各处边关重镇,想来边疆局势还在长安的掌控之中,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只不过,本来打算留在长安再过一个新年、明年开春后才出发往甘州上任的周六将军,就必须提前出行了。至于他的妻子周六夫人,则因为孩子还小,不满三岁,她不放心带着孩子出远门,也不想将孩子留给婆婆照顾,只好先留守长安了。等过几年孩子大些了,她再前往甘州与丈夫团聚也不迟。 涂金宝随口解释了自己要提前跟着周六将军前往甘州的原因,倒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父亲涂荣提前回京,长安这边只剩下一个老妾和一些仆人、亲兵,他留在长安过年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早些出发去甘州找老大哥阚金宝玩耍呢。他离长安远了,父亲涂荣在京城里想要写信来训斥他,就不象现在这么方便了,他想想都觉得快活,巴不得明儿就走! 海礁看着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道:“甘州虽然离边境还远,没什么大风险,但论立功机会要比长安多得多了。哪怕是铲除几个马贼沙盗什么的,也能算是军功。等你攒够了功劳,能升官了,你爹肯定会想办法把你调回京城去的。你也别嫌你爹啰嗦,他总是盼着你成才的。你再不喜欢京城,也还有老祖母在呢,难道就真舍得在边疆一待十年八年的,让你的老祖母在京城对你牵肠挂肚,想见你也见不着么?” 涂金宝原本笑嘻嘻的,闻言顿时收了笑,有些不自在起来:“哪儿能呀,我还想着要把祖母接到长安来住呢。等我在甘州立了功,我就想办法调回长安来。”顺道把阚金宝也带上。 海礁哂道:“老夫人一把年纪了,哪里经得住长途跋涉?还不如你年轻力壮的,骑马跑上两千里都没问题。况且你爹还在呢,他怎么可能让你去供养他老娘?真让你把老夫人接到长安来,叫他的脸往哪儿搁?只怕你一开口说这话,他就立刻把你弄回京城去了。所以你得争气,赶紧把官职品阶升上去,不然到时候回了京城,你家里人还是不把你放在心上,处处说你兄弟比你强。” “那不能够!”涂金宝板起了脸,“我处处都比他们几个强!眼瞎的才会说我不如人!” 涂金宝被海礁几句话一激,也认真起来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干的。我也是将门虎子,别人能办到的事,我也能办到,绝对不会丢我爹的脸!等我立了大功,升官回京,也叫我祖母高兴高兴。她把我养了这么大,我就得让世人知道,她的心血没有白费,我才不是扶不起的阿斗呢!”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封好的信,交给了海礁:“这就是我写给祖母的信,你替我捎一程。”还说了个寺庙的地址,以及里头与他祖母相熟的老和尚的名字,“我祖母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他家庙里上香祈福的,还要听这老和尚讲经。你挑个日子过去,跟我祖母说是我托你捎信的,亲眼看着这信送到我祖母手里,就行了。” 海礁没好气地说:“敢情我还要专门挑初一十五的日子到这寺庙里见你祖母,才能把信送到?上你家求见不行?让这老和尚转交也不行?万一我去寺里那日,你祖母没去,我岂不是还要再等半个月?我又不是专门替你送信去的,我还有正事呢!光把时间花在寺庙里,我还能干什么?!” 涂金宝忙赔笑道:“好哥哥,你就帮我这一回吧。我信不过别人,又怕信经了别人的手,就有机会让人做手脚。你放心,我祖母一定会去那庙里听经的,就算她不去,也会打发心腹去添香油。你若见到她派来的人,就让那人捎话给我祖母,留下你的住址,我祖母即使抽不出空,也会打发心腹去找你拿信。若去的是个圆脸的嬷嬷,笑得十分喜庆的,你就放心把信交给她,换了别人可别理会。总之……麻烦是麻烦了点,但这关系到小弟的身家性命,好哥哥好歹帮我这一回,小弟这辈子都感激你!” 海礁翻了个白眼:“你都要去甘州了,我明儿就得进京,这辈子还不知能不能再见呢,你再感激我又管什么用?这事儿还是瞒着涂将军办的,万一你家里因为你的信闹出什么风波来,家宅不宁的,我还担心涂将军会怪我多事呢!”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把信收好了,完全没有推托的意思。涂金宝见状,虽挨了几句训,却半点都不生气,心中反而更加感激:“好哥哥,弟弟承你这份情!等弟弟回了京城,一定请你吃酒,就去京城最有名的大酒楼,要最好的席面!咱们不醉不归!” 六百九十七章 送行 海棠半夜就起来了。 二进院与正院里一片灯火通明,海西崖与马氏早早起来陪义子和孙子用早饭。马氏还亲手给孙子做了他最喜欢吃的面点,生怕他这一去,少说也要有一年功夫吃不到自己的手艺了,想起来就心疼。 胡氏也亲手给丈夫做了干粮和路上吃的酱菜,拉着儿子跟海长安絮叨个不停,面上的忧色不自觉地便浮现出来。海长安只能柔声安抚着她,还叫了儿子的大名:“常宝岩,你如今不是小娃娃了,再过几年便要长大成人。如今爹不在家,哥哥也要去赴武举,家里只剩下你一个孙辈,你得把责任担起来,要好好孝顺爷奶,照顾好母亲与姐姐,不能让他们为你操心,知道么?” 小石头严肃地板着一张小脸,郑重点头:“爹放心,我会把家里照顾好的。” 海棠在前院替二叔与兄长再检查了一遍马匹和马背上驼的行李,方才回到正院上房,对正在用早饭的二叔与兄长道:“东西都带齐了,食水、干粮也没漏下的,遮挡风沙的毡帽罗巾和御寒的大斗篷,也都在炕尾放着。眼下时间还早,离开城门还有两刻钟有余,你们慢慢吃,不必着急。” 海礁抬眼看过来,冲小妹笑了笑。海长安也道:“多谢棠棠了,你这孩子就是可靠!” 马氏又再次提醒他们:“大额的银票都贴身藏好了,小额的银票和散碎银子也要放在方便拿取但不易掉落的地方。到了京城后,若是涂将军招待你们在他家里住,你们就先借住几日,等摸清了京城的行情,再找宅子搬出来。别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更不许随意吃酒玩耍!长安好生看着宝顺,别叫他胡来;宝顺也要照看好你二叔,别让他一见仇人就上头,啥都不管便冲上去了。” 海长安与海礁乖乖应了。这种话近来他们已经听过了无数遍,但每当马氏提起,他们还是要应下的。没办法,马氏再啰嗦,也是为了他们着想,他们怎能辜负了她的好意? 叔侄俩用完了早饭,便要准备出门了。马氏一想起他们这一走,至少也要去个大半年,鼻子便忍不住一酸,眼泪又要落下来了。海西崖怕孩子们看了难过,忙拉住妻子小声安抚着。海长安还没顾得上哄母亲,回头便看到妻子胡氏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只得无奈地先哄媳妇。 海礁见状,便索性先将大斗篷披好,再把毡帽带上。海棠走到他身边,装作替兄长整理衣角的模样,小声提醒他:“哥哥进京后,就只有一个人了,身边无人能与你商量那些事。你要保持冷静,千万不要因为上辈子的事,就以为自己能掌控全局,轻易去冒险。你要记得,你这趟进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可别节外生枝,反而耽误了自己的正事。” 比如上辈子害死了哥哥的那些人,哥哥若是再次遇上,不会冲动吧…… 海礁听得笑了,深深地看了小妹一眼:“傻丫头,你以为你哥是什么人?我两辈子活了三十多岁,早已不是冲动鲁莽的小年轻了,事情轻重我分得出来!就算是遇上了仇人,我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会犯蠢的。” 他还年轻,未来前途似锦。只要他活得够久,爬得够高,将来有的是机会去报上辈子的仇。他怎么可能在未实现自己的目标之前,就轻易毁了自己的未来呢?上辈子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犯这样的错,更何况是如今的他? 再多的不舍,也拦不住即将远行的人的步伐。海长安与海礁很快就整装待发,预备出门了。 海西崖与马氏互相扶持着把孩子们送出了大门,瞧见胡氏又开始掩面哭泣,马氏也不由自主地再度红了眼。 当海长安叹息着又开始哄媳妇的时候,海棠眼尖地发现街道对面停了一辆马车,车檐下挂着“庄”字灯笼,便猜测是庄敏仪来送兄长了。 她轻轻拉了拉海礁的袖角,示意他看向对面:“庄姐姐来了,哥哥去跟她道一声别吧。” 海礁看着“庄”灯笼,略一怔忡,便迅速跑向了那辆马车,随后车窗帘子被掀起了一角,隐隐约约露出了庄敏仪那张素白的小脸,面上满是不舍的忧色。海礁站在马车窗边,与庄敏仪面对面地低声交谈着。而海家这头,马氏已经停下了眼泪,正关注地盯着街对面的小儿女,小声问丈夫:“你说这两孩子在说些什么呢?额们要不要靠近点,这儿啥都听不见。” 海西崖一脸无奈:“娘子,这种事你就别好奇了。给孩子们留点体面。” 海棠暗暗忍住笑意,扭开了脸。 她忽然发现自己身边不知几时多了个人,顿时吃了一惊:“金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金嘉树冲她笑了笑:“我听到外头的动静,就出来了。海哥要出远门,我怎能不来送他一程?” 他态度自然地转身去向海西崖与马氏请安问好,又对海长安说了些祝他旅途顺利的话,甚至还有闲心安慰小石头两句,方才回到海棠身边来。 他看着街道对面的海礁与庄敏仪,压低声音问海棠:“海哥与庄小姐的婚事什么时候办呢?我原以为海哥进京前就会先成亲的。” 海棠也小声回答:“庄爷爷和庄伯父都有些舍不得庄姐姐,因此迟迟不肯跟我爷爷阿奶商量他俩的婚期。不过庄爷爷明年也要六年任满了,肯定要返京述职的。到时候我们两家在京城再会,便可以给哥哥与庄姐姐办婚事了。我阿奶特地给了哥哥一笔银子,就是让他在京城置办宅子用的。若是我哥哥能顺利考得武进士,又得授京城武官的职位,便可以风风光光地迎娶庄姐姐了。” 当然,就算海礁会试落榜了,这门婚事还是要继续办的,就是海礁在未来岳家面前底气差些罢了。 庄士同年纪大了,已有致仕之意,只是考虑到吴门故生如今人手不足,死对头孙家还依然在朝中得势,他多半不会这么快就退休。等他返京述职了,那些故交老友、同窗同年们自然会劝他,起码要再做一任京官,亲眼看着孙家倒台,才好去考虑养老呢。 若是庄家从此留在京城,那海礁想要在未来岳家面前挺直腰杆,怎么也得再努力一些,争取更高的官职、更好的前程,才有底气说,他一定会让庄敏仪过上好日子呀! 六百九十八章 安慰 不管有多少的不舍,离别的时候还是到了。 天刚亮的时候,长安城门开了。海长安与海礁都要赶到城门口处与大部队会合,只能与亲友作最后的告别,便与随从崔大壮、崔小刀父子一道,急急上马疾驰而去。 这时候天色还很早,并不是适合去别人家作客的时间,所以,庄敏仪送走了海礁后,只是下车向海家的几位长辈行过礼请过安,便又上车离开。 海家人回到了家中,海棠也在家门口与跟金嘉树告别。金嘉树道:“海奶奶好象很难过的样子,只怕一时半会儿心情无法平静下来,心里舍不得海哥。海妹妹多陪陪她老人家,说些宽慰的话吧。晚些时候我也会过来拜访的,哪怕只能陪海奶奶聊聊家常,也好过让她一个人待着,胡思乱想。” 这话听着就是一番好意。海棠忙道:“要是金大哥方便的话,我们家随时欢迎你来。” 金嘉树抿嘴微微笑了一下,便告辞回家去了。 晌午过后,他果然到海家来看望马氏了。虽说他这个上门拜访的时间不大合礼数,但海金两家素来相熟,金嘉树想什么时候到海家来玩耍,海礁想什么时候去金家访友,从来都不需要挑时间,两家人都已习惯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金嘉树只在正院跟坐在西厢书房里的海棠远远点头示意,打了个招呼,便直接往上房去了。他陪马氏聊天,多是些家常,但也会说起自己当年从直隶遵化州前往长安这一路走过的地方,以此推测海礁进京会走哪条路,路上会遇到什么景色,当地有些什么特产或吃食,到某个地点大概要花几天的时间,等等。 马氏本来有些没精打采的,只是勉强跟喜欢的邻居小辈聊家常罢了,但金嘉树引起的话题却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不但开始跟着猜想义子与孙子这一路的行程,还回忆起了三十多年前自己从直隶永平府出发,返回娘家所在的长安时,那一路两千多里的见闻。 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可当年的记忆,似乎还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中呢。就连当时她在路边小店里吃过的一碗面,她都还记得那种美味;还有某天傍晚时在驿站门前看到的晚霞,半点都不比她在边城时见过的差,那种美丽她至今还牢记于心。 金嘉树见马氏来了谈兴,便顺着她的口风,打听起了她三十多年前的旅行见闻,聊着聊着,连直隶永平府的风土人情,也被他拉入了话题。马氏与他聊得兴起,晚饭的时候,胃口竟然比预期的还要好,夜里她还有兴致拉着丈夫聊当年,睡也睡得很香,半点不曾为了儿孙们的远行而感到沮丧难过。 相比之下,胡氏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连带着小石头都没休息好,反倒将马氏衬托得稍嫌没心没肺了些。 马氏心里有些不好意思,生怕儿媳觉得自己不是海长安的亲娘,因此才会不在乎他的远行,便劝胡氏道:“你总这样牵肠挂肚的,要担心到甚时候?瞧瞧小石头,你睡不好吃不香,连带孩子也没了精神。长安这一去,还不知道几时才能与你团聚,你得振作起来,把自己照顾好了,也把小石头照顾好,才能让长安安心。不然他晓得你在家里只顾着牵挂他,把身体给熬坏了,以后还怎么舍得离开你,去外头奔前程?!他也是为了你和孩子才这般拼命,不然就象从前似的,留在家里悠闲度日,不好么?家里又不缺银子,他还不是盼着你们娘儿俩能过得风光些,才去给人做亲兵的。他都这么拼了,你也别拖他后腿才行哪!” 胡氏被婆婆说得羞愧点头:“娘说得是,媳妇知道错了。”从此收拾心情,就算心里依然还很担心难过,也不再露出来,而是专心照顾好儿子,盯着小石头读书练武,也帮着公婆管家理事,努力做到丈夫临行前吩咐的,代他向父母尽孝。 看到胡氏振作起来,马氏心中大感欣慰。她与崔婶私下聊天时,还忍不住自夸是个体贴会疼人的好婆婆呢! 崔婶心里也惦记着儿子和孙子,看到马氏如此,便不好再因为牵挂儿孙,心情不佳,随口将怒火发泄到儿媳妇身上了。婆媳俩共同牵挂着出远门的崔大壮与崔小刀,倒是比先前更亲近了几分。 且不提崔家婆媳相处得如何,海棠看着自家祖母马氏在金嘉树的安抚引导下,没有因为海长安与海礁远行之事而心情低落,心中颇为感激。金嘉树再到海家来陪马氏聊天时,她便瞅了个空,找借口把人拉进西厢书房,向金嘉树道了谢。 金嘉树笑道:“这有什么?海奶奶一向对我关照有加,无论我如何回报,都不及她为我做的万分之一。如今我不过是陪她老人家聊聊家常罢了,有什么好谢的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这话就说得更熨贴了。 海棠脸上不由得露出笑来,关心地问:“金大哥这些天几乎日日来陪我阿奶,不会耽误你学习吗?功课要紧,金大哥你还想要进府学读书吧?” 金嘉树道:“辛知府已经开了金口,允我与吴珂明年开春后入府学读书。谢老师说,在那之前我们就不必每日去他那儿上课了。吴珂要相看亲事,三五日去一趟老师那儿就行了。至于我,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根基补牢了,旁的都可以等到进了府学再说。谢老师给我布置了功课,命我背书作文,每隔三日去见他一次,其他时候就随我安排。我每日在家读书也会闷的,抽点时间出来走走,陪海奶奶说说话,只当是消遣了。每次陪她聊完天后,我心情都会放松许多,回家看书时,脑子也更清明了。” 既然金嘉树心里有数,海棠便不多问了。只是眼下刚入冬,距离明年开春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呢,难道金嘉树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就只想在家埋头读书,不打算干别的了? 她提了个建议:“趁如今天气还不算很冷,金大哥多练练自己的骑术吧?每天也打几路拳法,锻炼一下身体。金大哥已经参加过一回乡试,想必也明白,要在科举路上走得远,没有强健的体魄是不行的。等你进了府学,身不由己,恐怕就未必能抽出多少时间来练武了,还不如趁如今空闲比较多,抓紧时间提升一下自己的骑术和武艺?” 金嘉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其实他练骑射武艺已经有四五年了,不但有林侍卫教导,连海礁以及相熟的周奕君、唐蒙他们,也没少私下指点他。可他在武学上的天赋实在寻常,恐怕还及不上海家兄妹的一半,样样都只能学个半桶水。自打决定要参加乡试之后,他便借口要读书,把练武的事给取消了,没想到海棠今日又重新提起来。 他当然不能直接拒绝海棠的建议,只能含糊搪塞过去:“海哥出门去了,林侍卫也一直没回来,没人教导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练……” 海棠眨了眨眼:“林侍卫那边没有消息么?” 六百九十九章 阴阳怪气 林侍卫自打来过一回信,说要跟屠户商讨金梧的赎身银子后,便没有了后续消息。 金嘉树心里也有些奇怪,心想难不成那屠户看出了什么,狮子大开口,让林侍卫难以接受,才会一直滞留在郧阳? 可这钱又不是林侍卫出的,而是从公账上拨款。林侍卫出门前,就已经向麻尚仪支过一笔银子,又多带了两张银票以防万一,就算金梧是金子打的,也没理由赎不回来。就算价格超出了预算,需要林侍卫自掏腰包,等他回到长安,金嘉树也会把钱补给他,他又怎会为了与屠户讨价还价,便磨蹭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呢? 金嘉树觉得这不合常理,便拿出来与海棠讨论了一下。 海棠若有所思:“那屠户家里如今也不稀罕金梧什么,没理由硬把人扣着不放吧?难不成是金梧出了什么夭蛾子,不肯跟着林侍卫回长安?他是怕长安的人知道他的底细,他回来了也没有好果子吃吗?可他回长安后的待遇再差,也不会比他留在郧阳给人做半仆半婿更差了吧?他连那样的日子都能忍受,怎的就不愿意回长安来?” 她心想,金梧总不会是知道了他父母的死因,担心自己同样会死路一条,才会宁可留在郧阳受苦,也不肯回长安来吧? 金嘉树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他以为海棠不清楚内情,便没有直说,只含糊道:“是呀,他在我这儿,再怎么样也比留在郧阳府强。难不成是他恼恨我这些年对他不闻不问,怀恨在心,才会一时恼了,宁可在别人家里受苦,也不肯到长安来投靠我?” 海棠“啧”了一声:“金家二房那样的家庭,也能养出这么有脾气的孩子吗?他要是这么有骨气,你小时候被二房欺负时他没表示,金家二房向杀手出卖你一家时他没表示,他父母丢下老娘亲妹卷款逃跑时他没表示,卖了本来说好要许配给他的表妹时他没表示,如今他落魄至极了,你愿意伸手拉他一把时,他倒要跳出来显示他的骨气了?他这是仗着你心肠软好说话,一定会救助他,才趁机拿乔的吧?” 金嘉树的表情有些微妙:“这种事……从前他是做得出来的,但如今……不好说。”他听林侍卫说过金梧在屠户家的遭遇,有些不敢想象,对方居然会为了在自己面前拿乔,便继续忍受那样的日子。莫非是林侍卫在他面前露了口风,让他认为自己定会救他,才会趁机提条件? 可林侍卫只需要跟屠户一家谈价钱就行了,根本不需要理会金梧的条件吧?就算金梧不肯从命又如何?在郧阳府那种地方,山多林密,城外少见人烟,既不繁华富庶,又多有山盗劫匪,由于曾发生过多次民乱,还有大批军队驻守周边地区,进出人等都要经过严查,难道他还妄想能私自逃跑不成? 金梧在郧阳府是外来者,人生地不熟,身份又尴尬。当年他卖身葬父母时,因为是在城中闹市里插的草标,那屠户买他时又比较闹腾,可谓是全城皆知。因此他这些年在屠户家做杂活,经常有出门行动的机会,却根本不可能逃走。城中人人皆知他是屠户家的人,若是他擅自要出城,城门处的卫兵就能把他拦下来。若他借口出城上山砍柴什么的,私下逃离,就怕他在山中撑不过一夜,便成了野兽口中食。要是走运,他兴许会遇上个愿意收留他的寨子,从此沦为山匪。可这么一来,他兴许不会再挨人打骂了,却要彻底沦落为乱民,今后再也不会有什么前程可言了。 以金嘉树对金梧的了解,对方不到绝境,是不可能选择这条路的。 明明回到长安后,金梧便有了活路,哪怕他怀疑会有人想杀自己,长安也比郧阳府更容易逃走。他有什么理由不跟林侍卫回来呢? 金嘉树在海棠面前尚有保留,海棠同样没把话说破,两人就这么含糊地讨论着,自然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没过多久,马氏在上房察觉到金嘉树还在家里呢,正跟自家十六岁的大孙女说话,忙把人叫了过去,请他品尝厨房新做的茶点。金嘉树猜想自己今天不会再有机会与海棠单独交谈了,吃过茶点后,便寻了借口告辞。 回到家后,他瞧见东厢房有人,知道是麻尚仪回来了,便主动去寻她:“嬷嬷,林侍卫这两日可有书信来?” 麻尚仪刚从镇国公府回来,大衣裳都没换呢,看向金嘉树的表情有些复杂:“啊……还没有呢。我前些天已经给他去了信,想来他很快就会有消息了,哥儿别着急。” 金嘉树顿了一顿:“嬷嬷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难不成我堂兄那儿有什么变故不成?” 麻尚仪转开了视线:“哥儿误会了。我只是……有些累罢了,并不是要隐瞒你什么。” 金嘉树微笑地看着她:“嬷嬷这是刚从镇国公府回来?近日国公夫人在忙活什么要紧事么?竟然还要嬷嬷每日去帮衬。虽说嬷嬷能干,但也是有春秋的人了,还请您多多保重自己,可千万别累坏了身体。” 麻尚仪清了清嗓子:“多谢哥儿关心,我没事的,不过是多去镇国公府几趟,陪镇国公夫人说说话罢了,哪里就累坏了?” 金嘉树挑挑眉:“嬷嬷心里有数就好。只是……镇国公夫人近日应该在忙活吴珂相亲的事吧?您是在为镇国公夫人出谋划策么?想来太后娘娘对吴珂有养育之罪,必定也十分关心他的终身大事。不知辛知府家千金的品格,可会让太后娘娘满意?” 麻尚仪笑得有些勉强:“辛姑娘端庄娴雅,出身书香,太后娘娘自然会满意的。” “太后娘娘满意就好。”金嘉树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吴珂这些年吃了许多苦头,如今他年纪渐长,学业也有了进益,眼看着就要蟾宫折桂,重振家门了。太后娘娘远在京城,若知道他有了出息,又即将娶妻生子,延绵香火,必定会很欣慰吧?辛家世代书香,家世也是配得上吴文安公后人的。” 麻尚仪只觉得他说话阴阳怪气的,忍不住盯着他问:“哥儿对这桩婚事倒是很清楚,难不成还专程打听过辛家的事?” “自然是吴珂说的。”金嘉树笑着道,“他可欢喜了,特地来向谢老师、曹老师与陆老师禀报呢。当时我就在场,很多话根本不必老师们问,他就主动说了。看来他与辛家小姐相看,是一定能成的。我很快就能喝他的喜酒了,真替他高兴。” 麻尚仪抿了抿唇,不吭声了。 七百章 出事 金嘉树冲着麻尚仪阴阳怪气了一番,便退出来了。 他心中对麻尚仪的所作所为有所不满,但眼下还不是跟她闹翻的时候,说两句暗讽的话就行了。这同时也是一种警告,提醒她不要破坏了吴珂与辛家小姐的相亲,否则对谁都没办法交代。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他又拿出了书本。 在明年入学府学之前,他得把先前不足的根基补起来,再练一练文笔。谢老师总说他的文章有灵气,只是基础不足,使得他文笔偏质朴,不如吴珂老练。 再者,谢老师是三十多年前的探花郎,虽然这些年一直手不释卷,长年保持读书作文,但毕竟不是在中原文风鼎盛之地生活,对眼下朝中盛行的文章风格了解有限,也不清楚京中考官们的禁忌喜好。他跟着谢老师读书,若是在长安考乡试,还能应付过去,进京参加会试,必定会有许多不足。进府学读书,能让他接触到本国近年来有名的时文,了解科举的最新消息,利大于弊。谢老师也是十分赞成他入府学的。若不是他自己主动提出,谢老师都准备要给京中的老友写信,讨要近十年来国子监用过的教材与文集了。他与吴珂一同进入府学,也算是替谢老师省了事。 虽然金嘉树心里还惦记着海家那边,又疑惑着郧阳府到底出了什么变故,以至于林侍卫迟迟没有消息,但到了学习的时候,他还是立刻集中起精神来,开始了苦读与作文。 午饭简单对付过去了,临近傍晚,天已经黑了,家中四处点起了灯,金嘉树方才放下手中的毛笔,伸展了一下有些疲倦的双臂,站起身来。 卢尕娃给他送了刚做好的面条与热鸡汤,就温在灶上,提醒他饿了就吃,又告诉他:“小见哥不好意思,托额来跟少爷您说,他娶亲的日子定下了,就在十一月十八,家里要摆两桌酒,请少爷到时候赏光。” 金嘉树笑道:“这话就说得外道了。小见要娶亲,我当然要去道贺的,还得奉上一份厚厚的贺礼才行。这种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见如今脸皮薄起来了。” 卢尕娃哈哈笑道:“额们兄弟几个都笑话他咧。娶媳妇是大好事!他要是亲自来给少爷报喜,再往麻嬷嬷那边走一趟,兴许还能得两个大赏封,上等席面都能多摆两桌,哪里还用得着为银子发愁?!” 金嘉树挑了挑眉:“周小见缺钱使了?我怎么没听他提起?” 卢尕娃说:“他倒是不缺过日子的钱,就是新近听说军中缺人,要补录一批军余进去。他年岁家世都合适,骑射武艺都好,合该被选上的。但他那叔父说,想要稳妥,就得花一笔银子打点。他近日正想法子筹钱呢,只是不好意思跟少爷开口。” 金嘉树猜想军中会缺人,该不会是因为涂荣带人回了京,周大将军要接任陕西都司都指挥使,周六将军带人去了陕西行都司,西北边军人员大调动,才需要添补新人手吧?若真是如此,倒是周小见的好机会。可惜他交好的朋友中,海礁、周奕君、周肃君这几个能在军中有门路的,眼下不是驻边去了,就是跟着涂荣进了京。他若想找门路替周小见打点,能拜托的人就不多了。林侍卫虽然手下有人,在陕西都司也挂了号,但他们这一队人马都还是禁军的编制,不受陕西都司管辖,也不好插手过问西北边军的人事。 于是他便道:“回头我写封信,你替我捎去唐家,给唐蒙,约他出来见个面,看能不能帮周小见问问。周小见的叔父声称有门路,却未必可靠,还不如咱们另外托人情。” 卢尕娃忙道:“少爷说得是。其实额们心里也在犯嘀咕呢。周小见那叔父要是真有门路,他自个儿怎么不花钱替亲儿子谋缺?他只有长子补了缺,还有三个儿子都闲在家里咧!怕不是有心要从小见哥这儿诓一笔银子,却用在他自个儿亲儿身上?偏小见哥的奶奶怕小见哥错过这个机会,就进不了军中了,又信他那叔父的话,才会一直催着小见哥去筹银子,为此连成亲的酒席都能少摆几桌。人家是亲戚,额们这些外人也不好说啥。倘若少爷这儿能帮小见哥想办法,那就再稳妥不过了。额这就去跟小见哥说,让他别急着把钱送出去,好歹要等少爷这儿有消息了再说!” 金嘉树点头,让他走了,心里却在想,若是唐蒙帮不上这个忙,他就得亲自去找镇国公府的人开口了。实在不成,大不了他向麻嬷嬷低个头,赔个不是,让麻嬷嬷找她家中子侄想办法去? 这么想着,他便出了屋子,往东厢房去了。 东厢房无人,麻尚仪不知几时出去了,屋里连灯都没点起来。金嘉树心中疑惑,转头往前院走,便看到麻尚仪行色匆匆,迎面走来,手中拿着一封拆开了的信,脸色很是难看。 金嘉树心中一动,忙开口招呼:“嬷嬷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麻尚仪看到他,脸色更难看了,欲言又止,随即拉着他的手腕进了屋,在炕边坐下,神色肃然:“哥儿,刚刚收到林侍卫从郧阳府派人送回来的急报,你那位堂兄……出事了!” 金梧出事得非常突然。 本来林侍卫跟屠户经过两天的讨价还价,已经议定了一个赎身价,并且先交付了定金。屠户对这个价格颇为满意,立刻就把卖身契交给了林侍卫,还去官府上了档,把金梧的户籍重新恢复为良民。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没询问过金梧的意见,也不在意。他闺女心里还有些不舍,但女婿说了一通贬低金梧的话后,她就不再多言了。 林侍卫便把剩下的钱都付清了,命金梧收拾行李,随自己离开。金梧其实没多少东西,曾经的私人用品不是在遇到山匪时被抢走了,就是在这几年里陆陆续续丢失,只剩下几件换洗的旧衣裳罢了。就连他父母的灵牌,也因为屠户一家及其新女婿嫌晦气,勒令他丢弃了。若不是他舍不得那几件旧衣,林侍卫立刻把他带走了也没什么。 只是金梧一再请求林侍卫,说自己其实没有丢掉父母的牌位,只是将它们与父母留下来的一些不值钱的遗物藏在山里了。他想要把这些东西都找出来带走。 林侍卫出外差多年,心里也惦记着父母亲人,见状倒是心软了,便陪着金梧到了对方所说的山脚下,信了对方说很快就会回来的话,放他去找东西了。 然而金梧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林侍卫在山下等了一夜,越想越不对劲,等到天亮后,他循金梧的脚印上山,一路找到一处悬崖边,在崖上发现了金梧的鞋子,怀疑对方是不小心踏错,掉下崖去了,尸骨无存。 崖下地势险峻,林侍卫没法去查看。他在山上找了两日,始终没能找到金梧的踪迹,出山后在交通要道上打听,也没听说有这个身高长相的少年经过,只能相信,金梧是真的葬身崖下了。 七百零一章 可疑 “不可能!” 金嘉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金梧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就死去?况且还是落崖身亡。他好端端的跑到悬崖去做什么?! 麻尚仪还以为金嘉树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现实,无奈地劝道:“林侍卫虽不曾亲眼见到金梧落崖,但他一路沿着金梧留下的脚印往山上走,找到崖边就断了踪迹,若人不是掉下去了,又能去哪儿呢?如果金梧只是在崖边略作停留,便折返回来,崖上肯定会有痕迹留下的,林侍卫岂会没发现?更何况,林侍卫是要把金梧带回长安来,长安怎么也比郧阳繁华富庶得多吧?他的奴籍也被消去,回来后的日子定然比在郧阳府时强百倍,他有什么理由逃走呢?林侍卫说要带他离开时,他明明很高兴……” 金嘉树却在屋里转了两圈,整个人都冷静下来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找不到他的尸体,那他便没有死!他可能只是用某种方法在悬崖上做了手脚,伪造了自己落崖身亡的假象,事实上早已逃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金梧一个长年生活在遵化州乡镇中的乡绅人家子弟,就算曾在郧阳府给人做了几年童养婿,吃了许多苦头,也没理由会掌握这种江湖人士、亡命之徒才会用上的手段。他很有可能有帮手,还不止一人。那帮手说不定还有马、有车,因此金梧假死之后,不需要在人前露面,也能迅速逃离那一带。 麻尚仪皱起眉头看着金嘉树:“树哥儿,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金梧为何要逃走?难道他还想继续留在郧阳府过受人欺凌的生活么?还是他宁可落草为寇,沦为流民,也不想回长安来与你相见?就算他记恨你当年告发了他家,可他那等自私自利的性子,没理由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留在郧阳府吃苦的。” 金嘉树回头看向麻尚仪:“金梧对林侍卫说,要上山取回早年藏起来的父母牌位与遗物,林侍卫才放他独自上了山。这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但金梧的脚印直接就延伸到悬崖边了,那里有什么山洞或是房屋么?有可以藏东西的地方么?金梧象是把父母牌位和遗物藏在那里的样子么?” 麻尚仪顿住了。 林侍卫在信里没提到这些细节,但他沿着金梧的脚印直接找到了悬崖边是事实。至于悬崖边是否有山洞或房屋之类的地方,就得问过林侍卫本人才知晓了。 林侍卫回来得挺快的。本来他在郧阳府就办完了事,正准备要回来的。金梧“落崖”,反倒让他在当地多留了几日,确定金梧确实不曾活着走下山,私自逃离,他才死心返回了长安。 他带回了金梧留下的几件打了补丁的换洗衣裳。这是那个青年在世上留下的最后的遗物了。他觉得金嘉树若是打算给这位堂兄立个衣冠冢,可以把这些旧衣埋进去。 结果他才进门,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赔罪,便先迎来麻尚仪的劈头质问:“你确定金梧是真的掉下悬崖死去,而不是伪造自己落崖的假象,其实偷偷逃走了么?!” 林侍卫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也曾疑心过这一点,但我检查过周围,并没有发现他逃离的迹象,也没人在山外看到他。若他真的没有死,那人上哪儿去了呢?” 麻尚仪抿了抿唇,叫上他到了金嘉树的书房中,三人对坐,仔细讨论这件事。 林侍卫认真地回想了自己当日在山上的经历。 他循着金梧的脚印一路来到半山腰的悬崖处,中途并没有岔路,从金梧留下的痕迹来看,当日也不曾在哪个地方有过停留。这个青年就是直接从山脚下来到了悬崖边,在崖上留下了一只旧草鞋,还有一抹血迹,然后便消失无踪了。 林侍卫当日其实怀疑过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因为那只旧草鞋就这么正正放在崖边上,没有失足打滑的痕迹,也不象是遇到了野兽的袭击或惊吓,简直就象是金梧来到崖边直接脱了一只鞋子往下跳一般。而林侍卫非常肯定,当时自己跟金梧相处并没有问题,对方也完全没有露出轻生的意思,根本没理由会结束自己的生命。 悬崖周围没有山洞,也没有房屋、草棚,但旁边的山坡生了厚厚的杂草,还有许多零碎的山石。倘若金梧丢下鞋子后,便借助山坡上的杂草与碎石掩盖痕迹,逃离悬崖,那是有可能的。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林侍卫郑重道:“我没跟他说太多,只道是树哥儿收到了老家亲人来信,得知金大姑因病逝世,临终前最放不下的就是失散已久的侄儿,因此发了善心,想要找到他这个堂兄,接回长安去过活。我还说,树哥儿在长安置办了一处田庄,但他平日要在城中读书,因此没功夫打理产业,若有可信的亲戚帮衬,就再好不过了。虽说这样的生活比不得金梧过去在家中受宠的日子,但比起他在郧阳府与人为仆,无疑强过百倍。他看起来明明也很期待,总是对我说些小时候的事,道是那时他与树哥儿兄弟间有多么亲近,他还教你读书什么的……听起来不象是假的,说得十分细致,若不是我知道实情,兴许还真的会信以为真。” 如今回想起来,那些话根本就是谎言。金梧根本就没打算来长安与金嘉树一道生活吧? 可是……为什么呢?! 金嘉树对这个问题已经思考了两日,思路前所未有地清明。 他看向麻尚仪与林侍卫,这两人都知道他最大的秘密,在他们面前无须有所保留,有话直说就好了。 他声音有些沙哑地开了口:“你们觉得……当年孙家派人追踪我们一家,从遵化州一路追到长安来,然后在长安城外杀了我家人,又与金家二房打过交道,在那之后,他们就真的放弃了么?从此对我不闻不问,也不知道金家与宫中许娘娘有什么关系?” 麻尚仪与林侍卫的脸色都变了。 金嘉树不等他们答应,又继续道:“当年孙家在长安安插的耳目固然是被清除一空了,可如今……四年多过去了,他们真的不会再派新的人手来么?金家二房的案子是在府衙过了堂的,大伯父一家在郧阳遇劫的消息,也不是什么秘密。若有人想要打听,略费些功夫,也就打听出来了。四年的时间,也足够孙家找到金梧了吧?我记得归夫人的兄弟就曾经在郧阳府为官,可见当地本来就有依附孙阁老的官员,就算孙家嫌费事,没有派人前去,光是使唤他们在郧阳的党羽找人,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了吧?” 麻尚仪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林侍卫忍不住道:“可这有什么用?!就算孙家找到金梧,又能让他做什么?” “能做的事情多了!”麻尚仪冷笑了一声,“金梧年纪不大,叫他去京城指认许娘娘的身份是不可能的。但他曾深受家人宠爱,兴许能听说些什么秘密呢?比如说……当年金家埋在京城的那位举人娘子,其实并不是许娘娘的长姐?!” 七百零二章 以退为进 在这个世界上,曾经熟悉金举人的原配妻子、金嘉树的生母金许氏的人,基本已经死光了。 还活着的金家人中,金淼前妻是金家二房从京城回到遵化州老家后才娶的,兴许曾跟金许氏打过照面,但接触有限;金梧当年还是个奶娃娃,即使见过堂婶金许氏,也未必还记得她长什么模样,哪怕他说自己记得,也没几个人会相信;胡应元同理;金嘉树与胡玉芝都还在襁褓之中,更不必提。 至于其他老家的亲友、邻居,认得金许氏的人不少,但又能有多熟悉呢?他们知道的是金举人娘子,乡绅家的小妇人,许秀才之女,曾经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差点儿被退了婚的小可怜,瘦弱、秀美,读过几年书。可如今的许贤妃,是慈宁宫太后看重信任的心腹宫人,是皇帝偏爱的后宫宠妃,美貌端庄,雍容华贵、知书达礼。就算有人觉得她俩长得有几分相象,又有谁敢一口断定,她们必定是同一个人?而如今皇帝又声称许贤妃是金许氏同父同母的亲妹妹,长得肖似是正常的,哪怕生得一模一样也不稀奇,那就更不可能有人质疑了。 皇帝给许贤妃重新伪造了全套的身份证明,在老家遵化州府留下的户籍资料、“被拐”时父母报案官府查问的记录、还有几个所谓老家邻居的“证词”,以及数年来在金许两家老宅周边地区源源不断传播的谣言,至少在遵化州当地,已经不会有什么人会质疑许贤妃的身份了。 至于在京城时见过金举人原配的人,由于金家当初租住的宅子与吴家在一条街上,吴府大火时孙家党羽便清查过一遍街上的住户,但凡是与吴家关系亲密的都受到了打击。如今整条街的住户都已换过一两拨,旧时的邻居即使还有活着的,也不会记得金许氏的长相了。 承恩侯府更是补足了当日送进慈宁宫的侍女资料,连许贤妃是他们从哪个人伢子手上买来的、曾经跟什么人住在一个屋里、由哪位嬷嬷教导规矩礼仪……都做得细致周全,包管谁来都查不出漏洞——经手的人伢子与拐子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反正承恩侯府的嬷嬷一口咬定许贤妃是承恩侯府买下来送进宫侍候周太后的小丫头之一,“同时”入宫的其他宫人也都是这么说的,谁又能说她不是? 无论是麻尚仪,还是金嘉树,如今都非常确定,许贤妃的身份已经没有问题了,不会有人再拿她嫁过人的事来说嘴,以此质疑八皇子的继位资格。 这几年里,孙贵妃在宫中其实并不是没有尝试过揭破许贤妃身世的,然而她没有实质的证据,又得不到皇帝的支持,充其量也就是瞎嚷嚷罢了。她从前总爱陷害其他宫妃,往人家头上泼脏水,如今受到了反噬,说什么都没人信了。 卢昭仪曾经想要相信过,但她如今自身难保,得先保证自己能在孙贵妃手下存活,还顾不上污蔑别人。 所以,麻尚仪其实并不担心许贤妃的再嫁身份会被揭破,但要是孙家知道京城埋的那位金举人娘子不是金许氏,而是其他不明身份的女子,少不得要无事生非,闹腾一番,比如声称当年金许氏没有出宫,而是留在宫中做了慈宁宫的宫人,金家人随便找了具尸体冒充金举人之妻下葬,诸如此类…… 就算这种事对许贤妃伤害不大,也是个麻烦。 麻尚仪就担心,孙阁老要是把这种事传扬开来,质疑许贤妃的出身,哪怕最终什么证据都没有,也有可能会影响许贤妃与八皇子的名声。而眼下皇帝病重,正是立旨正式定下皇储的时候,若是节外生枝,兴许会连累八皇子无法顺利继位…… 林侍卫听得眉头紧皱:“确实,一旦朝臣们质疑许娘娘的身份,就算皇上能命人彻查真相,还许娘娘一个清白,也需要时间,而眼下最不好说的就是时间了……” 金嘉树转头往左看了看麻尚仪,又转头向右看了看林侍卫:“孙阁老为什么要把事情闹到朝上去?难道他还能阻止八皇子立储,好将旁人推上位么?” 麻尚仪与林侍卫怔了怔,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他。 金嘉树回想起海家兄妹前些日子跟自己说的话,脑中思路越发清晰起来:“他不需要把事情闹大,就算闹大了,也改变不了八皇子会成为储君的事实。现如今,八皇子年纪渐长,出阁读书后又表现聪慧,身体健康,性情温厚,相比体弱多病的七皇子,以及迟迟未能归宗又与孙家生隙的纪王世子,无疑是储位最适合的人选。孙阁老总归是要支持一个皇嗣的,否则就没办法延续孙家的富贵了。 “而皇嗣之中,他与七皇子有血海深仇,纪王世子又曾说过一旦得势便要报复孙家的话,除了八皇子,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他现在再阻止八皇子立储,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什么都改变不了,还直接得罪了未来的新君。以孙阁老的精明,他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他年纪大了,可能活不了几年,可他还有儿孙,总要为后代着想。”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麻尚仪与林侍卫都点了头。只是后者仍有不解:“若是如此,他就没必要再找什么金梧来给许娘娘添麻烦了吧?” “不……那还是有可能的。”麻尚仪若有所思,“孙家与许娘娘也不是没有旧怨,只是算不上大仇罢了。在明面上,许娘娘的娘家姐夫死于孙家人之手,外甥也差一点儿丢了性命,这也是大仇。孙家若想在新君手下保住富贵,至少要把这个仇恨给解了。拿许娘娘与树哥儿的真正关系来威胁许娘娘,不再提起这桩仇怨,孙家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 但金嘉树却不同意:“孙家何必拿这种事来跟姨母做交易?直接跟皇上摊牌不就好了?他不需要拿出什么明证,只要控制住金梧,叫金梧以金家二房遗孤的身份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只要说中了几分真相,令皇上有所顾虑就行了。皇上如今只想力保八皇子立储,不愿节外生枝,很大可能会接受孙家的提议。孙家根本不需要在意姨母的想法,只要确保孙阁老能继续在内阁掌权,即使他退下来了,孙家也有新人能继续在内阁主政,那便足够了。” 先拿出许贤妃的所谓把柄来吓唬皇帝,再以退为进,告诉皇帝孙家愿意当作不知道,换取皇帝下旨,任命孙阁老做顾命大臣,再提拔一两个孙家子孙进内阁接班……兴许他们还会说服皇帝,剥夺宫中周太后与许贤妃在新君继位后垂帘问政的资格,直接由内阁掌控大局。 这么一来,就算继位的新君与孙家关系不睦,也不过是个傀儡罢了。在他亲政掌权之前,朝中还是孙家说了算。而就算他将来亲政掌权了,只要他抓不住孙家的把柄,就依然奈何不了孙家。孙家可以一直富贵下去,再安排女儿入宫做新君的皇后、宫妃,再生一个皇储继承大位…… 那时候的孙家,还需要怕谁? 七百零三章 人手 海棠站在前院,听到金家那边的大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接连有三拨人马骑上快马飞驰而去,便觉得金家定然出了什么事。 不然怎会大早上的,天还蒙蒙亮,就接连派人出去?这是快马信使吧?莫非是有什么要紧消息,需得尽快送信去京城? 海棠收起手中的马鞭,走回后院方面,心里想着回头得找金嘉树问一声。就算她如今跟他说话没先前那么方便了,好歹心里也得有个数,需要时也要提醒他几句的。 回屋换好了衣裳,海棠又重新梳了头发,一副家常打扮,往正院上房用早饭去。 祖父海西崖今日起得早,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见孙女过来,冲着她慈爱地笑笑,便拿起毡帽,披上大斗篷,准备出门到衙门去了。 马氏亲自替他系好大斗篷,嘴里念叨着:“额叫马昌年跟着你出门,有事你就吩咐他去跑腿。食盒里有点心,你饿了就先吃点垫垫。手炉和脚炉,额也叫他拿上了。要是在屋里写字觉得冷,你就吩咐马昌年给你烧来,可千万别图省事,忍着不说话,万一冷着自己不是玩儿的。去年你的冻疮犯了,连提笔写字都难受,今年可不能再来一遭了!” 海西崖天天听她絮叨这些话,倒也不嫌烦,好脾气地应着,也没忘倒过来嘱咐她:“在家别一个人待着,少想儿子和孙子,闲了就叫人陪你说话,不然就去熟人家里串串门,或是回娘家看你兄嫂去,但要记得穿暖和些,别吹了风。” 马氏笑了,嗔道:“额知道啦,要你啰嗦?!”亲自把海西崖送出了门。 通常这种时候,海棠都会很有眼色地在旁安静装壁花,绝对不会在祖父母面前突显自己的存在感,显得她好象是盏很亮堂的油灯似的。反正有祖父海西崖这一番关心的嘱咐,马氏送完丈夫回来,便会心情愉快,少说也能撑上一两个时辰不沮丧,比海棠想出一百个笑话哄祖母高兴都管用,她当然不会多言。 马氏果然心情愉悦地回来了,还拉上了崔婶与马有利家的。 当海棠吃早饭的时候,崔婶与马婶就在说后者长孙女葡萄的婚事。葡萄前几年就被许给了金家的周小见,如今年岁也大了,周小见家里盼着他早日娶妻,两家长辈凑在一处商量了一下,决定今年十一月就办喜事,如今日子也定下来了。 马婶特地来向马氏报喜,顺道替长孙女请个婚假。辞工是不可能的,当年周马氏把马有利一家转到妹妹马氏名下的时候,就把他们全家人的所有权都转了过来。如今葡萄即将嫁给周小见,由于周小见是军户子弟,是良民,葡萄得先放了良才能嫁过去。马氏早就给了恩典,去官府给她上了档,不过婚后她还是要回海家来当差的,只是那时候她就是受雇佣而来的仆妇,而非家生子了。 马有利一家对周小见这个孙女婿非常满意,早年还担心过这门婚事不能成,如今连婚期都定下来了,长孙女放良也顺利,他们心里才算是安稳下来。马婶说起来脸上都忍不住笑:“到时候家里也要在附近的酒楼摆两桌,宴请亲友,还要请老爷、太太、二奶奶和家里的小爷、姑娘们赏光,过去吃杯喜酒。” 马氏笑道:“额们就不去了,金花(指崔婶)两口子替我们去道个喜吧。葡萄是好姑娘,周小见也是好后生,他俩能成就一段姻缘,日后必定和和美美的,你就不用发愁啦!” 马婶笑得掩不住口。等到马氏命崔婶把赏给葡萄的大红赏封和两包袱嫁妆交给她,她脸上就笑得更欢了。 海棠吃完早饭,便放下了筷箸,并没有说什么。葡萄侍候过她一段时间,后来基本就在二婶胡氏那边当差了。不过葡萄的嫁妆,她也没少出力,早在几天前就添了妆,是一对银鎏金的小花钗,另外还有四匹布。葡萄亲自来给她磕头,被她拉住了,又再给了一个赏封。因为这事儿,葡萄的妹妹石榴近来侍候她时,格外殷勤几分,无论她怎么说不用人服侍,依旧还是动不动就要往后院来,问她是否有需要。她不由得生出烦恼,生怕哪天自己又翻墙去隔壁金家时,会被太过尽责的丫头发现了,大家脸上不好看。 马有利家的提着大包小包,欢欢喜喜地走了。崔婶一路送她出门,回来后笑道:“瞧彩霞高兴成什么样了?当年她儿子娶媳妇时,她都没这么高兴,显见的是找到合心意的好孙女婿了。” 马氏道:“额先前听她说过,好象是周小见的差事有着落了吧?金家背后人脉宽着咧,周小见一旦进了军中,想要升官儿一点儿都不难,到时候葡萄就是官太太了,怎么也比如今给人做丫头强。彩霞年轻的时候就很有心气,只是一直时运不济罢咧。如今她虽没那福气,可孙女有望出头,她自然欢喜。” 崔婶叹道:“要是周小见真的进了军中还做了军官,我们家就不好再留葡萄做事了。家里人手不足,二奶奶那儿还缺人使呢。太太,我们家是不是该添新人了?”说罢她就朝海棠这儿看了一眼,“姐儿屋里一直没个大丫头,只有石榴帮着做些粗活,连夜里值守的人都没有,实在不象话得很,太委屈姐儿了。” 海棠没想到她会忽然提起自己来,忙道:“我这里不要紧,平时我白天都待在正院,不是在阿奶这儿说话、吃饭,就是在西厢读书,只有晚上才回后院去,根本不缺人侍候,有石榴时不时帮着做些粗活就够了,斟茶倒水之类的小事,我自己就能解决。阿奶要管这么大的家,最缺不得人手。如今二叔出了远门,二婶那儿也急需要人帮衬。偏偏葡萄要嫁人,少说也要告上十天假。这么长的时间,二婶那儿还有小石头在,没人帮忙可不行。我还正想着,让石榴到二婶那儿搭把手呢。崔婶实在不必操心我屋里的事儿。” 崔婶叹了口气:“我知道姐儿贴心,怕太太和二奶奶屋里少人使唤,因此宁可委屈了自己。可咱们家如今也是有头有脸的官宦人家了,多添几个使唤的人手,真不算啥,怎能让姐儿自己照顾自己,连个端茶倒水的丫头都没有呢?从前我们家在肃州的时候,还有个金果专门守着姐儿呢!如今咱们家都在长安住好几年了,老爷升了官,明年还要往京城去,难道家里的排场连在肃州时都不如了么?” “这确实是个事儿。”马氏也严肃起来了,“额原本想着,家里的人暂时还够使唤,等明年进了京城,额们都没在那儿住过,也不知道京里是啥规矩,少不得要或买或雇几个当地的丫头婆子来问问清楚,到时候再添人手就是了。不然隔着两千多里路咧,带太多人进京也是个麻烦事儿。可如今长安和宝顺带走了大壮父子俩,葡萄又要出嫁,家里人手确实不足了……金花啊,你去叫个靠得住的牙婆过来,额们挑挑新人吧。” 七百零四章 日常 家里增添人手一事,似乎已经成了定局。 马氏跟崔婶商议了一会儿,又把二儿媳胡氏叫了过来。眼下最缺人手的就是胡氏与海棠。海棠表示自己没有意见,有没有丫头都没关系,马氏只当她是乖巧贴心,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呢,便让她只管安心等新丫头的到来,自己跟胡氏商量该买什么样的人去了。 马氏更习惯买人而不是雇人,而且喜欢一买就买一家子。海家从前也单买过丫头婆子,又或是雇佣过人手,可旧时家里时不时有流放官员到家中小住,雇来的人未必可靠,万一走漏消息就麻烦了;而单买来的仆从,在海家迁居他地时又往往不肯跟着走,更想留在自己熟悉的边城中,离亲人也更近。这种情况发生了好几次后,马氏如今越发倾向于买上一家子,男女仆妇都齐全了,主人家要走时,他们也能跟着走,不至于因为留恋亲友而拒绝离开。 眼下海家已经预备明后年进京了,而家中一众下人里头,马家很有可能不会跟着离开。一来是因为他们本就是长安土著,亲友皆在长安城内外,二来他们原是周马氏转送给妹妹马氏的,如今周家三房不再是马老夫人当家,马有利一家不需要再顾虑她的意见,可以放心回归周马氏麾下了。再加上马有利的长女还留在周家三房,大孙女葡萄又即将嫁给军户子弟周小见,若是马有利一家跟着海家离开,便又是骨肉分离的结果。马氏看在多年情份上,也是不落忍的。 马有利一家不走,海家顿时就少了许多人手,不添新人,日子就没法过了。 马氏与胡氏婆媳妇商议了半晌,都觉得这回一定要添新人才行,而且要尽可能挑人口多的一家子,最好一次性补足人手,进京后也够使唤了。 她们商量着要去找长安城里最有名的牙人,最好是找几个知道京城情况的,也好提前为明年进京的事做准备。 婆媳二人商量得兴起,海棠在旁听着,觉得无趣,便先行告退出来了。 她其实不怎么想要新丫头。如今有石榴帮忙做些院里屋里的杂活,就已经足够了。从前葡萄还在她这里时,天天都待在屋中,等闲不往外头去,虽然侍候得殷勤周到,但海棠想要瞒着别人做些什么事,就会束手束脚。 这几年她将葡萄往二叔二婶那儿送,只留石榴做杂活,平日里声称自己白天都待在正院,不需要在屋里留人使唤,才为自己争取到了一定的私人空间。她想私下捣鼓些什么小玩意儿,写点东西,或是翻墙去见什么人的话,无人盯着院子,行动起来也方便。 至于同在后院的针线房,那里是马昌年媳妇的地盘,只要有活干,她就能从早忙到晚,等闲不会出屋来,碍不着什么事…… 可惜,这几年的自由时光终究还是要结束了。等新丫头进了家门,后院便有了新的眼睛,她想要做些什么出格的事,就没从前那么方便了…… 海棠在西厢书房里发了一会儿呆,长叹了口气,便摊开纸笔,开始画画。她有一个新想法…… 下晌的时候,金嘉树又来了。他近来时常到海家陪马氏说话,哄得马氏十分欢喜,总在人前夸他贴心。不过今日马氏有正事要忙,一会儿还要把牙婆叫到家里来问话,暂时顾不上他,寒暄几句后,便催他回家读书去了。 金嘉树从屋里告退出来,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站在西厢窗外,仿佛顺口问了窗内的海棠一句:“海哥出发几日了?眼下不知过了华山没有?” 海棠抬眼看他:“华山距离长安也不过是二百多里路,哥哥他们是骑快马疾行,想来一天不到就过了华山了,这会子说不定都已经出了陕西。” “那他们走得还挺快,就是路上必定要吃苦头了。”金嘉树嘴里说着这话,姿态十分自然地走进了西厢书房,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我当年从遵化州来长安时,路上坐车就够难受的了,更何况海哥是要骑马?每天从早骑到晚,难为他竟然也能撑下来。” 海棠笑笑说:“练多了就好了。我和哥哥在从肃州回长安的路上,骑马走了两千多里,也都撑下来了。如今他们是在更靠近中原也更繁华的官道上走,条件好得多了,没你想的那么辛苦。”她看了金嘉树一眼,“金大哥就是平日里锻练得少了,骑术没练到家,才会觉得骑马赶路很辛苦。其实……就算是走官道,骑马也比坐车好受许多。一般的车没做防震措施,走起来太过颠簸,一天下来腰都快断了,车厢里又憋闷,还不如骑马呢!金大哥,你早晚是要回京的,为了到时候赶路走得舒服些,你还是每天抽出一点时间来练马吧?” 金嘉树干笑两声,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这个……我眼下功课正忙,明年就要入府学了……” “劳逸结合嘛。”海棠道,“成天缩在屋子里读书写字,你不觉得头晕脑涨吗?骑马也比较有意思吧?要是你嫌麻烦,那就练练跑步、打拳什么的。只要身体健壮了,就算是马车颠簸,你也比一般的文弱书生更能抗。我本来还想亲自指点你的,不过我听说林侍卫已经回来了,有他教导你,不是正方便吗?” 金嘉树眨了眨眼,坐直了身体:“其实林侍卫还有正事要忙呢。他虽然回了长安,却未必有空闲教我练马,说不定还真要劳烦海妹妹来指点我。只可惜家里院子太小了,骑马不方便,城里的校场又人多口杂,我该上哪儿练马才好呢?是不是该在城外置办一处庄子?” 海棠挑挑眉:“人人都是在校场练的,咱们又不是镇国公府那样的大户,还用得着为了练马,专门买个庄子?”她见金嘉树有意开口,忙伸手拦他,“算了,你要是有在长安置产的打算,也不是坏事,想买就买吧。反正麻嬷嬷总会替你打理妥当的,用不着你分心去照看。” 金嘉树顿了一顿:“若我真要在长安再待上几年的功夫,有个庄子确实不错,但走的时候还要再处置,也挺麻烦的。回头我问问朋友,看谁家有闲置的庄子,能借给我练马。若我真的借到了地方,到时候少不得要劳烦海妹妹指点我骑射武艺,省得我自己瞎练……” 海棠听得纳闷了:“林侍卫不能教你吗?他有什么正事要忙,一点儿空都抽不出来指点你了?” 金嘉树犹豫了一下:“他从郧阳府带回来一个坏消息,金梧堂兄失踪了……” 葡萄其实是马有利夫妻的长孙女……我之前是不是写岔了? 七百零五章 心有灵犀 金嘉树把郧阳府发生的事,略作删减,便告诉了海棠。 海棠听说金梧失踪,顿时眉头一皱,听完整个故事后,才下了结论:“他是故意的,绝对是假死了,背后一定有同伙,掩护他完成整个假死的过程。” “我也是这么想的。”金嘉树道,“林侍卫后来一直找不到人,也曾试着返回郧阳城去打听,得知金梧这些年在屠户家干活,曾经替他们在城中四处跑腿送货,认得几个生面孔的人。虽说这些人没有为他赎身的意思,但他们会招呼金梧去吃酒用饭,会叫他去茶楼雅间里说话,还给过他赏钱。不过他得的赏钱大多数被屠户和他的女婿搜出来抢走了,他一个子儿都没留下,自然也不会有人多嘴地在林侍卫面前提起。若非有邻居见过屠户女婿一边打金梧,一边从他手中抢走赏封的情形,又在林侍卫回城后正好遇上,这些话还传不进林侍卫耳朵里呢。” 大约是因为金梧在屠户家的遭遇听起来太惨了,林侍卫才越发无法相信,他是故意逃走的,而非不小心失足落崖。因为林侍卫觉得,自己给金梧许诺的长安美好生活比他在郧阳府过的日子强一百倍,金梧没理由会放弃回长安享福,却要留在郧阳府受苦的。 金嘉树叹息:“我生怕是孙家把金梧带走了,要拿他做文章来刁难许娘娘,还特地提醒麻嬷嬷与林侍卫,要尽快给宫中送信,说明原委呢!只是林侍卫好象有些半信半疑的模样,觉得我是在夸大其词……” 他露出了失落的表情,眼中还有些小委屈,看起来好不可怜。 海棠心中生出一丝怜惜,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了整件事:“这件事宫中的许娘娘确实应该警惕起来。如果找到金梧,帮他假死的人当真是孙家派来的,他们肯定是要准备搞事。” 金梧不过是个破落乡绅家的旁支子弟,父母长辈基本死光了,自己流落异乡,举目无亲,曾经为了埋葬父母,也是为了能在陌生的地方不至于流落街头饿死,他卖身给了屠户做童养婿,却又很快被嫌弃,沦为苦力小工,在屠户家过了几年朝打暮骂的苦日子。这样的少年人,能对孙家有什么价值呢?他唯一能拿出来说事的,不过是许贤妃“长姐”夫家侄儿这个身份罢了。 当年的孙贵妃与孙家人能派出杀手追杀金举人一家,对他们与许贤妃的关系,恐怕多少有些察觉。别看皇帝这几年掩饰工作做得好,已经替许贤妃换了一个身世,孙家毕竟有权有势,手里又不缺人,真想找漏洞,并不是找不出来的。况且有些事不需要实打实的证据,光是把流言传播开来,就够恶心人的了。 海棠问金嘉树:“金梧在此之前知道林侍卫的身份吗?” 金嘉树想了想:“林侍卫说,他今年才在金梧面前露脸,先前每年都是在暗中观察金梧在郧阳府的生活,并没有出过面,想来金梧是不可能知道他身份的。可我记得,当初林侍卫曾有意要直接杀金梧灭口,只是阴阳差错,两次想要伪造成意外都未能成事,担心再来一回,会让人起疑心。那时的郧阳知府颇为能干,十分擅长侦破疑案,林侍卫怕露了行迹,才选择收手了。他觉得金梧在屠户家出不了夭蛾子,便放心回长安来,一年只去一回,又从不靠近他们。但金梧在短时间内接连遭遇两次差点儿要了他性命的所谓意外,他当真会不起一点儿疑心么?我所认识的金梧,没有那么愚蠢。” 那就是了。金梧很有可能早就发现有人要对自己不利,就算他父母的死当真是山匪所为,他也不可能不小心提防的。人都惜命。他会对长安来的人有所警惕,宁可装死也不跟着林侍卫走,也是人之常情。 海棠道:“他若在郧阳府早就认识了什么人,可以带他前往京城,那些人根本不会把他留在屠户家受苦。所以……这些人要么就是不打算带他离开,要么就是有意带他离开,却还未来得及。林侍卫今年去郧阳府的时间比往年都早吧?若是照着从前惯例的时间去,只怕金梧早就在郧阳府完成了假死的过程,跟着他的同伙消失无踪了。而屠户一家对他又不上心,兴许会以为他真的死了,草草了却后事。等林侍卫上门,根本不会发现金梧死得可疑,只拿屠户家的说辞当作实情了。到时候,你们根本不会对金梧的失踪引起警惕。等到孙家在京中把金梧推出来时,许娘娘恐怕要措手不及。” 金嘉树若有所思:“若去找他的是孙家人,为什么不急着带他走呢?” 是因为孙家人发现金梧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没有多大作用吗?金嘉树不相信金梧有资本与孙家人讨价还价,手里估计也没捏着什么能真正威胁到许贤妃与八皇子的东西。孙家的人不想白费力气,才没有花钱把他买下吧? 那么孙家人为什么又要帮金梧上演这一场假死落崖的戏码,欺骗林侍卫呢? 金嘉树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光:“林侍卫的出现让他们以为金梧很重要!” 几乎是在他开口的同时,海棠也脱口而出:“林侍卫的到来正好让他们起了警惕之心!” 两人的话音同时落下,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两人说的不是同一句话,但都是一个意思,可见在这一刹那,两人同时想到了一件事,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金嘉树柔声道:“孙家派去的人发现金梧什么都不知道,本来没把他当一回事,可偏偏这时候林侍卫提前出现,反倒让他们疑神疑鬼,觉得金梧可能真是什么宝贝,对许娘娘很重要,所以宁可白费一回力气,也不肯将人放走了。因此他们才会联起手来,诓骗林侍卫,让林侍卫以为金梧已经死了,其实人是被孙家带回京城去了。” 金梧那场戏,就是为了林侍卫演的。除了林侍卫,原也没有别的观众了。 林侍卫虽然在郧阳府耽搁了几日,但他快马来回,也没拖多少时间。考虑到郧阳府周边路况复杂,金梧一行人只怕还未离开湖广行都司呢。从湖广行都司前往京城,最常走的就只有一条路。若是林侍卫及时派人去拦截,兴许还能把人拦下来。 海棠提醒金嘉树:“能拦下,还是拦下的好。虽然不知道孙家那边想做什么,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金嘉树叹道:“我已经跟林侍卫提过了,他也派了人往京中送信。但孙家人诡计多端,还不知道他们会走哪条路进京,又会从哪个城门出入。若真能把人拦下,当然再好不过,但要是拦不住……我们也要准备好后手。” 海棠挑了挑眉:“你打算准备什么样的后手呢?” 七百零六章 贴心 说到这个问题,金嘉树便支支唔唔起来。 他其实想过应对之法,也给京中“姨母”去信了。只不过他没办法对海棠坦言相告,因为那有可能泄露他亲生母亲的秘密。可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再含糊把话岔过去的可能性很小,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而他这一支唔,海棠便心下了然。 她顿时打消了追问的念头,无意惹祸上身,但嘴上还是要适当地抱怨两句:“金大哥对我,好象不如对我哥哥那般信任呀?你跟我哥哥就无话不说,在我面前却总要有所保留,是觉得我不如哥哥聪明,没办法替你出好主意吗?” 金嘉树忙道:“怎么会呢?海哥时常跟我夸奖你,他还说他给我出的好些主意,都是跟海妹妹你商量得来的。我怎么可能信不过你呢?海哥不在家时,你就是我最信任的人了!”他犹豫了一下,才道,“我心里并没觉得自己在你面前有什么可隐瞒的,可这件事麻嬷嬷很是看重,再三叮嘱我别泄露出去。我怕她老人家知道了会啰嗦,反倒给海妹妹你惹麻烦,心里想着我跟嬷嬷能解决的事,就没必要让海妹妹操心了……” 海棠故意哂道:“我也不是很想替你操心,不过是你一脸烦恼地跟我说起这些麻烦事,我才帮你分析分析罢了。哥哥出门前,一直在担心你,说他走了,你遇事可能就找不到人商量了,让我多关照你几分,我才会多管闲事的。既然你觉得没必要告诉我那些机密,那就别说的好。我可不想惹麻嬷嬷生气。” 金嘉树听说海礁出门远行还一直担心着自己,心下越发有愧,低头小声说:“海妹妹你别生气,我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应该……” 海棠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没什么应不应该的。金大哥,你也不容易。虽说你是宫里许娘娘的外甥,身份不一般,但再怎么样也只是许娘娘的外甥而已。许娘娘自己都做不了主,更何况是你?虽说麻嬷嬷是奉命来照顾你生活的,但你恐怕也没法违逆她吧?你无家无业、无依无靠的,离许娘娘这位姨母也远,就算将来有富贵日子等着你,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你眼下虽住在自己的宅子里,实际上却还是要看别人的脸色度日,不敢真把人得罪了,那不但会影响你的前途,也有可能给许娘娘添乱。为了将来能过得轻松些,你如今心里有再多的怨言,也只能强忍着,还不能跟外人诉说。你的难处,我都懂。咱们这么熟了,我还能让你为难吗?” 金嘉树听得鼻头发酸,差点儿就掉下了眼泪。 真的,他就知道,海家兄妹对自己从来都是这般赤诚又贴心,处处为他着想。海哥如此,海妹妹也如此。若不是怕说出真相后,会给他们兄妹带来麻烦,金嘉树真的不想在他们面前撒一句谎! 金嘉树有些失态地扭过头去,努力想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海棠盯着眼前的书本,略等了七八秒钟,估量着金嘉树那边应该差不多了,方才开口道:“宫里的事,哥哥与我也不好多问。金大哥,以后你有什么烦恼,只管放心跟我说,我能帮你分析出主意的,都会尽力。要是遇到什么不好跟我说实话的地方,你只需要给点暗示,我就不会再往下追问了。我是想帮你来着,不是给你添麻烦来的。你也不用烦恼如何跟我和哥哥撒谎。咱们之间真用不上这些。” 金嘉树刚刚平息下来的心情又再度激动起来,他说话都哽咽了:“我知道的,海妹妹……谢谢你……” 海棠转开了视线,故意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金大哥,你是不是不想练习骑射武艺呀?之前我说我可以教你,你总是推三阻四的。你是怕从马上摔下来,还是觉得练武太辛苦了?” 金嘉树心中只觉得海棠真真温柔又贴心,忙背过身去整理了一下自己,才微笑着说:“我原本是觉得练武太辛苦了,但如今我改了主意。连海妹妹都能坚持下来,练得如今文武双全,我又怎么能怕苦怕累?虽然我的天赋远不如海妹妹,但也不能太自暴自弃了。骑术练好了,我走远路去京城时就能轻松许多;武艺练好了,我要是遇上危险,就不能总指望旁人来救,自己也能保护好自己;身体练好了,我以后再参加乡试、会试时,就不用担心会在考场支撑不下去,影响了成绩。这对我原有大好处,再辛苦我也不该偷懒的。我这就回去做准备,要重新把骑射武艺捡起来。林侍卫忙于正事,可能顾不上我,到时候就得拜托海妹妹你指点我一二了。” 海棠笑了:“那好吧,希望金大哥到时候别嫌辛苦。”有了这个理由,她就能时常与金嘉树见面了,省得他每次都要找借口来海家陪马氏说话,马氏一不得闲,他便要抓瞎。 金嘉树犹豫了一下,便又把话题重新转了回去:“关于金梧堂兄的事……林侍卫觉得他们的人可能没办法把人拦下来,需得做好准备,万一人真的顺利到了京城,被孙家的人推到人前,指谪我姨母许娘娘,他们打算直接否认他是金梧。毕竟……当年金梧流落郧阳府,在长安府衙的文书上是有记载的,郧阳府当地也有许多人知情。可林侍卫回长安前,曾去郧阳府报过案,说他失足落崖,生死不明。郧阳府的人去了崖上查看,确认此事为真,已经替他报了亡故,文书应该很快就会送到长安府衙来了。他如今连户籍都销了,就算他在京城声称自己是金梧,也得先证明自己真是那个人再说。朝廷若行文询问郧阳府,也只会得到金梧已死的消息。除非有熟悉金梧的人亲往京城,当面证明他就是正主儿。可这需要时间……” 皇帝眼下病重,孙家人要是真想搞事,就得赶在皇帝正式下旨立储前,顶多是拖到皇帝驾崩为止。再往后,他们怎么搞事都不可能搞得起来了。可若是朝廷派人前往郧阳府找人核实消息,再挑几个证人前往京城,前前后后没几个月是下不来的。若途中再出点什么变故,拖延时间,一年都未必够用。有这么长的时间,万一金梧在京城长胖了、变白了,证人的证词都可能会发生变化。而在这个过程中,皇帝一方还有做手脚的余地,并不是孙家想怎样就怎样的。 就连证人的选择,也有许多文章可做。屠户父女未必想要沾惹麻烦,而论血缘关系与金梧最亲近的金嘉树,则是皇帝极力想要阻止进京的人。另外还有遵化州的胡家兄妹,他们与金梧分离数年,又对其怨恨已深。与慈宁宫旧人利益相关的他们,怎么可能站在孙家那边替金梧说好话呢? 到时候,世上还有谁能证明金梧的身份? 他若不是真正的金梧,说的话又有几个人会在意呢?只怕皇帝根本不会给他发言的机会,孙家的事也就搞不起来了。 这便是麻尚仪与林侍卫他们准备的“后手”。 七百零七章 原点 听完金嘉树的解释后,海棠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皇帝与许贤妃一方或许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孙家利用金梧出的毒招,但他们可以直接否认金梧的身份,以此推翻金梧的所谓“证词”,釜底抽薪。 对于掌握朝廷资源的皇帝而言,要从官方否定金梧,还是很容易办到的。 这个方法相当简直粗暴,但只要能成功,就是好办法。 海棠不由感叹:“多亏林侍卫行事周全,离开郧阳府时就去官府给金梧死亡一事下了定论,否则还没那么容易用这个法子呢。” 金嘉树笑笑,没有说话。这哪里是林侍卫行事周全?他分明是上了当,心中愧疚自己没有跟着金梧上山,导致后者“失足落崖”时无人援手,才主动帮金梧将“后事”给办妥了。他甚至还在金梧“出事”的那处山崖附近替后者立了个衣冠冢呢! 不过,如今林侍卫的一时善意反倒误打误撞地坐实了“金梧死亡”一事,怎么也能把孙家的阴谋拖延上一年半载的。哪怕最终还是叫孙家找到证人证明了金梧的身份,也无法解释他们策划出这么一出假死闹剧的用意。圣意昭昭,朝臣们又不都是傻子,知道孙家不怀好意想要搞事,又有几个人会跟着他们一条道走到黑呢? 金嘉树抿了抿唇,才道:“林侍卫今日又派了人往郧阳府去,要把金梧之死做得更象真的。他们……打算往金梧的衣冠冢里埋一具差不多年纪的真尸首,再套上金梧的旧衣。若是朝廷真有人来了,还找到屠户父女进京作证,也可以解释说孙家找到的只是一个长得象金梧的人,真正的金梧其实是死在郧阳的山里了。说不定还是因为他不肯答应与孙家合作,才会被杀死的。” 那案子就更加复杂了。孙家想脱身都难。真正的金梧只怕也只能一辈子做个黑户,没办法再拿回自己的身份了吧?他将来还能光明正大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金嘉树吞吞吐吐:“这个主意不是我出的。其实……我觉得这么做有点缺德。可麻嬷嬷与林侍卫都对金梧十分戒备,恨他自愿与孙家勾结。我不好多说什么,却不希望海妹妹你知晓……” 海棠恍然大悟。 其实她心里倒不觉得这有什么。 站在金梧的立场,他父母是被人害死的,自己也屡次被暗算,如今又冒出个身份不明的人,自称是素来看自己不顺眼的堂弟派来的,要把自己带回长安,他心中防备,宁可投靠有名的权臣孙家,也不想再回头看堂弟的脸色,也是人之常情。 站在麻尚仪与林侍卫的角度,金梧本该在几年前就被斩草除根了,能活到如今,还有望重回长安过安稳生活,都是他们好心善良。金梧不但不知感恩,还跟死对头孙家联手,打算对许贤妃不利,破坏周太后、皇帝与许贤妃这几年里好不容易铸造的大好局面,为八皇子继位登基一事平添变数,简直是令人无法忍受!他既然自己主动诈死,那就没必要再留着这个身份了,无论最终落得什么下场,都是他活该! 双方都有自己的立场,自己的考量,没有谁对谁错之分。而海棠无疑是站在金嘉树与周家这一边的,金梧拒绝了金嘉树的好意,坚持要与孙家合谋,那就得有心理准备,失败后要付出惨重代价。 海棠直接略过这件事,提醒金嘉树:“孙阁老素来老谋深算,他若直接带一个陌生人到御前,说那人叫金梧,是许娘娘长姐夫家的侄儿,皇帝不取信,他便无可奈何。许娘娘又不可能认识金梧,所以我觉得,孙家可能会事先准备些人证、物证什么的,去证实金梧的身份。你们得心里有数,万一孙阁老是这么做的,你们想要借质疑金梧身份一事去做文章,就没那么容易了。” 金嘉树怔了怔:“孙家能找到什么证据?金梧离开遵化州老家好几年了,年纪长了好几岁,又被屠户家搓磨数年,听说如今黑瘦得厉害,早已不复从前风采。难道孙家还能从遵化州老家找到人去证明他的身份不成?若孙家真的那么做,驻守在遵化州的慈宁宫田嬷嬷、丁公公他们,绝对会上报宫中的。” 海棠道:“就算他们上报宫中,也未必能阻止孙家带走证人。金梧在老家日子过得颇为风光,不但在乡里颇受瞩目,还跟着先生读书,认识他的人绝不在少数。慈宁宫旧人们能拦得住几个人呢?况且这些故人并不知道金家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若是金梧声称自己被人所害落了难,如今想要拿回身份告御状之类的,总会有好心人乐意进京为他作证吧?这些人可不知道孙家想做什么,他们只需要证实了金梧与许娘娘长姐的关系就行了。若当中有人年纪大些,认得许娘娘的长姐,能说出你母亲在世时的旧事,那就更难质疑了。” 金嘉树心中顿时一紧。 这不是质疑不质疑的事,而是若有人还记得在遵化州老家做举人娘子的金许氏的长相,到了御前认出许贤妃来…… 哪怕最终没有实质上的证据能证明什么,光是流言蜚语,就够让宫中烦心的了。 孙家从遵化州找证人,兼顾为金梧作证与指证许贤妃,并不是什么难事。金嘉树回想起从前住了十来年的村镇,立刻就能列出一长串的名单,上头都是熟悉金家两房人,甚至是看着金举人长大、娶妻的乡亲。慈宁宫旧人们能拦得住几个呢?总不能把所有人的嘴都封上。若个个都要灭口,那造的孽就太重了,绝非许贤妃与他心中所愿。 金嘉树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若事情真的那样发生了,我……该如何是好呢?” 海棠抬眼看他,微微笑了一笑:“金大哥,别担心。质疑不了金梧的身份,也不代表事情就没法解决了。就算孙家找到了真正的金梧,又能证明什么呢?金梧又不是不会说谎。况且他只是许娘娘长姐夫家的堂侄,顶多是说些金家的坏话罢了,即使是要往许家头上泼脏水,他年纪也不够呀,不过是从长辈口中道听途说。老家的乡亲们就能证明其真伪了。他们既然会好心地去帮金梧拿回身份,自然也会替你父母和外祖家辩白的。你没必要担心。” 反正宫妃等闲不会见外臣,只要别让许贤妃与遵化州来人打照面,没人揭破她身世的秘密,那就一切都好说。 海棠没把这话说出来,金嘉树不由得露出了苦笑:“就怕孙家把证人收买了,编造出荒唐可笑的谎言来,中伤我姨母。我姨母离乡已久,熟悉的亲人俱已离世,就算想要为自己辩解,也无人能作证了。” 海棠挑挑眉:“那就想办法推翻对方的谎言好了。” “怎么推翻?” “那你觉得,他们会编造出什么样的谎言来呢?”海棠把皮球踢回给金嘉树。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七百零八章 理由 金嘉树陷入了纠结。 其实他如今对海家兄妹的信任已经超过了其他人。海礁不在,他觉得跟海棠说,也是一样的。海家兄妹对他那么好,又与他没有利益冲突,怎么可能会伤害他?况且海家算是镇国公府周家旧部,如今又攀上了陶岳陶阁老这条线,立场与周太后、皇帝以及许贤妃是一致的,没有理由因为知道了他的秘密,便对他不利。 可金嘉树不敢冒险。 金家二房的人如今除了金梧,几乎全死光了。皇帝对知情人的灭口之心甚烈,他若不是有生母的庇护,只怕也逃不过去。关于许贤妃身世的秘密,陶岳是否知情,他不知晓,却清楚镇国公府周家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知情人周太后对娘家兄弟隐瞒了这等大事,难道是信不过镇国公一家么?当然不可能!那就定是因为她不想让本就受到猜忌的镇国公府再被皇帝忌惮了。 镇国公府尚如此,海家又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呢? 金嘉树愿意与海家兄妹分享自己的秘密,可他怕消息走漏后,皇帝或太后一方会对海家兄妹不利。他只想与海家兄妹同享未来的富贵与光明前程,却绝不希望自己会给他们带来祸患。 金嘉树本想把这个秘密一直保持下去。海妹妹如此体贴他的难处,并不追问,他更觉窝心。然而,若他想继续与海棠讨论金梧进京会给许贤妃带来的风险,这个秘密似乎是绕不过去的。海棠若不知道实情,又怎么可能帮他想应对之法呢? 金嘉树沉默着不说话,海棠装作没看出他的纠结,继续盯着桌面看。 不是她非要逼着他说出那个秘密,她也不想惹祸上身的。可他总要给她一个理由,才能让她这个“不知内情”的外人把讨论继续下去,然后推导出可用的应对之法。她是真的希望能帮得上忙,可那也要金嘉树替她把梯子搭起来呀! 算了,既然他脑子拐不过这个弯来,她就稍微引导一下他的思路吧。 海棠伸手扯过一张白纸,开始磨墨写字:“咱们来分析一下好了。孙家拥有了金梧这个证人,会用什么样的理由来对许娘娘不利呢?他们如今不可能再质疑八皇子的立储资格了,那没有意义,皇帝不会听他们的,朝臣们也不会附和的。所以……这个局应该不是针对八皇子而设的。” 金嘉树回过神来:“是,海哥与我讨论过,上回咱们在后园里也提过这事儿了,孙家应该是想对我姨母下手,好夺走她日后插手政务的权力,顺带把推荐她的周太后也一并逼退,由内阁全权辅佐新君。而孙阁老趁机与皇上达成交易,他不生事,皇上便不能夺他的权。他就可以继续在内阁做首辅,然后培养自家子侄接位,让孙家能长长久久地掌权下去。” 海棠在纸上写下“逼退太后”四个字:“那一般来说,什么样的理由能将太后、太皇太后都逼回后宫,不能垂帘听政,也不能插手政务呢?周太后出身名门,德高望重,但年纪大了,当已荣养为要,咱们先不提。许娘娘还年轻,又是八皇子生母,本人听说也知书明理,并不是不堪大任的无知妇人。那孙阁老能用什么理由,在新君年纪尚幼时,禁止太后问政呢?”她露出思索的表情,“这个理由要是需要用上金梧,总不能是利用金家二房从前认识许家人的事实,污蔑许家女儿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疾,比如会发疯什么的吧?” 发疯的太后当然不能过问朝政,然而许贤妃脑子清明,在人前表现正常时,谁能往她头上泼这个脏水?况且金家二房与许家也没什么交情,他们只是许家长女丈夫的隔房堂亲,与许家人本来并不熟悉。说他们会知道亲友都不知情的许家秘密,那就太牵强了。这种说法当然是不会有人信的。 但没人相信也不打紧,海棠只是举个例子,好让金嘉树知道,她需要的是什么样的“理由”。 果然,金嘉树这等正经读书不到五年就能参加乡试还差点儿上榜的聪明人,很快就理解了海棠的思路,想到了合理的新“理由”:“姨母跟我写信,总是报喜不报忧的,但麻嬷嬷平日与她的老姐妹们有书信往来,曾经提过,自打我姨母封了妃,宫中就没少过污蔑她的流言,都是孙贵妃与卢昭仪她们放出来的。有说她是卑贱的奴籍,不配为皇子生母的,还有人说她是死囚犯之后,出身卑微的。 “不过,皇上已经明申过,她是秀才之女,虽然出身不算显赫,却也是清白人家的好女儿。即使小时候被拐了,但十岁出头就入了承恩侯府,一直由承恩侯夫人带着学规矩,这也算不得什么糟糕的出身。近几年,贬低姨母出身的流言就少了,只有孙贵妃,生起气来还会骂她是‘贱婢’什么的,但满宫的妃嫔,人人都被她这么骂过,连张恭妃都无法幸免,原也算不得什么。” 张恭妃出身于外戚世家张家,祖上还出过正宫皇后、太后,也尚过公主,与皇家血脉相连,论出身比孙贵妃要高。孙贵妃骂她是“贱婢”,变相地连先帝、皇帝的血统也一并贬低了。这可不是什么理智的用辞。皇帝无意追究孙贵妃是一回事,但旁人也不会认为,被孙贵妃骂过的人就真的是什么“贱婢”了,只会觉得她是在泄愤而已。 金嘉树叹了口气,又把“理由”往更过分处发展了一下:“这几年,孙贵妃又换了新的说法,指责太后娘娘与承恩侯府勾结,故意从青楼楚馆中买下小丫头,让老鸨来教导她们勾引人的本事,然后送进宫中,魅惑君王。她说我姨母就是这样的小丫头,就算是秀才之女又如何?曾经落在拐子手中,便称不上清白了。” 海棠挑了挑眉:“这话可就说得太恶心了。”按照皇帝为许贤妃编造的身世来看,她确实被拐子拐过,也确实被承恩侯府买了,确实被送进宫里侍候太后,然后被皇帝看中,封了妃子……就算周太后与承恩侯府坚持这一切都是机缘巧合,也没办法洗脱自己“故意”的嫌疑,就连皇帝也被视作为美色所迷的昏君,形象受损。至于跟青楼沾上了边的未来储君生母,当然就没有资格过问朝政啦! 海棠也不知道金嘉树这话是自己编的,还是孙贵妃确实传播过这种流言,但这是个挺合适的“理由”。她便顺着这个思路往下编了:“孙家用什么方法证明这种流言呢?还要用上金梧……难不成他们还能说,金家二房在京城时,在青楼楚馆之类的地方见过许娘娘吧?” 金嘉树眨了眨眼,忙道:“说不定呢!反正我爹娘已经死了,他们自不会介意往他们头上泼脏水,说我娘一个举人娘子还会带着家人往青楼楚馆去找我爹这个浪荡夫婿什么的,从而编造出我娘与姨母意外相认的戏码……” “那他们要怎么证明自己的话呢?”海棠歪了歪头,“人证?物证?没有证据就是瞎编了!” 七百零九章 说出 金嘉树有些心虚地转开了视线:“是呢,孙家人想要在姨母的身份上做文章,本来就只能瞎编了。他们要是没把事情闹大,叫所有朝臣都知晓,估计也没人会追究他们瞎编的罪过。皇上不是一直对孙阁老纵容有加么?孙阁老横竖不用担心后果,随便瞎编点谎话来恶心人,只要能让皇上松口,答应保住孙家的富贵,那他们这番心思便没有白费。” 皇帝如今只盼着八皇子能顺利立储继位,至于新君继位后,新出炉的许太后能不能垂帘听政,太皇太后能不能过问政务,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完全可以命令内阁全权辅佐皇帝,不让后宫插手朝政的。周太后本就是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嫡母,母子关系冷淡多年;许贤妃最得他看重的地方就是为他生下了一个健康聪慧的继承人。她们不能过问朝政也没关系,反正内阁里还有陶岳在,那才是他最信任的杀手锏呢! 至于孙阁老想要继续担任内阁首辅……那就让他当下去好了。他年纪都这么大了,天知道还能撑几年?等他死了,或是病重,就算他不想退也只能退下去了吧?提拔他的子孙入阁也不是什么大事,等孙阁老死了或退了,就算是入了阁的儿孙也只能回家丁忧,又或是回家侍疾。至于事后他们是否还能回归内阁,就得看新君怎么想了。 皇帝估计并不觉得孙家子孙是什么麻烦,只要能稳住孙阁老,不让他继续阻碍八皇子立储,皇帝是什么条件都能答应的。 金嘉树把自己的想法摊开来跟海棠一一说明,然后道:“海妹妹你看,孙家的指证根本不需要什么人证、物证,只要能让皇上认为,他们确实有证据,一旦公之于众,便会影响八皇子立储继位,那皇上就有可能会退让。这事儿对皇上没什么损失,对八皇子也只是名声上不大好,可只要他顺利继位了,日后也顺利掌权,那些流言蜚语自然就会自行消除。只有我姨母许贤妃……她名声受伤,即使蒙受了冤情,也无法替自己辩白,那也太憋屈了些!” 海棠煞有介事地点头:“没错,所以你们最好别等孙家人出招,然后再想法子应对,得提前想好办法,从一开始就将金梧的供词定为谎言,才能避免后来的麻烦。” 比如说,承恩侯府出面证明许贤妃在年纪还小的时候就进府了,根本不可能跟金举人夫妻在入宫前打照面。 又比如说,找人证明金举人从未去过青楼楚馆,夫妻恩爱,而金许氏则与金家二房关系不睦,根本不可能拉上他们去青楼捉丈夫的奸。 再比如说,让吴家的熟人、旧仆或是金家的左邻右舍证明,金家二房进京后,金家就开始为金许氏给吴皇后做乳母的事忙活,金举人根本不可能有闲心去青楼楚馆,金家二房也不会容忍他把钱花在那种地方。金举人堂堂一个青年举人,前途大好,言行间也颇为清高,之所以会把原配妻子推荐到吴家,让她给吴皇后未出生的皇嗣做乳母,就是因为金家缺钱啊! 金举人会试落榜,滞留京城,花销大却收入小,再加上金家二房那么多人忽然进京,已经拮据到要让妻子去给人做乳母的程度了。他哪里还有闲钱去喝花酒?! 金举人没有喝花酒,金许氏就不会带金家二房的人去青楼捉奸,那自然也没有金许氏认出胞妹,姐妹相认,让金家二房的人发现其妹流落青楼的故事了。 海棠道:“许娘娘其实可以提前宣扬一下她长姐生前在夫家受的苦嘛。金家二房行事不靠谱,欠了赌债又来吸堂侄的血,你爹金举人又仁厚心软,只能委屈自己的妻子,诸如此类的。只要京城的权贵事先知道了金家在京城过得有多么拮据,形成了固定的认知,就算金梧跑出来说金举人有钱去青楼,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金嘉树不由得露出了苦笑。许贤妃怎么可能这样做?她只会尽可能不在人前提起自己“长姐”的消息,否则皇帝就要疑心她要露馅了,到时候等待她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皇帝虽然宠爱许贤妃,但那是因为她生下了八皇子。若是她的言行对八皇子不利,这个生母身份也未必能保护她不受皇帝责难。 金嘉树沉默了一会儿,才忽然道:“其实孙家若要用这些理由去污蔑我姨母,都需要有人证物证为辅,一旦皇上不予采信,便都是白搭。哪怕承恩侯府是太后娘家,为我姨母做证,显得不够可信,可也比孙家的证词要更容易取信于人。眼下就怕孙家用的不是这些理由,而是其他的……根本令人无法辩白的罪名。” 他顿了一顿:“比如说……我娘和姨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长相十分相似,当年在宫中,我娘跟着吴皇后的宫人,抱着七皇子逃往慈宁宫时,就是因为生得与姨母相似,才被人认出来的。偏偏我娘是被太后和姨母秘密送出宫去的,在宫门处并无记录,知道的人也很少。她回到家中后,又很快就死了……万一……万一孙家编造谎言,说我娘其实没出宫,当时就留在宫里,给太后做了宫人,就是今日的姨母……那要怎么办?” 总算说到点子上了! 海棠精神顿时一振,假装不知道这是真相,只当它是金嘉树随口列举出来的孙家可能采用的诸多荒唐理由中的一个,故意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要是他们真的卑鄙到这个地步,那就很难办了……金家见过你娘从宫里回来的人,如今都死光了吧?幸存的金梧当年还是个奶娃娃,多半不记得了,但他要是非说自己记得,不曾见到你娘回家,被你们家埋进坟里的是其他不相干的人,那事情就没法说清楚了。你娘已然化为白骨,要如何证明她就是你娘呢?况且她入土为安这么久了,总不能为了孙家几句污蔑,就让人挖她出来吧?那也太造孽了!许娘娘一定会很生气的!” 金嘉树心头觉得轻松了许多,向海家兄妹隐瞒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他就这么简单直接地说了出来,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海妹妹压根儿就没有发现,他说的都是实话呀! 金嘉树看着海棠,没发现自己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是呀,如果他们再找个人来做证,非说我娘和姨母长得相似,年纪又相仿,就一定是一个人,那就更叫人头痛了。我姨母从小被拐,世上根本没人能为她证明,除非我娘活着与她站在一起。可惜当年同时见过她们姐妹的人,都是慈宁宫的人。孙家绝对会说他们都是串通好了一块儿撒谎的。” 海棠抬头看向他:“那当年你娘回家时,就真的没人见过她吗?街坊邻居呢?她从大街上走过,回家后很快就传出了死讯,难道就没人觉得不对劲吗?要是能找到这么一个证人,证明金梧的说法不可靠,这事儿就好办了!” 她把声音压低了些:“能找到这么一个证人吗?” 七百一十章 证人 海棠其实无所谓这世上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证人。 但对于皇帝来说,要找到这么一个“证人”,其实也没多难。 只要有可靠的人证证明,当年金许氏曾经回到过金家在京城租住的宅子,过后无论是传出死讯,还是再度出走,下落不明,都能将她与“慈宁宫的许宫人”当成是两个人分开看待了。金许氏在坤宁宫大火后便出了宫,那留在宫里随周太后一块儿封宫不见外人的许宫人,身份自然不会有问题。相应的,许贤妃声称自己在宫中遇到了失散已久的长姐,把人藏起来后,又悄悄送出宫去,便不能算是谎言了。 至于金家埋在坟里的究竟是谁?那并不重要。就算有人声称那并非真正的金许氏,也不代表着金许氏就没有出宫,还留在宫里做了宫人,如今甚至成了皇妃。 除非有慈宁宫中亲历了这一切的人背叛周太后、皇帝与许贤妃,公开说出当年的真相,否则许贤妃的身份秘密还是可以一直保持下去的。 海棠几乎是在明示金嘉树,反正皇帝已经造了那么多的假,再添一个假证人,也无所谓吧? 金嘉树却在听了她的话后,陷入了沉思。 他其实听明白了海棠话中的暗示,可他觉得,这样未必保险。 现如今,除去慈宁宫中周太后的心腹亲信以外,皇帝属下知道许贤妃秘密的人也太多了,再多加一个,风险便会加深一层,万一哪天有谁在孙家人面前说漏了嘴,那才是祸事呢! 再说,在吴府曾经所在的那条街上,想找个外人能相信的证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吴文安公虽曾贵为国丈,又在朝中任礼部尚书,在士林中享有很高的声望,但他住的其实不是皇帝赐宅,而是吴家世代所居的祖宅。别人以为吴家的邻居们都是达官贵人,事实上,那一带因为靠近贡院,反倒是寻常读书人家更多些。 吴家发家已久,世代书香,祖宅的占地面积极广,除了祖传的主宅以外,还买了一大块地修建花园,又在花园外围建了一长排房屋,都是不大的院子,用来收留亲戚或家在外地的门生。吴家人不担任科举主考官的时候,还会把其中空置的院子租给外地来赴考的举子。谢文载参加会试那年,就曾寄居在其中一个小院中,直到他授官后不久就被问罪流放,都没来得及搬走。他会被座师吴文安公叫去起草奏折,也是因为他文笔好又住得近的关系。 可见,吴家拥有的房产占据了那条街一大半的面积,剩下那一小半才是其他人家。而这些人家里头,小门小户的且不提,家中有闲置房产的,也都会出租给外地举子,赚取租金贴补家用。金举人当年租的就是这样的宅子,房东夫妇把屋子租给他后,自己搬到乡下老宅住去了,每月一次回城收租金,靠着租金就能在乡下过得很滋润了。 由于这条街上房屋租赁业务发达,吴家出事时,离得近的不是本身就依附于吴家的门生、亲戚或租客,就是外地来租房的学子。前者事后没少被孙家清洗,几乎都被惨兮兮地赶出了京城,流落各地;学子们落榜回乡又或是象金举人这样因为怕事而逃离的且不提,考中的人,也都授了外官,极少有留在京中的,留下来的人都不敢做得罪孙家的事。 至于剩下的坐地户……吴府被烧为平地后,整条街荒了一大半,也没什么人敢来买这边的宅子,哪怕靠近贡院,租凭市场也远不如从前繁荣,租金收入大不如前。那些心存忌讳的人家,但凡是力所能及的,都卖掉宅子搬离了;无力另行置产的,只能留守原地,却也过得不如从前滋润了。 想要在这些人里头找一个嘴紧可信的人去作伪证……金嘉树怎么想都觉得不靠谱。这些年他时不时会从麻尚仪或吴珂口中听说吴府旧址一带这些年发生过的事,越发确定这一点。曾经亲眼看到吴家如何在一夜之间被焚毁的人,谁不畏惧孙家的权势呢?当中还有人自愿替孙家做耳目,帮他们监视是否有吴家亲友门生跑到旧址来祭拜呢!在这样的人里头选一个“证人”,简直就是找死! 然而,皇帝若是随便找个人来冒充“证人”,也是行不通的。孙家这些年一直紧盯着吴家旧址,街上邻居里还有人充当他们的耳目,找个假的去,一下就会被拆穿,到时候皇帝脸上就不好看了。 所以,如果真要找这么一个“证人”,那就需得是当年事情发生时,人所共知确实住在这条街上的人,那才不容易被揭穿。这个人还得是坚持站在许贤妃这一边的,足够可靠,又足够聪明,能把事情编得滴水不漏,到了人前也绝不会漏馅才行。 金嘉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轻声道:“就算真能找到这么一个证人,说我娘从宫里出来后,确实回到过金家,可金梧要是坚持不肯承认,又能怎么办?” 海棠挑挑眉:“他当然不肯承认啦!如今许娘娘在宫中得宠,八皇子又即将立储,可不是他一个小人物能随便得罪的。许娘娘当年亲自将长姐送出宫去,盼着她能逃过孙家搜捕,结果人回到家后反倒被金家人害死了,这种事金梧怎么可能承认?即使他当年只是个奶娃娃,一旦成为了害死许娘娘长姐凶手的儿子,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金嘉树抿了抿唇:“可他如今却自愿被孙家利用,企图对我姨母不利。他敢做这样的事,还怕跟我姨母结下死仇么?” 海棠眨了眨眼:“他一个小人物,还能违抗孙家不成?他就算不是自愿的,也只能屈从于孙家了吧?” 金嘉树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当年金家二房在长安府衙受审时,曾经提到过当年旧事。他们坚称我娘回到家后是急病而死。可金大姑曾经对我喊冤,说当年根本就没见到我娘回来,他们没有害死我娘,只是因为太过害怕孙家势力,才假装声称我娘死了,借口送葬出城,趁机逃离的。我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我娘在京城的坟墓里,应该是一具空棺才对。万一孙家人去挖,随时都会露馅的。” 海棠又眨了眨眼:“啊……你和许娘娘既然都知道你娘埋在哪里了,难道就不给她迁坟吗?不是还安排了人守墓?怎么可能让孙家的人随便挖坟?再说了,孙家怎么有脸去挖别人的坟呀?就算坟里的是空棺又如何?当年吴家大火后,他们不是在那条街上到处抓人吗?听说吴家早年嫁出去的丫头都没逃过,近邻里又有吴家的亲友门生,指不定孙家的人到处抓人时抓走了谁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们的亲友们也不可能就这样放着不管呀?总会有人给被抓走的人安排了衣冠冢什么的吧?这又能证明什么呢?都是孙家造的孽罢了!” 金嘉树看着海棠,脸上慢慢地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笑容:“海妹妹,你真是……帮我大忙了!” 七百一十一章 新瓜 海棠装作误以为金嘉树只是在列举孙家可能利用金梧使出的各种奸计的样子,一一提供了自己能想到的应对之法。 她看起来好象只是在随口闲聊,其实心里已经大致猜到,金嘉树打算要怎么做了。 金梧多半知道当年家人埋在京城的,并不是堂婶金许氏,而是亲姨母柳黛娘吧?可能是他父母告诉他的,也可能是他偷听到了父母的对话。而金嘉树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并猜到金梧可能知情,担心他进京后就会直接拆穿这件事,从而被孙家利用,让许贤妃陷入身份疑云。 如今有了海棠提供的各种思路,金嘉树就有法子对付金梧了。他可以伪造出一个所谓的“证人”,证明当初金许氏曾经从宫中出来,回到过金宅,而后又再离开,然后下落不明——原因可以是金家二房担心她会牵连他们,便把人赶出了家门,之所以不是直接灭口而是选择了赶人,也可以解释说是金举人不忍杀妻,金家二房无法强行下毒手。紧接着金许氏便在家门口被孙家的人捉走了,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然后金家内部,恰好有柳黛娘这个病重身亡的替身在。金家二房为了能顺利逃出京城,便说服金举人,拿柳黛娘冒充金许氏的尸首,借口出城送葬,逃离京城…… 如果金梧不提坟里埋的是柳黛娘而非金许氏,那一切自然好说;他要是真的提了,金嘉树祭出这个说法,就能把整件事完美解释过去,还能让许贤妃与孙家之间直接结下血海深仇,给日后新君继位后报复孙家提供了合理的借口…… 一旦许贤妃与八皇子无法与孙家和平共处了,德光皇帝想来也会抛弃不切实际的妄想,指望孙阁老退上一步,继续执政,也不会影响八皇子继位了吧?孙家与任何一位有可能继位的皇嗣都是无法共存的。他家的行事风格早已决定了他们家的结局。德光皇帝与其让孙阁老继续在位拉仇恨下去,还不如让他早点光荣退休,连带整个孙氏家族都不再有人入阁执政,兴许还有希望能给孙家留个体面呢! 海棠收回思绪,也不追问金嘉树到底有什么想法,只笑着说:“金大哥真厉害呀,孙家人能想到的阴谋诡计,你好象都能想到,还能提前作出应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金嘉树被夸得有些脸红,心生惭愧:“海妹妹就别夸我了,我这些年没少听说孙家人暗地里的阴私勾当,才能猜到几分他们的打算。这算是什么光彩的事呢?若是麻嬷嬷知道,定会劝我,别跟着孙家人学,定要做个光明正大的正人君子才好。” 海棠笑道:“这有什么?能猜到坏人的想法,并不代表自己就是坏人了,只不过是你足够聪明,脑洞大,能料敌于先机罢了。这不是一个好武将该有的本领吗?可惜金大哥学文不习武,不然定然也是名将的料子呢!”她一脸理所当然地道,“我表叔公从前给周家做过军师,当年也是以料敌于先机闻名的。金大哥是表叔公的弟子,怎么也能学到他老人家几分真传的!” 金嘉树听得脸更红了,但心情却很愉快。不过他从来都是个拎得清的正派人,并不会因为喜欢的姑娘夸奖他,便忘了今日真正的大功臣:“海妹妹别光顾着夸我了。你能想到这么多应对之法,才是帮上了我大忙。若不是你,我还在烦恼,一旦孙家人使出那些阴谋诡计陷害我姨母,我该怎么办呢!海妹妹今日的恩情,金嘉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日后定有回报……” 海棠打断了他的话:“金大哥在说什么呀?我不过是跟你闲聊几句罢了,就算是出了点小主意,也算不得什么大功劳。”说着便压低了声音,“你别告诉人呀!要是我阿奶知道了,定会嫌我多事的。我可不想挨骂!况且麻嬷嬷的规矩也严,我可不想她跑来跟我阿奶说些有的没的……” 金嘉树心中一凛,想着这事儿确实不能让麻尚仪他们知晓。他想要报答海棠,那是他的事,绝不能叫任何宫中出来的人知道他已经把那个秘密告诉了海棠。哪怕海棠看起来压根儿就没当真,他也不能冒这个风险…… 这么说着,金嘉树便收了笑容,十分郑重地说:“海妹妹放心,我不会叫你为难的。就当这都是我的主意,与你并不相干。若是事情顺利,我姨母摆脱了险境,事后对我有任何奖赏,我都会私下与你分享,但不会叫任何一个外人知晓!” 很好。 海棠满意地露出了微笑。 她对宫里的实物奖赏没什么兴趣,但只要金嘉树是个懂得感恩的人,日后得了势,便记得提携海礁这位好友,在海棠遇到困难时愿意伸出援手,就不枉她今日装的傻,费的唇舌了。 窗外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海棠在家中观察久了,一下就听出那是崔婶来了,脸上表情不动,只冲金嘉树眨了眨眼睛,便仿佛是在照旧闲聊般换了话题:“照金大哥你这么说,吴家少爷跟辛知府的千金没那么快定下亲事了?” 这句是废话。哪个体面人家的儿女要相看,都不会在三五天内便匆匆定亲的。 金嘉树立刻就收到了海棠的暗示,虽然什么动静都没听到,却还是机灵地配合着她回答:“是啊,镇国公夫人说想见见辛家小姐,年前就能安排的,赏梅赏雪的理由多了去了,可辛夫人一张口就直接把日子定到了开春后。照他们家这个作派,真正定下亲事,起码是半年后了,拖得慢一些,一年也不出奇。怪不得辛家小姐先前议亲,议了一年多都没下文呢,指不定就是因为辛家行事过于谨慎,才会拖延了这么久。” 虽然只是随便找了个话题,好应付崔婶的询问,但海棠没想到自己还真能吃到新的瓜,忙追问下去:“这也太慢了吧?吴珂不是急着娶亲吗?要是拖得一年半载才能定下亲事,那要什么时候才能正式迎娶?”吴琼还等着嫂子过门,能把自己接出镇国公府,在哥哥与自己的家中生活一段时间,再替自己议亲呢。要是辛家拖的时间长了,吴珂等得,吴琼可未必能等得了! 金嘉树笑笑说:“听说辛知府珍爱长女,对长女的亲事自然十分谨慎,不会匆忙择婿的。他大概还要给京中写信,与家中亲人商议一番吧?” 海棠明白了,辛知府会想到与吴家遗孤结亲,为自己留后路,却还不至于完全无视皇帝的想法。他是皇帝的心腹,起码要得到皇帝的首肯,才会让皇帝看不顺眼的年轻人成为自己的女婿。要是皇帝不乐意,估计这门亲事议着议着,还是会不了了之的吧? 崔婶出现在西厢房的窗外,探头往里一看:“金家哥儿原来还没走呀?我们太太还以为你已经家去了咧。姐儿怎的也不说一声,连杯茶都没给客人上?太失礼了。金家哥儿,不如回上房里坐坐去吧?我们太太也十分关心吴家哥儿的婚事哪!” 七百一十二章 提醒 金嘉树又被请回了上房。 马氏从崔婶处得知他带来了新八卦,不由得懊恼自己之前只顾着家里的事,没问清楚金嘉树的来意便把人打发走了。幸好他没离开,而是转而与人在西厢的孙女海棠闲聊去了,否则自己岂不是要比旁人更晚一步得知最新消息? 马氏连忙关心地问起了吴珂的亲事。虽说这桩好姻缘最终没落到自家孙女头上,但吴珂怎么说也是谢文载的学生,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又是镇国公府的外甥孙子,他的终身大事,她自然会在意。 金嘉树其实就是断断续续从吴珂那儿听说了些内情,再结合麻尚仪与春雨口中偶然泄露的一些消息,拼揍出了一个八卦版本,自忖起码有八成真。哪怕只是用来应付马氏,也足够用了。婚事一日未定,什么样的变化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就算马氏从别处听来的消息与他的说法有冲突,也影响不了什么。 金嘉树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大概说了,新内容不多,但还是让马氏听得心满意足。 她叹道:“这两日额们家里有事要忙活,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别的了,额竟不知道吴家哥儿与辛知府家小姐的亲事,竟然还有这许多内情。改日额得抽空去镇国公府瞧瞧六夫人才好。吴家的姐儿刚病愈不久,额们家棠棠也该去探望一下小姐妹,送点礼物慰问几句才是。” 她又问金嘉树:“麻大姐这几天在忙活啥呢?她有好些日子没到额们家来说话了。额想去找她聊天,她又总是不得空,难不成还在替镇国公夫人操心吴家哥儿的婚事么?” 金嘉树微笑道:“正是呢。本来还以为辛家的婚事很快就能定下了,没想到要拖很久。吴珂毕竟是周家血脉,宫里的太后娘娘也牵挂着他的终身大事,麻嬷嬷怎么可能不管不顾呢?” 马氏直叹气:“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太后娘娘有吩咐的,她总要竭心竭力去做好。”想到之前,也是因为麻尚仪喜欢自家孙女,才会想要大力促成海棠与吴珂的亲事,可见是真的与海家十分亲近了。只可惜自家孙女与吴家的哥儿终究是有缘无份。辛家千金名声不错,但她们对她并不熟悉,远不如对海棠这般了解,自然担心她性情是否适合做吴家的宗妇。怪不得麻尚仪会如此上心,天天去镇国公府帮国公夫人参详。 想到这里,马氏又望向金嘉树:“麻大姐如此忙碌,家里的事她能看顾得过来么?你今年冬天的新衣可做得了?家里一日三餐还有烧火取暖用的柴炭,可都齐备?若是缺了些啥,你只管开口,额们家样样都采买好了,随时都能匀一份给你。你可别跟额们家外道。” 她有些疑心,这几日金嘉树几乎天天都要来海家闲坐,有时候还会留下来用饭,莫不是家里人少忙乱,一时间顾不上他吧? 金嘉树忙道:“海奶奶别担心,我家里一切都好。三餐供给正常,卢婶子从不会叫我饿着了。至于新衣,听说还在做呢。眼下天气还不算太冷,我光靠去年的旧衣也足以支撑。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去打扰麻嬷嬷的正事。” 马氏叹息道:“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咧!宁可委屈自己,也不肯给别人添麻烦。罢了,额也知道你的难处。”谁叫麻尚仪是宫里派来的人,并不是金嘉树的亲长,不过是奉命来照顾他的。他不好意思对麻尚仪提要求,也是人之常情,更别说如今麻尚仪还要关注周太后的嫡亲外甥孙子吴珂的婚姻大事,金嘉树就算是许贤妃的外甥,也不能越过吴珂去呀! 罢了,麻尚仪一向把她当作亲妹子般,又总是替她丈夫儿孙着想,马氏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可报答这位大姐的,帮着麻尚仪查漏补缺,照看好金嘉树,免得其差事出纰漏,也是应有之义。 这么想着,马氏便道:“额们家今年新做的冬衣已经得了,针线上的人眼下正好得空,回头额叫她给你做两套新冬衣,就是家常能穿的,三四日就能做好,你先将就着穿吧,不必叫麻大姐再分心了。等你们家新做的冬衣下来,正好留着过年。” 金嘉树怔了怔,忙想推拒,马氏却道:“你跟额们家这么熟了,不过是两件衣裳,你还要跟额客套么?那就是把额们当外人了?” 金嘉树顿时闭了嘴,略红着脸微笑道:“海奶奶你们家怎会是外人呢?在我心里,早就把您和海爷爷都视作亲人了。若您不觉得麻烦,那……那晚辈今年的冬衣,就都拜托您了。” 马氏这才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放心,额会办得妥妥当当的。” 时候不早了,牙婆已经到了门外。马有利家的来报了信,金嘉树便很有眼色地起身告辞了。 马氏命崔婶把人送走了,方才回头对一直沉默静坐在旁的孙女海棠道:“你乍就把人留在家里说话了咧?两个人在西厢房里聊了这么久,连个端茶的丫头都没叫,你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海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常来咱们家的,又在咱们家住过很长时间,今儿能知道他去西厢的都是咱们自己家的人,谁会多事说我闲话?况且他带来的消息,我正好感兴趣,只顾着向他打听了,哪里还能想起别的?”她瞥了祖母一眼,“阿奶还不是一听说吴珂的婚事有了波折,便立马把人请回来细问了?” 马氏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小声道:“那你们也用不着聊这么久……他其实知道的也不多,几句话就能说完了……” 海棠哂道:“我又不象哥哥跟他那么熟,说起话来无所顾忌。要是我张口就找他打听别人的婚姻大事,也太尴尬了,怎么也得铺垫一番,寒暄几句嘛。” 马氏听得合理,也不好再教训孙女了,只道:“等额们家买了新丫头,以后你身边就有人跟着侍候了。下回你再找金家哥儿打听消息,有个丫头在场,便不算是孤男寡女,不怕叫人说嘴。” 海棠扯了扯嘴角:“咱们家啥时候这么重视礼数规矩了?从前金大哥来咱们家,您可从没念叨过什么男女大防的话,如今倒讲究起来了。” “话不能这么说,你如今也大了,比不得小时候。”马氏压低了声音,“你要是在长安随意惯了,家里人自然不觉得有啥,可等到你去了京城,别人就要说闲话啦!你爷爷跟额都想着要在京城替你说亲,最好说个体面的好人家。京城的体面好人家都看重规矩礼数,万一人家挑剔你咋办?为了你将来好,你还是老实一点吧,宁可规矩严些,也不过是严上几年,等将来嫁得好了,你这辈就不用愁啦,额跟你爷爷也能安心!” 海棠抿着嘴,心里只觉得无趣之极。 她就知道,这辈子不可能不嫁人的,又不是进宫做女官,更不是出家做姑子,她身体健康,名声也好,根本没理由不谈婚论嫁。 但真要她盲婚哑嫁,跟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一起生活,她怎么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呢? 七百一十三章 质问 金嘉树回到家中,麻尚仪还未回来,林侍卫更是去了郧阳府,不见踪影。 他并不着急,径自回房写了一封信,想到他在前几日发出的上一封信里,已经告知姨母密码信的做法,还送去了一本密码本,便索性翻出同样的密码本来,开始着手将新写好的信编成密信。 信开头与结尾闲谈的部分,都可以维持原样,唯有当中最重要、最机密的半页纸,必须要换成密码信的形式来呈现,才能万无一失。如此一来,就算这封信落入敌对之人的手中,也不会有泄密的风险。 至于“姨母”许贤妃在译写出真正密信的内容后,是否要呈报到皇帝面前,请他做主?那就要看“姨母”的决定了。金嘉树无法控制她的想法,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么重要。反正他费尽心思,都是为了“姨母”的将来。若是当事人不在乎,他也没必要过于纠结了。 信编完码后,天已黑了,麻尚仪这时才从镇国公府回来。 她行色匆匆,连衣裳都来不及回屋换,先把春雨打发去了厨房,便径自来见金嘉树。 “树哥儿,吴珂的婚事虽然还未定下来,但他已经认定了辛家女,不打算考虑其他人选了。”麻尚仪神情严肃,开门见山,“辛知府明明态度摇摆,相看之日又远在明年开春之后,将来甚至有可能变卦,可吴珂却一点儿都不在乎,还拒绝了镇国公夫人另行相看别家千金的提议。他从未见过辛家女,没理由对她如此执着,哥儿可是跟他说了些什么?” 金嘉树放下手中的笔,回头看向她:“嬷嬷此言何义?我能跟他说什么?这是他的终身大事,他自己会有所决断,岂会因为我几句闲话,便改变主意?” “哥儿不必瞒我。”麻尚仪面带倦意,坐倒在炕边上,“吴珂这几日并没有见外人,除了他妹子,他就只见过谢、曹、陆三位先生和你,顶多再多添一个耿天佑。可吴家姐儿只想让她堂兄尽快娶亲,好独立门户搬离镇国公府;耿天佑什么都不懂,根本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多嘴;至于谢先生他们,只会希望吴文安公的子孙能有好姻缘、好前程,他们不会多事地促成吴珂与皇上心腹大臣的女儿联姻。只有你有可能会给他出主意。不是你,还能是谁?!” “嬷嬷这么说,也未免太小看了吴珂。”金嘉树一脸平静地回过头来,整理桌面上的书本文具,“他一心想要重振吴家门楣,人也聪明,年纪轻轻便已经在乡试中考得副榜第三,即使从前不通人情世故,这几年也没少与外人打交道,早已大有长进。你当他还是那个事事都依靠亲戚与祖父门生的软弱少年么?他说要重振家业,可不是指望别人帮忙而已,他自然也是有所盘算的。虽说他此前跟镇国公夫人说过,对未来的妻子家世没什么要求,相信镇国公夫妇会为他安排妥当,可那只是他的客套话罢了。一旦出现了家世好的人选,他断没有不争取的道理。与镇国公夫人提议的其他千金比起来,辛知府的嫡长女确实是对他最有利的人选了,不是么?” 金嘉树顿了一顿,起身转向麻尚仪:“倒是嬷嬷的态度令我不解。辛知府之女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呢?为何嬷嬷好象十分不喜她成为吴珂之妻的人选?可是她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是辛家什么时候惹得太后娘娘不快了?” 麻尚仪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辛小姐并无不妥之处,虽然其母早亡,但有继母教养,她论品性才干,都无可挑剔,虽然称不上出类拔萃,但也是中上之选了。以吴家如今的处境,吴珂能求娶到这样的闺秀为妻,并不是坏事。” “那嬷嬷又何必破坏吴珂的姻缘呢?”金嘉树深深看了麻尚仪一眼,“我记得辛知府原本对这门亲事十分积极,这两日却忽然犹豫不决起来,难不成是嬷嬷跟他们家说了些什么?我知道嬷嬷昨日约见了辛知府的夫人,就约在东街的杏花茶庄吧?春雨陪着您出的门,你们在茶庄里聊了大半个时辰才分开的,不是么?” 麻尚仪轻笑了一声:“哥儿如今探听消息的手段越发娴熟了,对街上一茬茬冒出来的跑腿少年,也使唤得十分顺手吧?若是哥儿没把这些手段用在我老太婆身上,那就更好了。” 金嘉树只当没听出她话里的怨怼:“辛小姐没什么不妥之处,那嬷嬷不看好这桩婚事,莫非是忌惮辛知府与辛家的立场?可辛知府能看上吴珂做女婿,自然会考虑到后果,及时上报皇上,请皇上示下的。这事儿也没什么困难,辛知府虽是皇上看好的臣子,却不是位高权重的阁臣。吴珂身为吴家遗孤,就算攀上了四品知府的岳家,也成不了气候。况且他到了年纪,早晚是要成亲的,与其让他成为周家或唐家这种手握兵权的将门世家的女婿,还不如让他娶个家世体面却没多少实权的媳妇,今后的前程也要受岳家制约。倘若他的岳家是皇上的心腹,那就更稳妥了。皇上想怎么摆布他,就怎么摆布他,岂不是强过将人交到周家手中,令皇上无可奈何?” 麻尚仪吃惊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建议吴珂求娶辛家女,是为了他将来的前程着想?!” 金嘉树笑笑:“我是在为了他着想呀,可皇上未必这么想。皇上在位时,自然能摆布心腹臣子的女婿。等到皇上有朝一日不在位了……后面的事自然就由不得他做主了。到时候辛知府也不会多事的,吴珂也就能安享这桩婚事的好处了吧?原也没几年的功夫。他十七八年都等过来了,总不至于连多等两三年的耐性都没有。” 麻尚仪闭了闭眼:“如此说来,哥儿确实建议吴珂,让他坚持求娶辛家女了?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他成为了辛家女婿,行动都受岳家所限,一旦皇上起了杀心,一道密旨下来,辛知府就算满心不愿,还是会动手的。哥儿别以为皇上下不了手,事关六殿下之死,他对吴家人的猜忌不是外人能想象的!到时候吴珂根本没有防备,岂不是在劫难逃?!太后娘娘把吴家遗孤送到长安,交给镇国公府照顾,就是为了确保他兄妹二人的安全,绝不会希望他为了日后的前程,便拿性命去冒险!哥儿若是真心为吴珂着想,就不该在这件事上多言!镇国公夫人与我自会替吴珂挑选稳妥的新娘人选,你为什么要多事?!” “我为什么要多事,嬷嬷真的不明白么?!”金嘉树收了脸上的笑容,板起了脸,表情森然。 七百一十四章 坦白 麻尚仪表情冷静下来:“哥儿从来都掩饰得极好,我以为……你并不打算让我知道?” 金嘉树微微冷笑:“事关姑娘家的名声,我自然得掩饰着来。况且海家根本没这个想法,我便是有心,也只能徐徐图之。事情一日未成,我便一日不能轻易露出破绽,叫外人说她的坏话,损她的名声,也给我想要促成之事平添变数。我本来不介意让嬷嬷知晓,毕竟嬷嬷也很喜欢海妹妹,可是……嬷嬷的所作所为让我明白了,这世上有许多事,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去做的,不能指望别人。事事依赖他人,结果一旦不如自己所愿,我就算想哭也来不及了!” 麻尚仪长叹了一口气:“哥儿,我知道你生气。可这门婚事对海家而言,利大于弊。正如你所说,我也很喜欢海棠这孩子。这姑娘虽然平日里看着性子懒散些,不爱交际,明明与镇国公府的千金们交好,三天两头的通信,可一个月也未必会上一次门,邀她进府赴宴,她也不是每次都会去。镇国公夫人与周六夫人有意抬举她,可她只是陪镇国公府的千金们玩笑罢了,从来不肯在人前显摆自己的才艺,可见她是个淡泊名利、自尊自爱的好姑娘。 “她模样儿长得俏丽,从小读书习武,无论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还是骑射武艺,样样都不比别人差,待人接物也极细致妥当,便是京中高门大户里的少奶奶们,也未必有她周全。以她这品格行事,若不是生在小官宦人家,便是公侯千金也做得。无奈她家里就是这样的出身,她受父兄身份所限,将来婚配,也嫁不进高门大户里去。虽说周家喜欢她,可周家的儿孙但凡是有出息的,哪个不是长年镇守边疆,马革裹尸?我怎么忍心叫她落得那样的结果?可若叫她随便配个远不如她的平庸之人,难道我就甘心了?吴珂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好选择了!无论性情人品、家世门第,都是上上之选,又是她表叔公谢先生的弟子,不会因为门户之别,便轻慢于她……” 麻尚仪承认,她想要促成海棠与吴珂的婚姻时,心里更多地偏向了海棠这一边,希望海家能攀上这门好亲事,而忽略了吴珂从海家得不到多少助力的事实。哪怕她在镇国公夫人面前说,海家对吴门故生有大恩,吴珂却与吴门故生交情有限,娶得海家女,就能拉近他与吴门故生的关系,可这都是借口罢了。身为吴文安公唯一幸存的嫡孙,又有谢文载弟子的身份在,吴珂就算没有迎娶海家女为妻,吴门故生们也不可能弃他于不顾的。海家不见得能帮上他什么忙,但他也不会因此而对海家而有所不满。他有周太后与镇国公府、承恩侯府,便已足够了,再另找助力,意义不大。 麻尚仪把事情摊开来解释给金嘉树听,希望他能明白,她是真的在为海棠着想:“吴珂日后在仕途上不会有什么好前程了,但他有一个稳稳当当的爵位,又能得回家产,有富贵却不劳心,日子没什么可愁的。海棠配他绰绰有余,比起他从外头随便聘一个书香人家的千金要强。兴许你心里不甘心,可你要知道,你的亲事由不得你做主。许娘娘早已替你看好了媳妇的人选,怎会由得你在长安娶妻?若你想要求娶的是周家女,哪怕只是旁支的女儿,许娘娘也不会说什么。可是海家……离得太远了!他们对你毫无助力,你将来入了仕,便要艰难苦熬多年,才有望出头。许娘娘怎么可能忍心?!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哥儿也要明白许娘娘的一片苦心呀!” 金嘉树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的话,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我的亲事,为什么就由不得我做主呢?我已是无父无母之人,长辈里只剩一位姨母罢了。姨母对我既无养育之恩,又无教养之德,凭什么对我的亲事指手划脚?!” 麻尚仪脸色微变,有些恼怒地沉下了脸:“哥儿在我面前说这话,可就太过了!这里没有外人在,你何必自欺欺人?!谁的亲事不是父母之命?你说许娘娘没有资格做主,难不成是怨恨这些年许娘娘没能照顾你么?可这又不是她不想!她也是被逼无奈罢了。就算你是她的亲生骨肉,也不可能越过太后娘娘、七殿下与八殿下去!” 金嘉树自嘲地笑笑,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就是因为太明白了,他心里才会如此的不甘。 他看向麻尚仪:“我哪里过分了?我既没有怨恨姨母,也一直听话顺从她的安排。你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就算考上了举人却被皇帝踢出桂榜,我也不曾声张,只乖乖在家继续苦读罢了。我如此乖巧顺从,到头来不过是想要娶一个喜欢的姑娘,为什么还要被你们破坏呢?!你说姨母一直牵挂着我,盼着我能过得好,那为什么她就不能让我顺心如意一回,非要叫我一辈子不痛快?!” 吴珂可是他的同门师兄弟!哪怕他与吴珂不如象海礁一般亲近,也是与其常来常往的。要他坐视吴珂娶走自己喜欢的姑娘,日后还可能会三天两头看着人家夫妻相处的情形,简直就是在往他心头上插刀,还要再搅上几搅。 哪怕麻尚仪设法把海棠嫁给周家子弟,远远地随夫驻守边城去,他都不会这么难受。因为他看不见,又知道周家门风清正,哪怕海棠日后可能有守寡的风险,他也认了。可是吴珂……不行! 麻尚仪明白他的意思了,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许娘娘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她不知道……”顿了顿,“是我生了私心,想要海家的孩子能攀得一门好亲,连带海家日后也能富贵平安。海西崖年纪大了,顶多再做上三四年就要致仕,品阶能到五品便已经到头,可海礁却还未入仕。这样的家世,他们兄妹不见得能攀上什么好亲事。我也是盼着他们能过好的。这事儿是我做错了,不该忽略了你的想法。但哥儿也要明白,许娘娘给你看好的婚配,对你将来有大助力!她总是盼着你日后能出人头地的。你就真的不能体谅她的一番苦心么?!” “出人头地?”金嘉树笑笑,“我为什么要出人头地?许娘娘心里想的出人头地,又是怎么样的?娶得高门女,考科举高中进士,入翰林院,将来入内阁,手握大权,高官显宦,一辈子安享富贵尊荣……是这样么?可许娘娘又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呢?这到底是她想要的好前程,还是我想要的好前程?她替我安排这些,可问过我的想法?还是觉得……我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只需要听从她的号令便是,哪怕将来做了高官显宦,也只需唯她马首是瞻,充当她在朝廷中的帮手即可?” 他收了笑,轻甩长袖:“若我一辈子只能做别人手中的傀儡木偶,一天自己想要的日子都过不上,我要这高官显宦、富贵荣华做什么?!” 七百一十五章 小小要求 麻尚仪震惊地看着金嘉树,仿佛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沙哑着声音道:“哥儿怎能说这样的话?要是许娘娘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她一心盼着你好,结果你却不领她的情……” 金嘉树却神色淡淡地,似乎并不为她的话而动摇:“我自打出生以来,就没过过几年正经的日子。未出百日,亲娘就离了家,至今不复得见。亲爹只知道将我丢给乳娘照看,起初还能一日问我几回,等娶了后娘,便总是看我不顺眼,三天两头地打骂。后娘不让我吃饱,支使我乳娘去干所有的脏活、累活,不让我读书识字,还叫叔伯堂兄来欺负我,亲爹都只当看不见。若不是有乳娘护着,兴许我早就死了! “等到京城姨母嫁了人,来信送了些银钱,我爹才对我好一些,愿意让我读书了,却又不愿看到我的脸。旁人欺我,他也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反正我照样没有好日子过,打骂都是轻的,后娘还想方设法往我头上泼脏水。我还不满十岁呢,她就到处宣扬我不孝、好色、顽劣……但凡有一位教书先生看中我,愿意收我做学生,她都非得要搅黄了不可。她还说我爹就是举人,我哪里用得着拜别人为师?可若我爹愿意用心教我,我哪里用得着找别人?!” 麻尚仪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这些事她其实都听说过,只是没打听得那么详细罢了。金嘉树从小没少受亲爹后娘与恶毒亲族的苦,心里有怨言是正常的。但她没想到,金嘉树如今过了几年好日子,心里的怨气还未能消除,而且……似乎还赖到了许贤妃这个亲娘头上去。可许贤妃当年没法出宫,也不是她自己乐意的,一切都是孙家人的错。虽说许贤妃求皇上给金家送信送赏金,令金举人知道自己的原配妻子原来没死,而是给皇上做了妃子,心里对儿子也起了芥蒂,可若她当年没有送这个信,一直备受后娘蹉磨的金嘉树,也没法正经启蒙读书呀! 再者,金举人愿意给金嘉树开蒙后,对儿子也没那么差吧…… 不过,麻尚仪也清楚,自己毕竟只是听人说消息罢了,并不是亲身经历之人,知道的未必做得准。金嘉树心里若是真有怨气,早些发泄出来也是好的,总好过他一直憋在心里,对宫中的生母亲弟怀恨在心…… 金嘉树说完了自己悲摧的童年时光,又开始回顾这几年在长安的生活:“这些年我确实过得不错,不再担心温饱,也没人再欺辱打骂我了。我知道这是姨母给我的底气,我心里也不是不念她的恩德。我知道她在宫里不容易,还要看皇帝脸色,八皇子的储位也不一定是稳当的。所以,我一直都很听话,照着你们的意思去做事。你们说,姨母和八皇子在宫中孤立无援,眼下要看皇上的脸色,以后要看朝臣的脸色,需得有可信的自己人在朝中当官掌权,他们才能过得好。我信了,拼命读书做文章,五年不到,就参加了乡试,我认为自己已经竭力做到最好了……” 麻尚仪咳了两声,放缓了语气,努力安抚他:“我知道哥儿不容易,这些年一直起早摸黑,寒窗苦读。早前还跟着海家哥儿学骑射武艺,这几年却把时间都花在读书上了,身体也比从前弱了许多……” “可事实上,姨母和八皇子并没有那么需要我。”金嘉树神色平静地道,“皇上阻止我在乡试高中,姨母和你们也只会叫我忍耐,说等新君继位就好了。可眼下不正是你们最缺少助力的时候么?等到新君继位了,你们大权在手时,哪个朝臣还敢与你们做对?缺了我一个做官的外戚,你们就真的不能过日子了么?!等到我从新科进士熬到有资格进内阁时,新君早就长大亲政了吧?什么奸臣都老死光了,新上位的大臣都是姨母和新君挑的人才,少了我一个又有什么打紧的?” 麻尚仪正要说话,金嘉树却立刻打断了她:“皇上叫辛知府将我黜落,用的理由就是不能再让新的外戚掌权。当时的考官们也都默认这一点。可见孙家跋扈,已经引起众怒,朝廷将来根本不乐意再冒出什么得势的外戚来了。陶阁老不一样,他三十多年来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直到皇上无人可用,朝中奸臣当道,他才出面力挽狂澜的。我凭什么跟他比呢?我这样的拐弯儿外戚,只要能考中举人功名,将来谋个清闲的职位,在京城过点安稳的日子就挺好了。我从小吃足了苦头,对名利权势压根儿就没有兴趣。 “从前我还想过要在仇人面前扬眉吐气,可如今我的仇人都几乎死光了,我再风光,也没人可显摆,还不如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吃穿不愁,体体面面,娶一个心爱的妻子,每日读书泼墨,种花赏月,再养两个孩子,教他们读书。朝中有再多的风风雨雨,都与我不相干。我可以每月进宫见一次亲人,或者是让我的妻子去晋见。若是宫里的贵人看得起我,年节时赏我些内造的点心,成全我在外人面前的体面,那就再好不过了;若是宫中的贵人不耐烦见我,那我也不会不识趣地纠缠巴结,安安分分留在家里读书治学也不错。我想……这才是皇上与朝廷想要的外戚吧?” 金嘉树抬眼看向麻尚仪:“若是许娘娘有我这么一个知趣又安分守己的外戚,只怕皇上、新君、朝臣与宗室皇亲们都能高看她几分,对她只会更加敬重。” 麻尚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哥儿说这些话,都是真心的么?你想要的就是这些?那你有没有想过,世上没有什么是稳当不变的。你既然是许娘娘的娘家子侄,许娘娘好时,你自然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想怎样就怎样,许娘娘也不会忍心为难你;可要是哪一天,许娘娘落魄了,你就算不想被卷进去,也不可能了!你只想着安稳清闲的小日子舒心,就没想过,你手中无权,官也做得不大,等到哪天许娘娘与八皇子需要帮手的时候,你想帮也帮不上忙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罪,自己也要跟着倒霉!到得那时,难道你不会后悔?!” 金嘉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微笑:“那就请姨母再努力一点,让自己和八皇子的地位一直稳固下去吧!我不埋怨她从前的选择,如今也不会给她添麻烦。我知道她眼下最看重的是八皇子能稳稳当当地继承大位,除此以外所有的事都可以抛开不管。我会帮她,全心全意地助她实现心愿。我不需要她以高官厚禄来回报我,只要她努力一点,让我能一直过自己想要的清闲小日子就好了。” 就这么简单的小小要求,姨母大人……难道还不能满足他么? 七百一十六章 伤人心的话 麻尚仪迟迟没有回应。 这种事不是她能做主的,但她心里也清楚,许贤妃就盼着这个长子有出息。只要金嘉树能考中进士功名,入了京城官场,许贤妃定会保他平步青云,一生富贵荣华。如此,才能弥补她对这个长子十几年的亏欠。 许贤妃确实是事事都将八皇子摆在第一位,长子则要靠边站,但那是因为她心里清楚,八皇子能顺利得登大宝,他们母子才有以后,长子也才会有好前程,否则一切休提。为了此事能顺利,让长子受几年委屈,也不算什么。可她将来会给长子最好的待遇,以补偿他受的委屈。 这几年,金嘉树写的文章,麻尚仪没少往宫里送抄本。许贤妃很清楚这个长子的才华,心里对他的期待越发高了。她深信他有入阁拜相的资质,一心想要为他铺平未来的道路,别说是婚姻了,就连他参加会试那年的主考官选择,还有入仕后的官职安排,她都早早打算好了。 许贤妃确实没有问过金嘉树的想法。她以为他还是个需要母亲看顾的孩子,又在乡下长大,如今虽然读过几年书,但住在长安少与外人来往,见识有限,根本不懂得官场上的事。她处处都想替他打点妥当,希望长子不用操一点心,哪里想到金嘉树根本不想走那条路呢? 金嘉树想要过清静小日子,不想要高官显禄,这是真心话么?他若执意如此,许贤妃也不至于非得逼着他做高官,只是心里会难过罢了。然而年轻人没有定性,万一金嘉树将来后悔,那又会是什么结果? 麻尚仪心想,若自己不是出于私心,想要让海家的女儿攀得一门好亲事,促成海棠与吴珂的姻缘,金嘉树兴许还会一直听话顺从下去吧?若是许贤妃知道真相,会不会怪她多事? 麻尚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哥儿可要想好了,当真不想要荣华富贵么?你今日因为海家的姑娘,一时冲动在嬷嬷面前说了这番话,若是将来后悔了,会不会反而埋怨起海棠来?你要知道,海家根本就没想过要把姑娘许配给你,海棠也当你是哥哥一般。你压根儿就只是单相思罢了,根本没问过海家的意思。万一许娘娘误会了海家,你要怎么办?你若是因为自己心里的怨气,便无故将海家拖下水,那可就太对不起海家对你的恩情了!” 金嘉树顿了一顿,才道:“嬷嬷是担心,姨母会怨恨海家出了个好姑娘,引得我不肯听她的话,去娶她看中的高门千金么?我以为姨母是个讲道理的人,还不至于为了这种事,对海家什么不好的看法。别说海家没想过把女儿许配给我了,只是我自己心存妄想。就算他们想过,就冲着他们三番五次救我性命的恩情,还有这几年里对我嘘寒问暖的关怀,我以身相报也是理所应当的,把命赔给他们都不在话下。我觉得海家比我自家亲人都要强,心里也把他们当作是亲人一般。姨母若是真心疼爱我,又有什么理由埋怨海家呢?” 说实话,金嘉树心里觉得,海家对他,不比他那位“姨母”差多少。没有血缘关系,海家都能做到这份上,他心里更亲近海家人,又有什么出奇的? 麻尚仪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脸:“这话不能随便乱说!真让许娘娘知道你对海家比对她更亲近,她心里定要伤心难过了!她难过了,皇上和八皇子也会跟着不好过。万一他们对你生了怨气,你将来又能过什么好日子?若你不想自找麻烦,就给我老实些,千万别在人前露出这种话头来!” 金嘉树挑了挑眉,心里更安定了些。 从麻尚仪的这番话来看,无论她上头有什么人,心里又有什么私心,多少还是偏着他些的。只要她会站在他这一边,后面的事就更好办了。 这么想着,他便道:“嬷嬷,您若觉得这些话不妥当,我再不跟人说便是。可我还是希望您能让姨母知道,我心里亲近海家,信任海家,感激海家对我的关爱照顾。我……其实更希望能一直与海家做邻居,或者是结成更亲近的关系。您也可以告诉姨母,我心里喜欢海家的姑娘,但海家人拿我当亲孙子一般,根本没想过要把孙女嫁给我,前不久还差一点儿跟吴珂议亲了,愁得我寝食难安。你本来还以为我是为乡试落榜而沮丧难过,后来才察觉到,我是犯了相思病。我虽然答应了要留在长安多读两年书,也愿意进府学,可海家老爷子明年可能要升迁进京,还打算在京城或直隶为孙女说亲,我为了这事儿又发起愁来,却不敢跟人提。” 麻尚仪露出无语的表情:“你是觉得,你这么说,就能让许娘娘对海家没有任何怨言,兴许还能让她主动打消为你安排婚事的主意?我不怕老实告诉你,许娘娘性情坚毅,无论是什么事,一但拿定了主意,便不会轻易更改。太后娘娘和我们都为此而对她十分佩服。若你以为让我传几句话给她,就能让她打消念头,还不如做梦比较快!” 金嘉树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哪怕是我想要的,她也要坚持己见,不肯退让么?那是不是我不肯听从她的安排,她就要生气,不再关照我,甚至不肯再认我这个外甥了?我若想在科举仕途上有所建树,她也要拦我前路,就象是皇上那样?” 麻尚仪恨不得跺脚:“你又说这样的话!哥儿,你为何总要把许娘娘的好意往不好的地方猜?!世上哪儿有不认亲儿子的娘?!她为了你费心费力,一心盼着你好,就算你有不同的想法,也要慢慢说给她听,劝她回心转意才是!你怎能动不动就拿这些伤人心的话来让她难过呢?!” 金嘉树却是一脸认真考虑起这个后果的表情:“若果真如此,我只要尽力考取举人功名,身份在乡间也足够体面了。到时候我就跟海家人一道回直隶老家吧。反正我也不打算回遵化州去了,随海家人去永平府定居也没什么。我手里钱财不多,但若是我许诺会一直依附海家生活,兴许海家人会愿意把孙女许配给我吧?我可以在永平府买一块地,几间商铺,靠着这些产业也能吃穿不愁了。海家有海哥在官场上支撑门楣,又有吴门故生的人脉,安稳日子总是能保证的。”他看向麻尚仪,“若是我向皇上说明自己的志向,皇上应该不会再阻我科举了吧?兴许还会开金口,许我明年就回直隶生活呢!” 麻尚仪听得直咬牙:“哥儿莫非真的是想气死许娘娘不成?!”考得举人功名就满足了?一辈子在永平府过日子?那还不如进京做个清闲小官呢!好歹许娘娘想见人时,还能将他召进宫中去! 麻尚仪深吸了一口气,直接点明:“哥儿别做梦了。你不可能有机会见到皇上说这番话的!” “当然有机会。”金嘉树拿出了自己刚写好的密信,“马上就有机会了。你们会把我送去京城见皇上的。” 七百一十七章 新的谎言 麻尚仪看完了金嘉树写的密信,又看了他充作草稿的原信,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笃定,自己能进京见皇帝。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树哥儿,你要明白,你手里握着许娘娘的大秘密,若不是许娘娘一直惦记着你,皇上又顾虑许娘娘的心情,宫里可能早就把你连同金家其他人一道……你如今身在长安,宫中离得远,行事不便,皇上对你不会怎么样。可你要是进了京城,见到了皇上……是死是活,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了!” 若真是那样,皇帝一句“御前失仪”就能把金嘉树灭了口,又或者是不明着把人弄死,而是让他生个病,然后自然而然地重病而亡,根本不是什么难事。许贤妃也好,八皇子也好,都不会说什么的。 周太后与许贤妃让金嘉树留在长安生活,不仅仅是为了从孙家人手中保护他而已。皇帝……其实也是相当危险的人啊! 可金嘉树却很镇定:“我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怎么可能一点儿风险都不冒?我若去了京城,只会对皇上有利,为皇上分忧,他没理由置我于死地。况且他若真的接受了我在信中的提议,此关一过,便从此一了百了,再也不用担心姨母的身份暴露,会影响了八皇子立储,还能顺道惩罚不怀好意的孙家。哪怕他依然舍不得治孙家人的罪,也不会再受孙家的威胁,有什么不好的呢?” 他看向麻尚仪:“嬷嬷只管把信送出去。若是金梧没有挑破柳黛娘的事,那自然无须我进京去做这个证人;若是金梧当真戳穿了这一点,只怕孙家人想要去挖坟,也只会挖出空棺来,到时候你们也没办法说清楚原委吧?我编造的这个谎言恰好能将所有事都解释清楚,等闲不会有人能挑出错来,有什么不行的呢?总好过你们千方百计去编造些骗不了人的说法,又或是为了阻止孙阁老将事情公之于众,便答应他提出的条件。那时候就真的遗祸无穷了!” 麻尚仪抿了抿唇,心知金嘉树的话并非无的放矢,只能闭了嘴,再次看向手中的信稿,斟酌着此事的得失。 金嘉树在这封信里重新编造了一个说法,八成真里透着两成假,当中有许多细节都是真实发生过的,经得起任何人的检验。至于那两成造假的部分,也很难证实有问题了,因为当年的亲身经历者不是死了,就是消失无踪,就算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去把人找回来,也不是一年半载里能办成的。等事情拖到八皇子储位定下,皇上驾崩,新君继位,继而孙阁老被踢出顾命大臣行列,内阁由陶岳主持大局……这种种隐患便再也不复存在了。哪怕将来京中流言满天飞,谁又能跑到新君的亲生母亲面前撒野呢? 金嘉树在信中叙述当年金许氏入宫做乳娘的经过,都是许贤妃在周太后面前亲口交代过的话,还有许多则是金嘉树从小到大,从自己的乳娘或父亲甚至是金家二房的人口中听说的细节,拼凑而成。 据说当年吴皇后因为担心宫中找的稳婆与乳母被孙贵妃收买,会在自己生产的时候做手脚,或是对她新生的孩子动手脚,因此嘱咐娘家人自行去找可靠的人手。凡是应选的人都能有一百两银子的安家费,稳婆只需进宫一个月,乳娘则要在宫中留住三年,期间不能出宫,但可以给家里送东西,三年后吴皇后会重金送还。 这是个肥差,哪怕入选的乳娘要与家人分开三年时间,可一百两银子的安家费与这三年里得的赏赐,足以让家中变得宽裕,因此有许多人主动前来应选,当中有许多人都是吴府周边人家的年轻媳妇。 金家二房的金柳氏有心应选,却做不了乳母,也成不了稳婆,本想推荐亲妹妹柳黛娘。可柳黛娘虽生产不久,却被丈夫打成重伤,连路都走不了,奶水也没了,根本无法应选。金柳氏这才把主意打到金许氏身上,便怂恿婆婆金二老太太,说服金举人,为了贴补家用,把妻子送去吴府应选。 金举人要脸,不肯让人知道自己的妻子给人做过乳母,但他自知手头银钱不足,急需要赚钱贴补家用,又一向尊重二房的婶娘,被她说了几回,终于松了口。可他为了不让其他读书人说自己闲话,说他为了攀附外戚、高官,竟然把原配妻子送去给人做乳母,便刻意保密行事。除了吴府的人,以及几个同时送妻应选的老邻居,基本没什么人知道金许氏也被吴府选中了。 坤宁宫与吴府先后毁于大火,金家人都以为金许氏死在了宫中。另外几个乳娘、稳婆的家人伤心地去官府打听是怎么回事,想把家人遗骨接回家中安葬,却遭遇了孙家的抓捕斥骂。他们悲愤不平,暂时顾不上供出金举人来。金举人自己倒吓得半死,有人上门问起他媳妇是不是也去吴府应选了,他支支唔唔地回答不出来。 这时候,是金二老太太出面向那人解释,本来金许氏是要去应选的,谁知忽然病倒了,没能进宫,反倒是逃过了一劫。 不管那人信没信,反正这事儿就这么蒙混过去了。等送走了那人,金二老太太便说服金举人,把这个说法坐实,无论谁来,都说金许氏没进宫,人还在家中养病呢!回头再把柳黛娘挪到正屋里,冒充金许氏,坚决否认他们家的人跟吴家有关系! 柳黛娘这时候病得已经很重了。由于金二老太太管家,不肯花钱给她抓好药,她的伤势迟迟好不起来。金柳氏为了全家安全,索性狠心地给亲妹子断了药,眼睁睁看着她咽气,然后就买了棺材、白布、元宝香烛来家,布置好灵堂,对外宣称金举人的妻子病死了。金举人以为妻子早已死在宫中,默认了二房的做法,抱着孩子守在灵堂里哭。 到此为止,金嘉树提供的细节全都是真实的,是当年在金家确实发生过的事,但接下来就要添上谎言了。 金许氏这时候被许宫人秘密送出了皇宫,自行返回家中,但在离家不远的街上,被孙家派来的爪牙截住了。对方问她是什么人,她实话实说自己是金举人之妻,然而金举人之妻新亡的消息已传遍了整条街,哪里又冒出一个举人娘子来? 孙家的爪牙找到金家门上,正好遇上了金大姑与金柳氏。金大姑慌忙转身去灵堂通知金举人,金柳氏却对来人说,自家堂妯娌已经死了,来的这个金柳氏是假冒的,还认出后者是曾经在吴家老夫人屋里侍候的大丫头,想来是嫁人后听说了消息,跑来吊唁旧主的吧? 于是,金柳氏就这么被孙家爪牙当成吴府残党押走了,从此生死不知,下落不明。金大姑想向金举人说明真相,但金柳氏威胁她,若还想继续留在娘家居住,就把嘴闭紧了,不要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金大姑不敢多言,只得屈服。 过后,金柳氏与丈夫婆婆合力说服金举人,借口为金柳氏送葬,火速逃离了京城。 七百一十八章 虚假的真相 金家人逃离京城,便彻底失去了金许氏的消息。他们都当她已经死在京城了,拿柳黛娘的尸首冒名下葬。回到老家后,金柳氏还栽二妹夫胡员外一个杀妻的罪名,再谋胡家的家产。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金嘉树从小就被蒙在鼓里。由于金二老太太与金柳氏婆媳有许多事都瞒着金举人,连带的金家长房的乳娘也不知道内情,而知情的金大姑又为了自己能在娘家安然度日,选择守口如瓶,因此金嘉树从来不曾对生母的死因起过疑心。 后来金举人带着妻儿前往长安访友,路遇劫匪,惨遭不测,事后长安府衙抓到凶手,暴露出是金家二房的人告诉了他们金举人一家的去向。金嘉树便恨上了二房众人,坐视长安府衙将涉案之人擒拿归案。金二老太太认下了罪名,金淼直接被流放了,金鑫夫妻倒是逃过一劫,过后又卷走了全家的财产,丢下老娘和寡妹跑了。 金大姑孤立无援,哭哭啼啼地来找金嘉树求助,那时候才告知他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金大姑认为,当年金许氏进宫做乳母,确实是拜金二老太太所赐,也是她老人家在吴家出事后,劝说金举人撒谎说妻子病重将亡的。可谁也没料到坤宁宫会出事呀!金二老太太并非存心要害堂侄媳的。而金许氏回家时,是金柳氏做了假证,又诬蔑她是吴府旧婢,才害得她被抓走。若金嘉树要怨恨仇人,也该怨恨金柳氏,而不是将金二老太太当成了杀母仇人一般。金二老太太虽说有许多做得不对的地方,但她毕竟是金举人生前敬重的长辈,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金大姑求金嘉树对老娘高抬贵手,资助一点看病的钱。 金嘉树震惊于当年真相,没想到自己的母亲竟然死得不明不白,尸骨至今下落不明。他依然深深怨恨着金二老太太,但金大姑当年好歹有过通知金举人去救妻子的恻隐之心,如今也告诉了他亡母的真正下落,为了表达对金大姑的感激之情,他资助了她二十两银子,还雇人护送她返回家乡。 与此同时,金嘉树也知道了,那所谓埋在京中的生母坟寝,里头埋的其实是继母小柳氏的胞姐柳黛娘。可怜胡家兄妹根本不知道亡母遗骨所在,以为她当真是被父亲胡员外所杀,甘愿成为姨妈金柳氏的帮凶,陷害胡员外呢!金嘉树托麻尚仪打听到胡家兄妹被金鑫夫妻卖了,便自掏腰包把人赎了回来,又资助他们返乡。 金嘉树原想把事情真相用书信告知宫中的姨母许贤妃,却被麻尚仪劝阻。 麻尚仪认为,当年许贤妃还是宫人,千辛万苦把长姐送出宫去,就是盼着她能逃离孙贵妃的魔爪,能与家人团聚的,没想到长姐回到夫家,便立刻“急病”身亡了。许贤妃一边怨恨金家人太过恨心,一边为长姐的死而难过,深悔不该送长姐归家。不过,这事儿她伤心完也就过去了,金举人与金家二房相继身亡后,许贤妃已不再纠结于此事,安排人迁了坟,又派人去守墓,再时不时关心一下长姐留在世上的外甥,内心的伤痛早已平复下来。 可在这时候,若是她知道,长姐当年死得比她所知道的还要惨,连尸骨都下落不明,几乎是一出宫便落入孙家人手中……只怕许贤妃要更加伤心懊悔了!她还不如求一求太后的恩典,把长姐留在宫里呢! 出于对许贤妃的爱护,麻尚仪阻止了金嘉树写信,又将此事上报了太后,最后由太后做主,瞒下了此事。不过太后另行吩咐承恩侯府的人去打听,当年因吴家受牵连,被孙家人抓走的那些女眷,如今是死是活?死了又葬在何处?可惜至今为止,承恩侯府一直未能打听到地方,也没能找回许贤妃长姐的真正遗骸。太后便迟迟不敢告诉许贤妃真相,生怕她悲愤之下,在仇人孙家面前失仪,招来孙家警惕,也为八皇子立储一事平添变数。 另外,麻尚仪又奉太后之命,问了金嘉树的意思,暗中安排人将“金柳氏”坟中的棺木移葬回遵化州老家,假托山民证词,只说柳黛娘当初带伤追赶娘家亲人,没有追上,晕倒在路边,被附近的山民救回家去,包扎治伤,休养了几个月,终究还是伤重身亡了。山民把人葬在附近的山上,直到最近进城,听说了胡员外杀妻案的传闻,才说出了自己救人的事,使得胡家兄妹得以迎回亲生母亲的遗骨…… 这么一来,“金柳氏”坟中只有空棺的原因,也就解释过去了。 金嘉树编的这一套说辞,因为有他给金大姑与胡家兄妹的资助银子,还有金鑫夫妻的不明死因,显得越发真实了。就连他这几年对金梧的处境不闻不问,也有了合理的说法。即使金梧疑心自己父母的死有猫腻,也不能怨“苦主”有仇报仇,毕竟那是害死金嘉树亲生母亲的罪魁祸首。若不是金二老太太撒谎说金举人之妻已死,金柳氏否认金许氏的身份还诬告她,金许氏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金大姑是替老娘抱屈,又孤立无援,才向金嘉树告知了真相。 金柳氏暗害了金许氏,连金举人都被她蒙在鼓里,她没让丈夫儿子知道实情,也十分合情合理。 金嘉树远在长安,身不由己,并非存心要向许贤妃隐瞒实情,只是顺从麻尚仪的安排罢了。 麻尚仪是奉了太后之命,而太后又是在为许贤妃与八皇子着想,同时也是不希望给皇帝添乱…… 金许氏的下落有了线索;坟中空棺也有了合理的解释;所有人都有理由,整件事都合情合理。孙家也好,金梧也好,都没办法再挑剔什么。金梧根本不可能知道当年的全部真相,自然没办法说,从金大姑那儿听说了真相的金嘉树就一定是在撒谎。 皇帝这一方本来没有足够可靠的证人,去“证明”许贤妃的长姐确实离开了皇宫,与住在慈宁宫的许宫人并不是同一个人。金嘉树如今便给了他一个“证人”。虽说这个“证人”金大姑早已死了,可她在生前曾经将秘密告诉了金嘉树,金嘉树便取代金大姑成为了这个“证人”。世上不可能有比他更可靠、更坚决站在许贤妃一边的“证人”了。 这套谎言,直接让许贤妃与孙家人之间结下了死仇。若皇帝还指望许贤妃母子能与孙阁老一家和平共处,那就是做梦了。看好的储君与看重的老臣之间,皇帝会选哪一个?不用想就能知道答案。 麻尚仪将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都没发现有什么破绽,心中暗叹一声,最终还是松了口:“这件事……得等皇上的示下。倘若他当真许你进京,哥儿也要小心行事,千万别惹来杀身之祸才是。” “知道了。”金嘉树微微翘起了嘴角,“对了,嬷嬷可知道当年孙家爪牙到处抓人时,都是什么穿戴?他们抓走了多少人,都是什么身份打扮?您跟我详细说说,我这谎也好撒得更真切些……” 七百一十九章 周家三房的新瓜 海棠自打那天听祖母马氏说起自己将来的婚配,便存了心事,接下来几日,情绪都不是很好。 不知为何,本来天天都会到海家来陪她聊天的金嘉树,忽然又连着两天没出现了。 海棠本来还能跟他说几句心里话,稍稍发泄一下,如今连发泄的对象都没有了,心情越发低落起来。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不该纠结太多。然而婚姻大事是这辈子的她无法摆脱的未来,她穿来这么多年了,居然都没能想到应对的法子,只想着眼下能轻松过一天便是一天,不免要唾弃自己太过颓废了。 就算是上辈子卷够了,这辈子只想躺平,也不能躺得这么彻底吧?好歹也要保证自己这辈子的日子能过得轻松顺心才是。 这么想着,她又努力让自己支愣起来了。 虽说眼下他们一家子还未进京城,不知道她将来会遇上什么样的说亲对象,就算是有心提前布置,也无从着手,但她可以早早设想好自己想要的结婚对象类型,然后在平日的闲谈中慢慢吐露给祖母马氏知晓,好给马氏留下深刻的印象。等将来她听说符合条件的青年才俊时,便会立刻想起自家孙女来。 嗯!没错!海棠认为自己得让祖父祖母知道,她不求将来的丈夫人选有什么高官厚禄、家财万贯,人品性情最重要,得三观与她一致,又没有这个时代男人们常有的通病才行。其实象她祖父海西崖、二叔海长安以及兄长海礁这样的男子,就挺不错的。海家的三个男人都是能过日子的。父亲海定诚生前,性情为人也没得说,与母亲感情极好,目无二色。哪怕是年纪最小的小堂弟常宝岩,刚刚十岁出头,也能看出是个温厚体贴的男子汉了,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母亲、祖母和姐姐,从不会因为家里人宠着他,便任性胡闹。 海棠心想,既然海家人都是这样的性情作风,那么将来长辈们为她择婿时,应该也是照着这个要求来吧?反正呀,她这辈子不求飞黄腾达,只想着无论是在家还是出嫁,都能清清净净过小康生活就好了。 海棠开始在祖母马氏面前说起类似的话题。她当然不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来议论,但可以先吃一吃别人家的瓜,以此引出自己的想法。 周家三房的表妹周怡君,几年前回长安后,姨祖母周马氏就开始为她相看人家了,但相看了几年都没挑好人选。当中虽然也有守孝的因素在,但主要是因为周马氏与周晋林夫妻都不舍得把她嫁给边将人家子弟,生怕一家人好不容易团圆了,又要把孩子往边城送,十年八年的见不上一面。可在长安地界上,将门世家的女孩儿若是不想嫁给边军子弟,又想对方家世好,那选择就不多了。周家三房因为出了马老夫人与周淑仪的事,名声差了许多,当家人周世功丁忧守孝后,曾经想过要起复,又迟迟未能如愿,周怡君的婚事便艰难了许多。 如今,她的两个弟弟婚事都快定下了,她的姻缘才有了点眉目。周马氏特特把妹子马氏请过去帮着参详,马氏回到家,自然忍不住要多说几句的。海棠又私下收到过周怡君、周雪君姐妹的信,知道些长辈们不清楚的内情,也能陪着马氏讨论一番。 马氏有些心疼周怡君:“听说是个读书人家的子弟,祖父辈出过四品京官,可惜死得早了,孤儿寡母回到长安老家来守孝,之后就再也没离开过。父亲是个举人,学问倒还可以,名声不错,但这做儿子的如今还只是个秀才,今年乡试,他连副榜都没上,不知要等多少年才能考上去咧!你姨奶奶就图人家在长安有点子产业,日子过得不孬,家离得近,跟周家大街就隔了两条街,怡君将来嫁过去了,回娘家省亲方便。若是在婆家受了委屈,不必她说话,街坊邻居就能把消息传回来了。可这家世也差得远了些。周家三房虽然名声扫地了,可怡君亲老子好歹也是四品的武官,亲爷爷还是大将军咧!怡君就嫁这么个人,他们也不怕委屈了孩子?!” 海棠问:“若是阿奶觉得不妥当,先前在周家三房,可问过姨奶奶,为什么会选中这么一个人了吗?” 马氏说起这个,就更来气了:“额自然问过了!说是你姨祖母觉得人家孩子读书好,将来有出息!笑话,今年乡试连副榜都没上,哪里就有出息了?!若他这样都算有出息,金家哥儿算啥?吴家哥儿又算啥?!他们咋不跟吴家、金家说亲去?!” 海棠挑了挑眉:“是呀,为什么姨奶奶他们没考虑过金嘉树和吴珂他们呢?金嘉树就算了,家世可能还不如如今这位人选呢,毕竟金家祖父辈没做过官;可吴珂的家世不是挺好的吗?又一向跟周家亲近。别的房头不乐意也就算了,姨祖父那么喜欢读书人,为什么会看不上吴珂?” “他倒不是看不上。”马氏压低了声音,“早年就考虑过的,那时候归夫人还活着咧,嫌弃怡君,又拿马老夫人与周淑仪干过的事说嘴,两边闹得不太愉快。自那以后,周家三房就再也没考虑过跟吴家结亲了,连带周家族里的人都不乐意了。其实吴家哥儿真的挺可惜,哪怕镇国公府和承恩侯府都不想要他做女婿,可周氏族里还是有不少好姑娘配得上他的,他那婶娘作妖,都给作没了。不过如今他若能娶到辛知府的千金,也差不到哪里去。如今他那婶娘也死了,兴许他的福气还在后头咧。” 说完一嘴,马氏便压低了声音,转回了正题:“你姨奶奶倒是不嫌弃那家子,说那家子虽然落魄了,家风倒还清正,待女儿、媳妇都很厚道,不会蹉磨人。他家的名声额也是知道的,额还没出嫁时,在家就听说他们家老太爷是个正派人。传到如今这一代,子孙也颇有风骨。你姨祖父为了他那个宝贝大外甥曾伯清,特地求上门去,央人家举人老爷收曾伯清为学生。人家根本不问曾伯清的家世来历,只考他的学问,发现他根本不肯用心读书,一心只想着回京城做他的侯府大少爷去,张口就回绝了。你姨祖父还埋怨不了人家,只能怪曾伯清自己不争气。” 只要能让曾家兄妹吃瘪,还能不落人话柄,周马氏就对人家十分有好感了。这回还是周世功主动提出要与人家结亲的,周马氏打听得对方的儿子确实为人正派、性情温和,家境也还算殷实,心里便已经肯了一半。落魄些有什么打紧的?等周怡君带着丰厚的嫁妆嫁过去,过几年夫婿再考上举人功名,日子不就能过起来了么? 更重要的是,若是周马氏嫌弃这家人门第不高,回头周世功就要给大外甥女牵红线了,周马氏岂能让曾家兄妹占了这个便宜?! 七百二十章 关于婚配 海棠听到这里,就有些不大赞成了:“就算姨祖父想要把这门好亲事给了曾家姑娘,姨奶奶也不能因为不想让曾家兄妹占便宜,便让怡君表妹嫁过去呀!怡君表妹的终身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没有为了给曾家兄妹添堵,便随便决定她婚配的道理。” 怡君在信里也曾提过,她有些担心祖母是一时上头才会轻率做了决定,心中忐忑不安。不过她母亲曾经细细打听过男方的消息,觉得对方门风不错,劝女儿接受,怡君才没有说出反对的话来,只是心里的顾虑依然还存在。 周雪君、周华君姐妹则认为,周家三房不打算在边军将门子弟中为周怡君择婿,日后周怡君会过上什么日子,就很难说了。将门子弟中,但凡是人品不错又有才干的,十几二十岁就能看出来了,日后只要不是在战场上夭折,前程也是有保障的,运气再差,也有个六七品的官职在,顶多是驻守的地方偏远一些,妻子身上的敕命或诰命却不会打折扣。 可书香人家的孩子,父祖辈有出息,能做官,不代表儿孙们就一定能在科举仕途上考出成绩来。内阁的宰辅们,家中儿孙也有一辈子做白身的,只能花钱捐官撑场面。万一周家三房看中的孙女婿人选日后考不中进士,甚至连举人功名都没有,又没捐官,他的妻子便要比旁人低了一头。将来周氏外嫁女们回娘家走亲戚,聚在一起的时候,别人都是将军夫人,至不济也有个七品的敕命,周怡君却只是个秀才娘子,那岂不是要被人看轻了? 周家的女儿一般都走稳妥路线,在门第差不多的将门子弟中择配,也有许多人是嫁给平民出身的军中后起之秀的。但嫁进读书人家的,当真寥寥无几。周家三房因为有周世功这个读书人在,想要把孙女嫁给读书人,也不出奇,但若是男方本身就家世平平,未来前程又充满了不确定性,连个举人功名都无法保证,这门亲事真的值得去结吗? 姐妹们各有思量,周怡君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她本人对那年轻秀才倒是没什么反感,但也说不上有好感,甚至连面都没见过,都是听祖父、父亲、兄弟和下人们描述的。她自己对男方没有感情,那婚事若是勉强,就没必要凑合了。 海棠小声跟祖母马氏说明了周怡君的想法,马氏若有所思:“大姐虽然厌恶曾家兄妹,但其实更讨厌你姨祖父行事偏心,从来不曾正经为难过曾家兄妹,倒也不至于为了出一口恶气,便非要怡君嫁去冯家不可。但她跟怡君她娘都挺看好这门婚事的,额听她的说法,她婆媳俩好象见过冯家的太太和哥儿,才会觉得怡君嫁过去挺好……” 当然了,马氏对自家大姐的判断力是没什么信心的,不过她觉得周晋林之妻林氏比周马氏要靠谱。既然林氏都认为这门婚事做得,那似乎也不必那么排斥? 马氏琢磨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哂道:“真是的,额作甚要替大姐操心她孙女的亲事?!额自家孙女的亲事都还没着落咧!” 海棠听得笑了:“阿奶,我的婚事不着急。怡君说亲都说了好几年了,一直没个结果,咱们这些亲戚替她多操点心,也是应该的。所以,那家人是姓冯吗?既然是长安城里有名声的书香人家,那表叔公是不是认识?曹爷爷、陆爷爷他们打过交道没有?要不咱们找他们问问吧?” 马氏想想也是:“是了,若是连你表叔公他们都说好,那冯家的孙儿倒也配得上怡君。至于将来的前程……大不了额们给他寻个好先生,带着他好生读几年书,争取早日考中进士好了。他爷爷能做京官,自然是有学问的。可他老子只是个举人,读书就不如他爷爷强了。到了他这一辈,只是个秀才,兴许是他老子自己天赋不如爹,也不会教学生咧?读书科举上头的事,额是不懂的,还是问你表叔公他们才行。” 说着她便打算等晚上丈夫海西崖从衙门里回来,就让他去谢文载那儿打听。只要有个准信,她明儿就能告诉自家大姐,也省得周家三房当真轻率地定下了孙女亲事,误了周怡君的终身。 做好了决定,马氏便把这件事暂时抛开了,看着孙女海棠,不由得犯起愁来:“大姐家里可比额们海家要富贵显赫得多了,可在长安地界上,她孙女想要嫁个读书人,都这般为难。等额们家去了京城,靠不上镇国公府的势了,老爷又只是个小官,无依无靠的,要怎么替你说亲呀?怡君嫁给举人的儿子,额都替她委屈,更别说你是额的亲骨肉。万一你到时候嫁的人还不如冯秀才,那不是剜你阿奶的心么?!” 海棠笑道:“那阿奶进京之后,可得替我好好挑选将来的婚配。其实我也不指望能嫁进高门大户里头去。齐大非偶,若是男方门第比我们家高了,看不起我们海家,将来我嫁过去也是受气的。差不多的人家就得了。我只盼着将来的夫婿是个正派、厚道的好人,对我好,对爷爷、阿奶也敬重,愿意跟我实实在在过日子。只要他能让我过得舒心,哪怕他一辈子不能出人头地也无妨的。相反,若是男方人品不可靠,整天想着名利富贵,挖空心思要往上爬,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都敢用,什么上不得台面的阴私勾当都敢干,又或是三心两意、贪花好色,家里还有恶婆婆和自私小姑子、小叔子,一年到头折腾不休,不能好好过日子的……那就算男方有再好的前程,再大的富贵,我也不稀罕!” 马氏忙道:“这话倒是正理!额和你爷虽说也盼着你能嫁进好人家去,一辈子享福,但要是那家子门风不正,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家,那还不如不嫁。光是跟人斗心眼子,就累个半死了。你别看你姨奶奶嫁得风光,年纪轻轻就有了诰命在身,额跟着你爷爷却到这几年一把年纪了,才做上了敕命夫人,可跟你姨奶奶这些年过的日子相比,额觉得你爷爷比你姨祖父强多了!额在海家吃再多的苦也是享福的。你姨奶奶在周家,外人看起来是锦衣玉食了,其实心都泡在苦汁子里了,现在还难受个没完咧!” 很好,定下了这个基调,以后说亲时,很多事就有了周旋的余地了。 海棠翘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马上又压下去了:“阿奶,你说咱们去了京城后,爷爷会在什么圈子里替我挑夫婿呀?会是周家熟悉的武将人家,还是表叔公他们熟悉的读书人?” 马氏想了想:“这就说不准了,额先前听你爷说……”话音未落,窗外便传来了崔婶的声音:“金少爷来了?咋不进屋呀?” 七百二十一章 扼腕 金嘉树大大方方地进了屋,仿佛没看见海棠怀疑的目光似的,脸上露出几分羞涩,冲着马氏笑得十分纯良:“海奶奶见笑了。方才我原是想直接进屋的,在门前听到您和海妹妹聊家常,担心贸然进门太过唐突,就想着等你们聊完了再敲门……” 马氏一向都喜欢金嘉树,听到他这么说,也没多想。方才她正跟孙女儿聊将来挑孙女婿的话题,再往前说的是周家三房的家务事,金嘉树这么知礼懂事的孩子,又是外姓人,确实不方便插嘴或旁听的。她笑道:“都是自家人,有啥唐突不唐突的?你来家只管进来便是了。” 金嘉树笑着应了声,犹豫了一下,才道:“海奶奶若是想在长安打听谁家子弟的事儿,我也能帮上忙的。” 这意思是他可以帮着马氏打听未来孙女婿的人选。虽然这并非他心中所愿,但好歹有助于他插手海家挑选孙女婿的工作,否则他一个外人,交情最好的海礁又不在家,他想要使什么手段求娶海家的女孩儿,也无从着手。 马氏当然不会真让他帮忙办事:“没事儿。棠棠年纪还小呢,在家多留两年也没啥。”其实她夫妻二人早就商量过,既然打算全家迁回直隶去,那就不能在长安给孙女说亲了,不然将来一家人分隔两地,十年八年都未必能见上一面,孙女在婆家受了委屈,他们也鞭长莫及,无法护上一护,心里怎么舍得? 但这些想法,她就不必在金嘉树面前说太多了。 她只问金嘉树:“这两日咋不见你到家里来咧?可是有啥事要忙?” 金嘉树回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嬷嬷这两日身上有些不爽快,一时顾不上家里,我就帮她老人家多分担了一下。如今她已经没有大碍,我自然就轻松了许多。” 马氏忙问:“麻大姐生病了?咋不跟额说一声?额也好去看她呀!”这两天她光忙着跟儿媳商量,要买什么人回家,又想着麻尚仪近来忙碌,天天都要上镇国公府去,她就没有多问,哪里知道麻尚仪是生病了呢? 马氏顿时有些坐不住了:“她如今没事吧?额这就看看她去!” 金嘉树忙道:“海奶奶别急。嬷嬷吃过药后,已然病愈,今儿一早就出门了。您这会子过去,也见不着她。” 马氏皱起眉头:“她病才刚好,咋又出门了?就算是再要紧的大事,也越不过她的身体去。一把年纪的人了,咋就不知道保养咧?” 金嘉树当然不会实话实说,麻尚仪今天是去都司衙门找京城来的那群禁军去了。林侍卫去了郧阳府还没回来,她想要往京中送信,只能亲自去联系信使。至于金嘉树自己,为了不引人注目,他是从来不会主动上都司衙门找人的,只有信使来金家来找他。 于是他便对马氏说:“我也劝过嬷嬷,但她老人家好象真有什么急事似的,根本不肯听我的劝。我又怕耽误了她的正事,没敢多说什么。不过她今儿出门,还带上了春雨,周小见亲自赶的车,想来不会有事的。等办完了事,嬷嬷就会回来了。我出门的时候,卢婶子正给嬷嬷熬药呢。” 马氏叹了口气:“也罢,麻大姐决定要办的事,你确实不好硬拦。不过回头她回到家,你得多劝劝她,生了病就好生养着,别只顾着硬撑。若是真把身体熬坏了,她想办啥事都办不成了,有什么好处?” 金嘉树应着声,顺着马氏的口风,又聊起了吴珂相看的话题。他当然不会老实说出吴珂与辛家联姻目前遇到的阻碍,只简单说些相看的日期定在哪日,什么地点,然后引着马氏议论一下长安城内城外风景有名的所在,聊着聊着,半个时辰就过去了。崔婶来报说麻尚仪的马车回到了家中,马氏便催着金嘉树回去,又让他帮自己向麻尚仪打招呼,说她一会儿就过去探病。 把金嘉树送走后,马氏才问崔婶,为什么会让他一个人进了正院,却没个人来提前报信? 崔婶红着脸道:“是我疏忽了。方才二奶奶找我去嘱咐买药的事,金少爷就来了。我想着金少爷常来家里做客,早已不讲究什么客套了,便让他自个儿进内院来,我先去问了二奶奶,要买什么药,为何要买药?若是她或小石头身体不舒服,还是先请大夫来家诊过脉再说。我心里惦记着这事儿,一时间就没顾上招呼金少爷,没想到他会站在门外头……” 海棠本来一直不吭声,这时候倒是替金嘉树解释了两句:“方才那情形确实有些尴尬,他听到阿奶和我说的话,哪里好意思敲门呀?不过他也有不对的地方,刚进院子就该开口招呼才对,怎能到了门前再喊人呢?他要是在院子里就叫唤,阿奶和我早就闭嘴了,不可能让他听到这些有的没的……” 马氏嗔道:“知道就好!方才额也是聊顺了嘴,平日里额才不会跟你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讨论这些事呢。你倒是不害臊,仗着是在家里,啥话都敢往外说!” 海棠笑着抱住马氏:“我跟阿奶有啥好害臊的?我想要什么,肯定要跟您说清楚呀,不然将来您和爷爷挑中的人,要是我看不上怎么办?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我才不会因为害羞,就自讨苦吃呢!” 马氏白了孙女一眼,继而若有所思:“说实话,其实金小哥也是个不错的人选。生得俊俏,学问又好,人品性情都没得说,跟额们一家又熟悉,知根知底的……他上头没有长辈,也没有弟妹要操心,只有一个姨妈,长年在宫里也难得见一面。哪家姑娘嫁过去,直接就能当家了,轻省得很。虽说他家里还有个麻大姐在,但麻大姐又不难相处,还能帮衬着小夫妻,有什么不懂的都能指点一二……” 海棠笑笑,歪头看着马氏:“阿奶既然觉得他不错,那方才为何不提呢?反正他正好听到咱们说的话了。” 马氏只觉得孙女如今大了,脸皮也跟着厚起来:“快住口吧!你如今越发不害臊了!要是叫金小哥听见,让他咋样想你咧?!” 见孙女只一个劲儿地笑,好象压根儿就没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可害羞的,马氏忍不住连翻了几个白眼:“给额坐直了!别猴在额身上!热!” 倒是崔婶琢磨了一下,觉得这门婚事还真的可以考虑一下:“太太,金少爷真的不错!有点家底,脾气又好,一向与姐儿相处融洽。姐儿若真的嫁过去,进门就能当家了。况且他家虽说没有长辈照拂,可宫里有位娘娘在,便胜过多少人了?!宫里那位娘娘可是生了皇子的!金少爷的前程根本不用愁!他家还跟吴家不一样,吴家哥儿有了爵就考不了科举了,金少爷还能继续往上考呢!” “难道我不知道他的好处?!”马氏想起就忍不住扼腕,“再好也没用!麻大姐先前跟额说过了,宫里的娘娘替他看好了亲事,是什么名门大户的千金,哪里轮到额们这样的小门小户?!” 七百二十二章 训练新计划 马氏惋惜感叹了几句,也就把这事儿给抛诸脑后了。 金嘉树确实是个挺好的孩子,然而麻尚仪很久以前就向马氏透露过,许贤妃要在京中高门里为外甥挑媳妇,所以马氏心里早就认定了,他不会成为自己的孙女婿候选人,那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反正以两家的关系,海家将来跟金嘉树还会长长久久地保持亲近友好的关系。只要他将来迎娶的妻子别嫌弃海家,能维持好双方的交情,也就足够了。马氏认为自己是个见惯世面的长者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指点一下年轻媳妇呢。 马氏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孙女身上:“棠棠,你的亲事,额跟你爷爷一定会好好挑,肯定会叫你顺心如意的,可你也要老实点儿,别老胡说八道的。额们自家人私底下说说笑笑不打紧,要是叫别人知道你这么口无遮拦,还不知道会咋样嚼舌根哪!阿奶知道你只是亲近自家人,有话直说,对人无防备,可家里随时有可能有客人来,你也多少长点儿心!” 海棠应了,还笑道:“我也只是在自家人面前,才会说话行事无忌讳罢了,什么时候在外人面前失礼过?别的不说,就是谢表叔公和曹爷爷、陆爷爷,也一直觉得我是个乖巧可爱的晚辈呢,我在他们面前可从来没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方才我也是真没想到金大哥会来,这才叫他听见了。不过他在我们家也住过些时日,平日常来常往的,也清楚我的脾气,知道我最爱说笑了,就算听见了什么,也不会往外传的。” 马氏倒是信得过金嘉树不会在外头乱说话,只是拿孙女这脾气没办法。还好,孙女只是在亲人面前才敢这么胡来,在关系稍远些的亲朋好友面前,也是再正经不过的斯文孩子了。 这么想着,马氏也不再数落孙女,只是跟崔婶叹道:“家里确实该添新人手了。只是少了大壮父子俩,葡萄回家备嫁,就不够人使唤了。这回来的只是小金,也就罢了,算是半个自己人,可要是来了外人,或是老爷衙门里的同僚家眷,那可就丢人丢到外头去了。额们还是赶紧买人吧。” 崔婶忙道:“已经找过三家牙行了,有两家都没有符合太太和二奶奶要求的人,但第三家有,只是他家老板娘前儿出城去了,听说明日才能回来。已经跟他家的伙计说好了,等他家老板娘一到家,便会带人来给太太过目。” 马氏点头:“那行,那额就再等两日。这回正院里一定要进人了,最好有一家老小的,万一彩霞(注:马有利家的)一家不能跟着额们回京,额也不至于少了人使唤。棠棠屋里还是要有个细心稳重的丫头帮着打理杂活的。长安媳妇虽说打算等葡萄成了亲后,再把人叫回来侍候,可等到明年,葡萄也是要留在长安的,万万没有嫁给了周小见,还要夫妻分离两千里的道理。与其到时候再添新人,还不如这回一口气把人手给补足了。等葡萄嫁了人回来,还有时间让她手把手地将新人调理出来,省得明年交接时手忙脚乱的。况且长安不在家,二进院里事情多,长安媳妇又要管屋里的事,又要带孩子,未必忙得过来,多个人帮衬,她也能轻省些。” “太太真是处处都为二奶奶设想到了。”崔婶拍了主母一句马屁,便迅速提建议,“跟老爷出门的人,也要添一两个。如今大壮和小刀不在家,马有利父子俩明年都要留下,老爷进京后出门就少了随从,还是提前买人的好。再者,老爷太太进京时,不知是什么章程?是咱们家自己走,还是跟别家结伴?又或是与商队同行?若是要自己走,护卫就得多找几个了,这一路两千多里远,可未必处处都太平无事。” 马氏听得肃然:“你说得很是。年前额们先把侍候的人手定下来,护卫什么的要等明年再说。眼下额也不知道老爷几时才会上京,没法提前跟护卫定时间。若是能与相熟的商队同行,就省事得多了。”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额昨儿听人说,顾将军的家眷好象到长安了吧?顾将军被调去了山海关,早早就赶路进京了,路过长安时压根儿就没顾得上跟额们这些故人打招呼。老爷也是在顾将军离开后才听说了消息。顾夫人带着家人行李落后一步,这会子到了长安,额们怎么也得替她接个风才是!” 崔婶想起自己在顾家也认得几个交情不错的老姐妹,忙道:“我这就打听消息去!” 崔婶急急走了,马氏重新靠向引枕,问海棠:“还记得顾夫人么?还有他家的小姐姐、小哥哥?” 海棠回忆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笑道:“记得是记得的,不过那时候我还小呢,跟他们差着年纪,来往并不多。后来回到肃州了,相处的时间也有限。我主要是跟他家的姑娘见面多些,他家儿子只会跟哥哥打交道,才不会搭理我呢。可惜如今哥哥不在家,不然还能见见老朋友。” 说起孙子,马氏便忍不住开始算时间、估量海礁的行程:“这会子他到哪里了?出了山西没有?” 海棠估算了一下:“估计快进直隶了吧?听说涂将军他们一路都是急行军,每天少不得要骑马跑个二百里路上下,到京城也就是十天出头吧?哥哥出发至今都是第八天了,离京城应该不远了。” 马氏听着便忍不住心疼:“那也太辛苦了!你哥哥从小就没受过这种罪。额们家从肃州一路回来,都是慢慢赶路,何曾走得这么急过?也就是他这几年练骑射练得勤,额才放心让他跟着涂将军走。还有你二叔,都多少年没骑过快马了?他们叔侄俩这会子还不知道如何难受咧!” 海棠倒是觉得,与其担心连续几年都在保持高强度训练的海长安与海礁叔侄俩,倒不如先担心一下他们的马。海长安倒罢了,挂着涂荣亲兵的身份,可以换骑官方驿站的马,海礁以私人身份随行,马匹也不知是如何安排的。他自己带去的那匹固然是好马,可也未必经得起如此高速的长途跋涉呢! 海棠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加强一下自己的骑术了。 不要再满足于长安闺阁圈子里的骑术水平了,她至少得确保自己能连续骑马赶路三五日不会崩溃,不然就得一路坐着颠簸的马车进京了。反正她现在也没什么事情要忙,出城练练骑术,顺道看看秋日的风景也好。 对了,金嘉树将来也是要进京的,也同样要走这两千多里路呢。她顺带叫上他好了。就算他这个读书人受不了射箭练拳的苦,难道还不能骑马出城观个光吗? 七百二十三章 金秋 十月的长安,有着蔚蓝的天空、金黄的银杏和艳红的枫叶,城外一片绚烂的秋景,正是出城游玩的好时节。 海棠借口带着小堂弟小石头出城骑马赏秋,顺道也散了一回心。小石头年纪虽小,但这几年学骑马,技术已经很不错了,只要不是纵马急驰,一个人也没问题。马昌年也骑了一匹马跟来,离他不远不近的,时不时还能指点一下他。有他盯着小石头,海棠就轻松了许多,可以牵着缰绳,操纵马匹不紧不慢地沿着河岸漫步。她今日穿得暖和,还戴了遮挡风沙的帷帽,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有另一匹马慢慢地靠了过来,看到她帷帽纱围后露出的半边小脸,马背上的青年露出了微笑:“海妹妹,你今儿也到灞桥来了?真巧啊!” 巧什么巧?昨天她说要来的时候,金嘉树就在海家做客,不可能没听见她说起今日的出游计划。当时海棠看到金嘉树脸上的表情,就猜测今天可能会遇到他,如今果然不出她所料。倒是金嘉树,大家这么熟了,谁还不知道谁呀?现在装模作样声称今日的相遇只是巧合,也未免太小看人了吧? 海棠斜眼看着他:“这有什么巧的?你今天又不用去表叔公那儿上课,正闲着呢,听到我说要带小石头出城玩,才找过来的吧?要是在别人面前,你搪塞两句就罢了,对我还不能说实话吗?” 金嘉树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咳了一声:“我确实是闲着……心情有些烦闷,看不进书,也没办法沉下心来做文章,便想出城散散心……我想起海妹妹你说,今日要带宝岩来玩耍,便想着过来撞撞运气,看能不能遇上你们。若有熟人作伴,总好过我一个人四处溜达。” 海棠看了看他身后:“你一个人吗?麻嬷嬷就没安排个人跟着你?”文弱书生,学过点花拳绣腿,骑术也是平平,在武风盛行的长安,随便遇到个半大孩子都有可能会吃亏。若是在城里就罢了,他要出城,麻尚仪怎么可能不派人保护?至少也要把周小见或卢尕娃派一个过来。 金嘉树大约也知道自己是个弱鸡,有些讪讪地说了实话:“尕娃跟我过来了,骑马跟在后头呢。” 海棠扫视他身后不远处,果然发现了一个牵着马站在河边柳树下的熟面孔。 她便不再多说了,只扬了扬手中的马鞭,再让他看看自己小马靴里插的匕首:“没事儿。要是真遇到危险,我也不是吃干饭的。” 金嘉树干笑了两声,想想自己这些年的表现,暗叹了一口气,便接受了自己需要喜欢的姑娘保护的现实。 他低声问海棠:“海妹妹,这两日你是不是生了我的气?我天天都去陪海奶奶说话,可你总不在西厢书房,我有话想跟你商量,都找不到人。” 祖母马氏都发话了,除非有要紧大事,否则总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见面私聊,是想挨骂吗? 海棠没有回答,只道:“那天金大哥到我们家时,要是没有听到阿奶跟我说笑的话就好了。阿奶抱怨崔婶呢,明明都把客人迎进门了,怎能因为来的是相熟的金大哥,就让你自己进正院,自己却跑了呢?太怠慢了!就算是家里缺人手,也不能这样做。这回来的是金大哥还好,你素来与我们相熟,不会计较这些,若来的是别的客人,那岂不是丢脸丢到外头去了?” 金嘉树低头轻声道:“是我不对,我进正院后早早出声问好就好了。我真不是故意偷听的。” 海棠则说:“其实那些话让金大哥听见也没什么,我阿奶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怕你听到我口无遮拦的玩笑话,对我会有什么误会。那天你也吓着了吧?我在你面前可没暴露过本性。你大约还以为我是个再乖巧和顺不过的小妹妹呢。” “怎么会呢?”金嘉树忙道,“我知道海妹妹是个再聪明机智不过的人,只是习惯在人前藏拙。外人可能会以为,海妹妹只是个温文娴雅的官家闺秀,可我却知道你远胜于此。世上多的是娴雅闺秀,但又有几个能屡次救我于危难,又总能为我排忧解难呢?我对海哥与海妹妹你说过的话,那般惊世骇俗,你们都不曾露出过异样。如今你不过是几句玩笑话罢了,我又怎会放在心上?”顿了一顿,他又再添上一句,“真的,海妹妹若是为日后的婚姻大事担忧,海哥不在家时,你只管放心与我商量。只要是我力所能及,我都愿意帮海妹妹的忙。” 海棠忍不住又斜了他一眼:“这种事,金大哥能帮我什么忙?” 金嘉树犹豫了一下:“你若是想打听什么人……我比旁人更方便些,还能去问麻嬷嬷……” 海棠直接翻了个白眼:“那我真是要多谢你了。感谢你对我的婚事如此上心!” 金嘉树直觉感到这句话里有坑。他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海棠却已经换了话题:“你方才说自己心情烦闷,才出城来散心……你在烦什么?可是之前你跟我提过的那件事?你这两天想找我说话,也是为了这个?” 金嘉树摇头:“不是。那件事……我已经有了想法,也跟麻嬷嬷商量过了。她赞同我的主意,还派人送信去了京城。接下来,我只需要在家等消息就行了。我原本担心海妹妹你牵挂这件事,会想知道后续的消息,才想去找你的,但这事儿也没那么急……” 海棠眨了眨眼:“那急的是什么事?” 金嘉树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犹豫着该怎么说,等到开口时,却又是另一个不相干的话题:“海哥好象快到京城了吧?也不知道他此行是否顺利?” 海棠盯了他两眼,索性也不追问:“他是跟着涂将军走的,能有什么不顺利的?这世上还有胆敢阻拦涂将军的人吗?就算孙阁老权势滔天,他也不可能直接对涂将军下手吧?” 金嘉树低声道:“京中局势变幻莫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虽说人人都觉得八皇子定是储君,可皇上一日未下旨,此事便一日还有变数。孙家虎视眈眈,纪王世子又不肯消停,传闻中皇上病重,才要急召涂将军进京……涂将军走得这么急,刚与周大将军完成交割,便立刻出发,我真担心京中会有变故,姨母与八皇子会身陷险境。而我远在长安,却什么都做不了……” 海棠默了一默。她从重生的兄长海礁处知道了上辈子的事,倒是笃定八皇子会成为新君,孙家注定败落,但今生有许多事都有了变化,未必还会象上辈子那般发展。而金嘉树不象他们兄妹有情报优势,会生出担忧,也是人之常情。 她语气放软了些:“没事的。涂将军是皇帝心腹,若当真形势危急,他不会一直滞留长安与周大将军办交接。况且皇上病重,太后娘娘却还能主持大局,内阁也还有忠臣在。孙阁老势力再大,没有名分,没有兵权,便不敢轻举妄动。你只管安心,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呢。” 七百二十四章 看穿你的心 海棠敢笃定,是因为她知道纪王世子成不了气候,孙家上辈子占尽优势都造不了反,更何况是衰落之势已显的今生?他家也就是仗着皇帝的偏爱与庇护罢了。可即使是在孙家风光无限的上辈子,皇帝在临终前也是下定了决心,要将孙阁老踢出内阁,免得他再碍事的。 如今周太后、周家都还在,周四将军便在禁军任职,涂荣回京后,将会与颍川侯联手执掌兵权,后者更是与孙家反目成仇,断不会为其张目。孙家出了一个有通敌叛国之嫌,还疑似纵火害死了皇后皇子的孙永柏,名声早就大不如前了。就算是从前见他家势大,主动攀附上来的墙头草们,如今也不可能再跟着他们一条道走到黑。孙家连纪王世子都拿捏不住,还指望能拿捏谁? 海棠并不认为,这辈子孙家还能做什么,形势已经非常明显了。所有人心中以为的天大风险,不过是因为孙家曾经掌权数十年,仿佛是个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给人一种虚幻的强大感,实际上那不过是个纸老虎罢了。 可金嘉树面上却始终有着惴惴不安:“若我在京城,还能随时知道最新消息,必要时也能帮着出一把力,不象如今,除了呆等消息,什么都做不了……哪怕我能出主意,信送到京城也得花上十天半月的功夫,就怕已经来不及……” 海棠没法多说什么,只能道:“京城里有那么多能人在呢,你怕什么?皇帝始终大权在握,只要他说一句话,孙阁老名望再高、权势再大,也得丢官去职。如今只看他狠不狠得下心罢了。退一万步说,皇帝始终狠不下心处置孙阁老,一旦有个万一,宫中还有两个皇子在呢,太后会主持大局,内阁也不是没有忠臣,朝中百官大多数人也要讲究个规矩体统,不可能越过一位将近成年的皇子和一位大行皇帝属意的皇子,迎宗室子弟入宫继承大统的。 “孙家还能自己造反不成?就算他们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本事,总不能靠着他们养的几百死士干这种杀头的买卖吧?到头来会坐到龙椅上的,依然是皇帝的子嗣。七皇子与八皇子兄弟和睦,不管最终上位的是谁,都不可能任由另一人被人所害。更别说七皇子就住在慈宁宫,太后又与许贤妃同心同德。禁军如今还是掌握在皇帝的人手中,这就更保险了。” 金嘉树苦笑道:“海妹妹你说得十分明白,比麻嬷嬷跟我说的更清楚。只是,道理我都懂,我心里却还是忍不住会担心,谁叫我离得太远,消息又来得太晚呢……” 呃……这种事就没办法了。金嘉树总归要自己想明白的。 海棠沉默了一会儿,便开口道:“你要是实在害怕,也可以跟麻嬷嬷说,想要去更靠近京城的地方待着,书信来往也方便些。只要你不进京城,想来皇帝是不会在意的吧?只是这么一来,你就得尽可能行事隐秘了,千万别让孙家的人知道你在那儿,否则他们走投无路时,狗急跳墙,抓了你去做人质,逼迫许贤妃答应些什么,那就不好了。” 到时候许贤妃再难过也不可能答应孙家什么的,倒霉的只会是金嘉树。海棠心里并不赞成他这么做,可他要是一直挂心京中的事,没办法静下心来读书,那继续在长安待着,也没什么意义。 金嘉树深深看了海棠一眼:“海妹妹,我发现……你我总是能想到一处去。”这莫非就叫做……心有灵犀? 海棠脸上却只是淡淡的:“你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我要是还猜不出你心里的想法,岂不成了傻瓜?又怎么好意思说,你遇到难处了,可以来找我商量?” 金嘉树顿时红了脸,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海妹妹你……真是直率啊……” 海棠撇嘴:“我这是把你当自己人,才不跟你绕圈子。你要是不习惯,那我就继续象以前那样,说话含蓄一些好了。” 金嘉树咳了一声:“不不不,这样挺好的……”这样比较省时省事。他也觉得,若与海棠交谈时,能少些暗示、引导,有话只管照实说,也算是他与海棠关系比旁人更亲近的证明。 本来,海棠已经知道了他最大的秘密——尽管她本人可能没发现——那是连海礁都不知道的秘密,她与他本就比旁人更亲近了,说话少些顾忌,也是应该的。 金嘉树心里有些暗喜,转头看向远方的蓝天白云,只觉得今日的秋景格外美丽。 海棠则盯着旁边的河水发了一会儿呆,才开口问:“你想进京?” 金嘉树知道她肯定察觉出来了:“是的,我想去。” “麻嬷嬷不会答应的吧?”海棠回头看他,“不是说皇上为了阻止你进京,甚至不惜让辛知府在乡试榜单上动手脚吗?他怎么可能答应让你去?没有他点头,你想私自去,也无人护送。就算找到可靠的商队,麻嬷嬷他们也不会放你走的。你不可能瞒过他们行事,那就是……拿金梧为借口吗?” 金嘉树心中再一次暗叹海棠的聪明,海家兄妹似乎总能看穿他的心意。他微笑道:“金梧进京,与孙家勾结,确实会为姨母带去麻烦。我想帮姨母的忙,为八皇子顺利立储出一分力,这也不算是借口吧?皇上不乐意让我进京,是怕我会给姨母添麻烦,但只要我的存在对姨母有利无害,皇上就没理由再拦着我了。只要他不再打压我,我有信心,下科乡试,必定会高中的!” 海棠低头想想,觉得这个思路没毛病,只是需得提防孙家那边的暗算。 不过,金嘉树若是真的去了京城,还有必要回长安来吗? 她提醒了他一句:“要是真的回京了,记得问清楚,你是要回长安来参加乡试,还是把户籍迁回直隶,三年后直接参加直隶乡试?如果能直接留在京城考试,你就不必再回来了,省得再奔波劳碌。” 金嘉树犹豫了一下,才应了一声:“哎。”接着顿了顿,又说,“我进京之后,若是正事办完,日子稳定下来了,会替海妹妹你打听合适的人家了。等到明年你们一家进京,我就能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海爷爷、海奶奶,绝对不会耽误了海妹妹的终身大事……” 海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种事用不着你操心!你成天琢磨着要把我嫁给谁干什么?!这与你有什么相干?!别象个呆子一个多管闲事!有这闲功夫,你还不如去打听一下许娘娘替你找的那位千金,看人家性情脾气好不好相处呢!到时候你只管忙活你自己的事,买房子买地,布置新房、做衣裳打首饰……随便你干什么。放心,等你娶亲了,我们家会奉上贺礼的。就算赶不上你的婚礼,我到了京城也一定会补上!我可不是没有礼数的人!” 说罢她懒得再跟金嘉树啰嗦,直接纵马加快速度,丢下他往前方奔去。 七百二十五章 提点 海棠直接骑马跑到了小石头的身边,开始指点他各种骑马的小技巧,又跟着马昌年学骑在马背上用各种不规则姿势射箭的决窍。 金嘉树纵马跟了过来,只能在旁一块儿听,能学到几分本事不好说,可他心急着想要与海棠再次单独交谈,却始终没能找到机会,只能在心里暗暗着急。 直到吃午饭的时候,他们在附近的村庄里找到一处茶摊,趁着马昌年去要热水泡家里带来的汤饼,而小石头又跑去喂自己的爱马时,金嘉树才好不容易挤到了海棠身边,低声解释:“海妹妹别生气,我……我就是怕你们初到京城,不了解那里的人,海爷爷和海奶奶会因为听信旁人的话,轻易为你定下亲事,误了你的终身,才说可以帮忙打听的话。我没有插手你婚事的意思。你若是不高兴,我……我再也不会在海奶奶面前说这样的话了,行么?” 海棠睨了金嘉树一眼,只觉得槽多无口:“你就算真能进京,也只是初到京城罢了,未必有多少机会在人前出现,更别说是在外头随意结交朋友了,不如我爷爷是正经进京做官去的呢,能光明正大与人交际,你凭什么认为你替我打听到的人就是稳当的,而爷爷阿奶就一定会听信别人的话,轻率决定我的婚事,误了我的终身?” 金嘉树哑口无言。 海棠又道:“还有,你以为你进了京城,就能想做什么做什么?想打听消息就打听消息?你是以为自己手里那点金银能办很多事,还是觉得麻嬷嬷他们什么事都愿意帮你办?你还是安分点吧!真到了京城,你便是别人砧板上的肉,生死荣辱都握在他人手中,还不如在长安时自由呢!但凡你私底下去做了什么事,兴许消息马上就传开了,有无数居心叵测的人在暗中盯着你,就等着给你使坏呢! “别以为你姨母就一定会护着你。对于她和她背后的人来说,再也没有比她儿子更重要的事了。若是你的所作所为会对她儿子不利,她肯定要先保住儿子。你只是她的外甥而已,难道指望别人把你当亲儿子一般看待,无论你想做什么,都能由得你胡来?!” 金嘉树听得低头无言。他知道海棠是好意在提点他,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对“姨母”过于信任了。不管他心里对她有多么的思念与孺慕,事实上她绝对会将八皇子看得比他重百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妨碍八皇子继位为新君,所有拦在他面前的障碍都必须被除去,哪怕那是他异父同母的亲兄长! 金嘉树正是因为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才会觉得自己进京,有望为自己争取到一个更合心意的前程。他明明早就打定了主意,怎的如今在海棠面前,就忍不住说起大话来呢? 不……他其实并不是真心想要替海棠打听什么婚配对象的消息。他会主动提出要帮忙,只是怕海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给海棠决定了婚事,而他想要阻止都来不及罢了。若海家二老真的让他去打听,他肯定会“打听”到一些不妥当的事,阻止海棠嫁进别人家的…… 金嘉树抬头看着海棠,面露羞愧之色:“海妹妹,是我错了。多亏你提醒我,不然我定要犯糊涂的!你放心,我必定会谨慎行事,绝对不会落人话柄。” 海棠见他听劝,神色放缓了些:“你别嫌我说话不客气就好。其实……你若不进京,等着京里的长辈安排好一切,再通知你进京,那是最稳妥不过的。你何必非得冒那个险呢?若是有个万一,你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那又是何苦来?!” 金嘉树正色道:“若是事事都听从长辈安排,我即使将来再有出息,也没有底气违背长辈之命,因为我的一切都是别人赐予的。只有我凭自己的真本事帮上了忙,立了功劳,让长辈知道我不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我才能……向长辈提出我的请求,求得我想要的东西。” 海棠眨了眨眼:“你想要什么东西?” 金嘉树看着她,低声道:“我……其实想要的不多。我不指望有高官厚禄,名利权势,只盼着能有个体面的功名身份,有一处安逸的小宅子,娶得自己喜欢的姑娘为妻。我不想卷进朝廷争斗之中,也不追求什么富贵名望。简单、安稳的小日子,就是我最想要的了。姨母一心盼着我能考取进士功名,日后有望入朝为官,甚至是执掌权势,象如今的孙家一般风光,但又不象孙家那般惹众怒。我知道姨母是好意,但那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人生在世,若得到的都不是自己想要的,想要的却始终得不到,万事皆不得舒心顺意,那即使有再多的富贵,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海妹妹,你觉得我这话说得对不对?” 海棠将视线转移开了:“话是对的,不过你要是真的打算对你姨母说这些话,那最好提前认真想清楚,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做出选择之后,你真的不会后悔吗?” 金嘉树抿了抿唇:“不会后悔的。我已经想得够清楚了。我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 海棠不吭声了,双眼只看着不远处正与爱马玩耍的小堂弟,又转头去看正与茶摊摊主说话的马昌年,就是不看金嘉树。 金嘉树迟疑了一下,又道:“海妹妹放心,我会跟姨母说清楚,不会让她产生误会,牵连了不相干的人。就算姨母真的恼了我,从此收回对我的照拂与爱护,那也只是我一个人的事罢了。” 海棠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这真是你一个人的事吗?!如果真是不相干的人,又怎会被你牵连呢?!” 金嘉树怔了怔,心下隐隐有个猜想,连忙就要追问,马昌年却在这时候提着茶壶过来了:“姐儿与金少爷先喝口茶润润喉吧,汤饼马上就好了。” 海棠道:“你把茶放下吧,我们自己斟就好。你去把小石头叫过来,别只顾着跟马玩耍了,赶紧吃了午饭要紧。不然一会儿天色晚了,咱们就该回家了,他还要不要继续骑马玩耍了?” 马昌年应声而去。金嘉树正要张口,就被海棠一眼瞪了过来:“金大哥,你还是别再说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你还是先回家去,把自己要做的事情想清楚吧。别因为一时冲动做了决定,日后反悔了,又埋怨自己,埋怨别人,日子都没法好好过了!” 七百二十六章 挑人 简单的午饭过后,小石头便急不可耐地翻身上了马,去了自己想去的另一个地方。 海棠与金嘉树跟在他后面,马昌年与卢尕娃又跟在他们后面。等到了地方,卢尕娃也加入到了指点小石头骑射技巧的行列,马昌年与他也有说有笑起来,两人甚至还聊起了边城的生活。 卢尕娃从小在长安城里长大,最远只去过城外几十里的山脚村庄,虽然也是军户子弟,但个人能力不如周小见突出,家里参军的名额早就给了叔伯家的堂兄,寡母卢婶又不乐意让他另谋军职,认为自己若能和儿子一起,一辈子在城中替人做事,就足够安稳满足了。卢尕娃孝顺,事事都听从母亲的安排,但心里对外头的世界还是颇为向往的。母亲不在眼前的时候,他就想找人打听边关的事,边听边想象着去世的父亲生前看到的是什么样的风景。 卢尕娃、马昌年与小石头三人自成一个小圈子,倒也相处融洽。而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海棠也不想继续与金嘉树纯聊天了。难得出一趟城,就该让时间过得更有效率一点。 于是她也开始教导金嘉树一些骑马时省力的小技巧,或是领着他加快一点跑马的速度,告诉他各种意外情况应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去应对,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好自己,减低风险。哪怕是骑马骑累了,两人下马寻地方休息,海棠也会抓紧时间,给他示范一些遇到他人袭击时自卫逃脱的技巧,以免他进京后真的遇到什么坏人,护卫却无法时时跟在他身边,使他孤身落入险境。 金嘉树本来还想继续与海棠聊天的,没想到根本抽不出空来。海棠教他的都是十分实用的东西,若他不好好听好好学,就未免太辜负了心上人的一片好意。可若他好好听好好学了,想要再聊些什么私密的话题,就没时间了,气氛也不对。不过,这好歹是能与海棠单独相处的机会,他略一纠结,便十分配合地认真学习起来。 随行而来的其他三人都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马昌年甚至还两度跑过来帮着海棠做示范,又拉着卢尕娃演示应对袭击时反击、逃脱的动作,十分用心。倒是小石头,说话有些过于直白了,看着金嘉树略有些狼狈的模样,便凑在姐姐耳边,用金嘉树能听见的声量,“小声”嘀咕着:“金大哥不行哪!他这身手还不如我呢。要是遇到危险,岂不是还要指望姐姐去救他?” 海棠心想自己都救过金嘉树不止一回了,早就对此习以为常。金嘉树本就是文弱书生,难道她还能指望他在埋头苦读的同时自学成材,成为武林高手吗? 海棠的情商比自家堂弟要高得多,她告诉小石头:“金大哥是因为从小被后娘亏待,吃了许多苦,身体不好的关系。他根基没打好,长大后就得花更多的时间去调养,才能拥有象一般人那样健康的身体。你小时候也生过大病,身体底子比旁人更弱。若想要象二叔、哥哥那样,做个身体健壮又文武双全的人,就得乖乖听话,每天吃饱睡足,还不能偷懒,必须苦学苦练才行。” 小石头乖乖受教:“姐姐放心,娘每天都盯着我吃饭呢。我的身体早就好起来了!” 海棠笑着摸摸他的头:“除了要锻炼身体,你也别忘了读书。光是身手好,没有谋略,那就算不上人才,只是个莽夫罢了。你不是说,要做大将军么?” 小石头苦笑着皱起了小脸,拉长了声音回答:“知道了——” 因担心天黑得早,太阳偏西的时候,他们一行人便骑马打道回府了。到家门口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海棠在家门前与金嘉树道别,带着小石头进了门,却看到前院站着许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都规规矩矩地排着队,束手低头。客厅里有人在说话,听声音是一男一女,听着都挺陌生的。 海棠猜想,这是人伢子带着人来给祖母和二婶挑选了。只是这事儿之前就说好了会在今天办的,本该在午前结束,怎么拖到这会子? 客厅里的人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不一会儿,崔婶便走了出来:“姐儿和二哥儿回来了?太太和二奶奶都在屋里呢。二奶奶问二哥儿玩了一天可累了?若是累就先回院里歇息,不累就进屋坐坐。二奶奶正想给二哥儿挑一个小厮,二哥儿也亲自瞧瞧,省得长辈们选中的人不中你的意。” 小石头听了,忙道:“那我是得亲自瞧瞧才行!”他不是没有过小厮,但家里曾经给他做过玩伴的小厮,崔小刀其实是海礁的小厮,锁柱是跟着他爹海长安的,都不是他的人手。如今母亲要给他专门挑个小厮,每天陪着他读书玩耍练武,他当然得挑个合眼缘、脾气又相投的才行。 小石头蹦蹦跳跳地进了客厅,海棠索性也跟了进去。 客厅里,马氏端坐在正中的主位上,二婶胡氏侧坐在旁,正看着站在屋子中间的几个仆人,牙婆牙人都站在边上。牙人低下头盯着眼前的地板,不敢四处乱看,牙婆则在为两位大主顾介绍那几个仆人的情况。 “这邱树根一家子都是老实人,再懂规矩不过了。他们原是在京城的皇商人家当差的,不是家生子,就是年轻时夫妻俩投身进去,又在主家生了孩子,一家子都在那家里做事了。”牙婆压低了声音,“他们原本侍候的是一位少爷,是家里得宠的姨娘生的,本来不打算插手家里的生意,可他读书读不出来,又不甘心一直叫嫡兄压在头上,便让姨娘哭着闹着,非要老爷答应让他也跟着商队出门见世面,做大买卖!家里老爷拗不过,就让他跟着商队的掌柜出门历练,姨娘还安排了两房家人和两个大丫头跟他出来,就怕他在路上受苦。可谁成想,这位少爷就压根儿不是做生意的料呢?!” 这位皇商家的娇少爷一路从京城到长安来,路上娇生惯养,又眼高手低,闹过多少夭蛾子就不提了,他到了长安后闹的笑话,就连马氏也听过些风声,好象是被什么人骗了,不听掌柜伙计们的苦口良言,花了大价钱,买到了假货,差点儿让整个商队都白跑了两千里路,还欠下了本地商家的债。 那位皇商老爷收到掌柜的信,吓得立刻亲自跑过来收拾残局。虽说债务最终还是消了,也进了一批质量还可以的货,多少能弥补些损失,但他不敢再对爱妾之子交付信任,立刻把人送回京城不说,还迁怒到他身边的人身上,把两房家人和两个大丫头都在长安发卖了,根本不打算带回京城再处置。 牙婆告诉马氏与胡氏:“这说来也是无妄之灾。另一房家人机灵,早就看出形势不对,悄悄儿在长安里巴结讨好了别的财主,这头一被发卖,那边已经有人把他们买回去了。就剩这邱家人,都是老实巴交的性子,老老实实在我们这里待着,就等着太太、奶奶这样善心的主顾买他们回去呢!” 七百二十七章 邱家 马氏低声跟胡氏商量了一会儿。 海棠就站在边上,隐约能听到她们的对话:“看长相确实象是老实巴交的人。” “方才问过了,规矩都懂,官话也说得好,当家的男人还会几招拳脚,兼任个护院没问题。” “儿子有几分机灵,闺女生得寻常些,但看着挺安分的。” 这邱家人一共是四口人,中年夫妇邱树根夫妻俩,再带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儿子十七八的样子,女儿也满了十五,生得都是平头正脸的。女儿长相不算出挑,也不是机灵会来事的性格,在原主人家是个单纯的丫头,主要做的是不太精细的杂活,因此没有被娇少爷收用过,被发卖时,也能与家人一道,不至于被拆开了当作美婢卖高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一种幸运。 马氏方才已经听牙婆说过了,邱树根会一点武艺,能赶车会养马,一般的跑腿办事也没问题;他老婆邱家的在原主家是负责浆洗衣裳的,还会一点厨艺,只是比不过另一房家人里的女人,那位是个专职的厨娘,因此邱家的原本只是在厨房帮忙打打下手罢了,针线活她也能做,但不算精通;他们的儿子邱百,从小跟着父亲学,父亲会的东西他都学过一点,只是不如父亲精通,做个长随还是能胜任的;至于女儿,目前用的名字是小果,丫头该懂的技能她都会一点,但都不算出挑,胜在老实听话。 这一家四口,论技能不算特别出众,但由于本身就是京城人士,对京城的情况比较了解。其中邱树根从前是跟着老爷出门的长随之一,因为人比较老实,不够机灵,始终升不上去,年纪大了,才会被安排到少爷身边当差。但作为京城皇商当家人曾经的随从,对京中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估计也知道不少官场上的消息,对海西崖应该有不小的用处。 马氏犹豫了一下,便把这一家四口都买下了。价格不便宜,但买回来的人有用,这笔交易就是划算的。就是找京城来的商队打听那头的消息,花的钱也不止这个数呢! 牙婆牙人都露出了欢喜的表情。说实话,邱家人并不好卖,他们不了解长安本地的规矩,说话口音与本地人相异,长相寻常,技能平平,不肯与家人分开,心里还总惦记着故土,偏偏身价又高,长安城里的富贵人家等闲不会买下他们,嫌不划算。 牙婆都想过,再卖不掉,就要把人强行拆开来卖了,只要把邱家的两个男人分别卖给不同的买家,剩下两个女人就会乖乖听话了。不过他们要是真的这么做,就得提防邱家父子不肯服软,凭武力反抗,打伤牙行的人,惹出乱子来。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官宦人家愿意出这笔银子,他们当然要赶紧应下,免得节外生枝了。 邱家的当家男人邱树根听说自己一家都被留下了,不必与亲人分离,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回头看向妻子,她也是热泪盈眶。 他们对新主家没有任何意见。就算品级不高,地方上的六品官员也足够体面了。他们的旧主是皇商不假,但背后的靠山不算硬,遇到真正有权势的官员,根本直不起腰来。这海家据说与镇国公府关系密切,这靠山可比旧主皇商家的靠山要硬得多了。 邱家四口人当场便给新主母磕了头。马氏受了礼,便命他们退到屋外去,在院子里候命。 她还没买够人呢。孙女这里还需要人手使唤。那名叫小果的丫头略有些粗笨了,就算海棠没有开口,马氏也不认为孙女会乐意在身边留这么一个丫头,还是自己留在屋里侍候吧。 马氏与胡氏早就商量过,这回要买人也好,雇人也罢,就尽量挑那些有京城背景的,至少也得是在长安没有至亲骨肉的,好方便他们明年带去京城。牙婆牙人知道她们的需求,才会第一时间荐了邱家的人来。这也是因缘巧合了,否则正常情况下,在长安哪里有那么容易买到京里来的仆从? 牙婆又引了几个年纪不大的丫头来给马氏瞧,马氏顺道让海棠也亲自挑一挑。不过海棠看来看去,都觉得这几个丫头与自己没什么缘份。 她们当中有的长得俏丽,但看眼神就知道不是安分守己的类型;有的长相寻常,但思想上照样心慕富贵,两只眼睛只往马氏、胡氏与海棠头上、身上、手上的首饰瞧,连她们穿的衣裳,也十分关注,却根本没留意到三人的表情喜怒;还有人长相不好不坏,但整个人钝钝的,说话结结巴巴,答非所问,就算牙婆一再夸她们“老实听话”,海家的女眷们也不想花时间去慢慢教导了。 最终她们一个丫头都没挑中。牙婆倒也不着急,有邱家四口人,今日便算是开了大单,旁的都是白赚的。 与她同来的牙人倒是给她们荐了另外两个人:“有一对母女,姓李,没有卖到咱们牙行里来,但那家牙行与额们倒也相熟,额听那牙行里的经纪提过,说是京郊村子里的人,跟着家里的男人到长安来谋生,男人不争气,好赌,为了还债把老婆闺女卖了,母女俩整天哭天喊地的,恨不得寻死。太太奶奶们若有兴趣,也可以打发人去问一问。她们听说也是好人家出身,最怕被卖到不干不净的地方去。若是能到府上来做丫头婆子,将来还有望回归家乡,倒是她们的造化了。” 胡氏闻言忙问:“她们还想回家乡?是家里还有亲人么?若是她们到了我们家里,又去了京城,该不会就直接被亲人赎回去了吧?我们是为了添人使唤,才想买人的。若是人只能在家里待上一年半载的……” 牙人忙道:“奶奶别担心,应该不至于。听说她们家里早就没人了,不然也不会变卖了房子田地,跟着男人到长安来谋生,只是心里念着故乡罢咧。” 马氏问了那家牙行的地址与经纪的性命,牙人道:“小的这就回去给他传话。太太什么时候方便,只管吩咐小的一声,小的让他立刻带人来给您过目!” 马氏便道:“既如此,明儿午后就过来吧。” 事情定下,马氏便打发牙婆牙人离开了。在崔婶出门去唤邱家人进来的时候,她转头告诉家里人:“邱树根就跟着老爷出门吧,他老婆可以先跟着彩霞干活,额们也问问她,京里浆洗衣裳是不是有什么规矩,该学的就早些学起来。他家的小子叫邱百,日后就改名叫百胜好了,平日先跟着学几个月规矩,若是老实,日后就让他跟着宝顺出门;闺女小果,额看她今日穿的是绿衣裳,就改名叫翠果,先在上房里侍候。等额见了那李家母女,再决定要不要把她们安排在棠棠身边。” 胡氏没有意见,小石头立刻就跳起来,跑出去看他未来的长随了。海棠也赞同祖母的分派。不过她有一点不解:“阿奶,我以为你们今天午饭前就该把人挑好了,怎么会拖到这会子的?外头天都要黑了!” 七百二十八章 吉祥物 说起这件事,马氏的表情顿时就严肃了起来。 她压低声音道:“额一会儿再告诉你。” 说话间崔婶就带着邱家人进来了,海棠见状也闭了嘴,看着祖母马氏给新来的邱家四口人训话,改了他们的名字,又各自安排了差事,再命马昌年媳妇给四人安排干净的新衣裳以及住处,便把人打发下去了。后面的事,崔婶自会料理妥当。 新人暂时还需要教导,马氏就把马婶暂时派给了儿媳胡氏,自己带着孙女海棠回了正院上房。不一会儿,崔婶便带着翠果过来磕头了。马氏让她带着翠果先去认地方,顺便准备开饭,自己则拉着孙女在里间说话。 马氏告诉海棠:“你姨奶奶那边给额送了信来,唤额过去商量事儿。额还以为,又是怡君的婚事,结果没想到是别的……” 镇国公昨日把周家三房的周世功唤了过去,聊了半天的功夫,周世功回家后,难得地跑去了正院,与妻子周马氏说了半晚上的话。 镇国公收到了周四将军从京里送来的家书,后者在京城收到风声,说皇帝可能会起用一两名周家人,多半是正值壮年又有官身的家族成员,但并非嫡支,本身又不是特别有威望有能力的那种。皇帝打算把人安排到兵部任闲职,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向外界表明,他要重用周家人了,他对周家十分重视信任。 可事实上,被调入京城任职的周家人,根本不可能掌握什么实权。周家成员里,有一个周四将军能在禁军任职,就已经是皇帝能容忍的极限了。他心里对周家还是不喜的,只不过现实情况逼得他必须为继承人扫清所有障碍,要尽可能为继承人争取到握有强大兵权的强力盟友的支持。 周家长期被孙家针对,京城权贵朝臣受孙派影响,习惯性地看低周家,提防周家,若不多调几个周家人进京任高官,皇帝根本没法证明自己与周家已经化干戈为玉帛,周家已经是自己和新君的铁杆支持者了。皇帝也担心朝臣们有眼无珠,小看了周家,便顺道连周家支持的八皇子也不放在眼里,平白为新君继位之事增添变数。 皇帝要利用周家为新君保驾护航,便要给周家足够的保障与利益,才能说服周家人为他卖命。调周家人入京任高官,就是他给周家显示的“诚意”了。虽说这“诚意”太水,可皇帝给了,周家人就得收下,要顺杆儿爬上去,真正成为皇帝的盟友才行。 兴许皇帝也有几分把人扣下做人质的意思,免得周家家族根基远在长安,势力遍布西北,便不把京城的夺嫡纷争放在眼里,有意坐山观虎斗,等各方势力斗得两败俱伤,再打着周太后的旗号收渔翁之利。 可即使如此,镇国公与周家全族还是要忍下这一时之气的。 上回周家违背祖训,参与夺嫡,因为遇上个心胸狭窄不知感恩的德光皇帝,便吃了三十多年的亏,虽说靠着自力更生,撑住了大局,但这样的罪,他们不想再受了。哪怕是冒险再谋一回从龙之功,周家也想要摆脱目前的困境。无权的闲职也好,明为提拔实为人质也罢,周家都认了。只要能让整个家族重新回到这个国家的权力中枢,日后能继续安安稳稳地坐镇西北,他们不会计较这一时的荣辱得失。 镇国公打算让周世功去做这个“人质”,前往京城任职。周世功本就是正经科举出身的,有同进士的功名,也任过地方文官。虽说他名声不太好,继母曾经犯过事,但由于涉及宗室,孙家又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孙永柏涉案,因此当年马老夫人的案子被朝廷封锁了消息,并未大肆传扬开来,只有朝中部分高官知情。周世功是因守孝丁忧辞的官,本身并没有入罪,这几年来,皇帝也没有迁怒的意思,估计不会反对用他。他不是镇国公府嫡支子弟,但与嫡支关系还是相当亲近的,作为人质的份量也足够了。 周世功去了京城,不需要做什么,只是在兵部占个位置就行了。他可以在京城继续过在长安时的生活,每日去衙门办公,回家召集几个清客闲谈。只要他不插手军务,不参与党争,随便他干什么都可以。 周世功颇有几分意动。他这几年虽然闲赋在家,但心里不是不想起复的。虽然当年说过气话,表示自己不想继续做官了,回家带孙子去,可做了几十年官,他怎么可能轻易适应在家养老的生活?!如今他异母弟周世成也无法起复,因着他关照外甥曾家兄妹,连一向顺服的妻子都敢跟他争吵了,过去一向捧着他的清客们也都四散而去,他总觉得是因为自己不能做官,少了底气之故。为了重拾一家之主的尊严,也为了洗刷继母幼妹犯罪给自己带来的耻辱,他愿意出山做官,也算是向家族以及西北边军的所有人证明,自己无愧于将军之子的出身,自己的父亲也依然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 周世功一心要去证明自己,已经决定了要接受皇帝的任命,可周马氏却不是这么想的。 她一辈子都生活在长安,几乎就没有离开过家乡,如今年纪又大了,生活安稳下来,儿子媳妇和孙子孙女都陪在她身边,连女儿女婿也有望调回长安来了,在这种时候,她怎么舍得离开,跟着丈夫去陌生的京城生活?! 她在长安已经不需要巴结讨好什么人了,也没有交际往来的需求,人情往来的事都交给儿媳去办就行。可若是她跟着周世功进京,岂不是又要重头再来,在交际场合里低声下气地讨好丈夫上官的家眷?!一想到那种日子,她就忍不住拼命摇头了。 周马氏将妹妹马氏请过去,诉了半天的苦。她无论如何也不想跟着丈夫进京,但又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去,否则他在京城的生活要交给谁照顾?管家和仆妇只能把人侍候好,交际往来却必须由主母出面。她若不去,就得给丈夫纳妾,还得是贵妾才行。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最好的办法,是说服周世功打消主意。周氏族中合乎要求的人也不是只有他一个,换别人去也是一样的。至于周世功想要证明自己,洗涮继母幼妹给三房抹的黑,周马氏也是认同的,但她认为儿子周晋林在军中表现优异,早晚能做到这一点,不必让老父老母千里奔波,往京城去做一回吉祥物…… 马氏说完后,便忍不住对孙女海棠吐槽道:“额看你姨奶奶就是犯了懒,才会阻止你姨祖父办这件事。这是镇国公吩咐的,对整个周家和西北边军都有好处的正经大事,能交给你姨祖父去办,是看得起他,他凭啥拒绝呀?你姨奶奶真是糊涂了!既然你姨祖父进京是任的闲职,皇上又不想让他掌权管事,那他还跟人交际个啥呀?!白天去衙门办差,夜里回家关起门来过日子,别家的饮宴、聚会与他有何相干?他的家眷又用得着巴结讨好谁?不理人才好呐!” 七百二十九章 好心 海棠亦有同感。 不过,她也能理解周马氏的排斥心理。过去在继婆婆手下吃过的苦头且不提,周马氏熬了三十多年,好不容易才过了几年安稳舒心的日子,儿女都在身边,孙子孙女也要议亲了,丈夫虽然不省心,但她也早就过了离开丈夫便不能活的年纪,靠着儿子媳妇也能生活得很好。她在长安舒舒服服地过着老封君的日子,根本没什么可愁的,忽然间就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结交陌生的交际圈子,适应陌生的生活环境,还不能带上儿女。她又怎会乐意呢? 海棠忍不住替周马氏说一句公道话:“姨奶奶几十年来从没离开过长安,乍然听说要进京,心里肯定会发慌的。她在京城又不认识什么人,京里衣食住行都跟长安不一样,她还长年累月地听说京里人不待见西北边军的传闻,此番若真要陪姨祖父前去,表叔表婶表姑他们都不能随行,姨奶奶心里自然更茫然了。” 马氏想想也是,甚至还多想到一点:“你姨祖父进京,说不定会把曾家兄妹也带上,让他们回去与父亲伯父团聚。颍川侯府要是不肯收留他俩,你姨祖父少不得还要将人带在身边。如此一来,你姨奶奶在京城家里就得面对他们舅甥仨,自个儿的亲骨肉却不能随行,吵起架来都显得势单力薄……怪道大姐不肯呢!” 马氏理解了周马氏心里的顾虑,便为她叹起气来。然而叹气归叹气,只要皇帝真的下了旨,要调周世功入京,周世功就必须去。这不但是为了他个人的仕途前程,也是在为周氏家族的未来着想。而周马氏作为周世功的妻子,若是不肯随行,只怕她自己在家里也不能安心。 马氏叹了又叹,低声对海棠道:“额今儿就劝你姨奶奶,心里再不情愿,也得跟着进京,不能让你姨祖父有机会纳小。一把年纪的人了,从前马老夫人想往他身边塞人,你姨奶奶都应付过来了,咋能到老了反而叫旁人钻了空子?!家里本来就有周晋浦父子和曾家兄妹在暗地里做小手脚,若再来个新人,生下一两个孩子,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你晋林表叔和几个孩子?! “你姨奶奶听额这么说了,也有些着慌,不再闹着说不肯进京了。只是你晋林表叔身上有差使,不可能跟着离开的,倒是周晋浦父子俩打着读书求学的旗号,一直想要随行。曾家兄妹也没少讨好你姨祖父咧。真要让你姨奶奶跟着进京,孤身一人跟那么多人斗,你姨祖父又是个糊涂人……额还真怕她会吃亏!” 海棠道:“不知道姨祖父的任命几时会下来?我们家明年也要进京的,到时候就能跟姨奶奶守望相助了。” 马氏想想也是,稍稍安心了些,但还是会替大姐忧心:“皇上要是年前就下旨,你姨祖父至少开春后就得进京了,额们家还要在长安待到下半年咧!前后隔着半年的功夫,就怕你姨奶奶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半年里已经吃了无数的亏。” 她想来想去都不能安心,盘算着要想办法,劝周马氏尽量让周晋林父子留在长安。反正有周世成盯着,周晋林不需要父亲指点,也能老实读书备考,没必要非得跟着父亲进京求学。他那点子学问,长安有的是名师能指点他,犯不上惊动京城的名师。万一京城文人圈子的人因为他而认为周家子弟的文学水平就只有这么低,从而看轻周家人,反倒对周家的名声没好处。 只要周晋林父子不跟着去京城,只有曾家兄妹二人,问题倒不大。别看曾家兄妹是在京城长大的,京城算是他们的主场,只要周世功夫妇进京后少参加各种饮宴交际的活动,这点主场优势便影响不了周马氏。颍川侯府若是不待见他们,他们还得想办法讨好周马氏呢。光是讨好周世功可不够,周世功能带着曾伯清出门见人,可他能带着曾春琳去吗? 曾家兄妹的婚事,好象一直都还没有着落呢!他们总想着要回京,回颍川侯府,又怎么可能放过在京城议亲的机会?这种事可不能指望周世功这个书呆子。若是颍川侯夫人与曾二老爷新娶的填房太太袖手不管,他们就只能指望周马氏这位舅母了。若把人得罪得狠了,吃亏的是他们。 马氏理清了思路,已经想到明日再去周家三房时,应该要跟自家大姐说什么话了。 放下这件大事,她才顾得上询问孙女今日的经历:“今儿出城玩得可高兴?” “高兴。城外秋景很美,天气又好,我跟小石头一块儿跑马赏秋,还教了他不少骑术的小技巧呢。”海棠顿了一顿,决定要把见过金嘉树的事过了明路,省得事后马氏从别人口中得知,又生出什么不必要的猜忌来,“我们还在灞桥边遇上了金大哥。他也带着卢尕娃去那一带练骑术。我看他骑得还不如小石头好,忍不住指点了他几句。他还怪不好意思的。” 马氏有些惊讶,随即又想到:“他这个骑术是该好好练练了。你哥哥他们叫一堆朋友一块儿出城玩耍,每回叫上他,他总是落在后头那一个。你哥哥倒不嫌弃他骑得慢,只是旁人没有处处让着他的理儿。如今你哥哥进京参加武举去了,要是考上了,还得留在京城授官,将来还不知道会不会回长安咧。你哥哥不回来,他就得自个儿想办法继续跟其他朋友们相处。若是他的骑术总是拖后腿,日后跟朋友出门时,脸上也不好看。时间长了,谁还乐意叫上他?” 说起这个,马氏就未免觉得林侍卫过于轻慢差事了:“不是说他专门负责教导小金的么?三天两头的不在家,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就算在家,教导小金时也不上心,每天只让小金辛苦读书,什么骑射武艺都放在后头。额也知道,小金家里是书香门第,将来也是要考科举的。可若是为了考科举,便让孩子整天闷在屋里埋头苦读,身体都不顾了,那也不是长久之计。小金若没个好身体,书读得再好,乡试、会试那关也难过。” 她早就想劝麻尚仪了,别光顾着催金嘉树读书,骑射武艺也该多花点时间练一练才是。可麻尚仪好象总是心里有数的样子,让她别管,她不好再多说什么。如今麻尚仪忙碌,林侍卫不在家,金嘉树又有心要练骑术,那他们家是不是可以帮点忙?其实马昌年的骑术也不错的,每天也会带着小石头练习,回头让他捎带上金嘉树,一并到小校场上活动活动好了,不必非得出城,也不是非得在家里…… 马氏好心地替邻居家的小哥金嘉树,安排了近期的骑术课程。 七百三十章 说笑 金嘉树在次日早上来海家陪马氏说话的时候,知道了她老人家的“好意”。 那一瞬间,他忍不住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本来就不大乐意练习骑射武艺,又苦又累,还耗费时间,但若是有海棠陪伴,从旁指点,那苦累的差事便瞬间变得美好起来,时间也好打发许多,就当作是他与喜欢的姑娘相处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了。 可现在,海奶奶让他跟着小石头一块儿去小校场练习骑射,老师是马昌年,而非海妹妹,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学武的苦累程度不打折扣,老师也不象海妹妹那样耐心细致,还有个天赋比自己强的同学,关键是这同学年纪比他小许多,却处处都表现得比他好,让他在受苦受累的同时,还要时时遭受自己不如小孩子的打击,这样的课程岂是一个“苦”字了得?! 金嘉树当即便露出了不大情愿的表情。只是对于一片好意想要帮自己的马氏,他自然不会说实话,便委婉地拒绝:“昨儿骑了一天马,浑身酸痛,今日再去,怕是吃不消,海奶奶且容我偷一日懒……” 马氏知道他是个文弱读书人,也不拿他跟自家孙子们比,爽快地说:“那就歇一日,明儿再练也不迟。若是觉得身上酸痛得厉害,就涂一涂药油,让你家的小厮替你把筋骨揉搓开,得用点力气才行。你就是太久没骑马了,昨儿骑的时间一长,身上便吃不消。日后你多练练,只要闲着没事,都可以去校场或城外骑马绕几圈,时间不必长,能坚持下来就好了。等你习惯了骑马,就不会再动不动腰酸背痛了,骑术也会大有长进。” 说着她便让海棠去里间,将自家惯用的药油取一瓶来。海家人多有练武的,但凡是练武练得多,身上有肌肉酸痛的情况,都是涂这种药油,效果很好,原也是镇国公府传出来的方子,军中常用的。 海棠依言取了药油出来,放到金嘉树面前,含笑看了他一眼:“金大哥可要坚持呀,虽然练习骑术武艺都很累,但对你有好处,可别中途放弃了。” 金嘉树有些讪讪的干笑了一下:“不会放弃的,海妹妹放心。” 小石头要去小校场了,原本还以为金嘉树会与自己同行,没想到他竟然推说身上难受,拒绝了。小石头歪头看了他几眼,跑到祖母马氏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话,被马氏笑着一巴掌拍向后背:“胡说八道些啥咧?!赶紧走吧,早去早回!好好跟着马昌年学。等明年见到你老子,也让他看看你长了多少本事!” 小石头笑嘻嘻地行了礼,冲金嘉树做了个鬼脸,便转身跑了。 海棠三两步跟了出去,揪住了小堂弟,压低声音问:“你方才跟阿奶说什么了?” 小石头冲她挤挤眼睛:“大姐,我也没说啥,不过是觉得,金大哥这么文弱,还不肯好好操练自己,总想找借口偷懒,啥时候才能有长进呢?再这样下去,他在这长安城里能找到媳妇吗?别家的姑娘看到他这弱鸡模样,难道不嫌弃?如今也就只有咱们家不嫌弃他了。” 这孩子莫不是话里有话? 海棠轻拍了他后脑一记:“阿奶说得没错,你不但爱胡说八道,还喜欢胡思乱想。你管金大哥找不找得到媳妇呢,他是弱鸡,你又能比他强多少?骑马快行能坚持上半个时辰吗?射十支箭,能有一半中靶心没有?二叔从前是卫学的射科教习,你可不能丢你爹的脸!” 小石头“啧”了一声:“大姐,我只不过是埋汰人家两句,你倒埋汰了我一大堆。我年纪还小,身体又不好,你也多疼疼我呀!” 说着躲过海棠再次拍过来的巴掌,笑嘻嘻地快速跑了。 海棠没好气地瞪了他的背影几眼,方才转身回屋。 屋里,马氏与金嘉树的交谈已经进行到了新的阶段。金嘉树表示,骑射功夫不是短时间内能练出来的,而如今天气又一日比一日冷了,麻嬷嬷担心他长时间在户外活动,会吹风受凉生起病来,嘱咐他不要总是出城,若想练习骑术,可以等到明年春暖花开后再说,要是想练武,锻炼身体,象几年前那样,留在家里练练拳法腿脚的就可以了。后园风小,地方也算宽敞,是个挺好的地方。但要是下雨,又或是入冬后有雪,那就连后园都不能用了,最好在屋里练习。 马氏想到自家孙子孙女一年四季都在家中院子里苦练,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麻尚仪对金嘉树的关怀与呵护,但她觉得麻尚仪养孩子未免太娇惯了些。不过金嘉树是贤妃娘娘的外甥,自然比不得自家的孩子耐摔打,她便顺水推舟地说:“麻大姐的话也有道理,你的身体本就偏弱些,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可不能为习武便冒生病的风险,那不是本末倒置么?那你就等天气暖和时再去校场或城外练骑术,平日里在家中练练拳法好了。不想练拳时,就绕着家里的院子多跑几圈。额们家棠棠小时候也是这么练的,跑上几个月,身体就好了,力气也长了不少,不但吃饭时胃口好,夜里也睡得香。你还在长身体咧,能吃饱睡足,身体就会结实起来。” 这话正中金嘉树下怀,他连忙应下来,又笑着看向海棠:“可惜海哥不在家,我练拳法时,若有什么地方练不好了,还要靠海妹妹多多指点,免得我犯了错而不自知。” 海棠眨了眨眼,爽快地应了下来:“行呀,金大哥以后时不时就到我们家来,就在这个院子里,打一遍拳给我看,有什么地方不对的,我立刻就能指出来。平日里你就只管照着练,练熟了一套拳,我再教你新的。”说着又转向马氏,“阿奶也能帮着看一看。别看我阿奶自己不练拳脚,我和哥哥从小习武,阿奶都是一路看着过来的。金大哥要是练错了什么地方,她老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了,眼力比外头教拳的老师傅也不差什么!” 金嘉树机灵地起身冲着马氏行礼:“万万没想到,原来海奶奶也是位名师,是晚辈眼拙了,日后还要请海奶奶多多提点才是。” 马氏忍不住笑骂:“额算哪门子的名师?你们小孩子家说笑,咋还打趣起长辈来?都给额闭嘴!额可没功夫陪你们玩笑,正忙着咧!” 时间差不多了,她也该出门去见大姐了,忙完了正事,还得回家用午饭,下午得见牙人,看看那李家母女能不能用呢,哪里有闲功夫陪几个小辈说笑? 她嘱咐海棠:“今儿就算了,小金身上难受,就让他歇一日,明儿再来家学拳法吧。你送送他,记得嘱咐他家里人,别忘了给他涂药油。” 海棠应着声,给金嘉树使了个眼色。后者无奈,只得起身告辞,然后便迅速跟在海棠身后,走出了上房。 七百三十一章 习武的必要性 院子里没有别人在,金嘉树回头看看上房方向,见没别人出来,便加快两步,走到海棠身边,压低了声音要说话:“海妹妹……” 海棠打断了他的话头:“金大哥,不管你原本是怎么想的,如今你确实应该好好学一学骑射武艺了。” 金嘉树怔了怔:“啊?” “你不是想要进京吗?”海棠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如果皇上真的让你去京城了,路上搞不好也是要急行军的。你如今骑马的技术还很平常吧?如果不想赶路太痛苦,你最好还是多练一练。再者,进京之后,你的安全就不好说了。如果是皇上要为难你,谁都帮不上忙,但如果想要对你不利的是孙家或是别的什么人,那你最好还是要有点自保能力。不要觉得会有人跟在你身边保护你,你就能万无一失了。从前你住在我们家里时,同一个院子里就有镇国公府的亲兵负责保护你,外围还有我二叔和哥哥,可歹人翻墙进来时,照样能摸到你身边。当时还有我能护你一护,你去了京城,又有谁能护着你?若是你自己有自保的能力,好歹还有腾挪的余地,在救兵赶到之前,能多争取一点时间。” 金嘉树听进去了:“海妹妹这话……也有道理。只是……我不知道自己学不学得来。” “我哥哥教了你好几年,你也只能练到这个地步,可见你的天赋几乎都在读书上头,在练武方面就很一般了。不过,就算你学武不成,把身体练得强壮些,逃跑时也能有力气跑得远一点。”海棠想了想,“我再教你几招防身术,出其不意时能反击袭击者的,还有被捆绑时脱身的手段,常见迷药蒙汗药的辨别,以及寻找逃生道路的技巧……” 金嘉树听得眼睛越睁越大:“有……有必要学这么多么?!” “有备无患吧。”海棠瞥了他一眼,“你自己要求进京的,若不是你要去冒险,我也没想过需要教导你这些东西……” 这里有很多是海礁上辈子做密探时掌握的技术,海棠闲来无事时,缠着他学的。本来只是一种消遣,也可以当作自保的手段,兼而学习新技能,哪怕这辈子用不上,以后兴许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没想到自己还没用过,就先教给金嘉树了。 如果海礁还在,他教起来会更方便些,毕竟他才是有丰富实践经验的那一个,而海棠只能照本宣科而已…… 金嘉树深吸了一口气,京城之行似乎比他预想的更加复杂。然而,海棠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有些东西,学了可能会白学,但白学也不过是他多耗费点时间罢了,可一旦遇到能派上用场的时候,他就能以此保住自己的性命。 人的性命才是最要紧的。他得先保住自己的命,才能谈以后,才能去跟海家二老开口,向他们求娶喜欢的姑娘。 若是他死在京城,那么无论是他想向皇帝请求的前程,向“姨母”请求的自由,还是对将来生活的一切期望,都将全数化为泡影,再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金嘉树站在院门口处,略沉默片刻,便神情肃然地对海棠道:“海妹妹说得对。我如今最要紧的是先学会自保的手段,其他都不必着急。只要我能安然从京城归来,我想要做什么,终究还是有望能办到的。” 海棠忽然有些讨厌他这种笃定的语气,想要驳他两句,但又觉得没必要。如今金嘉树还有好多难关要过呢,他要是过不去,说这些根本没用;他要是过去了,以后她有的是机会教训他,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这么想着,她便对金嘉树说:“骑术你得自己抽时间练,宁可暂时减少一点读书作文的时间,也得保证每日的马术练习。至少,你得自己能扛过两千多里的骑行,如果遇到危险,也能快马逃离,而不会中途摔下马来。” 金嘉树郑重点头。骑术确实是他要练习的重点。 海棠又道:“自保防身的技巧,我来教你。你最好跟麻嬷嬷打个招呼,这样我也好光明正大去你家里上课。本来,如果林侍卫在家,这种事不需要我操心,自有他这个高手来教你。可如今他既然出门办事去了,我二叔和哥哥都不在,那么除非麻嬷嬷能另外找到可信的人来指点你,否则还不如我亲自出马算了。最起码,我去你家,又或是你来我家,动静最小,不容易引人注意。” 金嘉树想了想:“嬷嬷近来有许多事要忙,未必能分心管我学武的事。这事儿不必惊动她,我每日过来学武便是了。海奶奶对我十分关心,只要跟她老人家说明原委,她想来不会生气。” 海棠皱眉道:“你跟麻嬷嬷之间起矛盾了吗?不然这种正经事,你为何要瞒着她?就算她再忙碌,也是每天要回家的,总会知道你都在做什么。你以为习武就是每日到我家里待上半个时辰,练一练套路就完了吗?就算是在你自己家里,你也要时时练习才好。如今找不到陪你对练的人,你若是不能把套路练熟,不能做到别人一出招,就立刻有所反应,及时避开或脱身,那这番苦练便意义不大了。” 金嘉树不好说麻尚仪十分反对他与海棠私下接触,并且不看好他能娶到自己想要的姑娘,只能含糊道:“嬷嬷一心催我读书,不喜我练骑学武,怕我磕着碰着了,又或是出门吹了风生病。她总觉得自己会把我照顾得十分周全,保护我的差事,也有林侍卫和他带来的一众禁军负责,并不认为我有自行练武的需要。我若坚持要学,倒象是不信任他们这些宫里来的人似的……与其让她老人家生气,还不如我自己私下学了、练了,进京后要是用不上,那最好不过,也不会惊动了什么人;但要是我能用上……那嬷嬷他们也能安下心来。” 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 海棠抿了抿唇,索性也不多问了。金嘉树与宫里派来的人是如何相处的,那是他自己的事,与她并不相干。她又不是他什么人,不过就是邻居罢了…… 海棠便低声道:“回头我写一张单子,你让卢婶子照着单子给你做一日三餐,练武得补足营养才行,不然反倒容易伤身。你每天得了闲就过来,我教给你招术,你回家可以自己先练着,练熟了,我就让小石头跟你对练,你也能多少积累些经验。不过这些都是光明正大的东西,当着我阿奶的面,我也敢教你。至于那些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东西……”她顿了一顿,“回头我再另找时间,避开别人告诉你要怎么办!” 七百三十二章 厚脸皮 金嘉树走了,海棠去了西厢房,独个儿思考着要怎么给他安排武课的教程,短时间内他应该学些什么东西才好。 她编教程期间,还能时不时听到院子里传来的仆妇交谈声。崔婶跟着马氏出门去了周家三房,家里新来的两名女仆便跟着马婶学起了规矩。 马婶对于新人没有半点嫉妒之心,教导她们时,丝毫不曾有所保留,只怕她们学得太慢。她已经知道海家明年要进京了,虽说主家在京城必然会有更好的前程,但她也清楚,老爷海西崖在京中顶多再做一任,便要告老了,而后就是回归永平府老家度日,不可能再回长安来。他们这些世居长安的家仆,若不想从此背井离乡,最好就别跟着主家前往京城。主母马氏好心肠,愿意留他们下来,旧主周马氏也乐意将他们一家收回周家三房,她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海家的前程再好,也是不如周家三房富贵风光的。 这是长安本地户脑海中根深蒂固的想法。 从前因迫于马老夫人淫威,马婶为保全家性命,不得已听从旧主之命,转投到姨太太马氏门下,如今有望回归了,她又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好机会呢? 马婶事无巨细地教导着邱树根家的与女儿翠果,恨不得她们明日就能成为熟手,接替了自己的差事。可惜,邱家母女从前在京城皇商人家服役,那家子的规矩作派与海家差别甚大,要适应海家的生活,还得花费不少时间。马婶无可奈何,只能耐下性子慢慢教了。 海棠在西厢房里听着马婶略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低头忍了忍笑意,又把注意力投到编写课程的工作中去。 接近午饭的时候,马氏回来了。她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崔婶神情也颇为严肃。马婶瞧着不对,小声问后者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崔婶只摇头,冲她使了个眼色,马婶便乖觉地退下了,半句没提两个新人的愚钝,省得给主母增添新的不快。 马氏换好衣裳,便命人开饭,但又嘱咐让胡氏带着孩子在院子里用餐,不必到正院来陪自己。海棠在屋外听见,便掀起门帘进去了:“阿奶心情不好吗?让小石头来陪您说说话,您也能开心些。” 马氏见了孙女,心情便平复了许多:“算了,他今儿去了校场,练了半天骑术,想必也累了,让他自个儿松快去吧,没必要再耗费心神来哄额这个老太婆。” 海棠坐到她边上:“到底出什么事了?可是姨奶奶不肯听您的劝?” “大姐怎会不听额的劝?她昨儿听了额的话,就已经回心转意了。”马氏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才说实话,“是你舅奶奶他们……不知打哪儿听到了风声,也找上门来了,劝你姨奶奶带着她那宝贝小儿子、小孙子进京谋前程咧!” 几年过去,马舅老爷如今已经彻底退了下来。曾庆喜入主长安前卫,不可能再留他这个混日子的老资历了。他通过打点,与曾庆喜手下的人做了交易,将长子马路元送进了从前待过的长安右卫。后者还有几分真本事,又有岳家与亲友帮衬,这几年里立了几个小功劳,升上了从六品,勉强也能支撑门楣了。马舅老爷放心在家过起了退休生活,老毛病也有了改善,冬天里偶尔也能下炕走几步,不再是从前动不动就要卧床静养的惨样。 只是马舅太太不满足于此,因为她心爱的小儿子马路升还没着落呢!马路升的儿子也同样没个好前程。前些年她一度给小儿子谋了个驿丞的职位,马路升倒也干得还行,只是远离长安,难得回一趟家,要忍受与父母妻儿分离之苦罢了。可没两年的功夫,马舅太太忍不住了,嫌小儿子的这个差事没有前程,难以升迁,非要他回长安来,另谋高就,从此马路升便又回到家中,投置闲散,大半年了,还没有找到新差使呢。 虽说那年周家三房出了丑闻,马舅老爷夫妻便与妹妹妹夫疏远了,但几年下来,周家三房没什么别的变故,日子依然过得富贵悠闲,周晋林孝期结束后起复,差事也一直稳稳当当的,马舅太太觉得周家三房还倒不了,便又重新与周马氏走动起来。为了小儿子的差事,她这几个月时常来寻大姑子说话,如今不知是打哪里得到的消息,周马氏刚被小妹马氏说动,愿意随夫进京了,她便立刻跑来塞人了。 照着马舅太太的意思,周马氏随夫进京,儿子有官职在身不可能轻离,女儿女婿要到明年才回长安,更不可能有空闲,无人陪在她身边,替她跑腿办事,就怕她到了京城后,人生地不熟的,连个帮手都没有。她丈夫周世功又对她这个妻子不好,还有周晋浦、曾家兄妹等人在暗中挑事。可怜大姑子周马氏孤立无援,马路升作为她嫡亲的娘家侄儿,没有不帮衬亲姑姑的道理。正巧马路升一家都在家闲着,索性就陪周马氏一道进京,遇到事儿了,也能给姑妈搭把手…… 海棠听马氏转述,听得眼睛都睁大了:“舅奶奶居然不仅仅是让小儿子跟着姨奶奶进京,还要她把他一家子都带上?!这也太过分了吧?!” 可不是过分吗? 马氏越想越生气:“她想要给马路升谋好前程,在长安谋不到,那就进京城找去!但小儿子独个儿出门,她又怕他衣食住行无人照料,会受委屈,就想他把媳妇带上。既然他们夫妻俩都跟着去了,那几个孩子自然也要跟着,不然岂不是要受骨肉分离之苦?最后索性一家子都跟过去,也省得牵肠挂肚的。真真好厚的脸皮!若不是马路升自个儿知道不好意思,一直在旁劝着,她怕不是还要你姨奶奶把她也带上,省得她牵挂儿子了。至于家里的男人,她只管丢给大儿大媳妇就行,哪里还管他的死活呢?!” 海棠忙问:“难道舅爷爷就由得她这般乱来?” 说起这个,马氏更生气了:“你舅爷爷没来!天知道他是真不知情,还是在假装糊涂!若是你姨奶奶答应了这种荒唐的请求,他再出面也不迟;若是你姨奶奶不答应,他也能出来说他不知情,都是你舅奶奶胡闹,赔一句不是,回头照旧做他体体面面的舅老爷,与周家三房往来走动,你姨奶奶也怪不到他这个兄长头上去!这种如意算盘,他从前就没少打。有一回就算了,如今还连着三回、四回都用同样的套路,真把你姨奶奶当傻子了!” 海棠眨了眨眼:“既然姨奶奶知道这是舅爷爷、舅奶奶惯用的套路,那想必没有上当吧?” “当然没上当,额还在那里咧!”马氏拍桌,“额就跟大姐说了,与其带上跟她不是一条心,又有自己盘算的侄儿、侄孙,她还不如带上亲孙子咧!良英、良雄两个也大了,也学得文武双全,又没差事在身,跟祖父祖母进京见见世面也好。嫡亲的骨肉,自然比任何人都更加可靠!” 七百三十三章 手足亲情 周晋林膝下一女二子,女儿与海棠同岁,长子良英比海棠小两岁,次子良熊小四岁,如今一个十四,一个十二,远不到进军队历练的年纪,但跟着祖父母出远门,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别看他们都还是孩子,其实长得人高马大,看背影不比成年男子矮多少。再加上他们自幼接受父母的精英教育,还在宁夏边城的卫所里掌握了一身好本领,论身手比一般的亲兵都强些。难得的是这两个孩子都不是愚钝的性子,周晋林拿他们当未来的武将培养,没少给他们上兵法谋略课,平日里也不忘抓他们的文化学习,免得他们只知道舞刀弄枪,成了莽夫。由于出身周家三房,曾祖辈出过丑闻,他们在同族兄弟间很是低调,可实际上跟周奕君兄弟他们是走同一个路线的。只是他们素日不爱显摆,因此只有自家熟悉的亲友知道他们的本事罢了。 马氏对自家大姐的这两个孙子十分有信心,认为他们比马路升强百倍。马路升虽然不是什么无能废物,可被母亲宠溺得久了,已经习惯性地成了妈宝男,事事都要听从母亲安排,自己没什么主意。若是周马氏千里迢迢前往京城,丈夫外甥都与她不是一条心,在陌生的环境中想要有靠谱的人帮忙跑腿办事,甚至是出谋划策,那还真不能指望马路升。十个马路升加起来,都不如一个周良英或周良雄有用。 马氏告诉孙女海棠:“你姨奶奶有几分心动。她本就舍不得孙子,当然希望孙子能陪她进京,可又怕你表婶不答应,因此要跟你表叔、表婶好生商量过才行。就是你舅奶奶那边脸皮太厚了,不停地说她自个儿小儿子的好处,还贬低良英、良雄兄弟俩,说他俩还是孩子,不懂事,会拖大人后腿啥啥的,听得额生气!要不是马路升还知道几分廉耻,晓得要向你姨奶奶赔不是,她当场就要把人轰出门去了!” 周马氏最疼孙子孙女了,岂能容忍有人当面诋毁自家孩子?马舅太太真是急昏了头,竟然犯了忌讳。她的宝贝小儿子马路升至今谋不到好前程,她是必须要负一份责任的…… 马舅太太被拒绝之后,还喋喋不休地继续劝说着大姑子周马氏。无法证明自己小儿子是个能干可靠的人,她就改走感情路线,苦求周马氏为亲侄儿的前程着想,提携他一把,说什么等马路升在京城有了好前程,一定会报答姑母的,云云…… 可事实上,在周家势力占优的长安,马路升这个周家姻亲之子都无法谋到好差事,又或是谋得差事后又做不长,到了京城又怎会有所不同?别说马氏了,就连一向与胞兄感情深厚的周马氏,都不认为二侄子能在京城出人头地。不过,与马氏的坦率态度相比,周马氏与侄儿说话时的语气要委婉些,她希望马路升能耐下性子,安心守着一份差事,慢慢谋升迁。他既然没有突出的才能,那只要能让上司看到自己老实肯干,战战兢兢,那也同样有望获得赏识。但若是连三年任期都没有做满,他怎能指望哪位将军会对他另眼相看,认为他是个值得提拔的人呢? 说实话,周马氏觉得嫂子的急功近利耽误了侄儿。若不是他的母亲马舅太太总是眼高手低,一心盼着小儿子能得升高位,他兴许不至于落得如今这般高不成,低不就的结果。他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儿子再过几年也要成丁了,倘若他还是继续浑浑噩噩地,只听从母亲安排,没有半点自己的想法,那就算他走运地在京城谋得一份前程,也同样不会长久的。 周马氏倒是一心想要规劝嫂子与侄儿,无奈嫂子根本听不得她这些话。姑嫂二人不欢而散。 马舅太太拉着小儿子出门的时候,把两个小姑子都大骂了一顿,说话十分难听,倒象是她们没有了娘家兄嫂侄儿撑腰,日后定会下场凄惨似的。 马氏回想起当时嫂子说的刻薄话,顿时觉得怒火又往脑门上窜了:“额与大姐又不是没有亲儿孙!三十多年来,大姐在周家三房受气,额在边疆受苦,几时有过娘家人撑腰了?还不是靠自己硬撑了下来?!指望他们?额指望得上么?!” 海棠连忙安抚着她:“阿奶别生气。舅奶奶就是个糊涂人,咱们都知道的,没必要跟她一般见识。她再这样钻牛角尖下去,把亲戚都得罪光了,路升表叔依旧不会有好前程。那就已经是对她的惩罚了。” 马氏深吸了一口气:“大哥也不好生约束她,恐怕心里也不再将额和大姐当成亲人看待了。罢了,横竖马家有马路元在,怎么也能多支撑二三十年,马路元的儿子也不差,马家暂时还败不了家。既如此,旁人再闹啥笑话,便与额无关了。明年额都要走了,大姐也要进京,还不知要多少年后,才会有跟大哥重聚的时候。所谓手足亲情也不过如此,额走时还能少伤心一些!” 她从前总想着要留在长安养老,没少怂恿丈夫海西崖。可如今,物是人非。除了镇国公府依然还稳稳地伫立在那儿以外,亲友们都跟从前不一样了。族人来往得少了,想法也跟自己不一样,只能维持面上情罢了;大哥有了自己的妻子儿孙,私心越来越重,也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大姐要随夫进京,外甥一家还不知是个啥前程。马氏如今想到明年就要离开长安,兴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回来的那一天了,心里却不觉得有多么难受,反倒还有几分期盼着,在京城与大姐一家相聚呢! 午饭时马氏胃口不佳,海棠尽量劝着她多吃了一点,见她不肯再用,也不再勉强,服侍着她小歇了半个时辰后,崔婶便来报信,说是牙人到了。 海棠侍候着祖母马氏梳洗过,换了衣裳,来到了前院的客厅。刚刚坐下,她便看到昨日见过的牙人带了另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经纪,另有一对母女,走进厅中拜见。 那对母女看着都很瘦弱,母亲瞧着不过三四十岁年纪,女儿倒有十五六岁了,两人穿着细棉布衣裙,头上梳着整齐的发髻,没戴首饰,但缠着头绳,倒不象是穷苦人家的模样。细看她们脸部、手上的皮肤,都称得上是光洁白晳,更象是有些家底的人家出来的。再看她们行礼、说话的语气、用辞,恐怕还读过书,习过礼。 这样人家出身的女眷,怎么就沦落到卖身为奴的地步了? 七百三十四章 不忍心 牙人为马氏与海棠介绍了李家母女的详细情况。 这对母女原是京郊一个庄子上的殷实人家,母亲李氏父母双亡,留下了二三百亩地的田产与一处宅院。因是独生女,父亲临终前替她招赘了一个夫婿顶门立户。谁知当时挑人仓促了,这夫婿不是啥有良心的正派人,她父母刚去世,他就变了卦,不肯继续做上门女婿了,要翻身做当家。李氏本就是柔弱性子,李家在庄子上又是小姓,无依无靠的,便是有几家亲友,也都不是能为之辈,家里的老仆更是年迈体弱,根本扛不住李氏夫婿的拳头,李氏便只能屈服了。 后来她生了长女,又添了儿子,丈夫倒也不打不骂,靠着家里的田地,日子还算富足。她从前在闺中时,父亲读过几年书,是个未举业的童生,疼爱独生女,曾教过她几年诗书。她有了儿女后,便也教导起孩子来,本来还打算着,等儿子再长两岁,便送去附近镇上的私墪求学,谋个前程。 谁知丈夫前年不知听了谁的窜唆,不满足于守着那二三百亩田地过小富则安的日子了,想要做生意,发大财。他卖了一半田产,拿卖地的钱做本金,跑去京城做买卖,三个月不到便灰溜溜地回了家。偏他还不肯死心,又要将剩下的田地卖掉,再去一雪前耻。李氏不肯卖地,被他又打又骂的,连儿女都不放过,村里人都看不过去了,纷纷阻止,他才消停了些。 后来他听人说有人在长安购入上等香料,运送到京城卖出了高价,转手就是十倍的利,便又心动,瞒了妻子偷拿地契,送到京中卖了。等李氏知道时,已经来不及。这下不但剩余的田地没保住,就连李家的宅子都一并被卖了,李氏的夫婿还让她带着孩子去投奔亲戚,等自己挣到钱回来,再买房置地,接他们母子回家。 她丈夫非要到长安来,李氏不想去求亲戚,又怕丈夫象上回那样血本无归,甚至是抛下他们母女便一去不返,索性带着一双儿女跟他到了长安。一家四口租了个小院,李氏在家照顾饮食起居,她丈夫便在外头奔波找生意。 他哪里是做生意的料子?!轻易就被骗光了本钱,还染上了恶习,欠下了大笔赌债。为了还债,他就把妻子女儿都卖了,只留下能继承香火的儿子。 最过分的是,当时明明找上门来买人的牙行里,有素来名声不错的大牙行,惯常是做富户官宦人家奴仆生意的,常将手里的女子送到大户人家做丫头仆妇,对于李氏母女来说,是更好的选择。可李氏的夫婿却嫌人家出的价不够高,把人卖给了另一家牙行。 那家牙行,也就是今日到海家来的这个中年胖经纪所在的牙行。他们家虽然也会往官家富户卖人,但卖的多是姬妾、通房一类,哪怕是仆妇,也是有点姿色的那种,还经常把人送到青楼楚馆里去。有些人家的大妇看小妾不顺眼的,也会趁着当家的男人不在,转手将小妾卖给他家牙行,好把人送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这么一来,这家牙行的名声便有些不大好听了。 李氏在长安也待了一两年,深知他家的名声,生怕自己和女儿也会落入风尘,拼命苦苦哀求丈夫,宁可到第一家牙行去,可她丈夫为了多得几两银子,好让自己能有本钱去赌场翻身,硬是拒绝了。 李氏母女自打进了那家牙行,便整日哭泣不止,又哀求牙行的经纪帮帮她们,宁可去大户人家为奴,也好过沦落风尘。牙行烦不胜烦,但那中年经纪倒还算好心肠,愿意替他们打听。他与卖了邱家人给海家的牙人相熟,跟后者提过李家母女的事,后者才会向海家人举荐她们。 中年经纪赔着笑,殷勤讨好地说:“小的虽说做这行生意十来年了,经手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人,但从来不做逼良为娼的亏心事!小的素来都是讲究个你情我愿,万万没有硬逼的道理!这李家母女既然不肯给人做妾,那要是遇上好心肠的主家,留她们做个丫头婆子的,也是她们的造化。先时小的也曾问过几家贵人,但那几家的当家太太听说了李家的事,都担心这李嫂子心里惦记着儿子,不会心甘情愿做仆妇,早晚是要走人的,便连见都不肯见,更别说是买人了。只有海太太这般慈心仁厚,才愿意亲自见一见她们,问问她们的出身来历。” 这话听听就算了。惯做青楼姬妾买卖的人牙子说自己从不逼良为娼,傻子才会相信呢! 海棠更倾向于认为,这中年经纪是想趁机讨好海家这个从未打过交道的新主顾,将来好继续卖人过来。 她转头看向祖母马氏,看后者是什么想法。 马氏有些犹豫。 李家母女际遇可怜,让人看了不落忍。明明是殷实人家出身,日子也过得安稳富足,却因为不小心嫁了个烂人,不但祖产家宅保不住,连自己和亲骨肉都要沦落为奴了。若是海家不买她们,天知道这家牙行会把人卖到什么地方去?看她们母女二人,生得虽不是绝色,却也白晳娟秀,收拾收拾便能添上几分姿色。做母亲的也就罢了,年纪大了,那女儿正当龄,青楼楚馆若看见了,岂有放过的理儿? 只是,别家富户的当家太太们不肯买她们,也有些道理。这对母女可能对卖了她们的当家男人心怀怨恨,可对于留在家中的那个男孩,却一定十分挂心。更何况,她们在京城还有老家亲友,若是跟着海家人回了京城,真的能安心留下来做事,而不是自请求去吗? 马氏想给孙女买个好丫头,是盼着孙女将来出嫁后,也有个可靠的人帮衬,这丫头最好还有亲人留在海家,如此才方便制肘。若是李家母女没办法在海家久留,那买人的意义就不大了…… 马氏转头看向了海棠:“你觉得如何?这李家的丫头,你瞧着顺眼么?” 海棠看着长相清秀的李氏女儿,微笑道:“阿奶,咱们把人买下来吧?只当是救人一命了。咱们家不缺这点银子,您去庙里捐两次香油,也差不多是这个数。至于将来如何……那就将来再说。刚买回来的人,谁知道能不能用得长久呢?大不了就是把人送回她们老家去,助她们与亲人团圆,我们家再另行买人,也不是折腾不起。可您要是今日不把人收下,回头想起来,心里总惦记着,怕她们真个落得不好的下场,您过意不去,岂不是更难受?” 马氏闻言,顿时便不再纠结了:“说得也是,不过就是几十两银子罢咧,额花得起!”说罢便冲着熟悉的牙人点点头,“额买了。” 牙人与中年经纪都大喜,而那李氏更是喜极而泣,软倒在地低声呜咽起来。 她的女儿什么话都没说,直直地冲着海棠的方向,重重磕下头去。 七百三十五章 好人做到底 牙人与中年经纪直接就把李家母女留在海家了。 她们没有行李。除了身上的穿戴,她们什么都没带。原本从京城带到长安的衣裳用具,全都被李氏丈夫扣下了,如今大约也都典当变卖了吧? 马氏得知她们的窘境,只叹了口气:“可见这找女婿也得谨慎才行。找到个不靠谱的,不但女儿一辈子赔进去了,祖产、子孙都保不住!” 她吩咐崔婶带人下去梳洗一番,换上干净衣裳,省得从牙行里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门。至于人买进来后要干什么活,她也有些犹豫:“回头额再仔细问问,她们都会些啥好了。她们是好人家出身,原本家里也有人使唤的,只怕不懂得怎么服侍人。” 海棠笑道:“这有什么?问问她们会不会做针线,做得好不好?若是在这方面拿手,让她们去针线房就好了,省事又清净。咱们家里的针线活,如今全靠马昌年媳妇一个人,也太累了些。” “额也没叫昌年媳妇一个人做全家的衣裳,这不是还有她婆婆么?下人的衣裳额都是找外头的人做的。”马氏道,“李家母女刚来,就先跟着邱家人一道学规矩吧,其他的再慢慢看。若都是妥当人,额再给她们安排。不过额看那李家的闺女是个知恩图报的,听到你劝额把她们母女买下,便冲你磕头。若是没啥毛病,回头额就把她给你使唤。哪怕不能长长久久留在家里,先陪你两年也是好的。你平日里住在后院,夜里就只有一个石榴陪着,你竟然不觉得害怕,也是个傻大胆。额却不放心,怎么也得多安排两个人才好。” 海棠笑道:“那么高的墙呢,周围又都是熟悉的邻居家,外人又进不来,我有什么好怕的?有一个石榴夜里陪我住一间屋子,就足够了,人多了,我还怕有人打呼噜,吵得我没法睡觉呢!” “打呼噜的人,额才不会塞你屋里去!”马氏不以为然,“不安排人是不成的。墙头高又如何?那年孙家派的那几个歹人,还不照样翻墙跑进额们家来掳人?那还是在大白天咧!如今长安城不比以往,这骗子、奸商都冒出来了,街上还不定有几个不怀好意的江洋大盗哪。你是个姑娘家,家里怎么小心护着都不为过的。石榴一个小丫头,素来不算机灵,夜里只怕睡得比你还沉,指望她一个怎能行?就算多一个李丫头,额还觉得不够咧!” 她想了想:“回头叫她们娘儿俩一块儿住后院好了。针线房正空着,地方也算宽敞。”至于针线房的马昌年媳妇是否会有意见,她就顾不上了。反正马昌年媳妇也不住针线房里,她是跟她男人公婆一块儿住在前院仆役房里的。 海棠心里不大乐意后院再来新邻居,不过想到家里地方也不多,这回一下增添了六口人,前院仆役们住的屋子已经塞不下了,后院有空房,没理由继续闲置下去的。况且,李氏若住进了后院针线房,她女儿跟着同住的可能性就更大了。海棠屋里能少塞一个人,也是件好事。如今有一个石榴在,她其实已经觉得很不方便了。 这么想着,海棠就没有反对祖母的决定,还有些好奇地问:“这李氏是本家姓李吧?她闺女叫什么呀?也姓李吗?不是说她男人在她父母死后就变卦,不肯做上门女婿了吗?怎的女儿依然还跟着母亲姓李?” 马氏听得也好奇。等李家母女重新梳洗过,换了干净衣裳过来磕头时,她便问了这个问题。 李氏一听,又忍不住掉眼泪了:“回太太的话,香草原本是跟她父亲姓的。可如今她父亲不要我们母女了,狠心要将我们卖掉,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他既然如此无情无义,便不怪我们不肯认她了。我们在牙行里就拿定了主意,香草从此便随我姓李。至于她的父亲,只当他死了便是!” 她本来就是招婿上门,儿女都该随她姓李才对,只因丈夫变卦,才不情不愿地让一双儿女随了父姓。如今他夫妻恩情断绝,她也不需要再看丈夫脸色了。只要主家没有意见,她便要给女儿恢复本姓了。 主家马氏完全没有意见,反而还嫌她软弱得太久了:“你要是能早点立起来,何至于沦落到今日的田地?!他是男人又如何?你才是李家的骨肉。近邻亲友,都是你熟悉的人,再不济你还有银子,能雇来能用的帮手!当时你还没有儿女呢,只要能狠得下心肠,直接踢他出门,另行招夫,也不至于让那混账败光了祖产!” 李氏想到当年自己刚刚失去父母的情形,她当时悲伤欲绝,根本顾不上别的,自然也没心思去跟人斗,想着亡父替她挑了夫婿,不管是上门还是下嫁,她只跟着他过日子便是……太太说得不错,她是太软弱了,才会一步错,步步错,失去了所有,如今还连累女儿随她一同受苦,儿子跟在那个男人身边,也不知过得如何…… 李氏想着想着,眼泪便不停地往下掉:“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马氏见她哭个没完,又觉得无趣,但也知道性子软弱的人,一时半会儿很难改过来的。况且如今李氏母女俩又脱离了险境,虽说成了别人家中的仆妇,却不再有沦落风尘的风险,李氏哪怕原本振作了几分,这会子的心气也松懈下来了,实在不能指望太多。 马氏便转头去问李香草:“你的名字是叫香草?今年几岁了?” 李香草比她母亲要镇定许多,磕了个头,老老实实回答:“回太太话,香草今年十五岁了,七月的生日。” 马氏看向海棠:“比你还小一岁咧,个头倒还算高。” 海棠笑笑,问李香草:“你兄弟如今在哪里呢?今年几岁?” 李氏猛地抬起头,眼泪汪汪地望了过来。李香草眨了眨眼,小心回答:“回姑娘的话,我兄弟今年十一岁了,如今跟着父亲住。只是母亲与我离家数日,不知父亲与兄弟是否已经离开了原本住的地方……” 李氏心里一紧,想起自家租的小院租期也近了。她本来好不容易等到丈夫回家,便告诉他房东来催房钱,他就猛然发了火,跑出门去,没过多久便带了人牙子上门……若丈夫嫌小院地方大租金高,父子俩根本不用住得那么宽敞,直接退了房子另觅住处,也是有可能的!可这么一来,她要上哪里去找儿子的下落?难不成她要与儿子失散了么?! 李氏脸都白了,便听得海棠对马氏说:“咱们家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叫人去打听一下,她家的小子如今在什么地方。万一香草她爹不做人,又欠了赌债,冲动之下把儿子也给卖了呢?况且,就算他不卖儿子,十一岁的孩子一个人在家又能过什么好日子?索性把人雇到家里来干活,工钱就给他娘收着。他们母子姐弟三人能彼此照应,小石头也能多个年纪相仿的玩伴呢!” 马氏听得意动,而李氏母女俩则又惊又喜,又冲着海棠磕头了。 七百三十六章 团聚 海家人去得很及时。 李氏的男人手里拿着卖妻卖女的银子,又将妻女值钱的衣裳用具都典当了,拿着钱又跑去赌场企图翻本。然而赌场怎么可能让他有翻身的机会呢?他再一次输了个精光。这回他倒是没有蠢到再欠下大笔赌债,但这也是因为赌场的人清楚他已是穷光蛋,不肯再借钱给他了,直接就把人赶了出来。他回到租住的小院,就被房东缠住,讨要租金,不然就不许他们父子再住下去了。 李氏的男人哪里有钱付租金?他被逼得急了,连留着传承香火的儿子都不要了,指着儿子对房东说:“你们两口子也没个儿女,索性我就把儿子卖给你,日后叫他给你们养老吧!” 房东夫妇俩虽然很同情李氏母子三人,但还不至于花钱买孩子,被他气走了。谁知这渣男竟然好象真的起了卖儿子的心思,想着就算把儿子卖了,等将来有了钱,再娶一房媳妇,何愁没有儿子?横竖这个儿子越大越不服管教,自己不过是卖了老婆闺女,儿子就拿自己当仇人似的,做饭都不肯做他那一份,留着有什么用?索性卖了干净! 他还没蠢到家,知道自己不能再去赌场了,没想卖了儿子再去翻本,而是想着,手里有了钱,他就可以回京城老家去了。他在老家也有几个亲友,还能再骗一波。 于是他便趁儿子不备,把孩子捆了,省得孩子逃走,又联系人牙子来“看货”。海家马昌年带着新来的邱百胜去找人,正遇上这个场景,顿时大怒,就想要上前骂人,被邱百胜拉住了。 邱百胜不愧是从小在皇商人家见过世面的,见状机灵地说服马昌年,瞒下了自己二人的身份,装作偶然路过的模样,自称是京城来的富商人家的长随,要给小少爷买个年纪相仿的玩伴。他挑剔了几句李家儿子的长相,见孩子长得还算结实,便出了个比行价略高一丝的价钱,表示愿意买下来。 李氏的男人见状大喜,又后悔自己出价低了,赔笑道:“听小兄弟你说话的口音,也是京城人士?我也是京城来的呀!既有同乡之谊,小兄弟便多出点价钱嘛。横竖这又不是花你自己的银子!只是不知……小兄弟的主家是京中哪家大商号的老板?” 邱百胜白了他一眼:“我们家老爷的名号,也是你能打听的?卖就卖,不卖就不卖,啰嗦什么?!我们家小少爷不过是想要个机灵些的玩伴,也不是非要你家孩子不可。你既然嫌价格低,那就算了。差不多年纪的机灵孩子,我上哪儿找不出十个八个来?!长安的孩子还有几分新鲜,我若要买京城的孩子,还用得着跑到长安来么?!” 他装作要走的模样,李氏的男人大约也是担心没了他这个大主顾,短时间内便没法等到第二个愿意出高价的了,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马昌年当场与他做了交易,立刻去衙门上档,又与他约定,从此孩子便与他再无干系,不许他借着孩子的名义缠上来,便利索地带着孩子离开了。 那孩子沉默地接受了自己被卖的现实,离开父亲后,见买下自己的两人看起来都还算和气,便哭着求他们:“我母亲和姐姐也被父亲卖了,求两位哥哥许我去见牙人一面,求问他将我母亲和姐姐卖到了哪里,我好给母亲和姐姐送个口信,免得她们日后找不到我。哥哥们的大恩大德,墩子会记一辈子的!” 马昌年见他哭得可怜,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邱百胜在旁笑道:“你叫墩子么?别害怕,我们本来就是去找你的,不过方才因担心你爹会坐地起价,才装作不知道的模样。你母亲和姐姐如今都在我们主人家里呢,她俩安然无事,只是惦记着你,一会儿你们就能一家团圆了。” 墩子愣在那里,整个人仿佛被巨大的惊喜砸懵了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反倒比马昌年与邱百胜两人更急着赶路了。 不久之后,李家母子便在海家前院重聚了。母子三人抱头痛哭一场,又去给马氏、海棠磕头。 马氏见状,心里也不由得发软:“今后好生在额们家里过日子吧。额不是那等会苛待下人的主母,会叫你们吃饱穿暖的。至于那个卖了你们的男人,你们只当他死了便是。明年额们老爷就要进京了,老家也在直隶,日后额们家是要回老家养老的。若是到时候你们不想留下来做事了,想回老家村子,额也会放人。只是你们一日还在额们家,就得用心做一日事,可不能偷奸耍滑,背主不忠!” 李氏忙道:“太太放心。小妇人和两个孩子都是靠着太太、姑娘才逃过了大劫,心里只有感激太太、姑娘的份,断不敢有任何不忠之举。若是小妇人母子三人胆敢做出任何背主之事,就叫我们挨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香草和她弟弟也异口同声地应是。 马氏听得满意,便让他们下去了。新人刚到家里,先学几日规矩,适应适应也不迟。她已问过,李氏的针线活做得很好,香草也绣得一手好花,墩子也是从小认字的机灵孩子,只要在海家能安分守己,这三个新人还是很能帮得上忙的。 不过,她也忍不住跟孙女海棠吐槽:“真是赶巧了,马昌年和邱百胜正好遇上李氏的男人卖儿子,及时把人截下来,否则稍晚一步,墩子已落入别的买主之手,额们可就不好再把人要过来了。那男人也太过分了些,这也是做爹的人?连亲儿子都能卖,他还有啥干不出来?!” 海棠道:“能卖妻卖女的人,卖儿子也不出奇。他眼里早就没有了人伦,阿奶难道还指望他是个好父亲吗?依我说,能及时脱离这种人渣父亲,从此不必再与他共同生活,反而是李氏母子三人的幸运才对。只是不知道那男人今后会是什么下场,但愿不要顺利回到京城老家,否则李氏他们将来要是想回去,便又要被那个男人缠上来了。” “不是说他染上了赌瘾么?赌场的人还能放过他,不把人榨干?”马氏皱眉道,“长安从前也不是没有赌场,只是没如今那么猖狂。眼下城里到处都是骗子,又有许多外头来的客商富户,把整个长安城闹得乌烟瘴气的。也不知辛知府在做甚?!就不能多花点心思,好好治理城中乱相么?!从前边军帮着府衙管事,从来都没出过大乱子,镇国公府与黄知府也一向相处融洽。这辛知府一上任就嫌边军多事,镇国公府做了退让,让他独力掌管地方庶务,他就管成这个样子?!看来这皇上的心腹大臣,也不是个个都有真本事的。” 七百三十七章 防身课 “辛知府可能对京城那边来的人更亲近也更放纵些吧?”第二天金嘉树过来的时候,听海棠说起马氏的吐槽,便作出了这样的评论,“从前长安可没那么多京城来的富商、商队,背后多半是有高门大户背景的。麻嬷嬷就曾经跟我提过几个,让我格外小心来着。” 海棠闻言,侧头想了想:“是因为京城的权贵发现长安也有利可图吗?虽说胡人如今内乱未平,但西域商队换了商路,肃州可能不复从前繁华,但各种货物照样能运送到长安来中转。从前都是长安这里的商队将货物运送到京城、江南或蜀中贩卖,西北边军也因此得利不少。京城权贵看得眼热,也想要来分一杯羹了。黄知府在任上时,长安与京城的关系还有些暧昧不清,权贵商队来往都多了一层束缚。眼下宫中与周家关系缓和,权贵们少了顾虑,便也放心派出门下商队来长安寻找商机了。辛知府上任之后,更是为京中富商大开方便之门,遇上有人在城中犯事的,他也会根据对方的背景,选择是严办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么一来,长安城里的治安自然会不如从前。 西北边军与长安本地官民自然不愿意看到这种事发生。可辛知府背后站着皇帝,眼看着形势有所好转,镇国公自然不希望西北边军与皇帝心腹之间再出现什么矛盾。所以,只要情况还能控制,他都不会插手地方政务。长安城的治安情况,就得看辛知府的个人能力与良心了。 眼下看来,他治理地方的能力还是有一点的,只是算不上顶尖,而良心更是越不过他对京中权贵的巴结之心。 海棠因此生出疑虑:“金大哥,辛知府这个人真的靠谱吗?虽然他对外的形象好象还是个正派官员,只是出于对圣意的畏惧或是别的什么缘故,会做些违心之事,但他没把长安城治理得象黄知府任内这么好是事实。这么一个人与吴家联姻,真的不会对吴家有不好的影响吗?” 金嘉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看他行事还过得去,道理也都明白,黜落我的事,我也不怪他,他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他确实算不上是清正坚毅之辈,但给吴珂做岳父,还是没问题的。海妹妹或许会觉得他行事过于圆滑,对上京中权贵便时时退让,又因为担心日后会被吴门故生报复,而决定与吴家联姻,不似君子行事。可他心存畏惧之心,便不容易得罪不该得罪的人,给吴家带来祸患。而且,皇上对他的宠信,也是不打折扣的。” 海棠叹了口气:“说得也是。能被皇帝看重的官员,未必是什么清正廉洁的君子,只要是能办事,能帮皇帝解决麻烦,又不会给他带来麻烦的人,便是他欣赏的官员了。倘若当今圣上喜欢的都是才干出众的端方君子,我表叔公他们这些吴门故生,就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被蒙冤流放数十年了,吴家也不至于全家惨死,还要等上许多年,才能等到皇上的追封,这追封还仅仅只是追个名头罢了,没有半点实际上的东西,纯粹是为了恶心孙家才做的。” 金嘉树对此早就有了认识,只是直到今日听见海棠如此直白的叙述,才惊觉事实就是如此。曾经因为皇帝纳了“姨母”为妃,给他的生活带来了新的希望而生出的“皇帝英明”的错觉,如今也消失得差不多了。金嘉树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新“姨父”,其实并不是什么贤能的明君。朝中的大奸臣孙阁老能横行数十年,自然不仅仅是因为他足够奸诈狡猾而已。 金嘉树低低叹了口气,不过他的心情还不算坏。从前只有海礁才会在他面前如此直率地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如今连海棠也这么说了,他感觉自己与对方的关系又更亲近了几分。 他低声对海棠道:“我明白的。皇上……就是这样的性子,不能真把他当仁厚明君看待了。不能太相信他,要多防着些!” 海棠瞥了他一眼:“总之,不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也不管你是否有自己的私心,只要你能让皇帝觉得你能干,能帮上他的忙,还不会给他添麻烦,他才有可能对你另眼相看。感情什么的,不要看得太重。倘若你真的有机会进京,也别以为有个姨母在身后撑腰,就能事事顺利。许娘娘也要看皇帝的脸色,而她只是你姨母而已,不是你亲娘,不可能全心全意为你着想的。就算你到时候受了委屈,未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也不必过于失望。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不了就是回长安来,多读几年书,再考一回乡试罢了。长安的日子也不难过,你还年轻,多等几年也没什么。” 金嘉树低头轻笑:“我知道,海妹妹不必担心我。” 海棠点点头,又问:“之前跟你说的事,你和麻嬷嬷打过招呼了没有?” 金嘉树表示:“麻嬷嬷如今经常不在家,你只管过来教我就是了。我家地方更大,人还少,更方便些。”海家虽然很好,但人多了,很多事都不太方便…… 海棠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家人少,我过去就不方便了!况且只是练点拳脚功夫,学点防身术,围观的人多一些,又有什么要紧?我又不可能亲自下场陪你练习,说不定还得找个人跟你配合呢!” 金嘉树有些懵:“跟我配合?配合什么?” 当然是配合着练习防身术了。 一刻钟后,金嘉树有些糊里糊涂地站在二进院的空地上,任由比自己矮了足足一个头的小石头站在自己身后,伸出右臂环住自己的颈脖,左手还拿了把木头削的“匕首”,往自己腰上比划,海棠则站在自己前方,向自己示意:“这时候你可以选择用肘部向后攻击,或者是踩他的脚,设法用手指插他的眼睛……” 哪怕小石头年纪还小,力气也不算大,可他毕竟是在海家长大的孩子,从小被身手高强的父亲海长安教导了许多武术诀窍,武力水平不是文弱书生金嘉树可比的。即使他想尽办法去踩小石头的脚,用肘部击向小石头的肋部,甚至想朝小石头的鼻孔插手指,最终还是轻而易举地被掀翻在地了。 秋日的二进院,地上长的草正生得繁茂,厚厚一层十分松软,他摔倒在地,就象落在了厚厚的棉垫上,半点不觉得身上疼。可海棠同样深知这一点,立刻就催他起身再来了。 金嘉树一边起身,一边叹气。他知道海妹妹要教自己做什么了。 不过,如果他真的学会了这些本事,等进京之后,他的人身安全也就更有保障了吧? 七百三十八章 试探 金嘉树很快就适应了新的防身术课程。 海棠十分细致地教导他各种危急情况的应对方式,都是他这种身材、力道的青年人力所能及的。小石头充当了他的陪练。只是他需要学习反击窍门时,对上小石头往往会失败,只好改让邱百胜来做这个对手。 邱百胜在从前的主家学过些粗浅拳脚,但对上军户子弟,即使称不上不堪一击,也完全不是对手。给金嘉树做陪练,他还能顺道多学几招,也提升一下自己的武力值。 若是遇到海棠没办法用嘴说清楚的情况,她就会拉来石榴,亲自示范给金嘉树看。石榴虽然没正经习过武,但好歹也是武官人家的世仆出身,力气是有的,粗浅功夫也懂两招,绝对可以胜任海棠的沙包工具人。况且二进院的地面长满了厚厚的草,海棠又懂得用巧力,从不会把她摔疼摔伤了。她还觉得挺好玩的呢。 遇上石榴要干活,没空过来帮忙的时候,她就会把新来的香草推荐过来,充当这个沙包工具人。只不过香草完全没有基础,体力也很一般,很多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海棠若想让她充作自己的工具人,还得提前教导一番。香草学着学着,倒是有了兴趣。原来象她这样的纤弱少女,也能利用各种巧妙的诀窍,反击高壮有力的男子呀?!可惜她从前什么都不懂,否则又怎会一直被父亲打骂,完全无力反抗?! 香草也开始用心学习起来。虽然海棠教导的对象不是她,但她自问隔壁金少爷的体力跟自己也差不多,金少爷能学会的东西,她也同样能学会,只要用心倾听自家姑娘教导的窍门,观察姑娘的动作,在心中记牢了,私下再去寻石榴讨教,甚至是配合着练习一番,她也能掌握这些武艺技巧的! 就这样,金嘉树迅速在几天时间内学会了许多防身的技巧,海棠还把自己小时候用过的匕首送给他,充作贴身防护用的武器,以防万一。虽然他的力气没有大长进,但懂得了使巧力的方法,也不再是从前连半大孩子都打不过的菜鸡了。他如今光靠技巧,已经可以跟小石头走上两三招了——虽然两三招后便会被小石头用蛮力轻易撂倒。 海棠鼓励他每日练习跑步,好歹把体力给涨上去,就算遇到危险,打不过人家,也有力气能长时间长距离逃跑,而不是因为体力太差,没跑多远就先累瘫在地了。 骑术水平短时间内提高不了,先提高体力也是好的。 金嘉树心里其实很想多跟海棠亲近,哪怕只是两人单独在一块儿说说话也好。可海棠一心为了他的安危着想,督促他锻炼身体,他也不能不识好歹。为了不让海棠失望,他便耐下性子,当真每日在家苦练起来。不但每日都尽量抽时间去小校场练习马术,一早一晚也会在家中后园跑上十圈八圈的,练得大汗淋漓,一日三餐都胃口大开,夜里倒是睡得更香了,还睡得比平时更早——不早睡不行,每天体力消耗严重,他夜里很快就打起了盹,就算想要熬夜苦读,眼睛也睁不开了。 金嘉树的生活习惯忽然有了这么大的改变,麻尚仪再忙碌也不可能忽略过去的。她并不反对金嘉树锻炼自己的身体,提高体力,反正眼下距离下一科乡试还早,他没必要现在就开始起草摸黑地苦读诗书,暂时放松几个月是没问题的。只是这一切都是海家的海棠带来的变化,金嘉树是因为听了海棠的劝说,才开始这般苦练武艺的。这让麻尚仪感到有些不安。 她抽空去找马氏聊了一回天,聊些家常琐事,“顺道”提起了金嘉树每天过来学武之事。 马氏半点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对:“若不是小金这几年以科举为重,总忙着读书,他早该学点防身的武艺,再把骑术练起来了。他要在长安过日子,相熟的都是军中人家,没点武艺怎么行?!额们家宝顺不在家,他总不能就不交朋友了。可他那些朋友要出城玩耍,他要是连马都骑不好,玩上半天就喊累,次数多了人家也不爱喊他了,到时候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咋办?额们家明年就要进京的,到时候连谢表叔、老曹、老陆他们也要跟着走的。老庄和老耿也快到告老的时候了,老耿再把外孙天佑带走,长安还剩几个人能与小金作伴?吴家的孩子也早晚要回京的……” 麻尚仪听着,只觉得海家人也是一番好意,可他们根本不知道这背后的事情…… 她心中暗叹一声,又开始打探马氏的口风:“你们定了什么日子进京?陶阁老可曾来信提及?若是能早点走,还是早点走的好。你们总想着要进京后再给孙女说亲,可棠姐儿一年比一年大了,今年十六,明年十七,若是搬家事忙,再拖一拖,到十八岁再说亲,那就太晚了!京城官宦人家的女儿,若没什么缘故,很少有这么晚相看的。就怕到时候已经找不到好人选,越发要耽误孩子的终身了。” 马氏听得也有些犯愁:“额也想过这事儿呢。额大姐家的孙女怡君,如今也差不多定下亲事了。她年纪比额们家棠棠还小几个月咧!她都定了亲,棠棠还没个着落,额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总不能在长安给孩子说亲,把她一个人落在这里,额们却回老家去了,三五年都未必能见得一回。为了日后骨肉能离得近些,额们也只能耐心等待了。” 麻尚仪很想推荐几个人选,但想到金嘉树对此的抵触,也不敢明着开口,只暗示道:“陶阁老那边不知是否有安排?他如今对海主事甚是看重,礁哥儿的婚事已是定下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定的是吴门故生的孙女,那棠姐儿的婚事,陶阁老应该也有想法吧?” 马氏道:“额倒是没听老爷提过。陶阁老素来不管这些事。有谢表叔在呢,陶阁老又怎会过问额们家孩子的婚事?”陶岳视谢文载为挚友,若是谢文载开口,陶岳肯定会为好友的表侄孙女介绍一门好婚事。可谢文载压根儿就没开过口,他怎么可能越俎代庖? 海西崖与马氏都没想过,要请陶岳做媒,为孙女牵线。兴许将来若是孙女相看不顺,他们还是会开口相求,但那也是进京之后的事了。眼下,马氏是绝对不会让丈夫千里迢迢往京中去信,就为了这种事的。没有亲眼见过人选,谁挑的人她都信不过! 麻尚仪见马氏完全不开窍,心中也是无可奈何。她只能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来:“你放心吧,吴门故生如今都重新起来了,不象从前总是备受打压。那么多人呢,总会有几个不错的孩子。倘若将来你们真的找不到合适的孙女婿人选,求一求陶阁老,他一定会乐意做媒的。棠姐儿这么好的孩子,定会有个好姻缘!” 马氏听得欢喜,笑着反握住她的手:“那额就先谢过麻大姐吉言了!” 七百三十九章 透露 新来的两个丫头翠果和香草,如今正在正院学规矩。她们得等到学会了做丫头的基本技能,才能被安排到具体的主人屋子里去。 不过,翠果早已在京城皇商家里做了好几年的丫头,一应技能都是熟悉的,因此她只在上房里待了三天,就被派到二进院去了。胡氏那儿正缺人手,正需要一个熟手帮衬。 香草这个从未做过丫头的新手就被留在了正院里,今日正好轮到站在上房门口打帘子,给来客端茶倒水。她倒是个细心人,做事也不毛糙,虽然动作并不娴熟,但没出什么差错。马氏对此还算满意,觉得她没在客人面前丢海家的脸。至于麻尚仪,她正满怀心事的,压根儿就没关注到给自己送茶的丫头是个新人,只顾着探马氏口风去了。 等麻尚仪告辞离开,马氏夸奖了香草两句,便让她下去了,改叫了崔婶与马婶过来商议家务事。 香草出了门,在台阶下略站了一站,便转身去前头厨房取了一壶热姜茶来,给西厢书房里的海棠送了过去。 海棠只当她是奉命送姜茶来的,抬头冲她笑笑:“辛苦你了,把姜茶放在灶边就行。你冷不冷?要不要留下来暖暖手?” 香草应了一声,走到她身边:“姑娘,方才……有位老太太来寻太太说话,听崔婶唤她,是叫麻嬷嬷。” 海棠一听就知道是谁了:“方才来的客人吗?那是住在金家的麻尚仪,她从前是宫里当差多年的女官,侍候了太后娘娘几十年了,几年前告老还乡,如今正照顾金大哥的生活起居。” 如此来往频繁的亲近邻居,海家的新婢女是有必要知道一下麻尚仪的身份的,省得日后言语间有什么不妥,冒犯了人家。 香草是京城人士,自然不会不知道“宫中女官”四个字的份量。她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沉住了气,继续说自己想说的话:“方才,这位麻嬷嬷跟太太说……”将自己听到的消息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虽然当中有好些事她都不清楚内情,但她记性好,照实说就是了,姑娘总能听懂的。 海棠有些惊讶。她也不多说什么,只问香草:“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不怕犯忌讳吗?”将主母与客人的对话透露给家中小主人知晓,听起来是小事,但若是在大户人家里,这无疑是有违忠仆之道的。更何况,小主人不曾主动求问,也没花钱收买,她就主动过来说了,这就更显得不寻常。 香草却正色道:“我和母亲能摆脱人牙子,来到这个家,都是姑娘的恩惠。姑娘还让太太派人把我弟弟也一并救下来了,否则那个男人把我弟弟卖了,我和母亲便再也没法找到他,岂不是要伤心死?姑娘的恩情,我这辈子都记得!太太屋里有旁的事,我是绝对不敢往外泄露一个字的。可事关姑娘的终身大事,我担心姑娘会惦记,因此定要来跟您说一声不可。横竖姑娘和太太是骨肉至亲,有什么话摊开来说就是了,犯不了什么忌讳。我只是觉得,外头来的客人没必要这般惦记着姑娘的婚事,需得防范她别有用心。太太似乎待客人很亲近,想来十分相信她,未必会有戒备之心。那我就跟姑娘提一句,省得太太和姑娘一时不防,叫人算计了。” 海棠听得笑了:“你有心了,多谢你把这些话告诉我。这事儿确实挺重要的。我就记下了。回头你回上房当差,不必跟人提这件事,就当你什么都没跟我说过。” 香草郑重应下,行了一礼,便出去了。正逢马婶从上房出来,见她去了西厢书房,问她做什么去了,她便回答:“姑娘手冷,我给姑娘送了一壶姜茶。”马婶只当她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去海棠屋里当差的,便提前讨好小主人,只一笑了之。 海棠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开始沉思香草听到的那番对话。等到午饭的时候,她状若无意地问起祖母:“阿奶,早上麻嬷嬷过来了?她这些天一直忙碌,难得来一趟,可是忙完了正事?” “还没有呢!”马氏随口回答道,“额听她的语气,好象挺麻烦的。她也只是忙中偷闲,烦心事遇的多了,便来寻我说说闲话,散散心。这不,她只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又回去了,下晌还要再出门咧!” 海棠眨了眨眼:“你们都在说些什么闲话呀?是不是吴家跟辛家那门亲事有什么变故?” 马氏嗔了孙女一眼:“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闲话?不然你咋知道这些个事儿?” 海棠笑道:“也没什么,只是镇国公府的小姐们昨儿才给我来了信,顺口提了几句罢了。” 马氏知道她与周雪君、周华君姐妹常年保持通信的,跟吴琼也经常有书信往来,并不觉得出奇,便叹了口气:“依额说,辛家这门亲事,初听还觉得挺好的,没想到认真谈下来,竟然有那么多麻烦!早知如此,还不如不与他家相看咧!他家规矩怪大的,光是相看的日子,便拖拖拉拉才定下,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点进展,先前跟他家大小姐相看的人家又跳出来了。那家子若是有心要聘辛家小姐,咋的拖拖拉拉一年多了还不肯给个准话?分明就不是诚心的!既然没有诚心结亲,那辛家另行相看了,他们又跳出来作甚?!分明是存心给人添堵吧?!” 海棠忙问:“果然是那家子来信质问辛知府了吗?我还以为他家远在京城,按理说,不可能那么快就听到风声的,没想到消息还挺灵通的嘛。” 马氏哂道:“想必是他家一直有人盯着辛家那头呢,既然有心要结亲,何必拖着不肯下定?辛知府也不知道是咋想的,竟然看上这样的人家,如今还不知有多糟心咧!镇国公夫人想要尽快给吴家小哥定下亲事,只怕是不能了。辛家总要先跟那家子把事情说清楚了,才好另给女儿议亲,不然就要被冠上一女两嫁的污名。麻大姐这几日才在镇国公夫人那儿,也跟着头痛咧。” 海棠试探地说:“婚姻大事,郑重一点才是正理,毕竟事关终身。镇国公夫人为了吴珂的婚事,也是煞费苦心。麻嬷嬷从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想来也在替太后娘娘操心小辈的婚事呢。” “她不但操心吴家小哥的亲事,也在担心你咧!”马氏笑道,“她还问阿奶,打算进京后怎么给你说亲,要不要从吴门故生的子孙里选人?万一时间拖得长了,好人选都被别人先挑走了咋办?要不要提前跟陶阁老打个招呼?额哪里知道这许多事?没见过人,额是不可能把人许出去的,再着急也没用哪!” 海棠挑了挑眉:“麻嬷嬷真是热心哪——” 七百四十章 怒火 马氏对孙女从来没什么戒心,也没觉得麻尚仪过来跟她讨论孙女的婚事,是别有用心,因此非常坦然地把事情都跟海棠说了。 海棠把事暗暗记在心底,等到下午金嘉树过来学武时,便趁着没有旁人在跟前时,跟他说了,还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麻嬷嬷怎么对我的亲事那么关心呀?三番五次地想要给我牵线做媒。如果说从前她想为我牵线的,都是她熟悉的官宦子弟、青年才俊,如今就连从没见过面的人,她都肯提了,好象我只要能尽快嫁出去,她就高兴了似的。她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见不得我在家里多住几年呀?金大哥若知道内情,千万要跟我说一声,我也好找机会向她老人家赔不是,免得哪天我阿奶被她哄了几句,就真把我许给了不相干的人。” 金嘉树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了,闻讯第一个赶来做工具人的香草见到他的表情,都忍不住吓了一跳,连忙跑到海棠身边,生怕她叫人欺负了。 海棠倒是很镇定,还指挥着香草去将草人搬出来。因为今天要上的课需要一个充作攻击目标的草人,她已提前让人扎好了,就摆在二进院放杂物的小屋里呢。 香草忧心忡忡地迅速把草人搬过来了,这时候金嘉树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可以平静地跟海棠正常对话了:“海妹妹放心,这事儿是麻嬷嬷糊涂了,我会劝她,多在自家事务上用心的。” 海棠对此不置可否,反而继续微笑道:“麻嬷嬷要是对京中吴门故生的子孙情况熟悉,金大哥也可向她多打听打听。那些都是官宦人家里走科举仕途的读书人,你将来回了京城,也是要跟他们打交道的,提前了解一些情况,也有助于你日后的交际。许娘娘必定盼着你日后能飞黄腾达呢!除了用功读书,结交人脉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好汉三个帮嘛,在官场上单打独斗就太辛苦了,总要有几个知交好友帮衬着,才好立足呢。” 海棠说的明明是好话,金嘉树却越发觉得刺耳,心中十分抵触。 他知道“姨母”是盼着自己将来能出人头地的,还认为给他高官厚禄、名利富贵,便能弥补他这些年所受的苦了。可那也得是他想要的才行啊!就算他也想要富贵权势,可若是为了这个目的,就把自己的一切都牺牲掉,舍弃感情、友情乃至于心中珍惜的一切,那样得来的富贵又有什么意义?!到时候,他曾经失去的东西,难道还能回来吗? 就算不提自己对海妹妹的心思,只当她是对自己有恩的邻家小妹,就因为担心他会不听从“姨母”安排,迎娶京中贵女为妻,麻尚仪便要随意将海妹妹许配给旁人,这种做法也太过分了!若不是海家人,若不是海妹妹,他早就死了不止一回!哪怕是为了感激海家的恩情,也不能用这种恶心人的方式去对待他们! 金嘉树强忍着心中的怒火,认真上了一堂武术课,学习了如何用匕首近身攻击对自己不利的敌人,连带如何防止被敌人夺走武器,乃至于在攻击过程中避免误伤自己的窍门,也都学了。 等到太阳偏西,他才回到了家里。 这时候,麻尚仪已经从外头回来了,正在自己屋里歇息。金嘉树没有回屋换衣裳,便直接敲响了麻尚仪的房门,等春雨打开门,走进去后直接开口道:“春雨出去,我有话要对尚仪说。” 春雨面露惊讶,回头看了看麻尚仪。后者从炕上坐直了身体,点头道:“你出去吧。” 春雨行了一礼,退出屋外,还把门关上了。但她并没有走远,而是留在了院子里。 金嘉树就这么站在屋子中间,对麻尚仪开门见山:“嬷嬷为何又去向海奶奶进言,干涉海妹妹的婚事了?我原以为嬷嬷有几分喜欢海妹妹这个晚辈,没想到你竟然连人选都没打听清楚,就要怂恿海奶奶把孙女许出去。幸好海奶奶拿得定主意,不曾听嬷嬷的谗言。我已经向嬷嬷说过自己的想法,嬷嬷也明知道我对海妹妹有意,为何还要故意坏我姻缘?!” 麻尚仪面露倦色,叹了口气:“我难道还能故意害了海棠不成?!她祖孙二人好歹也是我老姐妹的后辈,又一向对我亲近,我只有盼着她们好的!可许娘娘早就替你看好了婚事,你不肯听,还想要求娶海棠,万一许娘娘因此生气,她自不会对你做什么,却未必不会迁怒海家人。到时候你让海棠怎么办?!你若是为了她着想,就不该这般直白急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好歹你得先进了京,讨得了许娘娘欢心,让她开金口,愿意让你自择婚配了再说。否则,吃亏的只有无权无势的海家,那他们也太冤枉了些!” 金嘉树冷笑:“如此说来,嬷嬷竟然还是好意?可海家虽无权无势,却能在我危难时救我性命,护我周全,能在孙家派人来杀我时,救下我性命。所有的这些,原来在娘娘眼中都不算什么。娘娘只是我的姨母罢了,我的恩人,自然不与娘娘相干。我欠下的恩情,也该是我去想着该如何回报的,娘娘不需要放在心上。若是我有哪里让娘娘不满意了,娘娘随便就能迁怒到我的恩人头上,想怎么折腾他们,就怎么折腾他们,否则又如何能让我心里知道痛,懂得畏惧,再也不敢违逆她的命令呢?!” 麻尚仪不由得又头痛起来:“这些话哥儿私下在我面前说说便罢了,可不能真让许娘娘听见!许娘娘从来都最疼你不过了,事事都在为你着想,你却一再拿这些话气人,若叫她知道,岂不伤心?!你以为她这些年容易么?她吃了多少苦头,流了多少眼泪,才有今日?!如今她自己还前程未卜,便处处为你操心,你帮不上她的忙也就罢了,再怎样,也不该如此猜疑她才是!” “难道我这些年就容易?我就没吃过苦头,流过眼泪?!难道我就没有为她操过心?!”金嘉树气道,“我也想帮她的忙,刚刚才给她去了信,帮她出了主意,甚至愿意为她去京城冒险!哪怕皇上随时可能要了我的性命,永绝后患,我也愿意走这一遭!可这是我欠她的,谁叫她生了我?!但我也同样欠了海家的,万万没有因为我欠了娘娘的一条命,便要我连恩人全家都赔上的道理!” 说句难听的话,他知道许贤妃是谁呢?他长了这么大,自打记事以来,就从来没见过她一面,所有的事不是从别人口中知道,就是从她写来的信中得知。她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模糊的形象罢了。他对她有孺慕之心,可真要比较起来,她对他而言,还不如乳娘相处着亲近呢! 金嘉树深吸了一口气:“嬷嬷跟我说实话吧,许娘娘是不是容不得我这样受她庇护的小辈违逆?若我不肯听从她的安排,她便要惩罚我,乃至于牵连我身边的人了,是不是?你是早知如此,才想让海家避开风险的么?” 七百四十一章 深谋远虑 麻尚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声音道:“哥儿别胡乱猜疑了,是嬷嬷自作主张,惹得你不痛快了。这事儿跟许娘娘没有一丝关系!她不知道你心里有人,只是一心想为你铺路,盼着你将来进了京,便能立刻过上好日子。你没家没业的,连个能帮衬的长辈都没有,她也是怕你在京城那等富贵地儿会吃亏,才想给你寻个好岳家的。你便是心里不痛快,也不该质疑她的良苦用心。若是你心里实在不乐意,好好跟许娘娘说就是了,别耍脾气。许娘娘未必就不肯依你。只是你若闹得大了,她念着骨肉之情,不与你计较,太后娘娘和皇上却要觉得你不懂事了。” 金嘉树看着她,微微翘起了嘴角。他就知道,这才几天的功夫?从长安往京城送信,就算是单人快马,也不可能跑上一个来回,“姨母”断不可能是看过他写的信之后,心生不悦,便回信指示麻尚仪去怂恿海家人另嫁孙女的。今日之事定是麻尚仪自作主张。 他也不管麻尚仪是单纯担心海家会惹祸上身,才好意插手,还是另有心思,方才故意打着许贤妃的旗号行事,横竖他不能容忍就是了。 如果海家人不知道他的想法,在他有底气求亲之前,便另行为孙女寻了好亲事,那是他没福气,无话可说。但如果海家人没这个打算,是听信旁人谗言方才改变了计划,提前决定了孙女的婚配,那他无论如何也要争上一争的! 只不过,海妹妹的年纪,还有海家明年进京的事实,都容不得他慢慢筹谋了。他得好好想个办法,才能确保自己能心想事成。 这么想着,他又对麻尚仪道:“我不管嬷嬷是不是自作主张,您从来都不是无故爱生事的人,会在海妹妹的婚事上头再三向海奶奶进言,必然有缘故。从前您跟海奶奶提涂金宝,是觉得他家的婚事实惠;月前您跟海奶奶提吴珂,是因为他正好想要娶妻了,否则您根本想不起来这回事;可这一回,您再跟海奶奶提吴门故生的子孙,就是为了阻止我向海妹妹求亲吧?为什么您要这么做?就算您不看好我与海妹妹,好歹也要等到宫中有回信了再说。您可不象是会越俎代庖的人,之所以如此……莫非是觉得,许娘娘在我的婚事上头,十分坚定,不可能退让?” 如果麻尚仪是认为许贤妃不可能改变主意,他这个“外甥”根本无力与“姨母”抗衡,最终只能放弃海棠,那这一切就说得过去了。麻尚仪与马氏有交情,自是希望能让海家避开这个“麻烦”的。 麻尚仪听了金嘉树的疑问,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你的亲事,许娘娘早几年就开始筹谋了,会看中那一家,也是深谋远虑的。这门亲事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对方家世清白,身份高贵,名声很好,只是不如从前显赫体面了,也盼着能借你身份,与许娘娘、八殿下更亲近几分。不过他家的子孙没几个有出息的,只胜在还算老实,不敢闯祸,就算是结了亲,也不会拖你的后腿。再者,他家也是皇亲国戚,不会挑剔什么外戚不外戚的,反倒因为与皇家有亲,时常在宫中行走。你成了他家的女婿,进宫就更方便了,逢年过节时,也有机会参加皇宫的家宴,不至于一个人流落在外,孤零零地过节。” 许贤妃虽然有了一个能保她荣华富贵的小儿子,但心里还是十分惦记从小受苦的长子的。年节时一家团圆,她也盼着长子同样能在自己的身边,与小儿子相亲相爱,互相扶持。明面上他们只是表亲,不可能走得太近,但若是借助那家外戚的身份,八皇子想要关照金嘉树这个从来没见过面的“表兄”,就有了更充足的理由。 金嘉树隐隐约约猜到了,许贤妃为他看中的是哪一家的姑娘。那确实是相当显赫的人家了,可他并不认为,这门亲事对自己就真的只有好处:“我是什么身份?撇开姨母这层关系不提,我不过是个乡下举人的儿子,家住长安,父母双亡,小有家资,只有一个秀才功名,想考乡试,还只上了副榜。那等显赫的皇亲国戚之家,他家的女儿哪里就愁嫁了?想要什么样的青年才俊不能得,非得看中我不可?许娘娘图谋这门婚事时,我只怕连秀才功名都还没有呢,更别提其他。那等人家凭什么看中我呢?就因为我是许娘娘的外甥?若只是想要与许娘娘、八皇子关系更亲近些,他们还不如另挑联姻的人选呢!直接让他家的姑娘做八皇子妃,岂不是更好?” 麻尚仪叹道:“你当他家不想?还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况且……他家世代都与皇家联姻,这一代已经出了一个驸马,不可能再出一位皇后了。哥儿本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家虽然不知内情,却也知道许娘娘娘家没人了,只剩下哥儿这个亲外甥。许娘娘定然会提携你。他们家结了这门亲,多关照你几分,许娘娘与八皇子看在你的份上,也会回报他家。” 如今八皇子快要立储了,可能再等一两年,就能继位登基,到时候金嘉树顺利考上了举人,便可以放心进京,借赶考的名义与许贤妃团圆。但她怕金嘉树在京中无根无基,会被权贵欺负,自己这个“姨母”终究隔了一层,就算成了太后,说话也未必管用,万一有权臣看他们母子不顺眼,迁怒金嘉树呢?如果金嘉树成了张家的女婿,张家便会庇护金嘉树,让他免受小人侵扰伤害。最重要的是,张家自己也是乐意的! 麻尚仪告诉金嘉树:“张家也精明得很,怕做得太明显了,会叫人说闲话,就决定将旁支的一个孤女许给哥儿。不过许娘娘见过那姑娘,心里反倒更中意她,而不是张家嫡支的千金。这姑娘自小丧父,跟着寡母过活,十分聪慧能干,是个能支撑门庭的主母好苗子,反而比嫡支的千金们更适合哥儿。许娘娘为了哥儿,当真是深谋远虑了!” 金嘉树却问她:“这门亲事,许娘娘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麻尚仪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但还是老实告诉了他:“应该是今年端午后的事了。端午节宴的时候,张家夫人带了侄女儿进宫参加宴会,拜见了许娘娘。” 金嘉树冷冷一笑:“许娘娘对我确实深谋远虑了。只不知道……她这般用心,皇上看在眼里,会是什么想法?会不会觉得,他还在位呢,许娘娘便已经在打算新君继位以后的事了,要为进京的外甥铺路?皇上该不会是因此才生了怨气,故意给辛知府传令,让他将我从桂榜上黜落,省得我进京,称了许娘娘的意吧?” 麻尚仪愣了愣,旋即变了脸色。 七百四十二章 不安 麻尚仪面上惊疑不定。 虽然她觉得,皇帝一向很宠爱许贤妃,又打定了主意要立八皇子为储,对八皇子的生母许贤妃自然是无比信任,不可能私下有任何不满之处,但金嘉树的话,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 皇帝曾经最宠爱的是孙贵妃,为了她,连正妻嫡子惨死都能不管不顾,一心要立她亲生的儿子做皇储,可在丧子重病的时候,他在慈宁宫中休养,也不是对这个爱妃全无戒心的。正因为皇帝担心孙贵妃会完全倒向娘家,助孙阁老扶持纪王世子归宗立储,将自己这个皇帝彻底踢开,他才会在病愈之后,开始约束、打压曾经的心腹重臣孙阁老及其党羽,甚至是不顾孙贵妃的反对,追封了吴皇后之父为文安公,又赦免了吴文安公的故旧门生…… 皇帝对于最爱的女人,尚且存了猜忌之心,许贤妃不过是他晚年的宠妃,又替他生了一个好儿子罢了,论情分可不敢与孙贵妃比肩,谁敢说皇帝就一定不会对她生出怨言来呢? 金嘉树看着麻尚仪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便知道自己的话打动了她,于是进一步添油加醋:“皇上固然是一心要立八皇子为储,并不会因为些许不满就变更储君人选,可许娘娘做事过于急切,倒象是盼着他早点驾崩似的。皇上宠爱许娘娘,又怎会乐意见到她如此行事?嘴上不说,暗地里小惩大诫一番,好让许娘娘自行察觉后,诚惶诚恐地向他赔罪,那也合乎皇上的脾气吧?” 那可太合皇上的脾气了! 麻尚仪几乎是看着皇帝长大的,不止一回见过他耍这种脾气。有什么不满之处,他都不爱直接说出口,非得暗地里报复一番,叫人家自行察觉了,再心惊胆战地跑来求饶。若是对方过于愚钝,又或是过于信任他是个仁君,完全没有察觉,他还会面上微笑,心中发狠,报复得更用力一些,或是暗示其他人来代自己出手。 就因为皇帝是这种总爱装出宽宏大量的作派,不爱说出心中想法,却偏偏又小心眼爱记仇的性子,周太后与周家人才会吃了那么多的亏,吴家才会误以为将女儿推出去做这个皇后,是天大的机缘。 麻尚仪叹了口气,低声道:“再怎么说,还有八殿下在呢。八殿下年纪小,离不得母亲的护持。皇上总要为了八殿下着想,不会对许娘娘太过分的。况且,皇上自己也在为日后做打算,在太后娘娘与许娘娘面前时常提及八殿下继位后要如何如何。许娘娘也不过是顺着他的意思行事罢了,还称不上犯忌讳。” 金嘉树笑笑:“皇上自己能说的话,旁人也能说吗?若是太后娘娘,也就罢了,那是皇上的嫡母、长辈,皇上得敬着她。可许娘娘……她还要看皇上的脸色吧?她无根无基,八皇子又还未正式立储,母子俩完全靠着皇上的护持,才能在后宫立足,许娘娘怎么就敢觉得,自己说话也能百无禁忌了呢?” 麻尚仪不说话了。她也感觉到,许贤妃有些飘了。不管怎么说,八皇子年纪还小,根基未稳,许贤妃可不能在这时候惹皇帝不高兴啊! 金嘉树看着麻尚仪,沉声道:“许娘娘如今所有,皆是皇上所赐。皇上即使心有不满,原也没什么可报复的地方,只需要拿不相干的外人出个气,叫许娘娘懂得敬畏之心,不敢再越雷池半步,从此一心一意侍奉君前,也就够了。这事儿不碍着八皇子什么,顶多就是许娘娘要受点小委屈。至于我这个远在长安的外甥……受点池鱼之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嬷嬷说……是不是?” 麻尚仪依旧没有吭声。倘若这回真是许贤妃行事不慎,牵连了外甥,那金嘉树也太冤枉了些,明明他一直老实乖顺,用心读书,从来没做错过什么…… 不过更重要的是,她得写信回宫中,问清楚皇帝是不是真的对许贤妃有了不满才行。八皇子的储君之位还未稳当呢!万一皇帝的不满越积越多,最终改变主意,不肯立八皇子为储了怎么办?哪怕还有一位七皇子在,同样信重周家,不会让太后娘娘与周家受委屈,可七皇子这样的身体,还不知能撑几年,到时候皇位更迭再生风波,岂不是又要让太后操心?! 就算皇帝依然还会立八皇子为储,可只要他对八皇子的生母许贤妃有所不满,不许她过问政事,只让内阁辅政,而太后娘娘又年事已高,精力不足,等新君继位后,两宫太皇太后与太后岂不是就要看内阁的脸色了?!若是遇上明事理的忠臣也就罢了,万一遇上个奸臣贼子,便连新君的皇位也要不稳了!哪怕内阁没有奸臣在,只由清流文臣主事,也有可能会排挤武将,想要打压边军将帅的权柄,那样西北同样不会有好日子过…… 麻尚仪想到了很多,越想越是不安,恨不得立刻便胁下生出一双翅膀,飞回京城去见周太后与许贤妃。 金嘉树见她如此不安,反倒镇定下来了。他在麻尚仪对面坐下,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袖子:“嬷嬷不往京中传信么?” “信,我自是要传的。”麻尚仪抬头看向金嘉树,“我也不知道许娘娘是否知道,皇上为何非要将你从桂榜上黜落,但若真是因为许娘娘犯了忌讳的缘故,她日后定然会补偿你!” “许娘娘与其想着日后补偿我,倒不如先想个法子,看要如何让皇上熄怒。”金嘉树回视麻尚仪,“这时候她就别想着要为我铺就富贵前路了,先保住眼前的好日子要紧。若皇上觉得她太过偏向我,为了能替我铺路,便不顾门户之别,非要为我求娶贵戚之女,日后还不定会为我做出多么荒唐的事来,由此生了戒心,影响到八皇子,那就不好了。做人何妨看得长远一点?难道没有显赫的岳家,我就一辈子出不了头了?难道我无法入阁拜相,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自己都没想过要攀的高枝,许娘娘也不必为我攀折。我本来只是区区举人之子,乡绅子弟,日后继续过我该过的日子,才更符合皇上的心意吧?事情孰轻孰重,许娘娘该有所决断才是。” 他顿了一顿:“若是许娘娘碍于私情,无法决断,那就请太后娘娘为她决断吧!”许贤妃本来就是周太后推出来的人,周太后也要保证自己手下的人不会出了差错以致影响大局才行呀! 麻尚仪深深看了金嘉树一眼:“哥儿的想法,我已经明了,自会向宫中传信。只是……哥儿行事也要谨慎些,别仗着离京远,便轻率插手不该插手的事,惹得皇上不喜。许娘娘兴许犯了皇上的忌讳,可皇上没冲着她身边的人下手,反而直接拿远在长安的哥儿撒气,难道就完全是许娘娘的错么?哥儿若想要安稳太平的日子,自己也要多多用心哪!” 七百四十三章 塑料同窗 “麻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当金嘉树将自己与麻尚仪的对话略作删减,隐去部分皇帝与许贤妃相关的秘密信息,便大体上如实告知海棠之后,她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金嘉树倒也没有隐瞒她的打算:“估计是在警告我,别在吴珂的亲事上插手太多吧?” 麻尚仪如此努力地搅和吴珂与辛知府之女的亲事,也是因为她知道,皇帝十分不待见吴家人,追封吴文安公只是纯粹要给孙家添堵,事实上他压根儿就不想让吴家后人过得好。因此,周太后安排人把吴家幸存者送来长安,他完全不闻不问,既然碍于舆论,他没办法将人处死,那还不如把人远远送走,最好一辈子都别再出现在他眼皮子底下。 周家是吴家姻亲,周太后还护了吴家三名幸存者多年,哪怕最初的用意是为了拿他们给七皇子打掩护,也是真心想要保住他们的性命。既如此,皇帝已经打定主意要与周太后以及周家和解了,自然不会在吴家人的问题上再与他们起冲突。吴家人的性命还没那么重要,自然是先给他看好的储君找保护者要紧。但吴家人可以在长安低调地生活着,却不代表他们能再回到京城这个权力中枢,重新恢复昔日的风光。 无论是吴家人回京,还是吴家子嗣联姻高门权贵,皇帝都是不可能容忍的。而这个联姻的人选若是他看好的心腹,他就更不能容忍了! 金嘉树当初就是看穿了辛知府耿介形象下趋炎附势的本质,才怂恿他主动提出将女儿许配给金嘉树的。辛知府可能有自己的小心思,但皇帝未必能容忍他的小心思。辛知府可以自己想办法去忽悠皇帝,过了这一关,但麻尚仪生怕他失败后牵连了金嘉树,宁可拼命搅黄了这件事,也有她的考量。 金嘉树尽量用自己能透露的信息,向海棠解释着这其中的内情。海棠听得出他话里有所保留,也不寻根究底,就假装自己接受了他的说辞,道:“如此说来,辛家这门婚事也没什么好处,吴珂结了亲也未必能得利。如果实在不成,那还是别勉强的好。”她看了金嘉树一眼,“金大哥当初确实不该掺和的。” 金嘉树笑笑,心想自己当初若不在辛知府面前多一句嘴,天知道吴珂说亲最终会说到哪家姑娘头上?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他不可能不掺和的。况且,这事儿对吴珂而言,也没什么坏处,倒是能让他更清楚自己的真实处境,对于将来的婚姻不再抱有过高的期待。他晚一两年说亲也没什么,反倒是辛家千金,接连说亲不顺,若是再错过吴家的姻缘,日后的名声可能要受点影响。 不过,所谓辛家千金之前说亲的人家听闻她要与旁人相看,便跳出来讨公道的消息,并不是真实的。那是麻嬷嬷为了破坏两家联姻,故意暗示了辛知府的现任夫人,让她担心皇帝可能会生气他们夫妻的自作主张,便与辛知府商量过后,决定在皇帝明确允婚之前,都先拖着吴家,借口就是先前与他家长女议亲的人家要坏事。那家人还在京城呢,隔着两千多里路,根本不知道长安城里发生了什么,先拿来背个锅也无伤大雅。 辛知府会向皇帝上密折,解释自己是因为看到镇国公府要为吴珂相看,找的都是书香名门或官宦人家的女儿,担心这门婚事会给吴珂带去助力,便假意看中吴珂这个青年才俊,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把他的婚事绊住了,省得他有机会攀上高门千金。至于后续是否真的要结亲,就得看皇帝的意思了。 这么做就能掩饰辛知府的私心,显得他是忠心为皇帝办事,为了阻碍吴珂的前程,不惜拿自己嫡长女的婚事做筹码。至于皇帝是否会相信他,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辛知府有自己的盘算,镇国公府倒是真心盼着吴珂能娶得贤妻的。只是在这个过程中,金嘉树与麻尚仪分别掺和了一把,暗中做了手脚,倒把吴珂的婚事拖延住了,目前陷入了僵局,还不知道要如何解决呢。 海棠听完金嘉树的解说后,忍不住替小伙伴吴琼感叹了一声:“她还等着堂兄尽快娶嫂子进门,自立门户,她也好在出嫁前在自己家里多住几天。可如今吴珂婚事不顺,只怕她的心愿要落空了。” 金嘉树并不关心吴琼的想法,只安慰海棠道:“镇国公夫人如今为了吴珂的婚事正烦心,只怕抽不出空来替吴姑娘相看。若是拖的时间长了,她的心愿未必会落空的。” 海棠瞥了他一眼:“金大哥如今倒会说风凉话了。这件事若没有你掺和,未必会演变成今日的局面。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我能说什么呢?”金嘉树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当初掺和的时候,我也是为了吴珂着想。他本人也很想要结一门好亲事吧?至于麻嬷嬷做的事,我也是始料未及呀!我知道她是好意,希望皇上不会查到我身上,迁怒于我,可我真没觉得,自己对此有多大的责任。” 如果辛知府本身没有投机的想法,就算他在他面前百般怂恿,前者也不可能对吴珂感兴趣的。辛知府自己惹下的麻烦,怎么能怪到旁人身上? 海棠不想说什么了。吴珂与金嘉树虽然关系不算亲近,但好歹也是一起拜在谢文载门下读书的同窗师兄弟,这几年来,几乎天天都在一处读书写文。就算他们之间不如他们与海礁这般亲近,可塑料到这个地步,海棠也是没想到的。吴珂对金嘉树应该还可以吧? 对此金嘉树只能说:“世家子弟,又是宫里教养大的,礼数上自不会有所疏失,更别说是在老师跟前了。可他是中宫皇后的嫡亲侄儿,对于我这个贤妃娘娘的外甥,自然不可能真心结交的。不过他这人性子单纯,只要我说的话有道理,他就能听得进去,平日也不摆架子,因此与我相处得还算融洽。” 许贤妃是宫人出身,哪怕与吴皇后只是后妃之别,在吴家人看来,身份也是天差地别,更别说吴家幸存者在慈宁宫里居住那几年,许贤妃还曾经侍候过他们。吴家人因此对许贤妃的娘家人有几分轻视,没把金嘉树视作与自己地位平等的外戚子弟,再正常不过了。只是,如今吴家的嫡亲外孙七皇子还在世,却因为身体缘故,自行放弃了夺嫡之念,反倒是许宫人所出的八皇子捡了便宜,成为了大热的储君人选。作为吴家遗孤的吴珂,不可能没有半点想法的。 他早就知道了七皇子的存在,心里未必没存有等七皇子立储上位,便能让吴家重回巅峰的念头,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泡影。他如今还要依附镇国公府生存,连镇国公府都接受了八皇子做储君,他还能说什么呢?与金嘉树相处时,能态度和煦,只是没几分真心,再正常不过了。 金嘉树十分理解吴珂的想法。反正他对吴珂,也同样没有几分真心。 七百四十四章 许诺 海棠无语地看着金嘉树,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些话,你放在心里就好了,何必说出口?” 金嘉树只微笑道:“我不会在别人面前说的,海妹妹你又不是别人,我不会对你有所隐瞒。” 这话只好听听就算了。如果他对她真的没有隐瞒,为什么不大大方方说出真相,让她知道许贤妃其实是他的亲生母亲呢? 海棠笑笑,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 金嘉树不知是否看出了她的想法,正色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不管海妹妹你相不相信,你……还有你哥哥,你祖父祖母……你们全家人对我来说,都是不一样的。你们待我真心实意,而只要是我能说出来的事,我都不会瞒着你们。” 他命运多舛,自出生以来,遇到的关爱很少,苛待欺凌却很多。细数之下,身边家人中,真正把他放在心上的,恐怕只有乳娘一人。可乳娘也有自己的儿子,看到他的时候,其实多半是把他当成了死去幼子的替身,剩下的也是看在旧主金许氏的面上,为回报旧主收留救助自己的恩情而替对方照看儿子。从头到尾,只为了金嘉树本身而对他友善的人,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而海家人,正好就在这个巴掌上。 就算他没有对海棠生出思慕之心,他也会把海家当作自己真正的亲人吧?他们不知道他的母亲是谁,不知道他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前程,只是纯粹见他孤苦无依,才对他伸出了援手。这份恩情,金嘉树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如果可以选择,他情愿一辈子都做海家的邻居,就挨着海家生活。那样他就能一直享受着海家人的关怀爱护,似乎可以欺骗自己,其实自己也拥有海爷爷、海奶奶那般慈爱的长辈,海礁那样友爱的兄长,海棠那样聪慧的小妹,他只是住在与他们一墙相隔的地方,其实还是一家人,就算没有父母在身边,日子也是安稳幸福的。 与海家这实实在在、近在眼前的温情相比,远在京城的“姨母”和皇子“表弟”,皇宫派到他身边的麻嬷嬷和林侍卫,以及所有人向他承诺的未来富贵,似乎都是虚幻飘渺的东西,手抓不着,遥遥无期。 金嘉树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却没有说出口,只向海棠郑重地说:“如果可以,我想跟你们成为一家人,一直……一直在一起生活。在我心中,什么荣华富贵,都不如这实实在在的小日子合心意。” 海棠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却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还没有见识过真正的荣华富贵,没有经历过高高在上的权贵生活,一切都只是听别人说而已,所以你能说出这样的话。什么时候你真正体会到了富贵的滋味,还依然想要过这种日子,你再跟我说这话也不迟。” 金嘉树忙道:“我也去过镇国公府,知道荣华富贵、高门权贵是什么样的。我真不觉得那样的日子比我如今的生活好!” 海棠笑笑:“你只是去过镇国公府做客,听他家的孙子说日常闲话,并不是真正经历了什么。好啦,金大哥,你不必急着说服我。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我们以后再谈吧。” 金嘉树看着她:“我也知道眼下说这些事,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我怕以后想再细谈时,有些事已经来不及了。我眼下是身不由己,可等到我能为自己做主时,你……你们海家还会等我吗?” 他想说的,其实是海棠的婚事,但海棠只当他是在说自家进京的事,顾左右而言它:“我爷爷预计是明年下半年进京,你要参加下一科乡试,是在三年后,等你考上了举人,进得京城,我们家应该已经在京中安顿下来了。你要是没处落脚,也可以住到我们家来嘛。以你和我哥哥的交情,我们怎么可能不照应你?” 金嘉树顿了一顿,才道:“海妹妹,女儿家的婚事关系到终身,十分要紧。我希望……等你进京后,若是海爷爷、海奶奶要为你相看亲事,你能更慎重一点,不要着急。你年纪还不算大,迟两年嫁人也没什么要紧的。在家里多待两年,你也能多松快两年不是?” 海棠怀疑,自己要是说“如果年纪太大嫁不出去了怎么办”,他就会回答“还有我呢”,那就太尴尬了。他们之间根本就什么都没有,谈何许诺?再说了,金嘉树无法做主自己的婚事,难道她就可以?就算她有办法哄住祖父祖母和哥哥,也得找个充足的理由做借口呀! 这么想着,海棠便没有回应金嘉树的话,反倒另起话题:“金大哥,你先前提起麻嬷嬷的话,她是不是在说……许娘娘早就替你在京中看好了一门亲事,对你的前程极有帮助,因此盼着你能早日考得功名进京,迎娶那位贵女?如此说来,许娘娘对你这个外甥,真真是考虑周全,照顾有加。” 金嘉树闻言,心中的底气顿时就泄了一半,自知理亏。他低下头道:“姨母有姨母的考量,可在我心里,实在不愿意再加重自己的外戚身份了。我顶着这个所谓的外戚名头,已经在乡试中吃了大亏。若再与外戚人家联姻,将来还想在读书人里抬起头来么?姨母一心盼着我日后能出人头地,可她不明白,我越是与贵戚人家走得近,科举仕途只会越发艰难。有过孙家的前例,朝中百官只会对外戚更加戒备警惕,怎会容忍再有外戚子弟高升?!” 海棠若有所思。从麻尚仪透露的只字片语,以及金嘉树的猜测来看,许贤妃看中的那户人家,多半就是张家了。 永昌帝张皇后的娘家,以及先帝张德妃的娘家,在当今皇上的后宫中,也有一位张恭妃,接连生了两位公主。但凡这两位公主中有一位是皇子,张家绝对不会象现在这般低调。这两位公主如今都已出嫁了,二公主嫁的便是张家子弟,因此金嘉树才会说,他家已经有了一位驸马,不可能再出一位皇后了。 然而,先帝张德妃所生的安王,在先帝朝末年也是夺嫡的大热门,只是不如常贵妃所出的纪王呼声高罢了。最终胜出的是认了周太后为母的当今圣上,他会对曾经的竞争对手纪王心怀戒备,又怎会对另一位竞争对手安王亲近友爱?安王、纪王都一样是备受打压的宗室亲王,只不过安王有子孙,而且不象纪王世子那般张扬,因此事事都隐在暗中。但他们若想摆脱受打压的现状,肯定要想办法破局的。张恭妃未能生下皇子,张家便后继乏力,既然下一代已经不可能再出新君后妃了,那联姻未来太后的娘家晚辈,拉近与新君的关系,似乎也成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上辈子,张家把旁支的女儿嫁给了金梧,门不当户不对,也照样甘之如饴,不正是出于这样的理由吗?只不过金家二房犯蠢,自断根基,许太后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前夫家晚辈,也能果断狠下心罢了。 这辈子,他们终于找到了正主儿,说不定真有成功的希望呢。 七百四十五章 人脉 海棠问金嘉树:“金大哥能想明白的事,许娘娘怎会想不明白?莫非她是另有打算?” 金嘉树连忙摇头:“能有什么打算?她是怕我将来进京后,一个人无依无靠,会被人欺负,才想给我找个显赫的岳家撑起体面来,免得有人看不起我。” 可他觉得这些都是虚的。张家就算有心要联姻未来太后的娘家晚辈,也没舍得用嫡亲的女儿,而是推出一个丧父的旁支侄女,由此可见,张家心里其实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这门亲事门不当户不对,结了也没什么意思。许贤妃盼着他有张家撑腰,便可以在京中权贵圈子中立足,却没想到他在张家便先被人看不起了。 他低下头,小声道:“张家三代皇亲,公侯门第,嫁娶不是公主就是勋贵名门之后,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一个小小秀才?就算这门亲真的做成了,他们也是看在我姨母的面上,想要将来从我姨母或八皇子身上谋好处的。可他们若真是有真才实料的人,以他们的家世背景,根本无须宫中门路就能出人头地了,之所以不能,必定有他们的不足之处,走光明正大的路数,是不能成事的。若是因我之故,要让姨母与八皇子给不足之人谋好处,万一酿成祸事怎么办?!我帮不上姨母和八皇子什么忙,还要靠他们操心照应,又怎能给他们添麻烦呢?因此,这门亲事还不如不做的好。” 海棠瞥了他一眼,心里倒有些好奇。 上辈子没有金嘉树这个亲儿子,许太后就把金梧这个前夫家的侄儿视作儿子的替身,百般提携,还帮他娶到了张家的旁支千金。据哥哥海礁的说法,这位大奶奶十分精明能干,进门后就给金家二房这个草根家庭撑起了皇亲国戚的排场和体面,还没出亏空。若不是金二老太太与金柳氏太作了,轻易相信孙家的谎言,怂恿金鑫背刺许太后,也不至于落得全家败落的地步。 这辈子有了金嘉树这个亲儿子,还未成为太后的许贤妃依旧为儿子看中了张家的旁支千金。这位姑娘本人到底是有多么出色?两辈子许贤妃都看中她做儿媳妇? 不过,就算这位张姑娘再出色也没用,生在张家那样的人家,因为当家的叔伯舍不得拿亲生女儿去联姻出身低微的新外戚,便让她成了联姻工具。金嘉树好歹还能读书,有功名在身,相貌人品都不错,未来前程可期。上辈子的金梧有什么?还有一大家子不省心的亲人。张家为了拉近与新太后、新君的关系,竟然也能让她下嫁。金家二房败落,打回原形后,这位张姑娘还不知是不是要跟着离京,就算能和离大归,她在娘家的日子也不可能好过的,摆明了就是张家联姻策略失败的牺牲品。 她这样的身份,就算金嘉树不肯答应与她成婚,她也仍旧只能充作张家的联姻工具。这一回还不知道是落在谁家子弟手中呢! 海棠对这位张姑娘并没有什么反感之处,反倒觉得她挺可怜,感叹两声后,便正色对金嘉树道:“金大哥,我觉得……许娘娘可能不太了解你如今的情况,才会觉得你是无依无靠的小可怜,生怕你一进京就会被那些权贵给生吃了,因此早早就想给你找个好靠山。无论张家是什么背景,他家在京城显赫了许多年,论体面是足够的。除了孙家这种真正手中有权的权臣以外,我估计一般权贵人家都会给他们几分面子,不与他家的女婿为难。可对上孙家,就连张家也是没辙的,否则他们还用得着将女儿嫁给一个秀才吗?由此可见,张家的体面也是有限的,他们未必真能帮到你什么。你本身拥有的人脉,就不见得比张家差了。” 金嘉树听得发懵:“我的人脉?海妹妹,我……我虽在京城出生,但那时候我还是个奶娃娃,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不认识京里的什么贵人。就算有位姨母,可姨母住在宫里,又不可能出来,我能认得什么人脉呀?!” 海棠笑笑说:“你认识周家人,周家有镇国公和承恩侯两位爵爷呢!周四将军在禁军任职,他的儿子周奕君就是你的好友,你若进京,难道不上门拜会长辈吗?你拜入谢表叔公门下读书,谢表叔公可是当年的探花郎,与陶阁老相交莫逆。他又是吴门故生,与京中的吴门故生多有交情。你身为他的弟子,也算是吴门故生这个圈子里的晚辈了。若你进京,万万没有不去见过师门长辈的道理。再者,你还与我们海家相熟,当年吴门故生被流放西北者众多,几乎所有人都受过我们海家的帮助,至今还每年都有人写信回来问候我爷爷阿奶呢。这些难道不是你的人脉?” 金嘉树听得耳根一热,不好意思地说:“海妹妹说笑了,这些……如何能算是我的人脉?”他平日里多得海周两家庇护关照,可不敢说就拥有了这两家的人脉,也没脸张口向恩人请求什么。况且,谢老师固然认得许多吴门故生,可他老人家自己都没打算用这些人脉为自己谋利呢,他一个学生又怎么有脸张口? 他顿了一顿:“吴门故生……应该更乐意多关照吴珂一些,哪怕是耿天佑呢!”吴珂是吴家遗孤,耿天佑是另一位吴门故生庄士同大人的亲戚家小辈,不象他,顶着许贤妃外甥的身份,而许贤妃与吴文安公之女吴皇后的关系又那般复杂…… 海棠闻言便道:“其实,你与吴珂是同门师兄弟,只要你愿意,吴家也能算是你的人脉呢。你也是我表叔公的弟子,吴珂能得到的关照,你也照样能得。不过吴珂将来的前程受限,你反倒可能是能走得更远的那一个。谁能得到更多吴门故生的支持,还说不定呢!” 金嘉树忍不住提醒她:“海妹妹,方才你还埋怨我,说我对吴珂不够真心呢!” 海棠笑笑:“什么是真心?你若是处处与他友善,能帮他出主意,助他做成他想做的事,就算事情结果不尽如人意,他也能记得你的好处,视你作挚友。你心眼比他多,又没打算害人,只要装足一辈子,别叫他看出你的假意来,这假意也就成了真心。他觉得你是真心,难道还能不有所回报吗?” 少年,你既然无根无基,又不想抱亲娘的粗大腿,就得把能利用的东西都利用起来。就算吴家人对你有几分心结,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又不会当面给你脸色看。只要你能狠得下心,脸皮厚一点,你就能拥有足够的人脉,这难道不比靠着联姻张家、看人脸色得来的靠山更稳当吗? 七百四十六章 另一条路 金嘉树惊讶地看着海棠,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海棠见状,便索性扭开了头:“也许你会觉得,我的建议不够正直,有违读书人清高的本心,但你如今都落入这样的处境了,若不想任人摆布,又不想一辈子出不了头,那肯定要牺牲点什么的。你可以选择牺牲自己的婚姻,听从许贤妃的安排,进京迎娶贵女;也可以选择牺牲自己的清高,努力去经营你能接触到的人脉,把别人的人脉变成自己的,增加自己在许娘娘面前的份量,好说服她,即使不做张家女婿,你也照样能在京中站稳脚跟。这就是我的建议,但你要是觉得不想做,那就当作没听见我的话,只管依你自己的心意行事便是。” 金嘉树顿了一顿:“我才不是什么清高正直的人,更不想任人摆布。海妹妹会对我说这些话,是在为我着想,我怎会不知好歹?只是……若我真的把谢老师与海家的人脉经营成自己的,会不会……会不会对你们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海棠哂道:“能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我们家如果想要凭着昔日对吴门故生的些许恩情,挟恩求报,我爷爷就不至于快告老了才是个正六品,还要等到明年户部有空缺,才调进京城了。至于我哥哥,他要走武官道路,借不上吴门故生的力,不在长安谋职,而是去考科举,也同样借不上周家的力。他如今拥有的人脉,只有涂将军与周四将军这两位可以让他借上两分力,但武举还是要靠他自己去考的,顶多是考完之后,托这两位将军为他在京中谋个好缺罢了。如此算来,我们家的人其实大多用不上自家的人脉,你若能用上,说不定还能帮上我哥哥的忙。日后他入了官场,也有个可靠的朋友,能与他相互照应了。” 至于表叔公谢文载,他与曹耕云、陆栢年两位长辈都是有年纪的人了,人生大好青春都葬送在流放途中,如今也无心再起复去看那位害了他们一生的皇帝脸色。虽说陶阁老一直在劝他们出山,但他们要复出,也是在新君继位之后了,纯粹是为了能在生命结束前,可以一展报负,不至于荒废了一生,却与功名利禄无关。可到时候他们也做不了几年官了,若是门下弟子中有人能继承他们的衣钵,实现他们的政治理想,他们岂有不支持的道理? 谢文载的弟子,其实也等于是曹、陆两位的弟子。三名弟子中,吴珂前程受限,一旦封爵便不能再考科举,更不必提入阁拜相了;耿天佑先天不足,性子偏怯弱,是否能在科举上有所建树,还是未知之数。满打满算,也就是一个金嘉树最有希望,虽说是外戚身份,但未来太后的外甥,外戚成分也不算浓。有个陶岳珠玉在前,他完全可以照抄功课,沿着陶岳的路子往前走,未来可期。 有这么一个希望在,金嘉树又不是蠢人,只要他有心,谢、曹、陆三位师长只会支持他,万万没有反对的道理。而以陶岳与谢文载的交情,谢文载若要举荐弟子,陶岳又岂会不关照提拔? 陶岳如今在朝中正得势,既有圣眷在身,又有官声名望,名声比孙阁老强百倍,世人都不怎么在意他的外戚出身了,说起他都觉得是清流领袖,士林砥柱。若他愿意关照金嘉树,只需要说一句话,十个张家都比不上!金嘉树还需要什么联姻贵戚?是生怕士林不嫌弃他的外戚身份吗? 海棠直接将这些事掰开来跟金嘉树解释明白,道:“陶阁老手下其实很缺人,就算有吴门故生与士林清流做他的同盟,可他得势太晚了,前三十年里孙家权势滔天,入朝占高位的多是与孙家同流合污的官员,哪怕如今许多人都开始与孙家划清界限,那也是趋利避害之举,并非本心正直。陶阁老能用的,都是年纪与自己相仿的清流官员,却后继乏人。你要是能立场坚决地站在他那一边,而不是因为亲缘关系,处处为许娘娘说话,他们定会乐意看到自己一方增添了新力量的!” 金嘉树抿了抿唇:“陶阁老会与许娘娘立场相悖么?” 海棠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没有了孙家,没有了奸臣,太后与内阁之间,就不会有矛盾冲突了吗?” 金嘉树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但那都是以后的事了。至少目前,他们为了对付孙家,会联手一致对外的。” 他与“姨母”许贤妃之间都会有矛盾,内阁与新君之母之间有矛盾,真是再正常不过了。不过“姨母”没几个拖后腿的娘家人,唯一一个“外甥”就是他金嘉树。只要他不犯糊涂,始终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那“姨母”就不大可能因为娘家人与内阁起冲突。至于新君与内阁之间……那与他无关。他只是个小人物而已,掺和不了那样的大事。 金嘉树已迅速理清了自己的思绪。他原来还有别的路可走,并非只能依靠“姨母”,做她手中的傀儡。当初拜在谢老师门下读书,真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而这个决定是因为谢老师与海家的关系而来,可见海家真真是他的再造恩人。若不是遇上海家,他绝对不会有今日的际遇,更别提未来的光明前程!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十分郑重地冲着海棠深鞠一礼道:“多谢海妹妹今日这番提点。若不是妹妹,我至今还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呢!如今我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日后一定不会让你失望!还请海妹妹拭目以待!” 海棠挑了挑眉,受了他这一礼,微笑道:“我们别在这里说话了。在西厢书房里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回头阿奶又要教训我了。” 金嘉树应了一声,笑道:“是我在向海妹妹请教京里的事,若是海奶奶见怪,我定会向她老人家解释清楚,不会让她误会了海妹妹的。” 海棠小声说:“你别跟她说太多了,免得她操心。”她本不该知道那么多事,更别说是给金嘉树提关于他日后前程的建议了。若是马氏得知,又没有哥哥海礁挡在前头,说不定她要起疑心的。 金嘉树自不会拒绝:“海妹妹放心,我怎会让海奶奶为了这些琐事操心?” 海棠清了清嗓子,转头看向门外:“我二叔和哥哥这时候应该已经在京城里安顿下来了吧?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买到合适的宅子?涂将军回去是要接掌禁军的,也不知道京中那些纷纷扰扰是否会影响到他,但愿别牵连了我二叔和哥哥才好……” 七百四十七章 情真意切 海棠走出西厢书房的时候,香草就守在门边。 她也不知道几时过来的,大概是打算来做海棠教金嘉树练武时的示范工具人,可到了之后,发现他俩在西厢书房里说话,便自觉地守在了门口。她站的位置有点讲究,一只脚踏在室内了,若有人说海棠与金嘉树在屋中孤男寡女私聊,她就可以声称自己也在场。可事实上,她在门边根本听不见屋里的人在说什么,除非海棠或金嘉树自己抬高了声量。 海棠一看香草的站位,就猜到了她的用意,再看她的表情,也知道她对自己和金嘉树交谈的内容一无所知,便露出了笑容:“辛苦你了,等很久了吗?” 香草连连摇头,有些好奇地看向海棠身后的金嘉树。 她做了这么久的工具人,金嘉树又几乎天天都会到海家来,她当然知道这位金少爷是谁,甚至还听家里其他仆人提过,他是宫里娘娘的外甥,有个皇子表弟,因此家里管事的嬷嬷都是从宫里出来的,侍候过太后娘娘。这样的身份,在京城是绝对高高在上的贵人了,按理说都只会与高门大户里的小姐结亲。他看起来与自家姑娘关系很亲近,会是认真的吗?该不会只是耍弄着自家姑娘吧? 听说海家对这位金少爷有不止一次的救命之恩,表老爷谢先生还是他的授业恩师,想来他不至于如此可恶,恩将仇报,坏了恩人家孙女的清白。只是……他若当真对自家姑娘有意,为何不直接求亲呢?他与自家姑娘都到了婚配的年纪,早些成就好事,岂不是皆大欢喜? 香草脑中闪过许多念头,但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不管怎么说,姑娘要做的事,她听着就是了,万万没有妨碍姑娘的道理,否则便是恩将仇报,说不定比金少爷更过分呢! 香草沉默地跟着海棠,前往二进院陪金嘉树再次练起了防身术。今日小石头去小校场练骑术了,不在家里,还带走了邱百胜,不过香草中途叫上了自己的弟弟墩子。别看他年纪小,毕竟是从小漫山遍野乱跑的乡村少年,体力还是有一点的,虽说如今看着瘦弱,但这几天吃饱了饭,也能扛得住工具人的工作,还能顺道学几招本事,将来若是被人欺负了,也有几分反抗之力呢。 今日的防身课程顺利结束了,事后海棠与金嘉树去见马氏,马氏果然问起了他俩在西厢书房里说话的事。 金嘉树含糊地表示:“这几日麻嬷嬷为了吴珂的婚事烦恼,我想打听一二,她老人家不肯细说,只让我别担心。我只好来问海妹妹了。她与吴家姑娘交好,兴许能知道些内情。吴珂这几日整日为了婚事不顺而忧心,我也是担心他。” 马氏一听就信了,忙道:“你们同窗之间交好,你关心吴家哥儿的婚事,是你的好意。但这事儿背后有许多不好说的话,你还是别打听了,多少给吴家哥儿留点脸面。若是有准信儿,我回头一定告诉你。”边说还边给海棠使眼色。 海棠很有眼色地沉默不语,等送走了金嘉树,她才跟马氏说:“金大哥知道的消息比我们还多,只是不能确定真假罢了。吴琼在信里跟我说的私房话,我自然不会向他透露,阿奶只管放心。” 马氏叹了口气:“这事儿说来与吴家小哥不相干,他是无辜受了牵连。原也不是他自个儿想要求娶辛知府的千金,还是辛知府看中了他,自个儿提出相看的,谁知道他竟然没有跟前头议亲的那家人了结清楚呢?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若是辛小姐跟吴家哥儿的婚事不能成,只怕名声都要坏了。辛知府素日瞧着是个端庄君子,怎的在儿女亲事上如此不谨慎?!” 海棠笑笑:“没事儿。辛知府只是来长安做几年知府罢了,任满后就回京城去了。长安发生的事又不一定会传回去,影响不了辛小姐的名声。” “怎么可能影响不了呢?女儿家的名声可是很重要的!”马氏瞥了孙女一眼,“你以为长安这里风气不讲究这些呀?读书做官的人家就没有不在乎的!只是你平日少出门,没见识过那些三姑六婆的厉害罢了!” 海棠也不管祖母是不是在借机敲打自己,便立刻扯开了话题:“方才金大哥的话有些不尽不实,其实他方才不但向我打听了吴家议亲不顺的事,他还想知道哥哥是否有信回来了,说是哥哥这时候应该已经进京安顿下来,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 这话一下就吸引住了马氏的注意力:“可不是么?这会子他跟你二叔确实应该安顿下来了,也不知道买了宅子没有。京城的宅子贵不贵?他们带去的银子够不够花?” 接下来,祖孙俩的话题便基本围绕着海礁与海长安叔侄俩在京中的经历进行了,不久后连二婶胡氏也加入了讨论。没有人再提起金嘉树,更没人提起吴珂的亲事。等到傍晚海西崖从衙门里回来,马氏甚至开始向他提议,要多多留意京中来的书信,免得儿子孙子遇上麻烦了,写信回家求助,信使却找不到门,耽误了功夫。 且不说海西崖如何安抚老妻,金嘉树自打从海棠这里得了建议,便开始拉近自己与吴珂的关系,用的借口就是对方议亲不顺一事。 他向吴珂坦言,当初得知对方得到了辛知府的青睐,还在对方面前说过这门亲事的好处,没想到辛家行事如此不靠谱。可为了不得罪长安府尊,吴珂如今又不能直接说另外相看别家姑娘了,好好的婚事被耽误,也不知将来结果如何。金嘉树向吴珂忏悔,表示自己不该多这个嘴。 吴珂闻言只想苦笑。当初他其实自己也很积极想要结成这门婚事,身边人都只会说辛家的好处,谁会不长眼色地说这门亲事不好?如今议亲不顺,他也感受到了辛家的不诚,知道自己太过急切了,才导致眼下深陷泥潭,难以脱身。这种事又怎能怪到同窗身上呢?那时候分明是他自己喜形于色,师长同窗们才会顺着他的口风说好话罢了。 吴珂低声道:“这事儿怎会是你的错?分明是我自己被权势迷昏了头,以为天上掉馅饼,才落得了这个结果。无论最终亲事是否能结成,都是我自找的,好坏我都没有怨言,断没有迁怒无辜之人的道理。只是……老师们可能还不知道呢,他们都在为我高兴,我不想他们担心……” 金嘉树立刻表示:“你放心,我不会多嘴的。我连天佑都不会告诉。” 吴珂感激地冲金嘉树笑笑,感觉到两人多年的同窗之谊,不是他在长安城私下结交的所谓友人能比的,便也愿意跟他说几句心里话:“其实我本来并不着急成亲,只是我妹妹年纪渐长,镇国公夫人已有意替她相看了。我这兄长总要在她出嫁前,搬出来自立门户,让她看到我成家立业的样子,不至于出嫁时还要为我担心,没想到事情如此不顺……” 七百四十八章 搁置 几日后,海棠收到了吴琼的来信。 吴琼在信中描述了自己的惊喜,因为镇国公夫人让周六夫人私下来找她谈心,让她不要着急,由于某些缘故,她的婚事可能暂时不能定下,相看之事也要耽搁下来。不过镇国公夫人与周六夫人都向她保证,将来一定会为她找一个好人家,让她稍安勿躁。 吴琼怎会着急呢?她其实一点儿都不急着嫁人,更乐意在闺中多待些时日。兄长婚事不顺,令她十分煎熬,还以为自己赶不上在嫁人前住进兄嫂与自己的家了,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还会意外之喜。 虽然她依然还在为兄长的婚事不顺而忧心,但只要在兄长成家立业之前,自己不会出嫁,那她就能在“自己”的家中生活一段时间了。再说,兄长明摆着将来是要回京去的,若她嫁在长安,日后岂不是要与兄长分隔千里?她宁可等到兄长进京后,再随他回到家乡议亲,哪怕到时候她已经是老姑娘,难以出嫁,也好过一个人孤零零被扔在异乡。 镇国公府与周家族人都对她很好,她在这里的生活也很舒适,并没有受什么委屈。然而,寄人篱下的生活,终究非她所愿;周家人待她再好,也不是她真正的家人…… 吴琼这些心里话,是没办法对周雪君、周华君这些要好的闺蜜说的,怕她们指责她不知感恩,但对于海棠,她倒是没那么多防备,因为她知道,海棠是不会将这些事告诉周家人的。 海棠看完了信,忍不住心下唏嘘。 吴琼不知道镇国公夫人婆媳为何会忽然搁置替她相看一事,只当是因为兄长婚事不顺,才没空分心替她操办,但海棠却早就从金嘉树那儿知道了原委。 这位少爷自打那天听她提了点小建议后,瞬间涨了八百个心眼子,也不知道是如何操作的,竟然很快就打动了吴珂,已然成为了吴珂心中认定的挚友。 如今吴珂似乎在怀疑,辛知府看中自己做女婿,可能不仅仅是出于投机的想法,想在新君继位后,为自己多捞取一些政治资本,同时也是在巴结今上。辛知府横插一脚,截胡了吴珂的亲事,如果顺利定下婚约,将来新君继位后,他便不愁会被许贤妃与吴门故生秋后算账;但如果皇帝不喜,他就顺水推舟阻止吴珂联姻有根基的好人家,免得他得到岳家的助力,有机会重回京城,东山再起。不管事情朝着哪个方向发展,辛知府总归是得利的那一个。至于吴珂的婚事受阻,会给他们兄妹带来什么影响,辛知府就不在意了。 起了这样的疑心,吴珂已经不想着能迎娶辛家千金了。他本以为这是他在长安能谋到的最好的亲事,事实却证明他只是掉进了别人的陷阱,就算真能成功娶得辛家女,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兴许还要再继续被岳父算计。 可惜,他如今暂时还不敢得罪辛知府,只能装作不知情的模样,继续与他虚与委蛇,然后再想办法脱身。可他不确定辛知府盯上的是否只有自己,想到堂妹吴琼即将出孝,届时也要说亲了,他就起了担心,生怕妹妹也被人算计了。他婚事不顺,顶多就是晚两年娶妻,原也不碍着什么。可妹妹是闺中弱女,若是婚事有什么变故,可能一辈子都赔进去了。为了避免被算计,最好的法子就是暂时别给吴琼相看,省得掉进别人的圈套。 他立刻与镇国公夫妇进行了沟通。镇国公夫妇并不认为辛知府狡诈至此,但吴珂既然有所顾虑,那么他们也没必要急着把吴琼的婚事定下来。他们本来只是希望吴家兄妹都能在合适的年纪里拥有合适的好姻缘,但若吴家兄妹心中不情不愿,他们坚持安排婚事,也是吃力不讨好,何苦来呢? 镇国公夫人让小儿媳去安抚了吴琼,吴琼不但没感到难过,反而更觉欢喜。这让镇国公夫人隐隐有所觉,自己好象太过忽略了吴家兄妹本身的想法,只一心觉得自己的做法对他们好,便自顾自地行事了。吴家兄妹本就是寄人篱下,事事都要仰仗周家,就算心中有什么不情愿,也不敢说出口。可若是他们委委屈屈地听从了周家的安排,婚后的生活就能称心如意吗? 镇国公夫人心中警醒,想着十几年的救助庇护都坚持下来了,可别因为一时疏忽,便抹消了吴家兄妹对周家的感激,太后娘娘的心血也白费了。这吴家兄妹的婚事,他们夫妻还是不要大包大揽的好,最好是问过他们本人的意愿,再请太后的示下。眼下先想个借口推托一番,哄住辛家与外人,把时间拖到新君继位,事情就好办了。 镇国公夫人这边的态度冷淡下来,辛知府夫妇很快就察觉到了。他们倒也不慌张,反倒觉得这样也不错。他们还要等到京中来信,确定皇帝不反对他家把女儿嫁给吴珂,才能把婚事继续谈下去呢。那所谓前头与他家女儿议亲不顺的人家派来的代表,其实早就离开长安了。辛知府本就无心再与他家结亲,自然不会在乎他们家的看法。反正对方儿子瞒着父母养外室生孩子,本就理亏,有什么脸面说他们辛家背信?因此他派管家冲着来人嘲讽一番,对方也就灰溜溜地跑了。 不过这事儿还得瞒着外头,他需要借这家人的名义,拖延女儿相看的进度,以免镇国公府催着他尽快定下孩子的婚约,回头皇上震怒,他就被动了。 若是镇国公府与吴家因为这件事,对他辛家生了嫌隙,他也有合理的理由推卸责任。那家子自个儿没管好儿子,拖着辛家婚事,迟迟不肯给准话,本就有错在先。辛家悄无声息地换了相看的人家,只当没跟他家议过亲,才是正常的做法。要脸面的人都不该闹将起来,闹起来就是他家理亏,怎能说是辛家的错?回头若是皇帝允婚,他好生安抚吴珂一番,说几句好话,再指点指点对方的文章,事情也就过去了。这门亲事能给辛家带来的利益,依然还是不打折扣的…… 三方各有考量,吴珂与吴琼的婚事就此耽搁下来,没了下文。不过吴珂却一改先前的忧虑,心情好了不少。即使冬日寒风凛冽,长安城还下了初雪,他也兴致勃勃地拉上两位同窗金嘉树与耿天佑,骑马出城踏雪寻梅而去。 金嘉树的骑术大有长进,此行颇出了一番风头。他乘兴而去,尽兴而归,晚间还给海家送来了三枝开得正好的折枝梅花,让马氏、胡氏与海棠分别赏玩。其中给海棠挑的那一枝,他还格外用心几分。 马氏看着自己那枝红梅花开得格外繁茂,高兴不已:“这花儿开得好!额们也该出城去瞧瞧,回头得了好梅花,也给你家送几枝。” 金嘉树笑着先向她道了谢,又问:“府上如今正忙什么呢?我今日原想着邀海妹妹与宝岩同行,偏你们不在家,我扑了个空。” 马氏答道:“额大姐家里有喜事,额带着孩子过去道贺了。” 七百四十九章 欢喜 周怡君的婚事终于定下来了,正是冯家。 虽然冯家也有几分不足之处,家境定是不如周家三房富裕的,但周世功与周马氏见过冯家人之后,都对这门亲事挺满意,周晋林夫妻也很赞成,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正式过定礼的日子定在明年开春之后,婚期估计要到下半年了,海家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不过得知喜讯后,马氏立刻就带着孙子孙女前往道贺了。胡氏倒是没有同行,她去了一位娘家长辈家中探病。对方自入冬以来就病倒了,家人都很担心,胡氏小时候曾得对方关照,闻讯自然要前去慰问一番。 周怡君已见过自己的未婚夫冯度,对他还是挺满意的。见到海棠的时候,她也面带娇羞地说了实话:“他是个正派人,脾气也好,对武将人家没有偏见。我觉得我应该能跟他相处得来。至于科举成绩,他年纪还不大,用心多读几年书再去考便是。世上有几个少年举人的?他的才学在长安已经算不错了。” 小有名声的“才子”金善,还不同样是今科乡试落榜?得拜名师的吴珂与金嘉树也不例外。冯度再怎么样,也比曾伯清强,至少祖父周世功交好的几个读书人,都一致认为冯度的文章颇有灵气,而曾伯清的文章火候还差得远,他连秀才都没考上呢! 海棠的感受有些复杂:“你是拿曾伯清的水平去衡量未婚夫的本事的吗?”曾家二房那个儿子,心思根本就不在读书上吧?只是作为舅舅的周世功一直督促他读书,他才做出个样子来而已,其实心里想的都是要怎么回京城颍川侯府去。拿这么一个人的才学水平去衡量未婚夫,标准也未免太低了些。 周怡君对此却没什么办法:“那我应该拿谁去衡量?总不能是我祖父吧?他老人家好歹是正经科举出仕的,同进士就算比不得进士风光,学问也比秀才强呀,拿冯度与他老人家比,就太过分了。不过祖父很佩服冯举人的学问,他说冯度将来一定能考出来,我没有不信的道理。” 周家三房上下,真正的读书人就只有周世功一个,其他几乎全是走武将路子的,剩下一个周晋浦,虽有秀才功名在身,但那是读了二十多年书后勉强吊车尾考上的,再加上平日里行事过于纨绔,一般人都不把他当正经读书人看待。周怡君虽然也自小读书习武,但对八股文章一窍不通,想要知道未婚夫的才学水平,除了相信祖父周世功的判断,别无他法。 海棠便小声对她说:“你要是能弄到冯度近期新作的文章,就拿来给我瞧瞧,我替你拿去问谢表叔公。好不好的,他老人家一看便知。若是果真有灵气,兴许我表叔公还能指点他几句。” 周怡君听得眼中一亮,暗暗点头。 表姐妹俩在角落里聊私密话题,而正堂之上,周马氏与马氏姐妹俩也聊到了娘家近来的夭蛾子。 周马氏告诉妹妹:“大哥亲自开了口,额一时心软,没好意思拒绝,已经答应了,会带马路升进京了。” 马氏吃了一惊,忙道:“大姐!你怎能松这个口?!马路升虽说没啥坏毛病,人还算老实听话,可他全无主意,事事都只是听他娘的,能帮上你啥忙?!带上他,不是给你拖后腿么?!” 周马氏叹道:“额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那孩子是额看着长大的,额跟他相处的时间比你还多了十几年,能不知道他的性子?!不过大哥亲自开了口,额看着他不良于行还要跑到家里来低声下气地求人,若额坚拒,就显得太过不近人情了。几十年的兄妹情谊,也要一朝葬送!因此额就答应了大哥,不过额也跟他明言了,额跟老爷进京,多半是要做人质去的,说不上啥话,就算带上马路升,他也别指望额会帮侄儿跑官。到时候去了京里,他要是能凭自己的本事谋到差事,那是他的造化;若他没那本事,就老老实实给额跑腿办事。若是办砸了事,给额惹祸,额就把他送回来,他可别怪额们夫妻不讲亲戚情面!” 周马氏是觉得,马路升虽然盲从母命,但胜在性子老实,只让他去跑腿办事,他应该还是能胜任的。只要别让他母亲插手,她就当作是带着侄儿进京见几年世面好了。倘若马路升在这个过程中能有所长进,将来回到长安,再谋差使,兴许也会更顺利些。 马氏听说是这么回事,倒是稍稍安心了一点儿:“只让马路升一个人跟着你走?不让他带上他娘、他媳妇或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那倒还罢了。只要没人怂恿他犯蠢,他干些跑腿传话的差使,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当初他去做驿丞的时候,其实干得还可以,说不上优秀,但也没出什么大纰漏。只是他母亲嫌这份差使没有前途,又舍不得儿子一直在外地,难以回家,才会催着他辞官罢了。若没有马舅太太多事,马路升一直在驿站干下去,十年八年后,说不定还能往上升两级,不至于落得如今不上不下的窘境。所以,只要没有马舅太太插手,以马路升本人的才干,做点管事、随从的活计,是完全可以胜任的。 马氏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要马路升一直老实干活,带上他也没啥,省得大哥把额们姐妹都当仇人了,听了嫂子的话,便不愿意与额们往来。”她又问周马氏,“你自家孙子,难道就不带么?晋林有差事在身,也就罢了;周晋浦就是个祸头子,千万别带才好!可良英、良雄两个孩子都很机灵,趁着他们年纪还小,跟你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呀!” 周马氏道:“额跟晋林两口子商量过了,良英在卫学读书,也快要肆业了,这会子中断学业,对他将来没啥好处,因此就让良雄跟额出门。良英那儿,等他离了卫学再说。若是一时半会儿军中没有好位置,他再进京与额们夫妻团聚也不迟。” 虽然要带上糟心的侄儿,但亲孙子也会同行,周马氏的情绪好多了,不再排斥京城之行。她还小声告诉妹妹一个好消息:“老爷还跟冯亲家商量过呢,说明年等怡君出嫁,就让他们小两口进京游学,跟着额们住上一年半载的,也叫孙女婿向京中的名师请教一下学问。横竖下科乡试时间还早咧,他们在京城住上一年,再回长安参加乡试,时间也是绰绰有余的!” 这么一来,京城的生活就没那么可怕了。就算是不与陌生人交际又如何?有孙子、孙女和孙女婿相伴,日子也照样过得热热闹闹的。她才懒得跟什么贵妇人应酬咧! 马氏见自家大姐如此高兴,便也为她欢喜,不过很快又想起了一件事:“那曾家兄妹咧?他们一心想要回京,姐夫是咋说的?要不要带上他们?” 七百五十章 灰心 曾家兄妹是否要同行回京? 这个问题周马氏自己也回答不上来,恐怕连周世功都说不清楚,因为他还得先写信跟颍川侯府那两兄弟商议呢。 曾二老爷人还在江南,如今已经续了弦,听说也有了小儿子,十分疼爱,恐怕早已不将长子长女放在心上了。这事儿跟他商量没什么用,周世功要写信,也是给颍川侯写的。只要颍川侯这个曾家当家人点了头,就算曾二老爷不想让长子长女回京,也不会有人在意他的意见。可若是颍川侯不肯接纳侄儿侄女,那就算曾二老爷忽然重新捡回了父爱,要接回长子长女,那也是白搭。 周世功的信早就送出去了,但年前是否能有回音,仍是未知之数。他本人倒是希望能带上这两个外甥,也好把人送回曾家去。 虽然周世功觉得两个孩子在长安依靠自己,也能过上安稳的生活,比回京看颍川侯一家的脸色强,可几年下来,他也看出曾家兄妹一心要回侯府,对自己巴结讨好并非真心,只是希望能得到他的助力,好回归本家罢了。周世功费心费力为他们筹谋,操心他们的功名前程与婚姻,却只得到这个结果,也有几分灰心。再加上妻儿为了曾家兄妹,已经跟他闹过好几次矛盾了,就连弟弟周世成都时常觉得他对外甥过于溺爱,令他们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这个好舅舅总算冷静了几分,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 曾家兄妹不领他的情,自家妻儿却怨气深重,他如今两头不是人,又有什么意思呢?若他还闲赋在家,有精力去应付这些家中琐事,也就罢了,可他即将得到朝廷任命,前往京城任官,不但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抱负,还能为家族尽一分力,以弥补他们三房昔日犯错,给整个周家带来的伤害。他有那么多重要的正经事要做,哪里来的闲心再去应付外甥的小心思与妻儿的不满?既然曾家兄妹一心要回曾家去做侯府公子、千金,那还是让曾家去决定两个孩子的未来吧! 周世功已拿定了主意,就算颍川侯不愿意接回侄儿侄女,他也要把人带回京城,硬塞回曾家去了。倘若颍川侯想要闹得人尽皆知,叫京城上下都知道他那已故的弟媳妇是死于通敌的罪名,他也愿意奉陪。反正京城那些人没少说周家的坏话,即使因周淑仪罪行的缘故,要再往周家身上泼黑水,他也不在乎。皇帝如今正需要周家出力,不会坐视周家被诬蔑的。反倒是颍川侯,忠臣做得久了,只怕更不能忍受自家清名受损吧?到时候就看谁更沉得住气了。 至于颍川侯府接回曾家兄妹后,会如何对待他们……周世功就管不了这么多了。这两个孩子根本不领他这个舅舅的情,对于他为他们安排的前程与婚姻,全都不放在眼里,只一心回颍川侯府,继续做风风光光的侯门公子与千金。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心愿得偿吧。周世功累了,不想再为他们操心下去了。 周马氏跟妹妹说起丈夫的决定时,还有几分幸灾乐祸:“老爷如今可算看清曾家兄妹的本性了!不再总想着要把他们安排好,甚至不惜委屈额们自家的儿孙。那曾家兄妹还以为回了颍川侯府就有好日子过,平日里总是看不起额们家,额瞧他们将来吃苦的日子还长着咧!” 马氏听得好奇:“是不是发生过啥事?不然姐夫好好的,乍就忽然看清他们了?” 周马氏含糊回答:“这里头的事儿,三两句话说不清楚,反正就是这两个白眼狼不识好歹。老爷好心替他们安排的好姻缘,他们挑三拣四的,还以为自己是侯府少爷、侯府千金咧!在长安,他们连周家都看不上,能看得上谁?!既然眼光这么高,额们老爷索性也不侍候了。曾家的骨肉,合该叫曾家去操心才是!” 马氏听得糊里糊涂的,海棠这边,倒是从周怡君处知道了更详细的答案:“就是话赶话提到了,他俩说的话触怒了祖父。” 原来前些天周晋浦带着儿子周良侯回到祖宅,想求父亲周世功答应,带他们父子一同上京。当时曾家兄妹也在跟前,跟他们打着同样的主意,而且磨得差不多了,周世功已经有了松口的意思。周晋浦生怕他们抢到了进京的机会,便会阻碍自己父子的前程,便骂他们不要脸,说他们有那样的外祖母和母亲,本该跟着一块儿去死,能保住性命,还能到长安来过富贵日子,已经是天大的幸运,竟然还想得寸进尺,云云。 曾家兄妹被骂得破防,曾伯清当即便反驳道,他们的外祖母与母亲确实犯了死罪,可这事儿与他们兄妹并不相干,他们原也是受害者。母亲是听从外祖母之命,为进曾家祠堂内部寻找外祖母的罪证,才想图谋颍川侯世子之位,从而加害长房的堂弟的,并非真的为了他这个儿子着想。反倒是他这个儿子,本来也没打算图谋什么,却被母亲连累,被父亲放弃,他心里才觉得冤呢! 周世功当时听了,心里就不高兴了。周淑仪固然是为了寻找母亲的罪证,才打起了颍川侯世子之位的主意,可她又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手下养着死士,派死士进祠堂找东西很难吗?一次不行,大不了多试几次。曾家的祠堂总不至于一年到头都有重兵把守。 她之所以想让儿子去做颍川侯世子,还不是为了儿子的前程着想?而她后来愿意供出事实,说出真相,也是为了儿女。她确实是犯了天大的错,但作为既得利益者的曾伯清却没资格指责她。他要是真的不打算图谋什么,为什么不对父母长辈明言呢?他当初没拒绝做世子,如今又有什么脸面撇清?! 因为这件事,周世功对外甥失望了。后来再听到外甥女与外甥谈话,他发现这两个孩子都有同样的看法,深怨母亲行事不慎,叫人抓住了把柄,连累了他们。连疼爱自己的母亲,他们都能如此嫌弃,那对于从小很少相处的舅舅,他们还能真心敬爱吗? 周世功灰了心,也不再坚持把两个外甥留在长安生活了。他给颍川侯写信时,列举了许多理由,每一天看起来都很有道理,料想后者会松口答应的。就算不答应,他也有法子把曾家兄妹塞回曾家去,总归不会再养活这对白眼狼就是。 周怡君小声对海棠说:“如今曾家兄妹都被送回城外庄子上去了,祖父也没有再去陪他们。他们却还不警醒,只一心为自己能够回京而欢喜。二叔祖来劝祖父改主意,他们还不高兴呢,说了许多埋怨的话。我看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好歹,分不清谁是在真心为他们着想。既如此,就让他们回颍川侯府去,看他们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海棠挑挑眉。看来曾家兄妹这几年在长安是真的不得人心,因此才会人人都乐得看他们的好戏。只不知道他们将来回到颍川侯府后,会不会后悔眼下的决定? 七百五十一章 夸奖 金嘉树在海家听完了周家三房的八卦,又用了茶,吃了点心,方才回家去了。 到家后不久,天刚黑,林侍卫就进了家门。 他此番前往郧阳府,费了不少功夫,但总算摸到了孙家人的蛛丝蚂迹,确定金梧是真的跟着孙家人走了,而且早已离开郧阳地区。即使自己曾经从长安派出了人手追踪,多半也是来不及阻止其进京的。 郧阳府的官员中,就有孙家内应,先前还真没留意到他,估计他平日里也不怎么显摆自己早就投靠了孙派,直到如今才露了馅。 林侍卫也没多费神,只把这个消息传到郧阳知府耳中。郧阳府去年才上任的这位新知府虽不是皇帝心腹,却也家世不凡,还与孙派有隙,只要让他知道那官员背后是谁,自然就会想法子收拾了,绝不会留下这个隐患,让对方有机会背刺自己。如果运气好,他还能顺便立点功劳,也好在三年任满后便顺利回归朝中,省得继续留在偏远之地受苦,前程不明。 林侍卫将处理孙派内应官员的差事甩出去之后,便迅速在郧阳府城外的荒山上,伪造好了金梧的坟墓,还找门路悄悄买了一具青年人的尸首,换上金梧的衣裳,埋在坟中冒充。他还从屠户家带走了金梧遗留的一些物品,埋在坟里充作陪葬,更增添几分真实性。 做完这些事后,他才带着人回了长安。虽说事情还算顺利,但一想到自己竟然忽略了金梧的异样之处,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了,他的心情便忍不住低落下去。若是金梧真的逃进京城,被孙家利用来对付许娘娘,皇上一定会震怒,责怪他办事不力吧? 林侍卫把情况报告给麻尚仪后,便回屋喝闷酒去了。 麻尚仪的心情也颇为沉重。她把事情告诉了金嘉树,让他有个心理准备:“若是金梧当真出面拆穿娘娘的身世,少不得要哥儿进京一趟,去助娘娘脱困了。” 金嘉树对此早有预料,倒也不觉得惊惧,反倒还镇定地提醒麻尚仪:“进京要用的行李马匹,嬷嬷可以提前准备了。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宫里也不知几时会下召令。一旦召令至,我们就要出发,需得提防在大雪天里赶路。” 麻尚仪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色点了点头:“哥儿放心,这事儿都包在嬷嬷身上,嬷嬷自会准备妥当,不用你操半点儿心。”她又提醒金嘉树,“哥儿得空时,也多练练骑术,别把精力都放在习武上头了。这习武是童子功,哥儿到这个年纪才开始学,能学成什么样儿来?况且教你的还是海棠,她自个儿都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呢,花拳绣腿的,如何能与正经武人相比?我自会给哥儿安排好护卫,拼死护哥儿周全,不必哥儿吃这个苦。倘若哥儿非要学几招防身的招术,就向林侍卫讨教吧。他是正经武举出身,曾得探花功名,虽不曾上过战场,但比一般的武师傅要靠谱多了。” 金嘉树应了,晚饭后便去寻林侍卫,却见他闷在屋里,一脸愁容地喝酒,屋里满是酒气。 金嘉树想一想,便知道他在愁什么,劝道:“林叔不必太过担心了,金梧什么都不知道,干不出大事来的。只不过这回他是落入了孙家手中,我们需得提防孙家的阴谋诡计。孙家的厉害,连太后、皇上都未必是对手,林叔您会被骗,也不稀奇,只需要事后补救得当即可。您与其在这儿喝闷酒,还不如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进京的事儿。这样冷的天气,骑马出行可不是说着玩儿的,若是路上再遇到不怀好意的拦路人,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呢?” 林侍卫还真把他这话听进去了,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酒碗,便干脆地将它摆到一边去,认真思考起来:“冬日进京,御寒的衣物需得备齐,马蹄也要做好防滑,路上吃喝、住宿都要仔细,不能着了别人的算计。若是遇到拦路人,不但要避免受伤,还要提防他们故意拖延我们的行程,最好一路都走官道,不能歇在野地里……” 他沉默了一会儿,便抬头看向金嘉树:“哥儿的骑术,也需得好好练一练……”他和手下的禁军士兵操练多年,都是骑行的好手,但重点是金嘉树,若其本身没法稳稳当当地骑在马上,那就需得找个人与其同骑了…… 金嘉树忙道:“林叔,您不在家的这些时日,我跟着海家小弟练习骑术,比先时已大有长进了。海家妹妹还教了我一些防身的法门,就算当真遇到宵小之辈,我也不会再束手无措。” 林侍卫对这话不置可否,就这么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一个文弱书生习武,能学成什么样子?他只道:“明日哥儿早起,就到后园去,我看看哥儿学得怎么样了。” 于是,到了第二天清晨,金嘉树便在林侍卫的攻击下,在后园里挣扎逃生,勉强支撑了十个弹指的时间。 金嘉树有些心灰意冷,他以为自己已经学得不错了,没想到还是如此不堪一击。 林侍卫却很满意。十个弹指的时间,已经足够他突破三五人的包围,赶到金嘉树身边了。金嘉树的自保能力虽然平平,但已令他颇为惊喜。 他从前只听说海家的孙子孙女都是自幼习武,但只见过海礁与常宝岩兄弟俩的身手,却从来没见过海棠与人对招,如今看来,这位海姑娘的武艺未必高超,教人却是一把好手。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将文弱书生金嘉树教到这个地步,日后嫁人生子,给自家孩儿做武学启蒙,是完全没问题的。 林侍卫夸了金嘉树几句,到麻尚仪面前,也连声赞叹他的武学天赋。 林侍卫表示:“宫中召令不知几时送到,在那之前,我带着哥儿再好好练些日子,至少要把骑术提升上去。如此一来,进京后就算遇上凶险之处,哥儿也能有几分自保之力。还得再叫几个人过来,与哥儿熟悉熟悉,万一路上遇到什么变故,哥儿也能知道要如何应对,不至于慌了手脚。” 麻尚仪还真不知道金嘉树跟着海棠练武,能练出点本事来,便半信半疑地点了头:“这些事你是行家,就照你的意思来吧。”她对金嘉树道,“哥儿也收拾心情,好生跟着林侍卫学习,不要整天想着去海家玩耍了。” 金嘉树张张嘴,终究还是闭上了。 不管怎么说,今天他受到了林侍卫的夸奖,心里高兴得很。这份喜悦,他是一定要与海妹妹分享的。 七百五十二章 提醒 林侍卫刚到家,海家这边就得了消息。 海西崖夫妻俩都挺高兴的。林侍卫出门那么多天了,金家只剩下一群老弱妇孺,周小见又因为要忙活成亲的事,被金嘉树放了大假,虽然还有个卢尕娃在,但毕竟年轻,又只有一个人,还要顾着住在前院的亲娘,万一有什么宵小之辈找上门来,左右邻居来不及发现端倪伸手救助,叫金家人怎么办才好? 林侍卫回家了,金家也就安全了。 天色已晚,两家又素来相熟,海西崖夫妇便没派人去打搅,只有守门房的马有利打发儿子马昌年给林侍卫送了酒菜,顺道提醒对方,周小见的婚礼马上就要到了,而林侍卫说好了会在婚礼上充当媒人的角色,亲近又体面。若是他没两天又要因为差事出门,就得提前打个招呼,免得他无法出席婚礼,马家人却来不及请其他人来替代。 马昌年回家后告诉父母,林侍卫短时间内都不会再出远门了,可以如期参加周小见与葡萄的婚礼,只是他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对自家送去的小菜兴趣缺缺,倒是一个劲儿地喝起了闷酒,担心他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却又不好打听。 马有利想了想,让儿子不必过问,便将此事压下不提。第二日清晨起来,他送主人海西崖出门上衙时,才顺嘴提了几句。 海西崖闻言怔了怔,没说什么。他大概知道林侍卫出远门去做什么了,想来是事情办得不太顺利,后者才会借酒浇愁。不过这种事轮不到他操心,麻尚仪与林侍卫自会上报宫中的。他只是命马有利回头将此事告诉妻子马氏一声,便心情平静地往都司衙门去了。 马氏这边得了信,也没有多言,只是私下与孙女海棠议论了几句,猜测林侍卫到底在发什么愁:“听说他去的是郧阳府,那边有啥事么?额记得好象听谁提起过,说是小金那个受宠的堂兄,就是住在郧阳府来着。莫非是他出事啦?” 海棠知道马氏对金家的消息知道得不如自己多,想了想,便含糊提一句:“之前听金大哥提过,好象他那堂兄在郧阳府被岳家欺负,跑进山里去了,然后就失了踪,林侍卫大概也是为了这件事才去的郧阳吧……” 马氏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不成是死在山里了?!额听说那边山高林密,有许多强人,好人家子弟谁会平白无事跑进山去呀?出事也不出奇了……真晦气!小金这个堂兄从小就受家人宠爱,过的日子比小金强多了。他老子哪里比得上金举人有钱有身份?偏偏金举人就能看着侄子吃香喝辣的,却由得自个儿亲骨肉受欺凌。直到他叫人害死了,小金才能过上象模象样的日子。他那堂兄额也见过,看起来倒不象他爹娘祖母那般讨人嫌,只是摊上那样的父母家人,做尽坏事遭了报应的,他也只能跟着倒霉了。从前他没帮衬过小金,如今他出了事,倒还要小金身边的人去费心料理后事。也就是遇上小金这样心地和善、为人厚道的好孩子,才愿意操这个心。换了其他硬心肠的人,谁理他呀?!” 马氏没有深究金梧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林侍卫又到底因为什么而犯愁。在她看来,郧阳府发生的事,远在长安的人又怎会知晓?只要不会牵连到金嘉树,金梧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午饭前金嘉树又过来了,声称只是过来小坐片刻,看望一下海奶奶,遇上饭点,他还有些不大好意思。马氏却怜爱地留他下来用饭,又命厨房加菜,然后小心翼翼地问起了林侍卫在郧阳府办的事。 金嘉树回答:“堂兄在山上失足落崖,家人过了几日才发现。如今后事已经办妥了,是林侍卫帮我料理的。按照礼数,我要为他服九个月的大功,如今麻嬷嬷正替我准备衣裳呢。我忽然想到,素日常到府上玩耍,如今身上有服,只怕不方便再上门了,便过来跟您说一声,匆忙间没留意到时间……” 马氏摆摆手:“这有啥?额们两家都这么熟了,不用讲究这些个俗礼。你想来时就只管来,额们家不忌讳这些。”不过是九个月的大功罢了,金梧又只是金嘉树关系不好的隔房堂兄,死在六百里外的郧阳府,再晦气也是有限的,没理由为了他这么一个人,便影响了海金两家的往来。 金嘉树还表示,今后自己学武的课程,也会由林侍卫接受,因此他确实不能再天天来海家了。 马氏同样不在乎。金嘉树本来就是海家常客,就算不为学武,也是常来常往的,还能因为换了学武的地儿,就与海家疏远了不成? 她还顺道教起了金嘉树,这“大功”要怎么个服法,有些什么忌讳。金嘉树如今有秀才功名在身,三年后定然也能得中举人,日后是要在读书人的圈子里立足的,可不能在这礼数上叫人挑出错来。他没有父母指点,家里的麻尚仪又久在宫廷,兴许对民间的规矩礼数也谈不上熟悉,少不得需要邻居家的长辈多指点指点。 这顿午饭吃了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直到马氏明显露出了倦色,金嘉树方才起身告辞了。 他出门的时候,依旧是海棠送行。她便再次向他确认:“你每天不过来上武课了,是不是?”那她就把那段时间用来做别的事了。 金嘉树虽然心中不大情愿,但还是说了实话:“林侍卫说,他会教导我骑射武艺。不过,他检查我的身手时,说我的本事超出了他的期待,他还挺惊喜的,夸海妹妹你是个好老师,教学生很有一套呢!” 海棠看着他高兴的模样,也跟着露出了笑容:“我当然是个好老师了。虽然教你这个没什么习武天赋的学生,进展有些个不大顺利,但当时跟着一块儿学武的香草和墩子,如今也能象模象样的掌握几招防身术了。可见并不是我教得慢,只是我运气不佳,遇上个学得慢的学生罢了。” 金嘉树干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他其实对自己学武的天赋是有点数的…… 海棠又道:“就算换了老师,金大哥也要继续用心学习才行。最近两日,我看你信心大涨,估计是因为与友人出城赏雪时,发现自己骑术最好的关系。可你要知道,你那几位朋友都是文弱书生,本来就不擅长骑射。与他们相比,你好歹是正经练过的,怎么也不可能比他们差。如果因此而生出骄傲之心,那你将来的进步就会越来越小了。你如今与墩子对练,基本都能占上风,可墩子只是十岁出头的孩子,又是刚刚开始习武,你比他强是应该的。若是不努力,过上几个月,墩子兴许就比你强了。到时候你连个孩子都比不过,难道脸上就有光?” 金嘉树收了笑容,正色道:“海妹妹放心,我绝对不会懈怠的!” 海棠点点头,又笑道:“金大哥也别光顾着练武,家里有现成的老师在,你也该学点别的本事,比如说……万一有人对你下毒怎么办?” 七百五十三章 话术 海棠就提醒了金嘉树这么一句,希望他回家后能主动向麻尚仪请教。如果麻尚仪愿意教他如何提防他人用毒,那就再好不过了。 麻尚仪在宫中待了四十多年,侍候的又是一国之母,这方面的知识她应该是掌握了的吧? 她若愿意向金嘉树传授这方面的知识,哪怕只是一点皮毛,事后海棠也能从金嘉树口中打听到具体的内容,然后再拿出自己“从长辈藏书中找到”的相关知识,编成小册子,让金嘉树知道更多的防毒、解毒方法。如此一来,他进京后若是遇到与毒有关的算计,也知道要怎么自保了。 海棠上辈子在宫中待了几十年,又在宗室王府里待了好几年,自问也算是见过世面,深知京城的贵人们掌握着一些不动刀兵便能置人于死地的药方。孙家得势三十多年了,而孙贵妃更是做了许多年事实上的后宫之主,天知道他们是不是学到了这些药方?万一他们对金嘉树下手怎么办?这种事自然是有备无患的。 只是不知道,她离开的这几十年里,京城的贵人们是否研究出了新方子?那种东西她恐怕就没办法应付了。 当然,如果麻尚仪不懂得这方面的知识,又或是不愿意教导金嘉树,海棠也有应对之策,大不了自己就把那编写好的小册子直接塞给金嘉树嘛。到时候她可以说,是从表叔公谢文载以及曹、陆两位老爷爷,还有镇国公府藏书里看到的。如今海礁与周奕君都进京去了,金嘉树没几个能说机密事的朋友,就算想求证,也无处找人去。事后他用上了她小册子上记载的解毒方子,就算拆穿她是撒谎又如何?她的做法对他有利无害,只是不想说清东西的来处,又算是什么大错不成? 海棠送走了金嘉树,便回西厢书房整理那本小册子去了。她是前些日子在系统抽奖时抽到了几粒有强大解毒作用的药草的种子,才想起要编这么一个小册子的。可惜抽到的是种子而不是药草本身,还需要种上几年,才能派上用场,只能先用目前可以使用的方法来解毒了。 但愿孙家人只会明刀明枪或用阴谋诡计害人吧,如果他们还有用毒的技能,那杀伤力就太大了,周太后、许贤妃与两位小皇子焉能抵挡得住? 海棠一边捣鼓着自己的解毒小册子,一边摆弄着自己新养的药草苗儿,日子倒也过得平静悠闲。 自那天之后,金嘉树果然没能再每日到海家来待上一两个时辰了,但隔三岔五的,他总是会抽时间来看望一下马氏,陪她聊聊天,然后在那之前或之后,尽可能找机会与海棠见面说话。不过,林侍卫的武课强度显然比海棠的更高,每天把他折腾得不轻,好几回海棠都看到他脸上有青肿了,走路也不大稳当。马氏为此还送了他好几瓶的药油药酒,都是海定诚、海长安或海礁从前练武时用过的,海棠也亲自体验过,药效绝佳。有了这些药油药酒,再加上麻尚仪让卢婶每日都给金嘉树熬补身体的药膳,他才扛了过来,也渐渐适应了这等强度的武术训练。 在这样辛苦的日子里,金嘉树也没忘到海家来串门,麻尚仪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了。她还是盼着金嘉树能听从许贤妃的安排,迎娶张家姑娘的,可金嘉树先前的说法又不是没有道理,万一这门婚事令皇上不悦,那还是别结的好,结了不但对金嘉树前程不利,连张家也不会得什么好处。 可这种事,如果皇上不明言,谁知道作不作得准呢? 麻尚仪心中纠结,想着若是金嘉树真的要回京,自己定要陪他走一趟,到时候当面向太后娘娘与许娘娘禀明,也请两位娘娘好生考虑,是不是一定要让金嘉树与张家定亲? 想到两位娘娘有可能会改主意,麻尚仪犹豫再三后,便又借口串门闲聊,到海家来找马氏聊天,话里话外地试探她对孙女亲事的看法。 麻尚仪从前就没少跟马氏讨论海棠的婚配,因此马氏并不意外她会旧事重提,便也实话告诉她:“如今说啥都做不得准,额们家是要回直隶去的。若是不能在老家给孩子说亲,那至少也要在京里找,不能将棠棠一个人丢在长安了。否则周家那么多好后生,谢表弟也认得不少长安的读书人,那些人的儿孙里头也有青年才俊,额早就给孩子相看了,又怎会拖到这会子?其实跟额们家相熟的人,差不多都知道额们夫妻的意思,谁也不会上门来提亲。先前还有人说,从前认识的几个吴门故生,家里都有出色的孩儿,年纪品貌都与棠棠相配,说愿做媒。额想着,总要见到人,看仔细了,才能放心把孩子交出去,因此打算进京之后再说。” 马氏心里挺过意不去的。虽说麻尚仪前后两次想给海棠做媒,事情都没有下文,但她真的是一片好意,只是海家出于自己的考量,拒绝了她的好意而已。 但麻尚仪今天听了马氏的回答,却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你说得有道理,孩子的婚事关系到她一辈子,绝不能轻率定下!你们慢慢挑,慢慢看,若是觉得哪家的孩子好了,还能告诉我一声,我替你们打听去。我在京城认得不少人,总能知道些外人不知道的机密之事,也省得你们糊里糊涂被别人哄了,将鱼目视作珍珠,误了孩子的终身。” 马氏闻言十分惊喜:“麻大姐,你说的是真的么?!那就太感谢你了!”海家在京城缺的就是这等人脉渠道呀! 麻尚仪微笑着点头,再次给出了承诺。她也不敢说,金嘉树的婚姻最后会定谁家,但如果许娘娘真的松了口,让他自己做主了,那她至少要帮着把海棠的婚事拖到那个时候,以免金嘉树错失姻缘,便把账算在了许娘娘和自己身上…… 麻尚仪施展着话术,说服马氏郑重考虑孙儿孙女的亲事,哪怕孩子们晚婚,也不能挑中不合适的人,耽误了他们的终身。两人说着说着,便说起了最近的婚礼,即周小见与葡萄的婚礼来。 婚礼的日子就在后天了。这几日,马有利一家都告了假,连石榴都向海棠打了招呼,打算回家为姐姐送嫁。周马氏特地开恩,许他们一家回到从前在周家三房的旧居,与家人亲友团聚,葡萄也可以从那里坐花轿出阁。考虑到海棠屋里少了丫头侍候,马氏便让新来的香草与翠果一道去她屋中,临时顶替了石榴的工作。 海棠不想屋里添那么多人,等送走麻尚仪后,便进屋向祖母进言,说只需让香草值夜就可以了,但马氏却不许:“后院没啥人,香草可能还要顾着她娘咧,多一个翠果在,就算两个丫头中有人暂时走开,你身边也照样有人使唤。” 马氏不肯松口,海棠只好无奈地接受了她的安排,让香草与翠果一同带着铺盖,搬进了自己的房间。 七百五十四章 闲谈 海棠的房间是里外两间,灶台在外间,炕在里间,内外以多宝格相隔。 海棠如今把外间辟作书房兼小会客室,临窗摆放了大书案和椅子,椅子后头是两个大书架,靠外还摆了一个收纳柜与一个杂物架,架上摆着她的武器和马具等物,靠近门口,拿取方便。天气不冷的时候,若是有闺蜜来访,不需要进里间上炕,她就在书桌边上与人对坐闲谈了。如今书桌一端还摆着一只长颈白瓷梅瓶,瓶中插着金嘉树送来的折枝红梅花,已经快要凋零了,但颜色依然很好看。衬着紧闭的纸窗户背景,就象是一幅画似的。 里间则是卧室,有大炕,有高柜衣箱。炕不算大,并排睡两个人绰绰有余,但三个人就很挤了。海棠不习惯这么挤,因此抱着铺盖搬进来的两个新丫头,必须有一个人要打地铺。 不等香草开口,翠果就很有眼色地先将自己的铺盖铺到了炕边:“我打地铺吧,离炕这么近,夜里也挺暖和的。我在家里也是睡地铺,换到炕上,可能还不习惯呢!” 她本就是从小做丫环的人,对此并不觉得委屈。香草却觉得欠了她的人情,投桃报李地主动多干些活,去灶台上烧火煮水、洗洗涮涮的都抢着干,还特地多灌了一个汤婆子,塞给翠果,以免她夜里觉得冷。翠果欢欢喜喜地接了过来。 做丫头嘛,她干这行早就干熟了,并不觉得有什么辛苦,就怕同屋的丫头有心机,爱算计,自己老实人一不小心就容易吃亏。但如果同屋的丫头是个讲道理会做人的,她也乐得与人和睦相处,不会动不动就跟人吵架闹腾,为一点小事争来争去。那样只会惹主人不快,就算自己吵赢了,也不会有好结果。这个教训,她早就受过了。 两个丫头和乐融融,不必海棠分派,便已各自安顿好了。海棠见状,也不多言,只指挥着香草在炕上铺陈好,告诉她自己生活上的习惯,免得她不知道,回头不小心犯了忌讳。 冬夜无事,炕上又暖和,海棠没有点灯读书,早早上炕歇了。不过,因为睡得比平时早,她这会子没什么睡意,见两个丫头都还精神,便索性拉着她们聊天。 香草与翠果都是京城来的,香草跟着父母,在长安待了超过一年时间,知道的京中消息估计已经滞后了,但翠果跟着前主家的少爷来长安,才三个月左右,对京城今年上半年发生过的事,应该还是颇为了解的。海棠便找她打听,京城物价如何?房子是什么价?柴米油盐呢?皇商家的侍女,应该对朝廷大事也有所耳闻吧? 然而,香草还能提供一些京郊村镇上的物价信息,又或是京师外城的物价情况,即使消息滞后,也大体有个底子在,可翠果虽曾是皇商家的婢女,却长期生活在内宅之中,对外界的了解十分有限。除非她父母私下闲谈时提过,又或是她服侍的主家私下提及,否则她对朝廷大事根本一无所知。她更了解的,是前主人皇商罗家的经营情况。 据她说,罗家十多年前十分富贵风光,背后的靠山也厉害,她父母就是因此才投身罗家为仆的,图的就是他家的仆从衣食无忧,不用为生计犯愁。 然而,罗家近几年家势每况愈下,早就不复当年兴盛了。 翠果刚进内宅侍候少爷的时候,只是个洒扫上的小丫头,每月月钱三百,时不时还有赏钱。后来进屋做三等丫头了,月钱就涨到了五百。上头还有一、二等的大丫头,一等丫头月钱一两银子半吊钱,二等丫头月钱一千钱,衣食都比小丫头强了百倍,还能跟着主子吃喝,时不时得到主子赏下来的好东西。三年下来,只要不犯错,身家私房便十分可观了。 翠果刚进院时认得的一个一等大丫头,在她升三等时正好年纪大了,求了恩典,放出府去自行婚配,带着的衣裳、首饰和私房银子,起码有五六百银,家中父母都没克扣,直接给她充作嫁妆,比外头一般富户家的千金都要丰厚。她嫁的就是一个富商人家的子弟,婚后每逢年节还会回罗家给旧主请安,端得是体面又风光。 可是,近几年罗家的大丫头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大部分的人不是迟迟未能得恩典出府嫁人,就是出府时没法带走那么多财物,除非是太太奶奶们最宠爱的大丫头,否则都要出点不大不小的岔子,直接被配了小子,甚至是撵出府去,东西自然就都留下了,能带上几身衣裳和铺盖,不至于光身出门,就已经是主家开恩。 丫头们的月钱虽然没有减等,但也不象从前那样,每个月都能按时发放了,总要迟上些时日,运气好时,迟上十天半月,运气不好,过两个月才能拿到手也是有的。翠果听其他丫头私下议论过,说是当家的少奶奶私下拿众人的月钱在外头放印子钱,赚得利益肥了自己的腰包呢。还有人往几位太太跟前告状去,但太太们都没啥动静,任由少奶奶继续行事。这里头是什么缘故,翠果自己也说不清楚。 再有,翠果侍候过的那位少爷,他的生母是极得宠的姨娘,手里有许多家主赏赐的行头首饰,四季都有好几身新衣裳。可这位姨娘近几年却常私下抱怨,说是当家的太太、奶奶们小气抠门,本该分给她的衣裳首饰,都大不如前,连吃食都差了许多,害得她为了做一身新衣裳讨家主欢心,还得私下拿自己的私房首饰到外头典当…… 而少爷因为有意插手家中的生意,也曾找人打听过铺子里的情况。翠果偶尔跟在旁边奉茶,听过只字片语,好象是有一家厉害的商号与罗家铺子抢生意,逼得罗家铺子屡屡退让,吃了好几回亏。无奈那家商号背后的靠山太厉害了,就连吉生堂都要让他家三分,罗家又能怎么办?只能自认倒霉。 生意不顺,赚的钱少了,罗家的吃穿用度自然也要跟着降等。罗家家主原想着要来长安开拓新买卖,少爷自告奋勇前来开荒,却被人骗了,损失了一大笔金钱,害得罗家家主的新计划没法继续下去。这才是他大发雷霆,不顾爱妾苦求,非要处罚爱子,还将他身边的人全数变卖的缘故。 吉生堂? 海棠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号:“吉生堂?你那前东家与他家相熟吗?我听说他家背后是京城的张家,出过太后和皇妃的。” 海棠还在宫里做宫女时,就听说过吉生堂的名号了,那是永昌帝皇后张氏的娘家所拥有的产业。张家接连三代都出了后妃,怪不得家中的产业也经营兴旺呢。 翠果答道:“吉生堂的东家是罗东家主家的堂亲,罗东家最初是靠着他家,才把买卖做起来的。每逢年节时,罗东家都要去给主家请安,然后就要往吉生堂拜会呢!” 海棠恍然大悟。 原来翠果的旧主皇商罗家,背后的靠山居然就是张家呀!这可真是太巧了! 七百五十五章 颓势 海棠对张家的印象还停留在上一世。 高高在上的张皇后,一朝入主后宫,便开始排除异己,将自己的心腹安插到宫中各个要紧位置上。海棠上一世只因不曾向她效忠,就被她从藏书阁调去了尚功局,刚刚立下功劳不久,又被她直接礼送出宫。至于造出新式织机的功劳,自然也不会落到海棠本人头上。 不过,海棠这一世穿进来这么多年了,在相对靠近中原的长安也生活了五年之久,祖母马氏还跟姨奶奶周马氏合伙投资织坊生意,她对现今世间通行的纺织器械与技术还是比较了解的,却压根儿就没看见纺织机有什么新改进,至少没有用上她上辈子的创新技术,可见张皇后根本没把她造出来的新式织机做任何推广。这位皇后娘娘,不知道是眼界不足,还是不关心民生技术,作为一国之母,绝对称不上称职,更别说是贤能了。 张家能培养出一位张皇后,还生下先帝,已然是巅峰。他家后来又接连送女入宫,可先帝朝时的张家女只能做四妃之一的德妃,现任皇帝后宫中的张恭妃便连四妃都够不上了,可见张家最风光的时期已经过去。张恭妃膝下只有两位公主,又无圣宠,后宫之中先是孙贵妃一人独大,近年又是许贤妃独宠,完全没她什么事。张家能撑到近几年,才露出颓势,已经称得上是根基深厚了。 考虑到孙贵妃霸道不能容人的作风,她能容忍张恭妃,估计也是因为后者没有生下皇子,又不得皇帝宠爱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张家能富贵风光这么多年,也是因为他家对孙家毫无威胁,一向温顺,所以孙家才懒得对付他们吧? 这样的张家,许贤妃是怎么看出,他们对金嘉树能有所助力的? 张家又不是没有儿孙,麾下也有不少势力与追随者,连名下的商人都不少呢,甚至还有老字号店铺与皇商。可那么大的势力,却愣是培养不出一个能在朝中说得上话的人,他家的政治资源可想而知。 海棠问翠果:“那个背后有厉害靠山、能叫吉生堂与罗家商号都不得不退让的商号,背后是哪家的人?” 翠果想了想:“好象是孙家的吧?听说是旁支的一位少爷,手段厉害得很。我从前服侍的那位少爷,小时候曾陪着主家的少爷出门玩耍,遇上过他,还结过怨,吃了好大的亏呢。姨娘曾私下骂那位孙少爷是小娘养的,估计也是姨娘生的吧?” 海棠挑了挑眉,心中对张家就更加无语了。张家旁支的吉生堂,创立者曾经也是嫡出,只是排行靠后,又读书不成,才在分家后被安排去行商。可再怎么说,吉生堂也是张家嫡支血脉的产业。遇上孙家旁支庶出子弟主导的商号,他们却只能选择退让。张家也未免太软弱了些,根本不是孙家的对手。 这样的张家,又能给金嘉树提供什么助力?!除了一个外戚家族的名号,老牌皇亲的虚荣,张家能帮到金嘉树什么?!如果孙家人要因为许贤妃与八皇子的缘故,拿金嘉树出气,张家能出面护住他吗?! 若是张家办不到,那这个婚约又有什么意义?! 许贤妃到底是被张家的表面风光蒙住了双眼,还是真以为张家会为一个旁支侄女的未婚夫婿,与权臣孙家公然起冲突?! 海棠可不觉得张家有那个胆,也不认为孙家真的会给张家这个面子。 她在心中哼哼两声,想着金嘉树下回再来家中,就要把这事儿告诉他,免得他将来真被许贤妃与麻尚仪等人忽悠了,牺牲自己的婚姻,却没换来想要的好处。 只是转念一想,海棠又觉得,自己对张家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上辈子的事又不能拿出来说,她得多掌握一些信息,才能让自己的说辞显得更加可信。 这么想着,海棠便装作对京中高门大户感兴趣的样子,继续向翠果打听张家的事。 可惜,翠果对张家的了解实在有限。她是侍候少爷的丫头,还是庶出的少爷,就算少爷出门给张家的少爷做跟班,也不可能带着丫头同去。反倒是罗家的小姐们,还有机会前往张家参加什么宴会,给张家的千金做陪衬或捧哏。 翠果就曾听侍候罗家小姐的几个小姐妹们说过,张家这一代的两位大小姐,年纪都差不多,生得都很美貌,当中又以二房的小姐最出众,可惜早早丧父,身份差了些。长房的小姐身份高,才貌却不如二房的堂姐,当年应选七皇子妃时就没能比得过别家的千金,早早出局。张家本有意让二房的小姐去做七皇子侧妃,却因为正妃人选迟迟未定而不了了之。如今,张家这两位小姐都超过十六岁了,婚事还没着落呢! 罗家有一位小姐原本是跟在张家长房小姐身后做跟班的,只因婚事定得早,夫家也体面,曾经得意忘形地说过些不大恭敬的话,结果叫人传到张家长房小姐耳朵里,在一次宴席上被狠狠地奚落了,过后婚事也没保住,只能灰溜溜地远嫁他人。她的母亲至今还在罗家受冷待呢! 张家对罗家的威势压制,可见一斑。 除了这些在罗家内宅中听说的小道消息,翠果也说不出别的来了。反倒是香草,隐约想起了一件与张家有关的事:“前年我们村子里来过几辆贵人的马车,说是去附近皇陵送葬的,临近正午,太阳晒得厉害,便到村子里借了几间干净屋子,略作歇息。那时候我听村子里的婶子们说,来的贵人好象是那位太妃娘娘的娘家人……好象就是姓张吧?” 翠果忙道:“是前年么?张家的老太妃前年因病没了,朝廷办了丧事,给太妃娘娘安排到先帝皇陵边上,张家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都去了,罗东家一家也跟着去送葬来着。我没跟着少爷出门,倒是我爹和哥哥跟着去了,听他们说,中午好象是在一处庄子歇息的,原来就是你们村呀?” 海棠便问香草:“你家的村子到底在什么位置?离皇陵很近吗?” 香草却摇头:“远着呢,还有十好几里,不过挨着皇陵边上,有一条小路可以通马车,比走大道要近一些。前年那位老太妃,好象葬的地方就离我们家村子不远,差不多是皇陵边上了,因此去送葬的人,才会到我们村里来吧?” 海棠再次挑了挑眉,心想张太妃是不是得罪皇帝了?明明位份也不低,还生下过安王,结果死后却被安排到先帝皇陵的边角位置下葬。张家如此不受皇帝待见,昔日的风光还能剩几分? 许贤妃给自己的亲儿子安排这么一个岳家,真的不是脑子里进水了吗?! 七百五十六章 黑料 海棠收集了不少张家的黑料,甚至还写信向吴琼打听过几年前的消息——当然,她没有明言自己是为什么而打听的,另找了个不易引人生疑的借口。 收集完后,她便把这些黑料交给了金嘉树,只不过嘴上的说辞要委婉许多,没有直言她怀疑许贤妃是糊涂了:“我想许娘娘久在深宫,并不清楚外头的事,她在宫外的人手也有限,未必晓得皇亲国戚们实际上的处境,因此可能是听信了张家人的自夸,便误以为他家依然风光不减,想着你与他家结亲,必能得到大助力,才会如此积极地为你谋划联姻。 “我收集的这些消息,也只是我家新买的下人的一面之辞,兴许还有别的缘故,未必就当得真。你自己看一看,心里有数就行了。具体是什么情形,还是等你进京之后,再想法子打听吧。不管怎么说,婚姻大事关系到你终身,若你真的要为了前程去与人联姻,至少婚事的回报要值得你为此付出才行。” 金嘉树接过那叠资料,深深地看了海棠一眼:“多谢海妹妹费心了。我没想到……你会为我打听这些。”这是不是意味着,海妹妹也很在意他被“姨母”安排了联姻,所以想要证明这联姻并没有好处呢? 海棠却移开了视线:“我也没费什么力气,就是顺便……我事先也没想到会这么巧,家里新买了一房家人,居然就是张家门下皇商罗家卖出来的。亏得他们原本侍候的那个罗家少爷有心要参与家中生意,因此许多事都事先打听过,邱家人每日耳濡目染的,多少听到些风声,否则我也没处打听去。” 金嘉树低头微微笑了。海妹妹既然这么说了,他听着便是,不能追问太多,若是把人逼急了,那可就麻烦了。只要海妹妹愿意为他着想,那他就有希望。有了这叠纸上记载的消息,他再私下寻麻尚仪和林侍卫多打听些情报,将来等进了京城,与“姨母”谈判时,底气就更足了。 金嘉树将资料叠好,揣进了袖袋中,若无其事地继续与海棠闲聊:“张家太妃前年去世,当时的消息也曾传到长安来。我听麻嬷嬷提过一嘴,好象那位张德太妃生前住在寿康宫,私下却试图拉拢附住慈宁宫的太嫔们,想让她们做耳目,探听太后娘娘的起居。太后娘娘刚将七皇子与吴家遗孤安置在宫中时,对她最为提防,为此不惜将她拉拢的太嫔们直接送到寿康宫去。哪怕张恭妃在皇上面前为姑母哭诉,太后娘娘也没松口。幸而皇上并没有理会张恭妃,事情便不了了之。慈宁宫里其他附住的太妃、太嫔们看到被赶走的太嫔的下场,也不敢再违背太后娘娘的命令了。” 纪王、安王都曾是皇帝夺嫡的最大对手,只不过纪王之母常贵太妃蹦跶得最厉害,所以先帝一死,她就为保儿子性命殉了葬;而安王相对老实些,他的生母张德太妃便安然无恙地搬进寿康宫颐养天年。虽说张恭妃不得宠,但张家老牌外戚的体面还在,皇帝对张德太妃也还算客气,孙贵妃更是懒得与只生下公主的张恭妃计较。 但张德太妃不知是不是为此自傲,放着好日子不过,明里暗里折腾,以至于惹得皇帝厌烦,等她一死,便只能葬在皇陵的边角位置,皇帝压根儿就没下令全国官员百姓服丧,长安这边过了好几个月才收到消息。由此可见张德太妃有多么不受待见,皇帝连该给太妃的体面都不肯给了。 海棠上辈子经历过多次皇家丧礼,对一位太妃的薨逝该有什么样的仪式知之甚详,如今只说是听长辈们讲过相关的老故事,拿出来给金嘉树分析:“这不是国丧该有的规矩礼数,估计当时压根儿就不算是国丧。我问过翠果,当时文武百官都没进宫哭灵,送葬也基本上只有张家人和张家亲友,又或是依附张家的人家去了。如此不合礼数,礼部官员和朝中的御史却没闹出什么大动静来,估计是张家理亏。 “张家本来就一年不如一年,后继无人,再失去这位老太妃,将来的前程可想而知。我不知道他们跟许娘娘说过些什么,但如果张家老太妃曾经犯过皇帝的忌讳,那与他家子孙联姻,便有一定的风险了。虽说他家想要把女儿嫁给七皇子,但这么多年了,七皇子妃人选未定,他家两个女儿便一直不说亲,但凡有象样的权贵家子弟愿意求娶,又何至于此?你可要多提防着些,别听旁人说几句他家显赫的话,就糊里糊涂跳坑了!” 金嘉树听得连连点头:“海妹妹说得是,我一定会小心谨慎,绝不会轻易被人哄了去!” 海棠见他如此顺服,自己倒开始不好意思起来:“咳……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齐大非偶……你自己势单力薄的,要是跟高门大户联姻,肯定免不了要受气。如果他们家真能帮上你的忙,这气受了也就受了;可要是他们帮不上忙,反而还要靠你去巴结许娘娘要好处,那你不就吃亏了吗……” 海棠绞尽脑汁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着,金嘉树便主动替她找到了借口:“正是这话。我如今战战兢兢地,只求皇上对我多些宽容,别怀疑我会拖姨母的后腿。若是张家本身就犯了皇上的忌,这门亲事便对我有害无利,甚至还有可能连累姨母,我怎能不更加小心谨慎呢?我从前只当京中权贵高门只会对我有利,却没想到当中也可能会有坑。海妹妹提醒了我,我还要谢过你呢!” 海棠咳了两声,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这也没什么,就是……顺便……毕竟咱们都这么熟了……我哥哥肯定也盼着你将来能过好的……” 金嘉树大约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迅速转开了话题:“邱家父子都曾经跟着罗家人出门,为张德太妃送过葬吧?我去寻他们打听打听,想必他们知道得比翠果更多。” 海棠暗暗松了口气,忙道:“没错,他们应该知道得更详细。回头我帮你打一声招呼,免得他们心有顾虑,不肯对你明言。”金嘉树毕竟不是新主人海家的少爷,邱家父子未必愿意对他透露前主人家的消息。 海棠起身走到门边,叫了守在外头的香草一声:“你去问问,翠果她爹和她哥哥,这会子是否在家里?” 香草应了一声,偷偷瞥了屋里的金嘉树一眼,便转身迅速走了,没过多久回转来禀报道:“姑娘,邱叔今日跟着老爷去衙门了,邱百胜陪着二少爷去了校场,都不在家里。不过方才门房上的马叔给上房报了信,好象是大少爷写了家书回来,刚送到太太那儿了。” 海棠顿时大为惊喜:“哥哥写信回来了?!” 七百五十七章 家书 海礁离家已经超过一个月了,早就该抵达京城,然后写信回家报平安。 但他不是官身,就算能靠着二叔海长安的身份,借用官府的驿站系统往长安送家书,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送到。 那这家书是怎么送回来的? 海棠把自己的疑惑告诉了金嘉树,金嘉树有个猜测:“方才我过来前,镇国公府正好来人把麻嬷嬷请过去了,听那语气,似乎是京城有信使过来,镇国公夫人才邀嬷嬷过去商量事儿。说不定海哥是托周家的信使帮忙送信的呢?” 这个猜测十分合理,海棠觉得这应该就是答案了。 她也不多加猜测,便招呼着金嘉树往上房方向走:“金大哥,你要不要也听听我哥哥在京城都经历了些什么?” 金嘉树很想去,他也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去了,海奶奶马氏是不会把自己赶出来的。可他觉得这样有些不妥当,海礁写回来的家书,海家人应该头一个看才对。就算事后他们再告诉他信里的内容,也不代表着他们对他就生分了。海家待自己亲近不假,可他也要掌握好亲疏分寸。 因此,金嘉树走出西厢书房,朝上房方向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 他柔声对海棠道:“海妹妹,我还是不去了。海哥写回来的家书,你们一家本该头一个阅信的。你也知道我会对哪些消息感兴趣,事后再告诉我好了。至于其他的,那本该只告诉你们家的人知晓。” 海棠愣了愣,也不由得露出微笑来:“我倒忘了,哥哥爱在信里说些有的没的,金大哥可能会觉得尴尬吧?不如你在西厢书房里等一等?等我看了信,就来告诉你。” 金嘉树看了看上房的方向,心里很想答应,但还是忍耐住了:“算了,你们一家盼着海哥的来信,盼了那么久,定然很想多读几遍。我还是先回家去吧。麻嬷嬷今日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我晚些时候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他坚持要离开,海棠也不好再挽留,便按捺住自己想要第一时间读信的渴望,先把人送出了家门,方才折返。 经过二进院的时候,她看到二婶胡氏也得了消息,正急急往正院走呢。海棠便搀了她一把,安抚道:“二婶别担心,二叔肯定平安无事。他身上有官职的,涂将军会护他周全。” 胡氏笑道:“我不担心。他人都到京城了,常家人还能害死他不成?咱们又不稀罕认祖归宗。”她嘴上是这么说,但脚下却走得飞快,就差跑起来了,忍不住要埋怨儿子两句,“天天都去校场,今儿天气不好,我早就嘱咐他早些回来的,结果拖到这会子还不见人影。回头他知道他爹来了信,他却没能马上看到,还不知道会有多懊恼呢!” 婶侄二人说话着就进了上房,转进里间,却看到马氏正盘腿坐在炕上,一边读着手中的信,一边默默擦眼泪,不由得大惊失色。 胡氏连忙扑了过去:“娘这是怎么了?!可是长安他们出了事?!” 马氏吓了一跳:“当然没有!好好的咋会出事呀?!” 胡氏顿时松了口气,海棠忙扶着她坐到了炕边上,笑说:“阿奶读信时擦眼泪呢,二婶见了便误会了。” 马氏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泪迹,忙放了下来,讪讪笑道:“额们家在京城也有宅子了,额这不是高兴的么?” 海棠听得也高兴:“哥哥已经在京城买到宅子了?!” “买了一座,也是赶巧了,恰好有人要卖宅子。那家人有亲友在禁军里当差,涂将军一上任,手下的亲兵就听说了消息,知道额们家要在京城买宅子,便立刻告诉你二叔了。”马氏揉了揉眼睛,索性把信交给了海棠,“你来念吧,从头念起,叫你二婶也知道信里说了些啥,好让她安安心。” 海棠接过信,往炕边坐了,便开始重头读信中的内容。 海礁先是给家中长辈请了安,然后便开始叙述自己进京的经历。 这一路都是快马急行军,他也是头一回经历,吃了不少苦头,但同行所有人,包括二叔海长安,过去几年都时常随涂荣巡视西北边疆,早就习惯了。就连镇国公府的小少爷周奕君,也有边疆经历,反倒是他对此最生疏。若不是二叔提前为他准备好了所有需要的物品,他身体又还算健壮,他还真未必能扛下来。 不过,正因为他咬牙扛下了这两千多里的急行军,涂荣和一众亲兵们都对他另眼相看,纷纷夸奖。涂荣还说,等他考完武会试,不管成绩怎么样,都可以来找自己,反正禁军里总是要招新人的,而海礁不但骑射武艺、身体素质都优秀,本身还读过书,又有许多实用技能,绝对能帮上他的忙。他正需要海礁这样出色能干又可信的好帮手呢! 众人只用了十二日的时间,就到达了京城,进京后涂荣先是去衙门报到,然后便回了家。周奕君自然是往承恩侯府去的,还想叫他一块儿走。只是海礁想到二叔海长安作为涂荣的亲兵,会随涂荣去涂家大宅,不好丢下他,便跟着到涂家去了。 然而涂家的情况比较复杂。涂家老夫人十分关心宝贝大孙子的情况,得知他与涂金宝关系好,根本等不得他歇过气,便把他叫去询问涂金宝的近况了。 可涂荣的夫人以及她所生的儿女却对涂金宝十分戒备,尤其如今涂金宝不再是蠢钝的乡下小子,也不是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而是前程光明的青年武官,守边武将,日后不知道会走到什么高度,已经将几个连举人功名都没考上的弟弟给比下去了。他们怎能容忍涂老夫人再偏爱长孙,催着涂荣把涂金宝调回京城来任职呢? 海礁在涂老夫人那儿待了大半个时辰,倒是挨了不少唇枪舌剑,避过了好几个别人挖的坑。他心里觉得没意思极了,连出门都要被涂家下人盯着,涂荣又忙于与人交接公务,根本没空理会家里这点琐事。海礁不想住在涂家,连行动都要受人辖制,便与二叔商量了一番,决定还是搬出去。 他没有去承恩侯府。虽说承恩侯也是周家人,可早就分家隔了房的。周奕君住进去,是亲戚投靠,他住进去,又算是什么?还不如搬进一家清静些的客栈,出入方便,行动自由。他手里不缺银子,更是提前找人打听过情况,对京城情况足够熟悉,即使一个人住,也不担心会吃了亏。 海棠读信读到这里,心中明了。 哥哥海礁哪里是提前找人打听过京城的情况?他上辈子在京城住了十几年,比许多人都清楚京中的情况,一个人搬出去住,反倒更方便呢!至少不会有人关注,他每天都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了,更不会疑心,他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七百五十八章 常家 搬出涂家的海礁,行动果然方便了许多。 他趁机逛了逛京城,顺道打听宅子的消息,还帮金嘉树送了信。 周奕君请他到承恩侯府做客,他也去了,拜见了承恩侯父子,回答了关于吴珂在谢表叔公处求学的事,吃了一顿饭,就回来了。他还得到了周奕君的承诺,说会帮他捎信回长安,给家里报平安。 不过这信倒也不急着发出去。海礁跟二叔海长安碰了面,先商量接下来要做什么。 海长安跟着涂荣进了禁军,亲兵的身份作实了,又迅速得了新授的官职,调入旗手卫,做了个百户。虽然没有明确的官衔职责在身,但百户也有六品,等级不算低了,在涂荣带入京的亲兵之中,不算是垫底的那一个。 海长安有了官身,而且是朝廷正式下旨委任的,前程便有了保障。就算常家人那边知道了消息要发难,也没法插手干涉上直亲军二十六卫的人事,更别说如今这上直亲军的大统领,正是一手提拔了海长安,又把人带进京城任职的涂荣。 海棠读信读到这里,二婶胡氏已经忍不住掉下泪来。丈夫出身尴尬,多年来一直怀才不遇,即使在长安能得镇国公开恩,谋得一个卫学教习之位,前程也是没什么保证的,这都是因为他是常家子弟,受了常家那些不作人的嫡支成员牵连之故。如今,海长安得涂荣看重,不但光明正大回了祖籍京城,还正式有了官职品阶,就连常家都无法再阻碍他的前程,连带儿子的未来也有了希望。这叫胡氏怎能不感动落泪?夫妻俩十几年来一直期盼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方才马氏一边看信一边擦眼泪,她辩称说是为自家在京城有了宅子而欢喜,其实也是在为海长安前程有望而高兴吧? 胡氏擦着眼泪,看向婆婆,马氏也满脸感概地看着她。婆媳俩的眼圈都再次红了,手拉着手,什么话都没说,但又似乎什么话都说了。 海棠给了两位长辈一点调整的时间,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读信。 海长安去了旗手卫任职,还得了皇帝召见。皇帝明确地点明了他是常家子孙,问他为什么改姓了海。海长安此前得过涂荣提醒,便镇定地回答,自己少年丧父,生父临终前将他托付给了好友海西崖,连改姓的事都吩咐过了,因此他已经做了二十年的海家子。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本姓,他也牢记着亡父遗命,不敢遗忘义父教养之恩。 皇帝夸奖他是个感恩图报的君子,明言允许他继续姓海,得知他儿子姓常,也没有生气的迹象,还赏了他一把好刀和百两纹银,让他安心在旗手卫当差。而海长安进入旗手卫后,就立刻被派到皇宫里执勤了,主要就是守卫宫门,还在乾清宫前露过脸,身边的上司、同僚都不避讳告诉他人,他其实是常家子弟,消息没几天便传开了。 这时候海长安已经搬出了涂家,暂时住进了旗手卫的营地中,房屋窄小,条件不佳,但出入的人不少。常家嫡支打发了一个家丁来找他,一脸傲慢地命他回本家拜见长辈,可他压根儿就没理会。他与常家嫡支有仇无恩,如今又姓了海,回常家拜的哪门子长辈? 海长安只把海礁接过来,想让他随自己同住。但海礁觉得旗手卫的营地不如客栈行动方便,住得也不舒服,就不大乐意。他已经在京中看过几处宅子,有两处都很不错,只要海长安没有意见,几天内就能办好过户,到时候叔侄俩有了自己的新家,岂不是住得更宽敞舒服? 海长安倒是觉得,就算新宅子买下来了,海礁也可以在旗手卫的营地里住些时日,混个脸熟。他们海家在京城没什么根基人脉,海长安授官后又不方便去拜访陶阁老以及吴门故生们,若是海礁能多认识些禁军的家属子弟,日后考完武会试,授官时也能得些照应。 就在叔侄俩为此争论的时候,常家再次来人了。这回来的倒是海长安生父常庚星的亲兄弟,也就是海长安的亲叔叔,态度也和气许多,还会拉着侄儿的手哭兄长命苦,骨肉分离。然而当年常庚星被家族牺牲时,血亲们都不曾为他说过好话,还劝他服从家主之命;常庚星病重想要将儿子送回家族时,血亲们也都袖手旁观,以至于他只能将儿子托付给外姓友人;海长安从边城回到长安,亲友们都知道的,也不是没人往京中传信,可常家却完全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反倒托人带话,叫他别妄想能回归本家。 海长安对这些往事记忆犹新,叔叔愿意和气说话,他便也和气应对,可回常家是万万不能的,他也没打算让儿子认祖归宗。叔叔若执意要劝,就不能怪他忤逆长辈了。 他亲生父母的遗骨还埋在长安呢,在他入职旗手卫之前,常家何曾有一个人问过他父子的死活?叔叔哭着劝他回家祭拜祖父时,也不提给他父母迁坟。可见常家人并不是后悔当年错待了他的父亲,不过是见他如今有了官职,还在御前当差,看起来比常家其他子弟都更有前途,才会说起亲情罢了。 可若他真的回了常家,只怕皇帝就要不高兴了吧?海长安从小看惯他人脸色,岂会察觉不到皇帝对常家、对纪王亲眷的真正态度?好不容易才有了光明的前程,他才不会为了几个势利的所谓亲人,便把自己的大好前途给葬送了! 常家叔叔见他油盐不进,倒不象嫡支的仆人那般颐指气使,依然和气如初,还唉声叹气地说自家处境也不大好,老爷子当年听说长子壮年而亡,埋骨他乡,也伤心病倒了,没几年便跟着去了,而家里其他人多年来一直看嫡支脸色,更是过得艰难。侄儿不回去也不是坏事,在外头有了好前程,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至于家里人如今受的罪,只当是为当年牺牲兄长而得的报应了。 常家叔叔说得如此可怜,一般人可能早就心软了。然而海长安见识过边城战乱,打过胡匪马贼,经历过人情冷暖,才没有那么容易忘却前怨呢。他维持着礼数,客客气气把人送出了门,过后有新认识的同僚来找他“打听”来人身份时,毫无遮掩地说了实话,也明言自己无意认亲。 海长安不知道这些同僚是否奉命前来探自己的口风,反正事后皇帝没有生气,还接连赏了他和几个同守一处宫门的禁军将士,甚至抽调他参加过一次大朝会的执勤。海长安猜想,皇帝对他待常家人的态度,应该是满意的。 海棠读信读到这里,马氏便忍不住叫好:“就该这样才对!自个儿的前程才是最要紧的。常家人惹了皇上厌烦,傻子才会与他家亲近哩!他家要是有自知之明,就该自个儿想法子向皇上谢罪,拉着旁人一块儿跳坑,不是蠢就是坏,理他们作甚?!” 七百五十九章 置宅 对于马氏的话,胡氏没有一丝一毫的异议。 她对常家也是深恶痛绝的,只是考虑到自己是晚辈媳妇,不好明着说常家坏话罢了。可婆婆骂常家,她一个做儿媳的岂有反驳婆婆的道理?孝顺媳妇如她,当然是无脑支持婆婆啦,更何况婆婆是在支持丈夫的做法。 因此,马氏话音刚落,她便连连点头:“娘说得是,娘说得再对不过了!” 海棠满面笑容地跟着点头附和,马氏催她:“赶紧往下念,你二叔后来又做啥了?” 海长安后面没做啥,就是老老实实履行他的职责,在旗手卫颇得好评。没两天功夫,就有同僚来找他,问他是不是有意在京城买房置宅?手里有多少银子?想买多大的宅子?海长安一听有门,便问对方是否有房源介绍了。 对方还真的有这方面的消息。他一个亲戚,在留守卫当差的,家里老娘病了,无人侍奉,这亲戚又没有兄弟姐妹帮衬,便想办法调回老家的卫所,能就近侍候老娘。如今其调令已经下来了,年前就要走人,但京城的宅子还未处理呢,想要尽快脱手。 宅子距离留守卫营不远,离正阳门大街很近,位置相当不错。宅子盖了二十来年,五年前主人高升时,才翻新过,如今保养得非常好,花木也繁盛,若是买下来,直接就能搬进去了,根本不必费心修缮。不过这宅子说是三进,却不是规规矩矩的格局,因此一般官宦人家可能会不大习惯。除此之外,价钱也开得不算低,没点家底的人,还真不见得能买得起。 只是房主人不舍得贱卖了宅子,也希望多卖些钱,好在京城买些名贵药材,回乡后给老娘服用,因此执意不肯降价。 不过那同僚把消息告诉海长安的同时,也给他说了这座宅子的好处:位置佳,保养好,周围又多禁军武将居住,离正阳门大街又近,邻近的胡同里有多家著名食肆,等等等等。海长安也不在意,只要求亲自去看过宅子,再做决定。 海礁跟着二叔去看过宅子,发现宅子确实不错。所谓格局与一般三进宅子不同,是因为它总体来说,是一个正常的两进院,再加一个大跨院的格局,三个院子,倒有两个对外开的独立门户。其中那个正常的两进院,前头正门开在胡同里,正常的坐北朝南格局,偏前院西面有门洞通向另一座院子,说是跨院,其实已经是正常一进院的大小和布局了,却在院子西面又向外开门。之所以会形成这样的格局,是因为房主人建房的时候,妻子的娘家兄长也依附他们而居,那西跨院其实就是妻舅一家住着,为了生活方便,才会另开一处出入的门。 这位妻舅早几年就去世了,其家人也回了老家,因此那处大跨院早就归房主的长子所有。如今宅子一卖,自然是两个宅子一并卖出去。房主人本来还想着,若是迟迟无人来买,就弄些砖土将通向大跨院的门洞给封了,将一座大宅分成一个两进的宅子和一个一进的单院,分别朝外卖。只是这么一来,价钱就开不了多高了。他才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海长安与海礁去看了宅子,却觉得这样的格局也不是坏事。那西面的大跨院,正适合海长安一家搬进去,既能与海家其他人互相连通往来,又能有相对独立的生活空间,比起如今他在海家占据二进院,海家人整天都要从他屋子前走过,才能进入正院,要强得多了。 海礁也觉得这宅子不错,问了价钱后,觉得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银子足够支付。况且房主人还留下了大部分的家具,而家具又几乎都有七八成新,全是五年前翻修宅子时重新订做的,除去一些不大合海家人喜好的需要更换以外,剩下的全都能留用,给他们叔侄省了许多事。因此叔侄俩商量了一番之后,立刻就与那房主人签订了契约,三日内便还成了交割,还去官府上了档。 本来海礁还跟二叔海长安商量,打算将宅子的地契一分为二,两进院那头记在自己名下,一进的大跨院则另立地契,归二叔所有,但海长安却拒绝了,坚持要把整座宅子都记在海礁名下。 他心里对常家人依然有极深的戒备心,生怕自己一旦有个好歹,常家人便会仗着血缘强占房产,给义父母一家带来麻烦。本来这宅子就是用海家的银子买下的,他怎么能让海家人承受风险呢? 海礁在信里把这事儿告诉了祖父母,还让他们多劝劝二叔。大不了,就把房契记在小堂弟小石头名下,否则自家住的宅子都不能记在主人家名下,算怎么回事呢?他不认为常家人会贪图这么一个小小的一进院,但名下有宅子,二叔一家也能住得更安心。好歹海长安也是旗手卫的百户了,总不能做个身无恒产的破落户吧?若是叫他的同僚知晓,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闲话来呢! 马氏听到这里,忙对胡氏道:“这就是长安的不对了。家里买的宅子,他也是有份的,跟额们分得这么清,难不成是不把额们当亲人了?” 胡氏心里其实也想拥有自家的宅子,但她倒是能理解丈夫的顾虑:“娘,您就别管了。二爷刚刚才见过常家人的势利无情,心里多有防备是正常的。等他在京里多待几年,跟常家撇清干系,再不用担心常家人会打他的主意了,到时候再提分契的事也不迟。横竖我们在家,也是住家里的宅子,在谁名下,又有什么不同?” 马氏嗔了她一眼,倒是不再多言了,反正等明年海家人进了京,父母做主将宅子分了契,做儿子的还能违令不成? 海棠又再继续往下读信。 宅子买下来后,原房主便开始带着家人搬离。海礁暂时还住在客栈里,顺道打探一下新家附近的情况,哪里方便购物,哪里可以下馆子,哪里有禁军的邻居,陶阁老和吴门故生们又都住在什么地方……他行动比二叔海长安自由,倒是不需要有什么忌讳。在写家书回长安报平安之前,他已先一步去拜见过陶阁老了,虽然对方很忙,没能留饭,但他已亲手将表叔公谢文载以及曹爷爷、陆爷爷的书信以及礼物交给了对方,还去见过几位关系比较好的吴门故生,并在他们家中用了饭。 海礁还在京城遇上了阔别数年的顾将军。如今顾将军在山海关任职,年下却一直在京中打转,见到他还十分惊喜,直接抓了他的壮丁,让他去帮忙打下手呢! 马氏听得疑惑:“顾将军抓了宝顺的壮丁?宝顺只是个武举人,能帮上他啥忙?” 七百六十章 风险 海礁能帮顾将军的事多了去了。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会算账,而且算得很不错。 顾将军入主山海关后,由于前任留下的烂摊子,卫所军费物资一直都是笔烂账。兵部始终认为山海卫不缺钱粮,但顾将军上任后却捉襟见肘,光是维持卫所士兵日常吃用就十分吃力了,更不用说进行什么改革变动。看账册看不出啥问题,可库房里没有东西,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坚信账册是有问题的,前任一定把东西贪了去,也许藏在了什么地方。若能找到其下落,山海卫的困境便能立刻迎刃而解。 他将卫所的要紧事务处理好之后,便迅速带着账册入京,要求向前任及其部属查问公账钱粮下落。然而他拿不出明确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的看法,正在审案的大理寺与刑部不肯答应让他见当事人,兵部又不肯提前将明年的钱粮先拨下来,让山海卫应个急。他在京中坐困愁城,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到处去托人托关系了。 他也曾找过经验丰富的老账房去检查账册,好找出账上的问题,以此为理由证明自己的论点,好说服大理寺与刑部放他见前任。然而他找的老账房看过账册后,说查不出来便走了,无论他怎么劝,都不肯沾手此事,他便知道这账不但有问题,而且问题大了去了!无奈此事他找不到可信的账房,才拿它没办法罢了。 能在京城偶遇海礁,对顾将军来说是天大的惊喜。他还记得海礁跟着祖父海西崖学算账,十二三岁就已经能理清肃州卫的账册,不但把账算得清清楚楚,有条有理,还能发现其中的不妥之处。而少年海礁做这些事,就只花了几天的功夫,端得是又快又好! 海礁是顾将军看着长大的军户少年,哪怕多年前就搬去长安城了,也不可能跟京城或是山海卫的人有勾结,绝对可以信任。他又擅长算账,眼下更是清闲无事,这简直就是老天送给顾将军的好帮手呀!他岂有放过的道理?! 海礁就这么被顾将军拉了壮丁。看到账册时,他才知道自己沾上了什么麻烦。然而,看到顾将军着急又为难的样子,他实在说不出拒绝怕事的话,便留在顾将军所住的驿站中,埋头算起了账。 他写好的家书,还是托顾将军送到承恩侯府去的。不过顾将军本就是周家亲戚,进京后也曾去见过承恩侯,此时再上门,外人也不觉得有异。直到海礁送出家书为止,暂时没人发现他被顾将军拉去做了账房,算起了那盘有问题的账。海礁觉得,京城不可能有人知道自己这么年轻,就已是算账的好手了。他对外只说是在京中遇见了亡父生前的老上司,被顾将军留在身边多照应了几日,一般人都不会起疑心的。 而顾将军对海礁,也只有关怀照应的想法,绝对不会把前途大好的小辈拖进坑去的。他已经往山海卫去信,要求那边派一个账房过来。不管外界是否相信,反正他在账上发现的任何问题,都只会是这名账房找出来的。虽说这么做有可能抹消了海礁的功劳,可他只要顺利过了这一关,安安稳稳地待在山海卫指挥使的位置上,将来甚至有望再往上走,还怕没机会关照海礁么? 远的不说,海家老家就离山海关不远。顾将军别的忙暂时帮不上,多关照一下海家族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海礁在信里尽可能将此事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给顾将军帮忙,对自己不会有任何负面影响,但马氏与胡氏都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海棠更是心知,哥哥可能被卷进了一桩大案之中。 若那账册真的只有一点小问题,顾将军在京城找到的老账房,又何至于只看一眼,便立刻转身跑了呢?能被顾将军挑中的专门人才,总不会是从街边小店里随便找的,只怕也有些背景来历。这样的人尚且不敢插手山海卫前任指挥使的案子,更何况海礁只是一个小小的武举人? 可顾将军与海家关系不一般,海礁无论是从道义还是情感上,都没有拒绝顾将军的道理。他揽下了这件事,无论是祖母马氏还是二婶胡氏,都不会反对。只不过想到海礁可能会面临的风险,她们都忍不住为他担心罢了。 海棠盯着信纸末尾处那几排古怪无规律的数字,便知道哥哥在信里用了密码,只不知道这密码的内容是什么,待会儿她得回后院房中好好翻译出来才行。 至于哥哥海礁帮顾将军算账,是否会遇上什么风险……她倒不是很担心。海礁好歹也是二世为人,清楚地知道上辈子发生过的许多事。他总会知道该如何自保的。 就算那账册后面,牵连着一位朝中大佬,那又如何? 皇位马上就要换人坐了,孙派颓势已显,张家早已过气,而顾将军背靠着长安周家,又正值皇帝与周家改善关系的时期,正有意对周家相关人士示好拉拢。如今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皇子都与周家相善,还怕有人能对顾将军不利吗? 只要顾将军没事,海礁便不会有事。更别说后者进京后已经拜访过陶岳陶阁老了。光是看在他是谢文载亲传弟子兼血缘晚辈的份上,陶岳就不可能坐视他遇到危险。 海棠淡定地将写有密码信的那张信纸塞进其他信纸下方:“呀,后面哥哥没说别的了,主要就是提醒家里人保重身体,不要担心他,顺道提前给爷爷、阿奶和二婶拜年,又叫我们替他向表叔公与曹爷爷、陆爷爷、金大哥和吴公子问好。后面哥哥还附了一张图,好象是新宅子的格局吧。” 马氏坐直了身体,暂且抛开对孙子的担忧,挤出笑容道:“是么?那额们可得好好看看,将来进京后要住的新宅子是个啥模样。”胡氏连忙点头附和。 海棠将那张新宅子的图纸抽出来,摆放到炕桌上,让祖母与二婶细看。 马氏与胡氏都凑了过去,仔细端详,发现这宅子确实如海礁信中所说,是个两进院加一个一进院的格局,又各自对外开门。若海家人搬了进去,分住两宅,完全可以做到生活在同一个空间中,却又能保有各自的独立性,互不打扰。 胡氏一见便喜欢上了,顾虑到马氏正担心孙子呢,不敢喜形于色,但还是忍不住夸道:“宝顺的眼光真好!挑的这个宅子,正适合咱们家。就算能买到其他大宅,也不能比这一座更好了。” 马氏心里也挺满意的,嘴上却还要替孙子谦虚几分:“他小孩子家懂得啥?还不是他二叔人缘好,才会有人把这么好的宅子介绍给他。若没有他二叔掌眼,他哪里敢办这么大的事呀?!”又觉得房价偏贵,“比长安的宅子贵了五倍不止!看图上的尺寸,也没比额们家如今的宅子大多少,亏了,亏了!” 海棠与胡氏都知道她口是心非,自然不会顺着她的口风说话,反倒还要找理由驳斥回去,说她对海礁过于苛刻了,她的脸上方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 七百六十一章 密信 马氏与胡氏拿过海礁的家书重头开始再看,讨论他与海长安叔侄俩在京城的经历以及得失。 总体上来说,她们对他们在京城做的事还是相当满意的。虽然海礁有可能沾染上了麻烦事,可一想到他能帮上顾将军的忙,她们便也都是赞成的态度。 与不知底里的京城权贵相比,当然是顾将军更重要啊!顾将军可是自己人! 马氏由此还想到了刚到长安不久的顾家家眷:“额记得前些天就听说顾夫人已经到家了,预备要在长安过年,等开春后再往山海关去。有这几天功夫,她应该已经安顿下来了吧?家里该打扫的也都打扫完毕了。额们很该抽时间递个帖子过去,问她啥时候有空见客人,额们也好上门去问候一番。” 胡氏忙道:“娘定了日子,只管带着棠棠去。家里就交给媳妇了。” 海家人的对外社交,海长安两口子一向是不参加的,这是十几年前就定下的旧例了。 可今日马氏却不想照着旧例办:“你也跟额一块儿去,棠棠倒是不一定要去。顾家也有几个男孩子,年纪大了,额带上棠棠,万一人家误会了咋办?但你完全可以带着小石头跟额去做客。如今长安在禁军做了百户,有了官身,就没啥好忌讳的了。连皇上都嘉奖了他,他也跟常家的人划清了界限,你们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出来见人。趁如今还在长安,出门见的都是熟人,你先习惯习惯。等将来进了京城,你少不得要跟长安同僚的家眷来往,总闷在家里怎么能行呢?” 胡氏睁大了双眼,有些激动,瞬间就红了眼圈,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娘,我……我能行么?” “咋不能行?”马氏只用鼓励的眼神微笑看着她,“你平日里也有跟亲戚朋友走动的,礼数都是懂的。顾夫人又跟额们家相熟,即便你稍有差迟,她也不会跟你计较的。因此额才说,让你在长安就先习惯起来,有啥不懂的,赶紧学会了,比到了京城再出丑的好。到时候常家一定会跳出来指手划脚的,你难道不烦?!” 胡氏想想那种场景,气都要喘不过来了。若是因为她不习惯与人交际,便连累丈夫丢脸,叫常家人笑话,她还不如死了干净! 没错,长安才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她从前除了娘家亲友,基本不与外人走动,以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丈夫海长安已经正式做了官,还是在京城那样的地方任职,她作为他的妻子,与人交际是免不了的。就算从前再怎么没经验,如今也得尽快熟悉起来,绝不能叫人看了丈夫的笑活! 胡氏鼓起了勇气,便谦虚地向婆婆讨教起了出门做客的礼数,顺道打听顾家人的喜好。虽然她认识顾家人很多年了,但一直不曾当面打过交道,心里多少有些没底。 马氏也耐心地教导她,告诉她各种忌讳。海棠在一旁,也帮着拾遗补缺,跟二婶胡氏说一些上门做客的规矩。她每年都要往镇国公府、周家三房这样的高门大户里做客几回,各种大小宴席也是常客,更曾跟随表叔公谢文载往长安一些书香世家拜访。在交际方面,她比二婶经验更丰富,又年轻心细。祖母马氏有什么遗漏之处,她都能补上。马氏也积极地让孙女参与进来,祖孙三代讨论得兴起。 傍晚的时候,海西崖回来了,得知孙子来了家书报平安,也松了口气。 他亲自细细读了一遍信,留意到了上头的一些奇怪的字迹,也不吭声,只在妻子叫人摆饭时,叫过了孙女:“棠棠,你哥哥在信上写的这些,是不是就是你们商量的那什么密码信?” 海棠点头:“正是密码信。您回来之前,我已经悄悄把那些密码抄了一份,拿回屋寻了密码本翻译过了。”她从袖里掏出了译好的密信内容,拿给祖父看。 当然,这是删减过的版本。还有一部分与金嘉树相关的,海棠提前扣留了。 海西崖没有起疑,拿过密信细看,发现孙子在信中原来还提到了皇帝的情况。 海长安曾经面圣,虽然时间不长,但也当面见到了如今的皇帝,匆匆一瞥间,发现他病容明显,十分憔悴,而且精力不足。他面圣时间短,不是因为皇帝对他这个常家的反叛者不够重视,而是皇帝没法支撑更长的时间了。他离开乾清宫的时候,曾回身观望过,排在他后面准备面圣的人,在殿门外等候了很长时间,都未能得到允许入殿,显然是因为皇帝需要时间休息,才能恢复些许精力,不在人前露出过于明显的病容来。 可见,传闻中皇帝病重,急着定下储君名分,并为新君拉拢支持者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 然而,皇帝状态如此不佳,却还是要坚持着每日接见外臣,不敢多歇一歇,也足可见其困境了。 海长安进了旗手卫,每日守卫宫门,还曾经在乾清宫前执勤,没少听朝臣们私下议论。据说孙阁老及其党羽已多次奏请皇帝,多多保重身体,好生休养治病,政务就交给内阁处置,可皇帝每次都置若罔闻。 而皇帝一再要求内阁通过立储旨意,正式立八皇子为储君,内阁又总有理由阻止。哪怕陶岳陶阁老站在皇帝这一边,也无法说服内阁其他支持孙阁老的人改变主意。 纪王世子至今还在朝中串连,想要再提回归皇室之事,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还真的拉拢到了几个支持者。孙家对他的做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有明说支持,但也不曾阻止,反倒还时不时帮衬几句,让人摸不清他们的底细,不晓得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不过纪王世子夫妇的关系依然不佳,纪王世子也依然没有嫡子出生,他爱妾所出的庶子,据说依然还是瘦小病弱,不知能不能养大。 京城的气氛不大好,总让人觉得山雨欲来。海礁在信中提醒祖父,若是明年进京任职,最好有个心理准备。无论别人怎么说,他们只一心跟着陶阁老干就是了,最好对周家也别太亲近。 当然,这一点他们得提前跟周家打招呼,要获得周家人的谅解才行。 海礁认为这件事是没问题的。如今陶阁老在京中,与承恩侯府、周四将军都没什么往来。若海家人不是早就知道陶岳与镇国公之间有所默契,估计还真会相信他们之间关系平平呢! 海西崖看完密信的内容,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便把信交回给海棠,又问:“除此之外,你哥哥就没提别的了?我看他那密码信写得挺多的,译过来后就只有这么一点?” 七百六十二章 传闻 海礁的密码信确实写得挺长。 他不仅仅是在部分信纸的末端写密码,还在信纸反面写,字写得很小。马氏与胡氏早就发现了,只是并未放在心上。就算这些奇怪的字迹中隐藏着什么秘密,也自会有人去研究。她们看不懂,就不需要管了。海棠将信拿走摘抄,她们就没吭过一声。 如今呈送到海西崖面前的密信部分,已经被海棠节选过了,都是祖父可以知道又应该知道的事。至于剩下的,大多与金嘉树有关,也有一部分是海礁要告诉妹妹的私房话。这部分海棠就不打算与祖父分享了。 因此她十分坦然地告诉海西崖:“还有一部分内容,是写给金大哥的。金大哥托哥哥捎信给宫里的娘娘,哥哥把信送到娘娘在宫外的人手里了,需得跟金大哥说一声,再告诉他一些与许娘娘有关的消息。我打算等金大哥过来时,就把信拿给他看。如果他没有意见,我再告诉您。” 海西崖闻言便道:“既如此,那就算了。若是金小哥有心跟我商量事儿,他自会来寻我,不必让你做中转。你也不必多事问他这些话,由得他自己拿主意去。” 海西崖在官场沉浮数十年,心里一向是很有分寸的,从来不会主动去探查别人的秘密。况且金嘉树与许贤妃之间的往来通信,与西北边军无关,他也没必要去打听。 只是他也不免觉得奇怪:“麻尚仪与林侍卫奉命前来长安照顾金小哥,他的书信原也该由京中派来的人负责传递入京,怎么又让你哥哥代劳了呢?信还是送到许娘娘在宫外的人手上的,不曾经过承恩侯府转交,难不成是有什么事需得瞒过太后娘娘,联系许娘娘?这样的事,你哥哥居然也敢包揽下来,也不怕书信在路上有个好歹,他没法向金小哥交代!” 海棠忙道:“应该不是什么机密之事,只是当时哥哥要快马疾行进京,恐怕比京里派来的信使都走得快些。金大哥觉得这么好的机会浪费了可惜,才托哥哥帮个忙罢了。他请哥哥把信送到许娘娘在宫外的人手上,与其说是要避开太后娘娘和周家人,倒不如说,是想让哥哥在许娘娘面前露个脸,留个名字。日后若是哥哥遇到什么麻烦了,在京城也能多个可以求助的地方。” 这倒也说得过去。只是海西崖心里并不怎么乐意跟宫里的娘娘、皇子之类的贵人打交道。以海家的门第,他们祖孙够不上这等身份的贵人。虽说因为认识了金嘉树的缘故,他们平日没少听说贵人的事,可他们当初救金嘉树时,还有这些年照应这个孤苦无依的少年邻居时,都没指望能从他身上获得什么回报,自然也不想跟宫里的贵人有太多接触。若叫人误会他们有攀附之心,那就太糟蹋他们一家对金嘉树的好意了。 海西崖再过几年就要致仕了,不指望在仕途上有什么大发展。而他的孙子也要走武举路线出仕,还有着周家与涂荣将军这两条门路,甚至还能在陶岳陶阁老面前以友人门生晚辈自居。他认为自家的前程已经足够光明,实在没必要再沾外戚的光。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维持与金嘉树友好的关系,象是寻常邻居一般和睦往来,对彼此都有好处。 海西崖没有再继续追问密信的事了,只是嘱咐孙女:“这事儿别拖下去了,只怕金小哥那边也急着想知道京里的消息呢。吃过饭,你就打发人给他送信吧,不要拖到明日。” 海棠连忙应了声。 晚饭结束后,马氏拉着丈夫讨论自家儿孙在京城购置的新宅子去了。买宅子的钱比她原本估计的预算略高一些,海长安与海礁手里只剩下几百两银子,生活没问题,但若想好好布置一番新宅子,就肯定要手紧了。更别说,两人都是刚进京,一个是刚入职,另一个明年还要参加武举,若是考中了,还得谋官,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马氏担心孩子们在京城过得窘迫,想跟丈夫商量一下,是不是该往京城再派两个人,再送些钱过去? 海西崖也认为这件事需得好生筹谋一番,夫妻俩关起门来密议去了。胡氏早早回了二进院,跟儿子小石头说起他父亲的近况。海长安只让侄儿在家书中代自己说明经历,却不曾亲笔写来书信。胡氏心里有些记挂,但还要在儿子面前替丈夫说项,免得孩子对此有什么怨言。 海棠直接嘱咐墩子,去金家给金嘉树捎了信。不一会儿,金嘉树便跟着墩子过来了。 两人在前院客厅里说话。海棠只带了香草过去,后者负责上茶,然后就守在了门边。她弟弟墩子则是候在廊下,预备一会儿金嘉树离开后,负责关门落锁。 海棠把海礁信里的一部分内容告诉了金嘉树,然后便将译好的密信交给了他:“大体上就是这样了。他们在京城买了一座宅子,二叔也顺利入职旗手卫了。我们家的事一切顺利,你那边也没遇到什么麻烦。哥哥到京城的第三天,刚搬进客栈,就去见那位朴公公了。对方待他还挺和气的,想必是早就知道了他与你的关系。你给许娘娘的信,朴公公立刻就送进宫去了。哥哥第二天再去找他时,他已经不在家中,他收养的那些孩子,都说他是出门办事去了。第三天哥哥再去见他,他就明言信已送到许娘娘手里,过后会派人送回信的,让哥哥不必操心。我想宫里给长安送信,应该比哥哥找人送信更方便,因此哥哥才没有让人给你捎许娘娘的回信。” 金嘉树对此并不在意。他只是想瞒过其他人,单独向“姨母”陈述自己的心意和志向,并不指望她立刻就能有回音。兴许她这会子还在生气呢,过些日子宫里若有信来,恐怕信上都是在骂他不知好歹吧? 金嘉树笑了笑,低头看那译好的密信内容。海礁将自己拜访朴公公的经过写得十分仔细,连他住在哪儿,收养了几个人,那些人都有些什么本领专长,对朴公公是否孝敬,都描述得十分仔细。金嘉树感觉自己就象是当面见到了这几个人似的。 海礁还收集了一些京城内关于八皇子与许贤妃的传闻,也有周太后、七皇子、孙阁老、孙贵妃乃至于孙派党羽以及吴门故生的消息。虽然都十分零碎,看不出有什么用处,但至少能让金嘉树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母与同母异父的亲弟弟,如今是身处什么样的环境中。 八皇子的储位,说稳当倒也稳当,因为已经是皇帝与朝臣们默认的了,只差了一个立储仪式罢了;可说不稳当,也有许多不确定的地方,少了一个正式的程序,就免不了会有变数。 京中关于许贤妃的传闻不多,至少她在外界的名声比孙贵妃强。可这并不代表,她就真的能安枕无忧了。 在禁军的家眷圈子里,一直流传着孙贵妃掌握非凡毒术,长年在暗中谋害后宫妃嫔与皇嗣的传闻。天知道什么时候,许贤妃就中招了呢? 七百六十三章 毒 海礁在旗手卫营暂住那几天,没少听小道消息。 旗手卫本来就是在宫中宿值,消息素来灵通。那些朝廷大事他们不敢轻易向外透露,可总有人会忍不住跟家里人说说宫中的闲话。通常来说,他们的家眷等闲不会往外透露那些闲言碎语,顶多只是在“知情的自己人”圈子中议论几句。可谁让海礁就是旗手卫百户的亲侄儿呢?怎么不算是“自己人”?! 海礁上辈子做了十几年的锦衣卫密探,对于如何不引起任何人疑心地从他人口中套话,最是擅长不过。他稍稍用了点手段,便轻易打听到了许多消息。哪怕这些所谓的宫中传闻不保真,也能从中探听到些许真相了。 孙贵妃是不是毒手药王,无人知晓,但刘淑妃所出的五皇子死得不明不白,却是事实。就连刘淑妃被打入冷宫后,也死得太快了,没人知道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刘淑妃的嗣弟刘恪仁昔日曾被贬去肃州任官多年,与海家多有往来。他私下没少说自己的嗣姐和外甥是被人害死的,还曾经托人打探过,知道他们的死状有异。死者家属都这么说,可见传闻并非空穴来风。若以此推断孙贵妃手里有一两种厉害的毒药,倒也不是无根之谈。 刘恪仁这些年在肃州积极向上,就盼着能早日回归中原,就算被迫滞留边城,好歹也要把官职升上去。然而他挣扎了许多年,依然被摁死在肃州不得动弹,即使孙家的势力全面从西北撤离,他的调令也始终下不来,顶多就是品阶往上升了两级罢了。 可见,这不仅仅是孙家在打压他,皇帝也不希望他回中原去。天知道这背后真相如何?皇帝又是在隐瞒些什么?刘淑妃母子的死若真的没有问题,皇帝与孙家又何必对刘淑妃的娘家嗣弟如此严防死守呢? 若孙贵妃真有这神不知鬼不觉下毒害人的本事,也不知她为何不选择用这种方式对付吴皇后与三皇子,偏偏要给坤宁宫放一把惊世骇俗的大火,闹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是幕后真凶。 许贤妃横空出世,又为皇帝生下八皇子后,孙贵妃兴许也对她起过杀心吧?然而据说许贤妃一直带着儿子依附皇帝而居,起居坐卧都是在乾清宫中,自己分的那处宫殿,基本是当摆设用的。孙贵妃就算想杀人,也不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杀。她心中存有顾虑,自然不能轻易下手。 可若她真的被逼急了,横下心来,冒着被皇帝降罪的风险真个对许贤妃下杀手了,皇帝又会如何?如今八皇子已经长大了,就算没了生母,也不会影响他继位登基。为了顾全所谓的大局,皇帝有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只要皇嗣安全,他对自己后宫的女人似乎都不是很在乎。 就如同他当年对待吴皇后、刘淑妃等人一样。 海礁虽然曾经把金嘉树的信递给许贤妃在宫外安排的人手朴公公,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提醒许贤妃什么,只能在信中尽可能详细地说明京中局势的紧张,劝金嘉树提醒许贤妃,多加小心。 虽说八皇子立储、继位之事,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变化,可许贤妃是死是活,对金嘉树以及他身后的海礁,影响却很大。许贤妃所生的八皇子未必知道母亲的真正身世,也未必知道金嘉树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长。若是许贤妃没了,年纪还不满十岁的八皇子,将来还会关照一位从未见过面的“表兄”么? 海礁不敢将这话点明,但也尽可能地在信中暗示了。他相信,明白他在说什么的妹妹海棠,定会有恰当的方式提点金嘉树的。 海棠已经将兄长海礁的密信略作了修改,呈到金嘉树面前的信,并没有把话说透,只说孙家行事古怪,孙贵妃有可能会对许贤妃不利,让他劝许贤妃提防孙贵妃用毒。 金嘉树看完信后,心中凛然:“此事确实不可不防!我姨母总会有不在皇上跟前的时候,万一孙贵妃派人暗下杀手,姨母又如何能提防?!皇上对孙贵妃总是格外手软,就算我姨母有个三长两短,也未必能叫她偿命的!” 金嘉树想得还更多些。许贤妃为他谋划张家旁支千金的亲事,据他推测,应该是惹皇帝不快了。若皇帝因此命她搬离乾清宫,回到自己的宫室生活,那是否会让孙贵妃更容易下毒手呢? 可惜京城离长安那么远,哪怕是快马送信,一来一回也要用上将近一个月。他便是此时心急如焚,要往京中传信提醒,也得要十多天后,信才能送到“姨母”手中。万一在此期间,她便遭人毒手…… 金嘉树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重新睁眼时,已经冷静下来了:“我会写信提醒姨母小心提防的。”若真的赶不及,他再着急也没用,只能尽自己所能了。 海棠见他还算冷静,便点点头:“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说是尽人事,听天命吧。你也别太担心了。许娘娘封妃这么多年了,若孙贵妃当真要下毒手,早就能下了,至今没动作,想必是有什么顾虑。如今京中形势虽然紧张,但并没有大变故,孙贵妃无缘无故,没必要主动踩这个雷。皇帝对她的宠爱已大不如前,她总得替家族着想一二,不能在孙家日渐衰落的时候,还要任性地送家人一程。” 金嘉树冷笑了一声:“她若是个顾全大局的,从前的许多大错,她都不会犯。我觉得她早已被皇上宠得昏了头,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了!” 海棠换了个话题:“那日我跟你说的,好好向麻嬷嬷请教一下防毒、解毒的法子,你可跟她说了?她愿意教你吗?” 麻尚仪本来是不愿意的,觉得这不是正经读书人该学的东西,反正金嘉树身边有她,有春雨,有林侍卫,就算真遇到危险,他们也会拼命保护好他,根本不需要他沾手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可金嘉树坚持认为,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护卫再多再可靠,他也总有独处的时候,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他必须要多学点本事才行。 兴许是因为他前不久才发过飙的关系,麻尚仪如今不想再惹他生气,被他磨了一天,终究还是松了口。不过她能拿出来教他的,都只是一些与毒药有关的皮毛,不涉及大内密药,也不提皇宫中过去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金嘉树并不在意。在他看来,只要能让他学会一些解毒的基础知识,一旦遇到危险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就已经足够了。他又不是真要做什么下毒的高手。他才不会用这种方式去害人呢! 海棠听了,颇为满意:“金大哥能学会一点基础就好。正巧,我也想办法到处收集了一些与毒物相关的知识,你拿回去瞧瞧吧,兴许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 七百六十四章 松懈 金嘉树原本有些好奇,常年宅在家中的海妹妹,是怎么收集到这些与毒物有关的知识的? 其中好一部分,都是麻尚仪曾经教导过他的,但海妹妹给出的抄本上的内容,却比麻尚仪教导得更细、更详尽。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听到的东西。 他问海棠,海棠却只含糊说:“这个你就别问了,反正我有法子收集到。就算告诉你我是怎么做的,你也没法照着学。” 金嘉树只能猜测,她可能是找亲友打听的,兴许是从镇国公府借了秘藏,又或是从周家三房借了书,也有可能是在谢、曹、陆三位老师的藏书里找到的相关记载。 这三位老师,自打从海家搬出去之后,房屋宽敞了,生活安稳了,手头也不缺银子,又颇有闲暇,不但可以到处结交朋友,就连平日里的消遣爱好都添了不少,书房中更是增加了许多藏书。这些藏书不但是从街面上的书铺收集来的,还有昔日交好的吴门故生或家中亲友送来的,林林总总,题材丰富。三位老师不但拿这些藏书来教导学生,也时常会拿它们休闲取乐,打发时间。其中有好些杂书,老师们是不乐意让学生们借阅的,怕他们移了性情。可金嘉树时常往老师们安放藏书的屋子去,即使不翻看那些杂书,也大致知道它们的书名与类别,更知道医书以及养生类的书籍数量也不少,估计是因为三位老师以及海家二老年纪都大了的缘故。兴许这些医书、养生书当中,便有记载着各种毒物以及解毒医治方法的书册。 海妹妹除了这几处地方,还能上哪儿收集资料去?她平日又不爱出门…… 不过,三位老师不乐意让学生借阅杂书,估计也不会乐见让海妹妹学习与毒物有关的知识吧? 金嘉树顿时就理解了海棠说辞含糊的原因,十分体贴地不再追问下去了。 他将那本满载了解毒相关知识的小册子揣进怀中,贴身收好,便起身告辞了。 虽然他还想跟海妹妹多聊一会儿,但天色已晚,再不回家,就该有人说闲话了。海家人信任他,放他与海妹妹在一个屋子中相处,他行事也要有分寸才行。 海棠没有留人,还把人送到了门上,嘱咐墩子打着灯笼把人送到金家家门口,看着卢尕娃开门将金嘉树接了进去,方才回来,关门上锁。 海棠回到内宅的时候,二进院依然灯火通明,正院上房中,祖父祖母的身影也还在窗上晃悠。海棠没有进去打扰他们,自行带着香草回后院歇息去了。 而此时,金嘉树也在自己的房间中,见到了闻讯而来的麻尚仪。 不等麻尚仪开口,他便先一步出了声:“海哥从京中捎信回来了。他在信里用密码写了一段给我的信,里头提到了姨母在京中的近况。”接着他便把海礁在信中提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麻尚仪,随即露出忧心的表情,问她,“嬷嬷,这些事您真的不知道么?您是不是故意瞒着我,不让我知道姨母的处境如此艰难?” 麻尚仪张张嘴,又闭上了。她犹豫了一下,才实话实说:“这些事,我也不知道。兴许是因为孙贵妃这几年还算安分,太后娘娘与许娘娘都不觉得她会胡来的缘故。海礁这是头一回进京,不知道从前京里是什么情形,这真的不算稀奇的,类似的说法早在多年前,就一直在流传了。倘若孙贵妃所出的六皇子还在,太后娘娘与许娘娘还真要提防一二。可如今孙贵妃早已丧子,膝下空空,卢昭仪母子又早就惹她厌烦,她根本不想为了纪王世子,再操心费力。况且皇上对她的宠爱也大不如前了。如今靠着多年情分,她还能在宫中过得风光。一旦下毒害了什么人,皇上大怒,再也不顾及昔日情分,她还能有什么倚仗呢?她虽说任性惯了,但还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 金嘉树默默地听着,又深深地看了麻尚仪一眼。烛光昏暗,麻尚仪也看不清他的脸色,见他不说话,便忍不住问:“哥儿可是有不同的看法?” 金嘉树收回了视线:“没什么。我又没见过孙贵妃,不如你们对她熟悉。既然你们觉得无妨,那自然是有道理的。我如今远在长安,对京城的事根本无能为力。等什么时候皇上召我进京了,我再操心这些也不迟。” 麻尚仪不大相信这是他的真心话,便道:“哥儿素来聪慧,就算真的担心孙贵妃会下毒手,也是因为担心许娘娘与八殿下的关系。许娘娘若知道了,一定会十分感动的。其实哥儿明明很关心许娘娘,又何必说那些惹人生气的话呢?哥儿应该让许娘娘知道你的孝心才是!” 金嘉树心中冷笑。他几时不关心“姨母”了?可“姨母”越是知道他的孝心,只怕就越想摆布他的人生。他若不想沦为傀儡,便注定要惹“姨母”不快的。他没跟“姨母”相处过,只是通过书信以及旁人的讲述来了解她的性情,心里实在没把握,一旦自己不再听话,“姨母”对自己还能剩下几分慈心?他关心她不假,但并不打算成为她手中的扯线木偶。若她因此便怨上了他,那他对她的真心敬爱与关怀,又能改变什么? 金嘉树如今越发能感觉到,自己从前可能高估了一些人。孙贵妃过去曾有过下毒害人的嫌疑,就算多年没有再犯,也没有了能让她不顾一切去拼搏的爱子,却不代表她就真的老实了。她不想为纪王世子出力,却不可能不管娘家父兄。万一孙阁老父子让她去对太后、皇帝、许贤妃或是别的什么人下毒呢?她还能本着良心、顾全大局,拒绝父兄的命令不成?! 孙阁老如今已经觉得许贤妃碍事了,正想拿金梧来对付她呢。金梧是否有用,还是未知之数,若是他不管用了,孙家不择手段,直接对许贤妃下手,却不伤八皇子分毫,难道皇帝就真的会因此发疯,将孙家满门抄斩不成?!只怕到时候连孙贵妃都会性命无碍吧? 这种事对皇帝不痛不痒,但对周太后是一个打击,对许贤妃一系更是影响深远。可慈宁宫的人却认为,孙贵妃不会做那种事,实在是太过天真松懈了! 把“姨母”的安危交托到这些人手上,金嘉树怎么想都无法安心。 他看向麻尚仪,忽然道:“嬷嬷,海家新来的两房家人,其中有一家的旧主是皇商罗家,听说就是京城张家的附庸。我从他们那儿听说了一些有趣的消息。与他家结亲,当真对我有助力么?姨母该不会是被他家骗了吧?” 七百六十五章 热闹 海棠并不知道金嘉树回了家,就在麻尚仪面前告张家黑状去了。 她第二天清晨起来,刚刚陪祖父母用过早饭,送走了祖父,便欣喜地看到新婚后的葡萄回来给主人磕头了。 葡萄换上了妇人的发型,面上薄施粉黛,虽然穿着并不华丽,但也是透着喜气的暗红色新衣裙,头上还戴着银鎏金的簪子,别着粉红色的绢花,看起来很有新媳妇的作派。 她眉眼间都带着笑,显然婚后过得颇为舒心。就连带着她到上房来的马婶,也是一脸的欢喜,对孙女婿周小见再满意不过了。 马氏也为葡萄婚事顺利而高兴。她赏了葡萄一对红包,又问他们夫妻对将来有什么计划。葡萄早就听丈夫周小见提过了,便老实回答,金少爷已经替周小见打点过了,明年开春后,后者便要入职长安左卫,先从小兵开始做起。不过预定好的上司是周小见亡父生前要好的同袍,再往上一层的上司则是麻家子弟,可保周小见安全无虞,又不用担心会受到什么人的打压为难,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做好本职工作即可。 眼下边疆并无战事,长安更是安全的大后方,周小见在长安左卫,只需要做好巡查、训练、剿匪之类的任务,不出差错,两年内升上小旗是没问题的,过三五年后,也有望升任总旗。但再往上,就要看周小见自己的本事了。只是他本人野心不大,能在中年之前升到总旗位置上,便与他亡父生前的最高官职齐平,已经能让他心满意足了。 这也正是葡萄与她的家人心中所期盼的。虽然嫁给一位边军将士,能让自己的身份从奴仆转为军户媳妇,实现了阶级的提升,但如果丈夫会遇到危险,甚至是死在战场上,她的身份提高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只能做个寡妇?她年轻,聪明,手上掌握着能养活自己的技能,更希望能安安稳稳地生活在长安城中。丈夫不用到战场上挣命最好,只做一个小旗的妻子,对她而言已足够风光了。 马氏觉得这小两口都有些不够长进,但想到自己儿子就是死在战场上的,暗叹一声,便打消了劝他们的主意,只微笑道:“你们能脚踏实地,把自己小家的日子过好,那就再好不过了。什么功名利禄都是虚的。如今边疆承平,用不着你们拿命去保家卫国,既然进了卫所,就老老实实做事,安安分分度日,别给卫所添乱,别让家里人担心,方是正理。” 葡萄应声,磕下头去,谢过了主母的提点。 葡萄虽然嫁了人,而周小见也即将入职卫所,但考虑到他还只是个小兵,家里老人幼妹又还能自理,因此葡萄便放弃留在新家做主妇,而是选择回到海家来执役。只不过如今她不再是家生婢女了,而是海家雇佣的帮工,负责在前院做些洒扫之类的杂活,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到后宅来。 她原本负责杂活的妹妹石榴则被抽调去了二进院,供胡氏使唤。新来的翠果留在正院做事,香草则彻底归入了后院,待在海棠身边侍候。她母亲平日主要负责正院院中的杂活,夜里就宿在后院的针线房,母女相见倒也便宜。 胡氏屋里如今添了一个石榴,又有邱树根之妻帮衬,轻松多了。不过她近日正忙活着要把儿子挪到前院去单独居住,心里总免不了牵肠挂肚的,有心要分一个可靠的人去儿子那边侍候,又怕石榴太年轻,邱家的太新,哪一个都不能令她放心,为此已经担心了好些天。 马氏便劝她:“小石头都这么大了,还住在你们两口子屋里,虽说是在边屋里头,也不是长久之计。额知道你心里总惦记着他小时候身体弱,动不动就生病,因此这些年一直没催你。可这事儿也不能拖太久了,小石头总归是个男孩子,总跟着娘住,咋行咧?他怎么也该习惯搬出去一个人住才对。你这会子不叫他慢慢习惯起来,难道要等到去了京城,再让他搬?到时候只怕他更难适应了!” 京城对小石头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地方,搬到陌生的地方去,还不能与父母住在一起,孩子只会更难受。如今虽说他年纪还不算大,但长安家中处处都熟悉,就该趁着这时候,让他早些适应独居的生活,将来才不会难以独立。 胡氏也知道婆婆说的是正理,可她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心里哪里舍得?做了两天的心理准备,方才咬牙发了话,吩咐邱家的与石榴帮忙,帮儿子搬行李到前院去。至于小石头屋里侍候的人,她索性就定了葡萄,横竖这些年,葡萄没少帮她照看孩子,对小石头来说,是比任何人都更亲近的熟人。葡萄忙不过来时,把妹妹石榴叫过去搭把手,也是一句话的事。 小石头搬到前院那天,海棠也去帮忙了。他的卧室就是昔日表叔公谢文载住过的屋子,隔成里外两间,隔壁曹耕云、陆栢年二老的故居则改作他的书房。两间屋子虽然并未打通,但门挨着门,往来倒也方便。 等小石头搬到前院之后,他也要到三位长辈家中去上课了。如今他父亲海长安已经有了正式的武职,他也要沿着这条路弃文从武,若想在军中有所成就,除了练习骑射武艺以外,兵法谋略之类的课程也是必不可少的。这些知识,当年海礁就从三位老人那里学习过,如今连教材都是现成的,经验也有。小石头需要沿着堂兄的旧路再走一遍,才有把握去追求未来的前程。 海家前院这一天十分热闹,里里外外都挤满了自家人,连谢、曹、陆三位爷爷都来了,说了许多勉励小石头的话。他们对海家的感情很深,看到海家又有一个小辈前程光明,他们也打从心里感到高兴。 在这一片热闹之中,也有人留意到,在金家当差的周小见也过来了。旁人只当他是来看新媳妇的,还说了几句打趣的话,被他嘻嘻哈哈混了过去。 不一会儿,周小见就跟新来不久的邱百胜搭上了话。两人年纪相仿,虽然出身背景不同,却都是聪明机灵的年轻人,倒也合得来。在周小见的刻意结交下,邱百胜没什么戒心地说了自家前任旧主的身份,然后被他带去了近邻的金家。 麻尚仪正在金家等着他呢。她对金嘉树告诉她的话十分在意。 张家真的已经大不如前,完全没办法给许娘娘和金嘉树带来助力,反倒有可能连累他们被皇上误会么? 七百六十六章 关怀体贴的海家人 麻尚仪先后见了邱家父子一事,海棠是当天傍晚时才知道的。 她立刻就猜到,应该是金嘉树把翠果透露的张家传闻,以及她的分析猜测,都告诉了麻尚仪,后者不知道这些情报里头有她的一份功劳,便将邱家父子叫过去问话了。 与常年在内宅里做丫头的翠果相比,自然是经常跟着主人家出门的邱家父子对张家的情况了解更多。作为张家麾下的附庸,邱家的旧主罗家也更应该清楚张家近年来的处境才是。若张家当真衰败,门下的附庸势力绝对是最先能感受到地位落差的。 邱家父子虽然知道金家与海家交好,两家常来常往,亲近如亲友一般,但他们在大户人家里为仆多年,也算是见过些世面,隐隐约约察觉到了麻尚仪问话的用意,心中有所不安。回到海家后,他们便立刻将这件事上报给了管家崔叔。 崔叔将此事告知主母马氏,马氏心中也有些疑惑。但她与麻尚仪交好多年,心里也是把人当作大姐看待的,并不觉得麻尚仪的做法会对自家不利,便没说什么。 倒是麻尚仪,知道自己见了海家的新仆,说不定会惊动马氏,第二天便主动上门来解释了:“我听说邱家人前头的主人是皇商罗家,几个月前才从京城过来的。我毕竟离京已久,虽然时不时能收到京中旧友来信,但从信上知道的消息还是有限的。我心里记挂着太后娘娘,记挂着宫里的事,这才想着,找邱家人来问一问。罗家常与皇亲国戚往来,不同于一般的商人,消息也更灵通些,兴许知道些寻常人不知道的消息……” 她这么一说,马氏便立刻相信了,十分善解人意地表示:“难为大姐了,你想问啥,只管问去。邱家父子对京城的事还是挺熟悉的,邱树根家的也知道些高门大户里的小道消息,说不定能帮上你的忙。回头额就让邱树根家的带她闺女去大姐那儿跑腿,大姐有什么想知道的,只管问她们便是。” 麻尚仪知道马氏一定不会拒绝自己,便笑着拉着她的手道:“那就多谢你了。我虽然回到了家乡,但毕竟在京城待了一辈子,心里难免会放不下……” “这是当然的。”马氏叹了口气。她在瓜州、肃州待了这么多年,如今偶尔想起来,也挺想回去瞧瞧,然而路途遥远,她年纪又大了,这种想法也只能想想而已。麻尚仪在京城待的时候还更长,自然会有更多的不舍。她能体会麻尚仪的感受,又怎会吝于帮忙呢? 她还道:“额们虽然住在长安,但将来总是免不了要跟京城打交道的。明年额们老爷要调职进京,大姐如今照看金小哥,而金小哥日后又是也进京考科举做官的。额们多打听些京城的消息,也是为将来做准备。” 麻尚仪没想到她如此体贴配合,心中也欢喜,忙道:“正是呢。我虽然时常能收到旧人来的人,但宫里的人毕竟对宫外了解不多。我也担心会漏过什么重要的消息,没能提醒树哥儿,害他将来进京后,糊里糊涂就吃了亏!” “金小哥聪明着呢,性子也稳重,怎会轻易吃亏上当?你就安心吧!”马氏安慰她道,“再说了,还有许娘娘照应他呢。许娘娘将来是要做太后的,谁还敢欺负她的亲外甥不成?再说了,许娘娘不是还给金小哥找了个好岳家么?那岳家想必也会好生照看自家女婿的。” 说到这里,麻尚仪不由得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她想起金嘉树属意的婚配对象,又记起当初自己曾经告诉过马氏,许贤妃已经替金嘉树挑好了妻子人选。倘若马氏因为她的话,完全没考虑过要把孙女许配给邻家少年,从而将孙女另嫁,那她的罪过岂不就大了?! 这么想着,她便含糊地透了点口风:“那桩婚事……恐怕还做不得准。如今有消息说那家子行事不大实诚,恐有诓骗许娘娘的嫌疑……许娘娘兴许会改主意,树哥儿说不定就在长安择配了。” 马氏吃了一惊,忙问:“这是咋说的?世上还有人胆敢诓骗储君的亲娘?!他们这是不要命啦?!” 麻尚仪苦笑了一下:“那家子也是皇亲国戚,从前风光得很,前些年还娶了公主呢!这般显赫的人家,心里未必就真能看得上许娘娘,兴许只是想要哄许娘娘几句,方便日后图谋好处。他家也不是拿正经正房嫡出的小姐来与树哥儿联姻,听说是挑了一个旁支的女儿,自幼丧父的。这样的姑娘,兴许也是才貌俱佳的淑女,可树哥儿娶她回家,又能借上几分岳家的力呢?” 马氏顿时拉长了脸:“这可不行!金小哥哪里配不上他家了?谁还不是皇亲国戚咧?!他家要是看不起人,那就别作亲了,没得这般拿旁支的孤女糊弄人的!这是既想要攀上许娘娘和八皇子谋好处,又舍不得亲闺女低嫁。若是真的做了亲,日后他家能从许娘娘与八皇子身上榨到好处还罢了,兴许还能给金小哥几分好脸;倘若他家日后拿不到想要的好处,岂不是还要给金小哥脸色看?!额们看着金小哥长大的,知道他是个再好不过的后生了,配公主娘娘都使得,凭什么要叫人看不起呀?!若那家子是这样的作派,就算他家的女儿是天仙,这门亲也做不得!” 马氏对金嘉树的疼爱,比麻尚仪都要纯粹几分,最看不得他受委屈的。麻尚仪听了她的话,心中暗道一声惭愧,倒也明白为什么金嘉树会这般亲近海家人了。海家对他有恩,又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世,却还是五年如一日地对他关怀照顾,处处为他着想。对比有私心的麻尚仪,金嘉树自然更乐意亲近海家人。 麻尚仪暗叹一声,道:“许娘娘出身宫人,家世寻常,世家大户轻视几分,也是有的。别说是许娘娘了,就是我们太后娘娘,当年从长安进京,正位中宫,也照样有京里的王公贵戚在暗地里说闲话,嫌她出身不够显贵。太后娘娘出身公府,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许娘娘?京里的高门大户,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许娘娘也是因此才想给树哥儿找个靠山,盼着他进京后不会被人小看了。可若是那张家没有诚意,只想糊弄许娘娘,哄她给好处,那这门亲就结得不值当了。只是事关重大,许娘娘不敢轻易做决断,因此这会子还在犹豫呢。” 马氏对此也能理解,只是她实在无法忍受金嘉树将来受岳家的气:“好大姐,你也劝劝许娘娘吧。齐大非偶。若是金小哥将来的媳妇看不起他,处处嫌弃他,这日子可怎么过呀?!就算他有宫里的娘娘撑腰,也不能天天向娘娘告状吧?这日子还是要自己过的,没必要非得攀高枝儿。金小哥从小受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有几年安稳日子过,许娘娘只当可怜他,给他娶个实在些的媳妇,叫他日后过得舒心些吧!” 七百六十七章 明悟 麻尚仪离开海家的时候,心情十分复杂。 她早就知道金嘉树对海家人十分亲近,不单单是因为与海礁交好,又心慕海棠的关系,他对海西崖和马氏夫妻俩也很敬重。从前她以为是海家人救过他性命,又收留、帮助过他的缘故,如今想来,定是海家人以真心待他,他才会以真心回报他们。 相比之下,许娘娘虽然惦记亲子,却从儿子还在襁褓中开始,便与他分隔两地,再也没有见过面;她这个负责照看金嘉树起居饮食的嬷嬷,心里最看重的还是太后娘娘,其次是周家与麻家的亲眷,再后来是许娘娘,以及旧时在慈宁宫时的故人,金嘉树要排在这之后了。哪怕她自问将金嘉树的生活照料得很好,在他看来,真心也是打了折扣的。他不亲近自己,对生母心存疑虑,更想与海家人在一块儿生活,不是再合情理不过了么? 谁不希望身边的人是真心对自己好呢? 麻尚仪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顾虑太多的好。不管她存有什么私心,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让金嘉树打消对许娘娘的猜忌,也要让许娘娘明白金嘉树的顾虑。 张家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呢?许娘娘岂会为了他们,便与亲生儿子生气?她一心盼着儿子能过得好,若知道他心里不愿意与一个衰败的外戚之家联姻,还能硬逼他娶不想娶的姑娘么?许娘娘是想补偿儿子,为儿子铺就大好前程,怎会明知道金嘉树不情愿,还非要他听从自己的安排? 这对母子就是离得太远,接触得太少了,对彼此的性情喜好不了解,才会生出这种种误会来。既然是误会,说开就好了嘛。 太后娘娘心里也是盼着许娘娘与长子和睦相处的,想必也愿意劝说许娘娘吧? 麻尚仪心里打定了主意,回去便给慈宁宫写信。金嘉树心意已定,还是顺着他些吧。反正将来新君继位,许娘娘便是圣母皇太后了,难道太后和皇帝都没办法保金嘉树一个锦绣前程,非得借张家的力么?张家若有这个本事,何至于被孙家逼得步步败退,连孙家旁支一个庶子,都敢在他家的嫡支子弟面前耀武扬威?! 麻尚仪是怎么写信的,海棠并不知晓。她只知道,次日金嘉树再到家里来时,心情十分不错,显然是事情发展顺利。 他把那本小册子还给了海棠,说自己已经把内容都给背下来了。除此之外,还利用借阅谢文载老师藏书的机会,借口自己是从藏书的杂书里翻到相关内容的,向麻尚仪请教更多解毒、防毒的知识。 麻尚仪本不情愿教他这些东西,但见他请教的问题更偏向解毒,而不是下毒的技巧,想到他只是想要自保,便也心软了,慢慢的就多教了些宫中解毒的知识。不过她终究是近身侍候太后娘娘的女官,不是专门负责医毒护理的专业人士,能掌握的毒理知识有限。除了皇宫秘藏的大内秘药不能向外人透露以外,她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基本告诉金嘉树了。 她认为,金嘉树掌握了这些知识,就已足以在京中自保了。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神奇的毒药?大楚的皇室贵人与勋贵权臣更不可能整天拿毒药算计人。金嘉树就算要进宫,待的时间也不可能长的。至于其他时候,还有他们这些宫中的老人在身边保护,谁能对他下毒手? 麻尚仪不想让金嘉树再分心去学这些杂学,让他只需要苦读诗书,闲暇时再随林侍卫好好学习骑射武艺就行了。若他真的受召进京,有禁军侍卫与慈宁宫的人随行保护,谁敢对他不利?! 当然,若是有意害他性命的人是皇帝,那他学得再多也没用。他总归是逃不掉的。 金嘉树听了麻尚仪的话,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似乖巧顺服地回去读书了。然而他心里清楚,如果自己真的受召进京,多半是要急行赶路的。无论那是在什么时候,是大冬天里还是年后开春,麻尚仪一把年纪,都不可能与自己同行。到了京城后,会来到他身边照顾他饮食起居,顺便负责监视他的,又会是谁呢?是否象麻尚仪一般可靠? 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别人身上,太过愚蠢了。 金嘉树回想起自己当年遇险,遇到海家人才逃出生天的几次经历,深深地觉得,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真正保护好自己。 金嘉树又开始了勤学文、苦练武的日子。他不再出门访友交际,只是隔上三两天,必然会到海家去坐坐,与海家人说说话,吃个饭,再找机会与海妹妹聊聊天。 他今年冬天来海家的频率远超过往,就连胡氏都察觉到不对劲了。她私下跟儿子嘀咕:“你金家哥哥如今怎的三天两头到家里来?从前你哥哥在家里时,他常来也就罢了,他们俩最是要好不过,天天都要在一处厮混的。可如今你哥哥去了京城,他还经常来,甚至比从前来得更勤,未免也太古怪了些。” 小石头心里其实有数,但嘴上却不会跟母亲说实话:“这有什么稀奇的?金大哥本来就跟咱们家亲近。从前大哥在家时,通常都是大哥去他那儿说话玩耍,娘才会觉得他来家的次数少了。如今大哥不在,没人去找他了,他跟麻嬷嬷和林侍卫都差着年纪,聊天也聊不到一处,整天读书无聊死了。除了来咱们家里消遣一二,他还能上哪儿去?总不能找表叔公和曹爷爷、陆爷爷们玩耍,然后被爷爷们揪着考问吧?!” 胡氏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言,只是教训儿子:“你的功课是怎么回事?谢表叔告诉我,你昨儿交上去的文章写得太糟糕了,根本没法看!你这又不是要考科举的八股文章,不过是写写某地的天文地理,分析一下地势,若要扎营布阵,该如何行事罢了。你不是说自己上课学得挺好的么?怎的一写作业便出丑了?!” 小石头有些心虚地转开视线:“我……我这不是没经验么?又比不得大哥天赋卓绝,什么兵法谋略都是一学就会。我还小呢,需得慢慢学才行……” 且不说小石头是如何哄住亲娘,胡氏又是否会抓住儿子的把柄,此时在正院上房里,马氏刚刚收到了一封信,正跟孙女海棠说呢:“今早给顾家老宅递了帖子,顾夫人说,明儿有空,额便带着你二婶和弟弟过去坐坐。你在家看好门户,有事就打发人去衙门找你爷爷,嘱咐厨房把午饭做好。额们预计不会在顾家用午饭的。” 海棠应了,又提醒祖母:“阿奶,顾夫人他们明年开春就要往山海关去了。您记得提醒他们一声,托他们多照看一下老家的族人。这些年,也不知道老家那边发生什么事了,爷爷写信回去,总不见回音,就怕有什么变故。” 马氏点头,撇了撇嘴:“以他们长房的作派,有啥变故都是正常的。世上多的是聪明人,谁跟他们似的,都是傻子不成?!” 七百六十八章 老家 海家老家族人的情况,海棠这些年陆陆续续从祖父祖母嘴里听过些只字片语,但二老都不肯说得详细,因此她知道的也不多。 不过,他们夫妻在老家跟长房肯定是相处得很不愉快的。若非如此,当年海西崖也不会毅然决然地下定决心,舍弃老家的一切,带着妻子迁居长安。若仅仅只是为了救助表弟,他们表兄弟间的情份还到不了这份上。他选择调任长安,原也是想着要在西北边军挣出个前程来的。他在永平府老家,已经看不到前路了。离开之后,他也很少写信回去。这里头既有路途遥远、联络不便的缘故,也有他与亲兄长之间关系恶劣的因素。 只是如今,时过境迁,海西崖经历过的事情多了,心胸也宽广了,想起埋在老家的亡母,便想要落叶归根。曾经与兄长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过往,他都可以看开了。 相对于他的释然,马氏对海家长房的恶感则更重些。她生在长安,长在长安,是因为父亲忽然在任上病故,才匆匆嫁在了异乡,虽然婆母慈爱,却时常会被长房刁难。婆母去世后,便连可以庇护他们夫妻的长辈都没有了,日子越发过得艰难。这些艰难与离乡背井、远离亲人的苦楚叠加起来,委屈顿时就翻了十倍,一辈子都忘不了!如今回想起来,依然是一肚子的气。 她至今仍觉得,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说服丈夫来长安!哪怕他们夫妻只在长安逗留了十几年,生活也过得不甚如意,后面的十几年更是在边城苦熬,那日子也比留在永平老家强! 马氏没法释然,只是不好在丈夫面前提起罢了,怕说他老家与亲人的坏话,会惹他生气。别看她顺从了丈夫的意愿,答应要回永平老家养老,可她心里早就在盘算着,能留在京城随孙子过活,就尽量留在京城;若是不能留在京城,那也要尽量说服丈夫,搬到永平府城去住,每年扫墓时再回老家去。至于老家庄子里原本分给他们这一房的房屋、田地,就叫长房的人拿去,谁稀罕?!她如今已经是体面的官太太了,难道还要跟几个乡下婆娘为了一匹布、几头蒜争闲斗气么?! 马氏不会在丈夫面前说她对海家族人的怨言,但在孙子孙女面前,却很乐意提。再加上海棠有意打听老家的消息,她就说得更兴起了。而海棠从祖母口中套出来的话,再加上海礁偶尔透露的自己上辈子在老家的经历,她就基本能猜到,海氏一族近年都发生过什么事了。 海家老家在永平府辖下一个叫江海屯的地方,离海边比较近,田地并不算肥沃,粮食产量有限,不过因为有温泉,还有地形方面的优势,从几十年前开始,便靠着种植药材水果、养猪养羊为营生,与不远处的山海关军民做交易,日子过得还算富足。 海家本是山海关的军户,祖上一位武官在江海屯安了家,迁移家眷过来,一代代繁衍生息,如今也有数百人口了。他们原是屯子里的大户,威望最高,也最富裕,拥有最大的宅子与最多的土地。 屯子里还有早年迁移来的流民,其中有一家子人口最多的,恰好姓江,在屯里安家之后,也同样一代代繁衍成了大户。江家田地不如海家多,但家族世代都有人出门行商,积攒了不少财富,拿钱买了田地,也是体面的财主了,还有家族成员在附近县衙谋职,成了当地的胥吏,既有财,又有势,野心便也跟着涨起来了。 江家也不往外头发展去,他们就盯上了海家的产业,最开始只是打海家旁支落魄族人的主意,从他们手上收购田产,慢慢的,便连海家嫡支的家产,他们也图谋上了。 海家自打海西崖得了祖传的军职,又分家出来迁居长安之后,便再也没出过武官,长房父子一直都靠吃老本过活,人也不算聪明,叫江家有心算计之下,慢慢的就把田地产业送了出去。等到海西崖的嫡长兄海东岭醒过神来,一切都来不及了。他一气之下气死了,儿子也死得早,只留下孤儿寡母。 长房的当家儿媳,也正是海礁、海棠兄妹俩的堂伯娘方氏,原是海家的外孙女,亡母是海家兄弟同父异母的庶妹,因从小父母双亡,被舅舅们接到家中养育,自小就与大舅舅家的表兄定下了婚约,长大后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婚。 马氏随夫离开永平府的时候,方氏已经在海家生活了。她还记得这未过门的外甥女兼侄媳妇是什么样的品格,对其还是挺有好感的。 而据海礁的说法,他上辈子千辛万苦回到老家后,也多亏有这位堂伯娘照应,才过起了安稳日子,还能去学堂读书。 只是堂伯娘当时也十分艰难,江家步步紧逼,为了孩子们的安全,她把亡夫妾室所生的子嗣悄悄送离屯子,让他们母子在府城隐姓埋名地生活,免得被江家人发现谋害。她身边只留下自己亲生的女儿,但女儿的日子也过得很不好。海家旁支族人里,有人为海家处境而悲愤难过,却无能为力,也有人与江家勾结,出卖海家嫡支,让堂伯娘方氏受了很大的委屈。 这些委屈,方氏全都忍下了。她艰难地养活着几个孩子,对回归的海礁也相当照顾,就盼着他和庶子海宝柱都能读书有成,有个光明的前程,可以支撑门户,回来帮扶海家,摆脱江家的逼迫。 然而那一天,她还没有等到,就先把性命给葬送了。 海礁不肯细说当时的情形,也不肯提方氏都受了什么委屈,只提过他匆忙逃离老家时,堂弟海宝柱已经死于非命,堂姐海宝珍下落不明。他去了京城,成为锦衣卫密探后,也曾想办法去打听老家的消息,却只知道江家攀上了高枝,风光无比,但海家族人却相继死伤凋零。他没敢再回去,只盼着自己有出人头地的那一日,可以不惧江家权势,回去为亲人立个坟,上个香。 只可惜,他也同样没等到那一天,便把命丢在了京城。 海礁十分赞成祖父海西崖早早就想办法给老家族人写信,哪怕他们一家暂时回不去,只要联系上了堂伯娘方氏与族人们,叫江家知道他们海家出了官员,还是京官,让江家心生忌惮,行事有所收敛,便能让方氏轻松许多。 可惜老家就是没有回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海礁对此似乎并不意外,但他不曾多言,似乎也不是那么担心,就象是笃信老家族人必定收到了祖父的信,不回信也是正常的。 海棠只能在心中猜测,莫非方氏或其他海家族人,有什么难言之隐? 七百六十九章 访友 到底是什么难言之隐,海礁不说,如今隔着两千多里地,海棠也没处打听去。 她只能陪着祖母马氏吐槽一下老家的族人,等将来有机会了,再另想办法打听。 次日马氏便带着胡氏与小石头去顾家拜访顾夫人了。海棠留下来看家,午饭都备好了,却没派上用场。顾夫人硬是留了海家人下来用饭,拉着马氏的手,怎么说也舍不得放人走。后来还是她儿媳妇劝说,自家开春后才要离开长安,这么长的时间,有的是机会见面,她才把马氏放了。 不过,马氏告别的时候,顾夫人又与她约定,过些天等周家十四房办喜事的时候,两人在宴席上再相见。 周家十四房的长孙几天后娶妻,家里要大摆宴席。周家三房是一定会去的。顾夫人的娘家亦是周家族人,与十四房关系还比较密切,自然也要去捧个场。 至于海家,则是因为当年在对付马老夫人这件事上,周家十四房老太太跟马氏、周马氏姐妹站一个立场,自认为是与她们有了交情,平日里来往不多,但家里有喜事,或是遇到年节,就添了礼尚往来。十四房老太太要娶孙媳妇了,岂有不给马氏下帖子的道理?马氏的大姐周马氏那天也要以本家长辈的身份,帮着十四房招待宾客呢,姐妹俩还能顺道见个面,聊聊天。 这是顾夫人与马氏都会受邀前往的场合。顾夫人离乡已久,亲友们都疏远了,出门赴宴时有个熟人相伴,自然比独自呆坐要强。 马氏回到家时,还在感叹:“顾夫人这几年老了许多,瞧着人也黑瘦了,不知是这些年在边城过得艰难,还是路上吃了太多苦头。顾将军提前去了山海关赴任,他家长子又驻守别处,顾夫人领着这么大一家子人赶路,事事都要操心,也是辛苦得很。” 胡氏道:“肃州城已有好些年没有大战事了,日子过得还算安逸,虽说来往客商比从前少了许多,但日子应该不难过的。顾夫人形容憔悴,应该还是路上过于辛苦的缘故。我听他家儿媳说,上头调令来得十分突然,顾将军接旨后不到三天就出发了,他家大少爷又不在家,大儿媳还刚生了孩子,正坐月子呢,这一大家子事都落到顾夫人身上,她怎能不操心呢?” 马氏听得连连叹气,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她真是不容易。从前在肃州时,她日子虽然过得不宽裕,但事事都有顾将军父子操心,她只管把家里打理好,再教养好闺女就行了,哪里受过这个苦咧?!” 海棠问马氏:“阿奶,这些年顾家人在肃州城一切都好吧?肃州没有大战事,那就是还有小战事了?是不是胡人还时不时去捣乱?” 马氏答道:“零星胡匪马盗是少不了的。有没有大战,都会有人跑来闹事,只看那些人敢不敢过嘉峪关罢了。肃州卫又不是只管守城就算了,周边几百里地,都是他们的职责。顾将军父子也是时不时要出城,四处巡视的。他家长子刚能独当一面,就被调走了。如今顾将军去了山海卫,他家儿子还不知是个什么前程。若是一直滞留在西北,跟家里人隔着几千里地,那也太可怜了!” 胡氏小声道:“他家长媳刚生了孩子,一出月子就开始赶路,这一路上折腾得不轻。她也舍不得丈夫,但家里这个情形,她不敢将孩子丢下,自个儿去陪丈夫驻边,只有随公婆走了。可是这么一来,夫妻分隔数千里,终不是长久之计。只盼着顾家少将军能早些调到直隶去,哪怕不在山海卫,离父母近些也是好的。” 海棠听得也颇为同情:“没事,只要顾将军在山海卫安顿下来,总有机会把长子调过去的。他初来乍到的,山海卫又刚刚因为大案被清洗过一拨,正缺人手呢,怎么不能给自己的长子谋个缺呀?” 马氏与胡氏都觉得有理,纷纷露出笑来。 顾家的问题并不大,顾夫人就是路上累得狠了,在长安休养些时日,恢复了元气,开春后天气暖和了,再往山海关去,就没那么辛苦了。 她也知道海家老家在永平府,离山海关不远。不等马氏主动开口请求,她就先打了包票,说一定会多关照海家人的,还问马氏,海西崖是否要给老家的亲人写信?若是不赶时间,就把信匀给她。明年他们一家出发时,顺道就给捎去了。 马氏感动得不得了,自然不会有拒绝的道理。 过去给老家那边写的信,始终得不到确切的回音,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海西崖有心要打发个人回老家问是怎么回事,却抽不出人手来。这回海长安与海礁叔侄俩进京,他特地嘱咐崔大壮与崔小刀父子随行,既是为了他们进京后有人使唤,也是想要顺道让崔家父子回永平府老家打听看看是怎么回事。若是海家族人在老家当真遇到难处了,崔家父子报到京城,海礁便能拿主意,决定要如何行事了。 如今再有了顾家人的帮衬,只要老家的族人不是摊上要命的大事,应该都基本能应付了。 马氏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海西崖,海西崖也松了口气。孙子前不久才来了家书报平安,他至今还没给回信呢。京城承恩侯府派来的信使过两日就要回京了,需得将镇国公的书信捎回去。再往后,便是最冷的时节,路上冰雪阻路,若没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周家信使便不会再往来京城与长安两地,直至明年开春为止。海西崖决定请信使帮自己捎一封回信给孙子与义子,提一提顾家的事。 海礁既然答应了帮顾将军去查山海卫的旧账,就不要畏手畏脚、瞻前顾后的,要把这个差事办好!这不仅仅是为了海顾两家多年的交情,也是因为顾将军性情正直,尽忠职守。他要查的账,必定有查的必要。得把真相查清,让顾将军顺顺利利地在山海卫立足。 等顾将军在山海关立稳了脚跟,不但山海关稳了,永平府、江海屯,也同样稳了! 海西崖吃过晚饭,便开始琢磨给孙子写回信的事,还通知海棠:“去告诉金家小哥一声,若他还要写信进京,又不想用林侍卫那边的信使,这便准备动笔吧。承恩侯府的信使后日天一亮就出发,别耽误了。” 海棠应了一声,便光明正大地奉祖父之命出了门,带着香草往前院走,打发墩子去金家传话。 然而金嘉树却没过来,春雨过来了:“海姑娘,对不住,我们家嬷嬷和少爷刚刚得信出门去了,这会子不在家。” 海棠见她眉宇间隐有忧色,忙问:“出什么事了吗?” 春雨顿了一顿:“不是我们家里出事了,是……吴少爷出门访友,不慎落了水……” 七百七十章 荷池疑云 如今虽然还没到隆冬腊月时节,但温度也很低了,本月就下了好几场雪,城里城外的湖泊池塘都已经结了薄薄的冰层,人们都穿上了中厚的冬衣。 在这样的季节里,吴珂落水,真不是玩儿的。 大病一场绝对免不了,若是运气不好,把性命丢了都有可能。 他还没有成婚生子,若是有个好歹,吴家就只剩下吴琼一个了,谈何重振门楣?就连延续血脉,都得考虑让吴琼招赘了。可在长安这种地界,愿意上门做赘婿的,又能是什么好男儿呢? 镇国公府一收到消息,便立刻派人去请城中名医为吴珂诊治了。麻尚仪听到报信,也立马赶去探望。金嘉树最近正与吴珂交好,自然没有不同行的道理。就连表叔公谢文载那边,也与曹、陆两位老人赶去了吴珂的小院,探看学生的病情。 如今吴珂已被送回家中,也就是镇国公府边上的那个小院。虽然他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接受了初步的救助,但据说目前还昏迷不醒,浑身冻得直打摆子,已经起了高烧。 镇国公府请来的名医替他开了方子,周六夫人亲自给他灌了药,但烧迟迟未退,他浑浑噩噩地清醒过一回,没说什么话就再度昏迷了过去,叫人看得心焦,担心他真有个好歹。 这一晚,麻尚仪就留在了小院里,与镇国公夫人、周六夫人、吴琼一道看护吴珂。而金嘉树直到二更天才在林侍卫与周小见的陪同下回到家中。次日清晨起来,便赶来海家,说明原委了。 海西崖这时候还没有去衙门,正与妻子马氏、孙女海棠一道用早饭呢。他昨晚上其实收到了表弟谢文载让人传来的消息,知道吴珂病情不乐观,心里也颇为担忧。只是谢文载与曹、陆两位老人年纪都大了,又是师长,昨晚早就被镇国公府的人劝回家了,不知道后来的情况。金嘉树赶来报信,让海西崖知道吴珂在二更前后病情略稳定了些,烧也退了许多,他心里也颇为欣喜。 海西崖道:“若烧能退下来,吴家哥儿料想很快就会醒了,只是大冬天的,他这病想要养好也不容易,还需得小心照料。” 金嘉树道:“一会儿我再去吴家打听打听。这一晚上过去,想必他的病情已有了起色。” 马氏皱眉道:“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落的水?难不成是有人想要害他?!” 金嘉树昨日在吴家时,已经听人提过这事儿,只是当时人多嘴杂,各人的说法都不太一样,细问之下,他发现当时亲眼目睹吴珂落水情形的人寥寥无几,几乎人人都是听到有人落水的声音后赶过去,才发现掉进水里的人是吴珂。至于他是怎么落的水,暂时还没人冒出来说明实情,估计得等到他醒过来,旁人才能问清真相了。 金嘉树便介绍了一下自己听来的说辞:“他是前去友人家中参加文会,文会后有小宴,别人敬了他几杯酒,他觉得有些头晕,便想到花园里散散酒气。有人说他是走到荷池边赏花,不小心失足掉下去了,荷池只结了薄薄一层冰,根本不结实;有人说他是凑到池边欣赏水中的锦鲤,不慎踩中了石子,脚滑溜进了池塘;还有人说当时有两个人影匆匆离开荷池边,疑心是有人与他起了争执,把他推下水了。 “但没人知道那两人是谁,也没人知道他为何会走到荷池边上去。那地方离宴席场地很远,况且大冬天的,池中荷花早就衰败了,根本没有什么景致可言,池水也结了冰,还能赏哪门子的鱼?就是那家里的人,也不会平白无故跑到那地方去,更别说吴珂只去过那家做了两回客,上一回是在前头花厅里吃茶闲话,由主人领着进园中转了转,欣赏了一下菊花,压根儿就没往荷池去……” 若没有人领着,吴珂真能知道那地方有个荷池吗? 马氏光是听着,都能察觉到这里头定有猫腻了:“到底是谁呀?居然胆敢在长安城里害人性命?!那家子开文会请客,都请了些啥人回来呀?!” 这方面就更复杂了。昨日的文会,做东的是长安城里颇有名气的书香世家子弟,素来交游广阔,一年到头,月月都要开文会、诗会、茶会,邀人饮宴。因他家行事风雅大方,名声又好,因此每次聚会都会有许多人愿意上门。 而文人雅士们交朋友,也不讲那么多繁文缛节,若是收到了他家的帖子,自己有了什么看得顺眼的朋友,也会捎带着一道过去,吃喝谈笑。主人家丝毫不介意,还乐得多交几个新朋友。时间久了,他家每次办宴席,上门的都有哪些客人,便连主家都不晓得。客人们彼此间也可能互不相识,坐在一处饮宴谈笑,合得来便成了新朋友,合不来,转身离开另找合得来的人去,也不会无端生出什么争执来,叫主家没脸。 这样的一个场合,地方大,人又多,来来往往,彼此间都未必相识,谁能知道都有什么人混了进来?吴珂是偶然认识了那家的子弟,对他家的藏书有兴趣,双方聊了几回,感到颇合得来,这才受邀请去的。他自己带了个书僮,没跟其他同窗提。事发时书僮被他打发去跟其他客人的随从一道用茶饭了,并不在跟前。也就是他落水时的动静够大,惊动了主家路过的仆人,及时赶到将他从水中救起,否则他可能死在荷池中,都不会有人发现的。 吴珂在别人家里出了事,那家子主人也是惊疑不定。他们家的救助还算迅速及时,立刻就给他泡了温水,换了干净衣裳,灌了姜汤,然后用马车严严实实地把人送回了家,又再三向镇国公府表示,一定会查明原委。 镇国公府对此也十分重视。若吴珂真的只是意外落水,也就罢了。倘若是有人企图暗中谋害吴家遗孤,镇国公府绝对不会轻轻放过! 但不管怎么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让吴珂的病情好起来。 海西崖与马氏忧心忡忡地对视了一眼,都在担心,长安城里是否又来了新的孙家奸细?若是孙家真的再派人过来,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图谋呢? 海棠看着祖父祖母的表情,也能猜到几分他们的想法。 她压低声音对金嘉树道:“金大哥,这几天你尽量不要出门了,若一定要出门,也得带够人。若能与林侍卫同行最好,实在不成,也不能让周小见和卢尕娃离开你身边。倘若真是京里来人对吴珂不利,只怕你也安全不到哪里去。你可别因为担心别人,就忽视了自己的安全!” 金嘉树怔了怔,连忙坐直了身体,肃然道:“海妹妹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行事的!” 七百七十一章 真相 吴珂直到三天后才醒了过来。 这时候他的高烧已经退下去了,万幸的是没留下什么严重的后遗症,只是刚醒的时候,他浑身酸痛,什么力气都没有,能思路清醒地答几句话,就已经是极限了,很快便又重新睡了过去。 每日早晚各一碗米糊,还是吴琼亲自给他硬喂下去的。吃的过程中,他的神智都不大清醒。 不过,吴珂虽然大病一场,但能醒过来,神智清晰,能吃能睡,药也能顺利吃下去,可以起作用,那他就没什么危险了,接下来不过是缓慢的休养过程。 镇国公夫人婆媳留下了几个积年老嬷嬷,再给吴珂的小院添上四名人高马大的护卫,便合家撤退了。吴琼正式带着行李搬进了堂兄的小院。这小院虽然不大,却也有前后两进,多住几个女眷是没问题的。吴琼搬过来,也方便她照看堂兄。 如今这座小院里有镇国公府早年分派给吴珂的管家和男女仆妇,家务琐事上倒也不用吴琼操心,但管家很懂规矩,事事都会请她示下,叫她拿主意,把她当成了主管中馈的姑奶奶。 吴琼一直盼着能赶在出嫁前,在“吴家”的宅子里住一段时间,体会一下拥有自己的家是什么样的滋味。如今她的婚事虽然还未有着落,但一直以来的愿望却变相被实现了。她搬进了“吴家”的宅子,当家做主,不再寄人篱下。 可看到躺在病床上虚弱无比的堂兄,她情愿自己的愿望一辈子都实现不了。 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她把丫头婆子们都打发了,压低声音问吴珂:“哥哥到底是怎么掉下荷池的?当真是失足落水了么?” 这就是吴珂给出的答案。他坚持声称,自己是为了吹风散酒气,随处乱走时碰巧去到了荷池边上,抬头赏月色时,脚下打滑,便不慎失足掉进了池水之中。他原以为池水结了冰,他顶多就是在冰面上摔一跤而已,万万没想到冰层太薄,根本承受不住他的身体,一下就碎裂了,害得他掉进了水里。 没有什么鬼祟逃离现场的两个人影,他也没打算去赏什么荷花锦鲤。 那天晚上,天上的月亮虽不圆满,但确实天气晴朗,月色如钩。留在宴席上的文人雅士,还有咏月的呢。吴珂在衰败的残荷池边赏月,似乎听起来也挺合理。 他坚持这么说了,主人家与镇国公府也没有别的证据,只能接受了这个说法。 主人家客客气气地送上了一份厚礼赔罪,终归是他们没有照看好上门饮宴的贵客,没派人跟着吴珂,为他引路,也没在荷池边做好防护措施,才害得他掉进了池水之中。 可许多人都知道,这家人今后再有文会宴席,估计就不会再给吴珂下帖子了。虽说吴珂也是无妄之灾,但上门做客时不经主人家同意便随处乱走,出了事却要主人家背锅,再好客的主人,心里也是会有怨气的。 金嘉树私下也曾劝过吴珂:“这事儿当真只是意外么?你可从来不是这般不遵礼数的人。就算是去镇国公府,你也不会随便乱走,怎会在这初相识不久的友人家中失礼?是不是有人邀你到荷池边的?若真没有那形容鬼祟的两个人,旁人为何会无端提起?总不能是编造出来的谎言吧?就算是恰巧路过,叫人看见误会了,实际上与你落水之事不相干,事后也没必要躲着不露面吧?主动站出来,大大方方说明自己无辜,又有谁会平白无故猜疑他们?他们不冒头,必定是心虚了!你不说,难不成是有意护着谁?” 吴珂却道:“这事儿你别问了,真没什么阴谋诡计,原都是我的不是,酒后不慎,惹得这么多人为我操心。如今好不容易事过境迁了,何苦再寻根究底呢?” 金嘉树见他一副“我有秘密,但我就是不说”的模样,也不逼他开口,回头却把这事儿跟海棠说了。海棠又给吴琼写信,提出种种可疑之处,吴琼心中怎会不惊惧? 若堂兄当真是意外落水,也就罢了,如今看来,这里头竟然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在,她怎能不问?!万一是吴家的仇人欲对吴家遗孤不利,将来再对堂兄下手怎么办?!她可就只剩下这一个嫡亲的亲人了! 吴琼揪着吴珂,非要问个清楚明白。吴珂却愣是不肯回答,被逼得紧了,便忍不住发火:“我说没有就没有!你那么多心做什么?!家里这么多事,还不够你操心的?!我这个一家之主都没发话,你倒是多管闲事起来!要是真的没事干了,就回屋绣你的花儿去!明年就要说亲的人了,你连嫁衣都还没开始绣吧?!” 吴琼满面涨红,立时就哭了:“这怎么能算是多管闲事?!吴家就只剩下哥哥和我了!你若有个好歹,叫我怎么办?!若不是担心你日后再被人谋害,我何必操这个心?!” 吴琼冲着吴珂大哭了一场,吴珂被她骂得一脸讪讪地,倒有些过意不去了。他其实也知道,今天是他犯混,不该这般冒犯关心自己的堂妹。 无奈之下,他只得小声说了实话:“我不想声张……我真的是意外掉进水里的,并没有谁推我。不过……当时确实有人来找我,约我到了荷池边说话……是祖父从前门生的后人……不是起复回京的那些,他们的父祖已经死在流放路上了,不象谢老师、曹老师与陆老师他们那般幸运。这些年,他们这些后人在家乡也吃了许多苦头,虽说如今已经被平反了,可也耽误了功夫,科举不顺……他们虽早就听说我们在长安,但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只是来寻父祖旧时的相识,想要请教学问。见我这般悠哉游哉地与人饮宴往来,衣食住行样样精心,难免便生出不忿之心……” 吴琼吃了一惊,正想开口,却被吴珂制止:“妹妹不必再说了,当年之事……我小时候曾听父亲说过,说祖父是不得已,为了大局才没有去救助这些门生,可当年吴家并不是真的不能救的,哪怕不能在明面上动作,私底下援手一二也是好的。可祖父完全没有理会,任由他们吃尽了苦头……他们在边疆葬送了大半辈子,活着的人还有起复的希望,死了的人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们吴家始终没为他们做过什么,所以后来孙家人害我们家时,连个替我们家说好话的人都没有。这就是因为……祖父行事不仁在先,已失了道义,叫人寒了心。” 吴家对不起那些被连累的吴门故生,如今受害者的后人对他说几句激愤的话,又算得了什么呢?这都是他应该受的。谁叫他是吴家唯二的遗孤? 落水真的是意外,可若他说出实情,天知道镇国公府是否会为难那两个书生?影响了他们的前程?何必呢?替他们遮掩一回,已经是吴珂能为他们做的仅有的事了…… 七百七十二章 债 吴琼以前从来没想过这种事。 她自然知道“吴门故生”这个群体。从小在慈宁宫里长大,她也曾听宫里的人提过,说她祖父当年不该对这些门生、下属袖手旁观。他们是因为替他办事才遭了孙家陷害的,祖父连累了人却不管人死活,任由他们大好前途一朝葬送,实在是不厚道。因着祖父对门生不厚道,名声也受了很大的影响,吴家出事后,愿意替他们家鸣冤的人就不多了,其余亲友故旧受牵连时,更是轻轻松松地迅速被解决掉,根本没在朝中引起什么大波澜——因为祖父门下最优秀的人才在之前的二十年里都陆陆续续被清洗掉了。 母亲生前曾经说过,祖父是不想再与皇上、孙阁老起冲突,影响了皇后姑母的地位,以及皇子表兄立储的事,才一切以稳当为主。只要事情没牵连到吴家和皇后、三皇子身上,祖父便不会阻止皇上、孙阁老流放他的门生下属。明明一切都是以大局为重的,只要熬到表兄被封为储君,继承皇位,一切就都值得了。祖父自然会把蒙冤的人都召回来,继续为朝廷效力,还会补偿他们高官厚禄。谁能想到孙家竟然会如此狠毒,直接放火烧了坤宁宫和吴家呢?! 归夫人恨孙家狠辣,恨吴家手段不如人,恨太后不肯命令皇帝处置孙家,恨周家对自家管束太严,说话行事高高在上,对她们母女不够礼敬……但她很少提起吴门故生。 她知道吴家愧对这些人,但又觉得这不是她一个内宅妇人的责任,要补偿也轮不到她。况且公公的门生与下属,对她和她的女儿客气礼敬不是应该的么?公公给了他们前程,他们就该有所回报的,牺牲几十年的前程又有什么关系?吴家又没真打算不管他们了,只不过是事情还没做成,就被孙家所害,中途折戟而已。吴门故生们要怨就怨皇上和孙家,怎能怨到吴家人头上呢? 归夫人心里差不多就是这个想法。在谢文载收了吴珂为学生后,她越发觉得吴门故生对吴家后人关怀照应,是理所当然的了。因此,当她被镇国公府软禁,又卧底多年,长安城里却没有一个吴门故生为她打抱不平后,她便恨上了这些人,认为他们都是白眼狼,只偏着吴珂这个男丁,不管她与女儿的死活…… 归夫人生命中的最后一年,吴琼一直听她说吴门故生们的坏话,只觉得刺耳无比。等归夫人死了,她便不想再听人提起这种话了。她知道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三位师长都对堂兄吴珂很好,用心教导他的功课,作为吴珂的家人,她每逢年节都应该上门问候,送些礼物孝敬一二才对。可她如今一听说“吴门故生”这几个字,心里便要打哆嗦,哪里还有心情替堂兄操心这些礼尚往来的事?每一回都是镇国公府拨给吴珂的管家代劳了,她问都不问。 如今堂兄提起来,她才知道,原来谢、曹、陆这三位师长已经算是客气的了,虽然与他们吴家并不亲近,但也愿意指点堂兄学业,可见他们对吴家的怨恨有限,为人也厚道记恩。然而,“吴门故生”之中,还有遭遇比他们更不幸的人,早早就死在被陷害、流放的途中,家属后人对他们吴家都恨之入骨……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吴家是无辜被奸臣所害的忠臣之家,理所当然应该被世人礼敬关爱的。还有人觉得吴家无德无义,遭了难也是活该…… 可作为吴家人,难道就有底气去反驳这些人的话吗?难道他们就真觉得吴家没有犯错?! 吴珂无论是不是真的意外落水,他如今没脸向人说起那两个前来质问他的吴门故生后人,吴琼知道实情后,也同样没有勇气去向镇国公府说明真相。 死在流放路上或流放地的吴门故生,算起来也有好几十人呢。他们本都是大好年华、才华横溢,身后还有一大家子。有人是因为仰慕吴文安公的才学与名望,主动拜在他门下;有人是因为恰好在吴文安公任考官那一年参加科举,又或是被朝廷分派到他手下为官,才会糊里糊涂地成为了“吴门故生”中的一员,被他支使着办事,却得罪了皇帝与孙家,从而惹祸上身…… 这是吴家所背负的罪孽,不能因为吴家如今也遭了难,就全都不作数了…… 吴琼与吴珂堂兄妹俩对视而坐,皆默然流泪。他们如今还在寄人篱下,万事都做不了主,什么事都办不成。除了流泪,他们也只能为那两个书生保守秘密了。否则,若是叫人知道那两个书生的存在,一旦对方因此遭到什么责难,感觉他们吴家欠下的债好象又加重了几分似的…… 吴琼那天晚上,几乎一夜都没睡。她觉得心里憋闷得慌,可又没法向人倾诉。 在家里,只有堂兄知道真相,还能与她交流几句,互相慰籍一番。然而堂兄大病未愈,她怎么好打扰他?万一害得他未能养好身体,吴家就更没有将来了,又谈何还债呢? 吴琼倚窗望着弯月,呆坐到天明,方才走到书桌前,点灯磨墨,开始给闺蜜写信。 她最要好的闺蜜是周雪君、周华君姐妹。然而周雪君冰雪聪明,倘若从她信中察觉到什么端倪,就不好了,她只能选择给海棠写信。她没在信里提堂兄落水的真相,只是向海棠打听消息。当年那些被流放到西北的吴门故生,听说几乎都是海家在暗中照拂着,他们在边城的生活过得如何?如今又怎么样了?他们的家眷后人又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吴琼知道,自己无援无故找海棠打听这些消息,十分古怪。可她真的很想知道,自家堂兄妹俩背负的债到底有多重?!吴家到底亏欠了多少人?将来……他们还有偿还干净这些债务的一天么? 吴琼一边写着信,一边默默地流着泪。 此时此刻,她已经不再想起自己将来的婚事了,也忘了自己最大的愿望是什么。独门立户的日子过下来,其实也不过如此罢了。她会继续在这个家待下去,不想再搬回镇国公府去养尊处优了。不是因为她不想要再寄人篱下,而是……吴家欠下的债太多了,不能全都背负在堂兄吴珂身上。她也是吴家血脉,若要赎罪,也该算上她一份才是。不管有多少人怨恨着他们,她都会与堂兄一同分担。 七百七十三章 打听 海棠收到信的时候,只觉得一头雾水。 吴琼无缘无故地,跟她打听吴门故生的事做什么? 她与吴琼在长安相识,这都有五年了。虽然不曾回避过吴门故生的话题,但吴琼起码有三年没在她面前提起了,提也只会说隔壁谢表叔公与曹、陆两位老爷子。连平反后起复回朝为官的那几位大人,吴琼都没关注过。 这好好的,吴琼提他们做什么?而且她打听的,似乎更多的是那些未能起复为官、还返乡养老了的,甚至是死在流放期间的人,也就是目前过得不那么如意的吴门故生。她打听这些人,是听谁说了什么话吗? 海棠回想起最近发生的事,立刻就猜到吴珂落水这件事上了。 难不成……吴珂落水还跟吴门故生有关? 海棠将吴琼的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心里猜测着吴琼的用意,以及吴珂到底是因何而落水的。 可惜哥哥海礁这时候不在家,她想找个人商量都没办法。祖父母那边有许多事不方便,至于金嘉树……她又不想向外透露吴琼的心事。 犹豫过后,海棠索性瞒下此信不提,只在金嘉树面前仿佛不经意地问起:“吴珂近来的病情如何?他落水的事,镇国公府真的接受他的说辞了?” 金嘉树应了一声,叹道:“他病得不重,但一时半会儿的好不起来,少说也得休养上十天半月的。老师也让他停了课,叫他别担心学业,先把身体养好是正经,不许他每天读书超过两个时辰呢。至于他落水的原因,既然他坚持说是意外,旁人也拿他没办法,只好顺着他的心意行事了。他自个儿都不在乎,镇国公府还能如何呢?横竖他也没有大碍,且由得他去吧。镇国公他老人家如今要忙的正事多着呢,镇国公夫人也不得闲,没功夫去寻根究底。” 当然了,吴珂完全不擅长撒谎。他清醒过来之后,但凡是见过他的人,谁猜不到他隐瞒了秘密呀。大家都清楚,他落水的事一定有问题,可他既然不叫追究,那想必是他自个儿也觉得心虚理亏。既如此,那便没必要追查下去了,免得查出了真相,吴珂自己反倒要尴尬。 镇国公府就此收了手,只安排人照顾好吴珂的身体,让他与吴琼堂兄妹俩在小院过得舒心,也就完事了。倒是作为老师的谢文载这边,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有心要打探一二。 但这事儿谢文载没在海家人面前提起过,他只跟曹耕云、陆栢年两位老友说了,又叫上了两个学生金嘉树与耿天佑。 金嘉树因为身份原因,近来一直被麻尚仪和林侍卫拘在家中,等闲不得出门,要出门也只在家附近的老师家或谢家走动,上个书铺都要带上两个随从,自然也没办法去打听什么消息。 反倒是耿天佑,虽是个安静腼腆的性子,可他背后有庄、耿两家,在外头的朋友圈子更广阔些。祖父辈的耿则怀与庄士同两位长辈都有官职在身,整天忙于公务,并不热衷于社交;父辈的庄家表叔大病一场后,便一直缩在家中休养,甚少出门,还总担心外头人心险恶,连带女儿庄敏仪也被他常年拘在身边;耿家的舅舅舅母性子木讷,不擅言辞,亲妈则因为是和离大归的妇人,不方便与外人来往。两家那么多人加起来,就只有一个耿天佑是能出门与人交际的。长安本地文官系统的官员家眷,要与庄、耿二位的家眷打交道,基本就只能找耿天佑了,因此他人脉还挺广的,只是在外头没有深交的朋友。 耿天佑还有个好处,他虽腼腆,但很有眼色,不该说的话,他绝不会开口,也从不让人难堪。这大概是因为他从小在生父家中生活,时常需要看别人脸色的缘故。他这个性子,背后又有两位本地实权官员做靠山,人缘差不到哪里去。也就是他不爱交朋友,更喜欢待在老师眼皮子底下读书,才会与两位同窗师兄相处得更多些罢了。 如今吴珂出了事,镇国公府一家子都是武将,不方便与主办文会的书香名门打交道,偏谢文载又有心调查当天晚上的情形,便只能使唤耿天佑这个学生了。 耿天佑二话不说就去了。他拜访了几个曾参加过文会的同龄朋友,又在其中一人的引荐下,见了当日同样与会的另一位长安文坛前辈,也没公开打听什么事,就只是聊聊文章,请教一下学问,恭维一下对方提拔人才的美德,很快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回来告诉谢、曹、陆三位老师,那天文会上,接到帖子来的都有什么人,几位主宾又带来了什么人,全名不一定知晓,但姓氏、籍贯、来历大致还是能说得清的。金嘉树站在边上听,看着三位老师脸上的表情变化,便知道他们一定猜到了什么。 金嘉树后来私下对海棠道:“虽然不敢打包票,但我有八成把握,当日有两位吴门故生的后人见过吴珂。谢老师与他们家的先人并不熟悉,但陆老师应该跟其中一位是乡试同年,曹老师则与另一人在朝中曾经共过事。” 简而言之,那两人的父祖都曾经是吴文安公的下属或门生,都因此被孙家盯上,陷害流放了,只是他们不象谢、曹、陆等人那般幸运,早年就死在了西北。家眷子孙虽然没有跟着来西北,可在乡下老家也是吃够了苦头,前程也没有希望。大批吴门故生遇赦后,他们也重新得到了参加科举的资格,但缺失的时光却是补不回去的,科举仕途也走得不太顺,此番来长安,也是找老师请教学问来的。会遇上吴珂是意外,但一想到自己原也是好好的官宦人家子弟,却从小吃足了苦头,抬眼看到吴珂一路锦衣玉食,被人护得好好的,如今也前程有望,心里又如何能平静接受呢? 曹、陆两位老爷子循着线索打听上门,找到了这两位故人之后,问了吴珂落水之事。 那两人承认了,当时他们跟着刚结识不久的一位文坛前辈去文会上蹭席,听到别人介绍吴文安公的嫡孙,再瞧吴珂一副娇生惯养的贵公子模样,人人都对他客气礼敬,心里便委屈了。他们趁人不备,把人请到荷池边上细问吴珂的近况,得知他一路都活得好好的,压根儿就没有因为亲人惨死而吃过什么苦头,便激动愤怒起来。 他们没有推吴珂下水,只是气愤之下质问了他好些话,埋怨了吴文安公与吴家人。大约是因为没人跟吴珂说过这些事的缘故,他当时十分震惊,慌乱失措下后退了几步,就这么掉进了荷池中。 两个书生见状,当时也慌了。他们当中的一个会水,想要下水救人,听到有仆人跑过来,另一人担心会惹祸,便拉着同伴跑了。他们远远看见吴珂被救上来,才回到了前头席上。当时一片混乱,带着他们参加文会的文坛前辈没有起疑心,事后自然也没人怀疑他们。 只是他们心中,始终觉得不安。 七百七十四章 和解 落水确实是意外,吴珂是因为心怀有愧,才没有供出这两个书生来。 而这两个书生呢?当时一时气愤质问了吴珂,把人吓得落了水,事后逃走,心里又后怕愧疚起来。 他们本来也是老实知礼的读书人,只是压不住心头的怨恨,才找上了吴珂。可他们也知道自家出事的时候,吴珂压根儿就还没出生,连他父亲都还是不懂事的孩子呢,这种事如何能怪到他头上去?他们应该怨恨的吴文安公,又早就死了十几年。当晚一时冲动,迁怒于人,如今看到人家差点儿丢了性命,又感到心下不安,觉得自己不该为难一个无辜的孩子。 就在他们犹豫着,是否该去镇国公府自守时,曹耕云与陆栢年找上门来了。这两位都是他们家先人在世时的同年、同僚,虽然他们没见过,但既然都是流放路上的难友,便是自己人了。曹、陆二位向他们打听情况,他们也老实承认,表示愿意负起责任来。无论吴珂要打要骂要罚,他们都认了。哪怕是送他们去见官,去坐牢,他们也没有怨言。 曹耕云安抚住这两个晚辈,回家后便忍不住叹气了:“这两个都是老实孩子,小小年纪遭了难,在老家吃了许多苦头,连学业都耽搁了,如今人到中年,才中了秀才,还一心盼着能再往上考,不惜千里迢迢出远门游学。他们会到长安来,也是因为这里的人对吴门故生没啥偏见,长安的名家大儒也乐意收他们这样出身的人做学生。若换了是别处,除非有人引荐,否则一般的书院忌惮孙派势力,都不敢收人。他们得到本地文坛大家赏识,才能到文会上旁听,惹出这样的事来,若是叫外人知道,只怕今后在长安也没法待了。” 即使如此,两个书生也依旧说了,愿意接受惩罚,哪怕因此丢了功名,也心甘情愿。 这就让曹耕云与陆栢年更加不忍了。老朋友的后人,虽然不曾受流放之苦,却也一路过得十分辛苦。当年大家一同埋葬了死在路上的同伴,因着自身难保,还要靠海家接济,没好意思求镇国公府或海西崖帮一帮死者们的家眷。等到他们境况好转,甚至是遇赦平反了,手里有了多余的钱,又没有了这些故人遗属的联系方式,想帮都没办法帮。如今好不容易遇见了人,难道他们还真能眼睁睁看着两个晚辈丢了功名,一辈子都没了希望么?! 可这事儿又不能绕过吴珂这个苦主。他受惊落水,差点儿丢了性命,心里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万一他不肯原谅两个书生,做师长的也不能对他的想法置若罔闻哪! 曹、陆二人都有些发愁,不知该不该替两个书生隐瞒真相。谢文载皱眉坐了好一会儿,耿天佑在旁不知该说什么,倒是金嘉树想了想,提议道:“我去试探一下吴珂的想法。他明明知道自己落水时发生了什么事,却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这两个秀才的消息,可见他心里也有心替他们遮掩。若他不打算跟他们计较,那这件事便有望和平解决。” 谢文载明白他的意思,但不忘提醒他:“别有任何隐瞒,将实情全都告诉他,也别逼他做个宽宏大量的人,需得让他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若吴珂不是真心想要与那两名书生和解,只是被师长同窗逼得宽恕了对方,心里却存下怨恨来,那日后只怕就后患无穷了。这对那两名书生也没什么好处。 金嘉树应下了。他先给吴珂下了帖子,表示要上门探病,接着便去找了海棠,把情况都告诉了她。 海棠总算把前后发生的事都联系起来了:“吴珂估计是真的心中有愧,因此主动隐瞒了实情。而吴琼听了我的疑问,不放心堂兄的安危,便去追问他真相,他只好跟吴琼说了实话。吴琼同样心怀有愧,愿意与吴珂一同隐瞒,但心里还惦记着吴家对吴门故生欠下的债,因此才会给我来信,向我打听消息……” 海家当年因谢文载的缘故,接济了许多被流放西北的吴门故生,大多数人遇赦回朝后,还依然与海家保持联系。想打听吴门故生的消息,找海家问是最省事的。 由此可见吴家兄妹对落水事件的真实态度。若把那两个书生的消息告诉他们,他们也大概率不会告到镇国公府去,让书生们受到为难。 海棠想明白这一点后,便将自己的分析告诉了金嘉树,道:“吴珂如今只怕心情正苦闷呢。虽然吴琼也是知情人,兄妹俩还能商量一二,但吴琼没法给吴珂提供什么有用的建议。金大哥若有什么想法,也可以去替吴珂开解开解。倘若吴珂与那些怨恨吴文安公的吴门故生后人能缓和关系,日后恢复往来,对他们双方都是有好处的。” 吴珂吴琼的心里会好过些,而等他们摆脱了目前的困境,重新回到京城后,又能给落魄的吴门故生后人提供帮助,让他们的科举仕途能走得更顺一点。吴珂将来可能没办法走科举入仕、继而入阁为官的路子,但若是他能多资助一些读书人,他本人以及家族的声望,也能大有改善。吴家将来若只靠皇室补偿的爵位立足于世,距离重振门楣的目标也太远了些。但若是吴家能重新开拓自家在读书人圈子里的人脉,后辈子孙里再培养出一两个好苗子,三代之后,吴家便又能兴盛起来了。 至于那些接受吴珂援助的落魄吴门故生子弟,心里可能会有些过不去,但吴家亏欠他们良多,补偿一二又怎么了?这不是应该的么?只要他们别得了好处还依然怨恨吴家后人,过桥抽板,这便是两厢得宜的大好事! 金嘉树仔仔细细地考虑了一番,去吴家时,也与吴珂开门见山地详谈了一日。过后金嘉树回来向谢、曹、陆三位师长复命,曹、陆二位又带着他去见了那两个书生,再由他领着他们前往吴家,向吴珂赔礼道歉。接着又是吴珂拖着病躯,向祖父亏欠的两位门生部下的后人道歉。三人哭成一团,连吴琼都被惊动了,赶来得知原委,也跟着哭了一场。 双方就此和解。 两名书生论辈份,是吴文安公门生的儿子,以及下属官员的孙子,吴珂便将他们视作同辈兄长,请托金嘉树帮忙,在附近赁了一处干净的小院,暂时安排他们住下。吴珂心里还有些积蓄,在钱粮上资助一下对方,是不成问题的。养病期间,吴珂邀他们上门陪自己读书学习,对他们的学业也有帮助。遇到疑问了,还能让金嘉树捎回去请教谢、曹、陆三位师长。 两个书生学问的根基差一些,老家没有好先生,这是免不了的。可他们去过很多地方,见识广博,又是从小就被困在四方墙里的吴珂所不能比的。有他们在,吴珂能更清楚地了解各地民生、风土人情,写起文章来,都比从前接地气了许多。 金嘉树从头到尾一直在旁作陪,自问也得益不少。 谢文载等人对此欣慰无比,而镇国公得信,更是笑得温煦。 七百七十五章 欣慰 后来,海棠收到了周雪君的来信。 她说起祖父祖母知道了吴珂为何落水了,并没有因此就迁怒于任何人,毕竟那本来就是意外。 而站在镇国公府的立场上,他们对于当年那些不幸遇难的吴门故生,又挺同情的。 虽说周吴两家是姻亲,吴家的女儿又做了周太后名义上的儿媳,就更加亲上加亲了,可周吴两家文武有别,其实一向立场不同。只是在皇帝看来,他们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罢了。 周家因为周太后的缘故,支持德光皇帝上位,却并未因为拥立有功而得到什么好处,反倒因为不肯支持皇帝变法,遭了不少埋怨。周太后无儿无女,除了家族再无牵挂,心也冷了,周家便不再插手朝中事务,只专心守好西北边关。吴家与孙家在朝中斗法,外人只当吴家背后还有周家的兵力支持,其实周家从未承诺过什么,还曾经劝过吴文安公,要谨慎行事,既然已经上了皇帝的船,就不要再与皇帝对着干了。 然而吴文安公心里过不去,每每看到孙家一党的人做些祸国害民的事,便要跳出来攻击一番,偏偏他又不是孙阁老的对手,皇帝还总偏着后者,以至于每次他都要落败,一旦落败,下属门生便必定会有折损。他总想着一切以稳妥为先,不能影响了女儿的后位与外孙的储位,每次都忍气吞声,坐视下属门生被孙派贬职流放。周太后、承恩侯府以及长安的镇国公府,其实都曾劝过他,不要自断臂膀。可他不听,别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镇国公府能做的,不过是在这些吴门故生被流放到西北的时候,暗中照应一番。有海西崖出面,周家人也能隐在幕后,免得被孙家人抓住把柄。 三十多年来,镇国公府也曾帮助过许多吴门故生。谢文载等人都对这份恩情心知肚明。起复回朝的人不方便明着亲近镇国公府,但私底下都通过谢文载、海西崖等人,与镇国公府保持联系呢。如今陶岳入阁,他早年也曾有恩于吴门故生,他又与镇国公府结为盟友,双方关系就更加密切了。 镇国公夫妇此前并不知道有已故吴门故生的后人到了长安求学,得知他们跟吴珂落水一事扯上关系,还挺吃惊的。一方面,他们为故人之后对吴家的怨恨而吃惊;另一方面,他们又不希望双方真的结成了死仇。 吴珂主动与吓得自己落水的人达成和解,还在生活与学业上帮助对方,令镇国公夫妇感到非常满意。 虽然吴珂大病一场,是受了委屈,可他是个明事理的人,又愿意对人宽容,懂得感恩,足以令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们感到欣慰了。 镇国公认为,能这么做的吴珂,将来必定不会是个白眼狼。周家不指望他能回报恩情,但只要他对周家没有怨恨之心,不象他所敬重的婶娘归夫人那般不知感恩,周家便已知足了。 周家人已经不是头一回遇上大恩成仇的例子,几十年来不知吃了多少亏,若连吴家遗孤都这么做,那就太令人心寒了。幸好吴珂不是这样的人。对于懂得感恩的人,周家不介意多伸几回援手。 周雪君在信中对海棠道,她也曾当面问过吴琼,吴琼同样不怨恨那两个书生,反倒多次嘱咐家中下人,送去租来的小院的粮食瓜菜都要挑好的,衣裳鞋袜也要齐备,不要怠慢了客人。他们堂兄妹如今虽然能自立门户了,但其实还需要镇国公府供养,并没有多余的财力去做些什么,只能在生活起居上照应那两个秀才,就盼着他们不要再怨恨吴家了。吴家过去行事有亏,早就遭了报应。如今大家都同样是被人所害,理当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才是…… 周雪君认为,归夫人的性子不是很好,但养出来的吴珂与吴琼却都是端正厚道的性子,令人能放心与他们结交往来。未来的吴家,其实真不需要什么精明强干的人物。新生的吴家,只要有一位宽厚仁善又明白事理的新家主,再有皇家与朝廷的扶持,还有士林中的名望,就能把家门重新撑起来了…… 海棠看完信,便把它放回匣子里收好了。 吴珂与两名书生和解的事,谢、曹、陆三位老爷子以及金嘉树、耿天佑、吴琼等人一直处理得十分低调,自问并不曾惊动外人。就连海西崖,都是谢文载事后亲自过来告知,才知道了这件事的。可镇国公夫妇却早就知道了真相,还为吴珂的处理方式感到欣喜,只怕一直都在关注吴珂的动静呢。金嘉树带着人上门,镇国公府大概立刻就收到了消息,也不知道金嘉树是否察觉到了这一点。 海棠再见到金嘉树时,便悄悄提醒了他一句。 金嘉树却十分镇定:“麻嬷嬷事后也来问过我了,我承认了自己曾参与其中。虽然我是奉师长们的命令行事,但我心里也是盼着吴珂能与仇家和解的。那些罪孽……原不该由他背负。他非要背起来,那就得背得更有价值一些。吴门故生也该团结一致,不能因为孙家过于位高权重,无法报复,便把怨恨都算在另一个苦主头上了。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本该记得真正害了自己的人才对。” 海棠眨了眨眼:“那麻嬷嬷听了你的话之后,是怎么说的?” 麻嬷嬷没说什么,只是连连叹气。转过天,她便塞给他一对玉佩,很漂亮的白玉佩,雕工精湛,一见便知道绝非凡品。据麻嬷嬷说,这是内造的东西,是镇国公夫人送给金嘉树这个小辈的年礼。 显然,镇国公夫妇对于金嘉树在整件事里的所作所为,也感到十分满意。 当初他们是看在许贤妃与八皇子的面上,才出手关照金嘉树在长安的生活。但金嘉树有邻居海家照应,有麻尚仪与林侍卫就近看护,几年下来,与镇国公府的接触并不多——周奕君兄弟与他也只是正常的朋友往来罢了。可如今,金嘉树主动关心吴珂,还促成了他与吴门故生后人的和解,事后却并不宣扬自己的功劳,镇国公夫妇开始觉得,金嘉树也是个懂事知礼的好后生了。 帮助过的后生懂得感恩,行事也厚道稳重,这证明周家人没有再次帮出个白眼狼来,镇国公夫妇怎能不欢喜呢?一对白玉佩,不过是小意思罢了。 金嘉树微笑着收下了这点小意思。他心里也挺欢喜的。经过这件事,吴珂如今是真把他当作挚交了。这才是他参与此事最大的收获。 七百七十六章 冷淡 吴珂这场病,养了大半个月就好了。 他的底子偏弱,但这几年在镇国公府关爱下,身体养得不错,平日也有骑马习射,不象从前在宫里时那般瘦削了。风寒小病,还不至于让他长时间缠绵病榻。 只是,外头关于他落水的传闻,迟迟未能平息。他不提,周家人不提,主办了文会的书香名门以及与会的客人们,却是不会为他闭嘴的。哪怕他说自己落水只是意外,大部分人也愿意接受那只是意外,也拦不住吴家遗孤差点儿送命一事,成为了城中文人圈子里的话题。 主办文会的书香名门还能趁机多宣扬一番,表示自家真的已经安排得十分周到,只是没提防喝多了的吴珂会一个人跑到偏僻无人的荷池边上去。 与会的文人雅士们自然也要趁机表白表白,他们真的非常无辜,一直老老实实在宴席上与朋友们谈天说地呢,谁也没离开过,更是与吴珂落水一事无关。 没人提起那两个被带来蹭席的外地书生,也没人怀疑到他们身上。所有人都在撇清自己,顺道闲话吴家悲剧的命运,猜测着他们家是否会有断子绝孙的一天? 年前冬闲,各家往来串门的机率大涨,议论此事的人就更多了。 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下,吴珂哪里敢到处乱跑?他连外人都少见,就这么一直声称自己的病情未愈,闭门谢客,也趁机躲个清静。 如今他生活上有堂妹吴琼与得力的管家照看,还有镇国公府时不时派人来问候关怀一番,谢、曹、陆三位老师也一直关心着他的功课,会派金嘉树或耿天佑前来向他转述新课程的内容,捎来新功课,让他自行用功……他什么都不缺,每天都有事可做,在自己的小宅院中,日子过得充实。 于是,他便索性让自己“病”到了小年夜。 过后他就不能再“病”下去了。吴家只剩下他与堂妹吴琼二人,就算是寄人篱下,先人也依然需要供奉,祖宗也依然需要祭祀,亲友也依然需要问候、送礼。新年前后要忙活的事还有很多,他明明已经病愈了许久,不能再把所有琐事都压到堂妹头上,自己却躲在房间中享清闲。 吴珂开始重新出现在公众面前,但长安城里的话题中心已经不再是他了。他总算松了口气,忙活的同时,也能抽出时间多去看望几次师长们,闲暇时还会与好友金嘉树、耿天佑见面聊天。 他们交谈的内容,事后辗转由金嘉树传到了海棠耳中。海棠由此得知,吴珂已经放弃了与辛家联姻。 他并没有明着表态,但他落水后大病一场,辛知府只是打发家丁来问候了一回,过后便再无动静,这可不是正在相看的人家该有的礼数。镇国公夫人对此颇有微辞,对辛夫人的态度也冷淡了不少。不过辛家好象压根儿就不着急,反倒是有些松一口气的意思。 麻尚仪那边打听到,吴珂落水后次日,辛知府家正好有客人前来,似乎是京城来人,看上去颇为精干彪悍,举手投足间很象是禁军的作派,猜想那大概是宫里有人来给辛知府传过信了,兴许是皇帝并未被辛知府的辩解所惑,依旧不喜辛家与吴家遗孤结亲,因此辛知府便退缩了? 来人很快便又匆匆离去,并未在辛家久留,但辛知府一家过后对吴珂的态度确实更加冷淡了。他们也不说不再相看,只是事事都要找借口推辞,又说女儿不耐长安苦寒,病倒了,然后辛家成员便多次在外人面前提到,生怕大小姐嫁在长安,会不习惯这里的气候,有碍寿元。 态度如此明显,这门婚事本也没必要再谈下去了。偏偏辛家就是不肯明说作罢,镇国公夫人便不好为吴珂另行相看别家的女儿。眼下镇国公府与皇帝关系还算融洽,而辛知府正是后者的心腹,若是周辛两家起了矛盾,对大局不利。镇国公夫妇都觉得束手束脚,心里憋闷。吴珂倒还算平静,主动安抚两位长辈,劝他们别着急。 他其实不用急着成婚的。原本打算回京后再说亲就挺好。那时候吴家已经摆脱了困境,家产也回来了,爵位也到手了,还怕娶不到门当户对的名门淑女么? 吴珂如今对功名利禄的渴求之心已淡了不少。吴家欠下的孽债那么多,没还清债,又怎么好说重振门楣呢?指望辛家的婚事能为他提供助力,那他就得有辛家同样在利用他的心理准备。若是他心里无法接受辛家的行事作风,又怎么好厚着脸皮做同样的事呢? 婚事受阻也无妨,反正他本来就没打算那么早成婚的。如今堂妹也搬出镇国公府,与他同住了,兄妹俩也算是变相地自立了门户,在自己的“家”中过日子。堂妹的心愿也实现了,堂兄的婚事完全没必要再仓促决定。吴珂便索性由得辛家拖延,反正知道两家正在议亲的人不少,日后婚事不成,要背锅的也不会是他。 辛家千金前一回与人相看,便是拖了一年多都没有结果。若上一回是男方有错,如今她再次相看,又拖了很长时间,又会是谁的责任呢? 在长安的地界上,周家的眼皮子底下,吴珂不担心自己会被人泼脏水。只要不忙着成婚,他整个人都淡定了,还有闲情逸致给金嘉树下帖子,约他元宵节时一同去街上观灯。 金嘉树收到了帖子,便来寻海棠:“海妹妹要不要一同去观灯?那天会有许多人来,周家的小姐们与吴姑娘都会去,海妹妹不用担心会无人作伴。听说镇国公府也会派男女护卫随行,免得大家遇上什么不长眼的人,坏了兴致。” 海棠笑道:“你也收到帖子了?周家雪君小姐和华君小姐也给我下了帖子,怡君表妹和吴姑娘也写信劝我一块儿去呢。我已经向祖父、祖母禀告过了,元宵那晚带着小石头一块儿去。小石头刚才还问我,要不要邀请你呢,没想到你会抢先一步来问我。” 金嘉树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吴珂说,到时候去的都是相熟的兄弟姐妹们,一道结伴出行,也省得各人落单无趣了。镇国公府还在灯会旁的酒楼订了几个雅间,方便我们走累了去歇息。我觉得应该挺有意思的。若不是担心海爷爷、海奶奶跟我们这些小年轻待在一起会不习惯,我本来还想邀请二老一块儿出行呢!” 噫!这种假话就没必要说了。年轻人们的聚会,哪家老人会应邀去煞风景? 海棠睨了金嘉树两眼,扯着嘴角道:“我爷爷阿奶另有安排,就不用你操心了。你我是邻居,到时候一块儿出发吧,路上也好结伴。等到了灯会后,我自会寻小姐妹们玩耍去,你只管去见你的朋友们,祝你们玩得开心!” 七百七十七章 灯会 元宵那一日,天气很好,白天万里无云,阳光灿烂,夜里只有些许轻风,圆月高照。 城里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灯会周边几条街都是一片灯火通明,游人如织。家家户户都有人跑出来逛街、赏灯,大小店铺敞开大门做生意,叫卖声此起彼伏。 海棠带着小石头,与金嘉树结伴走在大街上,身边身后还跟着香草、石榴、葡萄与周小见夫妻,前面是卢尕娃和墩子在开路,最后还有林侍卫缀在后头做防护。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走出巷子时,可说是人多势众,但一转到主街上,便迅速淹没在人群中,半点都看不出他们是一伙的了。 林侍卫不得不努力往前多挤几步,以免自己一个眼错没盯紧,就把金嘉树给跟丢了。 香草虽然去年就已经住在长安了,但因为家中清贫,并不曾见识过长安的灯会,当时只敢在外围远远瞧着罢了。如今走到灯会中来,她忍不住左右张望,只觉得眼睛都看不过来了。不过,即使她再为眼前的灯景而感叹,也没忘记自己的职责,始终牢牢紧跟在自家小姐海棠身边,从未远离她三步以上。若有行人挤过来,她还要努力挡在海棠身边,以免后者被人挤着了。 另一边的葡萄也十分努力地护着海棠与小石头,同时不忘招呼落在身后的妹妹石榴,眼角还要兼顾丈夫周小见。一个眼错不见,周小见便不见了踪影。她正吃惊呢,忽地便有个人影闪了回来,定睛一看,正是周小见,伸手便往她手上塞了一个精致的绞丝银镯子:“方才瞧见的,挺适合你,快戴上。”葡萄低头一看,好象就是自己早前提过想要买的镯子款式。她抿嘴羞涩一笑,赶紧镯子套在了手腕上,含笑嗔了丈夫一眼:“乱跑什么呀?当心人多,一会儿就找不见你了!” 石榴走在她身后,看着姐姐姐夫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打情骂俏,觉得自己晚饭好象吃多了,肚子有点撑。 小石头给姐姐海棠指着不远处的走马灯:“姐,那个灯好看,咱们过去瞧瞧吧?”又指向另一边,“那边好象在猜灯谜呢,咱们赶紧过去吧,不然一会儿别人把灯谜都猜完了,我们就没办法拿到想要的花灯了!” 海棠拉住他:“别跑,这里人多,你仔细摔着!” 小石头无奈地回头看了看她:“姐,反正咱们家带出来的人多,索性我跟墩子先走一步吧?你们在后头慢慢跟上来?” 海棠笑骂道:“你就这么急?离着不过十丈远,你都等不得我们了,非得自个儿先走一步不可?” 小石头咧嘴憨笑着,举手作揖作央求状。他看中了一盏赤兔马灯,看着就威风不凡。那盏灯下面已经站了好几个人在那儿对着灯谜猜了,他已落后一步,再不过去,那灯恐怕就真的归别人了。这叫他如何不急?!满大街的彩灯,扎成骏马形状的也有好几盏,但别的都不如这一盏合他心意,看起来就跟他那匹小马似的。他无论如何不想错过它。 小石头央求了,海棠只好松了口:“带上墩子和石榴,注意脚下,别摔着了。” 小石头大喜,回头叫上石榴,便拉着墩子挤开人群先一步跑了。 金嘉树迅速补上了小石头空出的位置,微笑着提起一盏走马宫灯给她看:“海妹妹你瞧,这灯上的画画得挺精致的,机关也很精巧。” 海棠转头看去,点头承认这灯做得确实不错。虽然不如宫中的精巧,但在今晚的灯会上,绝对是佼佼者。 她便问金嘉树:“这灯是在哪个摊子上买的?我也买一盏去。” 金嘉树说:“海妹妹若喜欢,只管拿这一盏去。回头我再买一盏便是了。” 海棠正要推拒,金嘉树又指着她身上的衣裳道:“这灯的颜色正配你,上头画的花儿也跟你裙子上的绣花相衬,原就该是海妹妹得的才对。我方才瞧见这灯,就觉得它适合你。若是我提着,反倒显得过于华丽了。” 海棠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再看一看金嘉树的一身白绫长袍,承认这灯是更适合自己一些。 她接过了走马宫灯,笑着指向左前方:“你瞧那盏灯如何?衬不衬你?” 金嘉树抬眼望去,发现是树梢上挂着的一盏灯,同样是走马宫灯的形制,却没有画什么繁复的花草山水或吉祥图案,而仅仅是简简单单的两幅水墨兰草,十分素雅,倒是与自己身上的长袍正相衬。 他微微一笑,便挤开人群走上前去,抬眼看了看那灯下挂的灯谜,迅速答出了谜底,便顺利得到了那盏灯。 他与海棠并肩而行,一左一右提着两盏差不多样式的走马宫灯,相视而笑。 金嘉树低低地柔声对海棠说:“海妹妹,你觉得我们这样……”话还未说完呢,便听得有人在高处吆喝:“嘉树!这边!快到这边来!我们在这儿!” 这是吴珂的声音。 金嘉树顿了一顿,无奈地循声望去,发现吴珂正站在前方不远处的酒楼楼上雅间窗户边,冲着自己挥手呢。在他身边还站着周家的两位孙少爷以及耿天佑,似乎还有许多其他人,端得十分热闹。 海棠暗笑了一声,歪头对金嘉树道:“咱们快过去吧,今儿必定是迟到了,不好叫大家久等。”说着便先一步提着灯走了。 金嘉树叹了口气,迅速跟上。然而他想多跟海棠说几句话,却抵不过小石头很快就提着心爱的赤兔马灯回来了,叽叽喳喳地向姐姐炫耀着。期间还有周小见给新婚妻子和小姨子买来各种小吃点心,墩子也孝敬了姐姐一盏小彩灯,众人欢欢喜喜,七嘴八舌,吵得金嘉树根本没办法与海棠单独说些什么。等众人一进酒楼,上到二楼雅间,自有吴琼与周雪君姐妹跑出来,笑呵呵地把海棠拉去了隔壁的雅间。 金嘉树提着灯进了吴珂订的雅间,这里一屋子都是人,有将门子弟聚在一块儿谈天说地,也有文人仕子围着吴珂谈诗论文,又招呼他一块儿加入进去。 金嘉树沉默地走到桌边坐下,心里十分郁闷。 他原以为,今晚能跟海妹妹一块儿结伴赏灯的。可如今,这么多人挤在一块儿,也未免太热闹了! 失策,今儿真是太失策了! 七百七十八章 醉话 自觉失策的金嘉树,这一晚也曾试着找机会,与海棠单独相处。 哪怕不能单独相处,两人能见一面,在一处说话玩笑,也是好的。 然而今晚的雅间是吴珂定的,他做东。他原是京中书香世宦之后,在宫中受教长大,又长居承恩侯府,从小守礼,规矩森严。他行事与长安风气不大一样,对男女大防看得偏重,不但定雅间时就定好了是男女各一间,互相不混坐,赏灯期间,也只会招呼男性的友人们一道外出,将女宾们通通交给堂妹吴琼负责,根本不给少男少女们相处的机会,免得出什么岔子。 于是,即使金嘉树心里再想邀海棠下楼观灯,当着那么多同龄男性的面,他也没办法开口了。 他只好耐下心来,先把小石头照看妥当,好让海妹妹知道他是个稳重细致又周到的人,绝对值得信任! 海棠不知道金嘉树在隔壁雅间如何,只高高兴兴地与闺蜜们说笑。她们吃了茶点,聊了天,透过窗户看了街上的彩灯,看中哪只好的,就打发人去买来,还有人大着胆子打发人去街边小摊上买些从未吃过的民间小食,一圈儿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姑娘们就这么好奇地围着小食,试着去品尝它们的味道。 这一尝下来,有人觉得不错,也有人平平,还有人觉得粗糙难忍,再不敢沾手。众人说说笑笑一番,倒也欢乐。 临近二更天时,各府便打发人来将自家小爷姑娘接回去了。海棠便与周家姐妹们道了别,自行带着丫头下楼,与守在楼下的周小见、葡萄夫妻俩会合。 而金嘉树则早已带着小石头与林侍卫,在门外相候了。 他们是一同来的,便也一同离开。路上行人少了一些,但依然还很热闹。他们从街边穿行而过,虽然不如来时那么拥挤,但也不敢走得太散了,生怕被其他路人挤开了去。 金嘉树这才寻到了空子,重新走到了海棠身边,与她只隔着一个小石头。 小石头见他靠近,转头过来看了他一眼,露出有些嫌弃的表情,“啧”了一声,倒是没说什么。 他与金嘉树还是挺亲近的,关系一向不错,今晚又得其关照不少,倒也不至于做了白眼狼。可自家姐姐那么好,有人这么厚着脸皮凑过来,他还能笑脸相迎么?没把人挤开,足可见他真的对邻家金大哥十分厚道了。 但也就是这样了,他不可能走开的。他今晚又不是没给过金嘉树机会,可金大哥不中用呀!既有那个心,怎的不直接上门求亲呢?!金家就只剩下一个主子,上头没有父母高堂阻碍,两家门户也差别不大。海家二老那么喜欢金嘉树,金嘉树只需要开口,事情八成就成了。他只管正经求娶便是,何必总是这么鬼鬼祟祟的? 小石头不满地瞥了金嘉树一眼。 金嘉树却只能苦笑。他知道小石头在嫌弃自己什么,可有些事不是他想办,就能办到的。他倒是不在乎什么功名利禄,却不希望海家被迁怒,只能先谋得宫中“姨母”的宽恕才行。 当然,在他去为此事拼搏之前,他也想先问海妹妹一句准话。若是她对自己无意,又或是不想招来宫中贵人的不满,那他自然没有勉强的道理…… 金嘉树犹犹豫豫地看向海棠,有心想问她一句话,又碍于周围有那么多人在场,怕叫旁人听了去。他是不是该另选个时间,能与她单独相处说话时,再问这句话? 要不还是明儿再说吧…… 金嘉树欲言又止,看到身侧周小见能与葡萄亲亲热热地低声说话,还能给媳妇买来各种小吃食、小玩意儿,哄得她高高兴兴,却没人指责他什么,心里只觉得羡慕无比。 什么时候他才能这般光明正大地拉着海妹妹的手,走在大街上呀…… 海棠见金嘉树时不时看向自己,一副有话想跟自己说的模样,偏又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来,忍不住哂道:“金大哥这是在做什么?有话就说!” 金嘉树干笑了两声:“没事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明儿再提吧。” 海棠斜睨了他一眼,懒得追问。 她大概能猜到他想跟自己说什么,不过她自个儿都还拿不定主意呢。金嘉树的未来还不清晰,她也不是一心要往上爬的人。上辈子已经卷怕了,这辈子她手里不缺钱使,祖父与兄长的官职也足以给她提供庇护,她心里只想躺平了过清闲自在的小日子。虽说她对他有那么几分好感,可一想到他背后还有许贤妃,还有那不能摆到台面上的小秘密,她又觉得不值当了。 唔……虽然金嘉树确实是个挺好的对象,他对自己似乎也很有几分真心…… 海棠沉默了下来。 一行人走到家附近的巷口,还未到家,便先路过表叔公谢文载等人所租住的陈家前院,见他家大门敞开着,院子里热热闹闹的,似乎有许多人说话。 小石头听出了自家祖父祖母的声音,忙高高兴兴地跑了进去:“爷爷,阿奶,表叔公,你们也回来了?!” 马氏回头见了孙子,忙把他揽住:“刚回来,你曹爷爷喝多了,额们正看他笑话咧!”小石头探头去看,见曹耕云涨红着脸,从墙边直起身来,笑骂说:“我哪里闹笑话了?不过是多喝了两碗酒酿,哪里就醉了?!” 耿天佑搀着他走进客厅去歇脚,他还笑着大力拍前者的肩膀:“好孩子,曹爷爷知道,你是个孝顺懂事又贴心的好孩子。可惜我没个孙女,不然早就招你做孙女婿了!”说得耿天佑脸都红了。 陆栢年便笑话老友:“这有何难?你若喜欢天佑,不能做孙女婿,做干孙子也成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难道老耿还能不答应不成?!” 曹耕云摆摆手:“认干孙子容易,我就是舍不得,这么好的孩子,怎能便宜了别家去?”说着便回头问海西崖,“要么……老海收了这个孙女婿吧?我看他跟棠丫头也配得起。” 马氏笑骂:“好你个老曹,多吃了两碗酒酿,就说起胡话来,叫孩子们咋好意思听?!赶紧回屋睡觉去吧!别在这儿发疯了!” 耿天佑红着脸,硬是把曹耕云又搀了起来,往内院挪过去了。 站在大门外的海棠镇定自若地嘱咐丫头们,先回家去叫人烧水,省得祖父祖母回家后再费事,半点没将曹耕云的醉话放在心上。 只有金嘉树,一脸的严肃。 他开始觉得,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七百七十九章 焦虑 金嘉树一直觉得,自己需得先说服了许贤妃,才能向海家提亲,这样许贤妃才不会因为他的忤逆而对海家人——尤其是海棠——生出不满。 反正海家要到今年下半年才进京,进京后才会给海棠相看,而且在她之前,还得先给海礁办婚事。可要给海礁与庄敏仪完婚,就得等庄士同任满进京。整个婚礼程序走下来,今年便过去了。海棠相看、议亲、定亲、完婚,起码是明年的事。有这么长的时间,金嘉树觉得自己还是有把握说服许贤妃的。 可这个猜测,是建立在海家要进京后再给孙女相看的前提下的。如果海家提前将孙女许人,等到他家进京,金嘉树便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原以为,海家已经否过一次吴珂做孙女婿的可能,长安就不可能再有其他人能入海西崖夫妇的眼了,却忽略了还有一个耿天佑! 耿天佑虽说年纪比海棠小,但也没小多少,两三岁的差距不算什么。他是耿家外孙,耿则怀又与谢文载、曹耕云、陆栢年三位师长相交莫逆,其表兄庄士同更是海家姻亲,双方关系亲近。耿天佑自打随母大归,便是由这几位长辈看护着长大的,如今也同样拜入谢文载门下读书,每天都要到海家相邻的陈家宅子来求学。 海家若想给孙女找一个人品正直、性情温厚、前程光明又知根知底的夫婿,还是不会长留长安,会与海家一同回归直隶的人选,耿天佑同样是好选择。 耿老县令的任期在夏天前就要结束了,而庄士同的任期也不会超过秋后,今年之内,庄耿两家也都会回归京城。他们都是直隶人士,日后不是在京城生活,也会在直隶家乡养老,与海家相邻不远。海家若把孙女嫁到耿家去,根本不需要担心骨肉分离的问题,而两家相善,也能保证孙女在婆家不会受委屈。 金嘉树虽自问比耿天佑更出色一些,但想到自己的身世,宫中还有一位态度不明的“姨母”在,他实在没底气说自己比耿天佑更适合海棠。 若海家人更重视孙女婿未来的前程与荣耀,金嘉树自然比耿天佑强百倍,可海家人不是。 他们肯定只盼着孙女能嫁得顺心如意,不求亲家大富大贵,只愿是个清白厚道的人家,没什么烦心事。在这方面,耿天佑又比金嘉树强了许多。 如今听曹耕云曹老师的话风,他显然十分喜欢耿天佑这个弟子。他又是海家几十年的老朋友,一直与海家人相依为命,感情很深。他若执意要为耿天佑做媒,海家人难道会拒绝么? 海家人若不拒绝,就在长安为海棠与耿天佑定下亲事,等进京后再办婚礼,外人又凭什么阻止呢?! 金嘉树越想越心惊,脸都白了。他看着海家二老在孙子孙女的搀扶下进了家门,笑吟吟地回过头来与自己道别,心里一慌,便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海爷爷,海奶奶,我有一事相求……” 马氏面露疑惑:“啥事呀?什么求不求的,有话你只管说就是了,额们两家都这样熟了……” 金嘉树张嘴欲言,又想到这是婚姻大事,他想提亲,怎能不郑重上门,做足礼数,才能显出自己的诚意来?如今夜已深了,海家二老都困顿不已,周围还有许多人在,自己却在这时候,站在大门上提亲求娶海家的掌珠…… 怎么想都不合适!可别让人把他撵出门来! 金嘉树张张嘴,终究还是改了口:“今夜时辰不早了,海爷爷海奶奶先歇息吧,明儿我再来拜访。” 马氏便点头:“成,你明儿得闲了便过来,额们夫妻俩都在家哪。”刚过了元宵节,衙门里还未开门,周家三房已经启程进京,娘家兄嫂又刚与她生了嫌隙,大冷天的也没亲戚可走,正好窝在家中躲懒。金嘉树来了,他们也好说说笑笑,聊天解闷。到时候她再把麻大姐也请过来好了。 她还嘱咐金嘉树说:“方才听小石头说,你们今晚吃了不少外头的吃食,回家后记得叫厨房给你弄些蜜水喝,省得夜里上火。” 金嘉树应着声,看了海棠一眼,犹豫着行礼道别了。他得早些回去休息,养好精神,明日才能以最佳状态来见海妹妹呢。 只要海妹妹点头,他立刻便向海家二老求亲,不等京中的回应了! 海棠看着金嘉树转身离去,心中疑惑,暗想他方才那副表情,该不会是打算向自家祖父母提亲吧? 可宫里的许贤妃还没松口呢!就算金嘉树认定了张家不是良缘,也得先说服了许贤妃才行。 难不成是因为刚刚曹耕云爷爷的玩笑话,他便慌了,想要先跟海家二老打定招呼,免得他们提前将孙女许配给了别人? 海棠忍不住撇了撇嘴,心想她若不想嫁,耿天佑再好也没用。她在祖父祖母面前做了这么多年的好孙女,还不至于连这点底气都没有。 金嘉树慌什么呀?!莫不是觉得她连自己的婚事都没办法左右?! 她可能无法说服祖父母同意自己终身不嫁,但若只是人选问题,祖父母没理由逼她接受不喜欢的对象呀! 算了算了,今晚金嘉树几次想跟自己说话,却都无法成事,想必心里也憋闷得慌,大约是一时焦虑,才会失了冷静。等明日他来时,她再想办法安抚两句,叫他镇定一些,别犯了糊涂,忘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事。 如今都元宵节了,若是宫中真有意传他进京,旨意也快要下来了吧? 海棠脑子里转着各种念头,面上却不露半点异色,十分自然地将祖父母送回正院上房歇息,自己便带着香草回了后院。 不过,她洗漱过后,换回了家常衣裳,却没有立刻睡下,而是盘腿坐在炕上,思考着金嘉树明日到来后,自己要怎么跟他说。 对于金嘉树这门婚事,她是怎么想的呢?她对他固然是有几分好感,也觉得他是个挺不错的结婚对象,可若真的应下亲事,那就要跟他身后的那些人、事、物牵扯不清了。虽说上辈子许贤妃与八皇子是最后赢家,可过程中却有许多波折,也有许多死伤,那时候并没有“许太后的外甥金嘉树”这么一个人,谁能担保金嘉树今生就一定会平安无事呢? 还有,许贤妃对金嘉树的婚事是有所期待的。海棠自问家世并不符合她的期待,那若是真的嫁给了金嘉树,许贤妃又会如何看待她? 虽说那位贵人名义上只是金嘉树的“姨母”,可事实上,无论金嘉树娶了谁为妻,那都是“婆婆”呀! 海棠皱着眉,陷入了沉思。香草在炕尾睡下时,见她还在坐着,便劝她:“姑娘,早些睡了吧,夜已经深了。” 海棠应着声,但没有动作。香草正要再劝,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巨响,叫主仆二人齐齐吃了一惊。 海棠听出那声响是从墙的另一边传过来的,那就是……金家?! 她立刻翻身下了炕。 七百八十章 夜袭 墙的另一头传来的声响越来越明显了。 那声巨响过后,紧接着的便是隐隐约约的兵器交接声。 这可不是什么意外事件。有人在金家动刀兵,双方打起来了?! 海棠立刻冲向外间的收纳架,伸手去取摆放在架上的长剑和鞭子。香草迅速爬起来,抓着她的对襟大棉袄向她奔了过来:“姑娘,外头冷……” 海棠本来就还未睡下,身上穿的是厚实的中衣中裤,再加上贴身的夹袄,系着墨绿色的家常绒裙,在烧炕的房间里足够暖和。她又有内力底子在,并不惧怕冷风,就算不穿大棉袄出门,也没什么打紧的。但如今时间紧迫,她不好跟香草解释太多,迅速接过棉袄,套在身上,便一手拎着剑,一手拽着长鞭,跑出去了。 前头正院的灯光本来已经熄灭,但这会子也重新点亮起来了。四周的邻居似乎都听到了动静。除了陈家后宅由于无人居住,只有少许家人看房子,如今还是一片漆黑以外,这一片街区的住户相继点亮了家中的灯火,又有青壮男子草草穿上厚衣裳,提了兵器出来高声问是出了什么事。 金家前后两个院子,兵器交接的声响更加清晰急促了,间或传来一两声女子的尖叫,似乎有春雨的,也有卢寡妇的,前者喊的是“嬷嬷小心”,后者叫的是“尕娃”,想来是贼人正与卢尕娃交手,引起了他母亲的惊呼,又有贼人在后院行凶,春雨担心麻尚仪会受到伤害。 贼人同时进攻金家前后院,前院本来住着林侍卫与卢尕娃,而周小见自打成婚后,为了与妻子葡萄见面方便,在金家待的时间比从前更长,时不时就会在此留宿。而今晚他刚陪同金嘉树从灯会上回来,想必不会再离开了,这会子必定也在前院呢。 那在金家后院抵挡来人的会是谁?是林侍卫从前院赶过去了么?总不能指望金嘉树刚学的那点本事能自保吧?! 海棠直接拎着剑,飞上墙头,远远便瞧见金家后院昏暗的灯光中,有许多人影晃动,兵器反射月光,隐约能瞧见一个极矫健灵动的身影,在密集的银光中跳跃腾挪。 那必定就是林侍卫了!金家只有他有这个身手。 海棠没想到今晚到金家来行凶的人这么多,就算多出一个周小见,三个护卫也未必能将金嘉树与麻尚仪保护周全,更别说还有其他人在。 海棠没有再犹豫,直接从墙头上跳了下来,足尖轻点草地,便整个人如同利箭一般射向后园门口,转瞬间已经抵达后院人影密集处,长剑前刺,挑开了一把刺向金嘉树的刀,剑尖微晃,下一秒已抵达那持刀的黑衣男子颈间,带起一丝血痕。对方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已扑倒在地。 金嘉树仍旧穿着今晚的那一身白衣,这使得他在月色下格外显眼。袭击者刚倒下一个,便有另两个同伴迅速补上,一人长刀挡住海棠的剑,另一人趁机继续攻向金嘉树。 幸好,金嘉树经过海棠与林侍卫前后几个月的训练,体力大增,身手也灵活了许多。他手上没有兵器,也没能力去与来人交战,但躲避一二还是能办到的。他迅速低头避开了向自己劈来的利刃,略嫌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时,那两名袭击者已经先后倒在了地上。海棠站在他身边,手上的长剑,又多了一抹血痕。 虽然灯光昏暗,却不妨碍金嘉树立刻就认出了海棠的身形。他急忙道:“海妹妹当心!来人凶恶,个个都身手不凡,还会用暗器伤人!” 他话音未落,海棠手中的长剑已经晃过两道银光,地上的袭击者身边便落下了三个黑乎乎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外形似乎有尖刺部位,竟然无声无息便到了他们跟前五尺内的地方。 金嘉树连忙道:“就是这东西!方才我差一点儿就被这东西打中了,嬷嬷也挨了一发,受了伤!”他抬起头来眺望院子的另一头,“嬷嬷!” “我没事!”东厢房内传来麻尚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哥儿别过来,赶紧躲屋里去,别叫人伤着你!” 海棠低声对金嘉树说:“进屋去吧,我去帮林侍卫。”说着便再次解决了两个攻过来的黑衣人,然后踢开书房的门,迅速往里张望一眼,确定屋里没人,暂时是安全的。 她将金嘉树推进书房中去,转身便迎上了冲过来的一名黑衣人。这人比先前那几个的身手要厉害些,海棠费的功夫也更多。不过她无论兵法、内力都远比对方高明,此时火力全开,任对方的本领再是不凡,也没能在她手下走满二十招。她这回半点没留手,直接一剑捅穿了对方的要害,等人倒下后,又再补了一剑,省得他回头恢复了力气,又伤着了什么人。 海棠一直守在书房门前,不许任何黑衣人靠近。她虽不曾加入林侍卫的战场,但有她接连解决了七八名黑衣人,林侍卫的压力大减,很快就占据了上风。随着周边被惊动的邻居越来越多,又有另一户人家的男主人跳上墙头,前来助阵,还有同一个巷子里的王家人从前院跑了过来,黑衣人们慌乱之下,被牵扯了心神,不一会儿就露出破绽,被林侍卫缴了械。 其中一人见势不妙,趁着林侍卫擒下了首领,另一人则被邻家男主人挡住去路,暂时无暇他顾,便迅速转身跑了。而前院来袭的黑衣人则被周小见与卢尕娃留下了一半,剩下一半也跟着他逃走了。王家人追了上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将人抓回来。 林侍卫用刀抵住那看起来是首领的高手,一把将他蒙在面上的黑布扯下,借着月色看清了他的长相,露出了有些微妙的笑容:“我认得你。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们还敢回来?!” 那黑衣人首领沉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邻家男主人也拿下了另一个黑衣人,将人压倒在地,死死摁住。他抬头看向林侍卫:“这些人咋办?死的人还挺多的?报官么?” 林侍卫阴沉着脸道:“当然要报!立刻报给辛知府知道。他可以直接给皇上送密折,比寻常奏折传递要快得多!” 屋里传来麻尚仪略有些虚弱的声音:“还要给镇国公府报信,请镇国公派人来将这些人带走!” 林侍卫没有意见,而邻家男主人也是西北边军的将领,同样熟悉镇国公府所在,他见金家人口不多,前院的周小见与卢尕娃都筋疲力尽了,还受了些伤,便索性命自家仆从代为去送信。 等到所有存活的黑衣人都被捆绑妥当后,林侍卫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安然无恙从书房里走出来的金嘉树,又看向站在他身边的海棠,微微一笑:“海姑娘,好身手。” 今晚死在她手上的黑衣人,比他解决的还要多一个。他早知道海家孙女自幼习武,却万万想不到,她原是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七百八十一章 避居 海棠很淡定。 她练武一事又没瞒着任何人,全家都知道,邻居们也知情。周家的小姐们还有金嘉树都没少跟人说她“自幼习武,文武双全”,后者还跟她学了个把月的防身术呢,她本事大一点、武力值高一点,也是正常的。只不过她平日没什么机会大展身手,别人才会误以为她与其他将门千金的武力水平差不多罢了。 她原也没打算张扬,平日里行事都跟其他小官宦人家的女儿一般,举止斯文,女红娴熟。为人低调一点,对她而言利大于弊。只不过今晚情况太过危急了,哥哥海礁又不在,为了保护金嘉树,她不可能再低调下去,方才火力全开。 但这也没什么,又不犯谁的忌讳。若不是有她在,后院十几个身手不凡的黑衣人围着林侍卫打,饶是他武艺高强,也未必能扛得住,更别说是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下护好金嘉树与麻尚仪的安全了。有海棠给他做帮手,他应该庆幸才是。 海棠只是微微冲他笑了笑:“多谢夸奖。只是不知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为何深夜上门行凶?” “不错。这些人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宵小之辈。”邻居家的武将走了过来,“他们不但训练有素,而且身手高强,连用的兵器都十分讲究,全是统一的制式。就算不是军中出身,也该是高门大户的私兵。他们也不知有多少同伙,但今晚到你们家的怎么也有二三十人。这么多人拿着兵器,深夜在长安城街上行走,巡城的人都干什么去了?!不会是因为今儿过节,便一个个的玩忽职守,光顾着玩耍去了吧?!” 他转头看向金嘉树:“金小哥,我虽听说过你的身份,但……宫里娘娘的外甥又能碍着谁?谁会派这么多人来杀你?又为什么要杀你?” 金嘉树咽了咽口水,看向林侍卫。 林侍卫则转头看向了东厢房的方向。 麻尚仪在春雨的搀扶下,从屋中走了出来。她看起来有些虚弱,左手扶在右肩上,而右肩处的衣裳却浮现出一大片深色的痕迹,显然是刚刚受了伤。 海棠有些担心地问她:“麻嬷嬷,您可是挨了那些贼人的暗器?伤得要紧吗?” “不妨事。”麻尚仪低声道,“那暗器是一种小刀,在我肩上擦过,只是皮外伤,流的血多了些,但小刀上没有毒。方才春雨已经替我包扎过了,养几天就会好的。” 她抬头看向那位邻居家的武将:“关将军,多谢你的关心了。这些人的来历,我们大致能猜到,不过是宫中有人遇事不顺,便拿孩子来撒气罢了。将军不必担心,我们会把消息报上去,请皇上定夺的。” 她什么都不肯说,那关将军又不是傻子,自然也听出来了。不过,他确实对皇宫里的事没什么兴趣。只要来人别闹到他眼皮子底下,他也懒得过问。 他冷笑了一声,随意踢了正在挣扎的黑衣人首领一脚,便收起手中的兵器,重新跳上了后院的墙头:“既然你们心里有数,那我就先告辞了。烦请你们料理得干净些,别再让人半夜三更跑来生事,扰得左邻右舍不得安睡。我统共也只能在家里待一个月罢了,谁来扰我,我必不与他善罢甘休!” 关将军利索地走了。王家人这时候才折返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麻尚仪和林侍卫:“没追上……那几个人穿着黑衣,行动又敏捷,转个弯就不见了踪影。大晚上的,到处乌漆麻黑,实在找不见人。” 王家只是寻常军户人家罢了,林侍卫原也没指望他们真能拿下逃走的黑衣人,还担心过他们会受伤呢。如今见他们安然无恙地回来,人人无事,他反倒觉得庆幸,便客客气气地谢过众人:“多谢诸位今夜出手相助了。我家嬷嬷与哥儿必定上门厚礼致谢。” 众人忙道:“不用客气,都是街坊邻居,本就该互相帮助。”他们虽然很好奇这群黑衣人是什么来历,又为何要来袭击金家人,却也知道这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打听的事。连关将军都跳墙走了,压根儿就没顾得上走正门,他们又怎么好多问呢?与金嘉树、林侍卫、麻尚仪等人告别过后,他们便转身离去,走的时候还时不时回头张望后院的情形。 等王家人离开,现场来援手的邻居便只剩下海棠一个了。 海棠扫视了一眼地上那些被捆得死紧的黑衣人,又去确认地上躺的黑衣人里没有漏网之鱼,不会忽然跳起来给谁一刀,便放心地收了剑,向麻尚仪与金嘉树告辞。 林侍卫没有拦人,金嘉树很想留人,但最让人意外的是,连麻尚仪也开了口:“棠姐儿,请你略留一留步。家里伤兵处处,在镇国公府来人之前,家里只靠林侍卫一人护卫,太过凶险了。若是你方便……” 海棠自然从善如流:“好的,那我就多留一会儿。” 海家那边早就被惊醒了,因为武力值高的人不多,没敢过来参战,这会子事件已平息下来,马氏立刻就打发了马有利夫妇,带着女儿葡萄与新来的邱树根父子,赶来替伤者包扎,打扫战场。 海棠留在了后院,手里依旧提着剑,腰间缠着长鞭,端端正正、斯斯文文地坐在麻尚仪屋里,看着她吩咐春雨去给金嘉树收拾行李。 今晚发生了这种事,金家不再安全了。周小见、卢尕娃都受了伤,林侍卫独力难支。谁也不知道那些黑衣人还有多少同伙,是否会再次卷土重来。麻尚仪决定带着金嘉树,先搬去镇国公府住几日再说。 黑衣人到底是谁派来的,又为何忽然来向金嘉树发难?京城最近出了什么变故?这些消息,后续都要派人去打听。镇国公府是个安全的地方,又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借住在那里,更有利于金嘉树的安全。 金嘉树几次想对麻尚仪说着什么,却欲言又止。他知道这时候该大局为重,不能任性地要求留下。可是,他才跟海家二老约定了明日要见面…… 倘若他住进镇国公府,接下来兴许就会直接进京,不能再回到这座宅子里来了,更别说是去见海家二老。 金嘉树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直接朝自己的书房方向走。 麻尚仪才对着春雨把话说到一半,见状不由得叫了他一声:“树哥儿?” 金嘉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嬷嬷,我的东西,还是我自己去整理吧,不必劳烦春雨姑娘了。嬷嬷也伤得不轻,同样需要往镇国公府暂避,要收拾行李,也是先收拾您自己的。” 麻尚仪没有再说什么。林侍卫还在院子里守着呢,想必那些黑衣人不能再伤害金嘉树了。 金嘉树出门的时候,转头向海棠望过来:“海妹妹,能请你一道来么?有些东西,我不方便带走,可否暂且寄存在你们府上?” 晴天霹雳!我电脑坏了,资料、存稿、提纲都在坏了的硬盘里。请了人来修,需要恢复数据,问什么时候可以搞定——那起码是节后的事了,人家公司也是要放假的……今天两章都是靠着记忆生写出来的,接下来几天都要这么写,如果出现人名地名之类的错误还请不要见怪,我过后拿回资料后会回头修改的…… 七百八十二章 托付 海棠跟着金嘉树走进了他的房间。 房中没受到什么破坏。黑衣人并未入侵此处,只是在打斗中有几处门窗被添上了刀剑的划痕,问题不大。金嘉树今晚回家后,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便直接去了麻尚仪屋中说话。黑衣人翻墙而入的时候,他刚从麻尚仪那儿出来,准备回屋,正好遇上。不过林侍卫以一敌众,海棠又来得及时,他这些日子更是练熟了逃命的本事,愣是没有一个人真正伤害到他,只是他的白袍被扯破了好几道口子,又沾上了各种血污、灰尘,此时已经不能看了。 海棠站在屋子外间,瞥见炕尾处搭着金嘉树平日惯常穿着的家常棉袍,便对他说:“金大哥,你身上的衣裳又脏又破,还是换一件吧。你自己穿得暖和些,活动起来也方便。” 金嘉树应了一声,从里屋走了出来,双手提着一只两尺见方的乌木箱子,放到书案上:“这里头装的都是我与……我与姨母的往来书信,有加密的,也有没加密的。我不方便带着它去镇国公府,更不可能带着它进京。可若是叫外人翻进来,找到这些书信,也是件麻烦事。虽说烧了更好,那就不需要担心后患了,可这毕竟是我姨母的亲笔……”他顿了一顿,犹豫着想找一个听起来更合理的理由,但海棠已经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儿子与分离多年的亲生母亲之间的联络书信,信中的字字句句都是母亲对儿子的关怀垂询,不管当中有几分真心,做儿子的又怎么舍得随意烧毁呢?金嘉树自记事后,便再也没见过亲生母亲了。这些信,恐怕就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所有念想。只要有可能,他都希望能保留下来的。 然而书信中可能会有些不方便让镇国公府知道的信息,哪怕镇国公府行事素来光明正大,不会随意偷看他人书信,金嘉树也不敢冒险。虽说海家人也同样不知道他的秘密,但他心里就是更信任海棠一些。倘若海礁在,他可能会将信件托付给海礁,但如今,海棠便是他唯一的选择了。 不等金嘉树想出个理由来,海棠已经主动替他圆了谎:“我明白的,你如今就只有许娘娘这一个真心关爱你的血亲长辈,你舍不得烧毁她给你写的信。” 金嘉树眨了眨眼,低下头去:“是……就是这样没错。” “那就包在我身上吧。”海棠微笑着将箱子提到自己面前来,“我会保管好它,不会叫任何人将它偷走,又或是将它烧毁的。除非有圣旨到来,明言一定要将它毁掉,否则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金嘉树松了口气,苦笑道:“也不是非得圣旨不可,倘若镇国公他老人家知道这件事,让你烧了它,以防万一,那海妹妹你还是照办吧,千万不要为了护着这箱旧信,便叫你和你的家人涉险。”他顿了一顿,“我虽爱惜书信,但更爱惜与海家的缘份,绝不希望看到海家有任何一个人因我而受苦。” 你既然这么说,那就更好了。 海棠笑着应下:“我明白了,放心,我会把握好分寸的。”又问他,“还有别的东西吗?有什么不方便带去镇国公府或是带进京的东西,都可以交给我。我会把它们保管好,等你回来便立刻交还。倘若你不回长安,那等到我下半年随家人进京,也会把东西一并捎带过去,交到你手上的。” “东西交给海妹妹保管,我没什么可不放心的。”金嘉树笑了笑,“这箱书信便是最要紧的了,其他的……也没什么需要瞒人的。我会带走一些财物和随身行李,至于家中寻常用具、书本文房之类的,我打算留在宅子里,由卢家母子留下看守。日后若有需要,再请镇国公府出面,替我分送给众人,就不必费事搬运了。” 他本就是孤身进的长安城,家中大多数的东西都是这几年新置办的,不是什么珍贵物事,实在犯不上为了它们,劳烦他人千里迢迢运送进京。有钱付这个运费,他还不如直接在京中买新的呢! 真正重要的物事,他会随身带着的,不能带在身边,也会托付麻尚仪代为处置,只有这箱书信麻烦些。有海棠帮衬,他就省心得多了。 海棠听出了他的意思,略一沉吟,便道:“我明白了。金大哥,你先进里头换掉衣裳吧,仔细夜里风冷,你穿着破衣裳,吃不消。” 金嘉树笑着应了,转身回了里间。海棠趁机从他书案一端取了纸和镇尺来,撕下一片纸条。装书信的箱子上挂着铜锁,应该是锁紧了的。海棠也不问钥匙何在,只将那纸条缠在铜锁上,缠得密密实实,最后再用烛火烤化印泥,上了个封印。 金嘉树换好衣裳,从里间走出来时,她刚好将印泥糊了上去,他见状不由得露出惊讶的表情:“海妹妹,你这是……” 海棠冲他招招手:“你把自己的私印拿出来,在印泥上戳一个印记。等我把箱子还给你时,你只需要看上头的封印不变,就知道我没有打开过箱子,偷看你的信了。” 金嘉树无奈叹道:“就算海妹妹你看了又如何?信里说的事,大多数你都是知道的。我从来不瞒着你与海哥什么。” 可海棠却深知,他确实瞒着自己和哥哥一件事。虽说他与许贤妃通信,为防有人偷看,也不可能在信中明言双方彼此的关系,但为了以防万一,她最好是从一开始就避开这个嫌疑。 于是她便道:“我自然知道金大哥相信我,否则也不会将这箱书信托付给我。但旁人未必能理解你和我们兄妹的交情,给箱子的锁上个封印,也省得旁人啰嗦。” 金嘉树抿了抿唇,找出自己平日惯用的一方小印,往印泥上戳了一下,便迅速收了起来。 他又从书架上取出两本书,将其中一本递给了海棠:“离家之后,我可能会给海妹妹你写信,到时候或许会用到密码……这两本书俱是我亲手抄写,每字每句的位置都是一样的,只是字迹略有不同。我给妹妹留下一本。若我有密信送来,你只管对着这本书去解读便是。如此一来,若有秘事相托,我也不愁会有旁人看了去。” 海棠讶然,忙接过书翻看,发现里头都用蝇头大小的馆阁体小字,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整本书,看内容却都是些四书五经的名句解析。每一页、每一行字,都附有页数或行数,字体更小,但都清晰可辨。 用这么一本书做密码本,比起如今从外头书坊中买到的书,要更方便许多。难为金嘉树这几个月如此忙碌,竟然还能抽出时间来制作了这么两本密码本,他怎么忙得过来的? 海棠忙将书收好,郑重对金嘉树道:“金大哥放心,我会把这书本保存好的,绝不会叫第三个人知道其中的秘密。” 金嘉树笑了笑:“我信得过妹妹。”他顿了一顿,“还有一件事……兴许眼下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但我还是想要……问妹妹要一句准话。” 七百八十三章 表白 “我心悦海妹妹。” 时间不多,金嘉树索性开门见山。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我很清楚,这两年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他看着海棠,眼睛一眨不眨,“我在想,如果我能娶海妹妹为妻,与你相伴一生,还能与你们一家人长长久久地做亲人,时常见面相聚,那该是多么美满之事呀!倘若我的美梦能实现,这辈子便再也没有别的诉求了,便是让我一辈子只能做个平民百姓,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海棠毫不意外地听到他这么说,可明明是早就预料到的事,为什么她的心跳会快得不同寻常?她的脸颊又为什么会发起烫来?她这会子脸上是不是很红?是不是很明显?金嘉树一定发现了吧?! 海棠有些慌张地挪开了视线,不敢与金嘉树对视,甚至还侧过身体,生怕让他看到自己羞红的脸,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是结结巴巴的:“金大哥,你别这么说。你……你姨母不是正给你说亲事吗?你对我说这些话,难道就不怕许娘娘会失望?” 所以,要表白也该等你先解决了“姨母”再说呀,呆子!你现在表白,叫人如何回复你才好?! 金嘉树大概也猜到她心中有顾虑:“我会尽快劝说姨母打消那个念头的。我从没想过在京城求娶什么高门千金,姨母既然是为了我好,想必也不会逼我接受不想要的姻缘。倘若姨母因此对我感到失望,我也无所谓。她在宫中高高在上,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我既不打算靠着她攀龙附凤,只想凭本事考科举功名,那她就没理由硬逼着我娶不想娶的人。” 他继续看着海棠:“姨母在宫中,我就算要在京城生活,一个月也未必能见她一回。见了面敬着就是了,但日子还是要靠我自己去过的。我没有为了她高兴,便委屈自己做违心之事的道理。” 很好,你有这个觉悟,但愿以后也不会后悔。 海棠没有回头看他,只低声道:“你这会子冲动说这种话,等到你日后仕途不顺,回想起自己没有贵人帮扶,不能象其他人那般飞黄腾达,到时候后悔了,怎么办?说不定那时候你就会觉得,若不是当初拒绝了许娘娘的安排,没有迎娶许娘娘看中的姑娘,就不会落得那般境地。你后悔容易,只需要去给许娘娘赔罪就是了。她一向疼你,总不会与你计较,只要你懂得‘改正’即可。可你娶的妻子便成了‘错误’,那又叫她情何以堪呢?” “不会有那一天的!”金嘉树忙道,“今日我对妹妹说这番话,是我心中所求。将来到了姨母面前,我也依旧是这话。我只是在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自己想要的姑娘,不想听从任何人摆布。这与旁人何干?即便日后仕途不顺,那也是我自找的,怪不到旁人头上去。我愿意向妹妹立誓,又或是明文写下誓言,若将来有一日,我真的昏了头,把自己的无能愚蠢怪到妹妹身上,那便是我的错,随妹妹如何责罚,哪怕是要了我的性命,我也甘之如饴!” 海棠无语地扭头看他:“没到那份上吧?” 金嘉树干笑了两声,讪讪地低下头去:“我……我只是想让海妹妹你知道,我是真心倾慕于你,只愿与你结为夫妻,白头偕老。只盼妹妹能明白我的诚心,不要拒绝我,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想办法说服姨母,再光明正大地上门求亲。在那之前……希望海爷爷与海奶奶别把妹妹许配给旁人……”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我只是区区举人之子,除却一位姨母,无亲无故,家资单薄,如今在读书上还有几分天分,却不敢说自己一定能顺利高中,只能说我会竭尽全力去参加科试,争取最好的成绩。我是外戚,日后若得登高位,手握实权,说不定会引来许多猜忌非议。因此,我最好的前程就是做一个不高不低的清闲官员,足够体面,有点小权,却左右不了朝局。我不喜交际弄权,只愿尽到自己的职责,不做尸位素餐之辈,但更多的事,我就没兴趣了。我也无心参与党争,只想要不偏不倚,任谁得势,都需得待我客客气气的,与我井水不犯河水。我没有什么大抱负,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只要安稳了,我便能安心与家中妻儿相守,任朝中风云变幻,也与我不相干。” 金嘉树努力回想着从前海礁随口提过的话,心想这些是否就是海妹妹想要的日子?她还喜欢什么来着? 对了! 金嘉树看向海棠,继续道:“我也没兴趣纳妾收小,只愿与海妹妹长相厮守,再无旁人插足其中。只盼着海妹妹眼里只有我,再也看不上旁人。我敢担保,无论是吴珂还是耿师弟,这世上再没有别人比我对妹妹更加深情厚意了!” 海棠盯着他:“你说这话,是在向我许诺吗?说你若娶我为妻,这辈子就再也不会变心?” 金嘉树双眼一亮,只觉得自己有希望了,忙道:“正是!妹妹若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 “发誓就算了。”海棠转开视线,“这种事,你若愿意守诺,不用发誓也不会生出异心;可你要是不愿意守诺,发再多的誓,也拦不住你移情别恋。我还能真个叫老天爷打雷劈死你不成?说来也无用。”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若你我真个成了婚,你最好记得今天许下的诺言。若是将来你真个变了心,想要娶妾纳小了,我也拦不住你。到时候我自会替你安排,尽一个贤妻的责任。你没有人选,我便替你挑人,挑个老实不生事又自愿嫁你的美妾;你若有人选,便自行与她另择一个院子居住,再也不必进我的屋。只是有了妾,你便休想我会如从前一般真心待你了,我只会当作与你搭伙过日子罢了。若是你或你的爱妾不满足于此,嫌我碍事,非要上演什么宠妾灭妻的戏码,我便与你析产别居,甚至是和离,省得相看两厌。可要是这样,你和你的爱妾都还不满意,非得弄死我不可,甚至要对我的儿女或家人下毒手……” 她眼珠子一转,定睛看向金嘉树:“到得那时,我宁可做个富有的寡妇,也绝不会任人宰割!你最好想清楚了,我可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可金嘉树脸上只有傻笑,仿佛欢喜的傻了一般:“海妹妹,你愿意嫁给我了?!你答应我了?!” 海棠撇嘴扭开头去:“别光顾着高兴了,你要是不能说服你那姨母,光明正大地来向我提亲,还要叫我家里人跟着受气,我才不会理你呢!我不管你有多少真心,至少,在我心里,我爷爷阿奶哥哥还有二叔一家,比你重要多了!我可不会为了你,叫他们受委屈!还有,你若是没保护好自己,叫什么坏人害了,也休要再提此事!你得活着,活得好好的,才配做我的夫婿呢!” 七百八十四章 暂别 虽然海棠甩下了狠话,但金嘉树依然欢喜不已。 只要海妹妹答应嫁给他就行,其他的……那不是应该的么? 今日是他主动求娶海妹妹,日后若是负心薄幸,那自然是他的错,海妹妹恼他、恨他、不理他,都是应该的!倘若他竟敢想要害海妹妹的性命,那自然就该死了!他自己不动手,海妹妹动手也是该当的。只愿到时候,海妹妹别留下任何破绽,叫人看穿,在他死后,也能过得富足舒心,那才是他心中所期盼的—— 不不不!他怎么会这样想?! 他才不会做那等负心薄幸之事,更不可能有伤害海妹妹之心。他会跟她相伴一生,白头偕老,儿孙满堂。别说自己伤害海妹妹了,若有外人想对海妹妹不利,他还要挡在海妹妹面前与对方拼命呢! 虽然……大概率是海妹妹拿着刀剑挡在他面前,与人拼命吧…… 金嘉树晃了晃脑袋,努力把那个画面赶出自己的脑子。 反正,他一定不会辜负海妹妹,也一定会对她好一辈子。他当然得竭尽全力说服“姨母”。 她都抛下他做别人的妃子、别人的母亲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做他的母亲,为什么就不能让他顺心如意一回呢?!只要她能答应让他娶海妹妹为妻,他日后必定会真心敬重她这位“姨母”,拼尽全力去为她保守秘密的! 他也要保护好自己,既不能让海妹妹与她的家人因为他而受人欺压,也不能丢了性命害海妹妹承受失偶之苦…… 他答应要对她好一辈子,那自然是要让她事事顺心如意。生活富足,身份体面,儿孙满堂,婆媳和睦……所有的这些,都是她应得的!他向她承诺了,便一定要办到! 金嘉树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精神振奋不已。若不是海棠提醒,他都快忘了自己还要收拾行李,预备搬到镇国公府去小住。 海棠提醒了他,但他舍不得放她离开,便央她继续留在屋中,陪自己说话。 他一边收拾随身行李,一边道:“此前风平浪静,忽然来人欲伤我性命,只怕京中有变故。我虽说只是搬去镇国公府暂避几日,但说不得哪日便要启程往京城去了。我怕到时候来不及与海妹妹你告别,只能事先跟你说一声。你放心,等我到了京城,该办的事我都会办的,有机会我就去联系海哥,尽量想办法写信回来报平安。” 他虽与海棠私订了终身,但并不希望因为给海棠写信,就给她惹来闲话。最好的方式,当然是借别人的手给海棠传信。在京城,没有比海礁更好的选择了。 海棠反倒劝他:“能写信就写,不能写也不必勉强。你在京城若能见到哥哥,可以把自己的事私下告诉他,他自会写信将情况告之于我。我哥哥比你早到京城,也认识不少人,消息还算灵通。你若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也可以问一问他的意见,或许能有所得益,也未可知。” 海礁是重生者,知道一些上辈子的信息,对金嘉树多少能有点帮助,省得他糊里糊涂的,被什么面善心恶的奸人给哄骗了。 金嘉树爽快答应了下来。他与海礁本就相交莫逆,一向对海礁信重有加。如今海礁又成了他的大舅子,他有疑惑处,自然没有瞒着海礁的道理。只是写信这种事,他还是倾向于自己写,大不了交给海礁代为发送就是了。这不是传消息的事,他也得在信里跟海妹妹说点儿心里话的…… 说话间,镇国公府的人到了。 镇国公虽不曾亲至,却派出了心腹的亲卫队长,带了三十人过来,接手了那几个被活捉的黑衣人,连着一地尸首也接管了。 亲卫队长还要护送金嘉树与麻尚仪往镇国公府去。林侍卫也会同行。麻尚仪已经吩咐春雨收拾好了行李。金嘉树这边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海棠小声对他道:“你把急用的带走,到了地方后,若是发觉有什么东西忘带了,再打发人回来取就是了。别拖拉,一切以自身安全为要,进了镇国公府也别随便出来,少见外人,以防万一。到了京城后,你也别太着急,万事都要谨慎小心。到了许娘娘面前,你最好收着些性子。事缓则圆。要是把她惹恼了,不肯见你,对你的计划又有什么好处呢?她总归是盼着你能过得好的,就算有什么地方与你意见不一致,你也该好生劝说,别把关系闹僵了。” 两人的关系如今有了变化,有些话海棠也敢直接说了。金嘉树听得连连点头,信服不已:“妹妹放心,我不会胡来的。” 他提着行李出了房门,海棠还帮他拎着大斗篷,到了院子里,立刻便有镇国公府的亲兵把东西接了过去。 麻尚仪这时候已经把染了血迹的衣裳换了,只是面色依然苍白。她扶着金嘉树的手,转头对海棠道:“好孩子,今儿晚上多亏你了。夜色已晚,你回去吧,让你爷奶别担心。我没事,树哥儿也安然无恙。到了镇国公府,便没有人能再伤着我们了。过后等我弄清楚是什么缘故了,再来给他们报信儿,你让他们别往外头打听去。这几日出门小心些,我们家里若再有什么古怪的动静,邻居们都不必理会,免得是那些歹人卷土重来,万一伤着谁就不好了。” 海棠应了,又道:“嬷嬷好生养伤。若有事需要帮忙,只管打发人来言语一声。” 麻尚仪冲她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好。” 金嘉树扶着麻尚仪出门上了马车。春雨跟车,林侍卫骑马紧紧守在车边。周小见与卢尕娃受了伤,会暂时留守金家,等天亮后再作安排。 海棠站在金家门前,目送镇国公府亲兵一行人护着马车离去,巷子里重新又平静了下来。 葡萄面带忧色地走到她身边:“姐儿,再过一会儿就该天亮了,还是早些家去歇息吧。我已经跟崔婶打过招呼了,今晚会留在金家帮忙。”周小见受了伤,她自然是要守在边上照顾的。 海棠应了一声,没有与其他海家仆人一道,走向不远处的自家大门,反而折返金家后院,从金嘉树的书房里搬出了那只装有旧书信的箱子,由后园翻墙回到了自己家中。 她把箱子塞进了自个儿房间里屋炕尾处的矮柜,还给柜门上了锁,嘱咐香草道:“盯紧了,别叫任何人靠近,你也不许碰!” 香草睁大了双眼连忙点头。 海棠藏好箱子,方才将身上染了几点血迹的对襟棉袄换下,换上一身干净棉袍,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往前头正院上房去。 今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想必祖父祖母也不可能安睡的,她得过去向二老禀报一声才行。 七百八十五章 私话 海家人快到天亮时,才再度安静下来。 幸好今日是正月十六,衙门还未开门办事,海家人窝在家里赖个床,也没人说什么。海西崖早早就传话下去,准家中前往金家援手的仆人们放一日假,众人都松一口气,赶紧回屋各自歇息去了。 反倒是海西崖与马氏夫妇,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海西崖知道妻子在担心,便低声安慰道:“放心,金家小哥与麻尚仪住在镇国公府,比在别处要安全得多了。宵小之辈,焉敢闯入周氏族地,突破国公府的重重卫兵,对金家小哥不利?你若实在忧心,天亮之后,我亲自往国公府去打探消息便是。” 马氏摇头:“算了,老爷你也一晚不得安睡,白日里还是好好补个眠。一把年纪了,不比年轻的时候精神好,你也该好生保养自己。至于打听消息的事儿,棠棠不是说了,麻大姐留了话,等有了消息就会派人来告知额们么?额们只管在家等信儿便是,别糊里糊涂跑去添乱了。” 海西崖闻言便不再坚持,反正镇国公府有事会请表弟谢文载过去商议,到时候他还怕谢表弟会瞒着自己不成? 他便顺势做了点猜测:“大概是京里出事了。来的那群黑衣人,人多势众,手持利器,听闻都训练有素,若不是军中出身,多半是哪家豪门大户的私兵。现如今,世上还有哪家豪门大户会看小金不顺眼?京中别家的豪门大户,只怕都不知道许娘娘还有个亲外甥住在咱们这儿呢。恐怕是宫中孙贵妃又生事端,又或是孙阁老又有了什么新的阴谋诡计,要拿小金做个阀子,震慑宫中的许娘娘与八皇子。此事镇国公府必会上报,到时候自有皇上做决断,想来孙家不可能再派人来行凶了。” 再派人来,对上的就是西北边军的精兵良将,那与找死无异。 马氏对丈夫的推断颇为赞同,忍不住小声嘀咕:“这孙家人都是甚毛病?!孙贵妃一把年纪了,有本事跟许贤妃争宠去!别的妃子都没冲她娘家人下过手,她咋就动不动要害别的妃子在宫外的亲友咧?出了人命,便是结下死仇,可宫里的妃子还是妃子。她奈何不了人家,就要往死里得罪人,这不是自个儿找苦吃么?!她这般心狠手辣,还不讲理,怪道老天爷都看她不过眼,要她死了儿子又失宠,如今连娘家都要被她连累得没有好下场了!” 海西崖面上露出了嘲讽的表情。孙贵妃会如此嚣张,可不仅仅是因为她有毛病,还有皇帝的纵容。皇帝宠出这么个阴狠毒辣的贵妃来,孙家也纵容出了这么一个不讲道理的祸根,会有什么下场都是活该! 如今,全天下的人就等着皇位更迭,新君继位,拨乱反正了。 马氏不知道丈夫在想什么。她又开始叹气:“小金也是倒霉。虽说他是宫里娘娘的亲外甥,将来必定会有富贵前程,但仔细想来,这门贵亲对他原也没多少好处。若不是因为有这位许娘娘,他一家子也不会被孙家派人追杀,几乎合家死绝,这些年还要背井离乡在长安度日。好不容易有几天太平日子可过,又有人跑来对他不利了。这大过年的,元宵节还没完呢,便有人来煞风景。但凡他是个寻常举人家的子弟,哪怕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也不至于这般命运多舛呀!” 海西崖微笑道:“这些年他是倒霉了些,可等到八皇子立储,日后继位为君,许贤妃便是当朝太后,小金作为太后的亲外甥,好日子就来了。你用不着替他担忧。” “额看着小金长大,怎能不替他担忧?!”马氏哂道,“说白了,那只是他姨妈,还是从小就没见过的姨妈,要不是他亲娘死得早,母家也没啥亲人了,那姨妈也未必会这般心疼他。可再心疼,外甥也比不得亲骨肉。宫里的许娘娘对他再好也是有限的,否则他都没了父母亲人照看,许娘娘咋不派人接他去京城?只是请太后娘娘派了个出宫的老嬷嬷和一个被贬斥的御前侍卫来照顾他,相隔两千多里地,写封信都要花上一个月的功夫,其他的事都一概托付给镇国公府了。虽说国公府与太后娘娘是一家人,太后娘娘又与许娘娘有主仆之谊,比别人更亲近几分,但这般安排,终究比不得许娘娘亲自将外甥安排在眼皮子底下,每月都能见面那般妥当。” “许贤妃自有她的道理。你管这么多做什么?”海西崖无奈道,“况且京中有孙家人,以孙家行事之嚣张狠辣,小金住在长安都逃不过他们的毒手,若是住在京城,岂不是更容易被他们所害?离得远些,自有离得远的好处。我看许贤妃待小金也不坏,能安排稳重可信之人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又有身手高强的护卫保护他的安全。今晚有歹人来袭,多亏了林侍卫以一敌众,否则小金早就遭遇不测了。如此种种,足可证明许贤妃的周到细致,怎么到了你的嘴里,便成了她对外甥不够关心的罪证?” “额不是那个意思……”马氏有些讪讪地,“额知道许娘娘待小金不错,只是她那些安排……”她犹豫了一下,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额从前听麻大姐说,许娘娘在京里给小金看好了一户人家,打算等他进京就把婚事定下,说那家是皇亲国戚,能帮衬小金的。可后来额听棠棠说了,家里新来的邱家人,前头的主子就是那家皇亲国戚的门人,说那家子行事不怎么样,也没他们说的那般显赫,声势早就大不如前了,因此才想将旁支的女儿嫁给许娘娘的亲外甥,好跟着沾光。要是这样,这门亲事对小金可没啥好处,还不如给小金另寻个清白读书人家的女儿做媳妇咧。偏偏许娘娘非要做主,给小金定下这门亲事,小金不想答应都不成。你说许娘娘,嘴上说着是为小金好,其实安排的那都是些啥事呀?可别拖了小金的后腿!” 海西崖挑了挑眉:“这事儿确定么?许贤妃想给小金说亲的是谁家?” “好象是姓张的。”马氏答道,“就是前两年死了太妃的那家。他家从前出过皇后的,如今皇上后宫里,也还有他家的女儿咧,也是个妃子,生了两个公主,有一个嫁回到张家了。” 这事儿她在麻尚仪那儿确认过了。不过麻尚仪近来好象态度有变,似乎这门亲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有可能会变卦? 马氏把这事儿告诉了丈夫,道:“瞧,若真是门好亲事,好好的又怎会出变故?” 海西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些话是棠棠告诉你的?麻尚仪与你闲话也就罢了,棠棠是从哪里知道的?她打听这些做什么?” 七百八十六章 可惜 海棠自然不是特地跟祖母马氏提金嘉树婚事的八卦的。 每一回不是话赶话马氏偶然提到在先,就是马氏与麻尚仪聊天提及相关话题,她事后在孙女面前吐嘈两句,海棠才接的话。也有麻尚仪特地召了邱家人过去问话,事前事后与马氏打招呼,或是邱家人过后向主母禀明事情经过。总之,每一次马氏从孙女海棠那儿得知金嘉树婚事的小道消息,都是有正当理由的,绝非海棠刻意为之。 马氏并不觉得海棠私底下有什么想法,不过她觉得金嘉树有。 她小声对丈夫道:“老爷没发觉么?小金几乎天天到额们家里来,比从前宝顺在家时,来得还更勤。明面上看他是来给额请安问好的,实际上额就是个幌子,他想要的是寻棠棠说话,还是背着旁人单独说话。额问过香草了,香草每回都替他们守着书房门,能听到只字片语,说他们聊的大多数是正经事儿,什么京里的娘娘啦,金家二房的遗孤啦,吴家跟辛知府家千金的婚事啦,还有孙家干的坏事啦……听起来就象是小金心里拿不定主意,就来找棠棠商量一二。只是……正经事他跟宝顺商量就罢了,跟棠棠有啥好商量的?他有烦恼,大可以跟麻大姐说,不然跟额们商量也行,越过额们夫妻去找棠棠……说他心里没别的想法,谁信哪?!” 海西崖微微皱起了眉头:“我在家的时候不多,只知道他常来。本就是熟人,又是近邻,他来家里次数多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若他果真对棠棠有想法……这就有些不大妥当了,需得提防外人知道了说闲话。” 马氏听得笑了:“老爷也觉得,他对棠棠有心思,不是坏事?只要别惹来闲话就好?” 海西崖叹道:“毕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根知底的,他家世也清白,性情、人品都可信,与我们家又一向亲近。若是招来做个孙女婿,你我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只是他有个做妃子的姨母,将来八成是要做太后的,这就有些不妙了。他父母皆无,与宗族疏远,血亲长辈里只剩下一位许贤妃,又对他处处关照有加,盼着他日后能成为新君的助力,还要替他结一门贵亲,他焉能违逆长辈之命?而许贤妃对他期望甚高,只怕看不上我们这等寻常人家。她不点头,小金与我们棠棠就不可能成事儿。即便勉强做了亲,日后棠棠也没好日子过。有这一层不足,小金再好,也做不得我们家的孙女婿了。” 马氏有些不大服气:“可许娘娘只是小金的姨母罢了,又不是他亲娘!世上的人娶亲,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说法,万万没有姨妈不答应,外甥便不能娶媳妇的!况且许娘娘又跟家中亲人失散多年,压根儿就没见过这个外甥,也没把人放到眼皮子底下照看过,凭啥决定他的终身大事呀?!” 海西崖笑笑:“娘子,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皇妃娘娘,日后还是尊贵无比的太后娘娘,不是长安城里的寻常贵妇人。她不想跟你讲道理,非要替小金决定他的终身大事,你又能拿她怎么办?难道还能让小金与她翻脸不成?!” 马氏顿时哑口无言。 翻脸是不可能翻脸的,镇国公府都指望与许贤妃、八皇子打好关系,好在新君继位后改善西北边军的待遇呢,金嘉树将来是要走科举出仕之路的,海家也盼着他能有好前程,又怎会让他与许贤妃这位亲姨母闹翻,给自己的前程平添阻碍? 难不成……这门亲事真的做不得了? 马氏忍不住碎碎念:“小金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额们看着他长大的,知道他的脾性为人,把棠棠配给他,额没啥好不放心的。况且他又没有父母亲人在身边,进京后也是独自一个人,给额们家做了孙女婿,也能在边上置宅,就如同如今这般,两家挨着住,互相有照应。棠棠想回娘家,抬脚就能回来,小金遇到啥事需要人手了,到额们家里招呼一声,立时便有人能帮衬他……这是多好的事儿呀!咋的就偏偏有个许娘娘横在中间坏事咧?!” 马氏察觉到金嘉树的心思后,是真的考虑过这门亲事的好处的。她也不指望孙女能嫁到什么高门大户里去享富贵。那等人家规矩大,孙女在家散漫惯了,未必吃得了那个苦。从前她觉得吴珂不错,也是因为吴珂没有了父母亲人,他的妻子一过门就能当家,不用受长辈管束,只是吴珂到底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家里规矩礼数还是有的,孙女嫁过去后不可能象在家里一般自在。金嘉树比他强的,就是出身更低些,家里没那么多的规矩,能让孙女过得更轻松肆意。 不提许贤妃这门贵亲,金嘉树论出身只是举人之子,乡绅人家,与海家六品小官的门第差别不大,也称得上是门当户对。虽说金家家底薄些,但那是因为金家二房太败家,金嘉树又离乡背井,祖传的宅院田地都不在手里的缘故。可海家有钱!只需要让孙女出嫁时多带些嫁妆,过门后再置办田地产业,慢慢的家底就起来了。马氏从来不认为孙女嫁给金嘉树就会受苦受穷,最关键的是孙女婿人品得好,要与孙女合得来,小两口过得和美,旁的便都在其次。 明明是极好的一门亲事,想来镇国公府也是乐意做媒的,怎么就偏偏有个许贤妃反对呢?! 马氏想起来,就觉得可惜:“若是小金这边不成,额们家再想要给棠棠寻个这么合心意的夫婿,只怕就不容易了。” 表弟谢文载门下除了金嘉树与吴珂外,还有一个学生耿天佑,条件倒也合适。可马氏对耿天佑的生父家始终抱有疑虑,担心他们什么时候会忽然冒出来坏事,耿天佑哪怕改了姓,也难免会受孝道所制。如此一来,选择就更少了。至于其他吴门故生的子孙后人……马氏又觉得,他们不曾随父祖到西北吃苦,不曾与海家朝夕相处过,心里就象是隔了一层似的,令人看不真切。她怎能放心将孙女交给不了解的人呢? 马氏叹了又叹,忍不住纠结:“额们家其实也没那么糟,虽说不是啥高门大户,可老爷你替陶阁老办事,还是很受陶阁老看重的。许娘娘出身不高,她要给外甥挑媳妇,难道连陶阁老手下的人都看不上么?就算她给小金说了高门大户的媳妇为妻,难道那些高门大户就真能看得起小金了?还不都是看在八皇子的面上,指望着要借这门婚事,从新君手里谋好处……” 海西崖沉默不语。他轻轻拍着老妻的手背,低声道:“别想那么多了。小金若果真有意求娶棠棠,他自会去跟他姨母商议。若是他不能说服许贤妃,只能顺从许贤妃的安排,就证明他与我们孙女没有缘份。你与其在此懊恼,还不如好生想想,我们家还认得什么青年才俊,将来可与孙女匹配呢!”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七百八十七章 探查 海棠并不知道自家祖父母偷偷在被窝里讨论她与金嘉树的婚事。 她没有直接告诉马氏,金嘉树向她表白求亲了。倘若金嘉树不能搞定许贤妃,他与她的未来就充满了变数。那即使她现在就把事情告诉祖母,也没什么意义,反倒让祖母她老人家跟着担心。那还不如等到金嘉树说服了许贤妃,光明正大上门提亲,再让祖父祖母知道这件喜事。只要她能在那之前,阻止祖父祖母为自己另说姻缘,那事情就出不了什么岔子。 海棠真正睡下时,天边都发白了。可她的生物钟又一向调理得很好,因此这一觉压根儿就没睡足一个时辰,她便清醒了过来。此时明明已经比她平日的起床时间要晚许多,可她还觉得有几分困意,便索性盘腿坐在炕上,开始练习内功。 等她练完一趟内功,全身都暖烘烘的,人也精神奕奕,跳下炕来,精力与平日无异。她穿好衣裳,先去外间灶台上重新生起火来,开始烧水,便到院子里打了几遍拳,又跑了几圈,把身体活动开了。等她回到屋里时,水已经烧开了,香草才刚刚起身,眼下挂着两个明晃晃的黑眼圈,一脸迷糊地收拾着炕上的被褥。 主仆俩兑了温水洗漱更衣。香草清醒过来,忙忙去厨房要早饭,却发现家里的人还没清醒呢,只得拿了一匣子昨儿剩的点心回来,就着热茶,与海棠分食了一顿将就的早饭。 海家快到中午的时候,才重新恢复了平日的热闹。只是小石头走了困,吃午饭时都忍不住打盹。二婶胡氏不放心,亲自去了谢文载那儿为儿子告假。幸运的是,谢文载早就去了镇国公府,压根儿就不在家中。曹耕云与陆栢年二位老人也精神不济,想着耿天佑还在家中陪亲人过节,今日不会来上学,他们索性就停了今日的课,只让小石头在家好生温书即可。 胡氏庆幸不已,忙回家跟儿子说了,又去正院上房禀明公婆。 海西崖听说表弟谢文载被请去了镇国公府,心里便有数了:“看来用不了多久,昨儿金家遇袭之事就会有结果了。” 马氏转头对马有利家的道:“周小见伤得如何?可曾请大夫上门看过?小金跟麻大姐都不在家,要是葡萄不放心,就让她留在金家陪女婿,不必回来当差了。” 马有利家的忙道:“太太放心,早上小见就托人把回春堂的大夫请上门了。他与尕娃都是皮外伤,再来便是卢嫂子受了些惊吓,开了方抓了药,养上几日就好了。周家老太太带着孙女过来看孙子,见他没有大碍,还催他尽快回金少爷身边护卫呢,连葡萄也打发回来了。” 马氏叹道:“周老太太何须如此?无论是额们海家,还是小金家,都不是不知体恤的人家。周小见和卢尕娃都是为了护主才受的伤,本该好生休养才是,谁还催着他们上差呀?镇国公府有的是人手,不差他们俩。” 马有利家的忙道:“老爷太太与金少爷仁厚恤下,小见他们也懂得尽忠职守。如今金家有镇国公府的亲兵在把守,不怕会有宵小来犯。小见便说了,尕娃伤在脚上,行动不便,就留在家里看宅子,顺道照看他娘。小见自己只是皮外伤,没有大碍,等吃过午饭,便去镇国公府见金少爷,看金少爷有什么吩咐。” “那倒也罢了。”马氏顿了一顿,“如今金家宅子里还有镇国公府的人在?” “是,先前夜里来过的那位大人,带了二十来个亲兵,巳正(上午十点)左右上的门,把金家宅子前前后后都细查了一遍,然后留下一半人手看宅子,又带着另一半回去了。” 马氏闻言,忙转头去看海西崖。海西崖微微点头:“想必是在查探那伙贼人是如何入宅的。回头等谢表弟回来,我们应该就能知道消息了。” 谢文载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他先回家打了个转,便带着曹、陆二人到了海家,直入正院上房。马氏给他们备了茶水点心,便摒退左右,自行进了里屋。孙女海棠早就先一步提着食盒来到了里间,在炕桌上摆开晚饭,与祖母马氏对坐用餐,顺道还能听听外间四位老人要说些什么话。 谢文载从镇国公府带回来的都是第一手的消息。 白天镇国公的亲卫队长带人把金家宅子细查了一遍,确认黑衣人是直接从金家前院翻墙入内的,并不曾到过左邻右舍任何一个宅子,也不曾伤及无辜,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这也变相说明,那群黑衣人清楚地知道金嘉树住在什么地方。一条巷子里十来户人家,他们直接找上了正主儿,中途完全没有一丝犹豫,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金嘉树平日里深居简出,除了上学和几个熟悉的朋友处,基本没什么社交。除了海家人、镇国公府与同门师兄弟,他也从不邀请朋友上门做客。麻尚仪那头,只有麻家人偶尔上门。能知道他准确住址的人,在长安压根儿就没几个。外地人又是如何知晓的? 消息走漏是一回事,关键是这群黑衣人为何要杀上门来,对他不利? 这回跟几年前孙家爪牙潜入海家内宅,欲将金嘉树掳走不同。那回来人是想将他绑架回京,作为人质威胁许贤妃;而这一回,来人是想直接取金嘉树的性命,甚至不惜在长安腹地公然行凶,已经完全不考虑后果了。 如果来的是孙家死士,那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能让孙家如此不择手段地行凶? 谢文载道:“镇国公认为,京城必定发生了变故,信使应该很快就会到长安了。那群黑衣人只是走得快一些,才赶在了前头。只要信使抵达,我们就能知道,京城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孙家选择铤而走险。” 海西崖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管出了什么事,孙家都犯不着对千里之外的一个孩子下杀手。小金能碍着他们什么呢?就算他死了,也不过是让宫里的许贤妃伤心一阵,让孙家人一时快意罢了,于大局何益?!我实在想不明白,做出这种决定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等不智之人,竟然能位居高位多年,怪不得朝政越发糜烂!” 海棠在里间皱了皱眉,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孙阁老能掌权这么多年,不可能因为一时冲动,便做出无益于大局却能让孙家人死得更快的决定。他会派人来杀金嘉树,必定有杀的道理。 难不成他打算利用金梧编造谎言陷害许贤妃的计划,真的启动了?他派人来杀金嘉树,是为了灭证人的口吗? 七百八十八章 送信 晚饭过后,海棠退出了正院上房。 四位老人还在屋中议事,但她已经没心情旁听下去了。 信息不足,讨论再多也没有意义。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弄清楚京中发生了什么事,对金嘉树的影响有多大?他需要立刻进京吗? 正如表叔公谢文载所说,京中若有大事,涉及到住在长安的金嘉树,周太后与承恩侯府不可能毫无反应,必定会派人送信过来,只是这一回被黑衣人们抢了先罢了。但事情若足够紧急,信使再慢也是有限的,估计今明两日就会抵达长安,到时候镇国公府就会知道真相了。 海棠去了西厢书房,打算给周雪君写信。她在镇国公府只有这一个消息来源,趁着如今人家还没随顾夫人进京,她赶紧把该打听的打听完了再说。 海棠迅速开始磨墨,随行在侧的香草则十分有眼力劲儿地开始给西厢书房的小炕添柴火,又给海棠的手炉添新炭,再给她弄来一壶热姜茶,免得她冷着了。海棠抽空抬头看香草一眼,对这个新助手的表现十分满意。 信才写了一半,葡萄就过来了。 她今日先是在金家照看了新婚丈夫半日,午饭后回到家里,又被马氏打发回金家宅子去照顾太婆婆周老太太和小姑子周小面。由于金家留守的人里有两个伤号,卢寡妇也受了惊吓,周老太太索性前脚将孙子孙媳妇打发走了,后脚就带着小孙女留下来照看宅子,帮着煮茶做饭,招待前来护卫宅子的镇国公府亲兵。太婆婆在邻宅忙活,葡萄又怎么可能坐得住?马氏一发话,她就立刻到金家去了。她天黑后回到海家,倒也正常,可她如今住在前院,怎会到后头正院来找海棠呢? 海棠面露惊讶,和气地请葡萄稍坐:“我正要给周家雪君小姐写信。你若不没有急事,能稍等一会儿吗?” 葡萄忙道:“我原也没什么急事,只是我家那口子刚刚从镇国公府回来,奉金少爷之命,要来给姑娘送一样东西。外男不好入内宅,我便替他跑腿来了。” 周小见从镇国公府回来了? 海棠忙放下手中的笔:“金少爷让你们给我送什么?” 葡萄忙将手中的小匣子放到海棠面前的书桌上:“就是这个匣子。金少爷说了,里头是隔壁宅子的房契,还有些别的契书什么的,都是他在长安的产业。因着他明儿一早便要出发进京,路上带着这些东西不方便,也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回来的时候,因此想把东西寄存在姑娘这儿。万一他将来留在京城了,需得将长安的产业处置掉,姑娘便可以将东西交给家中长辈,请长辈们代为料理,也省得他再从京城托人,千里迢迢把东西带回来。但若是他办完京城的事后,就要回转长安,他再从姑娘这儿取回东西,也是一样的,那时候就不必惊动长辈们了。” 海棠吃了一惊:“他明儿就要出发进京了?!为什么?!” 葡萄却说不清楚:“听我家那口子说,是京城出了变故,皇上和娘娘要急召金少爷进京。林侍卫会带着禁军的人一路护送,国公爷也会派出亲兵随行。麻嬷嬷也要去,不过她受了伤,可以坐车稍慢一步,但也同样是明儿出发。因着麻嬷嬷也要走,金少爷又不想再次劳烦镇国公府,因此才想着把东西寄存在姑娘这儿的。” 海棠眨了眨眼:“晚饭前,表叔公刚从镇国公府回来,并没提到这件事。难不成是这一会儿的功夫,京城的信使就到长安了?” 葡萄只听周小见提过一嘴:“我家那口子回来之前,信使就进国公府了。金少爷好象是听完了信之后,就立刻回屋收拾出这个匣子来,让我家那口子捎带给姑娘的。”当时十分紧迫,今晚金嘉树也不得闲,大概还得与麻尚仪、林侍卫他们商量进京的事,不可能抽出空回家一趟了,更何况是跑到邻居海家来告别呢? 海棠明白了,便把匣子拿起细看,发现上头没有挂锁:“金大哥倒是心大,装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他竟然没上个锁,也没贴封条?” 葡萄也觉得金嘉树过于粗心了,不过周小见据说挺感动的:“金少爷说,他信得过我家那口子,也信得过姑娘。况且东西交到姑娘手中,也得姑娘细细看一眼,知道里头都有些什么东西。万一金少爷真的要留在京里,需得托人处理长安的产业,姑娘也能心里有数,知道该怎么做。” 海棠闻言,便打开匣子看了一看,发现里头是几个叠在一起的信封,最上头的一个,信封面上写有“房契”二字,打开一看,果然是金家宅子的房契。再往下看,还有卢尕娃母子的雇佣文书,但没有周小见的,下面还有一封写的是“商铺地契”字样,却是附近大街上一间铺面的契书。 海棠不知道金嘉树几时置办了这处产业,看契书上的说明,似乎是前不久才买下的。当时金嘉树刚刚知道自己被人从乡试桂榜上黜落,可能还要在长安滞留至少三年。从前他没考虑过要在长安置办宅子以外的产业,就是觉得自己很快就会进京与亲人团聚,不需要置办产业,省得离开时还要费心处理。可他一旦发现自己不得不留下来,自然就有必要做长远打算了。附近城隍庙一带的店铺,从来不愁租不出去,买下来赚点租金,收入还行,又很稳定。等到需要离开长安时,他再将铺子转卖出去,也不会亏钱,收的租金便都是白赚的。 他都作此长远打算了,可计划终究不如变化快。 海棠暗叹一声,又发现匣子底部还有一封信,匆匆扫了一眼,见上头写着自己的姓名,心里便有数了。她只装作不知道,将匣子重新盖好,抬头对葡萄说:“我看这里头还有卢家母子的雇佣文书,却不见你夫婿的,想来是金大哥已经将文书还给他了?” 葡萄面露喜色:“是,我家那口子已经拿到了文书。国公爷下令,让他直接进国公府的亲卫,说是会向长安左卫那边打招呼的。”虽然依然还是要从小兵做起,但周小见进长安左卫需得慢慢苦熬,等待立功的机会,如今成为了镇国公府的亲卫队,却要轻松安稳许多,论前程论体面,都不是一个小兵可比的。作为周小见的妻子,葡萄怎会不为此高兴呢? 海棠恭喜了她,又道:“你去向阿奶报喜,阿奶说不定还会有赏赐呢!况且,你夫婿既然成了国公府亲卫,只怕你就不好再在咱们家里做事了。” 葡萄这才醒过神来:“呀!”随即便有些忐忑不安。 海棠笑道:“这是好事,你该高兴才是,赶紧去给我阿奶报喜吧!” 葡萄应了一声,红着脸出去了。海棠便让香草守着门,然后重新打开了那只匣子,从底部取出了那封金嘉树专门给自己写的信。 硬盘数据恢复了,新机也送到了,全新的系统,全新的版面,连打字软件都是是新的,真不习惯,只能慢慢适应了…… 七百八十九章 新年大宴 信上的字非常潦草,显然是匆忙间写下的。 时间紧急,但金嘉树还是尽可能把情况介绍得详细一些。 京中确实有信使到了,只比谢文载离开镇国公府的时间晚一点,就进了镇国公府的大门。 信使带来了周太后的亲笔信,说明了宫中新年时发生的变故。 据说宫中新年大宴时,七皇子主动上书,求请皇帝立许贤妃为正宫皇后,并册封许贤妃所出的八皇子为储君。这件事本就是皇帝有意安排的,不但有七皇子倡议,周太后配合,就连内阁,也有陶岳陶阁老与他说服的另两位阁老做内应。皇帝力求在新年便把这件事定下,免得事后再横生枝节。 然而本该顺理成章的事,却被忽然跳出来的孙贵妃给破坏了。 孙贵妃指责许贤妃是有夫之妇,抛夫弃子入宫为妃,犯下欺君之罪,不配为一国之母,进而质疑八皇子是否真正的皇家血脉。她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如同发了疯一般,恨不得要将许贤妃置于死地。 由于孙贵妃过去的名声太臭了,又没少用各种恶毒罪名攻击许贤妃,因此当日参加了皇宫大宴的人大都不相信她的话,只觉得她是在罗织编造罪名陷害许贤妃。别的不提,光是许贤妃本是慈宁宫宫人的身份,因侍疾有功才被皇帝宠幸,册封为妃,而后再生下八皇子,就无人能质疑八皇子的皇家血统。 不管她是不是有夫之妇,她也在宫中待了许多年,才成为妃子的。倘若这样的妃子还有机会与外人私通,生下子嗣,那整个皇宫大内的禁军将士便都成了瞎子、聋子,不知有多少人要因此丢了性命。 再者,八皇子越长越大,眉目也越发肖似皇帝。说他不是皇帝亲生,那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在场的人,无论是皇帝、太后、宗室皇亲还是朝廷重臣,没有一个人相信孙贵妃的话。然而孙贵妃仿佛铁了心似的,非得掐着许贤妃不放。既然无法质疑八皇子的血统,那她就盯紧了许贤妃是有夫之妇这一条,坚决反对皇帝立其为后。 孙贵妃还声称,她有证人能证明许贤妃的身份,人就在孙家待着呢,乃是许贤妃前夫的嫡亲侄儿,亲眼见过许贤妃在夫家生下了子嗣。 她当场就向自己的父亲求证,孙阁老据说当时十分生气,但还是承认了她的说法,声称自己家中确实有一个姓金的青年,据说是为寻亲而来,经查其要寻找的叔父金森,其妻许氏在十几年前坤宁宫大火之前,刚刚被吴家选作吴皇后腹中皇嗣的乳母之一,被吴家送进宫中,却在大火之后失踪了。事后金森收到旁人从宫中捎来的书信,道是妻子已经成为了慈宁宫的宫人,心慕宫廷繁华,不愿再回家做平头百姓,让他与家人回乡去吧。 金森无奈带着家人返回老家,直至数年前按捺不住对前妻的思念,再度带着儿子返回京城,从此便下落不明,不知生死。那姓金的青年在父母亲人都先后横死之后,认为此事有蹊跷,便上京寻找失踪的叔父,想要查清真相。孙家人偶然结识了这个青年,发现他想找的“婶娘”许氏很有可能就是慈宁宫宫人许秋令,也就是许贤妃本人,就连青年手中所谓“婶娘许氏”写给叔父断绝夫妻关系的“亲笔书信”,看上去也是许贤妃的笔迹。只是许贤妃乃八皇子生母,孙家不敢造次,因此先把人安抚住了,打算先查明实情,再禀报皇帝。 简而言之,孙家推出金梧做所谓的“苦主”,既是想要攻击许贤妃是有夫之妇,又要栽她一个杀人灭口的罪名。 皇帝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早就提防孙家使坏了,却没想到孙家比他预想的还要更狠毒更无耻。金森是怎么死的,金家其他人又是因何丧的命,孙家心知肚明,如今却要全都栽到许贤妃头上,甚至还伪造了她所谓的书信。若真被他们栽赃成功,许贤妃别说立后了,就连八皇子都瞬间沦落为罪人之子,失去了立储的资格。 只可惜当时在场的人太多,孙贵妃又言之凿凿说自己有人证物证,皇帝便是想要将她斥退,也担心不能服众,只能将此事压后再审。可七皇子所请的立后、立储两事,便再度搁置下来了。 宫宴不欢而散,皇帝回到后宫便大发雷霆,还冲着孙贵妃发了一顿火。可孙贵妃却一脸不在乎,公然叫嚣:“我做不了皇后,她一个贱婢也休想能得逞!”看起来一副只要能将许贤妃踩在脚底下,她便什么都能舍弃的架势。 皇帝骂她不可理喻,当晚气得再次晕眩。可问题还是要解决,许贤妃身上的脏水必须有人站出来替她洗白。即使皇帝再不乐意传金嘉树上京,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金嘉树便是反驳金梧与孙家人控诉的最佳证人。他甚至不需要提自己生母与许贤妃之间复杂的“姐妹失散”的故事,只需要拿金森死亡的地点为由,便能证明金梧在说谎。金梧既然说了谎,那孙家对许贤妃的所有指控,便都立不住脚了。 周太后为此亲笔写信,交给承恩侯府的信使,快马奔往长安。皇帝也派出了使者,与信使同行而至。只是在半路上,他们的马出了事,连带两名信使都受了伤。他们是连夜带伤步行了十多里路,才找到驿站,治伤、上药、包扎,再换了新马,继续赶路的。这一耽搁,便比黑衣人迟了一日。 他们也怀疑是黑衣人伤了他们的马,但没有证据。至于黑衣人是如何知道金嘉树的身份和住址的,那便连他们也是一头雾水了。 金嘉树在信中说,京中形势危急,他必须要尽快赶过去为姨母作证,不知道事后是否能再回长安,但无论结果如何,他认为皇帝都会尽力护他周全,不让任何人伤害到他的。 金嘉树让海棠不要为自己担心,暂时替他保管好那些产业。倘若他不回长安,那这些宅子、店铺,还得托海家人帮忙处理掉呢。 他出发的时间预计是在明日清晨,城门开启的时候。那时城中大部分人还未清醒,他估计不可能回家来告别了,只能提前跟海棠说一声,让她放心在家等待自己的好消息。 金嘉树的信写得不算长,只尽可能将情况介绍清楚,省得海棠糊里糊涂的担心。可海棠看在眼里,却已清楚地了解到,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她想不明白,孙阁老不是想要拿着许贤妃的所谓把柄来与皇帝做交易,好换取八皇子立储继位后,孙家依然在内阁掌实权,地位不变么?他让孙贵妃当着新年大宴的所有参加者的面,往许贤妃头上泼了这么一大盆脏水,几乎把皇帝的脸面撕下来了,他还觉得皇帝会答应跟他做交易?而八皇子也会容忍孙家继续掌权? 他该不是老糊涂了,真把别人都当成是泥捏的了吧?! 七百九十章 贴心 海棠这边刚看完信,正房那边便有了动静。 大约是因为葡萄前去向马氏报喜,惊动了海西崖、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四人,他们得知京中信使到了镇国公府,带来了新消息,也有些坐不住了。 葡萄所知有限,恐怕连她新婚丈夫周小见,知道的内情也不多。他们夫妻只晓得金嘉树托了周小见给海棠捎来一个匣子,里头装的是金家的房契等重要文书,却不知道匣子里还夹杂着一封信。因此,就算他们将此事照实告知海西崖等人,后者也没打算从海棠这儿打听什么消息。 海棠到上房承认了自己确实收到金嘉树送来的房契等物,并说了金嘉树托付之意后,谢文载便立刻决定,返回镇国公府,询问后续。 他不但是镇国公的幕僚,也是金嘉树的老师,怎么可能对此事不闻不问,安心在家坐等消息呢? 曹、陆二人也跟着他一同出门。这几年金嘉树跟着谢文载读书,他俩没少跟着教学,也以师长自居,对弟子的安危同样十分上心。 海西崖送走了三人,回到屋里,便忍不住叹气。 马氏道:“老爷若是担心,怎不跟着过去问问?额们家好歹与小金相熟,又是邻居,你去瞧瞧小金,国公爷也不会觉得你多事的。等将来额们到了京城,若是小金也在那儿安家,少不得还有需要额们家照应的时候咧!” 海西崖道:“连周小见身为小金的心腹随从,都不知道内情,我们这些外人怎么好瞎打听?横竖谢表弟已经过去了,若事情能让外人知道,过后谢表弟自会跟我们说,何必跑去凑热闹?我只是有些发愁,昨儿半夜才出了事,小金明儿一早就要出发进京,如此仓促,京中定是出了大事,也不知道他进京后能不能应付得来,但愿别出什么事才好。” 要知道,金嘉树的姨母许贤妃,可是八皇子的生母。他们这些在周家庇护下的官员,为陶岳陶阁老办事的官员,还有曾经被孙家迫害的吴门故生,可都还盼着八皇子能顺利继位登基,拨乱反正,把奸臣一党全都清扫干净呢!倘若许贤妃出点什么事,影响了八皇子继位,叫他们这些一直支持他们母子的官员怎么办? 虽说还有一位吴皇后嫡出的七皇子,可他身体太弱了,自打公开身份以来,年年都要大病几场,没人知道他是否能活到及冠那日,更无人担保他一定能生下健康的子嗣,继承大位。倘若他无嗣而终,那皇位归属便要风波再起。 先帝末年夺嫡之争的惨烈,许多人都还记忆犹新。而今上自继位以来,由于后宫有孙贵妃这么一位心狠手辣的宠妃在,又夭折了多少儿女?牵连了多少妃嫔和她们的家人?储位迟迟未能定下,社稷动荡不安,朝野臣民早就吃够苦头了,实在经不起再一次夺嫡风波了。大家都盼着,八皇子顺顺利利地接掌大位,朝廷也能安稳平静地完成权力更迭,少点乱子,少死点人,所有人都能安心! 海西崖叹了又叹,忽然想起海棠那儿还有金嘉树托付的东西,便对孙女道:“小金送来的都是些什么?房契么?” 海棠答道:“有隔壁宅子的房契,还有卢尕娃母子的雇佣文书,周小见那份已经还给他了。另外还有城隍庙大街上一间铺子的房契,是前不久才入手的。金大哥的意思是,他原以为中了举就能进京,因此没打算在长安置办什么产业,可乡试不顺,他想着自己恐怕需要在长安多待几年,为防坐吃山空,手里还是要有些能来钱的产业更好,因此买了间铺子放租,每月收几两租钱,也是个安稳的进项。 “没想到铺子刚到手,他就要进京了,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把契约托给我保管,也是想着,万一他不回来了,长安的产业便需要有人帮他处理掉,再把钱款捎给他。麻嬷嬷要跟着他一块儿进京,不能接手此事,而他又不想拿这种琐碎庶务麻烦镇国公府,才托付给了我们家。之所以交给我,而不是直接跟爷爷、阿奶说,是想到他万一还要回来,东西自然是要交回到他手中的,那就不必惊动长辈了。” 海西崖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叹道:“他素来细心体贴,这是怕麻烦我们做长辈的,只是到底年纪小,想得不够周全。房契也好,店铺地契也好,都是贵重之物,他随意托付给你了,你又随意放在自个儿屋里,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要如何跟他交代?这两处产业,少说也值个千把银子,不是你那点零花钱能应付的。你还是把匣子放在爷爷阿奶这里,我们替你保管。等他将来回长安,我们再把东西还回去就是。” 海棠对那只匣子,最看重的只有里头那封信,至于旁的倒不是很在意。反正将来若是需要代金嘉树处理长安的产业,她还是要请祖父出面的。而祖父祖母屋里有存放贵重物品与文书的特制保险柜,论安全性比她房间里的所有收纳柜都要强。 海棠立刻爽快地把匣子交了出来,只将那封信提前藏起。不过,金嘉树托付的那一大箱子旧书信,她提都不会跟祖父母提,自然还是自己收着的好。 马氏亲自将匣子上了一把锁,收到里间的柜子底部,与自家的地契文书摆放在一起。 把东西收好之后,她打发走了孙女,便忍不住对丈夫道:“额真觉得小金对额们家棠棠有不一样的心思!老爷,你说小金进了京城,会不会跟许娘娘说额们棠棠的事?许娘娘看中的那门亲事,不是还没定下么?说不定额们棠棠跟小金真有缘份咧?” 海西崖无奈地瞥了妻子一眼:“这话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还得看许贤妃的想法!她又不认得我们家孩子,哪里知道棠棠的好处?若她执意要为外甥求娶高门千金,我们也只能放弃了。小金是个好孩子,可谁叫我官卑职小,帮衬不了他的前程呢?你也少在人前说这种话,省得棠棠对此上了心,事后却不得圆满,岂不是白白让孩子伤心难过?!” 马氏有些讪讪的:“额怎会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不过是跟你才提一句罢了。”话虽如此,可她怎么想都觉得金嘉树正该是自家孙女婿,若是姻缘不成,岂不可惜?她也没法子说服许贤妃,但她还认得一个能在许贤妃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马氏出了屋子,召来心腹崔婶,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 金嘉树要快马进京了,有镇国公府护着,用不着她操心,她也插不进手去。可麻尚仪是她的老大姐,两人这些年如此要好,对方要走了,她怎能没点表示呢?帮着准备一下行囊,路上要用的成药,还有御寒的物品什么的。论长途旅行所需的物品,麻尚仪哪里比得上她精通?她得好生替这位老大姐打点一番,再写一封贴心的送行信。麻大姐见她如此贴心,到了京中贵人面前,怎能不替他们海家说几句好话呢? 七百九十一章 细节 谢文载与曹耕云、陆栢年并未在镇国公府耽误太久,一更刚过,便回到了家中。 谢文载不及在家中歇息,便又立刻跑到海家来,告知表兄海西崖,信使带来了京中的什么消息。 海棠立刻赶到正院上房,趁着长辈们都没在意,悄悄听了个全场。 事情大体上与金嘉树在信中所言差不多,不过周太后的信写得更详尽一些,还多了不少细节。 比如孙贵妃在宫宴上发难一事,事先极有可能没跟孙阁老通好气。孙阁老的本意是想利用金梧编造一番谎言,拿些似是而非的所谓证据,威胁皇帝,好让皇帝松口许诺,答应让孙家在新君继位后继续保有高官实权,而不是因为皇位换了人做,便立刻一落千丈,甚至面临灭顶之灾。 孙阁老更希望在比较私密的场合跟皇帝提起此事,除非皇帝不肯答应他的条件,否则他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的。眼下皇帝膝下三名还存活的子嗣中,纪王世子早已出继宗室,又与孙家起了嫌隙,已经不再可靠;七皇子与孙家有血海深仇,绝不可能与孙家和解;只有八皇子,虽然生母是周太后的宫人出身,却与孙家没有直接的仇怨,还有望与孙家相安无事。孙阁老又不可能再变出一个拥有孙家血脉的九皇子来,除了妥协,接受八皇子为储君,他其实没有别的选择。 出于这样的考虑,他就算要给许贤妃泼脏水,也得控制住局面,不能真让小道消息流传开来,影响了八皇子立储,那可就是结死仇了。新年大宴上不但有所有皇室成员,还有宗室皇亲、勋贵重臣,在这种场合里发难,不但是要把许贤妃与八皇子往死里得罪,连皇帝都不可能容忍孙家!若真到了那一步,他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支持纪王世子还宗了,可成功的可能性实在太低,就算真的成了事,孙家也未必能有好日子过,得不偿失。 然而孙阁老这么想,不代表孙贵妃也是这么想的。 周太后在宫宴后细细查问过自己安插到孙贵妃宫中的耳目,确认孙阁老宴后曾经派人给孙贵妃传话,颇为气急败坏,显然是觉得女儿坏了自己的大事。 然而孙贵妃对此毫不在乎。她受宠久了,敢在皇帝面前发飙,对着老父也没多少畏惧之情,反而还理直气壮的,认为自己才是最有资格立后的人,若不是吴家横插一脚,她本就该是皇帝的原配嫡妻,偏偏受宠几十年,都始终未能正位中宫,如今年老失宠,又没了儿子,居然还要被个宫婢踩在头上,她便是死了,也无法接受! 孙阁老曾经跟她提过金梧的事,虽不曾说得太详细,但泼脏水这一条,还是明确提到了的。孙贵妃在宴上一听说七皇子要奏请皇帝立许贤妃为皇后,好为八皇子立储扫清最后一个障碍,立刻便炸了。孙阁老要栽赃许贤妃,只是想给自己增添筹码,而她栽赃许贤妃,却是巴不得让其罪名更重一些,好致其于死地。 至于什么八皇子的立储资格,孙家的未来前程……她通通都顾不上了。实在不行,大不了就继续支持纪王世子。只要约束着纪王世子初登基时的权力,催侄女尽快生下纪王世子的子嗣,有了皇嗣可以坐在那个位子上,纪王世子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幼主登基,孙家辅政,照样可以大权在握,何必去看一个宫婢所出贱种的脸色?! 周太后得到线报,知道孙贵妃如此大放阙词,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只能想办法去解决。急召金嘉树进京,可以驳斥金梧的谎言,可皇家也无法再容忍孙贵妃胡作非为下去了。这一回,若是皇帝依然舍不得对昔日的爱宠下狠手,周太后就必须要采取行动了。就算皇帝不乐意,她也要请出祖宗家法来,绝不能让孙贵妃再阻碍了国之储君的前路。 周太后具体打算对孙贵妃做些什么,并未在信中提起。她只说金梧如今正在孙家的控制中,外人轻易不得见。就算是皇帝要召见,孙阁老也推三阻四地,不肯把人带到宫里来。孙家声称这是为了避免有人对证人不利,但在知情的周太后与皇帝看来,这金梧指不定有什么不足之处,见了人可能就要穿帮了。 毕竟他所谓的那些对许贤妃的指控,有一大半是谎言,根本经不起细查。 不过,金梧也知道自己的谎言是怎么回事。他知道金嘉树还活着,只要后者进京,便能拆穿他的谎言。孙家兴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会派出死士,往长安杀人灭口的。 谢文载把情况对表兄表嫂说了,道:“如今看来,孙阁老本来没打算用如此愚蠢的方式陷害许贤妃,可孙贵妃既然当众叫嚷开来,又明言孙家有证人在手,孙阁老再不乐意,也只能替孙贵妃圆谎了。他不可能拆了孙贵妃的台。只是如此一来,他便将许贤妃与八皇子得罪死了,无法再与皇帝做什么交易。为了自保,他只能另择皇嗣支持,储位归属便又要再起风波。京中只怕又要多事了。” 海西崖听得心情沉重:“这叫什么事呀?好好的,都快定下的事,因这一介蠢妇妄为,便又平空生出波澜来。皇上早该处置了这等蠢妇才是!明明她无子无宠,又早被皇上厌弃,皇上为何还要纵着她?!就算她在宫宴上胡说八道,皇上就不能命人将她堵了嘴拿下,丢进冷宫么?!皇上对她的谎言如此重视,还非得千里迢迢召人进京去作证,岂不越发显得此事并非无稽之谈?!” 谢文载也觉得皇帝的应对之法十分愚蠢,但他早已习惯了皇帝对孙贵妃的偏爱,根本没兴趣再去指谪什么了,只道:“我想给陶南山写信,只是不好借用周家的信使。表哥可知道长安有什么可靠的快脚信差,能在最短时间内将信送抵京城?” 海棠在旁听着自家祖父与表叔公的交谈,心里隐隐有所猜测。 皇帝之所以会用一种不大聪明的方式去处理孙贵妃在宫宴上发难的问题,估计是因为他清楚许贤妃的真正身世,也知道金家死掉的人与自己脱不开干系。孙贵妃往许贤妃身上泼的脏水,有一多半是他的锅。他自个儿心虚,便难免会应对失措,反叫许贤妃遭了池鱼之灾。 如今只盼着金嘉树进京后,能顺利解决此事。否则孙家没有了后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支持纪王世子上窜下跳,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七百九十二章 提醒 谢文载离开海家的时候,不忘叮嘱表兄海西崖:“这些天能不出门,就别出门了。横竖新年假期未过,表兄便在家里多歇几日。那逃走的几个黑衣人还未落网,镇国公府派到金家的人也迟迟未等到他们再出现,但守城门的将士都十分警醒,确认人还未出城,天知道他们躲在城里什么地方?几时又会冒出头来?这些都是亡命之徒,若是遇上了,他们是能狠下手杀人的。表兄表嫂能避则避,千万别轻涉险地。” 海西崖与马氏都听得肃然。他们当然不会轻易涉险。一把老骨头了,家里孩子还小呢,他们惜命得很,绝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昨日金家出事,那么大的动静,他们再牵挂金嘉树与麻尚仪的安危,不也没动弹,只在事后派了家中下人过去帮衬么?孙女海棠拎剑过去助阵,那是因为她艺高人胆大,又没请示过长辈,便直接翻墙过去了,家里人没来得及阻拦。但若明知道外头可能会有危险,海西崖与马氏都有自知之明,断然不会自找麻烦。 马氏瞧见孙女海棠就站在房门口,还提醒她呢:“可听见了?这几日等闲不要出门了,也别打发人往外头去跑腿。外头有坏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跑出来行凶咧!” 海棠应了一声,见祖母不曾责怪自己,便索性直接问表叔公谢文载:“那群黑衣人,领头的已经被拿住了,可问出什么了吗?果然是孙家派来的死士?他们逃走的同伙也没几个,这一天过去了,难道镇国公府至今还没找着人?” 谢文载叹道:“落网的黑衣人全都十分嘴紧,无论如何严刑拷打,都不肯招供。若真把人打得重了,就怕他一命呜呼,反而失了线索与人证,因此镇国公府行事十分节制,不敢真下狠手。至于逃走的几个人,外围有几名同伙负责接应,暂时不知晓,从金家宅子逃走的就只有两人,王家人追到一处路口,便不见了人影。镇国公府的亲兵今日在那处路口附近搜索了一日,找到了一处空宅院,里头还有些痕迹,只是人已经跑了。眼下线索已断,只能继续再查。反正他们总归是要离开的,在城里待得久了,迟早会露出马脚来。” 金嘉树明天一早便要离开长安,等他走了,镇国公府便可以让都司衙门派人在城中大索,不怕找不到人。 海棠却道:“来的这些人既然是死士,必定有把柄或人质在孙家手中,自然不肯轻易开口。而逃走的人兴许还没忘记自己本来的任务,就是要杀金大哥灭口,阻止他进京揭破孙家与金梧的谎言。金大哥是明早出发,死士是否会在出城的路上袭击他呢?若是在城中行事不便,那死士是否会跟着他离开,在半路上再找机会截杀呢?” 谢文载笑道:“这种事国公爷自然也考虑到了,明日随行护卫众多,且明卫暗卫皆有。倘若孙家死士当真敢来,便是自投罗网了。你不必担心,嘉树与麻尚仪都不会有事的。” 海棠又问:“昨夜这么多黑衣人是怎么拿着兵器潜入金家宅子,却没惊动任何人的?在我们家这一片街区上巡视的卫兵未免太粗心了些。” 马氏闻言忙道:“这话说得很是。自打王家的哥儿娶妻,去了他岳家那头当差,这附近巡视的士兵就不如从前用心了。平日里偷奸耍滑还罢了,昨儿这么多凶徒拿刀入宅杀人,都没人事先察觉到些许蛛丝蚂迹,天知道他们平日都捅出过些啥篓子?万一他们还是粗心大意,叫那些黑衣人钻了空子,在小金和麻大姐出城时跑出来杀人咋办?就算他们不冒头,只是躲在城里,巡视的兵也未必能发现得了。镇国公府的亲兵固然厉害,可他们人数有限,也不可能啥事都干得过来呀!” 海西崖看着表弟,道:“此事不可不防。倘若是巡视的卫兵被黑衣人杀伤,未能阻止其行凶,也就罢了,只是力所不及,并非他们故意放纵。可若是城中军士有人与孙家有勾结,重演四年前故事……” 谢文载微微变了脸色:“此事确实不可轻忽!” 且不说谢文载离开海家后,如何打发人送信,向镇国公府示警,海棠提醒了长辈们后,自行回屋休息,并未耽搁太久,早早便睡下了。 第二天天还未亮,她又早早起来,不曾叫醒香草,便自行梳洗穿衣。 香草迷迷糊糊地翻身起来:“姑娘怎的起得这么早?这是要出去?” 海棠刚换了一身深色的厚衣裙,正把自己的长发梳成一条利落的长辫,闻言回头道:“我出去活动活动。你继续睡吧,不用着急。” 她平日时常早起练功,通常不是在房间外头的后院,便是去二进院的空地。香草虽然刚来不及,却已摸清了她的习惯,此时并未起疑心,便又睡了回去:“姑娘穿暖和些,可别冷着了,记得先喝口热水……”说着说着,已经重新睡过去了。 海棠轻轻走到炕边看了看她,回身披上了斗篷,戴上观音兜,拿起剑和长鞭出去了。 她没有在后院练武,甚至没打开后院通往正院的门,只是借着刚天亮时的一点晨光,跳上墙头,脚下轻点,便已飘然落入海家与陈家两座宅子之间的夹巷中。 金嘉树在给她写的信中提到了今日出城的时间和地点,她想赶过去送他一程。到城门去送行,可能太远了,来回也太费时间。不过从镇国公府前往那处城门,途中必然经过的一处路口,距离海家并不远。她就等在那里,应该能见他一面。 不过他今日可能会有许多人随行护卫,未必能停下来跟她说什么话,甚至只要她不出声,他很可能根本不会发现她的存在。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想要送他一程罢了。 金嘉树这一去,他们可能要等上至少大半年,才会再度相见了。 海棠走到那处路口,安静地在街边无人的角落里等待着。此时天边刚刚吐白,四周光线昏暗,路上行人极少,半天也只有少许几个人走过。海棠一身暗色衣裳,躲在阴影中,竟无人发现她的存在。 不一会儿,便有几个身穿黑衣,蒙头遮脸的人,无声无息地靠近了这处路口,先是聚在一处说了些什么,随即便迅速散开,朝各个方向躲来。 其中一人就走向了海棠所在的角落。海棠挑了挑眉,将自己的身形彻底藏在了房屋墙角之后,没让那人发现。 她看着那人腰间的刀,还有脚上黑靴暗藏的匕首,不由得翘起了嘴角。 再也没有比这更巧合的事了。 七百九十三章 路遇 金嘉树天刚亮,就告别了镇国公夫妇,与麻尚仪一同坐上马车,在大队护卫的簇拥保护下,离开了镇国公府,往城门方向进发。 麻尚仪原本不需要与他同行的。她身上还有伤,又不是什么必不可少的要紧人物。周太后并未明言要求她进京。只是她想着,这些年自己一直照看金嘉树,对他在长安的生活再清楚不过,若是跟着进京,也能方便周太后与许贤妃垂询。 况且她心中清楚,金嘉树此去,必定要为自己的婚事与前程争上一争。这孩子从未跟宫中的贵人打过交道,不知道宫中的规矩,兴许会犯了忌讳。有她从中转圜,即便太后与许贤妃有什么误会,又或是生了金嘉树的气,双方关系也不至于闹得太僵。她也能帮助金嘉树尽量实现自己的愿望。 抱着这样的想法,麻尚仪认为自己的伤势并不重,坐马车也完全可以应付远行,便坚持要与金嘉树同行进京了。 当然,倘若路上她实在支撑不下去,也不会非要坚持拖后腿,到时候她还是会劝金嘉树与大部队先行,自己落后一步,坐马车随后跟上的。 镇国公府忌惮那逃走的几个黑衣人,不但派出大队护卫,与林侍卫手下的禁军一同负责金嘉树路上的安保工作,还特地准备了三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全都是不起眼的外表,却用了最坚固厚实的材料与最精湛的技术,既可以保证马车能快速疾行,又能减少路上的颠簸,若有宵小之辈胆敢前来攻击,马车壁也是不惧刀枪利器、火烧水浸的。 金嘉树原本计划要骑马赶路,但在出城之前,他被要求待在马车中,以防被黑衣人看见,引来袭击。于是他便与麻尚仪一同坐在第三辆马车中,春雨则带着他俩的行李,留在了另一辆马车上——需要的时候,后者必须要承担起惑敌的责任,把刺客的目光从正主儿身上引开。 金嘉树心中有些不安。今儿一大早,他便觉得心惊肉跳,好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要发生似的。上车后,一想到春雨独个儿待在前头的马车上,说不定会成为替死鬼,他就更加担心了。 可麻尚仪却很镇定,还安抚他道:“放心,林侍卫手下的人不是吃素的,镇国公府派出的更是精兵强将。孙家的死士即便有些手段,也没法跟他们相比。有他们在,任何人都休想能靠近我们的马车。春雨那丫头安全着呢,哥儿不必替她操心。” 金嘉树不可能说自己信不过林侍卫,更没理由质疑镇国公府亲兵的战力,只能努力镇定下来,不再露出半点儿担忧的神色,省得麻尚仪再费神来安抚他。 马车走得很快,金嘉树也不敢掀起车帘朝外张望,只是根据自己能听到的外界声响,以及自己这些年在长安城里生活、走路的经验来推断,他们大概走到了什么地方。 他忽然想起,这一带的路口会通向自己家宅子的方向,可惜有重重屋宇阻挡,他便是在此掀帘眺望,也不可能看到自家宅子的一角屋檐,更别说是邻居家了。 他暗暗叹息一声,心中猜想,海妹妹这会子在做什么呢? 正胡思乱想间,马车外头传来镇国公府亲兵队长叫停的声音,很快,他们的马车便在道路中央停了下来。 金嘉树回过神,面露疑惑:“发生什么事了?”马车怎会中途停下? 前方似乎发生了一点小骚乱,但又没有引发什么冲突,光是在车厢里听动静,根本什么都听不出来。 金嘉树一头雾水地看向麻尚仪,麻尚仪镇定地问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很快便有人来回禀:“尚仪大人,前头有几个黑衣人伏在路边,形容可疑,不过都是昏迷过去了,不知是什么来历。” 麻尚仪忙问:“什么黑衣人?是不是前儿晚上那伙人?!” 那人答不上来,忙去前头找人问了,方才折回来答道:“瞧着打扮象是他们一伙的。其中一人,林大人说了,就是当时在宅子里打过照面,交过手,又被逃走的那一个。这伙人足有五六个,全都不醒人事,倒在路边,也不知道是被谁打的。” 这时候,林侍卫也过来了。他的说辞与先前那名禁卫的差不离,也认为是孙家死士的残党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知道金嘉树今早要出城,便提前来到这处必经之路埋伏,企图行凶,却提前被人制伏了。至于是什么人干的……长安城里有的是军伍中的高手,哪个都有可能见义勇为,这就需要事后再慢慢查问了。 然而林侍卫对此并不是很在意:“只要这伙人伤不着哥儿与尚仪便好。如今时间紧迫,皇上还在京里等着哥儿与尚仪呢,不好再耽搁时间。尚仪只管把人交给镇国公府,他们自会把人审问清楚,将证人证词俱护送进京去,为哥儿与尚仪讨回公道。眼下我们只管继续赶路,旁的便不要多问了。” 麻尚仪觉得有理:“好,那就把人交给镇国公府的亲卫,让他们押送回国公府,请国公爷代为审讯处置。” 林侍卫应了一声,正要离开,便听得金嘉树忽然插言问题:“那伙黑衣人,是怎么被人制服的?可是身上受了伤?” 林侍卫想了想:“有两人看着象是挨了什么人的鞭子,被勒晕过去的,有两个是被砸晕,剩下的就不知道了。如今天色还不够明亮,仓促间也看不清楚。” 金嘉树却隐隐猜到了什么,笑着向他道了谢,便不再多问。 可等到护卫们将黑衣人挪开,马车再次启动后,金嘉树还是没忍住,掀起了车帘的一角。 马车两侧都是骑马的护卫,根本看不清街边的情形。可金嘉树却隐隐有所感觉,透过重重护卫,瞥见了街边转角处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只在他视野中一闪而过,便迅速消失。金嘉树忍不住将帘子掀得更高些,恨不能把整个脑袋都探出车窗去细看。麻尚仪吓了一跳,忙将他拉了回来:“哥儿这是怎么了?就算那些死士已被制伏,再也伤不着哥儿了,哥儿也不该掉以轻心,万一还有漏网之鱼呢?” 金嘉树重新坐稳,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嬷嬷,我方才……瞧见海妹妹了。” 麻尚仪怔了怔,没好气地说:“哥儿眼花了吧?” “我没眼花!我就是看见海妹妹了!”金嘉树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我写信告诉她,我今儿要走了,她必是来送我的。还有那些黑衣人,肯定也是她解决的。她最擅长使鞭子了,区区几个亡命之徒,又怎会是她的对手?!” 麻尚仪睁大了双眼,想起前儿半夜里从天而降、解开危局的海棠,又觉得这事儿不是不可能的。 唉呀,海棠这孩子,真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她这么一个斯斯文文的官家闺秀,竟然会是武道高手呢?!金嘉树已被海棠救了好几回,怪不得他对人家姑娘这般死心塌地呢…… 七百九十四章 借口 海棠原本只是想去送金嘉树一程,没想到中途会遇上前来埋伏的黑衣人们。这一耽搁,就耗费了不少时间。等她回到家里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夹巷里依然无人,她本欲直接翻墙回自家后院,谁知刚攀上墙头,便看见香草如同没头苍蝇一般着急地在院中转悠。 香草她娘李妈妈叫她别着急,冷静下来好好说话,香草才道:“姑娘不见了!早起时她明明说要去活动活动身体,可我刚刚起来后,到处都找不见人。姑娘不在后院,也没在前头二进院里练武,正院上房和书房我都去找过了,到处都没有姑娘的身影。这可怎么办呀?!” 李妈妈闻言也吓了一跳:“会不会是你漏了哪里没去找?这宅子这么大,兴许姑娘是躲在什么地方了呢?你一定是看漏了。不然家里这么多人在呢,姑娘怎会丢了?她成日里练武,前儿晚上金家来了那么多歹人,就没一个是她对手。这世上还能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姑娘从宅子里拐走了不成?!” 李妈妈不信海棠出了什么事,认为她一定是去了某个香草没找过的房间,劝女儿继续找人,若是实在找不到,就要禀报老爷太太了:“你一个人怎么找?不如去回了太太,请太太多派几个人四处搜查去!” 香草有些犹豫。她到海棠身边当差的时间不算长,却也多少摸清了一些海棠的脾气,知道后者时不时会摆脱身边的人去做些不欲他人知晓的隐秘之事。如今忽然失踪,兴许也是如此。倘若因为她一时找不到人,便嚷嚷起来,惊动了老爷太太,会不会影响了姑娘的正事? 香草不敢自作主张,便硬着头皮道:“那我再找找。我还没去前院找过,兴许姑娘是一大早出了二门……” 海棠听到这里,便悄无声息地落下了墙头,回到了夹巷中。 倘若后院里只有香草在,她直接翻墙进去就是了,反正香草不会跟人多话。可李妈妈也在,她是在正院上房当差的,只是夜里在后院针线房值夜罢了,有什么事——尤其是与海棠相关的事——她都要习惯性去禀报主母马氏。海棠可不想费力气在祖母面前为自己的私下出行辩解,便索性启用了后备手段。 海棠昨儿晚上就已经做了些准备,如今直接在夹巷中飘行,到了前院院墙的位置,便飞上墙头,翻进墙内,跳至小楼屋檐下,借力斗拱跃至二楼窗台上。她昨夜在此开了半扇窗,此时正好能让她轻轻松松,掰开窗页,攀着窗台跳了进去。 这时候,香草正好来到了前院,正遇见小石头从房间里走出来,见到她便面露疑惑:“香草姐姐怎么来了?是来取早饭的么?” 香草犹豫了一下,还未回答,便听得小楼上方传来“吱呀”一声,她抬头望去,正瞧见楼上的两扇窗被推开了,自家姑娘海棠穿着斗篷,端端正正、斯斯文文地站在窗子里,正朝楼下望来。 她顿时惊喜不已:“姑娘!你原来在这里!” 小石头也惊讶地抬头看向楼上:“姐姐几时来的?我竟没听见动静!” 海棠微笑道:“早起活动身体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我就过来了。那时候大家伙儿都还没起来呢,我怕扰了众人安眠,便索性翻墙出来了。刚才我在楼里,想事儿想入了神,一时忘了时间,怕是香草起来找不着我,正着急呢。”说着她便十分自然地反手关上了窗,然后不紧不慢地走下楼去。 小楼目前虽然没人住,位年前全宅大扫除时才经过清扫,因此楼内并没有多少灰尘。她一路走过去,路上刻意留几个脚印,便足以应付过去了。 下了楼,海棠安抚了香草几句,香草便再也没起疑心,只当自己方才没来前院找人,方才错过了姑娘。如今既然人找到了,她便开始挂心海棠还未用早饭的事,忙不迭往厨房去了。 小石头也觉得有点饿,便让香草替他捎一份,回头便随口对海棠道:“姐姐几时来的?我早起在院子里练拳,竟没发觉你在楼上。” 海棠微笑:“那时候我正想事儿呢,没事惊动你做什么。你用心把拳法练好了才是正经,练武时少理会四周的杂音,要专心致志。” 小石头讪讪地:“早起正困呢,就算我想专心练武,也免不了会分心去听周围的动静……行了,我以后会专心的。只是姐姐,你没事跑到这楼上来做什么?想什么事想得这般入神?” 海棠下楼时便已想好了借口:“我忽然想到,咱们家要是下半年进京的话,日子不知定在什么时候?若不是事先定好的日子,只怕路上有许多事都不好安排。到时候我们是跟着别人走呢,还是自个儿赶路?若是跟着别人走,也就罢了,商队自有护卫,不用我们操心,只要把时间安排好就行;可要是咱们自个儿赶路,少不得要提前雇好护卫,不然光凭咱们家这些人,未必能安然扛过两千多里路。咱们行李细软不少,万一路上遇到强人怎么办?我是不怕的,可爷爷阿奶年纪都大了,二婶也是弱质纤纤。家中妇孺多青壮少,就怕照顾不周全。” 小石头闻言顿时肃然:“姐姐说得有理,这事儿得提前安排好。若是能找到个大商队同行,人家自带厉害的护卫,我们就不用操这个心了。可长安的大商队就那几家,人家进京的时间不一定恰好能赶上咱们家进京的时候,万一不凑巧,咱们就只能自行雇人了。” 海棠点头:“若是要雇拥护卫,与其等到快出发时再临时找人,还不如提前找几个名声好的,养在家里,先彼此混熟了,就算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能及时发现换人,总比走到半路上再发现双方合不来的强。不然他半路上一时恼了,威胁说要走人,我们一时半会儿上哪儿找人顶替他?找不到顶替的人,要么就得减少护卫人数,要么就得答应他提价,怎么选都不妥当。” 小石头明白了:“若是咱们家要提前雇好护卫,家里能安排住人的地方,就只有楼上的空房了,怪不得姐姐你要特地过来看呢!” 如今家里添了不少人口,仆役房住不下的,已有人挪到楼上的空房间来了,新来的邱家人就住在二楼东边的屋子里,但剩下的空房还有很多,再住上十个八个,也是绰绰有余的。虽说楼上的屋子不够暖和,但开春之后,天气转暖,没有炕和火盆,人住在这里也不会觉得难捱了。 小石头只觉得姐姐深谋远虑,想得周全。他立刻表示,自己也要出一分力:“姐姐只管去跟爷爷阿奶说,只要他们点头,我就马上到外头帮忙打听去!包管会给家里找来最老实可靠又身手高强的护卫,能护着咱们一家子安然进京的!” 海棠微笑:“那打听护卫消息的任务,姐姐就交给你了。不过这事儿不着急,如今城里不大太平,咱们等开春后再说。” 七百九十五章 不安 金嘉树离城的消息,直到傍晚时才在小范围内传开了。 吴珂得信后大为吃惊,连忙前来老师谢文载处打听,才知道金家遇袭之事。 谢、曹、陆三位师长没有跟他提太多内情,只略略提了句,这是孙家派出的死士所为,大约与宫中孙贵妃、许贤妃之争以及储位归属有关。吴珂不由有些失态:“嘉树都躲到长安来了,竟然也没能逃过去么?!” 他原以为,到了长安,有周家庇护,便是安全的。谁能想到,他们兄妹二人是安全了,金嘉树却要接二连三地遇险。 金嘉树会遇险,是因为他的“姨母”还在宫中为妃,生的皇子还大有希望成为储君,乃是孙家的眼中钉,而他们吴家却已对孙家毫无威胁,孙家连杀人灭口都懒得做了吧? 吴珂苦笑着对三位师长道:“学生今日在镇国公府里听闻,七殿下在新年大宴上当众向圣上进言,劝圣上立许妃为后。此事老师们可知晓?” 谢文载等三人对望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向吴珂点了头。这种事早晚会传开的,没有隐瞒的必要。 吴珂见后,笑容更苦了。 他早知道有七皇子在,哪怕明知道七皇子自幼体弱,又被太后刻意隐藏保护,也没打消过“七皇子可能有朝一日会恢复身份、继承大位”的念头。哪怕他听说了七皇子支持八皇子立储,他心里也依然觉得,七皇子才是最有资格成为储君的皇嗣,八皇子不过是替七皇子做幌子,吸引孙家的敌视与针对罢了。他心里从未将八皇子视作真正的未来新主,只盼着七皇子早日恢复健康,继承大位,好为死去的吴皇后与吴家人平反。如此,吴家才能真正迎来复兴的希望。 然而,他今日总算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七皇子是真心支持八皇子继位的。他从来没想过要让八皇子做自己的挡箭牌,否则不会提出让皇帝册立许贤妃为后的主张。 七皇子体弱多病的名声,如今举世皆知,之所以还有很多人支持他立储,不过是因为他乃正宫皇后所生,又在存活的皇子中居长。所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无论是论嫡还是论长,七皇子都比八皇子更有资格成为储君。可一旦许贤妃立后,八皇子便成为了嫡皇子,哪怕岁数小些,排行靠后,健康的嫡皇子也比多病的嫡皇子更有胜算。那些支持立嫡的大臣,便不会再坚持七皇子才是最有资格成为储君的皇嗣了。再有太后与七皇子本人的支持,谁还能再阻止八皇子立储呢? 到时候,哪怕是在内阁中手握大权的孙阁老,也无法再找借口推迟立储之议。 七皇子提议让皇帝立许贤妃为后,便是主动放弃了自己立储的最大筹码。这让吴珂清楚地认识到,他真的一点儿都不了解这位嫡亲的皇子表弟。他指望表弟继位登基后,能让吴家瞬间重回顶级外戚的地位,从此能家族重兴,真是太天真了! 吴珂失魂落魄地呆坐在椅子上,谢文载等三人见状,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不忍来,便劝他:“傻孩子,即便储君不是七殿下,难道八殿下就不会为吴家平反不成?太后娘娘尚在,七殿下又深得八殿下敬重,该做的事,八殿下都会做的。至于吴家复兴,那要看你呀!你才是吴家子孙。重振家族,难不成不是你该努力去做到的事么?” 吴珂含泪抬起头来:“可是……老师,我能怎么做呢?光靠着读书科举么?”若吴家不再是新君的母族,仅仅是败落的书香旧宦之家,人丁凋零,荣光不再,凭什么叫人看得起呢?而那些惨死的冤魂,又该向谁喊冤去?! 谢、曹、陆三人对视了一眼,心想他们当年遭难时,何尝不是吃足了苦头?家族本来还有几分体面,出事后也休要再提起。谢、曹二人更是与至亲家人断绝了关系,因此在平反之后,也没想过要回归,只是继续依附海家生活。 吴珂遭遇虽惨,但他一路走来,都有人庇护,安安稳稳生活到现在,吃过的苦头完全没办法跟他们比,而将来的前程也算是光明的。哪怕他可能无法再让吴家重回权力中枢,却也能保证可以得到一个爵位,拿回家产,只需要耐心经营,三代之后,家族便又能兴旺起来了。这种事如何能着急呢?吴珂兴许是因为失去了太多亲人之故,才会忍不住急躁起来。 谢、曹、陆三位师长不忍心见吴珂钻了牛角尖,便索性围着他,耐心劝解起来。横竖如今最近最殷勤的一个学生金嘉树已进京去了,另一个学生耿天佑还在家里陪伴家人,并未结束新年假期呢。他们三个老头子正清闲,有足够的时间开解吴珂这个学生,将人引导回正路上来。 且不说谢文载等人如何劝导吴珂,海家这边,差不多隔了一日,方才收到了镇国公府传来的消息,知道金嘉树出城的时候,遇上黑衣人残党来截道暗杀,却全数被人擒拿,金嘉树与麻尚仪安然无恙地离开了,而被拿下的黑衣人们经由镇国公府的严加审问,已有两人吐了口,招供自己是奉孙阁老长子孙永平之命前来。 海西崖忙把消息告诉了谢文载,由后者去镇国公府打听后续消息,随后便知道了更多的细节。 孙贵妃在新年大宴上发难,大大出乎孙阁老父子的意料。孙阁老选择了替爱女圆场,而要避免孙贵妃的谎言被拆穿,除了金梧必须要修改原本的供词以外,还得将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证人除掉。除了离京城比较近的胡家兄妹曾亲历长安之变,就数金嘉树知道的实情最多。孙家要灭口,首先便要将金嘉树给除掉。 孙家派出的两拨死士,一拨往遵化州去杀胡家兄妹了,另一拨则直往长安而来。他们也知道皇帝派人传召金嘉树进京一事,因此路上偶然遇上承恩侯府信使与宫中信使时,他们便做了手脚,刻意拖慢对方的行程,好争取抢先一步抵达长安城。 至于金嘉树的住址,他们进城前是不知道的。首领带着他们分头乔装进城,又在一处事先准备好的空宅子里会合,然后等到天黑后再行动。首领期间曾经出去过,不知见了什么人,再回来时,便已拿到了金嘉树的确切住址。当晚他们前去金家行凶,沿路可能会遇上的巡视卫兵,一个都没出现过。首领曾说,有人配合着他们,提前把人支开了,让他们只管放心行动。 招供的只有黑衣人中两个身份地位不是很高的成员,因此知道的情报不多。首领却至今仍紧闭牙关,不肯透露一个字,偏偏他才是最要紧的人物。 镇国公府一想到长安城里还有人与孙家勾结,能藏起数十名凶徒,能不引人怀疑地支开巡逻的士兵,为凶徒提供方便,便难以安坐。不问出这个人来,他们如何能心安?! 七百九十六章 病倒 谢文载在镇国公府听说消息时,也十分吃惊。 他回来后对表兄海西崖道:“当年都司衙门肃清了孙家派驻陕西的爪牙,又收拾了被孙家收买的叛徒之后,我只当长安城从此便是安然无虞的了。真没想到,这才过去几年?长安城里便又有了孙家的内应,而且还不是一般人!”能控制巡城卫兵的行走路线,事后还查不出来的人,那岂是寻常小武官可比的? 可如今西北边军与朝廷关系已经不复从前的僵硬,不但缓和了许多,每年朝廷该拨下来的钱粮物资也不再打折扣。再加上如今边境承平,没什么大战可打,整个西北的军民日子都过得很不错。从前在西北边军中有较大势力的将门世家,也有了更好更广阔的前程,可以到外界发展了,哪怕是进京中任职也没问题,西北边军内部的权力斗争大为缓和,按理说,不可能再有人胆敢与周家过不去,非得跟孙家勾结,故意在长安使坏的。 如今孙家也不比以往了,不但孙阁老的权势被削弱了不少,孙家内部也是后继无人。孙永平庸碌无为;精明能干的孙永柏则是早几年就被下了狱,虽然这几年一直没死,但也不可能再有什么翻身的希望了;还有孙永禄等人皆是平庸之辈,不过是靠着孙家才能混出头罢了,根本不能指望他们能支撑家族门楣。而孙贵妃年老失宠,没有儿子,嫁给纪王世子的孙二小姐又迟迟没有生育,摆明了不会有孙家血统的皇嗣继承大统。更糟糕的是,一向纵容孙家的皇帝身体不好,朝野上下都清楚,皇位更迭的时间不远了,而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无论是七皇子还是八皇子,都与孙家有仇怨,不可能再让孙家嚣张下去的。 孙家明摆着没有未来,反倒是周家有太后在,与未来的新君关系也很好,未来的权势地位稳如泰山。在这时候与孙家勾结,与周家作对,不是自找苦吃吗?他们图什么?! 饶是谢文载一向自问不是个蠢人,也想不明白那人为何要做这种事。但长安是周家的大本营,在周家眼皮子底下出了与孙家勾结的反叛,还把歹人放进来,企图对周家所庇护的金嘉树不利,周家就不能忍了。 他们支持许贤妃之子继位登基,也有自己需要尽到的义务和责任。许贤妃把自己的亲外甥托付给他们,他们要是没把人保护好,将来怎么有脸向新君提功劳?如今人是平安送走了,但胆敢在长安行凶的人,他们一个都不想放过! 谢文载没有再过问后面的事。他毕竟不是西北边军的人。海西崖也早就转到了陶阁老麾下,成了户部派驻地方的官员,只是在西北边军挂名罢了。他们表兄弟二人不方便过问西北边军内部的问题,只是几日后隐约听说,有几个武将因为犯事被革了职,其中一人直接军法处死,剩下的人都流放边城去了。 这几个武将虽不是本地将门世家出身,却也是军中看好的后起之秀。虽说这几年里因为没有大的战事,武将立功的机会少了,以至于他们升迁缓慢,但这并不是他们怨恨镇国公府与周家人的理由。而他们选择与孙家人勾结,与皇帝、太后以及未来新君对着干,就更加愚蠢了。镇国公不得不承认自己看错了人。幸好眼下不是战时,否则真把这些他曾经看好的后辈武官带到战场上,他们在大战来临时再犯蠢,天知道会惹出多大的祸事来,连累多少无辜的将士丢了性命?! 镇国公因为此事,多少受了些打击,不久后便告了病。他已是有年纪的人了,早年上战场时没少留下旧伤旧患,虽然休养了许多年,可这几年要与皇帝、朝廷打交道,期间多少勾心半角,他没少耗费心神。兴许是因为劳累得久了,这回一旦发作起来,病情便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明明最初只是一点小症候,可药喝了许多日,到了开春的时候,依然还没多大起色,人昏睡的时间反倒越来越长。他老人家果断地将西北边军的事务全都交到了长子周大将军手上,命其代为执掌,自己安心休养去了。 周大将军对这些军中事务十分熟练,十分平稳地接过了担子,没出任何岔子。军中大体上还是安稳的,可镇国公一直是西北边军的擎天柱,这回忽然倒下,底下的将士们不免生出惶恐之心来,纷纷上门探望。 幸好周大将军撑得住场子,又有唐老将军等军中老人过来帮衬,纷纷把人安抚打发走了,才没让太多人打扰镇国公养病。但镇国公一直不见痊愈,还是让所有人都忍不住为他担心。 海家私底下也在为此忧心,谢文载几乎隔天就要去一趟镇国公府。他不是要去探镇国公的病,只是想要打听一些消息,好确定国公爷还安然无恙。镇国公可以说是庇护了他们所有流放西北的吴门故生,若没有他老人家默许,即便海西崖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接济得了那么多流犯的官员。谢文载等人对镇国公是十分敬重的,实在不希望看到他老人家有个好歹。 就连吴珂,也放下了那点沮丧和失落,开始带着堂妹吴琼,时时回镇国公府向镇国公夫人请安,关心镇国公的身体情况。他们堂兄妹俩都搬出了国公府,导致二人消息不如从前灵通,如今自然要想办法去弥补这点不足了。 海棠也在为镇国公担心着。 在海礁经历过的上辈子,这时候镇国公早就去世了,不但是因为旧伤旧患,也有长子遭人陷害,无法接掌家业,还有其他子侄孙辈遭人谋害死伤的缘故。他老人家身体不好,感情上再遭到打击,伤心难过,精气神便远不如前,很快就去世了。他一死,周家便再也没能拿回西北边军的兵权。 这辈子,由于海礁海棠从中搅和,许多事都与上辈子不同了。周大将军顺利接掌了陕西都司,镇国公的子孙后代无人被谋害伤亡,政敌孙家颓势已显,而周太后健在,皇帝与周家和解,新君还与周家关系良好,周家依然有着光明的未来。镇国公的精气神都还在呢!能比上辈子多活几年,十分正常。 可即使如此,他老人家的年纪也大了,身体情况放在那里,不可能一直长寿下去的。 若是他因为这次生病,身体就此衰败下去,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可眼下新君还未定呢,孙家也还未倒台,西北边军内部也不是没有隐患了。若是镇国公在这时候倒下,是否会对整个局势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呢? 七百九十七章 探访 二月二刚过,海棠就跟着祖母马氏,走进了镇国公府。 她们名义上是来给镇国公夫人请安的,事实上是来拜访周六夫人的。镇国公的病情牵动着长安城内外所有人的心,海家人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如今海西崖不方便来,马氏便带着孙女来走一趟了。无论是听别人议论,还是看友人书信,都比不得她们亲自走一趟病人的家,听病人家属亲口叙述病情来得可靠。 镇国公夫人年纪也大了,身体不是很好,虽然她并没有生病,但也同样在静养,除了自家儿孙与娘家至亲,外人等闲见不着她的面。海棠跟着祖母马氏,在镇国公府正院门外行了一礼,便算是全了礼。在整个拜访的过程中,都是周六夫人在招待她们。 然而周六夫人也很忙。周家的少将军与少夫人们如今大多数在外头,还在长安的人十分有限。中馈已移交到周大夫人手上,周六夫人便主要负责招待外来的客人。但能劳动她亲自出面会见的人并不多,海家人前来,能得她拨冗招待,还是因为两家有多年的交情,又有谢文载的面子的关系。 马氏见周六夫人面上带着明显的疲倦,用脂粉都压不下去了,不由得心疼:“六夫人也要好生保养自己才是,万一累坏了,府上这一大堆杂事又能交给谁去咧?” 周六夫人微笑道:“多谢海太太关心了,我没什么事,还能支撑。家里已经给三嫂去信,想必过些日子,三嫂就能回来了。有她帮衬着,我与大嫂都能松一口气。” 马氏又小心地想要打探镇国公的病情:“三夫人要从甘州回来,路上少说也要花上一两个月,怕是到时候国公爷与国公夫人的病早就好了,大夫人与六夫人在家,也不用再这般辛苦。” 周六夫人笑笑:“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会有病痛。做小辈的多承欢膝下,也是应该的。” 这意思是……镇国公夫妇的病没那么容易好么?难不成真的是他们年纪大了,身体已经很难恢复到从前健康的程度,只能好生保养,慢慢调理,尽可能延长老人家的寿命了? 马氏心情有些沉重。她记得镇国公夫妇的年纪,原也没比他们夫妻大几岁…… 马氏又陪周六夫人聊了几句家常,还问起了金嘉树进京的事。周六夫人算了算时间:“他们走了半个月,这会子应该已经到京城了,只是不知道麻嬷嬷是否也跟着一块儿到了。京里有承恩侯府,皇上和太后也会派人照顾好金家哥儿,想来不会有什么事,你们只管放心就好。” 周六夫人又反过来问马氏:“陶阁老可给你们来过信了?什么时候调进京城去?又打算担任什么职司?” 马氏便回答:“陶阁老去岁来信提过,应该是下半年了,待户部郎中出缺,我们老爷正好补上。若是担心会出啥变故,提前进京去候着也行。不过我们老爷想着,怎么也要等到秋收结束,知道了今年陕地新粮的收成结果,再进京去给陶阁老报喜。” 周六夫人点头:“这话很是。这几年陕地玉米栽种成果斐然。海主事挟此大功进京,便更容易在户部立足了。” 然后她们就开始讨论西北各地的粮食栽种情况,近两年的边军钱粮供应问题,大多数都是些军眷感兴趣的话题,聊着聊着,便说起了亲友家的八卦。海棠坐在一旁静听,可她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很是妨碍两位官太太说闲话,于是周六夫人便派出自己的大丫环,将海棠送到周雪君的院子里去了。 周雪君屋里几乎已经空了,地上到处都是打包好的箱子。她本人正穿着家常旧衣,挽起袖子,带着丫头们整理要带走的书本,见海棠来了,忙让人打水来洗手,又叫人上茶来。 海棠与她混得熟了,也不跟她讲究什么待客的俗礼,只是瞧见她屋里这个架势,便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是准备要走了?出发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就在三天后,老人家都说那一日天气好,正适合出远门。”周雪君面露难过的表情,“我也不想在这时候离开的。祖父生病了,祖母身边正需要人服侍呢。可祖父祖母却都催着我上路,叫人尽快赶到京城去,与爹娘团圆。就连顾姑妈也说,会特地送我到京城家中去,然后他们再转道前往山海关。” 海棠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急?”总不能是担心镇国公有个好歹,就会影响周雪君进京与亲人团聚吧?身上有孝,也碍不着人出门远行呀! 周雪君也不明白,为什么祖父祖母身体不舒服,反而要催自己赶紧离家进京。不过长辈们都劝她听话,她也没有违命的理由,只能顺从了。她留在家里,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乖巧一些,别让长辈们生着病,还要为她操心。 她只是有些遗憾,出行的日子比她想象的要早,不能再与姐妹、好友们多聚些日子了:“现在外头路上还有冰雪未融化呢,我原以为,至少要等到三月,才会出发东行的,没想到这会子就要走……顾家的姐妹先时明明提过,开春后还要做东道,请我们到她家里去赏花,这会子都顾不上了。我有些疑心,顾家是为了送我,才会把出发的日子提前的。” 海棠不解:“这是为什么?京中出了什么急事,需要你尽快赶到父母身边吗?”莫非跟宫中新年时的变故有关系? 可若真的有关,现在都是二月初了,隔了一个多月,周雪君现在才要出发,又不象是十分着急的样子。 周雪君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她听家里人提过一些风声:“咱们家里应该会有不少人进京去。除了年前进京的三房五叔祖,大姐姐和大姐夫也预备着要到京卫任职呢。不过他们会比我略晚一些,从甘州过来,至少要比我迟上一个月,才能抵达京城。” 这回海棠是真的吃惊了。 周文君前些年在甘州成婚,嫁的是周大将军麾下一个出身才干都不错的年青武将。周大将军调回长安,他们夫妻却留在了甘州。新任陕西行都司都指挥使是周三将军,也是周文君的亲叔叔,周文君夫妻有他照应,倒也没什么可愁的。海棠记得当时才听人提起过,说是周文君的夫婿升了一级,在甘州也是数得上号的将领了。 可如今周雪君却说,周文君夫妻也要进京了。这可不符合正常的武将升迁规律,未免太过突然了吧? 所以,京城到底出了什么事?皇帝怎么会把这么多周家人或周家亲友弄进京城去? 七百九十八章 联姻 周雪君在家里,消息算是灵通的。镇国公府的人一般不会隐瞒自家孩子什么事。 但如果真的遇到了必须向小辈隐瞒的情况,那就一定不是小事了。 周雪君从小冰雪聪明,海棠能察觉到的问题,她生活在镇国公府内,与亲人们朝夕相处,不可能察觉不到。可她相信家里人不会伤害自己,因此长辈们不提,她追问不果,便也不再强求了。 既然祖父祖母都催着她尽快进京,那想必等她到了京城,见到了父母兄长,就会知道答案了。 她如今虽然舍不得离开长安的亲人,但心情还是挺乐观的:“虽说我是注定要错过怡君姐姐的婚礼了,但进京之后,我还能赶上承恩侯府的婉君姐姐的婚礼,倒也不亏。” 海棠已多年没听人提起过承恩侯府的周婉君了,如今乍然听闻,不由得想起了五年前的旧事。那时候承恩侯世子夫人带着一双儿女在腊月里出门远行,打着回长安省亲的旗号,其实是护送吴家三名幸存者前来长安避难,路上与吴家的归夫人不知生出多少闲气来。 当年归夫人一心盼着能把女儿吴琼嫁给承恩侯府的世孙周衡君,可周衡君自己没那意思,承恩侯世子夫人更是不能容忍。倒是周婉君对吴珂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无奈归夫人对此并不热络,承恩侯世子夫人也不愿意,等到周婉君年后随母亲兄长返回京城,此事便不了了之。 海棠原以为她早就出嫁了,没想到会拖到五年后,方才举办婚礼。 不过,考虑到吴珂吴琼的婚事也是至今未有着落,周婉君的婚期便不算迟了。 海棠也不打算向周雪君打听周婉君为何到现在才出嫁,只好奇她嫁的是什么人家。前些年皇帝与周家有嫌隙的时候,承恩侯府在京城处境孤立,想要给儿孙们找个门当户对的婚配对象都不容易,不知如今情况可有改善? 周雪君当然知道周婉君嫁的是谁,这门婚事在周家嫡支内部,其实是有过争议的:“是颍川侯的次子,不过不是嫡出,听说人才十分出众,与嫡母嫡兄的关系也颇为亲近。承恩侯府的婶娘原本不乐意让女儿嫁个庶子的,可叔祖认为这是难得的好姻缘,不能因为嫡庶之别就错过了。如今有太后娘娘出面做媒,承恩侯府上下都十分看好,婶娘便也不好再说什么。” 颍川侯世子的这个庶弟,名叫曾叔明,年纪比周婉君要小一岁,据说才干比嫡兄更出色,年纪轻轻就已经在禁军中崭露头角了,将来很可能要到边境来历练一番,而且不是象颍川侯世子一样,在安全的大后方待着,而是要到真真正正的边境前线去谋求立功。颍川侯对这个儿子是有所期望的,给他说一位周家千金为妻,也明摆着是要借周家之力,为儿子在西北铺平道理了。 这门亲事一结,周家与颍川侯府曾家曾经因为周淑仪的事而生出的嫌隙,便不复存在了。两家正式和解,从此便是友好和睦的亲家,同为皇帝出力。 周雪君曾私下听祖母与伯娘、婶娘们讨论过这门亲事,虽有些不大如意处,但结果是好的就行,况且未来的妯娌是周大将军旧部彭将军之女彭玉琪,正是周文君的闺中密友,周婉君与她相处过,彼此也挺合得来。听说周婉君对未婚夫婿也挺满意的,两人从去年秋天开始,便有书信往来了。她的兄长周衡君也跟曾叔明成为了好友。 周雪君一边收拾着自己的藏书,一边念叨着这些琐碎的闲话。海棠在旁替她搭把手,心思却已经不在书本上了。 颍川侯的庶子周叔明,上辈子好象在嫡兄死后,成为颍川侯府的继承人吧?他好象是新君的心腹,日后要继承父亲的位置,成为禁军统领的。这个人论才干、人品好象都没什么大毛病,至少在海礁被杀重生之前是没有的。周婉君嫁给他,应该能过得挺安稳的吧? 不过,颍川侯与承恩侯府联姻,意味着什么呢? 皇帝的心腹大将与新近重新笼络回来的军中老帅的亲族联姻了,意味着颍川侯府与周家关系更紧密,皇帝与周家的关系,也更紧密了。 再联系周文君的夫婿即将调入京卫,以及去年周家三房的周世功起复入京做个“吉祥物”,皇帝这是……想要将更多的周家人与周家亲友拉到自己麾下,好加强自己手中的军事力量吗? 难道仅仅是颍川侯执掌禁军,而周四将军在禁军中任高层,已经不能给皇帝提供足够的安全感了?他想要让更多的周家成员参与到守护储君顺利继位的任务中来? 京城里的形势真的那么糟糕吗? 说真的,海棠都不能理解皇帝在折腾什么。当初他就是在周家的军事力量支持下继位登基的,登基后却又对周家百般猜忌排挤,企图夺走周家的兵权,可等他遇到困难,需要有人去为他的储君保驾护航了,他还是只能向周家求助。那他这三十多年都在折腾什么呢?!他要不是犯了小心眼,非得跟周家过不去,改而将精力都放到朝政民生上,朝中局势会发展到如今的局面吗?他会纵容得孙家坐大却无力反制吗? 皇帝如今倒是知道错了,懂得重新起用周家人了,可孙家的势力以及宗室的力量,却不是那么容易镇压下去的。他眼下所面临的所有困难,都是他在位三十多年来不理智行为的反噬。 可他自己做错事遭了报应,也就罢了,其他被牵连的人又何其无辜?! 海棠暗暗叹息着,面上却半点异样都不露,帮着周雪君收拾了两箱书本,还没干完活呢,周六夫人那边就打发人来请了。她便告别了周雪君,跟着祖母马氏回家去了。 三天后,她跟着祖母马氏、二婶胡氏,与周家三房的表姐妹周怡君以及镇国公府的周华君姐妹们一道,前往城门口送别了周雪君与顾夫人一行。 周雪君离开后,周怡君便开始备嫁了。 此事由后者的母亲周晋林之妻林氏主持,她疼爱女儿,自然不会在嫁妆上吝啬,还把自己当初的陪嫁拨了大半给爱女。再加上周马氏进京前就已经给孙女备好的添妆,周怡君的陪嫁相当丰厚,即使在周家全族的女儿中,也是排得上号的。 周晋浦的两个女儿已经出嫁了,只是嫁得不算太好,嫁妆也只是中规中矩罢了。周马氏当初替她们备嫁时,事事照足了规矩,没让她们吃亏,但也没给她们任何厚待。周晋浦自己扣着亡母的嫁妆不放,没给亲生女儿分什么好处,周马氏自然也不会替她们操闲心。 周晋浦的女儿近年来没敢在周马氏面前啰嗦,只是如今看到堂妹嫁妆丰厚,心里便不是滋味了,忍不住在外头说三道四,又跑回娘家来,怂恿母亲陈氏向当家的婶娘林氏闹事,要求给她们姐妹补上“缺失”的嫁妆。 周晋浦没能跟着父亲进京,科举又不大顺利,自然看弟弟一家不顺眼,便也跟着闹腾起来。 周家三房风波再起。 七百九十九章 欣慰 消息一传到海家,马氏便立刻跳了起来。 “凭啥?!”她气得脸都涨红了,“谁又欠了她们?!当初她们祖母的嫁妆,都叫马老夫人祸祸掉一大半了,值钱的不剩些啥。只因她们老子闹腾得厉害,大姐夫好心地将马老夫人留下的体己分了不少给他,可没叫他周晋浦吃一点儿亏!可周晋浦扣着东西不放,不肯多给女儿陪嫁,额大姐难道还要自掏腰包给她们陪送不成?!她们平日里待大姐也没多恭敬,背地里还总是说三道四的,谁会替这样的白眼狼操心呀?!她们出嫁这么多年了,都没啥不满的,如今仗着大姐姐夫不在家,便作起妖来,是打量着晋林媳妇年轻好说话,想欺负上门了?!” 马氏顿时便不干了,立刻便让人套车,要亲自前去周家三房,替外甥与外甥媳妇撑腰,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林氏被周晋浦父女给欺负了去。 海棠闻讯赶到上房时,就看到祖母正在换出门的大衣裳,嘴里还不停地在骂骂咧咧。海棠忙笑道:“阿奶别着急,表婶娘可没你想的那么软弱。姨奶奶离开长安后,周家三房就一直是表婶娘当家,她一向应付得很好,何曾露过怯?真要把她惹急了,她只要把下个月长房的月钱扣起不发,就够周晋浦一家跳脚的了。就算他们要向姨祖父告状,写信进京,一来一回也起码得两个月的功夫。这么长的时间,他们难道还能喝西北风去?撑不下去,他们自然也就服软了。再说,周家三房又不是没有长辈在,不至于真的让周晋浦父女闹翻天的!” 马氏被她一言提醒:“是了,他们家二老爷还在咧!” 周世功同父异母的兄弟周世成还在城外庄子上住着。他守完母孝后一直未能重新起复,大概是受母亲马老夫人罪行的连累。不过他也不着急,他长兄周世功也是得了皇帝恩旨,才得以顺利起复的,他毕竟是马老夫人亲子,不能奢望太多,就专心在乡下度日,监督侄儿、外甥读书,同时也在培养自己的儿女。 他的儿子已经进了卫学读书,估计日后留在西北边军发展,前程不会受到太大影响。他对自己的前程已不抱希望了,但他的儿孙能有光明的未来,他也感到十分满足。眼下,他正谋求进入卫学任职,暂时还未有结果,为了方便消息传递,他很有可能会搬回城中老宅居住。 马氏忙道:“额到了周家三房,得提醒晋林媳妇,要给他们家二老爷传信去。别想着什么不好打扰长辈的话。周世成当初说好了要约束周晋浦一家和曾家兄妹的,如今曾家兄妹跟着大姐姐夫进京去了,用不着他操心,他就得把精力都用在管束周晋浦一家上呀!这有长辈出面,比啥都管用。周晋浦的两个闺女要是胆敢违逆,便把人丢回给她们婆家管教去!” 海棠问:“我陪阿奶走一趟吧?”她虽然不擅长跟人吵架,但周晋浦是个极品,他的女儿多半不是什么好货色,如果双方冲突起来,有她在场,也不用担心祖母马氏会受什么伤害了。 马氏却不同意:“你跟着额去做甚?没得叫她们说的胡话脏了你的耳朵!额打发人给你舅奶奶传话去,让她负责出面跟人吵架。马路升跟着你姨奶奶进京去了,你舅奶奶这会子为了宝贝小儿子,定然乐意为你晋林表叔表婶出力的。她那张嘴,骂人是一把好手,比额们自个儿费力气强得多了!” 说话间,她便打发马昌年往娘家送信去了,自己则叫上崔婶与马婶,再叫邱百胜这个年轻壮实的后生跟车,气势汹汹地坐车往周家三房而去。 海棠送走了祖母一行人,心里还在想周家三房出了这样的乱子,不知道表妹周怡君如何了。可惜祖母不肯带她一块儿去,不然她肯定要去安抚周怡君几句的。 她回屋翻书去了,本以为马氏这一去,少说也得要吃午饭时才回来,还想着要去厨房吩咐一番,把午饭给准备好的,没想到才过了大半个时辰,马氏便带着人回来了。 马氏回来的时候,心情还挺不错的。她告诉海棠:“你表婶是个能干人儿,额们到周家三房的时候,她已经把周晋浦一家降伏得差不多了,等额跟你舅奶奶一到,他们自个儿就先跑了,根本用不着额们费唇舌!” 至于她们在周家三房待的这大半个时辰,主要是听周晋林之妻林氏说闲话去了。她们讨论了一下周怡君的婚礼与嫁妆,约好了给孩子添妆的时间,连喜宴上的菜色都议了一议,便告辞回来了,十分省事。 马氏对此颇为欣慰:“额原先看你表婶是个和气人儿,还担心你姨奶奶不在家,她一个人镇不住场子,如今才知道是白担心了!她若没点真本事,你姨奶奶又怎么可能放心把这个家交给她咧?从前她只是不爱计较,又敬着婆母罢咧。真让她当家了,她也不是好欺负的。周晋浦一家子算是哪根葱?哪里是她的对手?!” 海棠听得好笑,忙问:“表婶到底是怎么降伏的周晋浦一家?” 马氏对此说不清楚:“回头额让马有利家的打听去,反正你表婶能辖制住周晋浦一家就行了。对付那种厚颜无耻的小人,还要讲究啥规矩礼数不成?!” 马氏心情很好,吃过饭后,还跟儿媳胡氏讨论起,要给周怡君什么添妆。婚礼明明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她却从现在就开始高兴了。 整个二月,海家的生活都十分平静。海西崖又出了外差,起码要到暮春时节才能回来了。家里的孩子只有小石头一个,专心学业即可,有胡氏盯着他饮食起居,再不用旁人操心。马氏少了麻尚仪这位时常来往串门的对象,日子过得百无聊赖,索性时不时跑去周家三房,帮林氏忙活起了周怡君的嫁妆。 等到二月底三月初的时候,天气已经彻底转暖。外地的客商也纷纷回到了长安。 商队的回归,也带来了亲友的书信。海礁在上一回托承恩侯府的信使捎来了第一封家书之后,如今又托认识的商队伙计再捎来了第二封。这一回,他不用再担心信写得太长,会给人家的信使添麻烦了,可以把信写得更长更详细,甚至是分别给家里不同的人,写了不同的信。就连二叔海长安,也给妻儿写了亲笔信来。 祖父祖母都不在家,海棠将二叔的信交给了二婶胡氏,便带着剩下的书信回到了西厢书房,拆开了哥哥给自己写的那一封。 八百章 老家事 海礁写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正月里了,算起来,差不多是在元宵前后。 他在信里提到的京中消息,在现在的海棠看来,稍嫌有些滞后,但更详细更深入,也解开了海棠心中的不少疑惑。 海礁与海长安叔侄俩是在新宅子里度过的新年,崔大壮也从永平府老家回来了,带来了更多的消息。 海家族人的境况比起几年前,略有改善,大约是因为海西崖升官的消息传了回去,但江家依然在庄子里占绝对优势,顶多只是没把海家逼得那么紧了,让海家族人有了些喘息的空间。族中的祖宅和族田都得以保存,使得族人们的生计有了一定的保障。而崔大壮得了海礁的吩咐,也成功在永平府城里找到了伯祖父海东岭唯一的孙子宝柱,以及他的亲生母亲。他们的生活还算过得去,有了崔大壮带去的银两,就连海宝柱读书的问题也解决了。 只是,海家族人都知道当年海西崖几乎是被嫡长兄逼得自行出走他乡的,多年来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只当他已经死在西北了,没想到他活得好好的,还升官发财了,如今甚至有余力庇护老家的亲人。他们都觉得心中有愧,没脸面对海西崖,因此他这些年几次写信回来,族里都始终没好意思回应。 听起来还挺合理的,只是海棠总觉得有些古怪。永平府老家那边的情况当真就只是这样吗?所有族人都觉得对不起爷爷海西崖,所以一边靠着他的庇护避开庄家的紧逼,一边又迟迟不肯写信回复海西崖,叫他一直担心牵挂?怎么听着有些象是白眼狼呢? 海棠撇了撇嘴,心里有些怀疑兄长海礁刻意隐瞒了些什么。 他明明十分敬重长房的伯娘方氏,方氏还生了一个女儿海宝珍,可海礁在信里只提到被送去府城避险的庶出堂弟海宝柱,对方氏母女的情况只字不提,这正常吗? 海宝柱的住处,海西崖一无所知,此前托人送信回去,也根本不知其已离家在外。这回崔大壮能找到地方,自然是海礁从上辈子的记忆中知道了答案,如今再寻个借口,比如声称是从同乡处打听到的,嘱咐崔大壮去找,自然就能找到人。可方氏如今的处境如何?她面临的困境是否解决了呢?她这些年所受的委屈,有人替她讨还公道吗?海礁只说老家族人的生计没有问题,除此之外一概不提,这里头焉能没点猫腻? 不过不要紧,海礁有心隐瞒,其他人却未必会保密。海长安不是给父母和妻子都写信了吗?顾夫人也答应了到达山海关后,会帮海家照应族人。海礁所隐瞒的秘密,又能保密多久呢? 海棠继续往下看信。海礁又提到,这回崔大壮回永平府老家,遇见了表叔公谢文载的旧仆谢忠。 谢忠是谢文载家中世仆之子,从小就给谢文载做了书僮。谢文载出事前,因怕连累他,便提前将他放良。后来谢家人生怕受谢文载连累,与他断绝了关系,再不顾他的死活,只有表兄海西崖伸出援手,带着新婚妻子赶往长安接应表弟。 谢忠倒是个忠仆。他已经没有了父母亲人,又成了良民,手边有点积蓄,本来完全可以留在京城过安稳小日子的,可他却放不下旧主,毅然拿着积蓄充作路费,要陪谢文载一同流放。谢文载离京前,不忍见他跟着自己受苦,便告诉他自己与海家表兄有所约定的事,让谢忠去与海西崖会合。然而谢忠前往永平府的路上生了一场病,耽误了时间,等他到达永平江海屯时,海西崖已经离开了。海家人不肯告诉他海西崖确切的去向,他再回京城,谢文载等一众流放犯人已经出发了。他手头没了钱,无力支撑长途跋涉的费用,无奈之下,只得寻了些零活干着,存够了路费,再重新回到永平府去。 他想着,海西崖早晚会跟家人联系的,到时候他再去打听,就能知道海家表少爷的地址,他便能前往与少爷谢文载团聚了。 然而谢忠在永平待了三十多年,都没能等到海西崖的信。他一直在替海西崖的母亲、谢文载的姑母谢氏守着坟,靠着在山里种地,农闲时进城做些零活,勉强维持着生计。他始终未能存够前往西北的路费,也不知道该上哪里去找人。原以为前些年谢文载遇赦后,就会回京的,却一直没有消息。谢忠至今还在谢氏坟地附近住着呢。崔大壮得海礁提醒,顺利找到了他,他才知道了自家旧主这些年的确切消息。 海礁对此唏嘘不已。他用密文向妹妹表达了自己复杂的心情。上辈子他回到老家时,这位对表叔公忠心耿耿的老人已经去世几年了,大约是因为听说了谢文载与海西崖一家在肃州城大战中遇难的消息,伤心过度的缘故。这辈子海西崖一家与谢文载都还活得好好的,还有消息传回老家,说是海西崖升了官,因此谢忠也活得好好的,就一心盼着谢文载早日回乡呢。只是老人家这辈子都不曾娶妻生子,如今孑然一身,还念着旧主。忠心至此,怎能不叫人感叹呢? 如今崔大壮奉海礁命令,回了一趟老家,已让人把祖宅里属于海西崖这一房的院子重新整修收拾过了,添置了一些家具用品。崔大壮又安排谢忠老人住了进去,充当看门人,还留下了一笔生活费。想来在海西崖一家与谢文载年底返回直隶之前,谢忠在老家的生活会更安稳舒适一些。 老家的事务,基本就是这些了。不过崔大壮在江海屯逗留期间,也亲身体会到了江家如今是何等的嚣张。虽然海西崖与海长安父子俩都有官职在身,海长安更是直接在禁军旗手卫任职,乃是御前的人,江家在海家的仆人崔大壮面前,也只是略收敛了一些,却完全不担心自家会因为这些年对海家的所作所为而倒霉。他们家似乎认定自家身后靠山足够硬,便是御前侍卫,也奈何不了他们。他们可以因为海西崖父子的官职而对海家人稍稍客气几分,但若想让他们吐出这些年侵吞的海家财物与产业,那便休想! 崔大壮将情况回报给海礁后,海礁对此自然是气愤不已。虽然他还未参加武举会试,身上也没有官职,却不代表他对江家毫无办法。 正巧,他受顾将军所托,正查着山海关这些年的账目呢。江家离山海卫这么近,平日里也没少打交道,与山海卫这些年发生的大案根本撇不清干系。他们家的一个靠山便是涉案之人,只是假账做得好,暂时得以逃脱罪责罢了。海礁把账目中隐瞒的真相揭露出来,再帮顾将军找到真账目,那些有罪的官员一个都别想逃掉。 等此案了结,江海屯中两大家族的势力此消彼涨,江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便要遭报应了! 八百零一章 两句话 海棠看信看到这里,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也不知江家哪里来的底气,认为一个御前禁卫和一个户部主事会畏惧他们背后的靠山,就拿他们没办法。海礁两世为人,上辈子不知在江家人手中吃了多少苦头,如今重活一世,回到熟悉的京城,又受顾将军委托,去清算山海卫的账目,他岂会轻易放过江家人?!就算江家没有涉案,他都有可能要泼仇人一盆脏水呢,更何况江家本就不清白?! 海礁对此心里有数,想必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既报了上辈子的大仇,又能帮助到老家的族人,还能掩藏好自己。海棠离着这么远,也不打算替哥哥操心,只需要在家等候好消息就行了。 海礁接下来又提到,他在京中见到周家三房的周世功与周马氏夫妻了。周世功是在十一月接到皇帝召令的,当时便要出发,没法再往后推迟,结果新年也是在路上过的,到达京城的时候,都大年初六了。 海礁得信后,便前往承恩侯府为姨奶奶与姨祖父接风。周马氏在路上受了不少罪,不但累得够呛,还受了寒。到了京城后,他们夫妻立刻就住进了承恩侯府,根本顾不上自己找宅子。周马氏接连躺了三天,又是吃药,又是进补,才勉强缓过气来,也不提什么接风宴了,她在开春之前能把身体调养回正常状态,便已是万幸。见到海礁,她没少抱怨,抱怨丈夫,也抱怨娘家侄儿,只有随行的两个孙子得了她的夸赞,实在是路上若没有孙子服侍左右,她只怕半路上就病倒了,根本撑不到京城。 周世功也累得不轻,不过情况比妻子好一些。他只有几天时间可以休养。等元宵节过后,京城各官府衙门就会陆续开笔办公,到时候他便要前往六部报到了,说不定还要面圣。他已多年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心里十分紧张。海礁去给他请安,他都顾不上多说,只简单寒暄了几句,就把人打发了。 幸好良英、良雄兄弟俩这些年与海礁混得极熟,见表兄来了,便热情地招待了他,还跟他说起了路上的经历,这才让海礁知道了一些内情。 其实周家三房曾经是军伍出身,周世功虽是读书人,却也没落下骑马的本事,更有老太爷留下的亲兵旧部一路护送,这条路也算是周家人走熟了的,女眷坐的也是好马车,周世功夫妻本不至于如此受累,之所以会在路上吃足苦头,倒有一大半是曾家兄妹与马路升夫妻的锅。 这四人都是娇生惯养的小辈,从未品尝过大冬天里冒着风雪赶路的滋味,哪里撑得住?刚出长安不久,他们就开始闹腾,三番五次找借口要停下,拖慢了队伍的行程。周世功就算不把马路升当一回事,也没法坐视外甥与外甥女吃苦,起初还真的因为心疼晚辈而数次停止赶路,拖延行程。 可他进京是赴任去的,到任时间有期限规定,迟了就要受罚了。他好不容易才起复,又一心要为家族出力,就算耳根子再软,也不可能为了几个小辈便误了自己的大事。 他本来还劝几个小辈慢慢跟在后头走,自己带着妻子护卫先行,甚至是直接把曾家兄妹与马路升夫妻送回长安去算了,也省得他们在路上受罪。然而这话刚说出口,曾家兄妹也好,马路升夫妻也罢,立刻就不再觉得路上辛苦了,表示自己年轻力壮,完全可以再撑一撑。 周世功慢慢的就回过神来了。他心里暗恼,却不好发作,只得默默忍下了这口气。为了赶在期限内到达京城,他让人加快行进速度,哪怕遇上大风雪,也没有停下歇息。最后他果然顺利抵达了京城,可他的妻子周马氏一把老骨头,自然便要受累了。 周世功到了京城,不等过夜,就直接派人将曾家兄妹送回了颍川侯府。他先前曾写信跟颍川侯商量两个孩子的事,可能是因为他出发早的关系,离开长安前并未收到颍川侯的回信,如今也不必再问了。反正曾家的孩子,就该交回给曾家管着,一直赖在周家算怎么回事呢?他倒是自认为是好舅舅,一心要替外甥与外甥女安排好前程和婚配,可孩子不领情,他也没必要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至于马路升夫妻,他把人交给妻子去处理了,只有一句话,就是人不能在承恩侯府中留宿超过三天。他们夫妻尚且要搬出去,更何况是他妻子的娘家小辈?马路升在京城要如何谋划自己的前程,他不会管,反正他不会插手就是。 因此,周马氏见了海礁,便让他帮忙办事,先在外头租个小宅子,让马路升夫妻住进去。至于差事、前程什么的,等她缓过气来再说,这就用不着海礁去操心了。 海礁拜别了姨祖母出来,当天便在京城里租了一个清静的小院子,连着经纪与契约都送到周马氏手中了。他垫付了两个月的房租,已是尽到了自己亲戚的责任,剩下的他就不管了。不过他不看好马路升能在京城找到什么好差使。光是听周良英、周良雄兄弟的叙述,他就不觉得马路升是什么有才干的能人。兴许后者在京城能找到谋生的差事,可那样的差事,估计是不能让马家舅奶奶满意的。 至于曾家兄妹,听说他们进了颍川侯府后,便再也没出来过。海礁对他们的事一无所知,只知道,曾二老爷续娶了一房太太后,至今夫妻俩还待在江南呢。颍川侯府里当家的是与周淑仪有仇怨的颍川侯夫妻,苦主颍川侯世子也在,天知道曾家兄妹会过得如何?但不管怎么说,他们一心盼着能回到侯府做公子千金,如今心愿得偿,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海礁絮絮叨叨说完了老家与周家三房的消息后,总算谈起皇城里的最新情况了。 皇宫新年大宴的夭蛾子,在禁卫圈子里早就传开了,承恩侯府上下也都一清二楚,哪怕是在进京参加武举会试的武举人中,也有不少人有所听闻。 大家都觉得孙贵妃疯了,但也有人觉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许贤妃未必就真的那么清白。如今皇帝迟迟没有处置此事,民间小道消息到处乱飞,说什么的人都有。 大约是因为流言太过夸张了,正月十二那日,皇帝下旨,训斥孙贵妃御前失仪,将其贬为妃,又下了禁足令。另外,皇帝再次下旨命孙家交出证人金梧,孙阁老再次婉拒,惹恼了皇帝,派出太监前往孙家当面斥责,勒令其在家反省,暂时不必去内阁问事了。 皇帝当时派出的使者曾经说过两句话,事后不知被什么人传到外头来了,传得人尽皆知,道是皇帝声称他绝非背信之人,答应了过继儿子给兄弟为嗣,就绝不会出尔反尔,又道孙阁老年纪大了,很该颐养天年,以全君臣相得的美谈。 孙阁老听了这些话是什么感想,海棠不知道,但她知道,部分朝臣估计要开始逼孙阁老下台了。 八百零二章 趋势 孙贵妃忽然在新年宫宴上发难,破坏了孙阁老原本的计划,更是惹恼了皇帝。 虽说皇帝如今对孙贵妃还念着旧情,只将她贬为妃,下了禁足令,没有过多为难,可他显然已经不打算继续容忍孙家了。 而孙阁老因为女儿犯蠢,只能选择替她圆场,放弃了原本与皇帝做交易、支持八皇子上位的计划,只得又回到原本支持纪王世子还宗的老路上去。可这条路,如今被皇帝一言否决,孙家未来已经无路可走,年迈的孙阁老还被皇帝说应该告老退休了,朝臣们还能继续容他在内阁中执掌大权,呼风唤雨吗? 他这时候退,皇帝还能给他一个善终,还会让他的儿孙亲族继续做官,曾经追随他的党羽,也不会因他下台而受牵连,还可以继续在朝中高官显宦。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倘若他不识趣,非要恋栈权位,留在内阁给皇帝添堵,继续在皇帝身体不好的时候妨碍立储,甚至一心阻止皇嗣继位,非要将宗室女婿捧上去不可……一旦事败,他孙家固然是满门不得好死,可追随他的人,又能得什么好下场? 以孙家的行事风格,朝臣中兴许会有一些是感激孙阁老恩德、真心崇敬他才干德行的人,但更多的是为利益才选择依附于他的。能为利益而支持他的人,自然也会为了利益而弃他不顾。没有人会明知道前方可能是悬崖绝壁,还依然盲目听从他的号令继续往前走,却放弃一旁的康庄大道不选的。 真的到了那一天,别说是孙阁老的门生党羽了,只怕连孙家族中的人,也要嫌孙阁老父子碍事了。 皇帝使者在孙家说的话,会被传到外界来,而且还传得这么详细,可见孙家内部早已不是一块铁板,已有不少人在暗地里生出了自己的小心思,嫌孙阁老这一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 否则,如此隐秘之事,明显不利于孙阁老,皇帝又没到处宣扬,只有他派出的使者与孙家人知晓内情,若是孙家当真全力封锁消息,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天内传遍京城?若说孙家内部没人有外心,海礁才不信呢! 海礁在信中描述了消息传开后一部分官员、勋贵与外戚的反应,便可知道,孙家如今是越来越不得人心了。孙家派系看似还十分势大,事实上内部已有分崩离析的趋势。由于孙永平庸碌无能,孙永柏入狱后前途断绝,别看孙阁老还是孙派魁首,事实上孙派内部的青壮一代领军人物,根本不姓孙,人家跟孙家子孙关系还不怎么样。若不是有孙阁老支撑,他多年来辛苦拉扯起来的队伍,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别姓的小辈摘桃子了。 如今,孙阁老要是真的被逼致仕,孙家后继无人,整个孙派的势力便要落入他人之手。没有了孙家横在中间,孙派顶多与吴门故生们有些旧怨,可跟许贤妃、八皇子甚至是七皇子,都谈不上什么血海深仇了。他们完全可以转变政治立场,重新成为皇帝的忠臣,支持皇帝的一切决定。到时候,还有什么人能阻拦八皇子成为新君呢?到了那一日,孙家也好,纪王世子也好,都会彻底沦落边缘,不再有人关注,也不值得任何人去关注了。 海礁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并且十分乐意在过程中出一分力。不过,他会注意保护好自己,不让孙家任何人发现他这个小人物的存在的。 若孙家当真就此衰败下去,而孙派又不再给新君添堵,海礁认为朝廷将来的前景还是相当光明的。等他通过武会试,考得功名,授官入仕,也必定会过得比上辈子好一百倍! 海礁已经趁着闲暇时间,在京中打听了一些消息,确定祖父海西崖下半年一定能顺利调入京中为官,甚至可以考虑在年中便先一步从长安出发进京,到了七八月的时候,户部郎中出缺,他就能无缝接任,不用担心中途有任何变故了。 海礁甚至还把那个郎中位置的职责与可能会遇到的困境,全都打听了一遍,另外详细写在了给祖父海西崖的信上,提醒他有个心理准备。 除此之外,二叔海长安在旗手卫的工作也相当顺利。皇帝偶尔会宣他去问话,每次都有赏赐,兴许这里头有故意做给常家人看,借机出气的意思,但只要海长安能得利就行了。靠着皇帝对常家人的厌恶,还有海长安对常家人不假辞色的强硬态度,海家真的沾了不少光。 海礁甚至还怀疑,他们叔侄俩刚从长安进京,对京城本该人生地不熟的,却有人会给他们介绍这么好的宅子,这么好的地段,价钱也十分公道,很可能就是皇帝授意的,为的就是向海长安这个常家叛徒示恩。 海长安对此大概心里也有数。他乐得哄皇帝高兴,顺道为去世的父母出一口气,自己的仕途也能更顺利一些。海礁跟着得好处,就更不会多事了。 一切似乎都是好消息。海棠看信也看得高兴。 不过,海礁写信的时候,他还不知道金嘉树即将进京,眼下应该已经见到人了吧?不知是否会有变故呢? 海棠双眼看向信尾处,发现哥哥海礁在信末署名后,又在信纸的空白处添上了几句话,大约是在信寄出前得了消息,匆匆补上的。 宫中流言传出后,不知许贤妃是否受到了影响,近日乍闻她染恙,已经病倒好几天了,据说太医开了方子,却不大见效。 储位还未定下,大热门八皇子的生母便病倒了,这预示着什么呢? 许贤妃到底只是普通的生病,过后冤情得以“昭雪”,便会顺利恢复健康,将来等新君继位,就顺理成章升为太后,还是被皇帝视作不安因素,为了力保八皇子立储顺利,便让她就此“病逝”,不再被孙家人视作八皇子的软肋,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来阻挡八皇子前程? 若是前者也就罢了,许贤妃生一场病,也能避开许多闲言碎语,还能躲个清静;可要是后者……一旦连皇帝都选择放弃许贤妃,许贤妃就真的小命难保了。 她的死固然有利于八皇子的继位之路,却对金嘉树有很大的负面影响。偏偏他又去了京城,不在长安这个安全的大后方。没有了许贤妃这位“姨母”在,他就对皇帝没有任何用处了。皇帝为了杜绝风险,是真有可能将他灭口的,说不定还能栽赃一下孙家,顺道把孙家人也给收拾了。 若事情真的到了这一步,金嘉树要怎么办? 八百零三章 给马氏的信 海棠心情复杂地收起了信。 海礁的来信带来的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真真令人一时欢喜一时忧。仔细回想起来,恐怕是忧虑多过了欢喜。盖因欢喜只是一时的,未来还有许多变数,但忧虑却近在眼前,随时有可能会影响深远。 但海棠再担心,眼下也无法可想。 海礁写信的时候,金嘉树已经出发进京了。海礁的信送到家的时候,金嘉树必定已经到达了京城,甚至进过宫,见过皇帝与许贤妃了。如果皇帝的效率再高一些,说不定现在金嘉树已经完成了替许贤妃作证、驳斥金梧与孙贵妃谎言的任务,可以安生退避一旁,坐观皇帝与孙阁老的斗法了。 倘若皇帝嫌许贤妃麻烦,决定要让她“病逝”,以绝后患,顺道把金嘉树这个知情人也一并灭口,这会子说不定都下手了。海棠远在长安,担心有用吗? 这种时候,她只能相信金嘉树了,相信这个少年会有足够的聪明才智,能及时发现自己与“姨母”许贤妃的危险处境,及时想到办法去化解,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若他办不到这一点,她便只能将自己的担心压在心底,平静地接受他的噩耗,然后在到达京城后,为自己另选一个看得过去的婚配对象了。 海棠心想,自己的运气一向不坏,应该不至于倒霉到这个地步吧? 她把哥哥海礁的信小心收了起来,又去看了看其他的信,给祖父海西崖的、祖母马氏的,给堂弟小石头的,甚至连给表叔公谢文载的信也有。看来海礁这回找的信使真的很靠谱,他能放心给家里写那么多封家书,而不担忧送信的人会送丢了哪一封。 不过,在所有信底下,还有一封信,也是写给表叔公谢文载的,上头却不是哥哥海礁的字迹,看着陌生,字迹也称不上好看,只能说还算工整。仔细看信封上的落款,却是“谢忠”二字。海棠立时便明白了,这是表叔公谢文载那个一直留在永平府给自家曾祖母谢氏守坟的前书僮谢忠。他总算联系上了知道旧主谢文载下落的海家子弟,这是给谢文载写信来了。 海棠暗叹了一声,便把这封信抽出来,出门叫来墩子,让他把信给隔壁表叔公送去。 剩下的信,她也亲自保管着,直到祖母马氏从周家三房回来,她才把信送到了上房,亲自交到祖母手中。 马氏大喜:“你哥哥可算来信咧!额等了这许久,都快不耐烦了。上一回来信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额就不信,他在京城会找不到愿意捎信的商队!多花点银子就是了。” 她一边吐槽孙子,一边拆开海礁写给她的那封信,看得十分高兴,看完后又重头看起,第二回要看得更仔细些。 海棠特地帮她把油灯挑得更明亮些,又给她再挪了第二盏灯过来,让她能把信看得更清楚。 马氏看信,从头到尾心情都很好,看到第二遍时,还会时不时跟海棠讨论几句,告诉她信里都说了些啥有趣的消息,诸如曾家兄妹与马路升夫妇在路上作妖,结果到了京城就先后被周世功打发走的事,还有常家如今越发败落,厚着脸皮来向海长安求助,却被后者毫不客气地踢开的事,至于永平老家那边,江家卷进山海卫大案,马上就要倒霉的事,就更不用提了。 马氏心情大好地说:“你姨祖父如今可算知道自己宠出来的是些啥货色了!他就只知道跟你姨奶奶过不去,嫌你姨奶奶对曾家兄妹不够慈爱。如今咋样?从前在长安时,曾家兄妹碍不着他的事,只挑你姨奶奶的理儿,因此你姨祖父还能装出个好长辈的模样来,站着说话不腰疼。如今曾家兄妹碍着他的事了,这慈爱长辈的模样就装不下去了,他还不是照样说翻脸就翻脸?!这会子他倒是不说你姨奶奶不慈爱了。额看你姨奶奶就该慈爱下去,叫曾家兄妹多拖拖你姨祖父的后腿,那时候才是现世报咧!” 虽然马氏十分幸灾乐祸,但一看到马路升夫妻闹的夭蛾子,她也觉得有几分丢脸:“真真辱没了额们马家的门楣!这就是你舅奶奶疼爱的好儿子!他在长安都是混不出头来,又能在京城寻到什么好差事?真以为京城人傻么?!” 骂完了,她又忍不住犯愁:“这种事儿,叫额怎么跟大哥大嫂说?只怕他们还不信咧,只觉得是大姐不肯替侄儿出力,根本不会心疼大姐在路上因为马路升吃了多少苦!” 海棠便帮着出主意:“阿奶何必说得太详细?只说个大概就行了。哥哥又没住在承恩侯府里,只是知道姨奶奶和姨祖父到了京城,赶过去请安问候一声,顺道探病罢了,不知道个中详情,也是正常的。姨奶奶既然生病了,自然无暇替路升表叔打点前程。姨祖父自个儿都还没去衙门报到呢,就更不可能替路升表叔找差事了。至于路升表叔的前程,兴许哥哥下一封信就会提到了,让舅奶奶耐心点等待就好。 ”况且我哥哥都是写信回来了,路升表叔岂有不给家里送信报平安的道理?世上有的是往长安走的商队,托商队捎信回来,也花不了多少钱。以路升表叔的孝心,不可能没有一点儿消息的,他写来的信只会写得更详细,岂不是比我哥哥在信中偶然提一两句更强?反正如今姨奶奶为了让娘家侄儿住得宽敞自在些,不至于寄人篱下,已经在外头替他租了宅子,我哥哥还垫付了租金。作为亲戚,他们已足够厚道了,舅爷爷和舅奶奶实在没理由奢求更多。” 马氏合掌笑道:“这话在理,额就这么跟你舅奶奶说去!她想知道她宝贝儿子在京城过得如何,只管去看马路升给她写的信。要是马路升连这点银子都舍不得花,白白叫爹娘在家里担心,那这不孝子也要不得了!” 不过,说到永平老家的海氏族人这些年的际遇,马氏便沉默了:“额当真不知道,他们如今过得这么惨,竟然还敢小看额们家,连一封回信都不肯写。要是真觉得不好意思,那就别受额们家的恩惠呀?得了额们的好处,却不肯报一声平安,害得额们夫妻替他们操心,额们前世欠他们的不成?!” 海棠柔声安抚道:“阿奶别生气,我有些怀疑这事儿里头有什么内情。哥哥好象有些话不好在信里说,待咱们写信去京城,细细再问他。” 马氏稍稍消了点气:“这倒罢了。不过如今额们家在京城有了宅子,商队往来两地也频繁,额们给你哥哥写信也比先时方便了。你去取笔墨纸砚来,额这就给他写信,顺道叫人给他捎些新做的香椿酱!春天来了,家里咋能少了这一口咧?!” 八百零四章 海长安的信 马氏看完了信,心情大好,只可惜海西崖如今不在家,不能第一时间看到孙子写来的信。 她看着海礁那封标明给祖父的信,有些蠢蠢欲动:“要么……额们替你爷爷把信看了吧?要是你哥哥在信里说了些啥要紧事,额们也能及时通知你爷爷呀?你哥哥写信时不知道你爷爷出了远门,万一耽误了正事咋办?” 海棠面露无奈之色:“阿奶,要是哥哥真有什么要紧事要告诉爷爷,不可能不在给我们的信里提上一句的。我的信里没有,阿奶的信里也没有,那哥哥还能有什么机密的事,是要单独告诉爷爷的?回头等表叔公看完了信,要是连那封信里也没提到,那阿奶就不必再担心这种事了。那信是哥哥给爷爷写的,阿奶还是别越过爷爷去拆的好。” 别的不提,如果真有什么机密大事,哥哥岂有不在信中告诉她这个妹妹的道理?他连重生的秘密都没瞒着她,不可能有正事却不告诉她的。 马氏有些讪讪的。其实她也知道偷看别人的信不好,可海西崖又不是别人,海礁更是亲孙子,他写给祖父的信,她这个祖母有什么不能看的? 不过当着孙女的面,她还要脸,就没再多说,只道:“你表叔公也不知道是不是出门去了,这会子未必看了信,待额打发人去问一声。”说着就真个派人去了。 谢文载果然出了门,据说是去了镇国公府。海棠先前派墩子送过去的信,这时候还在他屋里放着呢。曹耕云与陆栢年都在,他们是不会偷看友人家书的,只是听说了谢文载还有昔日忠仆守在直隶老家的事,忍不住唏嘘。 他们当年出事后,连家人亲朋都断了往来,下人仆役就更不必提了。万万没想到,谢文载虽然同样与家人断绝关系,却不但拥有一个有情有义有钱的好表兄,还有一位曾经的忠仆愿意抛弃一切,一心等候他回乡。谢文载真的要比他俩幸运多了。 两位老人心情都有些低落,马氏这边得了信,也没别的法子,只能让厨房多做些二人喜欢的点心菜肴,趁热给他们送去,好把人哄得开心一些。 不过马氏也有些好奇。谢文载能有什么事,竟然又往镇国公府去了?近来因镇国公卧病,谢文载除了隔几日去探一回病,并没怎么去帮着参赞军务。如今西北边军的事务,都让周大将军接手了,他在甘州回来,本就带有熟悉的幕僚,无事是不会召唤谢文载的。而谢文载昨日已经去镇国公府探过病,今天怎么又再去了呢? 海棠猜测:“兴许是有别的事要商量呢?镇国公虽然病了,但人还是清醒的,病中无聊,找个熟人过去聊聊天,也是正常的事。阿奶就别多想了,大不了等表叔公回来后,咱们问他就是。他今儿看到了哥哥写回来的信,必定是要来跟我们说话的。” 马氏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言。 时间不早了,她吩咐人去摆饭,又有些不解地看了看门口的方向:“你二婶咋不见人?平日里这时候她早就来了。” 海棠道:“二叔也给二婶和小石头写了信来,二婶是不是光顾着看信,就忘了时间?” 马氏笑道:“他们夫妻这几年也不是没有分开过,长安跟着涂将军去巡边时,一走三五个月也是常事。那时候你二婶就没少牵肠挂肚的,夫妻俩黏糊得叫人没眼看。如今你二叔去了京城,你二婶又舍不得了,见着你二叔写来的信,便连饭都不肯吃了呢!” 她笑着让人去喊小石头:“让他去把他娘请过来。他爹的信再好看,他娘也不能不吃饭呀!” 下人们回报说,小石头不在家,一大早就约了朋友往校场练马去了,当时就说好了不回来吃饭的。马氏便笑骂:“成天往外跑!从前还知道要跟额打声招呼,如今他几时出了门,额都是不知道了。他娘也不跟额说一声,就只顾着看他爹写回来的信!” 最后是李妈妈去二进院,把胡氏给请过来了。 胡氏看起来刚刚哭过,眼皮子还是肿的,鼻子也发红,瞧着好不可怜。马氏见状不忍,便开解她道:“长安写信回来报平安了,他在京城一切都顺利,到下半年,你就能与他团聚了,这有啥好哭的?你该高兴才是。难不成他在信里说了啥不中听的话,惹你生气了?” 胡氏忙道:“没有的事。相公不曾惹我生气。”她欲言又止,又看了海棠一眼。 海棠虽然有些莫名,但也猜到胡氏兴许是有什么话想跟马氏说,却不方便让她这个小辈听见,便很有眼色地主动站起身道:“我去厨房瞧瞧,饭菜可都得了?二婶陪阿奶说话吧。” 马氏点头,海棠便退将出来,迅速往厨房走了一趟,确认午饭的菜色没出问题,便又赶回到正院上房,却没有直接进屋,而是在门边窗台下略驻一驻足,侧耳倾听着里头的动静。 胡氏大约已经跟马氏说完了丈夫在信中提到的事,此时正在缓言求情:“……虽说有些不大体面,可终归是不得已之下,为了保住海家血脉子孙,才行的权宜之计。宝顺替他伯娘委屈,怕爹娘怪罪,不敢在信中提及。可相公觉得,这种事是瞒不住的,等顾家到了山海关,甚至是谢家忠叔给谢表叔写信提及海家事,都有可能会把实情传回来。与其让爹娘猝不及防下知道噩耗,还不如提前给您打个底儿,让您心里有数……” “这叫什么话?”马氏有些气愤地道,“额是那等不讲道理的人么?!外甥女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额心疼她都来不及,怎会光知道揪着她改嫁的事不放?!寡妇再嫁这种事,在额们西北再寻常不过了。不管永平府是什么规矩,她年轻守寡,再嫁也没啥不应该的,更何况是被逼改嫁?!况且她这么做,也是为了救海家的骨肉,保住海家基业不被江家侵吞!海家那些族人若是懂事的,就不该对她说三道四,鸡蛋里挑骨头!有本事,他们护着海家产业,不叫江家占便宜呀!他们自个儿没本事,外甥女牺牲自己保住了海家,他们倒好意思说起闲话来!依额说,这种人就该将他们踢出去,叫他们自生自灭,还有啥好护着的?一个个都是白眼狼!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什么东西?!” 海棠在窗外听得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 原来如此!海礁在给她的信中只字不提的就是这件事! 对他有恩的大伯娘方氏,这些年其实早就被逼改嫁他人了,这才勉强护住了海家其他人。海礁怕祖父祖母怪罪方氏,也怕她这个妹妹会轻视方氏,方才一直隐瞒此事。但海长安有不同的看法,便通过家书,告知了妻子真相。 海棠心中暗叹,也有些不解。 方氏改嫁便改嫁,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况且,在海礁的上辈子,他明明在家乡安稳度日,又是因何忽逢家变,失去大伯娘方氏在内的所有亲人,自己孤身仓惶逃亡进京的? 八百零五章 改嫁 随着屋中马氏与胡氏的对话进行,海棠也渐渐弄清楚了方氏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海家长房海东岭、海定坤父子相继去世后,江海屯的整个海氏家族便开始走下坡路了。长房没有了支撑门户的成年男丁,只剩下妇孺,族中虽有不少青壮,却都庸碌无为,没有一个成材的,无法在外头撑起海家曾经的体面。偏偏海家拥有大量的田地房产,是地方上小有名气的望族,背后却没什么根基,对有心人来说,就是一块无主的好肥肉。 海西崖那时候还在瓜州呢,既无官身,又多年没跟老家联系了,辗转有消息传回去,说是儿子阵亡,老两口只能与孙儿孙女相依为命——这样的家族分支根本无法给本家带去助力,永平府的人几乎都将他们一家子遗忘了。 当时方氏作为当家主母,执掌海家中馈。她膝下有一个女儿宝珠,另外还有丈夫海定坤的一个妾室生下了庶子海宝柱。后者年纪虽小,却也是海家长房唯一的男丁,将来可以继承家业,延续香火。本来若没有任何意外发生,方氏精明能干,妾室也是老实巴交的性子,海宝柱小时候看着还算聪慧,跟长姐海宝珠的关系颇为和睦。一家人相依为命,兴许要辛苦上几年,但只要熬到海宝柱长大,或是考取功名,或是谋取军职,生活总能重回正轨的。 然而江家对海家所拥有的财富与产业虎视眈眈,还勾结了海家族中某些不怀好意的成员,算计起了孤儿寡母。 最初是海宝柱忽然上吐下泄,生起病来,随即方氏便发现家中有下人被收买了,有人想要弄死海宝柱这个唯一的男丁。她十分果断地立刻将妾室与庶子远远送走,安排了可信的仆从随行侍候,对外稍稍放出点风声,说海宝柱的境况不妙,便立刻有族中长辈跑出来向她提议,表示可以过继孙子海宝宗给长房为嗣,继承长房家业。 那位三叔公嘴上说得好听,但实际上,已经不把方氏放在眼里了,满心满眼都是在觊觎长房的财富,简直就把长房的一切都视作自家私产一般。 方氏与对方虚与委蛇,派出手下的心腹去打听消息,才探听到三叔公一家已经与江家达成了协议,只要三叔公的孙子顺利成为海家长房嗣子,江家便会助他进入山海卫任职,换取海家长房名下的大片良田。 三叔公一心想要成为海家之主,根本不考虑族人少了这大片良田,是否还能继续目前富足优渥的生活,反正孙子进了山海卫,从此飞黄腾达,也不怕捞不到钱、买不到田。慷他人之慨,他自然不用犹豫。 方氏自然是不肯坐以待弊的,然而三叔公曾经与公公海东岭关系极好,对长房上下都十分熟悉,连下人也十分了解。她刚刚送走了庶子,三叔公的手却已伸到跟着庶子离开的仆人身边去了。方氏要是把人惹恼了,指不定海宝柱立刻就要遭殃。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暂时拿话把人稳住,先争取到时间,派出更可靠的人,将海宝柱母子先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再说。 方氏刚刚想办法拖延,回头女儿那边就出了岔子,海宝宗竟然故意将江家一个名声不大好的旁支子弟带进了海家长房的内宅,还直接往海宝珠闺房去了,把海宝珠吓得半死。虽然几个孩子年纪都还小,那江家子弟怎么也不可能对年纪尚小的海宝珠做些什么,可事情一发生,三叔公便嚷嚷着女儿家的名节要紧,要以此为由,将海宝珠嫁给那江家子弟,就算不是立刻过门,也要先把婚约定下。 方氏这才反应过来,江家与三叔公结盟,是要对海家长房行绝户计,一边把海宝柱这个男丁害死,让海宝宗过继长房为嗣,抢夺长房家业,一边再将海宝珠嫁进江家,使得她失去海家长房的财产支配权。这两个孩子出了事,方氏这个当家主母就被架空了,三叔公正好将她踢开,接手海家长房大权,与江家合力分享海家的财富。 方氏四处向人求助,却始终扛不过江家的步步紧逼。三叔公还怂恿族人来向她发难,催问海宝柱的下落,若孩子还活着,就赶紧带回家,海定坤的周年祭必须要有孝子出面;若孩子死了,那就赶紧过继嗣子,不能让长房断了香火…… 方氏一边要护着女儿庶子,一边还要与族人周旋,既要提防三叔公的算计,又要防备江家的阴谋……她一个人孤立无援,不慎让江家钻了空子,伪造假证,要栽死去的海定坤一个大罪名。江家有山海卫的人脉关系,若真叫他们得逞,别说海家长房的财产了,就是整个长房的男女老幼,都要被葬送了性命。 江家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将海家连根拔起而已。若海家被入罪,财产没入官中,他们也沾不了什么光。他们只是想拿这个把柄来威胁方氏,好谋取利益。这件事他们还是瞒着三叔公,利用了海宝宗将伪造的证据藏进海家长房祖宅,才能成事的。但事成之后,他们可没打算给三叔公一家分什么好处。 到了这时候,三叔公才醒过神来,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他慌得立刻向方氏坦白实情,又求她答应江家所请,哪怕是把海家所有的田产都赔上,也不能让他们这些海家族人被成功栽了赃。 方氏斟酌衡量过后,发现自己没办法解决江家的威胁,便换了一种方式去与对方谈判。 江家长子昔年曾经打过她的主意,只是因她是父母双亡的孤女,无法给他带来什么利益,又不可能屈身给他做妾,他才放弃了上门提亲的打算。如今,江家长子元配去世一年了,留下一个儿子年纪尚小,方氏表示,愿意嫁他为填房,以手中的海家财产作为陪嫁,换取江家不再追寻海宝柱的下落,并且放弃让海宝珠嫁给江家子弟。 江家只当方氏如今是海家长房主母,会将整个长房的财产都当成是陪嫁带到江家来,便答应了她的条件。等到方氏过门,他们才知道,她的嫁妆只有昔年舅家为她准备的那些,还有这些年经营得来的私产,海家长房的财产,依然还留在海家名下,只是继续由她代管着,要等到海宝柱长大,才会交还到他手中。可地契也好,房契也罢,却都在海宝柱的生母手中拽着呢。 而海宝柱母子已经不知被方氏送到什么地方去了,江家根本就找不到人。就连麻烦的三叔公,也病得人事不知,膝下的儿孙都害怕得外逃他乡,再也没办法被江家利用来谋夺海家长房的财产了。 江家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就只娶到了一个怀有外心的大少奶奶方氏,以及她带来的拖油瓶女儿海宝珠。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得到,白费了一番功夫。 八百零六章 死志 马氏听到这里,顾不上对江家幸灾乐祸,就先担心起了方氏:“她这么做,江家岂肯善罢甘休?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她还好吧?宝珠那孩子没事吧?” 胡氏告诉婆婆:“江家自然是不乐意的,可一来大嫂子把江家大少爷给暂时哄住了,保住了自己和闺女,二来宝柱母子不见踪影,连带着家里的房契地契都带走了,三叔公没多久就病死,他儿孙又离开了老家,江家也拿海家没法子。他们想着大嫂子手里还继续掌着海家的产业,就打算先把人稳住,再慢慢从她手里把东西夺过去,这才让大嫂子母女得了几年的太平日子。” 江家之前准备的所谓海家把柄,这时候是拿不出来的。那些东西毕竟有一半是伪造,真的那部分也因为海东岭、海定坤父子已死,没法再追究定罪了。倘若海家产业的契书还在,他们可以拿海家的名声与前程做要挟,逼海家人割肉;可契书不在,他们难道还真能把海家告上官府不成? 真告了,且不说官府会不会发现证据是伪造的,就算真的成功将海家入罪,没入官中的财产也落不到江家手中。江家白费了一番功夫,吃的亏还更大,倒不如将诬告的计划抛开,哄着方氏,让她自愿说出海宝柱与契书们的下落,让江家把东西拿到手呢。 这些年,江大少爷与方氏这对塑料夫妻,就这么你哄我,我哄你,互相演一波情深,虽然各自都有收获,但谁都不是赢家。 然而,这种情况也维持不了多久了。江家已经有些不耐烦,而江大少爷对方氏曾经的那点感情,数年后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他如今另有新欢,原配所遗的嫡长子又渐渐长大,便开始嫌方氏碍事了。 胡氏对马氏道:“相公写回来的信里曾经提及,大嫂子找机会瞒着其他人见了大壮一面,让他给相公与宝顺捎话,托他们想办法把宝珠和宝柱姐弟俩带走。她说自己是不可能脱身的了,江家若能一直风光下去,自然容不得她这个有异心的填房;江家若是倒了霉,她这个改嫁进了江家的再醮妇人也要跟着受连累。她前路已断,也不指望将来还有脱身的一日,只盼着两个孩子能平安无事。 “宝柱如今跟着他生母在永平府城里住着,也跟着老师读了几年书,天赋不好不坏,日后考个功名还是有希望的,手里也有些积蓄,无论是去京城,还是来长安,都是能养得起他们母子。宝珠在江家长大,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近几年还时不时有人重提她的婚事,想把她嫁给江家不争气的浪荡子。大嫂子只想把宝珠悄悄送走,叫江家人再也不找到她,日后只需要嫁个清白好人家,衣食无忧即可。除此之外,她便别无所求了。” 马氏听得皱眉:“这些事都好办,可侄媳妇说这些话,语气有些不对呀?她该不会是生出啥傻念头来了吧?” 胡氏叹了口气:“相公也说,他与宝顺得了信,就有些不祥的预感,生怕大嫂子生了死志。从前她因为两个孩子无人可托付,族里人也都靠不住,这才勉强支撑着。如今她知道我们家进京了,心里只想着我们能护住宝珠宝柱,她可以放心了,说不定就要做出傻事来。这些年她委屈自己,给仇人做填房,自己心里难受,还要强撑着护住海家人,偏偏海家族里有些不知好歹的东西还要对她说三道四,叫她怎么想?!她在大壮面前,也总说自己是失节之人,对不起海家,无颜去见亡夫。若不是顾着两个孩子,她怕是早就寻死去了!” 马氏气道:“那些白眼狼的蠢话,她放在心上做甚?!她有啥对不起海家的?!若不是她,海家长房早就断子绝孙了!那些废物族人也早就被江家吃干抹净,丢到外头喝西北风去了,还有闲心在这里说风凉话?!海家长房的血脉,都是她护下来的,说什么失节之人,她是海家长房的大功臣才对!” 马氏越想越气。她刚嫁进海家时,也跟这个外甥女相处过,颇喜欢其机灵大方的性格,本来还觉得,以方氏的容貌、才干与人品,海定坤何德何能可以娶得这般贤妻?他竟然还敢纳妾?!结果海定坤无能,撑不住家业,又早早死了,害得方氏受了这么多苦。 若不是为了护住他的家业和儿子,方氏何必这么委屈?她手里又不是没有钱,带着亲生的女儿和私房积蓄,丢下海家的祖产田地,跑到永平府去,江家又能奈她何?!她只管做个名声清白的寡妇,有女儿有财产,手下也不缺人使唤,不惧闲人骚扰,管海宝柱和其他族人去死呢?!就算是海定坤生前的名声,她也照样可以置之不理的。 可正因为方氏对海家太有责任感了,不忍抛下这一大家子,才会被拖累到现在这个地步。那些拖累了她的人还好意思说她的不是,真真是不知所谓! 马氏对胡氏道:“你这就给长安写信,额也要叫棠棠给宝顺写信,不等老爷回来了。无论如何,咱们不能不管侄媳妇,得把宝珠宝柱两个孩子平安救出来,侄媳妇也要安然脱身才行。额才不管海家族里那些蠢货咋说呢,侄媳妇为海家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怎能让她去死?!额得把人照看好了,叫她后半生安安稳稳地过活。待宝珠嫁得如意郎君,宝柱考得了功名,都得给额孝顺他们老娘去!但凡他们敢学着族里那些蠢货当白眼狼,给侄媳妇一点儿气受,额都绝不能容!” 胡氏忙笑道:“我就知道娘不会不管这件事的。相公就是为此才会写信回来,把实情告诉爹娘知道。宝顺心里有顾虑,生怕爹跟族人似的,看不惯大嫂子改嫁,还想先把事情瞒下,等他设法救出大嫂子和宝珠再说。到时候把人送到不认识他们的地方,他就不用担心大嫂子会再受什么委屈了。” 马氏哂道:“小孩子家就是爱瞎想。他才多大年纪?就敢大包大揽了?现放着他二叔这么一个在御前当差的官儿不依靠,自个儿还未参加武举会试呢,就想忙活老家的烂摊子?叫他边儿去!这事儿额跟他爷爷自会料理妥当,他有啥好担心的?额们岂会象那些蠢人一般,容不得侄媳妇改嫁?况且那不仅仅是侄媳妇,她从前还要管额们叫舅舅、舅母咧!正经的海家骨肉,亲亲的外甥女,又是一心为了海家着想的好孩子,额们还能看着她继续受苦?!” 马氏拿定了主意,便要正式开始行动了:“现如今永平府那边是啥状况?宝柱跟他娘住在府城,江家不知道吧?能把人先接到京城去么?” 胡氏便道:“相公说了,宝柱这些年在永平府城,多亏有贵人庇护,江家其实查到他的下落了,却碍着那位贵人,不敢轻举妄动。”她顿了一顿,“娘再想不到,那贵人是谁。大嫂子说,当年娘还要管人家叫‘师妹’呢!” 八百零七章 故人 马氏一脸茫然地看着儿媳胡氏。 师妹?谁的师妹?她的师妹吗?什么师妹?她几时拜过师…… 马氏还未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屋外的海棠已经反应过来了。 梅娘子! 麻尚仪当初怀疑过马氏在山海关时学习绣艺的老师梅娘子就是自己过去在坤宁宫时的姐妹,因为宫斗被贬出宫的马玉玫。当时所有情况都是对得上的,梅娘子应该在马氏随夫离开永平府后不久便去世了,留下了一个养女,如今下落不明。麻尚仪也曾托自己还留在直隶的老姐妹们寻找这个养女,一直有线索,却一直找不到人。 现在……这个养女终于有消息了? 若说是马氏的“师妹”,那么除了梅娘子的养女,也没别人了。 屋里的马氏稍慢一些,也想起了梅娘子这位师长,不由得惊呼出声:“呀!是梅娘子后来收养的那个孩子!额记得她好象……好象……叫小蝶吧?”她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胡氏,“侄媳妇的意思是……她找到了小蝶?这些年宝柱能在永平府城过得安稳,是小蝶庇护的他?!” 胡氏也觉得这事儿太巧了,看信的时候她就震惊过一回了。 马氏嫁进海家,还未离开永平之前,那段时间梅娘子曾数次带着养女去看望学生。她是因为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怕自己死后,养女没有依靠,才想要给孩子寻个可靠的夫家托付。她原在山海关一带居住,对永平府并不熟悉,想要在永平给养女找人家,少不得要走学生马氏的关系。当年她似乎也曾考虑过海家的族人,可经过仔细观察后,她就打消了这个主意,改而找起了其他的有为青年。 海长安给妻子胡氏写的信里,有他从崔大壮那里听来的消息,也有辗转从其他永平府同乡处打探来的传闻,知道梅娘子在临终前遇见了故友,虽然不曾为养女蔡小蝶找到合适的婚配,却也顺利为养女找到了值得信任的抚养之人。 梅娘子死后,蔡小蝶就跟着养母的这位故人生活,后来又得这位长辈牵线做媒,嫁给了一位在直隶小有名气的儒学大家做继室。这位儒学大家虽然一直不曾出仕,却桃李满天下,教出的许多学生都科举入仕,在朝为官,因此他在永平府周边极有威望,就连地方官员乃至朝中高官,都要对他礼敬有加。蔡小蝶作为他的正室夫人,自然也十分受人尊敬,等闲富户都不敢得罪。 方氏陷入困境时,曾多次向海家昔日的亲友求助。然而海东岭的个性乖僻,早就将祖辈传下来的人脉丢得差不多了。与兄弟海西崖分家后,他变相逼走了继承海家军中人脉的后者,更使得海家彻底失去了军队卫所的所有联系。等到海定坤继承家业,他身体不好,性情内向软弱,更是未能重新捡起昔日的家族人脉,以至于方氏求上门去时,愿意搭理她的人家寥寥无几。 无奈之下,方氏只得打起了继婆婆与继太婆婆的主意。 海东岭之妻的娘家虽然还算殷实,却不敢招惹江家在官面上的人脉,根本不肯伸手相助,顶多只是在海宝柱母子刚到永平府时,暂时收留他们几天。 继太婆婆便是海西崖的亡母谢氏。她娘家远在南方,家族中最有出息的后辈就是谢文载这个曾经的探花郎,当时被流放还未遇赦,也无从谈起。不过谢氏生前接待过儿媳马氏的绣艺老师,后者的养女嫁给了永平府城里一位极有名望的儒学大家,方氏偶然发现这一点后,便厚着脸皮求上门去了。 也是方氏走运,蔡小蝶事隔多年,还记得昔日跟着养母去海家做客时,遇到过少女时代的她,对她的遭遇也十分同情。别的事蔡小蝶帮不上什么忙,但若是方氏将海宝柱母子安置在永平府里中,海宝柱长大几岁要读书时,她还是能替他寻个好先生的,就直接在她夫家门下的嫡传弟子中找人。 作为永平府最富盛名的儒学大家门下弟子的门下弟子,海宝柱在城里的安全还是有所保障的。倘若江家胆敢公然掳人或伤人,无论是永平府的士林圈子,还是府衙的官吏,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江家大约也是找人打听过了,知道海宝柱受到什么人的庇护,若不能保证得利更多,他们也不敢轻易招惹蔡小蝶的夫家,这才让海宝柱在永平府城里得以平静生活到如今。 胡氏对马氏道:“蔡婆婆的夫婿毕竟不是官,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宝柱如今日子还算稳当,不过想要安全,当然还是离开永平府的好。只不过他如今不是无依无靠的人,想要离开,必须要求得师长同意。相公说,他读书正读到要紧时候,若不能确定他换了地方后,还能继续跟着好老师求学,他的先生是不可能放人的。若真把他家的情形告诉先生,兴许能求得先生同意,但相公与宝顺都有些犹豫,觉得这些事还是别跟外人说得太多的好……” 海宝柱的嫡母方氏确实是改嫁了仇人,海长安与海礁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只会心疼她受了多年的委屈,但永平府的儒学大家是否也会这么想,就很难说了。也不知方氏从前是怎么跟蔡小蝶说的,蔡小蝶又是否跟丈夫以及丈夫的门生提及详情,但海长安为了方氏与海宝柱的未来着想,不打算将他们的经历宣扬开去。 这么一来,海宝柱暂时就离不得永平府。除非哪天他考得了秀才功名,就能以赶考的名义前去参加顺天乡试,但那一天还远着呢。他如今还只是个童生而已。 胡氏道:“相公说,眼下宝柱有师门庇护,暂时还安然无恙,最好是先想法子把大嫂子和宝珠挪出来,不能让她们继续被困江家,想做些什么都得顾虑她们的安全。可大嫂子不肯走,说怕叫江家知道海家二房有人进京了,会在背地里使坏。相公和宝顺想要劝说大嫂子,又怕动静大了,会让江家起疑……” 马氏举手制止胡氏继续说下去:“这事儿额心里有数了。放心吧,额有法子。” 胡氏怔了怔:“娘想到啥法子了?” 马氏哼哼两声:“可惜了,不凑巧,不过隔壁小金到了京城,肯定会想法子去找宝顺的,到时候就让宝顺托小金捎话给麻大姐,让麻大姐帮额们的忙!” 从前她是不知道蔡小蝶的下落,知道麻尚仪一直在找这个故人之女,却始终没找到人,她想帮也无从帮起。可如今,她误打误撞地从失联多年的侄媳妇方氏那里知道了蔡小蝶所在,自然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麻尚仪的。麻尚仪在直隶还有老姐妹在呢,又能借用慈宁宫之势,还怕一个小小的江家?只要麻尚仪相熟的那些慈宁宫旧人掺和进来,她还怕护不住方氏和海珠、海柱两个孩子么?! 江家要是真有那个本事,早就把海家吞了,又怎会拖了这么多年,还不能如愿呢? 八百零八章 送信业务 海棠在窗外也想到了麻尚仪这层关系。 慈宁宫旧人如今大量驻扎在遵化州境内,距离永平府并不远。以麻尚仪等人这些年来对蔡小蝶这位故人养女的执着追寻来看,一旦他们知道蔡小蝶所在,必定会找上门去的。海家帮他们找到了人,也算是立了功,求他们帮忙救方氏与海宝珠母女脱离险境,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江家再嚣张,还能跟宫里比不成? 不过,这里头还有一个问题,海棠需得提醒祖母马氏。 她眼角瞥见崔婶领着厨房的人走进了二院院,正朝正院院门的方向走来,便立刻掀起门帘,装作刚到的模样,笑说:“阿奶,二婶,厨房的饭菜做好了,您这就要摆饭么?” 胡氏正跟婆婆马氏说话:“不知麻嬷嬷是否愿意帮忙……”听了海棠的话,只当她是提前一步来报信的,没想到她方才一直在屋外偷听,便闭了嘴,起身要帮忙把炕桌挪到大炕正中央。 马氏聊得正兴起,一时忘了饭时,如今才觉得腹中饥肠辘辘,忙让出位置,由得儿媳与孙女合力,把炕桌摆好。等东西安放好了,崔婶那边也带着人进门了,不必再多作请示,立刻便将食盒里的饭菜取出来放好。 海棠帮忙布好筷箸,便仿佛不经意地随口吩咐一声:“嬷嬷把我的饭也一并送过来吧,我今儿就陪祖母与二婶用饭。” 崔婶笑着应了。马氏与胡氏对望一眼,都没有反对。 虽然方氏改嫁的事,不好跟海棠这个小姑娘细说,但她们已经聊过了,不在孩子面前多提就是。家里男人如今都不在家,她们娘儿俩在一起吃饭说笑,把海棠一个人丢在自己屋里,也太可怜了,倒不如娘儿仨待在一处,还更热闹些。 两位长辈没有异议,海棠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屋里。此事正如她所料,她便十分自然地陪着祖母与二婶用起了饭。吃得差不多了,她才仿佛不经意地问:“方才二婶跟阿奶说什么呢?要找麻嬷嬷帮我们什么忙?她不是进京去了吗?长安的事,还需要千里迢迢跑去求她老人家?” “不是长安的事,就是直隶老家那头。”马氏顺嘴就把实情说了出来,一句带过方氏改嫁之事,只说她母女二人如今被困在江家脱不得身,海长安与海礁有心搭救,可方氏却害怕江家的靠山厉害,会连累海西崖这一房,不肯答应配合。 海棠忙道:“哥哥在信里也跟我提过一句江家的事,他家好象被卷进山海卫的案子里了。如今顾将军接手山海卫,正要追查这个案子,哥哥帮顾将军盘查账目,说江家多半要倒霉的。以顾将军一向行事的效率,江家出事的日子估计不远了。他们作恶多端,原该得此报应,可那位大伯娘如今在江家,可别被连累了才好!” 马氏吃了一惊,立刻想了起来:“没错,他家要找死,就只管去死,可侄媳妇改嫁到他家,一日不和离,便一日还是江家妇。江家出事,她是要被连累的!万一江家罪名重,害得她被贬为奴,或是流放,或是杀头,那岂不是冤枉死了?!顾将军不会这么判案吧?侄媳妇也是被江家逼得走投无路,才嫁过去的,是苦主,不能算是犯人的女眷呀!” 胡氏道:“顾将军又不知道内情,哪里晓得大嫂子冤枉?大嫂子嫁进江家好些年了,虽不曾生下一儿半女,但江大少前头原配留下的那个儿子,一直是她带在身边抚养的。江家不许她插手中馈,但她也管着自个儿院子里的事,在外人看来便是真正的大少奶奶。她又不能到处宣扬自个儿的委屈,只怕她就算在官府喊冤,旁人也不会信的。” 海棠便道:“既如此,阿奶就赶紧给哥哥回信吧,不管他要做什么,是不是要去求麻嬷嬷帮忙,动作都得快。咱们得赶在江家倒霉之前,把伯娘和宝珠姐姐救出来,让她们与江家划清界限。否则江家一倒霉,她们想再脱身就难了!” 马氏不敢轻忽,匆匆吃完饭,等不及歇息,便让儿媳与孙女取来笔墨纸砚。她来口述,胡氏从旁增减,海棠执笔,合力写好了一封回信。 马氏又叹道:“可惜老爷不在家,额也不知道宝顺给他的信都写了些啥。这会子回信,只怕不够周全,回头等老爷回来,还得再写一封。” 胡氏便道:“相公说,他如今在霍家商队付了定金,商队答应接下来这半年里,每个月都给我们家捎一回信,是来回各一次,若期间有需要传递急信,那就要另算价钱。但这价钱也不贵,比从外头再找人省事些。霍家商队每个月都有专门的信使往来京城与长安,走得也快,不耽误事儿,比别家更稳当。娘只管写信,待爹回来,下个月还能再往京中送信呢!” 马氏忙问:“霍家商队?可是‘霍盛昌’霍家?额们家与他家商队常打交道的,从瓜州时开始,便是熟人了。当时额们老爷手里的香料,每年几乎都叫他家包了一多半去。” 胡氏点头:“就是他家。这些年他家接了肃州与甘州两地的葡萄酒生意,也时常从长安玻璃作坊贩了货,卖往京城与江南,生意越做越大,在城隍庙一带还开了一家大铺面,前铺后居,常年有人在此驻守。宝顺说,他家自个儿就时常有人在京城与长安两地往来,花些钱叫他们帮着捎信,又是多年的交情,他家必定乐意帮忙的。” 霍家商队从前是不会帮这种忙的,不是不给海家面子,而是这种捎信的业务一旦开始做,后头就没完没了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求上门来。他家不答应,容易得罪人;答应了,信使的负担便会加重,影响他赶路的效率,却又挣不来多少钱。霍家看不上这点蝇头小利,不想分心。可如今海家出了御前侍卫,当家人也眼看着就要做京官了,还攀上了当朝阁老,前途不可限量,霍家本就跟海家关系良好,傻了才会把现成的人脉往外推。因此海长安与海礁找上门一求,他家就答应了,就连送信的价格,也开得不高,就盼着能借机与海家拉近关系,看是否有机会能攀上阁老呢! 海长安与海礁自然不会明着答应霍家什么,但霍家也不会目光短浅地要求他们现在就做出承诺。送信的业务就这么小规模地开展开来,除了海家,别家的信他们也愿意捎了。海家夹在其中,并不显山露水,可其中便利之处,自家却心里有数。 马氏顿时不再有顾虑了,决定明日便将信送到霍家铺子去,另外加钱,让霍家信使送一回加急信。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让人给谢文载传了话,倘若谢文载也要给海礁回信,可以一起送。这就需要谢文载尽快回复了。 八百零九章 回信 海棠自告奋勇,揽下了去给表叔公谢文载传话的差使。 她出了正院上房,并没有直接往外走,而是先回了后院的房间,披上一件御寒挡风的薄斗篷,再将兄长海礁与金嘉树离开长安之前,分别告诉她的密码本揣进袖中,这才往隔壁宅子去了。 谢文载还未到家。先前她打发人来送信时,就知道他去了镇国公府,没一两个时辰是不会回来的。但她并不介意补个空。更准确地说,她就是为了扑空才来的。 给曹耕云、陆栢年两位长辈请过安,又寒暄过后,海棠便去了谢文载的屋子。她声称要在这里边看书边等表叔公回来,曹、陆二位也习惯了她来,并未起疑心,便专心指点吴珂与耿天佑两个学生的功课去了。 海棠进了谢文载所住的正房,往东屋书房去了。她翻出桌上的纸笔,又翻出几本书,一副要努力用功的模样,任谁进来瞧见,都不会起疑心的。然而她真正要做的,却是借着两本充作密码原本的书,给哥哥海礁以及秘密男友金嘉树写信。 给金嘉树写的信很简单,大致提一提自己的近况,还有长安的亲友们近日发生的事,也就算了。海棠写这信,是打算夹在给哥哥的信中,捎带进京去的。若是海礁有机会见到金嘉树,便可以捎给他,但信里不涉及什么隐秘之事,就是正常问候,说说闲话,联系一下双方的感情。就算海礁偷看,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哪怕他把信扣起,亦无损大局。 海棠就是想试一试,自己是否能借家书传递的渠道,实现与金嘉树通信的目的。 整封信里唯一一句需要加密的话,就是她听说了许贤妃生病的消息,提醒金嘉树注意皇帝的态度。倘若皇帝决定要牺牲许贤妃,他必须得想好自保之策才行。 她现在才去信提醒金嘉树此事,可能已经来不及了。只是她远在长安,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剩下的就要看他的本事与造化了。 海棠吹干了信上的墨迹,小心收起,严严实实地封了口,接下来,便要开始给哥哥海礁写信了。 给哥哥的回信是一个大工程。她得先把信稿写出来,再利用密码本给信加密,然后才能誊写成正式的信件。她的回信主要是针对哥哥传回来的消息作回应,可由于兄妹俩通信交流的内容涉及许多敏感的话题,加密会安全一些。商队的信使虽然方便便宜,但未必会象周家的信使那般讲规矩。她得提防有人中途偷看信件内容,引祸上身。 海棠的回信,是由正常的家书回信与加密部分组合而成的,写完全信,足足费了她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若不是表叔公谢文载不在家,她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地在他家书房里完成这项工作呢? 她的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等到她写完信,收拾好东西,随便翻出一本诗词看了两页,谢文载就回来了。 谢文载见到海棠上门,还挺惊喜的:“怎么过来了?近来你总是待在家里忙活自己的事,叫你多来我这儿看书,还推三阻四的,今日总算不再偷懒了?” 海棠笑道:“不是我爱偷懒,是天气太冷,我便不想出门了。表叔公如今也时常忙碌,在家的时候不多,还要指点学生功课。我来了也只是独自在屋里看书罢了,跟在家里是一样的。那我还不如借了书回去,在家中细看,还更舒服自在呢。”说完便顺口问了一句,“表叔公今儿又去镇国公府了?国公爷病情如何?可是有什么大事要跟您商量?该不会是边疆又要打仗了吧?” 谢文载笑笑:“没那么容易打起来,顶多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你只管安心读自己的书,不必担心。”但他没有回答关于镇国公病情的问题,这让海棠心中生出几分异样,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过,谢文载既然不打算回答她的话,那她就算有心追问,他也不会多说的。海棠便没有废话,直接道:“哥哥和二叔从京城写信回来了,有一封是专门给您写的,还有一封……是您从前的旧仆谢忠老爷子给您写来的。” 谢文载先是面露惊喜之色,但听到“谢忠”的名字后,便愣住了:“谢忠?他怎会给我写信来?” 海棠便把谢忠当年错过了海家西行的队伍,三十多年来一直替谢氏守墓,等待谢文载回归的事迹说了。 谢文载沉默良久,他看完了信,眼圈微微发红:“我竟一无所知……我还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人在等我回去了,没想到阿忠竟然……这个傻子,怎的不给我写信来?若我早知道他等得这么苦,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一个交代的!” 他当年虽然嘱咐过谢忠可以去投奔海表哥的话,但后来没见着人,只当谢忠放弃了,留在京城或回老家去过安稳日子,万万没想到这里头会有阴差阳错的故事。 永平府到长安这两千多里地,真的太远了。谢忠未能与海西崖一家会合,又无法从谢家本家与海家长房处得到资助,路上还把积蓄给耗光了。光凭他自己在永平府找零活攒钱,要攒够来长安的路费,谈何容易?!更别说中途他还折返京城,两地奔波…… 他能在永平安然活到今日,还能照看姑母的坟寝,已经十分辛苦了,却还一心盼着能重遇旧主。谢文载对他实在是有愧于心。 他从前未遇赦时,身不由己,但若是知道谢忠一直在等着他,定会求海表哥帮忙,设法托人传话捎钱,把人接到长安来。哪怕谢忠改投海家为仆,他们主仆也能继续相依为命。谢忠到了海家,生计有保障,也能正常娶妻生子,不至于落得如今一把年纪,还孑然一生。 谢文载叹了又叹,只觉得痛心无比。海棠便安慰他道:“如今知道还不算晚。大壮已经把谢忠老爷子接到我们家的祖宅去了,托他帮忙看守房屋,也能让他生活得好一些。等表叔公下半年回去,你们就能团圆。老爷子见到您精神奕奕,身体又康健,定然十分欢喜。” 谢文载抿了抿唇,默然点了点头。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在心中暗暗拿定了主意。接下来,他又拿起了海礁的信,细细阅读起来。 这封信写得很长,有好几页信纸,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海棠猜测,哥哥定然在信里提到了更多京中朝局的消息。不知这里头,是否有她不知道的情报呢? 八百一十章 京中 兴许是因为信里没提什么不得了的机密,也有可能是因为谢文载早将海棠这个晚辈视作自家亲骨肉,对她没有隐瞒之心,他看完信后,便递给了她,由得她自行阅读。 海棠连忙抓紧时间看起信来。 海礁在信中提到的朝廷政事,大体上跟给她的信里说的差不多,只是告诉她的消息比较笼统一些,写给表叔公的则更细致更周全一点。 他提到了去年下半年以来,京城朝局的变化,诸如孙阁老明显有意与皇帝、八皇子以及陶岳陶阁老缓和关系,向陶阁老隐晦地表达了和解的意思,似乎有意改弦易辙,支持八皇子了;又比如皇帝曾在多个场合里劝孙阁老多休养,回家去含饴弄孙,不要再为政事操劳;皇帝曾试着提拔孙阁老的长子孙永平,可惜后者到了新位置上频频犯错,最终让皇帝忍无可忍,丢他去了一个闲职位置上,顺道剥夺了他手中的实权;又有孙家族中有子弟立功,得孙阁老举荐上位,若在往年必定能稳坐高位,但这回皇帝愣是没答应,哪怕那孙家子弟确实才干出色,也把人远远调到地方上任副职了,正职还是吴门故生出身……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皇帝对孙家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而孙阁老也有意改换立场,不再反对八皇子上位了——大约也是因为他对纪王世子失去了信心,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阻止皇帝立八皇子为储了,为了子孙后代着想,他才打算利用自己目前在朝中的势力与威望,与皇帝做交易。 可惜,他觉醒得太迟,又使用了错误的方法,本想拿金梧来拿捏一下许贤妃的,却叫女儿孙贵妃拖了后腿,万般算计都落了空,不但没能顺利向皇帝与八皇子卖好,反而把人得罪得更深了。 皇帝也好,许贤妃也罢,就连陶岳陶阁老,原本都误以为孙阁老是真的有心和解的,因此在新年宫宴上才会对孙贵妃的发难措手不及。事后他们勉强稳住局面,却也难免会恼羞成怒。既然孙阁老在宫宴上选择了支持女儿孙贵妃,那么日后他再向皇帝提出和解的意思,估计不会有人相信他是真心了。 新年宫宴之后,皇帝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平静,实际上震怒不已。官府还未开衙办事,他已训斥了好几个官员、武将,不是姓孙,就是与孙家有亲,还有跟孙家来往得比较密切的。 其中有一位阁老,素来是孙阁老的死忠,因着资历深,很少立功却从不犯错,还与另一位阁老结为儿女亲家,在内阁的地位是稳如泰山,颇有名望。可皇帝在正月里却下旨狠狠骂了他一顿,拿他膝下两个纨绔儿子仗势欺人、侵占民财以及买良为贱等罪名斥他教子无方,消息当天就传开了。这位阁老狠狠丢了一回大脸,只得把两个不孝子打了一顿,拘在家里不许他们出门,自己也告病歇在家中。倘若年后皇帝还没有消气的意思,他怕是就要上书告老了。 而这位阁老的儿子出事,其中之一的岳父未能管束好嫡亲女婿,怕是也没办法在内阁里待下去了。后者虽然自称不是孙派成员,而是中立人士,但事实上,大多数时候他都会选择支持孙阁老的主张。皇帝早就嫌他碍事了。 这两位阁老一旦致仕,内阁中孙阁老的势力就要削弱一半。而朝中已经有人在讨论新任阁老的人选了,万一补上来的不是孙派人马,而是陶岳又或是吴门故生一方的大臣,孙阁老在内阁就再也无法占据优势,也休想再阻止皇帝立储了。 当然,皇帝到时候就算能得到内阁支持立储,也未必就一定能立八皇子为储了。 如今朝中呼声最高的新阁老人选之一,便是礼部尚书。他不是吴门故生,可他兄弟是。他兄弟早年被流放西南,死在当地。他也受到了连累,被孙派打压,被贬到地方上做了二十多年的官,才在吴门故生遇赦后得以重回中枢任职。他早年是状元出身,官声很好,名望颇高,在地方上政绩显著,若不是被孙阁老刻意压制,早就入阁了,绝不会仅仅是官拜礼部尚书而已。 他入阁是板上钉钉的事,可那不代表他就一定会支持皇帝选择的储君了。因为他是个古板又执着的人,坚定地奉行祖宗家法,认为皇帝立储,应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现放着既嫡又长的七皇子在,却改立庶出的幼子八皇子,这不符合礼法规矩,他老人家是坚决反对的。 吴门故生中大半都改变了想法,认为八皇子更适合做储君,许多人曾上门劝礼部尚书,都未能让他改变主意。甚至连七皇子本人,都找机会见了他一面,可他依然固执己见。 他知道七皇子身体不好,可后者从小聪慧,思维清晰,明白事理,不生病的时候,能走能说话,本身既无残疾,又没犯大错,完全可以胜任一国之君,就算体力不足,大不了让臣子们多尽心尽力就是了,哪里就需要改立他人了呢?若是担心七皇子体弱,难有后嗣,那也可以多补养几年,尽力而为,实在不成,再立八皇子为皇太弟就是了。但越过嫡长子改立庶幼子为储,这不合礼法。废长立幼会导致社稷动荡不安,礼部尚书绝对不能答应。 正因为这位老大人十分固执,每次皇帝要拿自己身体不好为由来立储,被内阁首辅孙阁老驳回来时,便无法强行推行下去。礼部不配合,皇帝连立储诏书都发不出来,更别说是正式的立储仪式了。皇帝气得大骂礼部尚书,无奈此时他手下没人比这位老尚书更可靠了,找不到人取代他,皇帝也只能继续容忍下去。 七皇子会在新年宫宴上忽然提出立许贤妃为皇后的主张,也是因为这位礼部尚书太难劝说了。七皇子认为,既然礼部认为八皇子不是嫡出,不能越过自己这个嫡兄立储,那要是八皇子也成为中宫嫡出呢?同样的两位嫡皇子,一个体弱多病,一个聪慧康健,那选择立幼子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皇帝默许了七皇子的提议,还提前知会了陶阁老配合,没想到孙贵妃忽然发难,导致计划流产。 如今许贤妃被孙贵妃污蔑,名声受损,礼部尚书反对立后与反对立八皇子为储,似乎理由也更充分了。他依然坚持要立七皇子为储,而且主张皇帝尽快下旨。他认为,如今朝局不稳,都是因为储位迟迟未定的缘故。一旦储位有了归属,无论是宗室世子企图归宗皇室,还是皇帝御体不安却后继无人,这种种隐患都能得以消除。至于储君日后的继承人——那就等日后再说。 若是最终的调查结果能证明许贤妃的清白,那让八皇子成为七皇子之后的继承人,也未为不可嘛。 八百一十一章 提议 海棠只觉得槽多无口。 这位礼部尚书没毛病吧?这不是瞎折腾吗? 七皇子身体不好,真做了储君,将来还要继续做新君,无论底下的大臣再怎么能干,也是需要君王拿主意的,否则岂不是等于臣子掌握了大权,架空了皇帝?可新君一劳累,动不动就生病,只怕寿命都要短一截。到时候继位的若是皇太弟八皇子,那估计也迟不了几年,反倒要将七皇子的健康和性命给赔进去,何苦来?! 折腾这一大通,目的只是为了让礼部尚书以及其他拥有相同想法的守旧派心里满意,认为皇位继承的程序符合礼法规矩,而不是走“废长立幼”那一套? 他们的脸也太大了! 谢文载也板起了脸,冷笑着嘲讽道:“此人年轻时就是这种不近人情的古板性子。那时候他就是出了名的人缘不佳。没想到几十年过去,朝中人才凋零,皇帝想找个资历威望足够高又与孙阁老不对付的臣子做礼部尚书也不容易,没人可挑了,才找到他头上,如今反倒受他制肘。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他去做个都御史。他这脾气,去督察百官挑挑刺儿,还是能胜任的!” 礼部尚书的兄弟拜入吴文安公门下,是在谢文载被流放多年之后的事了,因此,名义上其兄弟是谢文载的同门,事实上这位礼部尚书才是谢文载熟悉的旧日同僚。其兄弟会被恩师连累,流放西南,而非一并被送往西北,是因为那些年里被流放西北的吴门故生太多,引起了孙派的警惕,故意改变了犯官的流放地。正巧那几年里,陶岳又外放地方为官了,不曾插手朝中事务,才叫后头这几批吴门故生遭了殃。早期流放的吴门故生去西北的多,流放的时间更长,但存活率却比后头的师弟与后辈们更高,原因就在于后者未能得到及时援手之故。 不过,礼部尚书的兄弟会不幸遇难,谢文载认为前者这个做兄长的要负更大的责任。就连他们这批早早被吴文安公放弃的吴门故生,都因为有人关照,得以选择条件相对更好的流放地,在路上和目的地都有人照应,不曾吃太多的苦。礼部尚书的兄弟被流放时,吴文安公不舍,他们家里也有余力救援,可做兄长的却非要讲清高,守规矩,处处都要照着朝廷律令来,拒绝他人的援手,不肯有半点通融之处,才害得兄弟受苦。 明明做兄长的当时只是被排挤出京,还能继续做官,家里不缺钱也不缺人,完全可以派人去花点钱,打点一下西南的官员小吏,让自己的亲弟弟能过得好一点,生病了也能看大夫吃药。可就因为他袖手不问,也不肯接受他人的好心帮助,非要任由弟弟在他乡苦熬,孤立无援,才会一场风寒就把小命葬送了。 这些消息传到西北的时候,已经隔了一年多。可谢文载早就听说过吴文安公门下那位关门小弟子的才名,深深为他无端受累又不幸遇难而难过,更觉得其兄长所为古板可笑,不近人情。然而这位小师弟的死固然连累了其兄长的仕途,却也因为他死得太早太惨,赢得了许多同情,使得他兄长跟着沾光,在本该致仕的年龄被皇帝特召回京,直入六部做侍郎,没两年又升了尚书,如今还即将入阁了。若没有他的死,他兄长按部就班地走仕途,只怕还没本事升到这么高的位置呢。 别的不提,至少在谢文载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这位礼部尚书在地方上的政绩只能算是一般。清廉名声是有的,可冤狱也没少造,人缘更糟,每年他手下都要冒出几个因为各种原因告病或辞官的官员,足可见他的杀伤力了。而他任职过的地方,就算曾经繁华过,也多半会在他任期内冷清萧条下来,唯一值得称道的是政治上比较清明,时常能揭发贪腐大案,遇上天灾人祸,救助工作也不会出什么大纰漏。因此,他治下的百姓,只要安分守己,好日子未必能过,却也糟糕不到哪里去。在现如今的大楚,这就已经算是相当称职的官员了。 但在谢文载心中,这还算不上什么能吏。在西北地界上,他所熟悉的文武官员,就有不少比他更出色的,只是碍于朝廷对西北官民有心排挤,才得不到升迁机会罢了。 谢文载早在听闻小师弟的死讯后,便对其兄长存了不满。如今得知他平步青云,高官显宦,却还如此拎不清,心中就更加气愤了:“如今都什么时候了?皇帝病了多年,不定还能撑多久,七皇子自己也是三灾八难的,为求长寿,宁可舍弃权位。皇家为了社稷安稳,才会选择让八皇子为储。他身为臣下,却只知道守着祖宗家法,守着他那套礼法规矩,置社稷江山于不顾,置皇嗣性命于不顾。这种人还做什么礼部尚书?不过是个死读书的禄蠹!皇帝很该叫他也一并回家养老去了,还提拔他入什么阁?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海棠继续往下看信:“皇帝大约也在为这一点犹豫,因此,虽说礼部尚书的呼声很高,但他更倾向于选择其他更懂得变通的人。”就算是资历差一点,威望差一点也无所谓,内阁又不是养老的地方,挑人进去是要干活的。干不了活的人,又或是只知道拖朝廷后腿、给皇帝添乱的人,进了内阁也没什么异议。皇帝吃过孙阁老和他党羽的亏了,如今一心想要立储,又岂会自找麻烦呢? 谢文载只想冷笑,摇头又摇头:“吴门故生中,与他有类似想法的,只怕不在少数。当初我们一起受流放之苦时,哪里还记得什么礼法规矩,什么吴文安公的恩惠?只盼着孙家倒台,便已心满意足了。如今大家都不用再受苦了,也有人能回朝起复,实现自己的夙愿,反倒多了许多杂念。哪怕明知道自己的主张会害得吴皇后唯一存活的亲骨肉多病短命,也非要守那一套老规矩不可。谁知道他们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呢?大概还觉得,吴门故生这个名头,必须要支持拥有吴家血脉的皇嗣继位登基,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吧?” 海棠对他提议道:“表叔公,您要不要给陶阁老写封信?阿奶说,要给哥哥写回信,托霍家商队的人加急送进京去,提醒哥哥尽快帮老家的族人脱离困境。如果您今晚就能把信写好,那么咱们明早就能一起把信发出去了。” 谢文载苦笑:“我能跟陶南山说什么呢?我远在长安,什么都帮不上他的忙。” 海棠并不同意:“您是吴门故生中第一批被流放的人,后来的同伴们多有受你恩惠,才能在西北幸存下来。您只是没有回朝罢了,可您在他们心目中的威望不低。有些事,惹您愿意插手,未必就比不得那位礼部尚书说话管用。难道您不想帮一帮陶阁老的忙吗?如今只怕他也在为此烦恼吧?” 谢文载心中微动,沉默了一会儿:“你待我考虑考虑。” 八百一十二章 重逢 不知谢文载这一晚是如何考虑的,反正第二天一早,海棠正陪祖母马氏用早饭时,他就过来了,带来了给海礁的回信,厚厚一封,大信封里套着小信封,若说里头没有夹带给好友陶南山的信件,海棠都不信。 马氏也不问信里写了些什么,总归表小叔子是不会害孙子的。她立刻派心腹管家崔叔把信送到了附近城隍庙大街上的“霍盛昌”分号,付了重金,托霍家商队的人把信送回京城去。 正巧霍家商队昨日到达长安,今日也要有人往回送信,给京里的“霍盛昌”总号报平安,顺道就把海家的回信给捎上了。反正都要回去的,多赚一份外快,又有什么不好呢? 回信发出后,海家便又回到了平静的生活中。 谢文载继续教学生,胡氏继续盯着儿子吃穿学习,海棠继续读书练武闲摸鱼,马氏继续时不时跑周家三房,协助周晋林夫妻筹备周怡君的嫁妆。 周晋浦的女儿没敢再来闹事,就连周晋浦也被亲叔叔周世城给拘回山边的庄子去了。就算他只考得了秀才功名,举人功名遥遥无期,做长辈的也照样能把他拘在家里读书,直拘到他白发苍苍为止。这种事说出去,无论谁都挑不出理儿来。长辈是为了周晋浦好,若他不领情,就是他不懂事了。以他在族里和城中的名声,不会有人支持他的。就连他的儿子周良侯,也一再劝说父亲消停,姐姐安分,免得妨碍了他的前程。 如今周良侯被周晋林安排去了城中一位颇有名气的举人家中附馆读书,自认为前程大好,未来定会比父亲更有出息。他不容许父母姐妹妨碍自己的前途,还与母亲联手,把家里门户管得更紧了。周晋浦上头有亲叔叔压制,下面被妻儿背刺,就连家下仆人都不敢站在他这边,女儿们也都被夫家拉回去了。他孤立无援,除了每日窝在书房里无能狂怒,又能做什么呢? 原本最有可能疼他宠他的父亲,远在两千多里外的京城,根本不知道他在受苦呀! 周晋浦的痛苦,无人能理会。但马舅太太的痛苦,倒是还有马舅爷陪着一块儿挨。 海礁的回信里提到马路升夫妇进京的经历,虽然大体上一切都好,可惜说得太粗略了,不够细节,完全满足不了马舅太太对小儿子的疼爱与担忧。然而小姑子马氏说得有理,海礁又没跟马路升住在一起,不过是得知长辈进京了,前去请安问候一声,了解到一些他们进京的经历罢了。他能知道多少内情呢?况且他见过周世功夫妇没几天,就寄出了家书,不知道后续发生的事,自然也就不清楚马路升搬出承恩侯府后的经历了。这种事,还是要等周马氏或马路升夫妻寄家书来,才能说得清楚的。 然而周马氏进京就病倒了,还不知几时能痊愈,迟迟没有信来,也是正常的。倒是周世功那头,已经通过承恩侯府的渠道,给镇国公府报了平安,只比海礁的家书晚两天罢了。周世功素来对马家人没什么好感,他的家书只会写给兄弟儿子,提及马路升的部分,还不如海礁信里写的字多呢。周晋林能给马舅爷夫妇传信,就已经很不错了。面对这种手里握有实权,浑身都透着血悍之气的武将,哪怕马舅爷明知道那是亲外甥,也是不敢多挑刺的,还要拦着老婆犯蠢。 于是,马舅爷与马舅太太,就只能眼巴巴地盼着儿子写信来,一直盼到三月底,都还没等到音讯。这一眨眼,马路升跟着周世功夫妻进京已超过三月了,却连一封家书都没给家里寄。哪怕马家夫妻知道他平安无事,心里也是牵肠挂肚的,做什么都没了精神,自然也没空去寻别人的晦气了。 马路元夫妻在家,也过了一段难得清静的日子。 娘家人不生事,马氏便再也没有烦恼了。随着周怡君的婚期将近,她也开始拉着孙女海棠时常往周家三房去,好让她们小姐妹能多聚一聚。 三月的最后一日,周文君夫妇回到了长安。 她这是特地快马加鞭,力求赶上小堂妹周怡君的婚礼,才会掐好在这个时候回来的。因着京城那边召令已下,还定好了期限,他们夫妻在长安只能停留几日,便要继续赶路了。 周文君要忙着与久别多时的父母叙离情,又要给小堂妹送嫁,还要在祖父母面前尽孝,短短几日的功夫,每日忙碌不止,自然顾不上旁的。海棠没能约她聚上一回,只在周怡君婚礼当天,才在周家三房的宴席上见到了她。 周文君看起来气色很好,虽然肤色比从前深了两度,但容貌比少女时代更显娇美红润,不曾发胖,还出落得更加高大矫健了。她说话行事还象从前一般爽朗,见了海棠便笑道:“如今你也长高不少了,这些年可有一直练武?我瞧你看起来倒是一副娇滴滴的千金淑女模样,只怕骗到不少人吧?” 海棠抬袖掩口轻笑:“我也不知道骗到了多少人,反正不管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好像都公认我是个斯文人。这才好呢!别人不知道我的底细,都以为我是颗软柿子,若是不长眼犯到我跟前了,叫我一把掐住时,那表情才有趣呢!” 周文君放声大笑:“那确实很有趣!我就是嫁人之后,太早收起了腼腆,彪悍得过于外露了,如今已经没法骗到什么人。谁到了我面前都不敢放肆,害得我想要教训谁,都找不到借口,太没意思了!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再装几年淑女咧!” 海棠在宴席上与周文君聊了好一会儿,可惜不得尽兴,便有人把周文君拉走了。她如今是已婚妇人,行事不象在闺中时那般拘束,自然会有族人亲友中的女眷与她搭话亲近。 不过,看到她婚后生活得比从前更加肆意,想必在夫家也过得称心如意。海棠远远地看了一眼她的夫婿,见那人容貌英武,身形挺拔,行动矫捷,在妻子面前态度却十分温和体贴,心里也就放心了。周大将军为爱女所选择的夫婿,看来还是挺靠谱的。 周文君在年轻妇人圈子里转了一圈,又回到原本的位置上来,对海棠道:“我此去京城,定能见到玉琪,你可有什么书信礼物,是要捎给她的?若有就早早送过来,我后日便要出发了。” 海棠忙道:“我回头就打发人给你送去。不过你这么快就走吗?那岂不是赶不上怡君三日回门?” 周文君叹了口气,她也觉得很可惜,然而没办法,圣旨放在那里,她若出发得迟了,怕是会耽误丈夫的公务。丈夫对她一向很好,她当然不能拖他的后腿。况且父亲周大将军对女婿的新职务是有期望的,祖父镇国公也有嘱咐。哪怕是为了周家,她也不能为了私事拖延丈夫进京的日程。 她含糊解释了两句,不曾详说,海棠已迅速领会了她的言下之意,没有再追问下去。 只是海棠心里也有些好奇,周文君丈夫进京后要担任的是什么职务呢? 八百一十三章 八卦 “是上直亲军二十六卫的某个卫指挥使之位,负责京畿防卫的。” 谢文载虽然不曾前往周家三房为周怡君送嫁,但他是男方冯家的座上宾,也参加了婚礼喜宴。至于周文君夫婿康文恕即将上任的新职位是什么情况,他是从镇国公府听说的。 康文恕虽然没有大肆张扬的意思,但他本就是周大将军麾下的部将,又成了周大将军的女婿,镇国公的孙女婿,路过长安,万万没有不拜见岳父和太岳父,顺道向他们请教的道理。他即将要接任的职位是什么情况,早就在传达圣旨的天使那儿打听清楚了。至于当时没打听到的消息,在见过镇国公父子后,他也从两位岳家长辈那儿了解到了。谢文载虽是事后才听说,但比起其他不知道内情的亲友部属,手里掌握的情报自然会更详细些。 如今在海棠的有意经营下,谢文载渐渐发现这个表侄孙女早就开始关心朝政军务,而且还颇能分析上几句,听起来也是言之有物的样子。他心里虽然暗怪海礁与金嘉树心太大,竟然跟闺阁弱女讨论这种话题,但与海棠聊了几回,又发现这种事还是有点趣味的。反正海棠这孩子又不会胡乱往外说,闲时漫谈几句又如何?不过是自家人私底下说说闲话罢了。只要外人不知道,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曹耕云与陆栢年两位老友近年已经越来越不关心朝中政事了,一个只想教导学生,一个更满足于悠闲散漫的退休生活。他虽然时常被邀往镇国公府去,为镇国公父子参赞政事军务,但如今也渐渐被边缘化。他其实很关心京中时局,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去讨论,原本还能跟表兄海西崖闲聊几句,如今海西崖出了外差,他便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找不到。表侄孙女海棠能主动找上门来,多次说中他心中的看法,他自然高看她一眼,愿意与她分享自己的意见。 海棠向他打听周文君夫婿康文恕的新职位,他立刻就说了出来,毫无隐瞒的意思。 他知道的内情还不止于此:“那个位置,原本坐的是京中一位威望甚高又有拥立之功的积年老将,他独子早死,留下一个孙子,倒是聪慧勇武,颇有天分。若无意外,这个职位应该是要直接传给他孙子的。皇帝早年应该也默许了这一点,还允那老将把孙子带在身边细心栽培,就盼着他孙子能早日接过重任,让他能颐养天年。” 可这个职位,如今落到了镇国公的孙女婿康文恕手中,除了皇帝要重用周家这个理由以外,最重要的是,那老将的孙子自己作死。 他有本领有天分,在京卫中表现也一向良好,算是京中数得上号的优秀青年将领,并没有明显的过错。可他却对孙家一个旁支的女儿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闹得要死要活地,非要祖父答应这门亲事。 倘若女主仅仅是孙家旁支之女,那位积年老将兴许就硬着头皮答应了,可问题是,她父亲叫孙永禄,她又自小被寄养在孙永柏家中,与孙永柏正妻亲如母女。如今孙永柏还在大牢里待着呢,他妻子便是罪眷,孙永禄倒是无事,但也是军中出了名的庸才。这样的人所生的女儿,又由罪眷教养长大,连品性都未必可信,老将军怎能容许自家独孙娶她为妻?! 然而他孙子就是昏了头,死活非要娶这姑娘,不然就不吃不喝,宁可把自己折腾掉半条命去。老将军只有这一点骨血,终究还是拗不过,只得松了口。由于孙永禄老娘去世,孙永禄之女还在孝期之中,双方便定下了婚约,商量好年底女方出孝后再大婚。 皇帝知道了这件事后,很快就决定将康文恕召进京来,接任老将军那上直亲军卫指挥使的职位了。他可不管什么真情不真情的,在他看来,孙家女儿没有盯上别家,偏偏盯上他亲军统领即将要接手兵权的孙子,明摆着就是冲着京卫兵权来的。孙家如今已是他心头大患,他又岂能容孙家人再沾手兵权? 那老将军固然是有拥立之功,他孙子也固然颇为优秀,但祖孙俩都不识大体,为了私情忘却大局,损害他这个君主的利益,那就没资格再为他拱卫京师了。他送了老将军一个荣退的机会,让其孙子可以娶得心上人归隐田园,已是仁厚至极,其他的便不必提起了。 这老将军祖孙俩是怎么想的,周家暂时还不知晓。可上直亲军的卫指挥使之位,他们却是绝不能错过的。如今周家只有周四将军在禁军任职,却在京卫里没有人手,而后者的兵权几乎全都掌握在颍川侯手中,周四将军在京城未免有些孤立无援。 如今康文恕能在京卫插上一脚,哪怕他不姓周,也代表着西北边军的胜利。等周家与西北边军在京城军事体统中占据更多的位置,握有更重的权力,能相互照应的时候,无论是皇室还是朝臣,都休想再动摇周家手中的兵权,损害西北边军的利益。 皇帝如今重用周家人,只是希望他们能全力支持八皇子继承皇位,但这与周家的诉求并不矛盾。周家过去三十年里已经吃够了苦头,绝不会再犯过去的错误了。 西北边境,也不是一直都如眼下这般安稳太平的。若是边疆战乱再起,西北边军绝对不能再被朝中的奸臣拖后腿了! 海棠听完了京城军将圈子的八卦传闻,还小小地吃了一惊。孙家这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他们是真的想打京卫兵权的主意吗? 不过,不管他们是何用意,那位老将军的孙子如此恋爱脑,连理智都不顾了,便不再适合担任一卫指挥使的位置了。否则京城要是真的乱起来,他被心上人忽悠,领着手下的兵去为孙家效力,岂不是要惹下大祸?孙家没有兵权,尚且如此难缠,一旦让他们掌握住军队的力量,还不得上天呀?! 如此看来,周文君的夫婿康文恕进京之后,还要应对不小的挑战。那位老将军执掌一卫军士数十年,又早就说好要把位置传给亲孙子的,忽然有人天降夺权,他们岂会甘心?就算他们碍于皇帝威严,不敢明着与皇令作对,也未必会让手下的军士们乖乖听话。康文恕从甘州调职入京,在京城既无背景,也无人脉,想要坐稳新位置,怕是还得费一番功夫吧?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优势。周文君最要好的闺蜜彭玉琪,如今便是颍川侯世子夫人,而颍川侯又是上直亲军的大统领。只要能获得颍川侯的支持,康文恕但凡不是个草包,就迟早能坐稳新位置的。 而作为周大将军千挑万选出来的女婿,又能得到周文君倾心相待,康文恕又岂会是无能之辈呢? 八百一十四章 第二封信 隔日清晨,海棠天未亮就起了床,亲自前往城门口,送别了周文君一行。 接下来便是周怡君回门的日子了。 回门当天,周怡君穿着一身大红袄裙,面色红润,喜气盈盈,带着新婚夫婿冯度回到了娘家,与家人欢聚一堂。海家的马氏与海棠祖孙俩作为她亲祖母娘家的亲眷,还参加了认亲会。 冯度斯文儒雅,性情温和,与周怡君相处得颇为和睦。据说他父母也是温和开明之辈,对儿媳妇甚是和气。周晋林之妻林氏私下拉了女儿回屋细谈,得知她在婆家不曾受委屈,也就安心了。 不过,冯家就在城中,与周家三房相距不远,周世功夫妇离开前还早就留下话,嘱咐儿子下半年让孙女婿带着孙女上京游学。冯家人就算想要欺负周怡君,只怕也找不到什么机会,自然不会做傻事。 周怡君的婚礼就此结束了。海家祖孙高高兴兴地回了家,时不时打着长辈的旗号,给新婚小夫妻送些瓜儿果儿小点心。冯度也主动上门,向谢文载请教了一回学问,顺道给隔壁的姨奶奶请安问好,回几份小礼物,海礁的第二批家书便到了。 海礁的家书送到家的那一天,正逢祖父海西崖也结束了外差,从外地回到长安城。他老人家便得以连看两封家书,直看到深夜,方才熄灯。 海棠当天还没来得及去向祖父母打听,他们收到的信里都说了些什么。海礁这回来的信里信息量巨大,她自个儿也得好生消化消化呢。 海礁这次的信,是在三月里发出的,这时候他已经见过金嘉树几回了,双方也交流了不少信息。通过金嘉树,海礁知道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宫廷秘闻,如今都用密文写在了信中,告知远在长安的小妹。 金嘉树一路急行,到了山西境内时,天气不好,麻尚仪年纪大了,又有伤在身,再也没能撑下去,只得兵分两路。金嘉树跟着大部队继续疾行进京,而麻尚仪则带着几个随从与护卫,留在路上先就医诊治,待身体情况有所好转再出发,路上也会放缓速度,在她身体能允许的前提下,尽快赶到京城。 麻尚仪到达京城的时间,比金嘉树要晚十来天,人也被折腾得不轻。不过她进京后,慈宁宫派了太医过来给她诊治,休养了大半个月后已大有好转。海礁写信回来之前,曾经见过她一面,说她看起来只比在长安时消瘦一些,但精神不错,想来已经没有大碍了。得知海家误打误撞地得到了梅娘子养女蔡小蝶的消息,她还十分高兴,立刻就打发人给遵化州的老姐妹们送信去了。这回有了确切的地址,她再也不用担心会失去故人之女的消息。 麻尚仪如何联系蔡小蝶是后话,眼下暂且不提。金嘉树进京的时候,海礁并不知晓,事后才知道他当时立刻就被接进宫去了,也见了皇帝、太后与许贤妃。 皇帝对他的态度据说挺温和的,但由于身体有恙,见面时间不长,过后他就被带去太后宫中了。周太后对他更为温和,说了许多家常话,又问长安周家人的消息,还问了吴家两个遗孤的近况,最后才提起了许贤妃。 许贤妃当时还病着,皇帝怜惜,不希望任何人打扰她养病,是她一再坚持,又有八皇子亲自前往慈宁宫请“表兄”,金嘉树才总算见到了“姨母”许贤妃。 金嘉树与许贤妃说了些什么,前者并没有跟海礁多说,但海礁心里大致是有数的,如今也没必要在信中多提。 不过金嘉树总觉得许贤妃病得蹊跷。她对外界的流言蜚语并不是很在意,早在当年答应做皇帝妃子时,她就对这种情况有了心理准备。她既然做出了选择,如今就没什么好后悔的。皇帝要给她改身份,让她从有夫之妇转变成初嫁帝王,她起初还反对过,是皇帝坚持说这么做对八皇子的前途更有利,她才接受了。如今孙家要揭破这个秘密,她也十分坦然。她认为自己大不了就做不了太后,做个太妃也没问题,只要有周太后辅助扶持八皇子,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抱着这种念头的许贤妃,又生活在宫中,等闲见不到外人,更不可能接触到外界的闲言碎语,就连宫人,也不敢在她面前说三道四,她又怎会因为流言而忧思成疾呢? 许贤妃一再对身边的人说,自己没有担心,也不害怕,但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后,好象都觉得她只是硬撑的,为了不让他们担忧才会这么说,实际上不可能不发愁,只有七皇子与八皇子是她养大的,比较相信她的话。可她的病情就放在这里,太医也不是吃素的,就算不是愁出来的病,那病也没那么容易断根。 金嘉树离开长安前不久,才跟着海棠学了些与毒药有关的基础知识,然后从麻尚仪那儿,打听到了一些宫廷的毒药知识,再从海棠处听说了几个“书上看来的宫廷传奇故事”——事实上是海棠上辈子在皇宫藏书阁里看过的大内秩事记载。这些知识对金嘉树而言都还很新,他记得也牢,只觉得许贤妃的症状看似风寒引起的疾病,实际上非常象是中了某种前朝宫廷秘药的表现。 他不好跟许贤妃明说,便私下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两位皇子。两位皇子都冰雪聪明,立刻带着心腹去了藏书阁查找资料,果然找到了记载有那种宫廷秘药的书册,各种症状都与许贤妃如今的病情对上了,连她身上本以为只是偶然发作的红疹也能对得上。 幸运的是,那本书册上不但记载有宫廷秘药的配方,连解药的方式也有两种。其中一种需要用到珍贵药材做药引的,眼下暂时没处找去;另一种用药相对寻常,比较容易办到,只是要花的时间长一点。 八皇子立刻就决定了,要用第二种方式给母妃解毒,哪怕费的时间长一点,也要尽快着手,挽回母妃的性命。因为这时候许贤妃已经病了两个月了,一旦满了百日,便药石罔效,实在没时间去找名贵药引了。 两位皇子把情况告诉了皇帝、太后与许贤妃。皇帝命人去寻药,但也让太医照着第二种解毒方式开方熬药,主打一个双管齐下。太后也赞同这个做法,许贤妃则是更支持小儿子的建议。寻找名贵药材过于劳民伤财了,第二种方法同样能解毒,花的时间长点就长点。她已经卧病多时,不在乎多熬一阵子,只要最后能恢复健康,继续陪伴儿子长大,她便心满意足了。 爱妃都快没命了,还如此识大体,皇帝怎能不感动呢?他继续命人双管齐下,又重重嘉奖了八皇子,连一向不讨他喜欢的七皇子,都得了他的赏赐。至于金嘉树,那就更不用提了。 有了这个功劳,金嘉树事后才敢对海礁说,他觉得自己的小命保住了。皇帝不会再对他下毒手。 祝大家国庆快乐~~~ 八百一十五章 降位 海棠从看到许贤妃中毒的字眼时起,就一直在提心吊胆,直到海礁在信里说,金嘉树觉得自己的小命保住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她也曾觉得,许贤妃病得太过凑巧了,疑心是皇帝想要借机灭口爱妃,好消除八皇子继位的隐患,没想到许贤妃还真的是中了毒,但动手的人明显不是皇帝,否则他不会接受八皇子的建议,双管齐下,千方百计为许贤妃解毒。 那么下毒的人会是谁呢?答案似乎还是很明显的。 许贤妃没出过宫,也没怎么接触过外人。而这种宫廷秘毒,应该只有宫中藏书阁里有记载,民间绝无传承。 海棠当初会把这种事告诉金嘉树,也是冒了风险的。不过由于有梅娘子在,她也不是找不到挡箭牌,来解释她会知道这种秘密的原因。 为此她还特地在闲聊时给祖母马氏说故事,假称是从吴琼那里听来的宫廷秘闻,但不能让外人知晓。日后若是麻尚仪或金嘉树来找马氏,打听她为何会知道这种宫廷秘药的故事,马氏自会含糊出处,到时候麻尚仪或金嘉树就会以为马氏是从梅娘子处听来的,又在闲谈时告诉了孙女。 至于蔡小蝶那边不知情……那不是正常的吗?梅娘子教导马氏在先,收养女是后来的事了,而这种宫中秘闻,谁会动不动就挂在嘴边上呢? 这种只有宫里人才有可能知道其存在的秘毒,会被用在许贤妃身上,下药的人选便十分明显了。这回不知道皇帝能不能狠得下心肠呢? 海棠换了一张信纸,继续往下看信。海礁接下来果然就说了此事的后续发展。 皇帝对许贤妃中毒一事大为震怒,立刻就命手下心腹总管太监调查真相。后者从许贤妃宫中揪出了两个内奸,一个当场就服毒自尽了,另一个想要自尽时被阻止,在严刑拷打过后,终于招认自己是受人指使。而指使他的人是张恭妃宫中的管事太监,皇帝怒闯张恭妃寝宫,却从后者口中得知,那管事太监其实早就有了外心,她对其防备已久了,只是碍于管事太监背后的靠山太厉害,一直不敢换人罢了。 皇帝对张恭妃的话半信半疑,但她与许贤妃的关系虽然说不上亲近,却也还算和睦。张恭妃膝下只有两位公主,并无皇子,与许贤妃没有利益冲突,还有传闻说两人正在讨论娘家亲戚小辈联姻的事。张恭妃没理由对许贤妃下毒手,可收买了她宫中管事太监的人就不一定了。 皇帝命人严审了那管事太监,果不其然地从他嘴里得到了孙贵妃——如今只被降位为孙妃——的名字。那管事太监也不是蠢人,知道自己做了背主之事,孙贵妃又没了皇子,日后她若倒台,他也未必会有什么好下场。为了防止自己被牵连,他每次从孙贵妃处收到新指令,总要留下点什么做证据,暗中收藏起来,以备万一。如今这些新指令落到皇帝手中,便彻底成为了孙妃的罪证。 皇帝就算对孙妃有多年的情份,到了这份上,也无法再容忍她的胡作非为了。 他立刻就冲到了孙妃宫中,大发雷霆。孙妃又说了些责备他负心忘爱的话,又是哭,又是怀念从前,还大声哭喊着死去儿子的名字,怨他死得太早,才害得母亲孤立无援,受尽欺凌,云云。 若是在往日,皇帝听到孙妃说这些话,多半就心软了,哪怕再生气,也不会对她做什么。可那一天,他的心却硬了许多。 皇帝的身体已大不如前。如今他连跑到爱妃宫中发火,也无法靠着两条腿行走,需得坐着龙辇离开寝宫,直入孙妃寝殿内。他前后步行的数量不超过三十步,却已累得气喘吁吁。他的身体都这样了,还不知能活几个月,储君之位却一直未有定论,以至于他每日都在为自己身后之事忧心。 孙阁老有私心也就罢了,好歹他之前已有了退让的迹象,不会真让皇位空悬,社稷动荡。可孙贵妃作为陪伴皇帝三十多年的老资历宫妃,被皇帝视作结发爱妻看待,却非要在这种时候生事作乱,完全不顾他的心情与大局。皇帝深深觉得,自己这些年真的看错了人,也爱错了人。 吴皇后虽令人厌恶,却还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其余妃子再平庸无能,也还有性情和顺的好处;许贤妃更是聪慧知礼,又识大体,绝不会让夫主难做。他对她们所有人的感情,都不如对孙贵妃一人深,可到头来最让他失望的却是她。 他这些年的深情与宠爱,终究还是错付了! 皇帝事后在许贤妃面前表达了自己的心声,看起来十分难过,难过得都快哭了。许贤妃病得七晕八素的,还要勉强支撑着安慰开解他。虽然事后皇帝十分感动,又给了她不少赏赐,但她也因此病情加重,虽然不至于影响解毒效果,可两位皇子看在眼里,心里还是难免会有几分怨言的。 八皇子私下跟金嘉树吐了槽,金嘉树再私下跟海礁说了。如今海礁再把皇帝的话如实复述一遍,海棠看信时,只觉得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一言难尽。 不过,皇帝对孙妃不再念旧情,也不是一件坏事。以她过去作过的恶,若不是有皇帝一再偏袒,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皇帝若能收回这些偏袒,那曾经被孙贵妃伤害的人,才算是有了伸冤的希望。 海礁在信中说,皇帝再次给孙妃降了位,这回她连嫔位都没保住,被贬为正四品的美人。孙阁老还要为女儿求情来着,但皇帝这回是一句好话都不肯听了。 除了降位以外,皇帝还将孙美人宫中的宫人内侍全数撤换掉,一并贬入浣衣局做苦力,再换上背景清白的新人。浣衣局并不在宫中,这下孙美人连托人联系旧日亲信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又因为孙美人降位,不再是一宫主位,没资格再继续住在原本的寝宫中,皇帝勒令将她迁至另一处偏僻的宫院去。 在这个过程中,皇帝的心腹总管太监意外地发现,孙美人宫里原来还有另一名附居的小宫妃,名分只是才人,可她已经怀有将近八个月的身孕了。 这位胡才人是皇帝去岁一次酒后偶然临幸的,事后交给了张恭妃处理。张恭妃回复说已把人升为才人,安排了宫室,皇帝就再也没过问过她了。谁能想到,人会被安排进了孙贵妃宫中附居,还怀了身孕,眼看着就要生产了。张恭妃为何不报?孙贵妃为何不报?而胡才人本人……又为何不声张呢? 皇帝再次大发雷霆,而海棠看信看到这里,也不由得目瞪口呆起来。 八百一十六章 不做人的皇帝 海棠迅速算了一下时间。 海礁写这封信的时候,差不多是在三月中,距离新年宫宴已经过了超过百日。若说那胡才人当时怀孕近八个月了,那倒回头算起来,新年宫宴的时候,她已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如果腹中胎儿发育得快一些,再遇上个医术高明的太医,说不定都能判断出性别来了。 孙美人当时还是贵妃,悄悄把这么一个有孕的小宫妃藏在自己寝宫中,又在新年大宴上不顾皇帝的脸面与父亲孙阁老的计划,忽然发难,把许贤妃与八皇子往死里得罪,该不会是觉得自己即将拥有一个快出生的皇嗣,便有了掀桌的资本吧? 孙家如今前途晦暗,就是因为没有一个拥有孙家血脉的皇嗣来保证他们未来的富贵权势。 孙贵妃所生的皇子死了,而孙家两位小姐嫁给纪王世子后,前者难产一尸两命,后者与丈夫感情不睦,至今未见喜讯,纪王世子还越发与孙家离心。孙家没有了可拥立的皇嗣,未来便注定要倒台。若不想落得那个地步,他们就必须在皇嗣中选择一个支持的对象。 两位皇子都算是与他们有仇的,衡量过后唯一能选择的,就是与他家仇恨没那么深的八皇子。可八皇子都长这么大了,从小没少跟生母许贤妃一道受孙贵妃的气,几次有望立储都被孙阁老所阻,心中岂会没有半点怨言?真让他上了位,未必就比纪王世子更可靠。至少纪王世子还有个正妃是孙家女呢,只要她能生下一个儿子,纪王世子是死是活就不再重要了。孙家拥护这个小外孙,照样能继续把持朝中大权。而八皇子上位后,若不肯接受孙家女为后为妃,那孙家早晚还是败落的结局。 如今孙贵妃手中握有一位即将出生的皇嗣,若是皇子,那孙家便又有了翻身的机会。哪怕这个皇子并非孙家骨肉,可只要他由孙家的贵妃抚养长大,心里亲近孙家,日后再娶一位孙家女为正妻,生下后嗣继承大位,那么他能给孙家带来的利益,便与孙家亲外孙继承了皇位,差别不大。 况且皇帝如今身体不好,肯定不能坚持到小皇子长大了。等他一死,小皇子继位,孙贵妃升格做太后,抚养新君,孙阁老父子便能以辅政大臣的身份摄政,到时候还用得着怕谁呢?只要他们在掌权期间清除掉所有能威胁到新君地位的人,使得无人有资格继承大统,那就算孙阁老死了,他们也不用担心会被人抢走权柄。 倘若小皇子的生母胡才人生完孩子就死了,娘家也成不了气候,那孙家就更没有后顾之忧了。 孙贵妃的如意算盘打得震天响,只是不知她事前有没有跟父亲孙阁老事先通过气呢?但无论如何,孙阁老还是选择了支持她。可惜的是,皇帝并没有象从前一般继续偏爱孙贵妃,她因为在新年宫宴后被禁足,三个月后下毒事败,再被降位处罚,进而暴露出胡才人,计划破灭。这回皇帝知道了她的算计,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原谅了。 果然不出海棠所料,接下来海礁在信中就提到了皇帝知道此事后的反应。 皇帝果然大怒,怒火比之前得知孙美人指使人毒害许贤妃时更甚,还当场气晕过去。周太后召集太医围着皇帝救治了半天,他才醒过来了,但病情也越发加重了。 皇帝下旨将张恭妃贬为嫔,禁足罚抄经,甚至还召了她的父兄进宫大骂一番。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孙美人在暗中算计,张恭妃领了皇命却未能做好,便是失责,更别说她还有可能明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帮着隐瞒,这就更不能原谅了。只是将她贬为嫔,已经是看在两位公主的体面份上。但皇帝也发了话,哪怕将来新君继位了,也绝不能对张嫔有任何加封恩赏。她父亲的爵位降了一级,兄长也降三级留用。哪怕是公主亲自进宫求情,也未能让皇帝改变主意,还挨了一顿骂,连进宫的腰牌都被收回去了。 张恭妃尚且得了这个结果,旁人自然不用说。 胡才人还怀着皇嗣,这个孩子此前无人知晓,皇帝更是对她没多少记忆,也谈不上情份。胡才人怀孕却不上报,不管是被孙贵妃所迫,无力反抗,还是被忽悠得做了蠢事,皇帝都觉得她是不信任君王,活该受罚,便下旨贬她为选侍,没有一贬到底,已经是看在她怀有皇嗣的份上了。不过她不能再留在原本的住处,而是要迁往永寿宫附居。 永寿宫其实是许贤妃的宫院,但她一直住在乾清宫伴驾,永寿宫只是名义上属于她,宫人都是周太后安排的,常年关门闭户。直到今年正月里,许贤妃“生病”,为了不影响皇帝起居,才回到永寿宫休养。如今此宫后殿还空着,腾出一个侧殿来收留胡选侍,也不碍着什么。 只不过,胡选侍此前一直听孙美人忽悠,似乎觉得许贤妃会担心她生出个皇子来,与八皇子争夺皇位,因此一直对许贤妃提防畏惧。如今她搬到许贤妃眼皮子底下住着,还不知道心里会怎么想呢。她这一胎是否能安然生产,还未可知。就怕她自个儿吓自个儿,有个好歹,没保住龙胎,反倒让许贤妃背了锅,叫人怀疑后者是存心要为儿子铲除竞争对手。 海棠看信看到这里,忍不住骂了一声皇帝真不做人。 他到底是盼着许贤妃能尽快好起来,还是希望她在解毒养病期间,还要呕心沥血去为一个不信任自己的小宫妃操心呢? 海礁显然也觉得皇帝的做法有点缺德。他上辈子完全没听说过宫中还有这么一位小皇子,不知道是压根儿就没有妃子怀孕,还是有妃子怀了孕却没能顺利生下来。以皇帝这两年的身体状况,他还能宠幸宫人,让宫人怀孕,本就挺令人惊讶的。他明明连接见大臣时间长一点,都坚持不下去了,也连续数年休养生息,少近酒色,怎么就酒后乱性,临幸了一个宫人呢?那胡选侍所怀的孩子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皇嗣,海礁也认为存疑。只是这种事,他在宫外也做不了什么。 他有些怀疑,这个孩子可能只是孙贵妃被逼急了,狗急跳墙之下搞出来的阴谋诡计,未必真的是皇帝的亲骨肉。倘若皇帝也对此有疑虑,他又不缺儿子,为了稳住大局,可能不会让胡选侍生下皇子。到时候背锅的,搞不好就真的是许贤妃了。 许贤妃如今身中剧毒,既要休养身体,又要担忧儿子立储,还得操心胡选侍的生活起居,甚至要做好心理准备,日后为胡选侍腹中孩子的好歹背锅。她真的能安下心来,把身体养好吗? 八百一十七章 对质 海礁显然也对皇帝的做法十分不以为然。 他与金嘉树见面的时候,得知宫里发生的事,还安慰了对方一番。 不过金嘉树对此心情平静。他已经跟“姨母”许贤妃谈论过这件事,劝她找机会把胡选侍这个麻烦甩出去。张恭嫔可能不会乐意接这个烫手山芋,可宫里不是还有一位卢昭仪吗? 卢昭仪是纪王世子的生母。纪王世子如今想要回归皇室争夺储位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但至少还能吊着孙家,哄孙家继续为他效力。可若是胡选侍生下一位新生的皇子,孙家估计宁可挑个一张白纸好摆布的婴儿,也不乐意继续与他虚与委蛇吧?到时候他想要归宗立储,就更没有希望了。卢昭仪一心盼着儿子能飞黄腾达的,怎么可能看胡选侍的孩子顺眼?到时候胡选侍若是顺利生下了孩子,在她手底下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若是孩子不能顺利出生,卢昭仪便是现成的替罪羊。她出事会直接牵连她的儿子纪王世子,到时候后者就更是休想再图谋归宗了。 哪怕是纪王世子归宗无望,将来顺顺利利继承了纪王的爵位,成为宗室亲王。有一位犯下大罪的生母在,他也没底气凭着王爵对新君指手划脚了。 海棠看到金嘉树心里有数,并向许贤妃提供了应对之法,自己也安心了许多。 金嘉树本身就是个聪明人,就算在京城真的遇到什么难处,也不是非得向人求助,才能摆脱困境的。 不过,她当初教他那些解毒辩毒的知识,只是希望他能避免被人毒害暗算,没想到还会带来意外之喜。幸好金嘉树还记得她教给他的知识,及时发现了许贤妃中毒的真相,而七皇子与八皇子也愿意听信他的推断,及时在宫中藏书阁里找到了解毒之法,否则许贤妃一旦被害死,八皇子便失了母亲的庇护。 虽说他还有周太后这位长辈护持,七皇子也是对他一直关爱有加的好兄长,但周太后年迈,七皇子体弱多病,两人都不知还能活几年。要是他们在他还未长大成年之前便先一步去世,他在宫中连个能信任依靠的亲人都没有,即使顺利登上皇位,也不知道会过得如何呢。 至于金嘉树这个许贤妃的“外甥”,那就更加要被彻底边缘化了。 海棠叹了又叹,心里忍不住庆幸。还好她当初多事,多教了金嘉树一点东西,能有如今的结果,实在十分幸运。 海礁的信很长,写完了许贤妃中毒后发生的事,终于开始转入她中毒的“起因”了。 在许贤妃开始接受解毒的治疗之后,金嘉树便接受了皇帝、太后、皇子们、几位内阁重臣、六部尚书,以及宗室皇亲们的问话,并且与孙阁老提供的证人金梧当面对质。 金梧大约也没想到他能逃过孙家的暗杀,见到他时,既惊愕又仇恨,似乎将他当成了杀亲仇人。不过他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否认了金嘉树的身份,说自己做举人的那位叔叔金森,早就在京城被害死了,叔叔的儿子也一并被害,金嘉树是不知打哪儿来的冒牌货,很有可能是凶手的同伙,企图冒认他堂弟的身份来混水摸鱼,云云。 金嘉树有秀才功名,户籍是走官方渠道转移去的长安,从官府文书上就能查到他的身份,当然不可能是冒充的。可金梧非要说他是假的,孙阁老的儿子孙永平还信誓旦旦地表示,杀死金梧父母的凶手背后有大靠山,能在官府伪造文书,让假货变成真货。这就叫金嘉树无从辩解起了。 他只能表示,自己可以回老家去找人作证。他离乡虽然有五年了,但长相变化不大,遵化州老家的乡邻、亲友们,还都记得他呢!比如四年前才返回老家的胡家兄妹,就清楚地知道他是谁,也知道金梧是谁。 孙永平当场驳了他回来:“你可知道这堂上诸位都是何等身份的贵人?!谁有闲功夫陪你花几个月去找几个乡下人来做假证?!” 孙阁老对儿子的言行不置可否,但他们摆明了就是想把这件事赖掉了。 倘若是在孙家风光的时候,到了这一步,金嘉树已经无可奈何,旁人哪怕明知道他冤枉,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孙家一手遮天,颠倒黑白。 可现在,孙家已经在走下坡路了,皇帝的态度也很明显。不但看孙家不顺眼的人会阻止他们,就连过去会附和他们的人,也会为了自身的利益,跳出来反驳他们的。 当时就有人反驳了孙永平的话,还认为他级别不够,没资格跑到皇上面前来大放厥词。皇上都还没有发话,他跳出来多什么嘴呢? 孙阁老这才假装训斥,让儿子退下,自己却对皇帝进言,说皇帝龙体欠安,没必要为了这种闹剧耗费精力,还是早些回宫中歇息吧,云云。 皇帝对他早就有所不满了,只说:“孙阁老年迈,尚且没有回家休息的打算,朕还不至于连阁老都不如。”阴阳怪气地,对孙阁老拒绝他的暗示,不肯主动上书告老而感到不满。皇帝有意要给孙阁老一个体面,可孙阁老不肯领情,又非要把事情做绝,仿佛忘了自己曾有过退让的打算似的。这让皇帝觉得自己被打脸了,自然不愿再纵容孙家人。 皇帝既然能把金嘉树千里迢迢叫进京,又聚集这么多人来审讯,自然是早有准备的。 他命人带了证人上来,证人包括胡家兄妹、金梧的亲姑母金二姑夫妻,还有金家二房的几个邻居等等。这些人同时证明了金梧与金嘉树的身份,驳斥了前者的谎言,也证实了金举人是在长安死的,死因与孙家以及金家二房有关。 护送金嘉树一路上京的林侍卫带来了当年金举人一家遇害案的官府文书,上头对于凶手的来历身份有着清晰明了的描述。虽说孙家离得远,当年在京里将此事压了下去,没让什么人知道他家曾经派人暗杀过许贤妃娘家姐姐的丈夫儿子,可如今有了人证与文书,这事儿就再也不是秘密了。 不等众人讨论孙家是否需要为金举人一家的死负责,孙阁老就抢先把罪名都推到了孙永柏身上。反正后者本就是死囚犯,跟这件事也脱不开干系。皇帝懒得分心去跟孙家人争辩,索性专注于许贤妃被泼脏水这件事。 金梧的谎言既然被拆穿了,他的话就再也当不得真。他胆敢犯下欺君之罪,如今罪行败露,皇帝就再也容不得他了。在场其他王公大臣都没有异议,他就直接命人将金梧拖下去处置。 金梧深知自己死罪难逃,索性便把心一横:“冤枉啊!我冤枉!我别的事是撒谎了,可最重要的一件事,我说的是真话!许贤妃根本就没有什么姐姐!她就是我叔叔娶的婶婶,就是金嘉树的亲生母亲!她才是犯了欺君之罪的那个人!” 八百一十八章 谎 欺君不欺君的,君王自己心里有数。 他当初本就知道许秋令是有夫之妇,还要纳她为妃的,为此还不惜派出心腹去遵化州见许秋令的前夫金森,哪怕明知道对方已停妻再娶,也非得确认其与许秋令的夫妻关系早已明确中止,并且绝对不会到京城来给自己添堵。 这既是许秋令自己的意愿,也是皇帝的想法。 不过,皇帝当初选择了隐瞒,这些年为了继续隐瞒,也没少做遮掩之事。那都是没办法推卸责任的。若叫宗室臣工们得知,定要啰嗦个没完,八皇子立储还要再生波澜。皇帝想想自己的身体状况,再想想宗室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就觉得不能再任由宵小继续生事了。 正如金嘉树此前进言时所说的那样,若不早日解决许贤妃头上的污名,尽快落实立储之事,天知道还会再冒出什么人来捣乱?一旦他这个皇帝在未立储君之前有个好歹,膝下三子,一子出继,一子体弱,一子年少,在皇家丧事中都有可能出事,到时候他便等于是绝嗣了,宗室完全可以跳出来逼着周太后过继嗣皇帝。纪王世子已是宗室,他能还宗,别人为什么不可以?都一样是宗室身份,大行皇帝之子与先帝之子,差别又能有多大呢?到时候无论最后胜出的是纪王还是安王,总归不是他这个皇帝的血脉。他这三十多年皇位就等于是白坐了,只怕死了都无法瞑目。 皇帝一想到那种可能,便立时气血上涌,好不容易强行压了下去。 他本想喝令卫兵把金梧的嘴给堵了,孙阁老却又跳了出来,声称这种事不可不查,必须严查,以防万一。 陶岳陶阁老倒是驳斥了孙阁老的说法:“此前种种证据,已足以证明此子满口胡言,孙阁老怎的又要上他的当?到底是老糊涂了轻信于人,还是别有用心?!” 金梧忙叫唤:“此前我确实是撒谎了!我爹娘都是叫金嘉树害死的,我怀恨在心,方才污蔑了他!但他娘真的没有死,她就是许贤妃!她当年压根儿就没有出宫!” 金二姑在旁哭得整个人都软了,小声斥侄儿:“梧哥儿,你少说两句吧!你是真的不怕死不成?什么人你都敢乱泼脏水?太后娘娘都说桐哥儿他娘已经出宫去了,你爹娘也说她是急病才死在京城的,连坟都有了。若桐哥儿他娘没死,那坟里埋的是谁?!你这会子胡说什么?难道你爹娘还能撒谎不成?难道老太太生前也撒谎了不成?!” 老娘和兄嫂在长安获罪,两死两逃,兄嫂又被山匪害了性命,金二姑在遵化州老家得了消息,只觉得天都塌了。如今几年过去,她好不容易才忘却悲伤,结果如今侄儿又跳出来,非得给老娘和兄嫂头上再栽几个罪名,她真恨不得当场厥过去。方才她在众人面前为金嘉树作证后,便心知金梧这个亲侄儿已是保不住了。可她再舍不得,也不能不为自己的丈夫儿女着想。她只盼着这件事早点过去,她好与丈夫回乡继续过平静日子,怎的侄儿就是不肯安分,非要跳出来生事呢?!他难道真要害死所有人么?! 金梧却根本不明白姑姑的苦心,只觉得她在众人面前说实话,揭穿了自己,便是仇人了,再也不是他的亲人。他哪里还顾得上她? 为了自保,他此时已经再也没有了任何顾虑:“埋在京城的才不是堂婶!那是二姨!我亲耳听到我娘跟爹说过的,当年堂婶在宫里没回来,估计是死在大火里了,外头满大街都是孙家的人在抓吴家的漏网之鱼,连娶了吴家放良丫头的人家都不放过,他们怕被孙家知道堂婶给吴皇后做了乳母,就给二姨停了药,让她病死了,然后给尸身换上堂婶的衣裳,装进棺材里办起了丧事,若有人上门来问,就说堂婶急病没能进宫。后来他们把人埋在京城,回老家后只字不提。胡家姨父找上门来时,他们还倒打一耙,说没见着二姨,定是胡家姨父把二姨打死了。我娘怪我爹,说都是祖母乱出主意,非要逼着堂叔把堂婶送进宫,才惹上了这么大的麻烦,逼得她将二姨给舍了,说我爹若不能将堂叔的财产分一半给柳家做补偿,再把三姨说给堂叔做续弦,她绝不肯依!” 金梧说出了自己小时候的亲身见闻,在场的胡家兄妹顿时就傻了。 他们的亡母不是埋在上京路上的山边了吗?几年前他们就把她的遗骨迎回去好生安葬了。难道这几年他们祭拜的根本不是亲娘?! 胡应元扑过去揪着金梧追问是怎么回事?他爹没有杀娘的话,为何姨妈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冤枉人?!若他娘是死在姨父姨妈手里的,那他们兄妹前些年岂不是认贼作父?他们虽然恨姨妈一家卖了自己,但想起小时候曾被姨妈抚养,还有几分念旧情呢,只是怨她不念亲情罢了,却从没想过,姨妈其实就是真正的仇人啊! 堂上一时大乱,最后还是皇帝命人将金胡两家人分开,喊了金嘉树出来作证。 正如金嘉树早前曾经跟海棠提过的那样,他十分坦然地承认,那座所谓埋着他母亲的坟墓,里头原本埋的,确实就是堂伯娘金柳氏的嫡亲妹妹柳黛娘。当年柳黛娘是如何被李代桃僵的,大致上如金梧所言,但这其中还有金梧都不知道的事。 他表示,金大姑在长安时,曾亲自找上门来,求他放过病重的金二老太太与自己,支援几两药钱,原因是他娘并非是从宫里回家后被金二老太太逼死的,而是根本就没能进家门。因为金许氏从宫里出来后,在家门口遇上了孙家的爪牙,对方查问她身份,她直说自己是金森金举人之妻,偏偏金家因为担心被孙家迁怒,已经拿死去的柳黛娘充作金许氏的尸体报了丧信,当时金家正办丧事呢。金许氏的话与金家放出来的话矛盾了,孙家的爪牙便押着她到金家门口,问金家人是怎么回事。金大姑当时出去应门,见到金许氏,已经打算承认她的身份了,却叫金柳氏抢先,否认了她与金家的关系,还说曾经见过金许氏跟随吴府的太太奶奶们出门,必定是吴家的仆妇。于是金许氏就被孙家人强行带走,从此下落不明了。金柳氏还威胁金大姑,说要赶她出门,后者害怕之下,没敢把事情告诉金举人。 金大姑认为,害死金许氏的真凶应该是金柳氏这个撒谎污蔑的人,而非金二老太太和她,金嘉树不该怨恨到她们头上,哪怕是看在双方亲情份上,也不能任由金二老太太病死在牢里。金嘉树初闻“真相”,震惊之余,也心软给了金大姑银子,后来不但帮着办了金二老太太的丧事,还资助金大姑与胡家兄妹回乡,都是因为感激金大姑让自己知道了母亲真正下落的缘故。 金嘉树就这么当着皇帝、太后、宗室与众臣的面,说出了这一切,告诉他们:“坟里埋的确实不是我娘,但我娘当年真的死了。” 八百一十九章 驳斥 金嘉树事后向海礁描述了当时的场面,据说堂上一时陷入沉寂,似乎所有人都没预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一个故事来。 皇帝和太后倒是很淡定,他们已经事先听金嘉树说过了,甚至他最后定下的版本还是经过他们修改的,自然不会露出半点讶色。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胡家兄妹。胡应元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金嘉树:“桐哥儿……不,树哥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你知道我娘埋在京城?可你从前根本没跟我提过!” 金嘉树对他道:“你不必担心,你们兄妹如今拜祭的,就是柳二姨本人的尸骨。我在长安听大姑说过这事儿后,并没有隐瞒下来的打算。贤妃娘娘请托回乡养老的麻尚仪照顾我,我便把这事儿告诉她了,请求她转告贤妃娘娘。不管怎么说,我娘还下落不明,我远在长安鞭长莫及,可贤妃娘娘在京城,总能想到办法去找她的。麻尚仪知道后,让我别声张,不要告诉任何人,她另派人送信回宫来了。太后娘娘得知真相后,便做主命人将那座坟中的遗骨起出,好生重新装殓过后,送回了遵化州,假称柳二姨当年是带伤赶路,中途得到好心人帮助,死在山边。后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胡应元闻言,大大松了口气。只要他们兄妹没有拜错亲娘就好。他回头与妹妹胡玉芝对望一眼,都忍不住红了眼圈。 他们心中对金嘉树十分感激,不管当年真相如何,至少他知道实情后,想尽办法把亡母的遗骨还给了他们。即使他有所隐瞒,他们也不在乎。那些大人物的事,其实他们根本不想知道。况且,既然是慈宁宫出来的麻尚仪托人将他们母亲的遗骨送回了老家,那么这些年一直庇护他们的慈宁宫旧人们,肯定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想到那几位公公与嬷嬷原来曾经在暗地里帮了他们那么多,这些年也一直对他们关爱有加,才让他们拥有了如今的生活。他们心里只有感恩的,哪里还有半点怨言? 至于害死了他们母亲的人,无论是父亲胡员外,还是姨妈一家,反正人都已经遭了报应,死得不能再死了。他们不会再追问其他的事,只盼着能早日回到老家,继续这些年平静而安稳的生活,就心满意足了。 胡家兄妹没有了异议。金二姑回想起前些年母亲与兄嫂们的某些古怪言行,心里也有了答案,除了哭,她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了。他们都是金梧的至亲,他们的反应再一次反驳了金梧的控诉。金梧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局势的发展,不敢相信这就是事实:“不可能……我娘没有做这种事!她从来没跟我说过!” “你娘也没告诉过你,她害死了我娘吧?!”胡应元毫不客气地反驳回去,“姨妈是想拿我娘的死来向姨父讨要好处的,有我娘一条性命就足够了,金举人娘子是被她一个人害死的,除了大姑无人知晓,她没事到处嚷嚷什么?!你那时候才几岁?什么都不知道!你说的话能与金大姑相比么?!若不是你娘害了人,金大姑怎会无缘无故跟树哥儿说这些话?!树哥儿又为何要给她银子?为何要给你家老太太办后事? “你们两房人之间结下了血海深仇,他躲着你们都来不及,为何还要自掏腰包帮你阿奶和大姑?!不就是因为大姑说出了昔年的真相,让他知道真正害死他娘的真凶是什么人么?!我们兄妹跟他也没交情,可你们一家把我们卖了,他却花钱托人去救我们,还送我们回乡了。这不就是因为他知道我们的娘代替他娘埋在京城,我们一直找不到娘么?!这些年他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有迹可循的,不象你,嘴皮子一张就胡说八道,以为别人能信你?!你以为你说金举人娘子没死,就能掩盖你娘害死人的罪行了?!” 金梧傻傻愣在那里,直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才反应过来,大声驳斥:“我娘才没有害过人!这只是他一面之辞!” 胡应元冷笑一声:“人家的一面之辞有人证有物证,比起你随口乱说的一面之辞可强多了。你还有脸恨人家?我看哪,当初你爹娘随便害人性命,亲姐妹堂兄弟说害就害了,亲娘和亲兄弟也说弃就弃,简直不是人!怪不得他们会遇上山匪呢,这就是他们坏事做得太多的报应!” 金梧哪里听得了这种话,挣扎着要扑过来打他,却被卫兵死死制住,动弹不得。 胡应元见状越发得理不饶人了:“你也一样!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就上不了台面!有那样恶毒不做人的爹娘,才会有你这种满口胡言的畜生!树哥儿都不跟你们计较了,我们兄妹也没打算找你报复,你还有脸去害我们的性命?!今日你不得好死,也同样是你的报应!” 金梧挣扎着被卫兵押了下去,等待他的会是什么结局,在场众人都不用多问了。 孙阁老一直没吭声,但他的儿子孙永平却不甘心看到自家好不容易找来的棋子报废,许贤妃再次摆脱困境,忍不住质疑:“太后娘娘若当年就知晓此事,为何一直不曾声张?许贤妃还年年派人去亡姐坟前祭拜,甚至安排了退宫的老内侍去守坟。若非许贤妃如此行事,我们家也不会起了疑心,特地去检查坟墓,才发现坟里是空的,从而生出疑心来。既然太后与许贤妃心底无私,为何还要这般骗人?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 许贤妃此时还卧病在床,并未出席这场不正式的审讯,但周太后却不是那么好说话的。她轻飘飘地看了孙永平一眼,便有宗室长辈出面替她训斥了孙永平:“大胆!太后娘娘与许贤妃行事,自有她们的道理,哪里就轮到你一个臣子来质疑?!况且许贤妃祭拜亡姐,又是什么不得了的事,你们孙家为何要生出疑心来?!” 周太后缓缓伸手,制止了那位宗室长辈,平静地道:“此事哀家早在数年前便从麻尚仪的信中得知了,但哀家并未告知许贤妃实情,只是借着迁坟的机会,将坟中柳氏尸骨送还原籍,另将空棺葬入新坟。许贤妃并不知道她长姐下落不明,才会特地派人去守坟,又派人年年祭拜。” 她顿了顿,看向皇帝:“还请皇上见谅,并非哀家有意隐瞒,而是……许贤妃已经知道她长姐的死讯了,贸然告诉她,她长姐其实是被孙家私兵带走的,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她就算知道,又能如何呢?若她因此对孙阁老与孙美人生出怨恨来,反倒不利于大局。” 皇帝平静地点头:“母后所虑甚是。料想贤妃知道实情后,也会理解母后的一番苦心。” 在场众人互相交换着眼色,还有人偷偷拿眼睛去悄悄打量孙家父子。 原来许贤妃与孙家,也同样有血海深仇呀! 八百二十章 收场 孙阁老沉默了很长时间。 从皇帝命人带了胡家兄妹、金二姑夫妇等证人上堂,他就有了不祥的预感。如今看来,皇帝一方果然早有准备,就等着他跳坑呢!他试着要扭转局势,却未能成功。儿子却呆头呆脑地照着原计划行事,以至于他们父子难以收场。 想到女儿在后宫中阴谋暴露,被皇帝降位,连胡才人也被带走了,难不成他们孙家这回真的要败了?当初新年宫宴时,他是不是不该顺着女儿的口风行事?若不是女儿执意要揭破许贤妃有夫之妇的身份,把人得罪狠了,如今他们孙家也不至于落得这般地步,还叫许贤妃知道了两家的血海深仇。如今就算他想利用手中权势,回头去与皇帝、许贤妃谈判,也不可能成功了。就算皇帝被他说动,许贤妃也为八皇子的利益选择退让,等将来新君继位,他们孙家的富贵也不会长久的。许贤妃得了势,绝不可能不报复孙家…… 至于胡才人……不,胡选侍腹中的皇嗣,天知道是男是女?是贤是愚?会不会中途夭折?只要还有别的选择,宗室与朝臣们都不会允许这么一个奶娃娃坐在皇位上的。若孙家依然大权在握,宫中再有孙贵妃里应外合,还有几分可能性。可眼下,孙家是否能在这场风波后继续执掌权柄,完全是未知之数…… 早知如此,他当初真的不应该纵容女儿的任性。明明太后与金嘉树都瞒下了金许氏的真正死因,只要许贤妃不知道实情,与孙家之间只隔着她姐夫金举人身死之仇,她还是有可能与孙家和平共处的…… 孙阁老已经相信了金嘉树的话,认为自己过去根据种种蛛丝蚂迹便怀疑许贤妃的身份,完全是误会了。本来误会就只是误会而已,可由于金梧进谗言,孙贵妃又恨不得将许贤妃置于死地,孙阁老父子才误以为许贤妃的身份真的有问题,只要一经揭穿便会不堪一击,便定下了这么一个将她母子二人连根拔起的毒计,今日却在知道所有真相的金嘉树与早有准备的皇帝和太后面前,一败涂地。 女儿、儿子都是亲骨肉,女儿还在宫中受了苦,孙阁老没法指责他们什么,可他想起金梧,眼中便不由得露出了寒光。 就算孙家在今日之后,手中权势会一落千丈,可要对付区区一个金梧,还是不成问题的。正好,他们也不能真让此人落在皇帝手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就在孙阁老开始考虑善后事宜的时候,皇帝祭出了最后的大招。 他让人请来了满面病容的许贤妃,让她在证人面前露了脸。 胡家兄妹年轻,也就罢了,可金二姑与金家人的邻居们都是认识金举人之妻金许氏的,有些年纪大点儿的乡邻还算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对她的长相十分熟悉。许贤妃在他们面前露了脸,若她当真就是金许氏,他们万万没有认不出的道理。 可那一天在堂上,众位证人当面见到许贤妃,就愣是没把人认出来。 他们纷纷表示,金许氏从小就生得秀丽端庄,又是秀才之女,知书达礼,在周边十里八乡都是小有名气的。可她那容貌气度,跟宫里的娘娘不可同日而语。 娘娘气度雍容,天香国色,哪怕是在病中,也比金许氏强百倍,真不愧是皇帝的宠妃,皇子的生母! 当然了,许贤妃与金许氏毕竟是姐妹俩,眉眼间很明显生得肖似,但真的不是同一个人。金许氏当年若没死,如今也是三四十岁的年纪了,可许贤妃看着跟二十来岁似的,要比姐姐年轻许多。见过的人,一眼就能轻易将二人分辨出来。说她俩是一个人,完全就是无稽之谈嘛! 在场的宗室权贵与朝廷大臣们都是人精,自然能看得出来,这群来自遵化州乡下的土包子证人,是真的没说谎。他们并不是被皇帝或许贤妃事先收买了,而是真的认为许贤妃与金许氏有很大的差别,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证人、证物、证词都齐全了,金许氏的儿子亲自作证,见过金许氏的亲友乡邻也出面了。这时候再拿金梧这个已被证明撒了谎的浑人的话说事,非得往许贤妃头上泼脏水,那就是明摆着居心叵测了。 消息灵通的人,都已听说了胡选侍有孕的事。孙贵妃把人藏起来,瞒住喜讯,却在新年宫宴上向许贤妃发难,还能是为了什么目的?孙家的算盘珠子都崩到他们脸上了。然而他们家能为了权势富贵胡来,其他人却不能由得他们胡闹!事关江山社稷,岂是儿戏?他们连八皇子都嫌年纪小呢,还未出生又不知男女的胎儿,又怎么有资格肖想储位呢?!孙家妄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真当他们是死人不成?! 一时间,堂上群情汹涌。众人纷纷表示这根本就是一场闹剧,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孙美人却要平地生波,居心叵测。而孙阁老父子居然还纵容她如此行事,甚至连假证人都找好了,存心要犯下欺君之罪,罪不容恕!大家纷纷请求皇帝严惩孙美人,严惩孙家父子,而且所有人都认为,孙阁老犯下这等罪行,哪怕是看在他的资历功绩份上,罪不至死,他也没有资格再留在阁臣位上了。 不等孙阁老的党羽为他求情,皇帝便已接受了群臣们的意见,表示众人说得很有道理,他虽然顾念着与孙阁老多年的君臣之谊,但也不能将律法视为无物。不过,考虑到孙阁老过去的功绩,还有如今年老体弱的状态,他实在不忍重罚老臣,只将孙阁老官职革去便是,牢狱之灾就免了吧。孙阁老就此告老还乡,得个善终,也算是成全了他们君臣多年的情份,云云。 至于孙永平,他在殿前失仪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无可辩驳。皇帝看在老臣份上,不忍见老臣膝下无人侍奉尽孝,便也不重罚了,只将孙永平一捋到底,命他奉养老父返乡颐养天年便是。 孙阁老看着周围众人的虎视眈眈,心知大势已去。他制止了儿子孙永平的反抗,煞有介事地向皇帝行礼谢恩,发表了一番回顾往昔峥嵘岁月的言论,倒是引得堂上数位宗室与重臣露出不忍之色,有心要为他求求情,争取一点体面的待遇,哪怕只是保住他儿孙后辈的官职。 可惜这时候,金嘉树再次冒出头来,跪在孙阁老面前,双眼含泪,满面哀色,表示十分钦佩孙阁老过往的功绩,也认为孙阁老是忠诚老臣、有德长者,只是被儿女所累而已。因此,他恳求有德的孙阁老,怜惜自己自幼失母,将当年亡母金许氏的下落告诉他。哪怕只是遗骨,他也希望能把她带回家中,与亲人团聚,以寄哀思。 孙阁老当时就变了脸色,再也端不住“落魄忠臣”的架子了。 八百二十一章 后续 海棠看信看到这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金嘉树这句话真是问得好。孙阁老到了这一步,还想装出一副忠臣模样来迷惑他人,为自己与家族谋取利益,金嘉树便索性直接扒下他的面皮。 能随便将无辜路人带走杀害的权臣,跟忠臣、君子之类的字眼根本扯不上关系,他就别装模作样了!有脸说自己有功绩?先看看他过去造了多少孽、害了多少人再说吧! 反正他根本回答不了金嘉树的问题,越是窘迫,便越显得他一家人行事凶残狠毒。就算还有人被他的言辞迷惑,看到这一幕,也该醒悟过来了。 孙阁老当然回答不了金嘉树的问题。金嘉树所问的本就是个伪命题,当年根本就没什么金许氏被孙家爪牙带走。况且,在金嘉树口中,金柳氏往金许氏头上栽了个“吴家逃脱仆妇”的身份,那么被孙家带走的便是吴家逃脱掉的仆妇了。当年遭了池鱼之灾的人那么多,孙阁老也好,孙永平也罢,又岂会在意区区一个仆妇的下落?他们又不知道金许氏长的什么样,更不可能见过她本人,又怎能说得出她被带去哪里了呢? 就算皇帝派人去查问孙家的私兵死士,也不可能得到答案的。孙家还能承认自己曾经害死过那么多与吴家有关联的无辜人士不成?他们若是承认了,那孙家也不会有未来了。 不过,皇帝若是不满足于仅仅让孙阁老父子丢官,还有心要赶尽杀绝的话,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他可以命人去收押孙家的私兵死士,对他们严刑拷打,找不到“金许氏”,找到其他被孙家所害的苦主也是好事。问出来的口供便是孙家为恶的罪证,到时候孙家人是死是活,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了。 他如今不重罚孙阁老父子,是他对老臣的恩典;将来因孙家的罪行而处死孙家成员,也是在行使一国之君的权力,是以法治国、不徇私不枉法的明君行为。从头到尾都是孙家有负圣恩,行事太令皇帝失望了,绝对不是皇帝刻薄寡恩,过桥抽板,对有功之臣秋后算账,怎么都挑不出错来。 若皇帝在任内把孙家铲除了,便是消除了他在位期间的一大污点。德光皇帝便又是圣明之君了,自会有无数大臣高喊万岁,对他歌功颂德的。 海棠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便又继续往下看信。 海礁说,据金嘉树的说法,孙阁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旁边的孙永平还口出恶言,百般谩骂,看得在场的朝中众臣心生不悦。陶阁老毫不客气地挡在金嘉树面前,将孙永平反驳了回去。接着,在皇帝与太后的默许下,禁卫的人把再次御前失仪的孙永平给押下去了,孙阁老还得再三向皇帝与太后请罪,为长子的所作所为道歉。 太后不置可否,陶阁老顺势请求皇帝,收回孙阁老父子进宫的腰牌,同时将原本在禁军中任职的两名孙家子弟革了职。皇帝欣然接受了表弟的建议,说了些宽宏大量不会与老臣计较的话,让孙阁老只管安心回乡养老。但还没等他说出有什么加恩老臣的举措,他便露出一副疲倦不堪的虚弱模样,太后立刻发话,遣散众臣与宗室,然后带着皇帝回宫休息去了。 有了这么一个插曲,自然也不会再有人没眼色地为孙阁老求什么情。就连他最忠心的党羽,都没来得及开口,只能暗地里劝他安心,等皇帝身体稍有好转,他们会设法说情,再把孙阁老他老人家请回内阁中来的。 孙阁老当时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冷冷地看了金嘉树以及金胡两家等证人一眼,便甩袖离去了。据说那天他出皇宫大门的时候,头上的冠都脱了下来,仅仅是穿着官服离开的。 之后孙家便闭门谢客,只是侧门与后门每日都有许多人进出往来,私底下到底有什么勾当,无人知晓。孙阁老告病,还请了太医上门,太医诊治的结果是他确实病了。孙永平便以此为借口,拖延了父子俩回乡的行程。皇帝没有再催,他的身体是真的不好,暂时没精力去计较这些了。只要孙家无法再妨碍他立储,他其实并不在乎孙阁老是否会离开京城。 孙阁老刚被踢出内阁,第二天,陶岳陶阁老便采取了行动,迅速在内阁通过了立储的议题。皇帝随即下旨,礼部开始为立储仪式做准备。礼部尚书倒是依然坚持应该立七皇子为储君,陶阁老亲自上门劝说,终于劝得他松口,没有再阻止此事的进行。 到海礁发出这一批家书为止,立储仪式还在筹备阶段。皇帝在病中,似乎不打算办得太隆重,免得自己的体力无法支撑。可即使如此,该有的程序还是要有的。皇帝拿定了主意,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找借口质疑他看好的储君继位登基的资格,让宗室中的野心家钻了空子。 为了防止纪王世子生事,他还在病中下旨训斥纪王世子对嗣父母不够孝顺,勒令其禁足在王府中抄写《孝经》。就算纪王世子很着急,很想上串下跳四处搞事,有这禁足令下来,他也无计可施了。如今除了他的几个死忠跟班还会天天跑到纪王府去找他,围着他说好话,整个京城都已经没什么人相信,他还有望回归皇室,成为皇储了。 据说他与纪王的亲生儿子们关系迅速恶化。原本他一心谋求还宗,还许诺继位后会对曾经的嗣兄弟们关照有加,如今全都化为泡影,他还会继承纪王王位,抢走本该由纪王亲子们继承的爵位与财产,后者岂会看他顺眼?短短不到十天的时间,纪王世子在外界的名声便迅速败坏,所有关于他行事浪荡、欺男霸女的流言,基本都是从纪王府内部传出来的。据说已经有御史风闻此事,打算上本参他。若真的定了他的罪名,只怕他连纪王世子之位,都未必能保住。 海礁最近在京城过得颇为愉快。他参加了武举会试,考试过程十分顺利,成绩也很不错。虽然比不得周奕君名列前茅的好成绩,却也能排到二三十名。到他将这批书信发出为止,他还未得到正式授官的指令,但周奕君曾告诉过他,他的前程绝不会差。若他没有被安排到什么好去处,周四将军就会把他调入禁军去。除此之外,涂荣涂将军也曾给过他承诺,还有金嘉树那边,也能走八皇子的关系,帮他打点,去处同样是禁卫军,也有可能是与二叔海长安一样的旗手卫职位。 海礁前程光明,近日也没少从周奕君与金嘉树两位好友处吃到宫廷与权贵圈子里的好瓜,对比上辈子所知道的情报,心情大好。他如今越发觉得自己未来一片坦途了,给妹妹写信时,还有闲心写得如同话本一般细致生动,然后得意洋洋地向妹妹炫耀说,他其实也挺有做文职写文章的天赋呢! 八百二十二章 差别 这一段文字,海礁写得挺欢的,但海棠还是能从字里行间看出他的一丝不安。 前世今生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他如今身处京城,亲眼目睹着前朝后宫的各种变化,恐怕无法再象过去那般笃定,认为自己能掌握自己的前程了。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皇帝已然病重,太后早已薨逝,孙贵妃还未完全失宠,更没失宠得这么彻底,孙阁老依然在内阁中执掌大权,周家却早已失了兵权,迁入京城做个无权无势的落魄将门,还与生下八皇子的许贤妃生了嫌隙,七皇子压根儿就没有出现过,陶岳尚未入阁。 等到皇帝快死了,孙阁老还不肯让内阁通过立储诏书,坚持要立长君,主张让纪王世子还宗,惹得皇帝大怒,将他踢出内阁,火速点了表弟陶岳做新阁老,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定下储君人选,留下继位遗诏,才让八皇子顺利继承了皇位。 可如今,陶岳提前几年入阁,他有才干有能力有脑子,还因为从前曾经暗助过吴门故生,而在朝中拥有了不错的人脉。他不但自己凭着皇帝的宠信多立功劳,积攒威望,还扶持了不少同道中人,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孙阁老及其党羽的势力。在皇帝的配合下,他还在内阁占据了优势,使得孙阁老失去了在朝中呼风唤雨的能力。一朝出事,后者便墙倒众人推,连个能替他说情的人都没有。 后宫中,周太后多活了几年,许贤妃有她襄助,再有个聪明能干的“外甥”配合,自然比上辈子活得更好。虽然出了胡选侍怀孕的意外,但孙贵妃也因为接连犯蠢,而耗尽了皇帝对她的所有情份。 宫外,镇国公还活着,周大将军顺利接班,西北无战事,权力得以平稳交接,周家还顺利与皇帝和解,并将势力发展到了京中,又与颍川侯府改善关系,并且让后者与孙家的联盟破裂。如今在京城地区,皇帝这边通过曾、涂、周三家将门,牢牢把持着禁军与京卫的兵权,还借着金梧的案子,把禁军中的孙家子弟给踢了。孙家没有了军中的助力,就算有想要生事的心,也没有能生事的资本。 如今京城的局势与上辈子同时期大不相同了,海礁可不敢说,自己就一定能谋到个好位置,以后能安安稳稳、平步青云。因为新的局势意味着未来也都是全新的,他所知道的上辈子,已经不能给他提供多少助力了。 海礁心里有着茫然。他固然对未来有信心,也知道自己抱上了足够多的金大腿,可没有了先知的优势,他心里难免会有所不安。 可是他这些心事,根本没办法跟二叔说,更不可能在金嘉树或周奕君面前提,只能在信里用密文与知情的小妹倾诉一二了。 比如他就没想明白,为什么皇帝敢让许贤妃出来见金二姑夫妻和金家的乡邻们,而后者见了人,竟然也会认定那不是金举人的原配,金嘉树的生母?哪怕事隔十多年,许贤妃依然显得很年轻,可越是年轻,不是越与年轻时的容貌相近,越容易被故人认出来吗? 海礁没办法问金嘉树这种问题,因为金嘉树一直坚持许贤妃只是他的姨母,而非亲娘,姐妹俩长相肖似却有区别,是理所当然的,根本没什么可怀疑的地方。海礁认为这当中应该有什么猫腻,比如许贤妃在宫中养尊处优多年,容貌气度有了变化什么的,也有可能是金二姑夫妇等人早已记不得十几年前的金许氏长相了,也没敢抬头细看。他对此纳闷不已,却无处可说,只能在信中与小妹吐槽了。 海棠倒是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出奇的。 十几年了,大部分人的长相都会比十几年前有所变化,差别只在于变化大小罢了。就算是保养得好,人显得年轻,也不代表容貌就跟年轻时一模一样了。 许贤妃在入宫前只是举人娘子,家境只是平平,并不富庶,穿着打扮应该是小门小户的清雅朴素风格,更因为她从前走的是温柔贤妻路线,还在金家二房的长辈面前忍气吞声,整体的形象气质自然是偏内敛的。 可入宫后,她先是在慈宁宫做了多年的宫人,重新学习了一番,说话用辞口音都有了改变,宫规礼仪熟读于心,还得太后带在身边调|教,举手投足自然与过去不一样了。成为皇妃后,她得宠多年,长伴君王之侧,生下皇子,这皇子还是被皇帝看好的储君人选。她身份、地位都与过去截然不同,吃穿用度都是大楚最好的,整个人的精气神自然也会不一样的。 金二姑等人过去看见的金许氏,是个无法抵挡金家二房高压的受气小媳妇;他们如今看见的许贤妃,哪怕是在病中,也是高高在上、端庄雍容的皇帝宠妃。两者自然有很大的差别。 再者,许贤妃既然是在病中,面有病容,自然与平时的容貌有所区别。谁能担保她出现在众人面前时,脸上就没有经过脂粉修饰呢?当然,这种修饰不需要很明显,就算被人发现,也只需推到病症上即可。可这点小差异,已经足以让金二姑等人产生陌生感,让他们认为许家姐妹是真有其人,两者长相截然不同了。 倘若金二姑他们有机会与许贤妃长时间近距离接触一番,可能迟早会在她身上看到熟悉的影子,从而把人认出来。可如今他们只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匆匆见她一面,听她说几句话,刚刚经历过所谓金许氏死亡真相刺激的他们,又怎会发现其中的破绽呢? 太后与皇帝清楚地知道这些年许贤妃容貌气质上的变化,才会放心地把人推出来叫故人辨认。金二姑他们哪里经得住这等算计?没看连孙阁老与朝中重臣、宗室王族们都信了吗? 不过,皇帝这一招确实挺绝的。 有了这一次当面对质,将来便不会再有人敢质疑许贤妃的身份了。所谓许家的两个女儿,从此便真真切切地落到了实处。 许贤妃的二嫁身份再也影响不到八皇子的立储资格。等立储仪式结束,他的储君身份便稳了。纪王世子也好,胡选侍腹中胎儿也好,都不可能再动摇他的地位。 至于金嘉树,如今应该也保住了自己的小命,不用再担心哪一天,皇帝会为了所谓的大局,杀他灭口了吧? 八百二十三章 脱身 海礁这封信写得很长,大部分的篇幅都用在描述当日金嘉树驳斥金梧与孙家父子的情节上了。大约他本人听金嘉树讲述这个故事时,也听得十分上头,所以才会这般详细地在家书中复述给小妹听吧? 不过,除了这部分内容以外,他在信里也提到了别的事。 祖母马氏上次回信时,曾郑重嘱咐过海礁,要设法将堂伯娘方氏与堂姐海宝珠救出来,不让她们继续被困江家。海棠在信里也同样提到了这件事。海礁显然对此颇为上心,这次回信时,就提到了自己在帮助顾将军查账时,查出了江家涉及山海卫大案的证据。 他并没有隐瞒此事的意思,而是如实告诉了顾将军,但同时也将方氏母女被困江家的实情说了出来,请求顾将军,若山海卫真要擒拿江家人,还请他们放过方氏母女。 顾将军本就与海家关系密切,岂会无视海礁的请求呢?只是他也明言,这桩案子已经通了天。虽说皇上龙体欠安,没有精力理会这些事,但陶阁老时不时就会过问此案,有心要把案子查个底朝天,绝不可能放过任何有罪之人的。江家此番是罪有应得,证据都已经有了,绝不可能逃过去,他们背后那所谓的靠山自身难保,江家父子不过是小喽啰,更不可能脱身。只是海宝珠还好说,她虽养在江家,却不是江家人,只要别带走江家的任何人或财物,谁也牵连不到她,可方氏就不好说了。不管她是不是被逼迫才嫁进了江家,她如今就是江家妇。倘若不想江家入罪时牵连到她,她最好自己想办法,尽快从江家脱离,与江家彻底划清界限。 顾将军不可能公开护着江家长子的妻子,但他私下告诉了海礁,此案是什么进度,什么时候才会抓到江家头上。这就给海礁争取到了一点时间,让他能想办法助方氏母女脱困。 那时候他马上就要参加武举会试了,没办法离开京城,而海长安又身负旗手卫职责,不可能擅离京畿。海礁本来还考虑着,是不是要放弃今年的武举,三年后再试,可金嘉树得知此事后,却劝住了他,改而求当时刚到京不久的麻尚仪出手。 麻尚仪喜闻梅娘子养女蔡小蝶的下落,得知海家有困难,而身陷险境的方氏是传出蔡小蝶下落的功臣,后者又庇护了方氏的儿子好些年,双方关系十分亲密,自然也乐得伸出援手。 她一封信寄往遵化州,而遵化州距离永平府不过是三百多里路,以慈宁宫旧人的人手势力,一天之内就能赶到。几位宫廷出身的退休老公公、老嬷嬷见惯世面,乃是宫斗的高手,将本事用在小小的宅斗上,对付江家人可说是绰绰有余。 不到两天的功夫,他们便成功地让江家人误以为有直隶高品阶武官家守寡的妹妹看中了江大少爷,愿意嫁他为妻,便嫌弃方氏碍事,迅速写了休书,将她与女儿海宝珠扫地出门。就连方氏所剩无几的嫁妆,还有从海家带过来的心腹侍女仆从,也由得她带走了。江大少的嫡长子是由方氏抚养长大的,心里对继母还有几分情份,更畏惧新继母进门会威胁自己的位置,曾经哭闹过,被骂了几句,也就消停了。 继子的孝心打了折扣,方氏却完全没有计较的意思。她早前就已经收到了京城侄儿的来信,知道这是海礁托人来救自己了,哪里还敢拖延?只要女儿、心腹与几件最有意义的随身物品能带走,其他的浮财她都不在乎了。从前她会竭尽全力守住海家的财产,不让江家沾一点便宜,可如今侄儿劝得有道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海家马上就要迎来好日子,她怎能因为一些黄白之物,便拖亲人的后腿呢? 方氏不但爽快地离开了江家,还故意作出一副不情不愿却无力反抗的弃妇模样来。江大少的妾室跑出来耀武扬威,江家看她不顺眼的成员对她冷嘲热讽,还有江家旁支族人再提将她女儿许配给自家浪荡子弟的话,她都没跟人吵起来,仿佛是真的落魄了,失了所有底气一般。海宝珠不知真相,还想跟江家人争辩一番,被她死命拖走了。她让人雇了车,仿佛败犬似的,在江家人的哄笑讽刺中狼狈离开了江家,路经海家门口时,还有些糊涂的海家族人跑出来拦在路口,声称不许不贞弃妇重回海家生活。 方氏忍住气,只命下人把车赶往永平府城,完全没有跟海家人争论的意思。 反正等到二舅海西崖回归,自会有长辈为她做主,她没必要留在这里跟那群糊涂人一般见识。不然两家同住一屯,离得这样近,万一江家被官府查抄了,江家有人逃到海家的地盘上来捣乱怎么办?她才不会自找麻烦! 方氏到了永平府城,入住慈宁宫旧人事先安排好的客栈后,才把实情告诉了女儿海宝珠。海宝珠生了一天闷气,得知真相后倒是乐了。母女俩很快就与海宝柱母子会合,四人以及心腹随从们在慈宁宫旧人们安排的护卫保护下,听说了官兵上门查抄江家的消息,还在街边的茶楼楼上雅座窗边,看到了江家人被锁拿入城的情形。 前后也不过是差了三天罢了,江家为攀高枝儿,主动放走了方氏,倒是让她逃过一劫。否则,当日被官兵拿锁链拘着,在众目睽睽下被拉过府城大街的,就有她一份了。 她当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过后更多的是庆幸,又立刻往京城去信,谢过了海礁的安排。对于救助了母女的慈宁宫旧人们,她更是感激涕零。有位嬷嬷前来见她,问及蔡小蝶这些年的经历,她把知道的都说了,还牵线搭桥,帮着双方见了一面。 让慈宁宫旧人们更加惊喜的是,见到蔡小蝶,他们还知道了当年失散的另一位同伴的下落。那位年轻时闺名素云的老嬷嬷与梅娘子马玉玫曾是十分要好的姐妹,当年同样是坤宁宫旧人,也如马玉玫一般,在宫斗中遭人算计,被贬出宫,而后便下落不明了。不过,素云比马玉玫要幸运。她出宫后没有走远,去投奔了一位死在宫中的姐妹梅叶的父母,之后便一直留在二老身边,代不幸夭折的姐妹奉养他们,这些年也算生活得安稳。 正是素云偶然重遇了梅娘子马玉玫,接过了帮她抚养养女的责任,又替她料理了后事。就连蔡小蝶嫁给大儒,也是素云托人牵线的。 于是,慈宁宫旧人们终于找齐了所有失散的伙伴们。麻尚仪在京中得到消息,也感动得流下泪来。 昔日天各一方的老姐妹们,终于又能重聚了。 八百二十四章 筹谋 麻尚仪与遵化州的老姐妹们约定了要聚一聚,日期暂时定在四月里,地址若无意外,应该就在京中。 海礁已经在麻尚仪面前刷过脸,约好了跟金嘉树一块儿去列席慈宁宫旧人们的聚会,从此以后便能搭上这层人脉了。他是梅娘子学生的亲孙子,蔡小菊蔡婆婆庇护的小辈的堂兄弟,又与麻尚仪做了几年的好邻居,还是金嘉树有过命的交情,想来一众慈宁宫的老嬷嬷、老公公们,是不会讨厌他的。 海宝柱还要继续留在永平府读书,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能进京来,其余方氏、海宝珠以及海宝柱的生母都是女眷,也不方便远行。海礁预备等授官文书下来后,赶在正式上任前,趁着假期回永平府老家祭个祖,重新宣扬一下海家的名声,顺道替方氏母子撑个腰。 江家如今自身难保,休想再欺负海家,谋夺海家产业了。而海家那些糊涂族人,据说在方氏离开江海屯之后,就被江家人算计上门,若不是官兵查抄江家的速度够快,只怕他们就要被逼卖房卖地了。 这时候他们已经有些回过味来,知道自己过去实在是冤枉了方氏,若不是方氏委屈下嫁江大少爷,与江家人虚与委蛇,他们手上那点族产早就被人侵吞干净了,他们这些不识好歹的家伙,连给方氏气受的资格都没有,早就被赶出祖宗留下来的土地喝西北风去了。他们不知感恩,反倒还有脸去埋怨方氏,整天说她的坏话,实在过分。 如今,他们看着江家合家被查抄,江家父子被锁拿进了大牢,传闻不久之后就要被处死或流放,家产也要全数充公,江家嫡支的妇孺如今只能在家哭天喊地,曾经捧着他们的族人亲友却都对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甚至还有意落井下石……海家人都无比庆幸,还好他们手中的产业不曾落到江家人手中,否则如今只会一并被官府查抄,再也拿不回来了。这都多亏了曾经的宗房大少奶奶方氏呀! 海家族人心中有愧,觉得没脸见方氏,但又很想她回家去主持大局,把海家重新撑起来。他们不知道方氏去了哪里,却晓得二房一定掺和了此事,便找上了谢文载的旧仆谢忠——他如今被崔大壮安排在二房分得的宅子里看门,每旬都会与京中海长安、海礁通信,主持着老宅的修复工作。 谢忠倒是知道崔大壮奉海礁之命,在永平府城里置办了一个宅子,这是预备日后海西崖一家回乡养老时居住的,如今暂时安置着方氏等人。他没有直接把消息传回京中,而是把话捎带给了方氏。方氏再三考虑过后,还是决定暂时不回江海屯。 族人此时固然是对她有愧于心,但这种想法也不知能不能长久。倘若她重回海家,主持中馈,哪天让族人们不满意了,只怕又会有人拿她改嫁的事说嘴。她自己倒没什么,就怕女儿会受委屈。如今二舅舅一家愿意为她撑腰,又在京城有了大好前程,她心里更想带着女儿进京投奔二舅舅,从此只当自己是个失了依靠的寡居妇人,带着亡夫留下的妾室和一双儿女,留在无人认识自己的京城过活。凭着她手上的私房与产业,她有信心能养活一家人。这岂不是比留在老家,留在所有人都知道她经历的地方,随时有可能听到流言蜚语强? 舅舅、侄儿都劝过她了,她也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她替海家长房保住了血脉,也没让外人侵吞了海家祖产。她没什么对不起海家的。她已经扶持了海家族人许多年,家族大敌已去,族人们守成就能过安稳日子,用不着她多操心。她如今也该为自己和女儿多考虑考虑了。 海礁认为方氏的想法很有道理,也非常赞成。他此番写信给家人,就是想请示祖父母,是不是在京城宅子附近,再置办一处房产,将来好安置长房一家人?祖父祖母对方氏这个前侄媳兼亲外甥女有什么安排,他得问清楚了才行。 海棠心想,长房一家进京也好,在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生活,日子能清静许多。 就算海家族人再也不拿方氏改嫁的事说嘴,外界的舆论也不是他们能掌控的。方氏可以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但海宝珠要说亲,海宝柱要娶亲,他们还是要与外界交际往来的,怎能堵上别人的嘴呢?更何况,江家此番固然是倒了霉,但他们的罪行顶多就是几个领头的人遭殃,还不到满门抄斩甚至是牵连九族的程度,那些活下来的江家人还继续在江海屯生活,他们又不是什么品德高尚的好人,当真不会上门骚扰方氏吗? 与其留在江海屯,日日耳根不得清净,方氏一家还不如远走高飞算了。等到他们年纪大了,想要叶落归根时,再回江海屯生活,那也起码是几十年后了,未必还有多少人记得当年往事,再上门来找麻烦的。 这样的安排,对方氏来说,应该是个不错的结果吧? 至少在海礁看来,应该是这样的。 上辈子的事,海礁不肯细说,但从他偶然透露的只字片语来看,老家的海家亲友都没得什么好下场,方氏母女皆亡,他自己也是失了依靠,还被江家追杀,才流落到京城,沦为锦衣卫密探的。若不是迫不得已,他一个军户子弟,阵亡将士之后,从小读书习武,哪怕没有功名在身,一贫如洗,也不至于在京城无法谋生,只能去做锦衣卫的炮灰密探。 江家曾经害惨了海家人,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也是报应。 海礁终于保住了有恩于自己的亲人,想必心中的心结,也能解开了吧? 海礁的信写到这里,就差不多到尾声了。后头他说的都是些家常小事,又说等自己得了授官,就会立刻给家里送信,还提到户部那位即将告老的老郎中,似乎身体抱恙,很可能坚持不到原本预定的致仕时间了。他建议祖父海西崖尽快做好交接工作,提前进京,也好顺利接任户部郎中之职。 如今孙阁老被踢出了内阁,他的老亲家也灰溜溜走了,还有另一位与他结党的阁老见势不妙,已经心生退意,求一个善终,便借着筹备立储大典的工作,时不时传出劳累、年迈的风声来,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正式上书致仕。陶阁老如今在内阁已是隐形首辅,忙得不可开交,手下正确人呢。祖父海西崖若早早进京,定能帮上陶阁老的忙,说不定今生仕途有望更进一步,未必会在五品郎中位上退休。 海棠看着哥哥的信,忍不住挑起一边眉毛。 这话看起来怎么那么象是在做梦呢?爷爷这把年纪了,真的还有希望往上升? 八百二十五章 金嘉树的信 海棠心里挺高兴的。 也不知道哥哥海礁在给祖父海西崖的信里,是不是也写到了这些内容,应该会介绍得更细致更详尽一些吧?听起来似乎真的挺有希望呀。 虽然她觉得,以自家祖父的年纪和身体状况,再多做三年官恐怕会稍嫌吃力,在孙子和义子都先后顺利入仕的情况下,不见得还有动力追求仕途上的进步,但听说自家祖父前途光明,她也为老人开心。 至于祖父能不能再往上升官,那就看他老人家自己的意愿吧。他这几十年过得也不容易,原该好生歇歇,享受一下清闲的退休生活了。若他想要再追求事业的高峰,海棠当然也是支持的,只是希望他别太累了。 海棠看完哥哥的信,便把翻译出来的信小心收好,又将原本的信件重新收起,正打算塞回到信封里去,却意外发现信封里还夹着另一封信,薄薄的,只有两页纸,字写得很小,字迹明显与海礁不同,但看在她眼中,却十分熟悉。 这是金嘉树的信?他怎么把信夹在哥哥的信里送过来了?而哥哥海礁居然也肯答应? 她连忙将信展开,却发现,整篇信件都是用加密过的文字组成的,咋一看去就象是重复的数字胡乱编排在一起,根本不成文,比海礁那封大半含有密文的信更加夸张。 这样的信,若是单独封起来,中途万一被不相干的人看见,一定会觉得奇怪吧?夹在海礁的信封里,倒是不起眼。海棠若不是看完了哥哥的信后,发现信封里还有另一叠信纸,恐怕会直接忽略过去呢。 海棠将信取出,另外摊开一张空白的纸,取出金嘉树留下的那本充作密码本的书,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照着解起码来。 金嘉树的信,大体上又重新叙述了一遍他进京后的经历,不过没有详写他与金梧和孙家人的那一场对质,不知是不想说得太多,还是知道海礁会作详尽的介绍,便不再赘述了。 他倒是将更多的笔墨用在了描述自己与“姨母”许贤妃相见的经过,还有他跟“表弟”八皇子以及七皇子相识的过程。他似乎挺喜欢八皇子的,认为对方年纪虽小,却很聪明,脾气又温和,对自己这个“表兄”亲切又周到,无论他提什么样的请求,对方都会在力所能及的范畴内提供帮助。 可能是因为“姨母”许贤妃要养病,能见他的时间不多,金嘉树反倒是与两位皇子相处的时间多些。两位皇子关系很好,七皇子处处护着八皇子,八皇子也时时提防着旁人冒犯七皇子,还怕他累着。若不是事先知道他俩并非同母所出,金嘉树都要怀疑他俩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了。 不过,考虑到许贤妃其实是七皇子的乳母,从小抚养他长大,传闻又是为了他才嫁给皇帝做妃子的,两位皇子关系亲密,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金嘉树试探出了八皇子的脾气,以及对自己的友好态度后,他便再次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不求高官厚禄,只盼着能靠自己的本事考得功名,有个安安稳稳的前程,娶自己心爱的姑娘为妻,关起门来过太平清静的小日子。 他知道自己是外戚,也知道朝臣们如今都十分提防外戚,并不奢望能做什么高官,掌什么实权。他本质只是个乡下出身的举人之子,过惯了小门小户的日子,要他忽然混进本国顶级权贵圈中与人打交道,他真的做不来,也不想去做。他与孙家有仇,最厌恶孙阁老那样的外戚了。就算“姨母”和“表弟”真的十分需要他出力相助,他也只愿做陶阁老那样的忠心良臣,而不愿意走孙阁老那等奸臣的老路。 金嘉树分别在太后、许贤妃和两位皇子面前,几次表达过自己的真实想法。他们是不是相信,他说不清楚,但他觉得,无论是太后还是两位皇子,对他的决定都是十分赞同并欣慰的。八皇子甚至私下单独向他许诺,说过去因为自家母子的关系,连累得金嘉树及其亲人成为孙家眼中钉,受到了许多伤害,等将来他成了储君,一定会让表兄过上平静安稳的生活,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伤害表兄了。 金嘉树认为,这就足够了。八皇子向他许下了诺言,那么只要他将来不曾毁诺,新君就没有违约的理由。到时候无论许贤妃说什么,他都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许贤妃本人倒是对他的表态不置可否。他到京城后,先是探病,为“姨母”的病情担心,后头又有发现许贤妃中毒真相等事,根本就没来得及正式向姨母提及自己的婚事。 在那种时候提这样的话题,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不过,在对质结束后,许贤妃虽然还病着,却也透露了一点口风,说她不打算再让金嘉树跟张家联姻了。 不管怎么说,张恭妃在胡才人怀孕的事情上有所隐瞒,变相助长了孙贵妃搞事的气焰,再加上她明知道自己宫中管事太监已被孙贵妃收买,却没有透露半点消息,还任由他指使人给许贤妃下毒的事实,使得许贤妃对如今的张恭嫔生出了戒备之心。 虽然张恭嫔膝下只有两位公主,但没人知道她是否与孙家达成了别的协议。许贤妃不敢大意,就怕她还有别的盘算,自己促成“外甥”与张家女联姻,万一坑了孩子怎么办?! 金嘉树可是她“姐姐”留在世上唯一的亲骨肉了,也是她如今唯一还存活在世的娘家亲人,不能有半点闪失。她过去没少连累这个孩子,心里已然十分愧疚,若她给外甥保个媒,却坑了孩子的终身,那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姐姐”呢?! 许贤妃告诉金嘉树,她其实真的很喜欢张家那个旁支的女儿张迎凤,认为对方虽然家世不足,可本人的才干却足以支撑一个人口单薄的人家,把小户人家发展壮大成新贵高门。这点比任何一个家世不凡的名门淑女都要强。 然而,张迎凤再好,也不如金嘉树这个亲外甥重要。金嘉树若能娶得名门闺秀,只是锦上添花罢了,可最重要的,还是他本人日子过得好。倘若他自己不快活,那再好的名门闺秀,也只是拖他后腿的累赘而已。 许贤妃是为了“外甥”的前程着想,才想为他说一门好亲事,但他既然自己对终身大事有想法,那自然是他开心更重要了。 她口中没有明言,却透过身边的心腹侍女向金嘉树做出了承诺,倘若他看中了哪家姑娘,想要求娶为妻,那么只要她见过这姑娘,认为没有问题了,就会替他操办婚事,绝不会逼他非得联姻权贵不可,让他安心。 金嘉树安心了。他在信中高兴地告诉了海棠这个好消息。只是海棠看完信后,心中存疑。 这种非明言的承诺,还是透过别人的嘴说出来的话,真的能算是“承诺”吗? 八百二十六章 肉麻 海棠不相信许贤妃对金嘉树的婚事就真的从此撒手不管,随他心意了。 就算许贤妃如今对张恭嫔以及张家人生了嫌隙,不再坚持让金嘉树迎娶那位名叫张迎凤的姑娘,也不代表她会任由金嘉树婚姻自由。 没有张家,京城里还有的是名门显贵;没有张迎凤,京城里也有的是高门千金。金嘉树无论迎娶哪家千金,都能立刻得到好处。许贤妃本就心疼这个“外甥”,如今见了面,见他出落得一表人才,还聪明又能干,不但救了中毒的她,还替她解决了金梧与孙家父子,她只有更盼着他好的。 什么才是对金嘉树有益的做法?当然是为他说一门四角俱全的好亲事啦!既然他本人无意追求高官显禄,那就只有一门富贵好婚事,才能保证他即使官位不高,也依然能享有富贵荣华了。这样即使他淡泊名利,等将来有需要官居高位时,也能借上岳家的力。 至于金嘉树本人的想法,许贤妃或许会认为金嘉树少年心性,不懂得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才会对小门小户的姑娘动了心。她不会觉得是金嘉树愚蠢,但绝对不会对让金嘉树动心的姑娘有多少好感,只会觉得那是因为金嘉树见过的好姑娘太少,又长期与海家接触,对海家有更深的情份罢了。她不想让金嘉树埋怨自己,便故意让身边的心腹对他做出承诺。可等到她与金嘉树相处久了,感情更深,后者对她生出依赖,不会再轻易翻脸,海家女却与金嘉树分隔时间长了,感情转谈,便是她拆开两人的好机会了。 到时候,就算金嘉树对此有怨言,她也有话可说——她可从来没有承诺过什么,一切都是身边人自作主张罢了。 海棠脑中迅速想到了各种可能。她上辈子在宫里,也没少见那些太后、皇后或是贵妃们各种操作,控制着儿女或娘家小辈们的婚姻。这种套路根本不稀奇,麻尚仪应该很熟悉。只不过金嘉树见识少了,未必能察觉出其中的猫腻罢了。 许贤妃在宫中十多年,有所改变的可不仅仅是她的气度容貌而已。 海棠冷笑了一声。她可没那么容易上当受骗,却也不打算去费心费力打动许贤妃。她与金嘉树之间只有私下的约定,连公开的婚约都没有,何必费那个力气?若金嘉树真的有诚意,非要娶她不可,那就应该自己去搞定“姨母”,而不是让她为此发愁。 当然,她也可以在信中暗示金嘉树几句,免得这孩子太过天真单纯,被许贤妃糊弄几句,就真的被骗过去了。 金嘉树在信中重点描述了自己获得“姨母”的“承诺”,可以自由迎娶心上人了,便第一时间写信来给海棠报喜。 除此以外,他也提到自己进京前后曾经有过三次遇险。 第一次是还未进京时发生的,他根本没见着来人,对方就被林侍卫与周家的亲卫赶跑了。 第二次是在他刚进宫的时候,当天晚上给他送膳食来的人表情不对劲,他疑心菜里有问题,就没碰,饿了半晚上,直到太后发现有人在御厨房动手脚,急急派人来查看他的情况,他才补上了宵夜。 至于第三次,则是在对质之后,孙家父子都丢官了,他次日清晨前去找八皇子,打算与对方一同前去给许贤妃请安,顺道问问自己几时能出宫,却在半路上遇到一个内侍,忽然出手捂着他的嘴,企图拖他进路边的空屋,被他用防身术反击倒地。他立刻大声呼救,叫来禁卫,把人拿下了。可惜那人后来很快就服毒自尽,没能问出主使者来。皇帝对此事似乎有所猜测,许贤妃也让他不要追问下去,说皇上不会包庇歹人的。 三次遇险,金嘉树都平安无事。身边的人都觉得他运气好,可他却在信里一再感谢海棠,说若不是海棠坚持教他防身术,又教他如何辨认毒物,还催他去向麻尚仪请教毒药相关知识,使得他面对歹人袭击时,清楚地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兴许早就死在那些人手上了。也是海棠教导他的知识,让他得以及时发现许贤妃中毒的真相,救下“姨母”。他能感觉到,如今不但“姨母”和“表弟”,就连皇帝与太后都对他这个刚进京的土包子小秀才很有好感。他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报复了杀亲的仇人,未来前程也是一片光明。这都多亏了“海妹妹”的帮助。 金嘉树认为,若没有海棠,自己绝不会有如今的好日子,更不会有未来的大好前程。他在京城无比思念着海妹妹,只盼着她能早日进京,他好正式向海家二老提亲,从此与海妹妹相依相守。有海妹妹在身边,他心里才能真正安定下来,不必担心自己会再遇到危险,云云。 看着金嘉树那些肉麻的话,海棠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又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把自己的头埋到桌下,偷偷地笑了。 笑完了,她便把那一张译好的信件内容烧了,只留下金嘉树的信件原稿,另外收起。 这种肉麻兮兮的话,就不要让别人看见了。她只留下原件就好,可不能让旁人知道。 金嘉树在信的末尾提到了自己接下来的安排。许贤妃一直在求太后开恩,皇帝也开了金口,终于答应让他留在京城读书,不需要再回长安去了。 本来许贤妃是打算让他给两位皇子做伴读的。皇子的老师都是本朝有名的大儒,若能跟着他们读书,自然比在外头找先生强。可七皇子体弱,皇帝并不看重他的课业,只随便安排了两位教导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名师给他,太后也盼着他以保养身体为要,不要在学业上耗费太多心血,金嘉树若与他同学,自然学不到多少有用的知识;至于八皇子,他虽聪慧,学业也一向优秀,可他年纪比金嘉树小多了,两人不是一个年龄段的,金嘉树也同样聪明,课业进度比较快,若两人一起上学,对已有秀才功名正需要苦读的后者来说,有弊无利。 这么一来,金嘉树在宫中做伴读,没有半点好处,反倒不利于他读书科举的进度。许贤妃还是有点见识的,很快就改了主意,另在京城给“外甥”租了宅子,安排了仆从,依旧托麻尚仪照应孩子,让金嘉树在宫外住下来,并在陶阁老家的家学附馆。如此一来,他便与陶家子弟成了同窗,也算是陶阁老的门生了,日后前程自然更不用担忧。 金嘉树写信的时候,已经在陶家家学里读了几天书。他觉得课业还是能跟上的,而且陶阁老对家学十分上心,他又与谢文载相交莫逆,在学问上颇有共识,对金嘉树这个好友的门生颇为关照。金嘉树在陶家附馆,并没觉得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他的新家离皇宫颇近,也离海家宅子不远,闲暇时前去找海礁说话玩耍,都十分方便。 金嘉树如今事事顺心,就盼着心上人早日进京了。 八百二十七章 洗白 海棠挑了挑眉。 她当然看懂了金嘉树信中的明示与暗示,不过,祖父海西崖自有打算,她没必要催着他提前进京。 难道她去得晚了,她跟金嘉树之间就没有下文了吗?如果他就只有这点本事,完全搞不定他那“姨母”,那他也没必要跟她说以后了。 罢了,他如今在京城过得还不错,有靠谱的老师指点功课,生活上也有保障,身边不缺侍候的人,也能享有行动自由,想去找朋友,就随时都能去。这样的生活已经十分理想了,他就暂时这样过下去吧。 不过,金嘉树与金梧对质之后,孙家父子都丢了官,宫里还依然有人要对金嘉树下毒手,他如今单独住在宫外,人身安全真的能有保障吗? 皇帝与许贤妃都让他别追问第三次袭击的后续,他听话地没有追问,可那主使之人总该受到惩罚吧?至少也要失去自由,不能再有出手害人的机会了。这一点,皇帝做到了吗? 虽然金嘉树与海礁的信都描述得十分详细,可薄薄几张信纸根本无法容纳太多的细节。他们没提到的事,海棠便一无所知,也无法做些什么。她只能远在千里之外,在至少大半个月后才听说他们的经历,想象着京城发生的各种明争暗斗,在心里暗暗为他们担心着。 这样的状态,实在是太过被动了。 在那一瞬间,海棠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或许早日进京,也不是坏事?好歹她能待在海礁与金嘉树的身边,第一时间知道他们身上发生的事,还能帮着出出主意,而不是只能待在千里之外呆等消息,无论是好是坏,都没有插手的余地。 海棠抿了抿唇,将这个念头重新压入心底。 这不是她能轻易决定的事,她还是先试探过祖父母的心意再说吧。 金嘉树的京城求学生活过得颇为轻松愉快。由于陶岳是皇帝的嫡亲表弟,亦是外戚出身,金嘉树在他家家学附馆,无论是老师还是同窗们,都不会拿他的外戚身份说嘴。他在那里,与其他同窗学子是一样的。旁人说起他,都知道他是许贤妃的外甥,母亲早逝,亲生父亲是个举人,倒霉地被孙家迁怒,成了牺牲品,对他这个金家遗孤只会同情万分,没有半点轻视的意思。 就连他的父亲金森金举人,过往的经历也被美化过了。 据说金森当年带着妻儿进京赴考,运气不好落了榜,又赶上吴家大火,他作为吴家同一条街上的邻居被孙家迁怒,妻子不幸被害,自己只得带着家人回乡避难。 后来他正常续弦再生一子,因为性情过于温良恭俭让,而被亲族欺凌谋产。他不想伤了和气,一再忍让,等到金家二房太过分时,才借口去长安访友,带着妻儿离开暂避,也是不想与族人撕破脸的意思。没想到那二房的人竟然不死心,死乞白赖地跟上了他,非要逼他倾家荡产帮他们还赌债。他忍无可忍,坚决拒绝了他们,没想到二房的堂兄弟们竟然怀恨在心,得知孙家派了爪牙欲对金举人不利,便向孙家的人告诉了他的行踪,造成金举人夫妻与小儿子不幸遇难,金嘉树重伤,被路人所救。 金举人都家破人亡了,这金家二房的人还不肯罢休,竟然追上去,要谋害金嘉树的性命,图谋金举人的遗产,被长安官府捉住了,连孙家的杀手一并法办。金家二房唯一存活下来的金梧因此怀恨在心,从长安逃回京城,一心要害死金嘉树,连带的还要诬告金嘉树唯一幸存的靠山姨母许贤妃…… 整个故事被重新编了一遍,至于金举人如何软弱无能,让妻子给权贵做乳母,因为害怕孙家如何将寄居家中的姻亲柳黛娘充作亡妻送葬,续娶后如何纵容后妻与幼子欺凌嫡长子……所有的这些黑历史,传闻中的版本都一字不提。不知内情的人听说以后,只当他是个温和清正的读书人,无辜遭遇了权臣迫害与族亲的算计,倒霉地客死异乡。而他留下来的嫡长子金嘉树,自然也是个出身清白的读书种子,年纪轻轻便已考中了秀才功名。他虽是外戚,但许贤妃刚进宫时只是宫人罢了,这外戚的成色便打了折扣,只能算是个出身清白却中途成了外戚的幸运少年。 当然,从金嘉树的真实经历来看,这个外戚身份给他带来的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就只能见仁见智了。 金嘉树在信中猜测,这个改编过的身世版本,有很大可能是宫里放出来的,可以说是完全洗白了金举人。不过金嘉树本人并不讨厌,因为清白无辜而不幸遭难的父亲,能让他在京城读书圈子里站得更稳,不会轻易有人因为厌恶外戚,而迁怒到他身上。换言之,他是外戚,可别人没把他当正经外戚,就如同大楚士林如今并不觉得陶岳陶阁老是外戚,认为他跟孙阁老不是一路人一般。 目前为止,没有人不长眼地质疑这个版本的故事。 金梧已经死了,听说是在宫中被杖毙的,死得很痛苦。皇帝对他十分厌恶,自然不会让他死得太痛快了。而他的尸首已经交还给了金二姑夫妇,由金二姑这个与他血缘最近的亲人长辈负责处理后事。金二姑哭了一场,让丈夫买了一具薄棺回来,将侄儿收殓了,简单办了点仪式,就雇了车,打算扶灵返乡了。 金鑫夫妇和金淼的尸骨都还在西北呢,只有金二老太太是由金大姑扶灵回了老家。如今金梧也死了,金二姑出于亲情考虑,自然不能让他客死他乡。只是除此之外,她也不会为这个侄儿做更多的了。毕竟整件事她从头到尾看在眼里,只觉得金梧是自己找死,活该有此下场。她还有自己的家人儿女,有自己的好日子要过,才不会为侄儿再费什么心血呢!万一皇帝哪天迁怒到她身上,岂不冤枉?! 金二姑也曾去找过胡家兄妹,两人态度冷淡,完全不想提起他们过去与金梧的情份。曾经的情份早在金梧坐视父母卖了他们兄妹时消失殆尽了,更别说如今他们还知道了自己母亲死亡的真相。他们没有迁怒金二姑,已经是看在她人品比父母兄弟都要靠谱,没那么可恶的份上了,根本不愿意再与金家二房有来往。 金嘉树搬进了宫外的宅子后,胡家兄妹上门来道了别,留下了一份厚礼,感谢他托人把他们亡母的遗骸送回,让他们母子得以团圆,然后就迅速离开了京城。 金二姑无法,只得由得他们去了。她也曾来找过金嘉树,却不敢提任何要求,更不敢讨要什么路费或丧葬银子。 她只问了一件事:金森夫妇和小儿子的灵柩,什么时候能送回老家去呢? 八百二十八章 迁葬 金森夫妻以及小儿子的灵柩,如今还安放在长安城外的寺庙里呢。 当年金大姑扶灵返乡的时候,也曾问过金嘉树,要不要帮忙把金森他们的灵柩一并带走?金嘉树婉拒了。 他才是金森的儿子,要扶灵返乡,安葬亲人,也是他这个儿子的事,没有他按兵不动,却叫隔房的堂姑代为操持的道理。 可他离不得长安。这是许贤妃、太后甚至是皇帝的意思,麻尚仪与林侍卫也盯得很紧,镇国公府与海家都无心纵容他违令,他自然是难以出行。 这几年里,他留在长安,几乎都只能在城中活动,偶尔约上三五友人出城踏青赏景,或是年节时去祭拜亲人,或是受友人邀请到乡下庄子里消遣几日,便已经是极限。与他结交的那些将门子弟或是书香之后,想要去秦岭游猎,去骊山泡温泉,去华山登高,去前朝皇陵怀古……所有这些需要离开长安地界的活动,金嘉树都无法参与,光是麻尚仪那一关,他就过不去。 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带着父亲继母与小弟的灵柩返乡安葬呢?他在长安滞留几年,他们的棺木便在长安城外的寺庙里安放几年,等待着皇帝开金口,允他回乡的那一天。 此番金嘉树进京,出发得急,路上也赶得急,连麻尚仪年纪大了又有伤在身,身体撑不住高强度赶路,大部队也不能放慢脚步等一等她,需得她自己落后一步赶上来,金嘉树又怎么可能带着家人的灵柩走? 可他如今人已经在京城了,皇帝又留他在京中读书,以后按部就班地考乡试、考会试、考殿试……更不可能有返回长安科举的那一天了,那金家人的棺木要怎么办呢? 金家的宅子,海棠还能托家中长辈代他处置,可金家死人的棺材,她可没理由插手呀! 金嘉树连堂姑想要顺路帮忙都没答应,如今就更不可能向邻居或朋友求助了。 那就是说……他还要再回长安来办事? 海棠连忙打起了精神,继续往下解密。 果然不出她所料,金嘉树告诉金二姑,家人的灵柩还在长安的寺庙中存放,他得抽空回去,把他们送回老家安葬。只是这日子就说不准了,因为他如今是被皇帝召进京的,又是皇帝开金口,命他留京读书的,他还进了陶阁老家的学堂附馆。刚入学的学生,怎么能请长假去办私事呢?他又要预备着皇帝可能会有传唤,而“姨母”许贤妃的病情更是未有起色,他哪里敢轻易离京?只好等日后有空闲了再说了。 至于金举人一家在长安的灵柩是否有人照料,金嘉树让金二姑放心。他每年都往那家寺庙捐不少香油呢,又托了友人帮忙照看,不会耽误了家人死后的香火的。 金二姑听了这话,也挑不出什么理儿来,只提醒他别把这事儿忘了:“你爹和你后娘、兄弟早日入土为安,你在京城读书科举,也能省心些。况且人送回老家安葬,有什么事二姑也能替你照看着,就算是四时祭拜,二姑也能顺道办了,用不着你操心,岂不是比留在长安,只能托寺庙里的和尚代理要可靠?你虽捐了香油钱,可人不在近前,天知道庙里的和尚会不会糊弄人?离着两千多里地,就算他们偷懒,你也不知道呀!” 金嘉树一听就明白了。他日后多半要在京城里生活了,就算是外放做官,也不会回遵化州老家去,家人安葬回乡后,顶多就是安排仆人去照看。金二姑是自知娘家母亲兄弟理亏,但眼看着隔房的堂侄要飞黄腾达了,若从此与金嘉树断了联系,她又不甘心。要是能帮着照应金嘉树父母亲人的坟寝,她与金嘉树这个堂侄间的亲情便还能续上,不能年年见面,有个通信的理由也好,十年八年见一回,她在老家便能打着他的旗号,借一借许贤妃与八皇子的势,不怕有人敢欺负上门了。 金二姑与她的父母亲人相比,已经算是品行好的了,这都多亏她嫁给了正人君子,婆家家风也比较正派,才让她比亲人更懂得礼仪廉耻。可即使人品稍好,她也终究还是金家二房的血脉,有机会攀高枝借势,她是不会放过的。 因着金家两房人之间的夺产纠纷,她夫妻二人已经被前任遵化知州坑过一回,损失惨重,差点儿连家底都不保。如今她又多了一个因为犯事被皇帝亲口下令杖毙的亲侄儿,越发什么人都敢欺上门来了,若是她找不到靠山,叫她一家子日后怎么活?! 金嘉树也知道金二姑的难处。考虑到这位堂姑过去没怎么欺负过自己,对他母亲“在世”时也还算友好客气,还因为说话行事比较要脸,在金家二房内部不大受待见,便无意跟她计较太多。反正他是不想总回老家给父亲继母扫墓的,有人替自己操心,岂不省事?金二姑父为人还算厚道,不是那等会仗势欺人的混账,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他们家一点方便又如何? 于是,金嘉树便给了金二姑夫妇一笔银子,托他们在老家寻一块风水好些的墓地,预备过几年时间方便了,就回长安去将家人灵柩迁回家乡安葬,之后的四时祭拜,日常香火,也要委托金二姑夫妇进行了。 这项工作,原本金嘉树就打算委托给金大姑的。金大姑已死,转托给金二姑,也是一样的。 金二姑认为自己与堂侄间的亲情重新续上了,顿时安下心来,便与丈夫一道,带着侄儿的棺木回老家去了。 可在金嘉树看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几时能回长安给家人迁葬呢,金二姑在老家几时能借上自己的势?怕是有得等了。但愿老家那些居心叵测的小人,能多信她一些吧。 海棠看得暗暗偷笑。不过,金嘉树对于家人灵柩迁葬之事没个具体的安排,终究不是个事儿。 京城跟长安隔着两千里地呢!来回一趟便是四千多里,只怕两三个月都未必能办完。金嘉树那个小身板,要是没人帮忙,他能扛得住这长途跋涉吗? 就算他身体扛得住,出门时间这么长,就不怕会耽误学业? 考虑到天气问题,路上起居、安全、各种花销,他总得挑个合适的时间来办吧? 他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只要许贤妃那边没意见,随时都有可能娶妻生子,再考虑到他两年半后便要参加下一科乡试…… 呃……难不成要等到他娶妻了,再带着新婚妻子到长安来祭拜亲人,然后扶灵返乡? 有很大可能会成为金嘉树妻子的海棠犹豫了。她今年下半年跟随家人进京,两千多里地走下来可不轻松,要是未来几年里再走上四千多里……那也太折腾了! 八百二十九章 回信 金嘉树的信写完了,但海棠却觉得,事情有些麻烦了。 她不能真让金嘉树过几年再回来,把他父亲继母兄弟的灵柩送回遵化州老家去。如果她将来真的要嫁给他,到时候肯定要跟着折腾的! 那又何必呢? 最理想的做法,就是他尽快回到长安来做这项工作,事情早办早了,而且最好是在下一科乡试之前。 倘若他到时候乡试顺利通过,得了举人功名,想要告祭一下祖宗先人,从京城回遵化州扫墓,也比从京城来长安要省事得多! 更何况,以他的年纪,把婚事拖到下一科乡试或是会试结束之后,已经算是晚的了。他哪里还有功夫跑上四千多里路迁葬?若是在考试之前,就更不能把时间精力都耗费在这种琐事上。 他要给自己留下充足的备考时间,那最佳方案就是在今明两年内,把迁葬事宜解决掉。与其明年搞,还不如今年之内完事。正好海家计划下半年进京,海西崖夫妻也有意回老家永平府去走走,到时候捎带上金嘉树,不也挺顺路的吗? 虽说金嘉树今年才进了陶家家学附馆,但他已经是秀才了,功课学得还可以,接下来冲击举人功名,花上几年、十几年都是正常事,期间请上几个月的假去为父母迁葬,断无人会挑理。况且他回长安后,还能继续向恩师谢文载请教功课。作为谢文载好友的陶岳陶阁老,又岂会反对呢? 海棠决定要在回信时,劝说金嘉树改变原本的计划。有些事,拖的时间长了,只会越来越麻烦,可不做又不行。 金嘉树从小没少被父亲继母苛待,他心里对他们是不会有多少情份的,估计也懒怠去尽孝。可在京城那种地方,他就算再不情愿,也得把表面功夫做足了,否则就会有好事之人跳出来挑他的理儿。他既然是一心要走科举仕途,连外戚身份的有利条件都要抛开,不想让人说嘴,又怎能在这种事情上留人话柄呢? 海棠拉过一叠空白的纸笺,迅速打起了回信的草稿。回头她写完了整封信,还要把其中敏感隐密的部分转译为密文,才能最后定稿,怪费事的。如今她想到多少就先写多少,也能节省些时间。 除了建议金嘉树早日回长安给家人迁葬以外,海棠还想提醒他,他在长安的宅子和产业还未处理呢。虽说她愿意帮忙,想来祖父母也不会拒绝援手,但事关钱财,金嘉树要是能亲手料理,那就能避免许多争议。 再者,他如今手头应该不算宽裕,卖了长安的宅子产业,荷包也能鼓一些,在京城生活就更顺心了。无论是参加同窗之间的文人聚会,还是师长友人间的礼尚往来,手里有钱没钱,给人带来的底气都不一样。 海棠并不认为许贤妃会给“外甥”很多银子。她虽是宠妃,可长年生活在宫中,手下使唤的心腹不是从太后那儿借来的,就是从皇帝那儿薅来的,需要她自己花钱供养的人手十分有限。她没有娘家人,估计除了各种赏赐就没有其他收入来源了。那些被放出宫去的旧宫人、旧内侍,愿意替她办事的,不用她花钱养着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帮她经营什么能来钱的产业?倘若她手头宽裕,也不会在宫外给“外甥”租宅子,直接买下来不好吗?那才是堂堂宠妃该有的排面。 因此,海棠觉得,金嘉树在京城生活期间,不能指望这位“姨母”能在钱财是周济他多少,还是要自己考虑置产的好。 若他有心在京城长住,没有自己的宅子,会十分不方便。可他手头那点积蓄,能在京城好地段买到好宅子吗?就算买到了,剩下的钱又是否能维持他的日常生活呢?他还是得置办一些能产生入息的产业,无论是田地还是铺面,都好过坐吃山空。 他在长安坐吃山空,尚且心感不安,更何况京城的消费更高?就算许贤妃与八皇子不会让他饿死,总指望着“亲戚”接济,他也会觉得没脸吧? 当然,要是日后海棠嫁给了他,带的嫁妆也能让他过上富足的生活。可海棠无意扶贫,想来金嘉树也有自尊心,不想吃妻子的软饭。 除此以外,他要是想争取婚姻自主权,自己也得先达成经济独立,否则许贤妃不喜,不肯再花钱接济他了,他生活无着,真的能在许贤妃面前继续强硬下去吗? 海棠尽可能写得委婉一些,但她觉得自己已经把道理说得十分明白了,想来金嘉树应该是能理解的。 至于他买宅子会买在何处……其实,海棠也希望出嫁后的住处距离娘家近一些,来往方便,可海家如今的宅子距离正阳门大街这么近,价钱当然低不到哪里去。海礁能买到那宅子,是因缘际会,金嘉树未必能有同样的运气。考虑到他的家底,还有未来读书的需要,挑个离正阳门远一点的宅子,也没什么。 离皇宫远一些,进宫没那么方便,也不是坏事。 海棠觉得,虽然如今许贤妃的身份麻烦已经解决了,官方下了定论,确认她是金举人之妻许秋娘自幼失散的胞妹许秋令,日后便不会再有人拿她二嫁的事来说嘴,可金嘉树若与这位“姨母”走得太近,来往太密切,也会弊大于利。 他不想让世人关注他的“外戚”身份,可进宫次数多了,谁能忽略这个事实呢? 海棠斟酌着用辞,希望能尽可能委婉地劝说金嘉树,倘若不想让京城的群众对他“外戚”的身份过于关注,那他本人就得尽可能表现得不那么象是一个“外戚”,与宫中贵人往来少一些,对他更有好处…… 她一次次地修改着自己的措辞,希望能让金嘉树看懂她的暗示,又不泄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这个尺度还真不好把握…… 嗯……他俩如今离得远了,写封信都起码要等上十几二十天,才能送到对方手中,他在京城最亲的长辈还对他的婚事有想法。海棠也不能确定金嘉树就一定会情深不移,有些丑话还是要先说在头里的。 她其实也不是非他不嫁。如果他心里衡量过后,还是觉得“姨母”的意见更重要,不想让许贤妃失望,又或是感到求娶高门淑女对他将来的前程更有利,决定忘掉与她的约定,她其实也不会怪他。他俩的事从来就没跟长辈们提过,只是私下有个默契罢了。大家完全可以当作没那回事,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他只管当她是好友的妹妹,她就继续敬他是个邻家的兄长,彼此相安无事,各自婚嫁,其实也挺好的嘛。 海棠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又再修改了一些用辞,尽可能显得自己是在真心劝说他,真心为了他着想,绝对不是在试探些什么,又或是胡乱猜忌,阴阳怪气…… 这封回信写得颇为艰难。海棠折腾了许久,还未写完一半,心里就先生出躁意来,索性把笔一搁,小心收起信稿,免得叫人看见,然后就跑去了正院上房,打探哥哥给家里人的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八百三十章 怜惜 海棠先前给兄长海礁写信时,曾随手提过一句,抱怨哥哥给自己来信有所隐瞒,给祖母、表叔公的信,反倒包含更多的细节。 再者,在老家长房亲人的问题上,海礁隐瞒得更多。若不是二叔海长安给妻子写信时提及,家里人恐怕根本不会知道堂伯娘方氏都遭遇了什么,也不清楚长房的海宝珠堂姐与海宝柱堂弟都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兴许海礁自己有计划,但若不是马氏知情后,立刻写信提醒他去向麻尚仪求助,他们哪儿能如此顺利地救出方氏母女,还能让方氏免受江家的罪名牵连? 海礁有时候就是太有想法了。若是在上一世,他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习惯了独自承担一切,也就罢了。如今家里一大家子,有钱有能力有人脉,他遇上麻烦,怎么就总是忘了向家人求助呢?在自家亲人面前,他有什么好顾虑的?以祖父祖母的品性,就算他们年纪大了,看不惯堂伯娘方氏改嫁,那也会先把人救出来,再做训诫斥责,过后还会好生安排她日后的生活,断不会眼睁睁看着亲外甥女和亲侄孙女去死! 海礁的那些顾虑,根本就是多余的嘛。 海棠猜想,他大约是上辈子在老家生活那段时间里,没少看到族人背地里骂方氏改嫁,所以担心海西崖也会有同样的想法,才会特地隐瞒此事。 可他只有一个人,既要留京参加武举会试,又要顾及老家的亲属,小年轻无官无职,只能仗身边人的势,又能做什么呢?如果江家人是这么好对付的,上辈子方氏就不会走投无路了。她能在丧夫后支撑起海家,又能在嫁进江家后,忽悠得江家人那么多年都没把海家产业侵吞殆尽,精明强干处又岂是寻常妇人可比的?可她愣是拿江家没办法,足可见这家人的难缠程度。万一海礁坚持不肯向任何人求助,未能及时救出方氏,却帮着顾将军查清了江家的罪行,以至于江家倒台,方氏受牵连,一生尽毁,他有心相救却救不得,怕是这辈子都要留下心结了吧? 所以,海棠在回信里就劝他,不要再隐瞒什么了,自家人有什么事是不能坦白说的呢?就算他有秘密不好对祖父祖母讲,跟她这个亲妹子说一声,又有何难? 她可是连他重生这个秘密都知道了!世间还有什么秘密比这件事更不可告人?! 海礁看了她的信后,大约是吸取了教训,因此这次来信,他写得格外详细,凡是知道的事,基本都说了。只是考虑到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他需要加密才能寄出,为了减少一点工作量,有些他认为小妹不需要知道得太详细的事,便简单提了提,不曾细述。可他给祖父、祖母与表叔公等人写信时,就会尽可能说得仔细一点,免得他们了解不足,会出现判断失误。 比如他给祖母马氏写的信里,就详细说明了救助方氏母子的经过,还有他们目前在永平府城里生活的情形,就连日常用度都列出了清单,指出方氏手头银子有限,但还是坚持要自掏腰包支付自家人的日常支出,不肯依赖二房过多。原因是方氏认为,昔日公婆行事,多有愧对继太婆婆谢氏与二房一家之处,如今二房又对他们母子有救命之恩,她实在不敢奢求太多,只盼着别拖累了二房才好。 这件事令马氏对方氏更添怜惜之意。 海礁给马氏的第二封信里又提到,方氏虽嫁进江家做了大少奶奶,但其实处境一直不大好。方氏心里还向着海家,处处维护海家,江大少爷对她也就是新鲜了两年,过后就拿她当管家婆使了,要她执掌中馈,却不肯给足银子,逼着她拿海家的钱来养江家人;又限制她和她女儿宝珠的行动自由,不许她生孩子,她一旦怀孕,便要逼她服药;要求她精心抚养原配留下的嫡长子,却又总是对她猜忌不已,任由原配亲人、心腹以及妾室们踩她的脸。 方氏在江家生活那些年,日子过得窘迫又受气,身体也差了许多,可她为了女儿,一直咬牙坚持下来了,甚至能瞒着江家人精打细算,从江家账上挤出了三四百两银子来,暗中接济海宝柱母子。 别看这点钱不多,方氏在江家那般处境,没有用海家的钱财倒贴江家,反倒从江家榨出钱来养活海家人,已足够厉害了。虽然对比这些年江家从海家侵吞的财产,三四百两银子不算什么,却能让海宝柱母子在永平府城里生活无忧,求学顺利。江家对方氏百般提防,都没发觉她做过的手脚,这可不是什么寻常妇人能办到的。 如今马氏对方氏是又佩服又怜惜,忍不住对丈夫说:“侄媳妇实在不容易,你可别对她有啥怨言。从今往后,额们就别当她是侄媳妇了,只当是嫡亲的外甥女儿。海定坤不是啥好东西,外甥女儿嫁他可惜了,年纪轻轻就守寡,再嫁也是寻常事,只是运气不好,遇上个败类,如今早早和离,也省得再受罪了。额们就把外甥女儿连着孩子一块儿接到京城去吧?她要是愿意再嫁,额们就仔细替她相看一个靠谱的,需得知冷知热,性情好又贴心的,不会让她受气,还得她自己喜欢。若是她不想再嫁了,身边也有闺女,不愁无人养老,再不济,额们家的孩子也能好生照顾她。老家那儿,就别让她回去了。虽说闲言碎语不算啥,可听多了也糟心,何苦让孩子心里再难受咧?” 海西崖叹了口气:“就依你吧。问问外甥女儿的意思,是打算跟我们家一块儿住,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彼此有照应呢,还是想自立门户,就她和宝珠母女俩过日子?宝柱那边,恐怕还得留在永平府读书,不方便往京中去。他有亲娘照看,有师门长辈关照,过几年娶妻生子,又有了功名,就更不用操心了。外甥女儿要是放不下,跟他一块儿住也行,不然就分开两边,每逢年节时让孩子过来请个安就好。她作为嫡母,已经足够尽责,不管她如何打算,宝柱都应该顺从的。他娘也没有挑刺的道理。” 如今海西崖夫妻俩已经把方氏视作外甥女而非侄媳妇,自然要为她的利益着想了。虽说她对海宝柱关爱有加,又有大恩,但海宝柱毕竟是由生母抚养长大的,对嫡母多半是敬大于亲。若是在一起生活,一旦嫡母生母之间起了矛盾,海宝柱多半会偏向亲娘,那方氏就难过了。 如今江家倒了大霉,已无力再威胁海宝柱,他留在永平府城生活也没关系了。只有方氏更希望脱离原本的生活环境,去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生活。这对嫡母子完全可以分开,反倒对双方都有利。海宝柱还要回老家继承祖产,方氏就没必要再去掺和那个烂摊子了。 她应该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而非继续为海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八百三十一章 决定 海棠向祖父祖母提议:“咱们可以在京城宅子附近买一处小宅,再添置几个老实嘴紧的仆人,把堂伯娘……不,把表姑母女接过去。平日里她们只管过自己的日子,有事了,我们家离得近,抬脚就能走到,也方便照应。表姑就以寡妇身份自居,给堂姐相看的事,阿奶和二婶都能帮着出力,还能拿爷爷、二叔和哥哥的官职替她们撑场面,不怕有谁敢欺负上门。” 马氏十分赞同:“这个主意好!离得近,却又不是紧挨着,能相互照应,但又不会妨碍着彼此生活。外甥女儿毕竟跟额们相处得少,若是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反而不得自在。” 海西崖点头:“那就让宝顺或长安去想办法,在京中再买一处宅子吧。找到合适的了,也可以让外甥女自个儿去看看,喜欢了再买下。在那之前,宝顺最好先把她们母女接进京来,让人到附近赁一个院子,供她们暂时存身。她们闲暇时可以在京中四处走走,挑选一下喜欢的地方。倒也不是非得离我们家近不可,只要方便照应,远一些也没什么,只要是清静干净的地方,周围邻居都是性情良善之人,跟我们离得远些,未必是坏事。外甥女兴许还会觉得更自在些。” 虽然他这个二舅并不在意方氏的过去,可在方氏看来,二房上下都是知道她过往的人。她若一心要去一个无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生活,二房的出现也同样会让她放松不下来吧? 马氏听得笑了:“额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只想着孩子可怜,额们离乡多年,与老家断了联系,也不知道她母女落难,不曾及时伸出援手,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帮她一把了,平日里多关心关心她母女二人,也好让她们过得舒心些,却忘了额们跟她本就没多熟,她见了额们,只怕舒心不了呢!” 她歪头想了想:“没事儿,额们分开那么多年了,她不习惯也是有的。等相处的时间长了,她知道额们都是真心关怀她的亲人,就会心甘情愿与额们亲近了。额猜她如今最担心的就是宝珠的婚事,这事儿就包在额身上,一进京额就找人打听去!还有宝珠的嫁妆!额们在西北,比在京城方便,这就开始找人淘换各色珠玉宝石和香料去。有了这些好东西,宝珠无论嫁给谁,嫁妆也足够体面了!” 海棠心想,祖母要是进京后优先替堂姐海宝珠相看,那她的婚事是不是就能往后推一推?那就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来给金嘉树说服许贤妃了…… 海棠面上不动声色,笑着对马氏道:“阿奶,宝珠姐姐的相看是后话了,嫁妆也可以慢慢筹备,可您和爷爷要是想让哥哥和二叔在京城帮表姑置办宅子,最好是再送一笔钱回去,否则他们哪里拿得出这笔钱来?京城房子可不便宜。哥哥给我写信的时候,曾经提到,皇上命金大哥留在京城读书,许娘娘就给金大哥赁了一个院子。连堂堂宠妃都只能租宅子,而不是买,可想而知,京城房价有多贵!当初大哥和二叔能在京城买到宅子,真的是运气好,恰好在那时候有人卖房,消息又让二叔知道了,他们也恰好拿得出这笔钱来。换作是别人,未必有这个运气。” 马氏忙道:“既然要置产,自然要再送一笔银子回去。只是不知道那霍盛昌的伙计是不是可靠,额们托他捎带银钱进京,他不会中饱私囊吧?” 海西崖道:“别托信使捎银子,把银票夹在信里捎带过去就是了。霍盛昌有自家的钱庄,他们家在京城的总店很有名气,如今在长安也有分号了。咱们在长安把银子存进他家的钱庄去,宝顺拿着凭证,在京城就能把银子取出来,只需要付点辛苦钱,让钱庄有个赚头罢了,方便得很。” 马氏顿时就放心了:“既如此,额们就试一试。霍盛昌家大业大的,额们家也是老主顾了,不管几千两银子,他们还能吞了去,砸了自家招牌不成?” 这么想着,马氏便起身进了里间,去翻查家里如今有多少现银,可以随时拿出来换成银票,送到京中去。 海西崖与孙女留在了外间,见跟前没有别人在,便问海棠:“你哥哥给你写的信里,提到了小金要留京的事?那他有没有说,小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他们家在长安的宅子和产业还未处置呢。这一留京,小金几时才能回来?还是不打算回来了?” 海棠便把皇帝开金口,允许金嘉树在京城考乡试的话说了,又提到他如今刚去了陶家家学附馆,有靠谱的好老师指点他学业。 海西崖也替金嘉树高兴:“如此也好,若是陶家的学塾,你表叔公也能放心。希望等我们到达京城的时候,他的学业会有所进步。” 只是金嘉树在长安的产业终究是要处理的。他本人要是不得空,那就得委托旁人代为料理。海西崖想起了麻尚仪:“不知麻嬷嬷是否会回来?她家乡在长安,亲人也在此处,应该会回来吧?若有她出面,亲自料理金家产业,小金想必也会更放心些。若是实在不成,我们家也能出面,只是我们随时都会走,未必能腾得出手来。” 海棠忙问:“哥哥给爷爷的信里都说了些什么?您这是打算提前回京了吗?” 海西崖确实有这个想法了。他倒不是担心京城的好位置会被别人抢了去,而是他在长安忙完西北春耕事宜后,便清闲下来。若是要与继任者交接,这便是个好时候。否则等到下半年快要秋收的时候,他再离任,仓促交接后若是有什么遗漏之处,继任人又不熟悉事宜,手忙脚乱,忙中出错,耽误了秋收怎么办? 事关西北军民的粮草,他可不想出什么岔子。 他要离任的消息,都司衙门早就知道了,正在讨论继任者的人选,只是迟迟不曾定下来。他早些上报离意,也好催着上头尽快定下人选,与他做好交接。 若是一切顺利,他就能赶在天气不冷不热的时候出发,一家人在路上也不必赶得太急了,到了京城后安顿下来,还能有闲暇歇息几日,拜访一下旧时故交。他即将要在京城任官,这可是生平头一次,为了日后办事顺利,他总是需要提前打点一下人脉的…… 海棠问祖父:“哥哥可有帮着您打听户部的事?您上任前,是不是需要先熟悉一下将来的上司同僚?” 海西崖点头:“放心,你哥哥心里有数。这些事当然都提前打听过了。你二叔也没少帮忙。” 孙子在给他的信里密密麻麻写了十来页纸,都是京城的官场消息,其中还有陶阁老说服礼部尚书支持八皇子立储的细节,其中就少不了表弟谢文载的功劳呢,他这个曾经帮助过多名吴门故生的小人物,也出了一份小小的力…… 八百三十二章 报恩 海西崖曾经是照应接济被流放的吴门故生的主力。 此事虽然是谢文载为主导,但他本身也是个流放官员,手里无钱无人,自己都还要仰仗表哥援手,他想要救人帮人,当然还是要请求表哥出力的。 而海西崖当时只想着,表弟年轻有才干,正该有大好前途,一时不走运遭了难,若能广结善缘,日后想回朝也能多点助力,于是便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其他被流放到西北的吴门故生。 那时候海西崖还年轻,身家也并不丰厚,在长安初来乍到,妻子娘家兄姐又嫌他官卑职小,对他颇为轻视。他很是吃了不少苦头,才能在维持自家生活之余,还能接济他人。不过,表弟谢文载是精明人,又有镇国公府周家暗中助力,受海西崖帮助的流放官员中,也有聪明能干的人,愿意指点他一二,或是帮着牵线搭桥,如此几年经营下来,海西崖身家渐厚,人脉渐广,再接济吴门故生时,就轻松多了。 表兄弟俩都没想到,吴门故生一遭殃就是二十多年。他们的派系领袖吴文安公明明还在朝任高官,手中也不缺权势,却愣是坐视门生下属在边疆吃苦,不肯出力救回一人。他为了稳住女儿的后位,讨皇帝欢心,提高外孙立储的可能性,硬生生将自己最忠实的追随者都舍弃了,以至于自家遭难时,满京城都找不到几个真心为他鸣冤的高官来。等他一死,吴门派系立时分崩离析。若不是后来皇帝想要找人制衡孙阁老,重新起用吴门故生,后者的大多数人只怕都要在穷乡僻壤葬送一生了。 可即使遇到再多的不顺与挫折,海西崖对流放西北的吴门故生的接济,还是坚持下来了。 他本人又是个温和性子,给人老实巴交感。表弟谢文载也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但因着年少得志时被恩师背刺,刚流放到西北那几年,也曾有过愤世嫉俗的时候,后来才慢慢磨平了性子。相比谢文载,海西崖脾气更好,与人为善,接济流放官员时,姿态放得很低,不会让任何人感觉心中不适。因此,他在吴门故生圈子里的人缘,只怕比表弟谢文载还要好一些。 谢文载还会与同样倒霉的小伙伴们因为政治、文学等各种观念不和产生冲突,海西崖却是从不跟任何人吵架的。他只会给这些不幸遭难的流放官员们提供坚固温暖的居所、能保证温饱的三餐、足以抵御西北严寒的衣服被褥、天寒时节充足的取暖设备与柴火,还会在他们病倒时找来靠谱的大夫和好药,尽可能帮助他们熬过艰难的岁月。哪怕有些犯官们家族背景强大,不需要他的帮助,也能在西北过得好,他也能告诉他们的家眷,该如何打点关系,该如何避免犯忌。因此,无论犯官们处境如何,海西崖都能为他们提供切切实实的帮助。 除去不幸死在流放期间的吴门故生以外,能活着熬到遇赦的人,对海西崖都心存感激。流放期间,他们也会用力所能及的方式回报他,或是减轻他的负担,或是指点他做官做生意,也有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替他牵线搭桥的。因此海西崖为了能留下来照应众人,放弃了好几次升迁的机会,甚至一路从长安退到甘州、肃州,就为了护着他们不受孙家迫害,他们对海西崖也更加敬重了。哪怕海西崖出身寻常,没有过人的才学,他们也认为他是有大毅力的真君子。 吴门故生遇赦起复后,大多数人回到了家乡,也有人回朝起复为官。当时海西崖还在瓜州,路途遥远,联系不便,他与众人几乎断了联系,直到后来调回长安,才慢慢恢复了书信往来。每年,海家都要收到从全国各地寄来的故人书信。虽然海西崖一再婉拒故人帮助,只一心替陶岳陶阁老办事,谋取仕途上的进步,可这并不会让吴门故生们心生不悦,反倒越发钦佩他的品行高洁了。 如今海西崖即将入京为官,那些已先一步入朝的吴门故生们,嘴上不说什么,暗地里却没少互相串连,认为报答恩人的最佳时机已经到了。 海西崖年老,进京后估计也干不了几年,就要告老,会重新起复,也是为了给儿孙后人保驾护航。既如此,吴门故生们但凡是有余力的,都要捧他一把,总要让他致仕得风风光光,即使日后终老田园,也始终受人尊敬,不会有任何人敢轻视怠慢才好。 他们暗中商议着要如何行事,只跟陶岳陶阁老探讨,却不跟海西崖以及与他同住的谢文载、曹耕云和陆栢年等人提一个字,就怕海西崖这位真君子又要拒绝大家的好意了。在海西崖还不知道的时候,他在京中的住处,进京后的官职和共事的同僚,以及立功受赏的机会,连着义子、亲孙日后的仕途功名,都有人安排好了。大家都拿定了主意,过去蒙他恩惠,安安稳稳地渡过了最艰难的流放岁月,如今,他们也要让恩人安安稳稳地走完仕途的最后几年,不用操半点心才好。 陶岳收到好友谢文载的来信,前去劝说礼部尚书改主意,也曾利用了海西崖的名头,提前从众位吴门故生处得到他们的亲笔书信,拿去给礼部尚书看。后者再固执,看到同派系的其他人都支持八皇子,不赞成自己的主张,又如何能坚持下去?没有了支持者,他的主张再正确,也不会有实现的那一天,反倒有可能会赔上自己的政治生命。因此,他只能不情不愿地松了口,不再阻止皇帝立八皇子为储了。 没人告诉海西崖这些事,就连陶岳,也没透露半点风声。可海礁是谁?上辈子他曾经是锦衣卫最好的密探之一,这辈子又经历了不少事,见识手段都有了进步。他本就有心在京中打探消息,留意着两辈子的差异,寻找着可以借力的门路。那些曾经与海家交好的吴门故生们有所动作,又怎能瞒过他的眼睛去? 他探明了吴门故生们的打算后,心中感动,立刻便在信里全都告诉了祖父。 别人要报海家的恩,海家也该心里有数才是。不能糊里糊涂地坏了人家的盘算,更不能得了好处还卖乖。 海西崖看了信后,沉默了许久,心中十分感动,又有几分惶恐。 他当初帮人,真的没有别的想法,纯粹是想替表弟广结善缘。没想到表弟对仕途失去了信心,不肯起复回朝,反倒是他自己得以沾光,即将走上从没想过的道路。 京城里,有什么在等着他呢? 海西崖心情复杂,又有些不好说出口的期盼。 他入了仕途,怎会没想过出人头地呢?原以为能在五品郎中任上致仕,此生便已心满意足。如今他才知道,其实他还是有贪心的…… 他告诉孙女:“爷爷老了,一旦进京,便是入了繁华名利场。那是爷爷从未见识过的地方,兴许哪天便会昏了头,做出糊涂事来。好孩子,你一向聪明又冷静,若是看到爷爷犯蠢了,千万记得要提醒一声,别让爷爷丢了一世英名……” 八百三十三章 商量 海棠自然不会拒绝祖父的请求。 不过她并不觉得祖父会有犯老糊涂的那一天:“您素来淡泊名利,近年也是为了给哥哥铺路,方才起复为官。如今我们家里事事顺心,二叔成功入仕,哥哥也考得武进士功名,更在京中结交人脉,日后仕途一片光明,不用您多操心。您此番进京,既是为了报答陶阁老的知遇之恩,也是想要在告老还乡前尽力施展自身报负。只要目的达成,您便心满意足了,怎么可能会贪恋权位,做出令人失望的事来呢?您不必担心,也无虑惶恐。您的性情为人,不但家里人尽知,便是那些故交友人们,也是心中有数的。若非如此,他们又怎会对您敬重有加,一心想要助您在仕途上再攀高峰呢?” 海西崖笑笑:“从前在边疆,人事简单,差使也容易。我想做什么事,尽心尽力便可做好。只要我们一家人温饱不愁,你表叔公和他的友人们能生活无忧,我便别无所求。可如今我们要进京了,京城人多,权贵也多,各方势力各有打算,岂是我一个小小的军中文职能轻易应付的?我本当兢兢业业,竭尽所能,尽忠职守,不叫陶阁老失望。可偏偏如今有许多故友,有心要助我一臂之力,事事都替我打点妥当。我若不是得你哥哥提醒,进京后诸事顺意,说不定便要误以为那是自己的真本事,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又贪图高官厚禄,死赖着不肯告老,总有一天,会叫那些好心肠的故人看不起的。” 他如今心思还算清明,万万不愿意看到自己变得那般面目可憎,自然要早早提醒身边人,要把自己看好了。可惜义子和孙子都不在,他只能跟孙女说这些话了。 不是他信不过老妻,而是他深知老妻的性情为人,习惯了过小官宦人家女眷的简单日子,告诉她这些事,反而会让她操心,还不如瞒着呢。反正,只要他能保持心思清明,进京后也能一直冷静地做官,把家里上下都约束好了,妻子便能安枕无忧,无须早早便为没发生的事发愁。 海棠看得出来,自家祖父心里压力有点大。不过不要紧,他老人家过去经历过的事儿多了,这点压力还不至于把他压垮了。 她爽快地应下了祖父的请求,又提醒他:“若是咱们家真打算提前进京,那眼下就得开始做准备工作了。衙门里的公务,您要与继任人办交接,那咱们家的宅子和产业怎么办?是不是也该找人处理了?是留着宅子不动呢?还是全都卖出去,换成银钱带进京城?若不想吃亏,这些事也得花上几个月来料理呢。” 海西崖收回了思绪,略一沉吟:“宅子产业都要处理。你哥哥不知几时能得朝廷授官,得确认他不会被派回长安来,咱们才能放心把宅子卖了。这事儿不能急,我回来先写信问过你哥哥再说。到时候我再捎带着问一句金家小哥,看他是不是也要卖宅子。若有需要,两处宅子一块儿处置,也能省事些。” 海棠提醒他:“金大哥眼下虽没打算回长安处理宅院产业,但我觉得,还是劝他尽量在今年之内回来一趟吧。咱们替他卖宅子方便,可他父亲继母兄弟的灵柩还在城外寺庙里放着呢,他早晚要回来把他们送回老家去的。若他实在抽不出空,也得委托个心腹亲信之人来代办。不然,我们能替他卖宅子,还能替他运棺材不成?” 海西崖这才想起来,金家人的灵柩确实还在长安呢。金嘉树很少在外人面前提起死去的家人,只是每逢年节时循例祭拜一番罢了,过于低调,以至于他这个邻居长辈一时竟忘了。 海西崖不由得笑道:“小金确实得回长安一趟,今年回来,又比明年好。若他能在我们家离开之前赶回,我们还能帮上点忙。否则,等到明年他再回来,熟悉的亲朋都不在,与他交好的少年人们又各自从军出仕去了,连麻家人也得了新差使,离了长安,周小见进了镇国公府当差,只剩一个卢尕娃能协助他把所有事办好,岂不艰难?后年又是乡试之年,更不得空闲了。他已耽误了一科,可不能再耽误三年了。” 当然,金嘉树今年是否能回长安,也是说不准的。天知道皇帝病情如何?万一有个好歹,新君继位,遵奉太皇太后与皇太后,金嘉树作为新君生母唯一的娘家亲眷,定要观礼,怎能轻离?当然,这些事有些犯忌讳,作为小臣的海西崖不好说出口,只心里有数就行了。 这么想着,他便迅速拿定了主意。 海家宅子暂时不急着卖,但可以事先打听好可靠的经纪。倘若金嘉树赶回长安为家人迁葬,靠谱的经纪也能替他省下许多麻烦。此外,还有远行的车队,随行的护卫,以及长途跋涉一应所需物事,海家都可以先做准备。等金嘉树回来了,分他一份便是。哪怕他要明年才能回长安,海家也能留下采买物品的店铺名以及可靠的牙人经纪名单,省得金嘉树不通庶务,还得差人花时间精力去打听。 海西崖与孙女海棠商量着接下来要办的事。马氏回转听闻,忍不住道:“额们这就要准备远行了?是不是太快了些?那额跟大姐合伙做的买卖咋办?” 海棠道:“阿奶,那织布作坊生意甚好,想来晋林表婶也愿意接手。不如您改日去问问她,是否愿意把您的股份也买过去?反正如今姨奶奶的股份都交到晋林表婶手中了,作坊的事也是表婶与您在打理,索性把整个作坊都交给她好了。今后那便是他们一家的产业,您不必再操心。以晋林表叔夫妻俩的为人,您还怕他们会叫您吃亏不成?” 马氏略有些犹豫:“额也想直接把作坊交给晋林媳妇,就怕你舅爷爷、舅奶奶那边有话说。先前额跟您姨奶奶合伙开作坊,赚了不少银子,你舅奶奶就没少抱怨,说额们没把她当自己人,不肯分她一杯羹,又吵着要参股,只是还未成事,你姨奶奶就进京去了。你舅奶奶心里牵挂着小儿子,无心再提参股的事。可如今额若要把股份转给你表婶,她一定不肯罢休!” 海棠哂道:“这有什么?您又不是将股份送人,而是正常买卖。若是舅奶奶愿意出更高的价钱,哪怕是同样的价钱,您也可以考虑把股份卖给她的。可问题是……她舍得出这个钱吗?” 当然不舍得。马舅奶奶若是愿意花钱买股份,又拿得出这笔钱来,就不会盯着织布作坊每月一百多两银子的分红眼红了。她说要参股,却迟迟没有动作,何尝不是因为马氏姐妹等着她掏钱,她却等着两个小姑子主动说要分她干股的缘故? 以如今马家的财政状况,要马舅奶奶自掏腰包,花几千两银子买下半个织布作坊,她才不干呢! 八百三十四章 询问 马氏觉得孙女的话很有道理。 她跟大姐合伙做买卖,一向账目清明,丁是丁,卯是卯,并不因为是姐妹关系就在钱财上含糊。大姐懒怠处理作坊的事,只想坐等分红,她主持大局时,也从没产生过糊弄的想法。这两年大姐对儿媳越发倚重,开始把作坊的事交给周晋林之妻,还给儿媳分红,而周晋林之妻则不象婆婆那般漫不经心,对于作坊的事务总爱过问,马氏也从来不隐瞒什么,反倒是把所有生意上的法门都告诉了外甥媳妇。 马氏想得很明白,她跟大姐年纪都大了,她又是早晚要随丈夫孙儿回直隶老家的,在长安待不了几年,合伙做买卖的钱,她也就是赚上几年,攒些私房而已。将来她走了,作坊还是要交到大姐手上的,大姐如今就不耐烦打理生意,到时候接手的还不是外甥媳妇?既然是早晚要交出去的,她又何必跟外甥媳妇争呢?把周晋林之妻教好了,让其能早日独当一面,她这个做姨妈的也能少操点心,早日象大姐一般过上坐等分红的悠闲日子呀! 马氏那时候就这么想了,如今丈夫眼看着就要回京,她自然不可能改了想法。作坊本就是她与大姐合伙建起来的,早几年前就回本了,如今每个月有个一二百银利润,已经很不错了。既然她要走了,就把作坊交给外甥媳妇吧,至于卖作坊股份的钱,意思意思就好,主要是堵娘家嫂子的嘴,不能叫后者挑理。 其实,这作坊又不是姐妹俩的陪嫁,也不是用嫁妆银子开起来的,这几年生意做得好,靠的也不是马家的人脉。马氏出技术,找到棉花产地购入原材料,还找到愿意收购棉布的外地商队,而周马氏则是透过丈夫、儿子以及夫家的门路,找来踏实肯干的阵亡将士家眷做织工,一部分出产的棉布还能卖给军队使用。整个过程中,她们的娘家兄嫂都不曾出过半分力,那这作坊的所有权,又与娘家兄嫂有何相干呢? 马舅太太厚着脸皮讨要,是因为知道作坊能赚钱。可当初马氏姐妹俩合伙的时候,并不是没问过她,她那时可没觉得这是什么好买卖,不但不肯出钱参股,还冷嘲热讽了几回呢。后来作坊迅速回本,利润也不错,她才改了口。 马氏回想当时受过的气,便越发觉得自家的好产业不能便宜了势利眼的嫂嫂。 这么想着,马氏便有些坐不住了,立刻就要回屋给外甥媳妇周晋林之妻写信,说明卖股份之事。 她还叫来了马有利家的:“老爷可能要提前回京,你们一家是个啥章程?赶紧商量商量,再报上来。要是打算回周家三房,今后要做甚差使,你们心里也得有数才好。” “啊?”马有利家的有些慌了,“这么快?”她还没打点好呢! 倘若周家三房还是周马氏当家,她回去侍候旧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问题是如今周马氏随夫进京去了,家里如今管事的是周马氏的儿媳,周晋林之妻。后者接手中馈已有很长时间了,手下要紧的位置早就安排好了心腹,对婆婆留下来的老资格,也已安排好了去处。马有利一家这时候回去,只怕轮不上什么好差使。他们对周晋林之妻又不熟悉,想求情,也求不来呀! 本来,若是海家没那么快走,马家人还能活动活动,设法回过去待过的庄子做个庄头。那里现任的庄头老病,今年年底可能就要退了,以马有利的资历,完全可以顶上。到时候他们只需要考虑儿孙们的前程就好。结果如今海家提前要走…… 马有利家的想起他们夫妻俩私下打听到的消息,海家老爷进京是要高升的,少爷海礁也得了贵人青眼,未来一片光明,小姐海棠进京后必定也能嫁得好人家。他们老一辈的回周家庄子养老,也就罢了,若是耽误了儿孙们的前程,岂不亏心? 要么……让孩子们跟随海家进京?他们夫妻留在长安就行了,大孙女葡萄嫁得如意佳婿,大孙女婿周小见已经进了镇国公府,将来也会有好前程,有他们夫妻照料,还有女儿女婿在周家三房照应,他们老两口也不愁什么,完全没必要把孩子们强留在身边…… 马有利家的怀着心事,接过马氏刚写好的信走了。马氏不知道身边的亲信仆妇在想什么,只想趁着天色还早,赶紧把织布作坊的管事叫过来问话,顺道把账盘一盘。既然要把股份卖给外甥媳妇,账目肯定要清楚的,不能留下不明不白的地方,日后来回扯皮。 祖母马氏有事要忙,还把身边的崔婶、李妈妈以及马有利家的使唤得团团转,海西崖见状连忙退出了上房,打算去隔壁找表弟谢文载。孙子海礁也给谢文载写信了,他去问一问,也能跟表弟商量一下,交接的事要怎么办,还得把京中故人的好意也告诉表弟一声,再劝劝表弟,别再闹别扭了,趁着如今年纪还不算大,再出来做点实事吧。 皇帝指不定几时就驾崩了。他一死,新君年轻,孙阁老不见得甘心告老,说不定要搞事的。陶阁老在朝中支撑得艰难,老朋友们怎么也该搭把手呀…… 海棠本来是打算回屋继续写信的。既然决定要劝说金嘉树在今年之内回长安处理家人后事,那信稿上的许多话都没必要说了。她可以等到他回来,再当面跟他谈。她一路送祖父出门的,听到他的碎碎念,立时便改了主意。 信不必着急写,反正写了也没那么快寄出。倒是表叔公那边收到的信上说了些什么,是否有自己不知道的内容,她很想去打听打听。 海棠本来只是送祖父出门,如今却直接搀着他老人家走到表叔公谢文载的住所了。她表现得很自然,海西崖完全没起疑心,还笑着拍拍她的手道:“祖父还没老到不能走的地步,用不着你搀扶。” 海棠笑着说:“我知道,我只是想多跟爷爷您亲近罢了。” 海西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想到孙女年纪已经十七岁了,进京之后就要相看,明年就得嫁人,到时候祖孙俩便再难有这般亲近的时候了。于是他不再多言,就这么带着孙女进了表弟的书房。双方见过礼,坐下上茶,孙女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海西崖也没有开口让她离开。 谢文载倒是知道,海礁对妹妹素来全无隐瞒,因此没少在给妹妹的家书中提及京中政事,有些细节甚至是他们这些长辈不了解的。因此,海棠要留下来旁听他们表兄弟俩谈话,他也没阻止。 海西崖与谢文载对了一对,便知道海礁给他俩写的信,内容大同小异,只是侧重略有不同。他能告诉祖父的,也告诉了表叔公一声,只有一件事例外。 海礁助顾将军盘查了山海卫的旧账目后不久,陶阁老曾私下召他去见了一面,询问了他盘账的过程,又问他家里的情况,以及边城的经历,问得十分仔细,还拿出一本账簿,让他当面算一算。 八百三十五章 缘分 海西崖听到这里,忙问表弟:“是什么账簿?陶阁老这莫非是在考较宝顺?” 谢文载略一沉吟:“我也觉得陶南山是这个意思。他并没有给我写信提及此事,连其他吴门故生们有意替表哥进京后的仕途铺路,他也没告诉我。” 陶岳最近给他写的那封信,就是简单的问候,再循例劝说他回京复出罢了。当然,这一回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皇帝的病情越发重了,很有可能撑不过今年的关系,陶岳不再劝他消气、冷静,反而说起了明年会出缺的五寺六部官职,明显是认为新君继位后,他这位老友不会再排斥出仕,完全可以出山任官了。 谢文载明白了好友的言下之意,心里颇感意外。陶岳身为德光皇帝的嫡亲表兄弟,竟然也开始考虑皇帝驾崩、新君上位后的事了?难不成连德光皇帝的表弟,也无法忍耐他了吗? 至于回京后是否出仕,谢文载是无可无不可的。眼下这种悠闲日子也不错,给交好的权贵出出主意,造福军民百姓,自己再收几个学生教教书,闲时或是在家看书写字,或是出门赏景访友,比在朝廷中汲汲营营的生活好多了。倘若陶岳实在忙不过来,他帮个忙也没什么。但若是陶岳诸事顺利,他也没必要掺和政事,自找麻烦。 对于陶岳与其他吴门故生的好意,谢文载也是感激的。他自己不想出山做官,但很乐意看到苦了一辈子的表兄能在仕途上有所成就。表兄若能在比较高的官职品阶上致仕告老,还有望实现自己的理想与抱负,他心里就好受多了,不用再心怀愧疚,自己多年来拖累了表兄的前途,害得表兄一家吃了许多苦,侄儿侄媳还死在了边疆。 倘若不是为了帮他,表兄一家在永平府,原本是能过得更好的。表兄若不曾离家,老家的族人也不至于被乡邻逼迫侵扰。要不是表侄孙海礁及时派人回乡,打听到原委,及时救人,说不定等表兄告老还乡时,族人亲友已凋零殆尽,连祖宅祖产都叫外人占了去。若真有那一日,叫他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他当年是真的太过高看了自己,也太过低估了人心中的恶。他原以为自己只是在西北蹉跎几年罢了,很快就能回朝,哪里想到,这一走便是半生呢? 这么想着,谢文载便对表兄海西崖道:“不管陶南山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他都不会对咱们家的孩子不利的。兴许他是听顾将军那边说了礁哥儿的本事,觉得孩子可堪造就,便叫过去考较一番,心里觉得满意了,便要给礁哥儿安排个好差使呢?表兄放心,以陶南山的为人,若那差使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定会提前跟我们打招呼,不会自作主张的。表兄只管由着他安排,礁哥儿有本事,行事也机灵,日后必会有好前程。” “话虽如此,只是这糊里糊涂的,我心里难免会牵挂。”海西崖叹了口气。他不了解陶岳,不过对其他曾经在西北流放过的吴门故生却颇为熟悉。既然后者在京城,还有意照应他的儿孙,那想必陶阁老那边的安排不会太出格。孙儿已有了武进士的功名,若是日后仕途能走得平顺一些,他也会为孩子欢喜。 儿子媳妇早逝,孙子跟着他们夫妻,在边城吃了许多年的苦头。海西崖心里也盼着孙子能得贵人庇护,从此一帆风顺呢。 表兄弟俩互相安抚着,海棠坐在一旁静静听着,略作猜测:“陶阁老手下如今是不是需要会算账的人才?可我哥哥是武进士呀?出仕也是做武官的。陶阁老还能管得着武官的事吗?” 谢文载对此倒是比较了解:“别的武官他未必管得着,禁军如今是颍川侯执掌,轮不到他插手,但锦衣卫的权柄眼下正在他手上。他若想用武官,应该都是从锦衣卫中挑人了。” 海西崖愣了愣:“锦衣卫?那名声可不大好听……”他心里有些排斥。虽说锦衣卫的权力比其他上直亲军更重,可名声太差了,似乎总要做些见不得光的事,他实在不希望孙子背上骂名,更盼着海礁能担任更加光明正大的官职。 谢文载笑笑道:“从前锦衣卫在孙家人手中,确实臭名昭著。不过自打前些年,锦衣卫换了掌事之人,陶南山时时从旁监察,锦衣卫在外人口中的名声就好了不少,如今也是讲规矩重国法的做派了,冤狱大减。况且如今上直亲军二十六卫的高品阶武官时常轮转,很少有人会在一个卫所中停留多年。锦衣卫里多了许多外头来的武官,行事也光明正大了许多。就算礁哥儿一介新丁,在锦衣卫里历练几年,出来后也不会叫人看不起的。” 海棠心想,难道自家老哥上辈子的锦衣卫气质已经深入灵魂了?这辈子明明是正经考武举出身的,居然还能被安排到锦衣卫去?虽说见不得光的密探与正式委任的武官之间,地位差别极大,前途更是大不相同,可哥哥跟锦衣卫的缘分,也未免太深了些。 不过,哥哥要是走锦衣卫路线,凭着上辈子的信息差,应该能混得不错,想立功也有的是机会。 海棠面上不露声色,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笑道:“哥哥是武举出身,武艺兵法都还不错,进锦衣卫也算专业对口,可陶阁老为什么要考较他算账的本事?难道陶阁老打算给他安排的职位,是需要算账的吗?” 海西崖与谢文载对视了一眼,面上都露出几分异样来。 海西崖低声道:“锦衣卫查案,也是需要算账的吧?可那种事,不是……叫底下小吏去做就行了么?” 谢文载则小声回答:“就算底下有人算账,也比不得查案的人自己心里有数吧?礁哥儿从小在边城抓惯了奸细,若叫他去查案抓人,他是绝对能胜任的。只是他没有根基,人又年轻,容易得罪人。我倒宁可他进锦衣卫做个文职,只单纯负责算账盘账就好了。这项本事,他得表兄你的亲传,绝非寻常小吏可比。” 海西崖捻着胡须没说话。如果孙子进锦衣卫做文职,就跟他在肃州卫做文职一样,危险不大,却必不可少,他心里是乐意的。 海棠再次插话进来:“锦衣卫如今要查什么大案、疑案,需要连查案的武官都需要学会算账了吗?在新科武进士里挑人,难道原本的人手不足?而且陶阁老还不声张,专门找哥哥这种来历清白可信的新人,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海西崖与谢文载闻言都愣住了,齐齐露出震惊的表情,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孙家!”然后双双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可他俩的脸上,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来。 八百三十六章 错付 两位长辈不再讨论这个话题,还特地嘱咐海棠,别把这些话透露给别人知道,连祖母马氏都不能说。 海棠自然不会多嘴。而且她看着两位长辈的模样,自己心里也有数了。 陶阁老在京中正物色来历清白可信的人才,很可能是要往锦衣卫里放的,目的是为了调查孙家以及孙家的党羽大臣们。这种大案,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找人查了。孙家有人曾经在锦衣卫担任高层,天知道他们是否留下了耳目?若不是确定忠诚可信的人手,陶阁老可不敢把消息放出去,万一有人给孙家透露风声,后者提前销毁证据怎么办?孙家这样的权贵大户,要么不办,要办自然得连根拔起,不能给他们喘息之机,日后再卷土重来。 孙阁老权倾朝野数十年,党羽固然众多,但仇家也不少。只怕他自己派系里的人,也有不少嫌他碍事,想要踢开他,自己上位的。皇帝可能是念在旧情份上,对孙家人纵容偏爱,哪怕再生气,也总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叫孙家始终保有富贵尊荣,但其他人可不会象皇帝一般“仁慈”。孙家所作所来已经过线,超出了臣子的本分,任何一个君王或当权者都不可能再容忍下去的。 皇帝如今快不行了,他一旦驾崩,新君继位,内阁中已没有孙阁老的位置,未来的辅政大臣无论是谁,于公于私都不可能再让孙阁老东山再起的。而以孙阁老在朝野的名望与势力,新君与新内阁没有充足的理由,轻易动他,多半会被冠上“残害忠良”、“排除异己”之类的污名。就算孙家最终倒台,新君与新内阁的坏名声也摆脱不掉了。陶岳当然不想落得那样的地步,那就得查清孙家的罪行,光明正大地治孙阁老父子的罪,叫他们彻底失去权势与名声,就算家族中有漏网之鱼,也会以罪人子孙的身份,沦落至底层,再难翻身。 陶岳看中了海礁的才能,而海礁恰好是做这件事的最佳人选——他活过两辈子,上一世亲身经历过孙家的覆灭,对于孙家的罪行以及罪证所在,再清楚不过了。他连孙家党羽都有谁,有哪些人是不为世人所知的暗子,都一清二楚。孙家绝对瞒不过他的眼睛。世上再没有比他更适合去对付孙家的人了。 当然,海礁还只是个官场新人,不可能在这件事中担任主导之职。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以他的聪明才智,必定能找到恰当的机会,表现出自己的才能来。到时候,他既报复了孙家,又为自己积攒了政治资本,再有陶阁老提携,吴门故生们暗中保驾护航,还怕没有锦绣前程吗? 海棠暗暗为自己的兄长欢喜着。回到家后,她丢下给金嘉树写了一半的信,先给兄长海礁回信,把表叔公与爷爷透露的消息告诉了他,提醒他千万要谨慎行事,不能露了破绽,也不能为自己招来灾祸,在孙家没倒台之前引起他们的注意,惹人报复。 海棠洋洋洒洒写了一封长信,又将其中敏感部分译成了密码,方才暂时放到一边,重新取出给金嘉树的信来,做出了修改。 一些试探的话,她暂时不必多提,把重点放在“劝说金嘉树在今年之内回长安办理家人后事”这一件事上。兴许他还牵挂着尚未解毒完毕的“姨母”许贤妃,刚入陶家学堂附馆,也不方便立刻请假,还要面临皇位随时有可能换人的问题,他似乎更应该在这种时候陪伴在“姨母”和“表弟”身边,加深双方的情谊。可长安的家人遗骸,也是他必须尽快处理的问题。他得好生斟酌,做出决断。 要是他今年不回来,明年再为家人迁葬,那在他离开京城期间,已经到达京城的海棠就要独自面对许贤妃了。许贤妃对“外甥”的婚姻,到底执着到什么程步呢?是否宁可让金嘉树伤心难过,也要让他迎娶高门千金呢?对于曾经救过金嘉树的海家人,又是否真心感激,愿意用善意回报?海棠是不敢赌的,不知道金嘉树敢不敢赌? 他在京城与长安之间一来一回,起码要花上三四个月的功夫,足够某些人算计海棠的婚姻,让她另嫁他人的。海棠自己当然不会轻易被人摆布,可金嘉树真的敢冒这个险吗? 不是海棠有心挑拨,而是她上辈子见过太多宫中的极品贵妇人了。在宫廷中生活多年的后妃,心思、想法都跟寻常官眷命妇大不相同。有些事,她们做出来了,却不认为自己是在使坏,只会认为自己是在为了家人亲友好。那种高高在上的心态,在后宫中是普遍存在的,越是身份高、有地位的后妃,就越会这么想。许贤妃封妃多年,一直受宠,还即将成为新太后。她已不再是曾经的举人娘子或慈宁宫宫人了,谁能担保,她的想法不会是“高高在上”的呢? 事关自己的终身,海棠宁可敏感一点,谨慎一点,也不能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海棠小心修改着给金嘉树的回信,再将它译成密文,重新抄写妥当,再最后检查了三回,确认没有错误,才放心地把信封了起来。 唉,她如此小心行事,是不是自讨苦吃呢?若不是找了金嘉树这么一个麻烦的爱人,她本不需要顾虑那么多的,只需要躺平了,看着祖父、二叔和哥哥一路仕途顺利,带飞全家即可…… 写完了给金嘉树的信,她又重新拿出给哥哥海礁的回信来,继续往下写。除了回信,她还在家中四处打听,设法问清楚哥哥给家里其他人写的信里是否有新消息?二叔给二婶写的信里,又是否说了新的故事?想要不引起任何人怀疑地打探情报,她也颇费了一番功夫。等好不容易忙完,她把信送到祖父手中,由祖父交给“霍盛昌”的伙计发往京城,家里又迎来了新的热闹。 祖母马氏终于把织布作坊的账目盘清,与周家三房的周晋林夫妇谈好了价钱,完成了股权交易,马家舅奶奶这才得到了消息,闹上门来,吵着说两个小姑子瞒着娘家兄嫂过户作坊,是不把兄嫂放在眼里,损害了娘家亲人的利益了。 马舅爷爷这两年身体不大好,虽然已经退休,却始终未能安心休养,腿脚依然不大灵便。这回他被妻子鼓动着,也勉强拄着拐杖,随妻子一同到妹妹妹夫家来了。马舅太太闹腾的时候,他便在边上坐着,不吭声,但也没有任何阻止妻子的意思,显然对妻子的态度是支持的。 海西崖与他对面而坐,看着他的表情,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初到长安时,表面和气,实则轻视的那个大舅哥。 有些人,即使一直表现得好像正人君子一般,可骨子里的本性是藏不住的。他的妻子马玉梅曾经对娘家兄姐十分亲近,可这份信任,终究还是错付了。 八百三十七章 厚脸皮 海西崖的表情冷淡下来。 妻子马氏正跟马舅太太在里间争吵,后者来来去去就是那几句话,指责两个小姑子不该越过娘家兄嫂,进行这种财产交易,就算是马氏准备要离开长安,打算将手里的织布作坊股份卖出,也该卖给兄嫂,而不是直接塞给外甥媳妇就完事。如今外甥两口子家大业大,压根儿就不缺钱,不象兄嫂,生计越发艰难,正需要银钱补贴。小姑子怎能对娘家亲人如此冷酷无情呢?! 听着嫂子不讲理的话,马氏起初还好声好气跟她解释,后来越听越不象,也懒得多啰嗦了,只道:“额开价三千八百两银子,晋林媳妇给了四千,说余下来的银子权当是孝敬额这个姨妈的,让额充作进京的盘缠。多孝顺知礼的孩子呀!不象嫂子,一开口就问额要半间作坊,却一个子儿都不肯掏。你要是愿意出钱,哪怕没有四千两银子,只拿三千,额也把那半间作坊卖给你,只当是额对兄嫂的优待,如何?只要你拿出钱来,额这就去找晋林媳妇,从她手里把那半间作坊讨回来交给你!这般大方,嫂子可不能再说额对娘家亲人无情无义了吧?!” 马舅太太噎了一下,忙道:“额们家哪里拿得出三千两银子来?你以为这是三百两呀?!额若拿得出三千,还用得着你们姐妹接济?!” 马氏冷笑:“你连三千两银子都舍不得出,就想要我的作坊?这作坊每个月都能带给额和大姐每人一二百的入息,一年下来便是两千多。你出三千两,仍旧与晋林媳妇平分利润,不到两年就回本了。如此划算的买卖,若不是至亲,额才不会出这么低的价!嫂子还觉得不足,这是指望额白送呢?!你和大哥当初既没出本钱,也不肯帮忙打点关系,甚至作坊刚织出布来时,问你们愿不愿意买几匹讨个吉利,你们还挑三拣四地嫌弃花色不好,一个钱都不肯出。这会子倒觉得额们的作坊是好买卖了,打算一两银子都不付,白占了妹子的产业去!嫂子,额素日只当你管家不易,没想到你原来还有这么厚的脸皮咧!” 马舅太太被骂得脸上下不来,顿时恼了:“你骂谁呢?!额们可是你亲兄亲嫂!为了半间作坊便要与我们翻脸,这是觉得自个儿要进京享福去了,打算这辈子都不回娘家了么?!那是不是连亲爹娘都不打算认了?!” 马氏拉长了脸道:“要是嫂子为了半间作坊,便要赶额与大姐出门,从此不认额们这两个姐妹,那额也无话可说!额这就去寻晋林媳妇说话,让她给大姐写信,就说哥哥嫂子容不得额们了,连爹娘都不肯让额们认呢!” 马舅太太火冒三丈,便要与小姑子翻脸了。外间,海西崖听到这里,忍不住瞥了大舅子一眼:“舅兄这是何意?莫非是在威胁我们夫妻?那半间作坊已经易主,归了晋林夫妻所有。若是舅兄感到不满,为何不去寻晋林夫妻说话,偏要来寻我们夫妻的不是?” 马舅老爷自知理亏,讪讪笑了笑:“晋林忙于公务,哪里有空理会这些琐碎小事?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好去打扰……” 海西崖冷笑:“只怕是柿子专找软的捏吧?”周家三房再如何落魄,也依然是周氏家族的一份子,如今周世功起复入朝,周晋林在军中也发展顺利,可不是早已衰败的马家可比的。况且周晋林久在边关历练,与舅舅一家关系平平,回到长安后也只是以礼相待,从来不对舅家另眼相看。马舅爷夫妻在他面前,完全硬气不起来,倘若贸然上门讨要产业,只怕周晋林两口子都不会搭理,到时候马舅爷夫妻就要丢脸了。 他们还不如到海家来寻马氏说话,只要能说动马氏改主意,主动去跟周晋林夫妻开口,那后者二人心里再不情愿,也怪不到舅家头上了,要怨恨也只会怨恨马氏这个小姨妈。 马舅太太打的如意算盘,马舅老爷也默许了。他如今只怨妻子说话太冲了,一照面就直接跟小妹起了冲突,只怕难以善了。两位妹夫都高升进京,他其实是不想得罪他们的…… 马舅老爷看着小妹夫难看的表情,忍不住小声辩解:“额也知道这么做不对,可家里生计艰难,几个孩子也渐渐大了,婚嫁银子还不知道在哪里,额这两条腿也需要看大夫吃药……孩子他娘是为了额着想,额虽然觉得不对,但也没脸多说什么。妹夫家大业大的,哪里在乎这点小钱?还请你多担待……” 这话就有些道德绑架的意味了。难不成穷就有理了么? 海棠走进上房时,听到舅爷爷说这话,心里忍不住吐槽。不过她没说什么,只默默将茶和点心送到桌上,为两位长辈摆好,便退到了边上。 海西崖显然也听出了大舅哥的言下之意,知道他这是打算卖惨了,便忍不住说:“舅兄家中既然如此艰难,怎的此前未听你提过?那你还让路升进京谋什么差使?他们两口子路上的抛费,还有进京后的衣食住行、日常用度,打点关系花的钱,加起来可不是小数目,岂不是越发让舅兄家中捉襟见肘了?早知如此,就在长安给他谋个前程,哪怕只是做九品的驿丞,也有个进项不是?前儿我在外头偶然遇见路元侄儿,也没听他说起过呀?” 马舅老爷面上讪讪的。马路元怎么可能会说这些话?因着妻子在家担心小儿子马路升的前程,说话惹长子生气了,马路元索性带着妻儿搬去了岳家暂住,已不再过问家中事务。妻子打妹妹们的私产主意,长子是不知道的,知道了也会反对。他也不敢让长子知晓,先前小儿子出远门时,已经把家里大多数的积蓄带走了。马家如今是真的精穷,并不是装的。别说三千两银子了,只怕三百两都拿不出来,还得典当家中物件去凑钱呢! 若非窘迫到这个地步,马舅老爷也不至于纵容妻子找小妹闹这一场呀! 马舅老爷仍旧不说话,海西崖又一次冷笑了:“舅兄爱惜脸面,不肯让儿孙知道家中的难处,也是有的。但路元毕竟是嫡长子,日后要继承家业的,舅兄不该瞒着他家里的情况,还是说一声的好。再者,马家族里还有几分余裕,若是舅兄不好意思开口,我帮你去跟族老们说一声吧?与其向外人借钱,还不如请求族中援手。等路元、路升日后有了钱,归还族中欠债,也比外头的债主好说话些。” 马舅老爷脸色顿时变了,忙坐直了身体:“海妹夫万万不可!此事……此事绝不能让族中知晓!”若是叫族人们知道他们夫妻干了些什么,他几辈子的老脸就真的保不住了…… 海棠还在旁插嘴:“不能告诉族里,也该让大表叔知道吧?舅爷爷,您如今对路升表叔期待颇高呀,也不知道他在京里能谋得什么好前程?需不需要姨祖父和我爷爷搭把手呀?” 马舅老爷愣住了。 八百三十八章 威胁 马舅老爷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海棠,拿不准她这话里是不是有威胁之意。 难不成……他继续纵容妻子跟小妹争夺那半间作坊的产业,小妹妹夫就要在小儿子的前程上给他们添堵了么?那怎么行! 马舅老爷原本对长子更看重,长子也没啥不好的地方,可他毕竟有自己的差事,在家的时间少,又对岳父一家十分敬重孝顺,难免会让马舅老爷觉得自己被怠慢了。 自打退休在家静养,马舅老爷便没少受到小儿子马路升的殷勤侍候。他也知道小儿子能力平平,可孩子听话孝顺,让他十分窝心,时间长了,心便也渐渐偏了。 小儿子要随大妹和妹夫进京奔前程,其实他心里知道,希望不大,但他还是盼着大妹和妹夫能多多提携小儿子,哪怕谋不着好官职,让小儿子跟在大妹夫身边多多历练也好。大妹夫是高官,他身边的心腹亲信比寻常小官小吏都要体面。有了姑父的照应,再加上家里带去的银子,小儿子若能落得一官半职,将来回到长安,资历就不一样了,再谋肥缺就更容易。 马舅老爷打的如意算盘,原本是不打算得罪两位妹夫的,他还指望妹夫们多多帮衬小儿子呢。他只是想让妻子出面做个先锋,夫妻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以小妹的脾气,逼得急了,她是真有可能把那半间作坊让出来给娘家的。事后他再哄小妹几句,提一提过往的手足情谊,还有小妹低嫁,不曾给娘家带来半点好处,又是一走十几年不见人影等种种往事,只要说得小妹愧疚,她自然就消气了,过后仍旧会对他这个兄长敬重有加,进了京也依旧会帮衬侄儿。 可没想到,他能拿捏住小妹的脾气,却没提防小妹夫记仇了,又要闹到族里,又示意孙女说要妨碍他小儿子的前程——别看这话是从小辈嘴里说出来的,若没有小妹夫指使,女孩儿家哪里敢开这个口?!就算闹到亲戚面前去,小妹夫也能说晚辈不懂事胡说八道,自己计较便是小气了。可这话里的威胁是真真切切的,他还能真的当作是小孩子家乱说话么?! 马舅老爷盯着海棠,海棠只平静微笑:“舅爷爷,您放心,虽说姨祖父已经去了京城,我爷爷也将要离开长安了,但周家还在这里,我们家也有许多亲朋故旧还留在长安,我们两家都不可能对马家袖手旁观的。您不用担心两位表叔的前程。只要他们自己做好本分,不犯错,日后定会前程似锦。您和舅奶奶就等着享福吧,不必太操心了。” 这果然是威胁吧?谁能不犯错呢?那还不是上锋一句话的事? 马舅老爷想到周家在长安的势力,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海家离了长安,便没什么好怕的,可周家就不同了…… 他低声嘟囔:“好好的提周家做甚?你舅奶奶只是来跟你阿奶拌嘴罢了……” 海棠继续微笑:“瞧您说的,我阿奶把半间作坊卖给了晋林表婶,那可是姨奶奶的嫡亲儿媳妇,手里还有姨奶奶给的另外半间作坊呢。这样的大事,怎能不跟姨奶奶说?便是舅奶奶对那半间作坊有想法,也得先问过姨奶奶的意思呀。” 若真的惊动了京里的大妹,以她如今对儿子一家的疼爱,只怕也要跟娘家兄嫂闹翻了。 若是小妹挡在前头,揽下了一切怨言,也就罢了。换作是马舅老爷夫妇直面两位妹妹的怨气,他就没那个胆量了。 从前两位妹妹一个在夫家过得憋屈,一个远在边城,都帮不上娘家兄嫂的忙,马舅老爷也不指望能从她们身上得什么好处,自然态度超然。可如今,两位妹妹在夫家都能说得上话,儿孙们也有出息,反倒是马家日渐败落,后继无人。马舅老爷如今可没有从前的底气了…… 马舅老爷忍不住转头去看了小妹夫海西崖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地淡定喝茶,对于孙女忽然插话不置一言,越发相信海棠的话都是海西崖指使的了。 马舅老爷忍不住心中酸楚,海家不显山不露水,但其实很有钱,小妹出手也一向阔绰,半间作坊每年带来的二千多两红利,不过是小妹的私房罢了,小妹夫从来不会过问。他们都要离开长安了,不可能带走作坊,周家三房的外甥压根儿就不缺银子,怎么就不能让马家人沾点光呢?他可是妹妹们的亲兄长呀,是马家的嫡长子!他供奉着祖宗的香火牌位呢! 里间,马舅太太的话越说越难听,几乎就是指着马氏的鼻子骂了。马氏再也忍不住,索性拉下脸来:“嫂子还有脸说额不孝不悌?你怎么好意思?!额当初的婚事是爹的意思,你们不满意,当年咋不说呀?!额出嫁时,你们连添妆都没有,还是爹打着你们的名号给额塞了东西,才全了礼数。爹没了,是管家带着下人扶灵回长安的,你们压根儿就没告假来接!额只当大哥公务繁忙,你又要养孩子,不跟你们计较,可后来额回长安时,去爹坟上祭拜,草都有一人高了!就算大哥没空料理,嫂子你难道是吃白饭的?咋连四时祭扫都忘了咧?每年额跟大姐可没少往娘家送香烛银子,也不知都落进了谁的腰包!从前额只想着,家和万事兴,只要嫂子能对大哥和侄儿好,些许小事,额也没必要说出来。如今看来,额是太给你脸了!若论不孝不悌,谁还能跟嫂子比呀?!” 她站起身走到外间来:“大哥,你耳朵没聋吧?嫂子说的话,你没听见么?你是不是还要继续由得她在这里胡闹?!亲戚还要不要做了?!” 马舅太太气得脸都青了,跟着跑到外间来:“你放屁!胡说些啥……” “够了!”马舅老爷见识不妙,索性就着小妹给的台阶下来了,“从前你竟然还做过这些事,额竟从不知晓!额在军中辛苦,跟着大军到边疆去九死一生,你在家都做了些什么?!额只当你是贤妻,想着你在家辛苦,就算脾气不好,偏心一些,额也处处忍让,没想到你连孝道都没尽好!你还有脸在这里跟小妹吵闹?额们兄妹的情谊都是叫你坏了的。还不赶紧给额闭嘴?!” 马舅太太瞠目结舌地看着丈夫,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变了脸,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呀! 马舅老爷没理妻子,反正回家再安抚就行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得先让小妹妹夫消气:“玉梅啊,你嫂子素来是个糊涂人,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这作坊的事,额这会子听懂了,本就跟额们夫妻不相干,原就是你跟你大姐自个儿捣鼓的买卖,跟陪嫁的产业不是一回事。你要离开长安,顾不上作坊了,把它卖给你大姐家,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挺好的。你大姐姐夫不在家,额们做长辈的就得多照应一下外甥,这才是亲戚的情份。就如同你们夫妻进京之后,也会帮着照应你侄儿一般。自家人亲亲热热的,说钱就外道了……” 八百三十九章 闷气 马舅老爷迅速拉着妻子告辞离开了。 马氏还在气头上,海西崖也无心跟舅兄继续虚与委蛇,便只让崔叔崔婶送客。 海棠只把人送出了正院大门,就转头回到上房里,进门先跟自家祖父对视了一眼,又偷偷往里间探看。马氏还板着脸坐在里头炕边上呢。 海西崖摇了摇头,示意孙女坐到跟前来:“你方才那几句话说得好,能提醒他别犯糊涂,面上的礼数也维持住了,叫人挑不出错来,但心里有鬼的人听了便会知道害怕。他们夫妻若还念叨着京中的小儿子,就不敢再来我们家撒野了。” 海棠笑道:“舅爷爷也不容易,还能无中生有,硬创造出一个理由,声称他原本是误会了那作坊是妹妹们的陪嫁,才会纵容妻子来闹的。可这话也就是骗骗他自己罢了,咱们两家的亲友,谁不知道阿奶是在直隶出嫁的,陪嫁里没有产业,姨奶奶的嫁妆又叫继婆婆侵吞殆尽,哪里还有什么能挣钱的织布作坊?舅爷爷临时想借口,也不想出个靠谱点的,叫人轻轻松松就能戳穿。” 海西崖冷笑了一声,瞥了里间一眼:“你阿奶心里难过呢。她一向是真心敬重这位兄长的,无论怎么被冷落,都始终觉得他是亲人,把他看得比你姨奶奶更重,为了他还愿意忍受你舅奶奶的坏脾气。这会子她终于看清了你舅爷爷的真面目,只怕心里没那么容易过去。” 海棠笑笑:“阿奶回长安都这么多年了,马家出了那么多夭蛾子,阿奶一直看不惯,对于舅爷爷舅奶奶的真正为人,早就心里有数了。况且今天双方又不是真的撕破了脸,咱们家又很快就会离开长安,不用再跟马家打交道了。阿奶心里即使会感觉难过,也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从前马氏离乡背井在外多年,对娘家的亲人手足自然分外留恋,就算曾经有过什么不愉快的经历,也会下意识地不停美化过去的记忆。而如今,马氏不缺家人亲友的关爱,马家人的种种极品言行又才刚刚发生,她正在气头上,又怎么可能会美化兄嫂的行为?只怕是越想越气,越气越厌恶,从此以后都不想再跟兄嫂亲近了。 反正她如今与大姐周马氏一家的关系正好,并不缺娘家亲人,马舅老爷的嫡长子马路元夫妻平日对她也颇为敬重亲近,马氏族人更是时不时就上赶着巴结讨好她。她只会埋怨兄嫂行事过分,却不会伤心自己从此就没了娘家。马舅老爷夫妻俩,还代表不了马家的立场呢! 不出海棠所料,马氏这一场闷气生了半日,到晚上就好了。 她还私下对丈夫海西崖道:“大哥如今告老在家,越发老糊涂起来。兴许是因为路元有了正经差使,前途不用他操心了,他便有闲情逸致去跟着嫂子胡闹了。嫂子偏心路升,他从前还知道全解,如今却也跟着偏心起路升来。额知道路升这几年常在他病床前侍候,殷勤周到,能讨他欢心,但他也不该做得太过分了。 “这个家终究还是要交到长子手里的,这会子他把家里的银子都掏光了,给路升打点京里的前程,叫路元咋想?路升若是在京城谋不到前程,早晚还要回长安,到时候他们兄弟之间生了嫌隙,还怎么过日子?!虽说路元这孩子孝顺明理,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不孝顺他们夫妻。可等到他们去了,路元要分家,路升又没啥真本事,做哥哥的不肯再庇护他,他岂不是要去喝西北风?!若大哥大嫂真心疼孩子,就该多问路升以后着想哪!” 海西崖问妻子:“依你的主意,这事儿你要不要管?怎么管?就怕管了也不讨好,反落得旁人埋怨。” 马氏犹豫了一下:“额倒是想管,可又能干啥?路升这孩子,其实没啥大毛病,平日里看着也老实和气,就是真没啥才干,听人使唤,给人做个辅佐还成,独当一面是真不行。他若能一辈子依靠父母兄长,将来孩子长大了依靠孩子,这辈子安安稳稳的也就过去了。可他要是真要独当一面,额怕他应付不来,反倒遭罪!” 海西崖想了想:“其实他做过驿丞的差使,那时候干得还不错,可惜被家里人叫回来了。” 马氏撇嘴道:“路升虽没啥才干,但平日里在家帮着打理家务,琐碎庶务都干习惯了,一个驿丞的差使还是能应付得来的。他侍候人是真有一套,只要他愿意,就能把人哄得高高兴兴的。是额嫂子短视,嫌华山离家远,驿丞又没啥前程,才硬是把人叫回去了。华山离长安才多少里?她这就嫌远了,如今孩子去了京城,她咋不嫌远咧?!马路升在长安都要托门路才能谋到一个驿丞的位置,到了京城,到处是人精,他能跟谁比?!就怕他白白耗费了时间和钱财,啥都没落下,只能灰溜溜回来。到时候大哥不高兴,大嫂又要埋怨大姐姐夫不尽心了,真当额们都欠了娘家不成?!” 海西崖提议:“还是让马路升在京城谋个缺吧,只怕只是三年一任,也好过白白蹉跎时光,将来回了长安,也是一份资历。他若能凭自己立足于世,养活妻儿,马路元日后也能少操些心。” 马氏不以为然:“他能干啥?额们在京城就算有门路,也用不到他身上。真给他谋了缺,就怕他担不起来,闯了祸,反倒连累了替额们办事的人。就算他干得还行,一旦升不了官,离家又远,嫂子又要怪额不尽心了。这般吃力不讨好,额还不如不掺和,叫他自个儿碰壁去。等他在京城花完了银子,见识过世面,知道自己的斤两了,自然就会乖乖回来,老实听他哥哥的话了。” 海西崖觉得妻子把娘家亲人想得太好了,从前高估了兄长,如今又高估了侄儿。马路升若真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又怎会带着全家多年积攒的银子,瞒着兄长,跑到京城去谋前程? 他自然是有他的野心与谋算的。只是他的能力与他的野心不匹配罢了。 不过不要紧,海西崖有办法处理这件事。他安抚妻子:“别担心,我们给宝顺写信时提一提此事,若是力所能及,就当帮你侄儿一把。我们做亲戚的已是尽了力,担不起责任是他的事。回头你哥哥嫂子若要埋怨,那就是他们不明事理。世上讲道理的人多了,无论是马家、周家还是其他的乡邻亲友,但凡知道事情原委的人,都会知道你冤枉,反过来替你声讨他们夫妻的……” 八百四十章 土豆 海西崖没有跟妻子说,他具体是如何处理此事的。 表弟谢文载给京中的好友陶岳陶阁老写信,借用了镇国公府的信使,海西崖便搭了一回顺风车,给孙子去了一封信,声称是怕儿孙们在京中少了花销,要寄几张银票过去。 镇国公府的人也听说过,海家在京里置办了宅子,海礁也要授官了。不象周奕君与唐蒙都有家世背景人脉,很快就得到了职位,都在上直亲军二十六卫中,前程光明,海礁家世寻常,想要留在京中任职,就得多花些心思。周家、涂家都说过要照应他的话,就连陶阁老那边也有关照的意思,想来这孩子是不愁前程的,但身在异地他乡,手里多点银子,行事也方便。海家夫妻牵挂着孙子,要多给他点银钱傍身,也是人之常情。 镇国公府并未多想,信使的任务并不重,多捎带一封薄薄的信,也没什么打紧的。没人知道海西崖其实早就在托商队送信时夹带过银票了,人人都觉得,镇国公府的信使肯定比商队伙计更可靠,海家人要给孙子送什么贵重的票据,也理所应当是优先考虑前者的。 信就这么送出去了,海棠从表叔公谢文载处听了一句,并未多留心。她还得帮着家里整理行李,也要帮谢文载这边三位长辈收拾东西。还有她这些年种下的各种花草植物,不可能全都带着赶路,其中一些寻常品种,送给左邻右舍就行了,但一些比较珍贵少见的,她若不想带走,便得找个妥当地方安置才好,否则就太浪费了。 她系统里无意中带来的花花转盘,本来每周就能抽一次奖,但时间长了,大多数时候抽到的种籽都是寻常品种,还有很多是不适合在目前气候环境下生长的,她渐渐的便失了兴趣,有空想起来才会抽上一抽,没空就直接丢在一边不管了。因此几年下来,她抽到的种籽真正拿到现实中种植出来的不算多,在家里也就是百来个大小不一的花盆花槽吧。如今要搬家了,她少不得要把这些植物都处理掉。 葡萄、玉米之类的作物,她早就通过各种方法,推销给自家祖父了,由得他拿去丰富西北边军的产业;那些香料、蔬菜、水果,适合在长安种植的,她就留作自用,此时就算留下来给宅子的新任主人也没什么,比较名贵的香料也可以带走;各色花卉则可以拿来送人,寻常品种送邻居,珍贵品种除了自己留株,剩下的全都送给了周怡君与周华君;而一些有药用价值的盆栽,她则尽可能留下其中珍贵稀有的几盆,稍加修剪,把它们的个头缩小了许多,也好方便带上马车。 有两个花槽里种的是不同品种的马铃薯,眼下大多已经开花了,但成熟还差得远呢。海棠是两三年前得到这几种种籽的,前年、去年各种了一回,做好了从播种到收获的观察笔记,留了种,今年本来还能再做一年,凑足三年的笔记就能报上自家祖父,看是不是能再挣一回推广新粮的功劳。如今来不及了,但事情也不能中途而废。 她把笔记交给了祖父,又领着他老人家去看那两个花槽中的马铃薯生长情况,道:“虽然今年种的这几株还未到收获的时候,但前两年的记录都是齐全的,今年想来也是差不多的结果。这东西好种,适合长安的气候,哪怕是土壤贫瘠些,也能生长得挺好,种出来的茎块能吃,而且产量很高。我就种这么几株,前两年收获不少呢。如果放到山野间种不了粮食的贫地里种,哪怕只有一亩半亩的,一年下来,也能有不少收获了。遇到灾年,这便是能救命的粮食。” 海西崖仔细观察了那几株马铃薯,又拨开土壤观察它们的根茎,再回头看孙女做的笔记,问她:“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叫什么?几月能收获?” 海棠回答:“我是偶然在过路商队那儿买的,听说南洋那边有种植,最初原产地是哪里,就无考了。商队的人管它叫马铃薯,南边也有人管它叫土豆的。咱们西北也有人种这个,不过好象是拿来赏花的,管它叫洋芋。随便别人怎么叫吧,我挖它的根茎出来时,见是圆滚滚的一大串,土黄土黄的,倒觉得叫土豆也挺贴切的。这东西八月里就能收获了,我是怕今年赶不上,才想着提前跟您说的。” 海西崖无所谓新物种叫什么名,听说本地就有人种,只是没发现它能做粮食,便忍不住感叹:“好孩子,你可真是爷爷的福星!若没有你爱收集各种奇花异植的习惯,爷爷断不会有今日的风光!” 海棠笑嘻嘻地道:“我就是随便种种,消遣着玩儿的。能帮上爷爷的忙,我自己也能沾光不是?” 海西崖慈爱地摸了摸孙女的脑袋,想了想:“我记得去年和前年天气转冷之后,家里有过几道新菜,有切丝的,有切块的,吃着松软绵密,我与你阿奶都觉得挺喜欢的。可阿崔两口子都说,这菜在外头市集里买不到,是你在家里种出来的。想必就是这个……这个土豆了吧?” 海棠点头:“它能做粮食,也能当菜吃,就是保鲜期短,不能长期储存,时间长了会长芽,就吃不得了。我还寻思着,它口感还挺粉的,不知是不是弄成粉状,象粮食一样做成面条、饼子之类的,更方便存放?若不是今年来不及,我本是打算秋后试验一下的。”她看向祖父,“您觉得怎么样?咱们要不要带着它们进京去?” 海西崖笑道:“我看这两个花槽尺寸都不小,份量不轻,带着进京也太费事了,还不如留在长安,交由镇国公府去继续培植吧。虽说玉米产量高,能填补军粮的空缺,但推广时间还短,西北百姓们还不能全然信任这种粮食,不敢轻易改变自家地里的庄稼种类。这个土豆既然不挑地,在山边野外贫地中也能种出来,就让老百姓们试着散种一下,哪怕无法长期保存,备着青黄不接的时期做粮食裹腹,只是日常添个菜也好。要是有人试验出将它磨成粉,长期保存的方法,那就更妥当了。” 自家祖父看来是不打算争这个功劳了。海棠也不多劝,只道:“那我留个种,剩下的全都送到镇国公府去好了。还有笔记什么的,也一并送过去。国公府人多地多,定能想出好好利用土豆的办法。” 海西崖点头,还叫了家里的男仆过来,给海棠做苦力,自己则换了衣裳,拿了拜帖,亲自往镇国公府走一趟。 孙女一片孝心,想要助他再立功劳。他虽然婉拒了,但也不能辜负了孩子的好意。 好东西就该好生栽培着,日后要留在西北造福百姓,甚至是泽被天下,这才不枉费了孙女过去两年多的辛苦与用心。 八百四十一章 惊讶 镇国公府对海西崖报上来的消息十分重视。 虽然他们从前只是单纯的武将,但被朝廷排挤克扣了这些年,再单纯的武将也学会了考虑更现实的问题。尝过新粮玉米的好处之后,无论是镇国公还是周大将军,都把海家送来的马铃薯视作珍宝,决心要派出专人,划出专款,辟出专门的农庄来试种。 眼下他们不缺军粮,可以耐下心来好好研究这种新作物。哪怕它有什么不足之处,不能象米麦高粱一般充作军粮,也能丰富一下西北军民的餐桌,利大于弊。 海西崖把孙女海棠的几大本笔记都留在了镇国公府。镇国公十分郑重地命长子把东西接了过来,好生保存。他还夸奖海西崖:“你教导的好孙女,小小年纪就能做出这样的大事来,实在不凡。” 海西崖自然是要替孙女谦虚几句的:“她平日里在家闲着,除了读书习武,帮她祖母打理家务,就是爱捣鼓些花儿草的。也是她走运,能在各路商队带来的零碎杂货中翻找出这些不知名的种子来,才有这样的造化。这都是托了长安繁华的福,她顶多就是遇事细心些,见到新鲜少见的粮种,便想要钻研一番罢了。” 长安如今的繁华有周家一半的功劳。这话是在恭维镇国公,他老人家听了笑笑就罢了,还嘱咐海西崖:“孩子有这样的聪慧,实属不易。你别拿世俗礼数规矩拘着她,只让她去做些女红针黹之类的杂事。世上女子人人都会女红,但能象你家孙女一般,能钻研出一种新粮食来的,屈指可数。你别听旁人闲话,非要叫她象凡妇俗女一般过活。若是耽误了她日后的成就,岂不是罪过?” 海西崖觉得镇国公实在是太过高看自家孙女了,但有人这般夸奖孩子,他心里也高兴,忙谦虚几句,便收下了镇国公特地指定要给孙女的奖赏。 海棠得了一笔丰厚的赏赐,有金银有首饰有衣料有新书,心里还挺高兴的,忙拉着祖母马氏与二婶胡氏一块儿翻看东西。 马氏一边看一边念佛,道:“这定是国公夫人亲自替你准备的,瞧这双玉佩,那日额去给她老人家请安时,亲眼看到国公府的管事拿着首饰册子让国公夫人挑花样呢。这一款就是她给孙女挑的,也不知道原本是预备给哪位小姐的,如今倒便宜了你。” 海棠笑道:“那我可得打听打听去,万一是拿了华君的心头好,就得补偿她一番才行,不然她要恼了我的。” 周华君其实没那么小气,海棠就是说笑罢了。马氏也不放在心上,又拿起一匹新料子:“这个花色好,看着娇嫩,正适合你这般年纪的小姑娘。赶明儿就让人做两身新衣裳,预备你到京城后穿。” 胡氏提醒她:“娘,是不是该找人打听一下,京城如今都时兴什么款的衣裳花色?若是在长安找人做,就怕不合京中风向,棠棠穿着会叫人笑话。” 马氏忙道:“这话是正理,额差点儿忘了。那就先把料子收起来,待到了京城再做。” 海棠指向一副秋香绿的料子道:“这个颜色挺合适阿奶和二婶的,你们也做一身新衣吧?” 马氏与胡氏听着就觉得孩子贴心,纷纷笑道:“我们有的是新衣裳,这料子是给你的,你自己留着穿吧。” 海棠得了十二匹新料子,自己一个人哪里穿得过来?自然是要送人,而且优先送给自家人。她无论如何都要跟家人分享自己新得的好东西,也不管祖母与婶娘如何推拒,便自顾自地要给家里人分配衣料:“这匹竹青色的给爷爷和表叔公做新袍子,那匹宝蓝的留给哥哥,靛青的适合二叔,这天蓝的就给小石头了。阿奶拿这匹秋香绿,还有那匹酒红色的,青莲色的最衬二婶的肤色……” 胡氏忙道:“用不着用不着,你把料子都给我们了,你穿什么?这都是国公夫人赏你的……” 三人推来推去之际,海西崖忍不住开口了:“这等小事,有什么好争的?家里又不是除了这些便没有别的料子可做新衣裳了。既然是国公爷赏下来的,棠棠只管自己领了,明儿记得去国公府谢恩。国公夫人要见你呢。” 海棠应了。她并不紧张,这几年她与周雪君、周华君姐妹交好,经常有见到镇国公夫人的机会。而且她对镇国公府又无所求,自然态度淡然。 次日她穿戴一新,跟着祖母马氏前往镇国公府请安,有些惊喜地在国公夫人那里见到了多日不见的吴琼。 自打吴珂出了意外,重病一场,吴琼便搬进堂兄家中照料他的饮食起居,哪怕是他身体痊愈,也不曾搬回镇国公府去。也不知镇国公夫人是不是知道她的心事,因此从未催过,只是时时打发人给她送东西,保证她在暂居的小宅子里也能拥有舒适的生活。 至于吴琼的婚事,也有一段时间无人提起了。 吴琼见到海棠,十分高兴。两人在镇国公夫人那里请过安,寒暄过后,就被国公夫人打发到旁边的小厅里吃点心去了。恰好周华君去了别处串门,并不在家,小姐妹俩趁机避了人聊天说闲话。 吴琼有些激动地对海棠道:“我听说了,你种出了一种新粮食,国公爷十分欢喜呢。你真了不起!” 海棠笑道:“这哪里是我种出来的?只不过是因缘巧合遇上了一种没见过的新鲜作物,试种后发现它的茎块能吃罢了。世上种了同一种作物的人多了去了,只是旁人都没把东西送到镇国公面前,镇国公才会单夸我一个而已。这算不了什么大本事。你平日难道就没有在家种过些花花草草?我不过是运气比你好一点。” 吴琼叹道:“就算我种花,遇到了什么没见过的奇花异草,也不会想到要把它的根茎煮熟了尝一尝的。你就不怕吃坏了肚子么?可见你比我胆子大,有见识,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你也不必谦虚,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并没有妒忌之心。” “你当然不会妒忌我。你才不是那样的人。”海棠笑笑,“对了,我把家里的花草,但凡不是奇珍异种又或是实在心爱的,都几乎送了人,多数是送到华君和怡君那儿去了。没有算上你那一份,你可别埋怨。我是想着,你指不定很快就要回京去了,这会子把花草留给你,到时候你要走时,还得再找地方安置它们,岂不麻烦?索性都交给怡君与华君她们更省事。” 吴琼顿了一顿,有些惊讶地看向海棠,压低了声音:“你也听说了?国公夫人还叫我保密呢,你怎么知道我和堂兄准备要回京了?!” 咦?她不知道呀? 这回轮到海棠吃惊了。她是猜到皇帝快不行了,只要皇帝一死,新君继位,周太后升格为太皇太后,无论要不要垂帘听政,都会发布命令,纠正一些皇帝在位期间所犯下的“错误”,比如对吴家的不当打压。到时候,吴家遗孤肯定要回京的。这是很正常的发展。 没想到……她竟然说中了?可皇帝还没死呀! 八百四十二章 感激 海棠立刻就有了打探消息的兴趣。 她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怎么回事呀?你们几时打算回京?我是想着,外头不是都说皇帝病重了吗?储君册立在即,等新君继位,你们兄妹肯定要回京的,这才觉得没必要把花草托付与你。我可不知道你很快就要走呀!” 吴琼这才知道自己闹了乌龙。不过她跟海棠一向关系不错,从前宫里的事,她都敢跟这个闺密说了,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有所隐瞒,便坦白告诉对方:“我也没想到。我原本跟你是一样的想法,觉得我和堂兄估计明后年就能回去了。昨儿国公爷特地叫我哥哥进府嘱咐,说我们可以收拾行李,准备进京去了,我哥哥也大吃一惊呢。这不,我今儿是特地来给国公夫人请安,打听个中内情的。” 虽说是镇国公告诉吴珂这件事的,但老人家有病在身,精神不济,吴珂便是有一肚子疑惑,也不好打扰太久,只能先行告退,过后再让堂妹到国公夫人这里探口风。幸好国公夫人没有隐瞒吴家兄妹的意思,一些话虽然不好说得太明白,但也暗示得很明显了。吴琼立刻就听懂了,心里正欢喜呢。 她悄声告诉海棠:“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意思,是让我堂兄借口要去向外地大儒求学,先行离开长安,我假装搬回国公府里来,其实是跟着堂兄一块儿走。我们悄悄儿进京,先躲些日子,别叫人知道我们回去了。等到合适的时机,太后娘娘会安排我们出现在人前的。这好像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说她老人家和许娘娘都在设法说服皇上,让皇上给我们兄妹一个恩典,许我们重回京城,再赐我堂兄一个爵位,家里的宅子、产业也都一一赐还,我们从此就能安心在京城过活了。如此一来,便是民间曾经有人非议皇上对我们吴家不公,也不会再有人提起。这也是为了皇上的身后清名着想,免得皇上在位期间,留下了污点……” 说实话,他们堂兄妹俩对皇帝是有怨气的,只不过国公夫人说得有道理,再大的怨气,也不能在这时候发作,先确保他们能重回京城,拿回曾经失去的一切,有底气重振吴家门楣。等他们吴家在京城站稳了脚跟,有太后娘娘与新君撑腰,还怕没机会向孙家讨回公道么? 至于皇帝,他们恨了也白恨。只要他愿意弥补自己的过错,从前的事就算了吧,反正祖父与姑姑若还在人世,也肯定会这么想的…… 吴琼强行按捺中心中的那股不甘,想到日后那光明的未来,心里便重新欢喜起来。 海棠听明白了。她不看好周太后与许贤妃的劝说计划,皇帝明摆着对吴家厌恶至极,只有在恼了孙家时,才会把吴家重新抬起来,恶心一下孙家人。可他一边追封吴文安公,赦免吴门故生,一边拒绝让吴家幸存者回到自己家中生活,连最基本的外戚待遇都不肯给,便可知道他没那么容易原谅吴家。周太后和许贤妃与其寄希望于在皇帝生前搞定此事,还不如等到新君上位再下旨呢。 不过,这也无伤大雅。周太后与许贤妃若能说服德光皇帝,那自然更好,说服不了,也可以等他死了再下旨。要脸的就说是新君旨意,脸皮厚一点的,完全可以矫诏说是大行皇帝遗命,大行皇帝又不能跳起来说那不是他的意思。 只要吴家人在皇帝死前一直保持低调,别让他想起来,他就不会故意留下旨意为难吴家兄妹。 皇帝没有留下明旨,宫里周太后、许贤妃、储君八皇子与七皇子都是一伙的,张恭嫔、卢昭仪与孙美人皆失宠失势,内阁还有陶岳陶阁老做内应,朝中的吴门故生与中立派都没理由跟吴家遗孤过不去,孙派自身难保,不会生事。如此一来,只要事情做得干净,谁会跳出来拆台? 怪不得周太后有把握呢,周家也提前让吴家兄妹做好搬家回京的准备。若是德光皇帝驾崩后,吴家兄妹出现在葬礼上为大行皇帝哭丧,那就更显得皇帝的“忏悔”态度是真实的了。而德光皇帝“下达”了恩旨,日后新君即位,再对吴家有恩赏,便不会有好事之人跳出来说新君违背先帝遗命,有不孝之嫌了。 海棠想到这里,便悄声问吴琼:“那你们多早晚出发呢?我哥哥从京里来过几回信,都说皇上病得不轻,怕是撑不了多久呢……” 吴琼眨眨眼,嘴角微翘:“是呢,国公夫人也提醒我和堂兄,要尽快动身,国公府会派人护送我们的。我们还要隐姓埋名,换一个身份,用别人的路引进京,路上也不能耽搁,说是去得迟了就不好了。我还有些担心呢,这些年雪君、华君她们练习骑射,我总是偷懒,骑术连丫环都不如,这一路只能坐车,怕是要受大罪了……” 海棠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坐车比骑马妥当,虽然难免颠簸,但不在人前露脸,就不用担心会被人认出来……” 吴琼点头:“是呀,国公夫人也是这么说的,还说我哥哥最好也坐车呢,一路上尽量不要住在驿站里,少在人前露脸。虽说世间没几个人认得我们,但也要以防万一……” “回头我把家里的被褥多送几床过来。”海棠道,“虽是旧物,但放在马车里做铺垫,怎么也能让你舒服一些,少受颠簸之苦。还有一些防晕车的药油药丸,回头我也给你一并送去。” 吴琼十分惊喜:“这怎么好意思?药倒罢了,我正急需,被褥你们家留着自己用就行了。如今外头的棉花也不便宜……” 海棠笑道:“我们家进京时,天气还不算冷,不必把家里的厚棉被都带上,省得累赘。反正有银子,时间也充足,到了京城再打新的也一样。这些旧被褥本来就是要送人的,送给你跟送给别人没什么不同,只要你别嫌弃就好。” 吴琼怎会嫌弃?说实话,她也想过要在马车上做些防震措施,只是镇国公定的出发时间有些紧,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备齐物资。如今她也是管过家,打理过庶务的人了,不象从前诸事不管的娇小姐,只一味指望旁人相助,自己不用操一点心。她知道有些物资在短时间内不是那么好采买到的,高价买来又嫌浪费奢侈。海棠愿意伸出援手,她感激还来不及呢! 吴琼红了眼圈,拉住海棠的手:“好妹妹,你这般热心助我,叫我怎么谢你?我和堂兄恐怕要先行一步,比你们家早一日到京城。你给我留个地址吧,日后等你们家到了,我也好去信与你联系。你我姐妹相交多年,到了京城之后,还得继续来往相亲,永世为友,万万不能生分了才好!” 八百四十三章 前程 回家的路上,海棠坐在马车里便思考开了。 镇国公夫妇应该是收到了京中周太后的指令,打算近期内就把吴家兄妹秘密送往京城。 海家也在准备进京,但海西崖需要与继任者办好交接,长安的宅子和产业也需要处理。由于此番全家进京,很可能就不回来了,他们还要尽量将行李都打包好带走,同时与长安的亲朋好友道别。整个过程需要很长时间,再怎么赶紧赶慢,也得花上至少一个月的功夫。考虑到眼下已经是夏天了,他们估计会等到天气转凉再出发。 而吴家显然比他们更着急进京。听吴琼的语气,周太后还打算劝皇帝对吴家施恩,如果皇帝不愿意,那就在他驾崩后,由太后与新君“替”他施恩。反正吴家兄妹必须要出现在皇帝的葬礼上,得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是奉德光皇帝的旨意重回京城勋贵圈的,而不是让新君继位后再下旨。 这么一来,德光皇帝的身体情况恐怕真的很不好了。不但周太后、许贤妃与皇子们都在为他死后的事做准备,他们甚至还有把握,内阁与朝中大臣不会跳出来反对,所有人都会默认吴家的回归。 那么,皇帝到底还能撑多久呢?在他驾崩之前,他是否会先让孙家倒台,孙派失势? 海棠把这件事暗暗记在心底,打算回家后,就向表叔公谢文载透个口风。吴珂是谢文载的学生,倘若他要走,不可能不跟老师说一声的。 到了家,谢文载又出门去了,还未回来。就连曹耕云和陆栢年,也都各自出了门,不知是访友去了,还是要为手中一些不大要紧的杂书寻下家,省得再费事,一路带回京城去。 海棠只得先回家,跟祖母马氏提起,要把家中用不着的旧被褥送给吴琼的事。 当然,她不会告诉马氏,吴家兄妹要回京了,只道吴珂有意出门游学,增长见闻,吴琼正为堂兄准备出行用的马车呢,怕他在路上颠出了毛病,因此要寻些旧棉被回来。 马氏不以为意:“那就给他家送去好了。额们家的铺盖被褥多了去了,新的带走就罢了,旧的都不松软了,盖着不如新被软和,没必要继续带到京城去,送给亲友又不好,额还发愁要如何处置咧。你若不开这个口,额就把东西都留给马有利一家了。他们带去庄上,好不好的,总能找到用处。” 马氏点了头,海棠欢喜地谢过祖母,便带着人取旧被褥去了。 待把东西打包好,派人送往吴家堂兄妹居住的小院后,海棠又回到正院上房来,与祖母闲聊:“阿奶先前说起马叔马婶,他们决定要回庄子上了?” 马氏点头笑道:“你姨奶奶那处陪嫁庄子,如今庄头要回家养老了,索性让马有利去顶上这个位置,横竖他对那儿也熟悉,在正式上任前,还能先学上半年,不愁上不了手。至于马有利家的,她也一把年纪了,孙女都嫁了人,没两年就要抱重孙了,原该回家歇息才是,何苦继续辛劳?她如今就是担心儿女,还来求额的恩典,说想让孩子们继续在额们家当差。额想过了,他们一家子都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跟着额们家进京,这骨肉分离,终不是长久之计。 “不过额们家眼下确实需要人手,索性就让马昌年两口子带着锁柱、石榴一双儿女跟着额们进京。到了京城安顿下来后,额再把人送到你姨奶奶那儿去当差。日后你姨奶奶他们夫妻要回长安了,就能顺道把马昌年一家给带回来。如此一来,既不耽误额们家的事,还能给你姨奶奶添几个能干的人使唤,又能担保马昌年一家的差使,连日后回长安的路费都不用发愁了,岂不皆大欢喜?至于马有利夫妻,就让他们安心在庄子上养老吧。葡萄已嫁了人,夫婿前程光明,就更不必额们操心了。” 马氏想得挺周到的,海棠完全没有异议。虽然她平日很少用得上石榴和锁柱,但出门在外,多几个人帮忙跑腿或警戒也好。 马氏的决定很快就在家中传开了,马有利家的立刻就带了儿孙们前来磕头谢恩。她本来是担心孩子们回到周家三房,却无法在主持中馈的周晋林之妻手下谋得好差事,日后前程不明,才想让他们继续跟着海家的。如今主母答应了会把她的儿孙们送到周马氏手下做事,她还有什么可愁的?她在少夫人面前没多大脸面,可在夫人那儿却是老资历的多年心腹了。她的儿孙们跟着周马氏,前程还是有保障的。有了这一层资历在,就算将来夫人周马氏去世了,新主母也会对婆婆留下的旧人客气三分,不至于真把人撵去庄子上喝西北风。 这天之后,马有利一家人干起活来,都比先前更积极了三分,眼里有活,很多事不需要主人家吩咐,他们便主动去干好了。马氏乐见于此,崔婶倒是有些不以为然,私下跟马氏吐槽道:“先前他们可没这般殷勤。如今知道能回姨太太身边侍候了,干活反倒有劲儿了。彩霞这是不把太太放在眼里呢!她到底知不知道,如今谁才是她的主子?!” 马氏笑道:“虽说契书上的主子是额们家,但额心里清楚,她一家素来都是大姐的人,若不是不得已,大姐也不会把人送到额这儿来。如今完璧归赵了,额也算是完成了大姐的托付。她高兴是应该的,她要是不念大姐的好,额反而要恼咧!” 崔婶听了,只好道:“太太真真宽宏大量。”不过她过后想想,也觉得彩霞毕竟是姨太太的陪嫁丫头,就象自己是太太的陪嫁丫头一般。换作是她,若是太太遇到什么难处,把她送到别人家里避难,她待了几年便把那家子当主人,忘了太太,那便也没脸说自己忠心了。 这么一想,崔婶也就释然了,不再嫌弃马婶的所作所为。想着两人分别在即,她还把自己几件半旧不新的衣裳和几件首饰送给对方做念想:“你别嫌弃,我手里也没多少好东西,这些好歹是我平日里常穿常戴的,你留着,看到它们,只当是看到我了。这辈子只怕再难有相见之日,你好生保重吧。” 马婶听着她的话,一边接过东西,一边红了眼圈:“金花,你是个好人。这些年多得你照应,额在海家才能过得这般好,额念你的情。你跟着太太去京城,记得要侍候好太太。额们家那几个孩子还得求你帮着照应一二,若他们有啥行差踏错的地方,你只管打骂教训,千万别客气。你我亲如姐妹,我的儿孙,原跟你的儿孙是一样的。” 崔婶哂道:“你儿子媳妇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孙儿孙女也当差多年,规矩都是熟的,哪里用得着我教训?倒是你,你们两口子留在长安,孙女出嫁离得远,身边也没个人照应,还得多加保重才是。不然等你家孩子们跟着姨太太一家从京城回来,正是风光得用的时候,却被你们两口子拖了后腿,岂不冤枉?!” 八百四十四章 调职 且不说崔婶与马婶老姐妹俩如何叙离情,海家打算卖了眼下正住着的宅子,买家很快就有了眉目。 何百胜将军即将从肃州调回长安,官职也由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升为正三品的都指挥佥事,成为周大将军的得力副手。他是凉州人,此前从未在长安任过官,在长安没有宅子,需要一处新住所。 他此时还在来长安的路上,但手下亲兵与家仆已先一步护送女眷到达了长安,为他安排日后的住处。海家宅子的格局与位置都十分符合他们家的需求,只是面积略小一些。为了扩大空间,他们家已先一步将海家与金家之间那个一进的小宅子买了下来,出了很好的价钱。那家人爽快搬走了,何家的管事便直接搬进了小宅子,也好方便与海家沟通。 据说他们对金家的宅子也很有想法,倘若也能一并买下,那便是三个宅子打通,面积能占整条巷子的四成地界,作为一位都指挥佥事的宅第,十分拿得出手了。 可惜陈家的宅子是祖宅,只想租不想卖,否则何家兴许连他家的宅子也要一并拿下呢。 马氏对于何家的大手笔颇为惊讶,对他家出的价钱就更满意了,私下还对孙女道:“有了这笔银子,额们家到了京城,就算再买下隔壁的院子打通,把家里扩大些,也够用了。何家真真是财大气粗,出手也大方爽快。额见过何夫人了,同样是爽利性子,比长安城里其他将军家的女眷更好相处。” 海棠还记得自家刚离开肃州的时候,何将军还是何百户,从凉州调到肃州来没多久,这才几年功夫?六年不到,他竟然已经升到了三品。这可不是边疆打仗的时候,还有军功可挣,他是怎么升上去的? 马氏从何夫人那里隐约听说过些缘由:“肃州这几年虽没有大战,但也没少跟胡人起冲突,时不时便有胡人的散兵乱匪跑来捣乱。胡人内乱,常有失势的权贵或百姓逃到额们大楚的地界上,后头追兵跟过来,免不了要杀人放火的。瓜州驻军人少,肃州卫的将军们就只能出动了。他们其实不缺仗打,只是不如那年大战张扬。额们在后方,便听说得少了。” 这位何将军,不但带兵跟胡人乱兵打过好几仗,平日里也没少参与剿灭沙盗马匪,军功彪炳。而且他还不是莽夫,治军、练军和处理后勤庶务也十分擅长。周三将军在肃州时,很快就发现了他的才干,特地提拔起来重用。后来周三将军调去甘州,还对他念念不忘,有心把他调到身边来,没想到叫周大将军截了胡。 周大将军早就听说了何百胜何将军的能干。如今他在陕西都司初上任,正急需人手。周三将军那儿其实并没有那么缺人,他留在甘州的人还是挺能干的,哪怕女儿女婿被调往京城,也不愁弟弟手下没人使唤,于是索性就把弟弟看好的人才先捞到自己碗里来。至于周三将军在甘州听说消息后,如何跳脚,他就顾不上了。 周家的将军们一向乐于提拔人才,何将军到了周大将军麾下,自身也有才干,日后必定会前程似锦。 马氏笑着说了这些传言,然后道:“额们家把宅子卖给他,也有个好处。他在长安怕是要待许多年咧,只要他能长长久久住下去,额们家这宅子便稳当了。额就不必担心,日后宅子落到不知啥人手里,叫人糟蹋了。” 海棠扯了扯嘴角,心想何将军当然稳当了。这位可是上辈子周家落魄、孙家倒台后,全面接手西北边军大权的大佬。这辈子虽然他距离那个位置十分遥远,但以他的能力、资历与才干,再有周大将军的青睐,他将来必定也会有了不得的成就,指不定多少年后,便也要成为西北边军统帅呢! 大佬毕竟是大佬,就算没有边疆大战,他也照样会崛起的。 何将军即将到达长安,消息传开,引起了热议。他的光芒太盛,以至于其他人的调令都被忽略了。 海西崖的徒弟蔡平也被调进了长安。前些年他从延安卫调去肃州,与何百胜将军共事数年,如今也一同被调回了长安。 他是来接任海西崖的职位的。 别看他这次调职,从品阶上来看,好象是降职了,但有了海西崖这个先例,他很快就能转职到户部治下,成为朝廷派驻长安的主事官员,日后攒够了资历,便也同样能调入京中任职。这是朝廷给西北边军军队文职官员的一条升迁路线,热门得很呢。若不是蔡平与海西崖是师徒,这些年也一向尽忠职守,能力出色,这等好事还未必轮得到他呢。 这六年里,蔡平少有回长安的机会,只有调往肃州前回长安探亲,还有一次随主官回来述职时,匆匆与师傅海西崖见过两面。如今他好不容易调回来了,海西崖却又要离开,很可能今后都不会再回长安。他急得匆匆快马赶过来,生怕上任迟了,便再也没机会与师傅见面,一进城就先往海家来了。 海西崖见了他十分欢喜:“你来了就好,我还担心继任之人不能做好这项差使,见到是你来,我就放心了。” 蔡平久在边疆,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头,如今形容憔悴,面皮又黑又瘦,人还有些佝偻,哪怕原本比海西崖更高更壮更年轻,这会子看起来也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子了。他抱着海西崖哭道:“老师,学生舍不得您!您真的要走么?” 海西崖笑着拍拍他的头:“傻孩子,哭什么?你在长安好好干,做得好了,三年后说不定就能调入京中。到时候我这把老骨头兴许还没告老呢,你我师徒还有再见之日。” 可蔡平还是哭得伤心:“学生难得有在老师跟前侍奉的时候。您离开长安之前,就让学生多到您面前听从教诲吧!”他虽然在长安有宅子,但已多年没人住了,只留了一个老仆看宅子。因他回来得急,宅子还没打扫出来呢,他宁可住进海家算了。当年他拜海西崖为师时,也曾在海家住过两年呢。 马氏不等海西崖发话,便已吩咐人去打扫前院二楼的房间了,连哪一间都特地指了出来。那是蔡平曾经住过的屋子,他最熟悉不过,那里的家具上,还有他年轻时淘气刻出来的印子呢。 蔡平连忙拜见师母,马氏慈爱地看着他,如同看着自家子侄:“这么急着赶路,路上没少吃苦头吧?你媳妇孩子呢?额听说他们都跟你去了肃州任上,难不成你把人丢在半道上,自个儿先回来了?一把年纪的人了,做事咋这么没有数咧?” 蔡平有些不好意思:“师母见笑了。学生的媳妇孩子都在后头呢,他们跟着何将军一块儿走,安稳得很,学生根本不必担心。学生的媳妇还给您备了礼物,一直念叨着要来给您请安。” 马氏心中受用,笑道:“额知道你们的孝心,用不着外道。这几日你先在家里住下,额打发人替你打扫宅子去。等你媳妇他们到了,你就搬回去。都不是年轻人了,还撒什么娇?!” 八百四十五章 又来信 蔡平住进了海家,这对海棠来说,影响不大。 她之前见过蔡平,不过匆匆两面,也没多少接触,只知道他是个和气的长辈,性情温厚,就是有些爱粘着海西崖这位师长。 如今蔡平住进了海家,海棠虽然居于后院,每日倒有两顿正餐是能见到他的,便深切地了解到,自家祖母为何会说他“爱撒娇”了。 他天天跟着海西崖去衙门当差,又天天跟着海西崖回家里来,有事没事都爱到正院上房坐着,与师傅师母聊天,除此之外几乎没有社交,也不去寻亲访友,就连自家宅子的清扫工作,也全数委托给师母马氏,自己一句都没问过。 海西崖去哪儿,他就跟去哪儿;海西崖做什么,他也要跟着做什么。一把年纪,头发花白,还如此粘人,海西崖嫌烦要赶他走,他便哭哭啼啼的,真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托他的福,海棠如今都不好跟自家祖父祖母私下说话了,心里觉得怪不方便的。可看到他那副忠厚长者的模样,她又不好意思耍心眼,把人从自家祖父身边支开,只得缩回后院去忙活自己的事,连西厢书房都去得少了。 反正,如今西厢书房里只留下了常用的物件与书本,其余物事几乎都装箱打包好了,她在那里待着,也没什么事好做,还要处在祖父祖母与蔡平眼皮子底下,不得自在,还不如回后院去方便。 何百胜将军迟迟未到长安,有传闻说他在甘州被周三将军扣下了,滞留了七八天方才得以继续行程,连带的蔡平家眷也跟着在甘州多待了些时日。眼下有信报说,他们一行人已经进入了陕西都司境内,但离长安还远着呢。 家眷迟迟未到,蔡平也乐得在老师家里多住些时日。反倒是马氏先觉得不耐烦了,嫌他在家碍手碍脚的,影响了他们夫妻说话。等蔡家老宅一打扫干净,她就立刻把蔡平打发走了,还说:“宅子打扫干净了,那些家具摆设总要添置的。你不是要在长安歇脚几日,是要在这里起码待上三年,家里东西不齐备,咋过日子?你媳妇没到,你就先回去准备着,别叫你媳妇一路辛苦,到家后啥都没有,还要事事操心着打发人采买去。还有,你新官上任,该见的人也要见见,省得日后行事不便。别总缩在额们家里,叫人不好上门!” 蔡平讪讪地,不敢违背师母之命,只得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往外走。 海棠笑着去送他,还提醒他记得把行李收拾好,一并带走。 蔡平便道:“这又何必?待家里的事处置好了,我还得再回来聆听老师的教诲呢!” 海棠笑道:“蔡伯伯,若我阿奶只是想让你去采买家里缺少的物事,也用不着把你打发走。她其实是嫌你在爷爷身边待的时间太长了,妨碍她跟爷爷说话,吃醋来着!” 蔡平这才恍然大悟,红脸笑道:“是我粗心了,只想着多年不见老师,不久之后又要与他老人家分别,得抓紧时间多孝顺一二,却忽略了师母的想法,果然该骂。” 他又对海棠道:“好孩子,多谢你提醒蔡伯伯,不与蔡伯伯见外。蔡伯伯这就先行离开,待过几日家里的事都料理妥当了,我再回来。”他只带走了一部分行李,剩下的还继续留在前院二楼的房间中,完全没有彻底搬走的意思,看来是打定主意,要缠着恩师到海西崖离开的那一天了。 海棠哭笑不得地把他送出了大门,回身去向祖父祖母禀报,却看到祖父海西崖与祖母马氏手里各拿着一封信在看,炕桌上还摆着厚厚一叠,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顿时面露惊喜。 海西崖抬头看她看来,微笑道:“你哥哥来信了。方才你阿奶赶蔡平,我没有说话,就是不想让他继续在家里待着。他这般粘人,回头若是对你哥哥的来信好奇,我总不能真的拿给他看,只好先让他回避了。” 没错没错,自家哥哥海礁从京城写来的信,难免会夹杂一些比较敏感的情报,不方便叫旁人看见的。蔡平虽是祖父的弟子,但也是多年不见了…… 海棠没有多问的意思,赶紧从那叠信里找到写着自己名字的那一封,便转身回了后院自己房间中,拆信细看。 此时已经是五月下旬,离海礁上一回来信,又过了将近两个月。海礁在京中得了授官,不出海棠所料,果然是锦衣卫。 他的官职是从七品的经历司经历,这是个文职,掌文书往来,与他武进士的出身有些个不符。不过,他入职之后,曾听上锋与同僚提过,他这个委任是由陶阁老亲口指定的。 当然,他任的虽是文职,但依然是武官身份,武官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每日带兵操练都没耽搁过。因他在人前表现优异,又有武进士的功名在身,无论骑射还是文书,样样出挑,没什么人觉得陶阁老的亲口指定有什么问题,反倒人人都认为阁老大人目光如炬,为锦衣卫送来了人才。 海礁也略略表现了一下自己在算账方面的长处,并且对于锦衣卫内部的权力斗争熟视无睹,不站队,但也在人前暗示了自己对权位不感兴趣,更不缺靠山前程,来锦衣卫只是积攒资历而已。锦衣卫里几位有头脸的武官打听过他的背景,知道他身后不但有陶阁老,还有周家与涂家,顿时就打消了拉拢或打压的念头,对他十分友好了。 海礁目前在锦衣卫适应良好,还靠着上辈子的记忆,迅速为自己拉拢了几个得力帮手。这些人目前在锦衣卫中都不得志,又或是才干不为人所知,倒也乐得有个靠山硬还有真才实干的厚道新上司。至于锦衣卫的其他武官们,只当他是在谦让,才会找些小人物到手下办事,而不跟其他人争夺人才,越发觉得他知趣了。 海礁初进锦衣卫,目前只是在翻看旧档,熟悉卫中事务,工作并不忙碌。不过,陶阁老已经暗示过他,让他多多留意孙派官员的罪名罪行,暗地里收集证据,同时得令的还有锦衣卫中的另外几位实权武官。海礁认为,对于孙家的清算工作,很快就会开始了。他这清闲日子,过不了多久。 海棠看信看到这里,便忍不住笑了。 在御前做官,太过清闲了,可不是好事,忙起来才有上进的机会呢! 再往下看,海礁由于工作比较清闲,便有闲心去操心别人了。收到祖父的来信后,他也认为,表叔马路升一直在京中赋闲,不是长久之计,因此颇费了一番功夫,总算为表叔谋到了一个差使。 海棠不由愣住了。 这是祖父的意思吗?哥哥真的给马路升表叔谋到了新差使?为什么呀?! 八百四十六章 驿卒 海礁在信里没提他为什么要为马路升谋差使,只是简单告诉妹妹,他设法把马路升安排到京城周边一处驿站任驿卒去了。 别看这只是区区驿卒,那处驿站的驿丞年纪大了,已经快到回家养老的时候,偏他儿子早死,留下一个小孙子,还不满十岁,离接班远着呢,驿丞担心找别人来接任,自家孙子长大后没法把差使抢回来。马路升是长安人,反倒是个合适的继任人选,干上五六年离开,他孙子正好接位。他家就在驿站后头,驿站里其他驿卒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完全不用担心马路升上位,会把他家一脚踢开。 而马路升本人,虽然觉得驿丞之位没什么上进空间,但京郊的驿丞和华山官道旁的驿丞,份量是不一样的。这个驿站平日里并不忙碌,但却是京城通往先帝皇陵与两处大军营的必经之地。除去武官们往来歇脚,每年皇家与朝廷还会派大队人马前往皇陵祭奠,常有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在驿站中住宿。只要侍候得好,赏钱绝对不少,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得到贵人青眼,从此平步青云。 他们这个驿站,二十多年前曾经出过一个前辈驿丞,与如今的驿丞还是同族的堂亲,在某位王爷前往皇陵祭拜先帝时得其赏识,被提拔到王府做侍卫去了。本来只是不入流的驿丞,却一跃成为六品的百户,简直就是祖坟上冒青烟! 现任驿丞之所以多年来一直老老实实守在这个驿站中,还盼着孙子也能继续守下去,就是指望着有朝一日,自家也能步那位堂亲后尘,攀上高枝,实现阶级跨越呢! 马路升本来对驿卒的差使十分不以为然,认为自己既然听从母亲之命,放弃了先前那个驿丞之位,进京后就起码要找个更好的差事,才不枉他这一番折腾。但若是他做了驿卒后,稳稳当当能升驿丞,期间还有望得到贵人青睐,升官发财,那自然比闲赋在家、坐吃山空强。就算真的攀不上高枝,起码他任职这几年里,也能得到不少赏赐,把京城之行的花费给补回来,还能积攒些家业。就算过几年他要回长安,见到父母兄嫂也不会太丢份了。 驿卒的活计他十分熟悉,也有信心做好。若换了是别的差使,他还没这个底气呢! 再者,他与周家三房是姻亲,而周家嫡支镇国公府的长孙女周文君,她的夫婿康文恕进京后被安排去了京城周边的一处亲军卫所驻地,恰好就要路经那处驿站。夫妻俩路过的时候,正巧碰上马路升带着妻子去看情况,双方还一块儿吃了顿便饭,交谈一番。马路升觉得,有了这么一个姻亲家的小辈做靠山,他去了驿站,也不用愁将来的前程,更不怕会有人给他穿小鞋。 这么想着,马路升便愉快地上任去了,目前与驿站上下相处良好,连他妻子也跟过去,帮着做些烧水做饭、缝缝补补的活,遇上有武官带着家眷在驿站中歇脚的,还能出面献献殷勤,谋些赏赐。到了休沐日,他们夫妻还能一块儿到驻军的地方探望周文君夫妇,联络一下感情。他们夫妻在家时习惯了讨好长辈,觉得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再容易不过了。 海礁给马路升介绍了这么一份差使,替周马氏省了功夫,连原本给娘家侄儿在京城租宅子的钱也能省下来了。周马氏十分欢喜,还特地给了海礁不少好东西呢。 海礁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看重,不过,马路升若想在京中安稳当几年差,再找机会攀高枝,少不得要老实行事,别给镇国公府与周家三房添堵。至于长安的马舅老爷夫妻,若是不想小儿子青云路断,同样要对海家和周家三房客客气气的,休想再来海家惹马氏生气了。 海棠看信看到这里,也明白了海礁的用意。其实只要马路升安分做事,她也无所谓他是在哪里当差。马家舅爷爷舅奶奶烦人,她也有法子打发人。她更高兴自己知道了周文君的下落,原来他们夫妻已经平安到达京城,并且顺利上任去了。距离先帝皇陵不远的亲军卫所,不算是什么特别好的去处,但胜在安稳。如今周家有那么多人在京城,自会守望相助,互相扶持。周文君将来想必也会越过越好的。 海棠寻思着,等自己到了京城,再想办法从姨奶奶周马氏那儿打听周文君的联系方氏吧。闺蜜俩同在一地,没理由不重新联系上的。 海棠继续往下看信,后头海礁只简单提了一句,方氏已经带着女儿在京中安顿下来,还给祖母马氏专程写了一封信请安,接下来便是大段大段的密文,需要海棠自行翻译了。 海棠忙将哥哥定下充作密码本的书找了出来,取出纸笔,开始解码。 海礁提到,自打几个月前,金嘉树在乾清宫御前与金梧对质,拆穿了金梧与孙家人的谎言,配合皇帝强行将许贤妃的身份掰成他生母金许氏的亲妹妹,彻底解除了许贤妃的出身隐患之后,他一直没忘记要把戏唱到底。 这几个月里,他一直追着孙家逼问自己“亡母”的下落,声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当年的受害者们都被草草埋进了乱葬岗,他也要问清楚地方,把那些惨死之人的遗骨好生重新安葬了,让“亡母”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安息。 金嘉树是出于孝道说这样的话的,满朝文武都没理由说他不应该,皇帝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去逼问孙家人。孙阁老可以称病,避而不见,可孙永平若不甘心从此丢官,孙家人若还想四处串连,谋取东山再起的机会,就不可能不出门见人。孙家人无论是谁,出门都有可能遇上金嘉树,或者是同情金嘉树,愿意替他说话的人。 哪怕是孙派党羽,也觉得孙家无论如何应该给人家一个交代。那并不是真的吴家仆妇,而是许贤妃的亲姐姐,被婆家人无辜坑了的,总不能死去多年都不能入土为安吧?从前没有苦主出面,也就罢了,如今有了苦主,皇帝与许贤妃也要为苦主做主,孙家就该拿出点态度来。先前孙家先冲着许贤妃发难,如今计划失败,已把人得罪狠了,若能借着许贤妃亲姐后事的机会,缓和双方仇恨,又有什么不好呢?迟迟不肯说出金许氏遗骨所在,任由死者亲眷伤心,真要结下死仇不成?! 孙家如今是有苦难诉。他们哪里知道金许氏的遗骨在哪儿?就算想交出来,他们也得要有才行哪! 八百四十七章 风波 孙家其实并不承认自家私兵曾经捉拿杀害过吴家相关人士。 他们连坤宁宫大火与吴家大火的锅都不肯承认。 可这些事不是他们不肯承认就行了的,全京城上下,甚至是全国上下,人人都对那两场大火的罪魁祸首一清二楚。几年前孙永柏入狱时,就曾经审问出他与这两场大火有关的供词,连引火用的火油来源都查清了,证据确凿。只不过后来孙家派人探了监,孙永柏改口,皇帝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刑部与大理寺没能审问下去,此事才不了了之罢了。然而,京中但凡是消息灵通一些的人,基本都知道那两场大火是谁烧起来的,事后以官兵的名义抓走了吴家依附者的又是谁。就连孙阁老的党羽,都认为这件事孙家没办法洗白。如今孙家声称自家与此无关,金嘉树的指控全无道理,有谁信呢? 既然没人信,孙家如今迟迟无法说出金许氏的遗骨下落,便令人十分不满了。 许贤妃作为皇帝宠妃,储君生母,没少被孙家陷害,差点儿连命都丢了,如今闭口不提报复的话,反而还多次在皇帝面前为张恭嫔、卢昭仪、孙美人与胡选侍说情,这般仁厚善良,她只是想要找回亲姐姐的遗骨好生安葬罢了。孙家不肯认罪,也不能私下把遗骨归还么?! 吴门故生们固然会为那些被牵连丧命的无辜之人鸣不平,孙阁老曾经的党羽死忠也觉得孙永平未免过于不懂事了。 有些罪名是不能认的,可若是孙家悄悄儿找到金嘉树,把他生母的遗骨交还,哪怕只是告诉他一声,他生母大概被葬在了什么地方,人家也不会继续纠缠不清。 这桩大仇许贤妃和金嘉树可以记在金家二房金柳氏的头上,而后者的儿子金梧也已经为此偿命了,孙家把责任推给当时抓人的私兵,只推说一句御下不严,还是有可能把事情糊弄过去的。有传闻说,当年搜索吴家余党的私兵基本都死光了,死无对证,这事儿就更容易解释了。再不济,牢里不是还有个现成的孙永柏能做替罪羊么?何必非得跟皇帝与许贤妃顶着干呢? 如今孙阁老已经荣休在家,皇帝没有加罪的意思,许贤妃也不记恨,等把仇恨都抹平了,日后双方还可以和睦相处的嘛。哪怕孙阁老父子日后再也无法起复,好歹孙派众位官员们还有光明的未来呀!大家为孙阁老效力了这么久,您老人家也该多为大局着想一下! 上门做说客的人无数,孙阁老父子自己都烦了。然而,说不出答案,就是说不出答案。他们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只要知道吴家主要成员葬在何处,也就够了,至于那些后来被抓的漏网之鱼,不过是些放良的男女仆妇一类的,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死了随便找个地方挖个坑埋了便是,谁还特地去记地址呢? 经手此事的人,确实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死在了西北边军的地界上。剩下几个有可能知情的人,也都想不起来,当年是否抓过这么一个“吴家仆妇”,只隐约记得他们是捉过一个外嫁的吴家大丫头,似乎嫁人后刚生产不久,但尸首后来叫她夫家带回去了,为此那家人还私下付了大笔银子,几乎倾家荡产,事后还搬离了京城。 这有名有姓有来历的,自然不可能是被妯娌陷害的金许氏。那么金许氏又去了哪里? 孙永平只好授意孙永柏的家眷去探监,千方百计从孙永柏那里问到了一个消息,当初被私兵捉走杀害的吴家旧仆,大约有八十多人,死后分别葬在两个地方,其中一个孙永柏知道大概的位置,另一个则是孙采处理的。孙采在长安落网后便下落不明,孙永柏只当他是死了,其家眷也早就被遣散。孙永平若要打听,也只能找他的家眷去试试。 孙永平知情后只想骂人,想了想决定还是别费这个事儿了。反正他知道金许多大致的年纪,找个差不多的女尸搪塞过去就好。都是一具枯骨,他们孙家说那是金许氏,难道许贤妃和金嘉树还认得出真假么? 问题是,许贤妃和金嘉树还真的认得出来! 那具女尸固然已成枯骨,但大理寺和刑部有经验的仵作都能辨认出,她死去的时间不超过十年,又怎么可能是十几年前逃过坤宁宫大火后不久出宫丧命的金许氏?况且金许氏出宫时的穿着打扮都是许贤妃亲自准备的,与如今女尸上遗留的衣料根本对不上号,就连头发的长度都不同。天知道这具枯骨是打哪里来的,孙家为什么非说那是金许氏? 真的不是随便找来搪塞苦主的吗?若不是许贤妃还记得当年旧事,金嘉树当时还是奶娃娃,根本不知道母亲的情况,只怕就要把不相干的外人接回去,当作亲生母亲祭拜了! 这下风波闹得更大了。 吴门故生们开始怀疑,孙家是不是害死的人太多,才会想不出金许氏是什么人,葬在何处?那些被害死的无辜之人都是什么身份?葬在何处?孙家犯下此等滔天血案,怎能不明正典刑呢?! 孙派党羽则嫌孙永平太蠢了,要是孙家嘴硬,坚持否认到底,还能称得上一句厚颜,别人没证据,也拿他们没办法。可孙家偏偏认了账,交出了金许氏的遗骨,却被当场拆穿是假造的,这岂不是闹了笑话?!这事儿孙阁老知道么?他同意么?若他不知情,只是孙永平自作主张——他凭什么连问都没问过亲爹一声?他不知道自己是个蠢货么?! 中立派的官员们有的吃瓜看戏,有的义愤填膺,也有人浑水摸鱼,一边暗戳戳打击孙家,一边为自个儿捞取政治资本。京中沸沸扬扬,热闹非凡。就连海礁这个老实待在锦衣卫里看旧文档的,都被上司授意,要多多关注此案进展,看是否有机会收集些孙派的罪证,以待将来秋后算账了。 在这场热闹中,皇家迅速而正式地举行了立储大典,正式册立八皇子宋玉铿为储君。次日,皇帝再下旨,晋封许贤妃为皇贵妃——既然没有了出身问题,储君的生母自然就能提升位份了。考虑到立后需要举行正式的大典,而皇帝的身体已经没办法再撑过一个大仪式了,只能将就着先将许贤妃加封为皇贵妃。皇贵妃位同副后,册立起来却不象皇后那么严格讲究。礼部没有反对,内阁也不曾驳回,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许皇贵妃身体还未完全痊愈,已经跃升为后宫之主。皇帝对她宠爱有加,多有赏赐。 但同时,皇帝也表明了,希望孙阁老能得善终,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起了。 许皇贵妃温柔和顺,自然不会违抗皇命。 于是,金嘉树便奉姨母之命,暂时中断京城的学业,回长安处理父亲后事来了。 八百四十八章 甩锅 海棠怔了怔,忙重新把这几句话再看了一遍,又查验过密码,确信自己没有译错。 金嘉树还真要回长安来处理父亲继母兄弟的后事了?! 海棠心下暗喜。金嘉树肯定是听了她的劝说,觉得她的话有道理,才会果断定下了长安之行的吧?至于他是奉许皇贵妃之命,避开京中风波的说法,那自然就是借口了。 也不知道他这借口是如何施行的,反正他如今离京,不会有人觉得不妥。陶家家学的老师们不会嫌他刚入学不久就请假,是不重视学习;许贤妃也不会怀疑他刚到京城“母子”团圆不久,就返回长安,是过于看重海家人;孙家人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在这种时候派人来对他不利,一旦他在路上有个好歹,孙家便彻底洗不白了。 他现在回长安,就是最好的时机。只是不知道,表面上促成此事的许皇贵妃,会不会被人诟病,对皇帝之命过于顺从,放任惨死多年的长姐金许氏尸骨无着,任由亲外甥金嘉树继续承受骨肉分离之苦? 虽然许皇贵妃与金嘉树都很清楚,根本就没什么“金许氏的遗骨”,无论孙家交出什么来,都是伪造的,可世人并不知道真相,只会相信当年真有一个金许氏无辜惨死,成为吴家覆灭之祸的池鱼。许皇贵妃与金嘉树向孙家讨要金许氏的尸骨,是孝悌,也是政治正确,一旦停止这种做法,便有屈从之嫌了。 许皇贵妃不会看不穿这一点,她是否考虑到后续影响了呢? 海棠心算了一下时间,倘若海礁寄信出来时,金嘉树即将要出发,他不会比信晚到太久,恐怕这时候已经接近长安了。她耐心多等几天,就能见到他,到时候当面细问,自然比写信更清楚。 她仔细翻了一下哥哥海礁的信,确认这一回,金嘉树没有在海礁的信里夹带信件,看来他也是打算回到长安后,再当面跟她细说京中经历了。 海棠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继续往下看信。 海礁的信是在金嘉树定下的出发日子前两日寄出来的。虽然金嘉树说过,可以替他捎信,但海礁觉得,还是先一步把信发出,让家里人对金嘉树的回归有所准备的好。 再者,他委托“霍盛昌”的伙计送信,赶路速度总比金嘉树快一些。金嘉树不擅骑射,这趟回长安,计划是要坐马车的,随行会有宫中安排的护卫与侍从,许皇贵妃还替他准备了不少礼物,让他送给居住长安期间曾经关照过他的邻居友人们。人多车多行李多,他赶路速度根本快不起来。托他捎信回家,还不如继续指望“霍盛昌”的人呢! 海礁告诉妹妹,金嘉树即将回归的消息后,笔下一转,便又提起了京中其他的新闻。 虽说许皇贵妃“病情”未愈,但情况已大有好转了。金嘉树就曾私下告诉好友海礁,他“姨母”的毒已经解了大半,没有性命之忧了,剩下的就是慢慢调养,把余毒拔清,再将一些积攒多年的小毛病治好,到时候她的身体只会比从前更加健康。 不过,许皇贵妃还在养病,难免会精力不济。册立皇贵妃的仪式结束后,她便以劳累过度,影响病情为由,向皇帝请求,把怀孕的胡选侍交给其他宫妃照顾。 胡选侍当时临盆在即,情绪不是很好,身体也是三天两头出毛病。这些都需要一宫主位去操心的。许皇贵妃玉体有恙,无暇顾及,也是人之常情。 况且当时胡选侍总是疑神疑鬼,认为许皇贵妃会对她与腹中皇嗣不利,就连太后与皇帝派来贴身照顾她的宫人都不肯相信,继续这样下去,只怕生产时真的会有危险。据说她如今消瘦得厉害,宫里见过她的人,都怀疑她是否能平安生下孩子,再有命把孩子养大。 皇帝这时候正劝说许皇贵妃放过孙家人,对于爱妃的请求,又怎会回绝呢?况且他如今也对胡选侍不耐烦了。他已派出自己宫中的心腹去照顾孕妇,她却还要猜疑他会为了储君与许皇贵妃,故意害死她腹中皇子,简直不知所谓! 储君都定下了,宫中再添皇子又能如何?!嫡出的七皇子都活得好好的,一个小小选侍的孩子,男女都还不知道呢,能威胁到谁?也配让皇帝去背负杀子之名?! 皇帝本想把胡选侍交给张恭嫔照料,还许诺只要孩子平安出生,便算她有功,会恢复她的恭妃位分,但张恭嫔因着前几个月发生过的事,正在自个儿的宫里躲羞呢,又偶感风寒,身体不适,觉得自己恐怕难以承受这样的重责,便举荐了卢昭仪代替自己。 卢昭仪倒是很热心。她已经见过胡选侍了,怀疑对方过不了产关,索性就揽下这个任务,有心留子去母。哪怕储位已定,皇帝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驾崩,可手里有一个皇子,总归是个筹码。她唯一的儿子已经过继宗室,无法回归皇室继承大统,即使将来袭了纪王爵位,也无法给她养老了。有个养子在,她将来也不至于无人承欢膝下。 卢昭仪于是便向皇帝揽下了照顾胡选侍的任务,亲自带人前往永寿宫拜见许皇贵妃,将人接回了自己宫中。 只不过,她留子去母的心思太过明显了,胡选侍如今越发惊惶不安,也不知能不能平安生产呢。 反正许皇贵妃是顺利甩脱了这个麻烦,往后无论胡选侍母子是死是活,都不与她相干了。 海礁觉得,许皇贵妃做法比较高明,张恭嫔也同样精明过人,倒是卢昭仪有些不智。就算她真有心要留子去母,也没必要表现得这么明显,连禁卫们都能听到风声吧? 不过,考虑到纪王世子如今的处境,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卢昭仪的焦躁失措。 孙家身陷舆论风波,自身难保,曾经指望孙家襄助自己图谋大位的纪王世子,自然是不高兴的。他对嫡妻忍耐已久,如今是再也不想忍下去了,直接跟世子妃孙氏大吵了一架,还强行命人把她送回娘家。 且不说纪王世子妃回到娘家后,是否会受到父祖的责备,纪王世子这么做,已经是在公开打孙家的脸,要与孙家反目了。孙家如今再也顾不上他,索性便收回所有对他的帮助。就连曾经压制下去的小道消息,也重新在京中流传开来。 纪王府的一众庶子们,趁机加大了对世子的舆论攻势,誓要将他踩在脚底,好寻机剥夺他的世子之位了。纪王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反正皇位与他无关,世子又愚蠢得很,他也巴不得早日把人赶走,好将王爵传给自己的亲骨肉。 纪王世子正为自己大业失败而恼怒呢,见状又怎会善罢甘休?于是便与嗣父嗣兄嗣弟们闹将起来。 纪王府的内斗闹剧,近日成为了京城头条新闻,好不热闹呢! 八百四十九章 报答 虽然不能亲眼看到京中的热闹,但海棠读着兄长的信,想象着那个热闹的场面,自己也忍不住偷偷笑出声来。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孙家依旧权倾朝野,还能再风光个十来年,都没能把纪王世子扶上位。这辈子孙家自身都难保,纪王世子无德无才,更无人脉,他凭什么能出头? 他在皇帝的子嗣中,既不占长,亦不占嫡,连宠爱都没有,还被过继给了宗室,若不是攀上了孙家,怎么可能拥有参与夺嫡的资格?如今他与孙家翻脸,又被纪王府排斥,他还剩下什么筹码?真以为自己是皇帝的儿子,别人就能敬他三分吗?孙家人都不知弄死过多少个皇帝的子嗣了,又怎会把他看在眼里?! 他不过是孙贵妃之子夭折后,被孙家选来配种的工具人罢了。孙家想要一个拥有孙家血脉的皇位继承人,以保孙家的长久富贵。若这个计划无法实现,那纪王世子对孙家而言,一点意义都没有,仅仅是个会给孙家添堵的糟心孙女婿而已。 最愚蠢的是,纪王世子被过继到纪王府,成了世子,却没有笼络好嗣父嗣母,也未能压制嗣兄嗣弟。他满心想着要回归皇室,继承大统,根本没有用心经营纪王府,以至于如今失去了孙家的助力后,也无法用上纪王府的势力,轻而易举就被父兄压制。这样的蠢货,若真让他回归皇室,成为储君,将来也不过是无能之辈罢了。 海棠冷笑几声,扫了几眼信上最后的内容,见都是些琐碎小事,有周奕君、唐蒙他们的新官职,以及好朋友们得官后聚会的情形,还有周家三房周世功夫妇进京后,与承恩侯府一家相处时发生的故事,以及承恩侯府大小姐周婉君的婚礼、周文君夫妇到京后的行程……海棠一眼扫完,便把信收了起来,另将译好的稿纸小心藏好,免得被其他人见到。 做完了这些,她便走出了自己的房间,跑回到前头正院上房来。 哥哥可不仅仅是给她写了信而已,祖父母和谢表叔公都收到了哥哥的信,就连二婶与小石头,都收到了一并寄送来的二叔海长安的亲笔书信。那些信里可能写了她所不知道的消息,她得赶紧过去打听一番,再把金嘉树即将回长安的消息告诉祖父母。 海西崖与马氏已经知道了金嘉树回归的消息,海礁在给他们的信中也提到了。 马氏有些惋惜:“麻大姐不回来,也不知道几时才会回,若是她要在京里长住,额们去了京城,还能再与她相见,不然就只能错过了。” 海棠笑道:“阿奶,咱们过些日子就要出发了,您要不要问问麻家人,是否有书信物件想要送给麻嬷嬷的?我们可以帮着捎带。” 马氏道:“就算额们家不开口,等小金回来了,麻家人也会找他帮忙的,倒也不必额们多事。”麻尚仪回了京城后,基本都是跟她的老姐妹们在一处,与海礁、海长安叔侄俩很少见面。若不是金嘉树时常到海家去,海礁兴许还不知道麻尚仪的消息呢。金嘉树若帮着捎带东西,明显比海家人更方便,马氏自然不会自找麻烦。 不过,多亏有麻尚仪与她的老姐妹们相助,方氏与海宝珠母女顺利摆脱了江家的魔爪,马氏心里对他们还是十分感激的。就算麻家不托她捎书信物品,她也要为老大姐备一份厚礼。 她对海西崖道:“额们家从前认得的那几个玉石商人,如今在长安都开了店吧?老爷替额打声招呼,改明儿额上他们家铺子里瞧瞧去,挑些好玉石,叫他们给额打折?” 海西崖笑道:“咱们家难道还缺那点银子?你看中哪些,照实价买了便是。长安的玉石比京城便宜,你吃不了亏的。” 马氏哂道:“额难道不知道长安的玉石价格比京城实惠?可额们是从边城过来的,额知道边城的玉石价格更便宜。若额按照长安的价钱买玉石,一点儿折扣都不打,怎么想都觉得亏了,心里不得劲儿。” 海棠笑着劝她:“玉石太贵,阿奶就找别的替代嘛。其实西域有许多上等的宝石,香料也不错,本地出产的玻璃器也很有名,作为礼物足够体面的。麻嬷嬷平日里也挺喜欢用玻璃器。” 马氏摆摆手:“她自个儿不缺这个,想买,吩咐晚辈一声便是了,哪里还用得着额送礼?她如今上了年纪,平日里穿戴从来不用各色宝石,只用些好玉做首饰,自己不戴也可以给身边人,拿去送礼也够体面,所以这个最好。至于香料,她不大喜欢这个,在宫里闻了许多年,早就腻烦了。” 这话倒是真的。麻尚仪自己居家生活,更喜欢用新鲜花卉水果熏屋子,不大喜欢用香料。从前她在宫中侍候,万事都有规矩,自己做不得主,出宫后总算能随心所欲一些了,当然不能延用宫中的生活习惯。 海棠便也不再多说:“那就依阿奶您的意思。哪天您要去逛玉石铺子,也捎带上我吧?我陪您去。”顿了顿,悄悄扫了炕桌上的信封一眼,“说起来,阿奶要大量采买玉石,预备进京后送礼的话,是不是也该替长房备上一份?方家表姑虽然是寡居,但玉石首饰也是能戴的。还有宝珠姐姐,应该要备嫁妆了吧?嫁妆里怎能没几块好玉呢?” 马氏忙道:“你提醒额了,确实该给宝珠备些陪嫁的首饰。你们年轻姑娘家,兴许会嫌玉石老气,只备两匣好的就够了,剩下的还是采买些各色宝石玛瑙吧。等到了京城,额就去寻访个好匠人,叫他把这些珠玉宝石制成头面首饰,就照京中最时兴的款儿来,一半给你,一半给宝珠。想来等首饰打好,你们的亲事也就有着落了。” 海棠轻咳了一声,试探地问:“听说表姑已经带着宝珠姐姐在京城安顿下来了?” 马氏点头:“是,就住在你哥哥替他们置办的宅子里,日子倒还算习惯,只是她们不大爱出门。宝柱跟他娘也一块儿去了,不过宝柱只是小住些时日,这会子想必已经回永平府继续读书了,也不知他娘走了没有?” 海棠眨了眨眼:“宝柱他娘吗?” 马氏点头。 方氏要带着女儿进京长住,海宝柱不可能袖手旁观,便和他生母一块儿跟着去了。长房四人一块儿住进了海礁新买下的宅子,距离海家宅子有一点距离,但步行并不远,双方来往还算是方便的。海礁给他们雇了一房家人,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日子倒也过得安稳。 方氏一直催着宝柱赶紧回去读书。海宝柱敬重嫡母,虽然放心不下她与长姐海珠,但还是听话地准备离开了,然而他的生母却有不同的意见。 她想要留下来侍奉正室,报答方氏当年的救命之恩,以及多年来的关爱与接济。至于儿子,年纪大了,在永平府有老师师娘照看,她一点儿都不担心,反而更忧心方氏与海宝珠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会过得不习惯呢! 八百五十章 为难 海棠听了这话,顿了一顿,才问:“这话是真心的吗?” 不是她多心,爱把人往坏里想,实在是两辈子见过的糟心事太多,不敢相信这世上当真有全心全意敬重正室的妾。 若说是从前,海宝柱母子还需要方氏接济生活费的时候,海宝柱生母对方氏如此殷勤小心,还可以理解,但如今事过境迁,海宝柱可以放心回老家继承祖产了,反倒是方氏要带着女儿背井离乡,远离海家,海宝柱的生母还能维持原有的态度不变吗? 马氏也明白孙女为什么这么问,回答的时候,面上的表情也颇为意味深长:“至少你表姑、堂姐还有你二叔、哥哥都觉得,她不像是假意。” 旁人还有可能被海宝柱的生母迷惑,但海长安与海礁都不是能轻易糊弄的人,他们都没发现她有问题,那大约她对方氏是真心敬爱的了。 海棠心想,海礁上辈子也见过海宝柱母子,倘若他们心里藏奸,他不可能不知道,想来这世上还是有老实人的。方氏作为正室,能为了保护亡夫家业与庶子性命牺牲自己的名节,那作为妾室的海宝柱生母,也有可能是个真正安分不生事的老实妾室。 马氏道:“宝柱的亲娘姓邱,不是永平府人士,原是你表姑从人伢子手上买来的。你堂伯当年想要纳妾,原本看中了一个小唱,家中父母不许,更不肯替他付身价银子,他闹过一场,没闹起来,你表姑便自己花私房,从人伢子手里买了个丫头回来,开了脸给他做屋里人,他也就消停了,再也不提那小唱的事儿。” 人是方氏自己挑的,相貌性情自然都细细审查过了,美貌温顺,但也明白事理,不是那起子爱争闲斗气的,身边没有父母家人或同乡亲友从旁挑唆,安排到她屋里侍候的丫头仆妇也都是老实人,日子便过得消停。 邱姨娘在家时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到了人伢子手里也常挨打骂,进了海家后,却吃穿不愁,主母也厚道和气,除了夫主脾气古怪些,家里规矩严一点,便没有一处不好的。只可惜她没福气,好日子才过了没两年,海家的顶梁柱便一个接一个地死了,日子一落千丈。可即使如此,她怀了孩子,主母也好生为她进补,让她平平安安生下孩子,不曾吃过苦头。夫主死后,族中有人欲对孩子不利,主母还费尽心思把他们母子送走。虽说他们母子多年不得回家,但在外头衣食不缺,儿子还能拜得名师读书科举,前程似锦…… 但凡邱氏是个明白事理的老实人,都不可能对曾经的主母方氏有任何怨言的。方氏如此精明,当年能挑中她,自然也信得过她不是白眼狼。 因此,马氏看过方氏在信中详细描述的邱姨娘过往经历后,还是更倾向于相信,她不是白眼狼,是真心要在方氏跟前侍奉的。从前她要带着儿子躲避江家暗害,无法时时服侍主母,也就罢了,如今他们一家四口总算能团圆了,她也有机会为主母尽心力,又怎能找借口逃避呢? 儿子要读书,脱不开身,也就罢了,她做妾的,就该在主母跟前服侍。现在不做,等过几年儿子考得了功名,主母肯定就会让她荣养了,免得伤了儿子的体面。她不敢违逆主母之意,就只能趁着这几年的时光,好生报答主母的恩情了…… 马氏把方氏信里的话告诉了海棠,叹道:“你表姑心里也在烦恼咧,她是真的不想让邱氏待在跟前服侍,盼着邱氏能回永平府照看宝柱去。可邱氏就这么一根筋的,她也不好坚拒太过,怕伤了邱氏的体面,如今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海西崖在旁问:“外甥女儿毕竟是改嫁过的,这邱氏依旧遵她为主母么?” 马氏点头:“正是咧,所以外甥女儿才会说她是一根筋。” 海西崖微笑道:“这邱氏不忘本,懂得感恩,也是好事。有这么一个亲娘教导着,宝柱也会是个懂事孩子,日后会孝顺嫡母的。既然邱氏坚持要留在主母身边侍奉,你们由得她去便是了。若是外甥女儿担心宝柱在永平府无人照料,那就安排两个可靠人过去侍候,劝宝柱好生用心读书。等他考中了秀才功名,就能进京备考乡试,到时候他们一家团聚,母子也能在一处了,还怕孩子身边无人照料么?外甥女儿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如今好不容易熬出了头。邱氏与宝柱都知道感恩,有心报答她的恩情,日后她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他边说边收起了自己的那封信,又取出一封不曾开封的,揣进怀里,起身道:“我去表弟那边坐坐,宝顺也给表弟写了信。这会子想必表弟已经回来了。” 马氏与海棠起身将他送出门,又回到里屋坐下。 马氏压低了声音:“额就知道你爷爷会说这些话,他哪里知道这里头的讲究?!就是因为邱氏老实不忘本,宝柱也懂得感恩,事情才难办咧!不然你哥哥特特写信回来跟额们说这些事做甚?!” 海棠眨了眨眼,心里很快明白过来:“表姑带着女儿进京,是想要与永平府的过去彻底切割,在一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生活,那就不用担心从前的旧事会引来流言蜚语,影响她与宝珠姐姐将来的日子了。她以寡妇自居,有我们家做臂助,想给宝珠姐姐说一门好亲事,也会容易许多。可邱姨娘留在她身边侍候,宝柱将来考中了秀才,也会搬过来住,他们的身份是明明白白的,跟海家的联系也脱不开,那表姑就很难隐瞒住自己的过往,再难摆脱过去经历的影响了!” 虽然海家嫡支长房、二房现如今存活的人都不在乎方氏曾经改嫁的事,可世人却未必会这么想。海氏族人得方氏多年庇护,也没少在私底下说方氏的闲话呢,更何况是不相干的外人呢?一旦京中的邻居们知道了方氏的经历,别说日常的闲言碎语了,单是海宝珠的婚事就不好解决。总会有好事之人嫌弃她母亲曾经再嫁,她继父又是个罪人身份。她想要找个清白体面的人家,就没那么容易了。 方氏为了女儿的前程着想,巴不得远离海家。反正海家有海宝柱继承,海氏家族也不用再面临江家的逼迫,可以安心过日子。方氏自认为对得起海家,可以心安理得离开他们,为自己和女儿追求新生活了。可海宝柱与邱氏为了报答她的恩情,坚持要跟在她身边,却变相拖了她的后腿。 可海宝柱是出于孝道,邱氏是为了报恩,谁能说他们的做法不对呢? 方氏开不了口赶人,又怕女儿的前程受到影响,如今也正为难呢。 海礁特地写信给祖母,说明此事,就是因为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扮那个白脸,把邱氏劝离呢。 八百五十一章 起疑 海棠听了,也明白海礁的难处。 他上辈子受过方氏的恩惠,今生自然盼着她能过得好。如今方氏已经摆脱了江家,可以跟女儿追求下半生的幸福生活了,但要是继续与海家牵扯不清,叫如今新认识的人知道她的过去,这幸福自然要大打折扣的。海礁不希望她受这个罪,但海宝柱与邱氏母子又是真心要孝敬方氏,并非心里藏奸,贸然跟他们说,他们继续与方氏生活在一起,只会拖累她,似乎太过直白,容易伤人心。 退一万步说,海礁就算跟邱氏说了实话,邱氏为方氏着想,自愿退回永平府,再也不来打扰方氏母女的生活,海宝柱也不可能真的与嫡母断了关系。 他是读书人,将来要科举入仕的。若叫人知道他不奉养有恩于自己的嫡母,便会有无数人要戳他的脊梁骨了。 他的身世很快就不是秘密了。方氏改嫁一事在江海屯是人尽皆知的,就连她与江家和离,也曾一度是大新闻。除非方氏假死,改名换姓,彻底与过去切割,否则总会有人知道海宝柱的嫡母做过些什么,如今又去了何处,他与嫡母的关系又如何。他若想要在仕途上走得远,就不可能主动疏远嫡母,更别说是断绝联系了。就算是为了方氏着想,他也顶多是不对外宣扬方氏的消息,可私底下该尽的礼数,该负的责任,他都不会逃避。 方氏与海宝珠想要与过去的经历彻底切割开来,恐怕比预想的更难。 海棠便与马氏商量:“这件事还需得从长计议。我觉得,一味让邱姨娘和海宝柱疏远表姑,不是办法,这对宝柱的名声会有不良影响。况且他们心里若是真的敬爱表姑,硬说他们亲近表姑反而对表姑有害处,那也太伤人心了。再者,我明白表姑想与海家断绝联系,是为了能让宝珠姐姐说一门好亲事。可什么样的亲事才能算好呢? “她是不是想要瞒着未来的亲家她曾经再嫁的事,以免那家人因此嫌弃了宝珠姐姐?可若那家人会因为知道那些往事便嫌弃宝珠姐姐,那宝珠姐姐嫁过去,也不见得能有好日子过。这种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的。等将来事情败露时,宝珠姐姐身陷婆家,连想脱身都难了!那还不如一开始就说清楚,需得是思想开明,知道了实情也真心欢迎宝珠姐姐的人家,才好做亲。” 马氏听得有理:“不错,都是一家人,哪里真能断绝关系?现如今宝珠要说亲,你表姑怕叫人知道再嫁的事,有意瞒着身世来历,也就罢了。等将来宝柱科举有了功名,为官做宰的,难道做姐姐的还不能认兄弟?不能跟兄弟来往了?到时候还不是一样会被亲家知道从前发生过的事?若那家人会嫌弃,就算宝珠的兄弟做了官,他们也依旧会嫌弃的。额们没必要叫孩子冒这个风险,还不如一开始就找个不会嫌弃的人家,日后亲家往来起来,也没那么多尴尬!” 当然,方氏初至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本身又顶着寡妇的身份,就算想要为女儿找一户开明宽厚的人家,也没有门路。这就需要二房的人出马了。 马氏表示:“这事儿还是交给额来办。等额们到了京城,就先给你宝珠姐姐相看。虽说额们家也是头一回到京城,可好歹有不少熟人。哪怕那些做官的人家,与海家长房门户并不相当,他们总有亲戚朋友。额托人打听一下,试着找找,是否有家境殷实的人家,家风好,行事厚道,子弟又有出息的。额们好不容易托关系救了你表姑和宝珠姐姐出来,怎能不替她们安排好将来的日子咧?若是宝珠嫁得不好,你表姑跟着伤心难过,额们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那样将来他们夫妻死了,到了九泉之下,见到海东岭父子,还不知要被如何嘲讽奚落呢!她可不受那等气! 马氏拿定了主意,立刻便叫孙女取纸笔来:“额这就给你哥哥写回信,叫他去劝你表姑,别急着给孩子相看,等额回去了再说。横竖她们也是刚到京城,初来乍到的,也需要时间习惯习惯。等安顿下来,再说其他也不迟。” 海棠笑着取来文房四宝,道:“就怕表姑心里着急。宝珠姐姐比我年纪还大一些呢。” 马氏哂道:“大不到一岁,还不算老姑娘咧,再拖一两年也使得的。当年你表姑在江家,能扛得住江家人的逼迫,死活不肯把宝珠嫁给江家的纨绔子弟,如今再多扛两年,为宝珠说一门四角俱全的好亲事,又有啥难的嘛?等额们到了京城,额就全副心思替你宝珠姐姐相看去了,包管叫她们满意!” 海棠替祖母磨了墨,看着她写回信,洋洋洒洒地写了两大张纸,都是在劝外甥女儿别急着给孩子相看,需得慎重对待海宝珠的终身大事。写着写着,马氏又记不清海礁的信里都写了些什么细节,又重新翻出来看,再根据信上的内容回复孙子,给孙子出主意,用什么理由去说服方氏。 海棠趁机把哥哥给祖母的信看了一遍。 信上的内容,马氏先前基本都透露过了,只有些琐碎的细节没提,包括他为方氏母女新买下的宅子在什么位置,是什么格局,花了多少银子,配备了什么家具,种了什么花,还有雇下人的花销……等等等等。 那宅子比起海家的宅子,距离商业区更远,算是个比较僻静的街区,附近有一处寺庙,还有庵堂、道观什么的,住家也有,多是些小康人家,以做买卖为主,书香人家不多。 这样一来,邻里的风气就会比较活泼开明,不至于处处都拿礼教规矩压人。 方氏也挺喜欢这个新住处,不过更多的是因为距离寺庙庵堂近,方便她平日上香礼佛。 离开江家,又离开永平府那处伤心地之后,她如今生活平静了许多,却又添了礼佛的兴趣。不但常到家附近的寺庙里烧香,自己在家也供奉了一处小佛堂。一应相关用品的采买,都是她自掏腰包,没让二房出一文钱。 她平日里在家,时常在佛前为女儿祈福,自己也时常带着女儿抄经、诵经,言谈间隐隐有赎罪之意。 海礁虽然觉得她没什么罪过是需要赎的,但她执意如此,还能靠着礼佛获得心灵上的平静,便不好多说什么了。 海礁只是觉得,宝珠的婚事一定不能出差错,否则方氏伤心难过之余,就怕会钻了牛角尖,做出什么令人痛心的事情来。 海棠放下兄长的家书,抿了抿唇。 方氏能在江家坚持了这么多年,始终维持住本心,必是有大毅力的女子,怎会在脱离险境、重获平静后,反倒心思纠结起来? 是谁跟她说了些什么话吗?还是海家那些白眼狼族人又开始发疯了? 八百五十二章 去信 海棠沉吟不语。 如今她身在长安,距离京城千里之遥,就算感觉到有不对劲的地方,也做不了什么。 她是可以给哥哥写信,提醒他多加留意,可海礁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前世的记忆影响,在方氏的事情上总有些束手束脚。他若是能解决方氏的问题,也就用不着给远在长安的祖母马氏写信求助了。 海棠心想,反正她和家人很快就要起程进京了,有什么话等到了京城,见到表姑方氏本人再说。到时候就算有什么人敢在方氏耳朵说些有的没的,害她钻了牛角尖,自己也能想到办法去应对。 海宝珠的婚事未定,她还有的是时间呢! 海棠把此事暂时压在心底,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笑问祖母马氏:“阿奶,咱们家出发的日子定了吧?也一并在信里告诉哥哥吧?那样他就可以跟二叔计算日子,等我们差不多到京城时,便可以告假,也好来接我们。” 马氏想了想:“日子是要告诉的,接额们就不必了。你二叔在御前当差,未必能告得假来;你哥哥又刚授官不久,陶阁老要用他咧,可别耽误了他的正事。你放心,有你表叔公在,还有曹爷爷陆爷爷他们,到了京城,就算没人领路,额们也能找到地方。” 三位老爷爷都曾经在京城住过很长时间,谢文载是备考加做官,曹、陆二位则是入仕之后基本都在京畿地区活动,对京城道路情况足够熟悉。海家在京城买的宅子距离正阳门大街不远,接近朝廷权力中枢,附近街巷格局几十上百年都不会有大变化。海礁在家书中详细说明了新宅的地址,海家人不可能找不到地方的。 至不济,还有邱树根一家子。他们家在去年以前,就一直在京中皇商名门家中做仆从,其中邱树根是跟主家出门的随从,上岗的首要条件便是认路。有他做向导,海家人又不是瞎子,怎会迷路呢? 马氏并不担心自家人进了京城会找不到家门,只是有些担心,到时候天气只怕已经冷了,海长安与海礁两个男子,在家中庶务上一向很少操心,会不会忘了准备过冬的物资?京城的冬天不会比长安还要冷吧?新宅子里盘了炕没有?秋冬节季的吃食,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提前备好…… 虽然海长安、海礁叔侄俩是带着崔大壮与崔小刀父子进京的,而崔大壮又是办事办老了的可靠人,如今还有方氏母女进京,长年习惯了主持中馈的方氏不可能不提醒二房的小叔子与侄儿,但马氏还是忍不住担忧,怕两个刚离家的孩子照顾不好自己…… 她迅速又往信上添了好几行字,从衣食住行都嘱咐得妥妥当当,生怕儿孙们漏了哪一样,没把自己照顾好,也叫家人到了京城后手忙脚乱…… 海棠盯着她把信写完,嘴上还念叨着,回想是不是漏了什么事没写,便趁机告退出来,回自己屋里,写起了自己的回信。 这封信寄出去之后,估计到京城前都不可能收到兄长的回信了,但愿期间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金嘉树不知几时到达长安。他出发得比海礁的信更晚,路上又走得慢,想必会带来更多更详细的消息吧? 回信很快就发了出去。除了祖母马氏与海棠,二婶胡氏、堂弟常宝岩,还有爷爷海西崖、表叔公谢文载以及曹耕云、陆栢年两位爷爷,都寄了信出去。这回的信不比从前的厚,却比从前多出了几封,收信人虽然统一都是海礁,但实际上信封里头还分了许多小信封,要等海礁收到信后,再把信各自分送到真正的收信人手中呢。 海棠看着自家祖父把信交到“霍盛昌”的伙计手中,回头便小声问他:“爷爷,您和表叔公是给从前认识的吴门故生们写信了吗?你们要告诉他们,我们几时到京城?” 海西崖回头冲她笑了笑:“多年的老朋友了,即将在京中重逢,我们肯定要打一声招呼的。若叫他们知道,我们要回京,也不告诉他们一声,回头还不定怎么得埋怨呢。” 他又顿了一顿:“再者,你曹爷爷与陆爷爷离家多年,既然打算回去了,也该让家里人知道一声。若他们家里人没有动静,也就罢了;若他们家里人还有些廉耻之心,有意为过去的无情无义忏悔,郑重来向他二人赔礼道歉,他们还是愿意给亲人一个机会的。” 这其实是他与谢文载劝说了曹、陆二人的结果。他们二人的家人都早在他们被流放的时候,与他们断绝了关系,此后多年,一直对他们不闻不问。哪怕后来吴门故生遇赦,有许多人重回朝中任官,曹、陆两家也没有派人来联系他二人的意思。 回到长安后,曹耕云曾私下给旧友去信,打听过家中情形,知道妻儿平安,长子在他遇赦后没两年便科举入仕了,小儿子也中了举,陆家也是类似的情形。既然家人无事,那么迟迟不肯联系他二人,只怕是心中还有怨气。曹、陆二人也十分委屈,心都凉了。既然家人无情至此,他们也没必要回家去受气。反正一直依附海家生活挺好的,有海礁在,他们也不用担心将来无人养老,索性就这么过下去吧。 只是海西崖与谢文载终究不忍心,知道他们心里其实惦记着儿孙,怕当中有什么误会,便劝他们主动走出那一步,托朋友帮忙联系家人。倘若家人明知道他们到了京城,却还是不打算与他们接触,那时候再死心也不迟。 不过,若曹、陆两家的儿孙当真做出这种事来,今后也休想在仕途上有什么进步了。不孝之人,怎么有资格登居高位,手握权柄,教化万民? 海西崖私下曾对妻子马氏道:“从前孙家势大,吴门故生得罪了孙家,他们的家人不敢联系,也就罢了。如今孙家颓势已显,孙家父子都丢了官职,已是墙倒众人推。无论是谢家、曹家还是陆家,这会子都应该回心转意了。既然他们是势利人,专会趋利避害,如今就该懂得主动与表弟、老曹和老陆和解,重新做出友爱和睦的模样来。否则,叫其他吴门故生看在眼里,他们又还有什么好名声?无论是为自身,还是为子孙长久,他们都不该再对表弟他们不闻不问的。” 马氏哂道:“都是势利之徒,就算认回去了,又有啥好处?额们家也不少他们三个人的筷子,继续这么一块儿过日子也挺好的,何苦非要让他们与家人相认?万一他们家里人发现他们年纪大了,不想再回朝做官,觉得无利可图,认回去又再给他们眼色看,岂不是自找苦吃?!” 海西崖笑笑:“他们不做官,却多的是做官的老朋友。就算看在人脉份上,那三家人也要对表弟他们和和气气的,把人哄好了。表弟无妻无子也就罢了,可老曹、老陆都有儿孙,我知道他们心里其实都惦记着孙子、孙女,盼着天伦之乐呢。我们家与他们再要好,终究不是骨肉亲人……” 八百五十三章 回归 时间转入六月,天气越发炎热了。幸而中旬过后,接连下了几天的雨,长安城里才多了几分凉意,让人不至于热得心慌。 海西崖与徒弟蔡平做好了交接,已经正式将职责交到后者手中,还守着对方三五日,确认其处理公务没出半点差错,方才放心回到家中好生休养,为了即将到来的远行养精蓄锐。 马氏也将手头的作坊完全交到了外甥周晋林夫妻手中。娘家兄嫂正为小儿子的新职位纠结,一边嫌弃驿卒地位太低,一边又期盼着马路升会得到贵人赏识,平步青云,倒是没空再来寻马氏的晦气了。马舅老爷心里明白,小妹的孙子海礁能在京城给马路升寻到一份差使,显然人脉宽广,前途似锦,他若不想小儿子受苦,就不能把小妹一家得罪死了。有他拦着妻子,马氏的耳根也清静了许多。 不过,她对兄嫂的多年滤镜已经基本消散得差不多了,心中不再为兄妹关系疏远变质而感到难受。倒是马氏族中新出了两个后生,读书习武颇有天分。她要走了,无法继续扶持关照他们,索性就交了一笔银子给马氏族长,点明是资助那两个后生学习练武的,让族长定期给银子,保证两个后生能顺利成长。只要他们有出息,将来马氏家族便有重振门楣的一日。 马氏族长虽然没什么突出的才能,却是个规矩老实的人。他收下了银子,向马氏作出了保证,绝不会贪墨半分,一定会好生培养那两个后生。无论如何,这两个孩子都是正直善良又懂事的好苗子,比起某些早已长歪了的老树要强得多了。 有了这桩资助,马氏在娘家家族里的声望大涨,比娘家兄嫂都更得族人敬重了。 马舅太太心里酸溜溜的,很想要阴阳怪气一番,可想到心爱的小儿子,想起丈夫警告的话,终究还是没敢说出什么来,只是费劲攒了一笔小钱,专门给京中的儿子和大姑子周马氏写了信,让前者好生当差,争取升官,若实在升不上去,大不了就回家来;至于后者,她则说了许多挑拨离间的话,企图要挑得两个小姑不和。她不敢得罪马氏,那就让周马氏得罪去。等两个小姑斗起来,他们做兄嫂的兴许还能占到好处呢! 马氏并不知道自家嫂子暗地里又生出了什么算计,她如今正带着儿媳与孙子孙女,把家里的行李打包好了八成,只剩下些生活必需品还未收拾。 出发的日子已经定下了,只等天气再凉快一些,他们便要正式启程。 这段时间内,他们一家把长安城里该办的事都办了,该道别的人也都见过了,连饯行宴都吃过好几顿,只待海西崖一声令下,便随时能在三天内正式出发。 何将军一行已经到达了长安城,眼下他和他的家眷暂时住在镇国公府周大将军出借的一座宅子里,只等在衙门里完成公务交接工作,海家搬走,便要正式入住海家旧宅。蔡平也得以与家人团聚,还带着妻儿到海家来拜访过。 明明是万事俱备了,可海家人迟迟没有动身。蔡平只觉得是老师舍不得自己,只要能抽出空闲时间,就必定要到海家来陪伴海西崖。 可海家人自己知道,他们之所以迟迟未动身,是因为金嘉树还未到长安。 金嘉树带着大批随从,路上走得慢些,这会子也该到达长安城了,也不知道路上遇到了什么,才会至今不见人影。 海棠知道他要回长安处理什么事,便事先提醒祖父出手,帮他打点好,找了愿意运送棺木的车队,习惯做超度法事的僧道,连迁棺所需要的一应香烛供品,也都向丧葬铺子订好了货,就等着他回来了。 除此以外,金嘉树也曾说过要处理掉长安的宅子和产业。海西崖也跟何将军家的管事说好了,到时候帮忙牵线,让金嘉树把宅子也卖给何家。何家出价公道不说,银子也是现结的,一应文书归档都会料理妥当,不必他操心。至于他新得不久的两个铺子,海西崖也帮着联系好了买家,就等着他回来签约了。 在海家人的殷殷期盼中,金嘉树终于抵达了长安城。 进得城门后,他先是到家放下行李,让随行人员安顿好自己,便简单梳洗一番,换上干净衣裳,先往隔壁的隔壁来拜见恩师谢文载,以及曹、陆两位师长。 从老师家里出来,他就转道去了隔壁的海家,拜谢海西崖夫妇。 海棠听说他回来了,早已梳洗穿戴好,提前跑到正院上门来陪祖母说话了。别看她如今只是家常打扮,却是金嘉树从前夸过的造型,充满了姑娘家的小心机。 金嘉树拜见海西崖夫妇的时候,海棠就侍立在旁,安安静静地做一朵壁花,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省得祖父母想起来,把她打发走。 但就算海西崖夫妇没想起孙女来,金嘉树从进屋开始,就完全没有忽略过海棠的存在。待行完礼,他退到边上落座用茶的过程中,已经悄悄儿往海棠那边瞟过七八眼了。越瞟他便越觉得海妹妹几个月不见,出落得越发清灵脱俗,想到自己出京前,“姨母”说过的话,他便忍不住心跳加快,脸颊微红,心神振奋,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心中的冲动,耐下性子接受海家二老的询问。 海西崖与马氏夫妻要问的,都是金嘉树进京后的经历。他们已收到孙子和义子好几回信了,并不担心海长安与海礁的事,但金嘉树离开长安后都经历了什么,他们就不是很清楚了。 由于金嘉树的经历中有许多隐秘内容,海礁给家人写信时,除了对妹妹毫无隐瞒,对祖父母的叙述都是打了折扣的。海西崖夫妻大致知道金嘉树都遇到了什么事,但细节就不大清楚了。此时关心地询问仔细,也是担心他受了什么委屈,却不肯告诉身边的人。 金嘉树心中熨帖,享受着两位长辈对自己的关心。方才在老师谢文载那儿,他已经说过一遍的话,此时也丝毫没有不耐烦地重新叙述了一遍。不过,为了不让海家二老担心害怕,他说起自己的经历时,是打了许多折扣的,没有了凶险与危机,反倒多了许多趣味,听得海西崖夫妇时不时笑出声来。知道金嘉树进京后过得很好,与“姨母”、“表弟”相处融洽,日后前程大好,海西崖与马氏都为他欢喜。 海西崖没有多留金嘉树,反倒催他:“赶紧回家歇息吧,这一路上累坏了吧?明儿记得去镇国公府探望一下老国公。他老人家想必也十分担心你。何将军家的管事正等你的消息呢,你什么时候得空,便去见他一见。我看何家很有诚意,想必会给你的宅子一个好价钱。” 金嘉树起身拜谢:“多谢海爷爷、海奶奶费心了。今日天色已晚,嘉树先行告退,明日再来请安。” 海西崖微笑着点头,目送他退出屋去。 金嘉树转身走到门边,回头暗暗朝海棠的方向瞥了一眼。 八百五十四章 天心海棠 金嘉树在二进院里略等了一会儿,海棠就来了。 这时候已接近傍晚,日头没那么晒了,小石头跑去校场练骑术,要到晚饭时才回来;胡氏则带了人到前院厨房看着人做晚饭去了,因此二进院里没有其他人在。 金嘉树扫视过院中的情况,知道自己可以放心与海棠交谈,回头见到她来了,便忍不住露出笑意:“咦?海妹妹也来了?真巧呀。” 海棠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他刚才出门时故意瞥自己,不就是在暗示她出来说话吗?这会子倒装模作样起来。 既然他要装,那她也跟着装一装好了,谁还不会演戏呀? 于是她便问:“可不是巧吗?我还以为金大哥你早就走了呢!怎么还在我家里呢?” 金嘉树笑笑,他进京之后,涨了不少见识,脸皮也跟着厚了许多,因此这会子半点不觉得慌张:“我这不是经过二进院,发现院里花卉少了许多,正觉得惊讶吗?” 从前海棠种了不少花草,不是用花盆种,就是用木槽,其中比较珍贵又喜欢的,都放正院、后院去了,而相对平常些的花草,则会安放在二进院墙根下,即使小石头练武时不小心碰坏了,也不至于太心疼。不过如今,这些花草都被处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实在舍不得送出去的,都在各院墙根下排列着呢。金嘉树过去常到海家来,自然一眼就发现了不同。 海棠便实话告诉他:“我们家要走了,家里种的花丢了可惜,就送了不少给亲友熟人。只剩下这些比较名贵少见的品种,实在舍不得,我打算带到京城去,自己平日里看着也开心,需要的时候,还能拿来充作一份风雅又体面的礼物。” 金嘉树想想也是,看着花道:“确实……这些花在京里都不多见的。我曾在御花园里见过几种,但宫里的还未必有你这几盆侍弄得好呢!” 海棠也不说自己有秘籍,许多花的种籽,抽到手的时候,都附带了种植指南,需要什么营养、有哪些喜好忌讳,全都介绍得清清楚楚。她照本宣科,自然出不了大差错。即使有种得不好的地方,也是因为地理、气候等客观原因。宫里的名花异草固然有好花匠照看,可好花匠的经验却未必比她手中的种植指南靠谱。 不过这话她是不会老实说的,便只笑道:“金大哥进京几个月,看来涨了不少见识。” 金嘉树笑笑。这几个月他确实涨了不少见识,也得了不少好处。不过他知道那都是虚的。宫中的富贵荣华再迷人,也与他无关。他还是更喜欢与海家人一道相依相伴的日子。 不过眼下不是跟海妹妹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便移开了视线,无意中注意到一盆比较奇特的花:“这是什么?看着象是海棠花,但开的花怎么是蓝色的?还蓝得如此不同寻常,竟象是秋日里最晴朗的天空颜色……” 他顿了一顿,有些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海棠:“这……这该不会是……天心海棠吧?!” 海棠笑得更灿烂了:“可见金大哥去京城,是真的涨了大见识了,居然连天心海棠都能认出来。”顿了一顿,“你是不是在宫里见过这种花呀?” “怎么可能?!”金嘉树神情惊叹不已,“我与两位殿下在藏书阁里翻找与毒物、解毒有关的书籍时,曾见过这种花的记载,据说花的颜色就象天空一般蔚蓝,而且花、果都有解毒效果,是真正万毒可解!”倘若宫里有这种花,“姨母”许贤妃中毒的时候,他们就不必如此头痛了,直接拿这种花给“姨母”服用,不就行了? 他还是头一次见天心海棠的实物,本以为那是只见诸于古籍的传说中的花,万万没想到世间竟然真的有! 金嘉树惊讶地看向海棠:“海妹妹,你这是哪里来的?我怎么从未听你说过?”若是他当初带着这盆花进京…… 海棠哂道:“我原本也不知道它是天心海棠呀,只是偶然得到了种子,听人说是一种很漂亮的海棠花,才想着试种看看。直到它前些日子开了花,我看了花色,才疑心它便是传说中的天心海棠。我也不知道它是不是能解毒,不过据说它的花只能解一些轻微的毒,果子才是真正的解毒良药。如今离结果还早着呢,等它真的长出来了,我们再找机会试验也不迟。” 金嘉树想想也是,笑道:“若真是天心海棠,我无论如何也要请求海妹妹,赐我几粒种子,又或是一株枝苗。这样的奇花难得一见,我既然遇上了,又怎能错过?” 他没有直接把海棠的东西视作自己的财产,这点让海棠十分满意。她微笑着看向金嘉树:“行呀,等它再长大一些,我就分一小株苗给你。不过这种花可难侍候了,你得多加小心,不然一不留神就把它养死了。我原本种了三株,如今就只有这一株能存活罢了,娇气得很。” 金嘉树郑重道:“海妹妹放心,我一定会用心栽培它。” 海棠见他态度严肃,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可是许娘娘的毒有什么疑难之处?我听说太医们已经找到解毒的方子了?” 金嘉树叹道:“解毒的方子是现成的,只是需要长时间调养,而且未必能清除全部毒素。况且这一回是侥幸,我听说过那种毒的症状,又与两位殿下在宫中藏书阁里及时找到了解毒方,才让姨母逃过大难。万一再有歹人对姨母下毒手,我怕未必能再象这一回那般幸运了。倘若我手中有天心海棠这样的解毒良药,那么无论歹人用的是什么毒,我都有法子解开,心里才能安稳。” 海棠提醒他:“天心海棠虽然可以解毒,但只能保命罢了,不见得能把毒素全数清除掉,也有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因此,若有更对症的解毒方,你还是别用天心海棠的好。” “我知道。”金嘉树神色平静,“只是想有个保底的法子罢了。歹人下毒手,叫人防不胜防,怎么可能次次都能恰好找到效果最佳的解决办法?逼不得已时,当以保命为上,即使会留下后患,也顾不得了。” 他到底在京中遇到了多少危险,才会发出这样的经验之谈? 海棠正色道:“金大哥,你跟我详细说说吧?这几个月,你在京城都经历了些什么?你在信里,是不是隐瞒了许多事?” 金嘉树重新看向她,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别着急,海妹妹。就算你不问,我也有许多话想告诉你。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今晚我用过晚饭,打算去后园纳凉。林侍卫没跟我回来,麻嬷嬷也不在,只有春雨回来了,但我会跟她说,男女有别,请她到前院与卢婶子一道住去。到时候后院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后园更不会有别人来,不会有人打扰我的清静……” 八百五十五章 翻墙 吃过晚饭后,海棠回到自己的屋子,便一直在纠结。 时间差不多了吧?金嘉树说要去后园纳凉,又说他家里无人会去打扰他的清静,其实就是在暗示她,可以翻墙过去与他见面吧? 自打上回她翻墙过去救了他一命,他便知道她有这个技能了,如今想要约她私下见面,都不必再光明正大跑到海家来,在长辈们的眼皮子底下搞事了。 可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妥?她真的要过去吗? 海棠探头看向窗外,金家的后园与她所住的海家后院,也就是一墙之隔罢了,对她来说就是跳一跳的事儿,轻轻松松就能翻过去。两边离得这么近,她也有把握在家里人发现之前翻回后院来。可她真的要翻吗? 海棠坐在窗前犹豫不定。 要不……还是翻吧?现在时间还不算晚,家里人人都还没睡下呢。况且她去见金嘉树,也不是要干啥坏事,纯粹是因为想要打听他在京城的经历,问清楚他与他“姨母”相处的情形,试探一下许皇贵妃对于他的婚事有什么打算。这些事都是必须要问清楚的,今晚上不翻墙,明日他再来,她便要在祖父母的眼皮子底下找机会与他单独说话了。那样的难度不小,她还不如直接翻墙干脆! 再说了,她只要行事小心一点,就不怕会被人发现。没有别人发现的话,金嘉树一个弱鸡,又能对她做什么?他对她而言,根本没什么危险性,今晚纯粹就是打听情报去的! 海棠在屋里踱步,转了两圈,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看向外间,丫环香草正在桌边对着灯烛做针线活。海家人即将踏上进京的道路,意味着香草母子三人也要回归家乡了。香草这些天一直挺兴奋的,为了路上过得舒服些,她还给母亲与弟弟都做了新衣裳。 她已经托人去打听过了,她那个渣滓父亲还在长安市井里厮混呢,不过因为输光了银子,满长安城都没有一家赌场愿意放他进门了,他只能给人做些零活,勉强维持着生计,若无意外,这辈子都攒不到回乡的路费。而她与母亲、弟弟随主家返回京城后,便能彻底摆脱他。这么一想,香草便格外欢喜,原本枯燥的针线活都变得有意思起来。 海棠叫住她:“香草,针线活不急着做,新衣裳与其留着路上穿,还不如到了京城再换上。路上风沙大,穿旧衣裳更耐脏。你有闲功夫,还不如去寻你母亲、弟弟说说话,看他们是否还漏下什么东西没采买?一旦我们家启程,缺了什么东西要临时找地方买,别的地方可不如长安城方便。” 香草想想也是,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道:“谢姑娘提醒,我这就去问问我娘。” 海棠应了一声,又去翻自己的衣箱:“新做的那件灰色斗篷,是放在这里吗?我明儿可能要穿,提前拿出来吧。” 香草忙替她把斗篷翻出来了,搭在了炕尾处,这才出门到前院去。 海棠侧耳听着动静,确认她走远了,方才把那件斗篷拿起来,披上,把帽兜也戴上,出门跳上墙头,往金家后园翻了过来。 这件新斗篷是新做好的,用两层细棉布制成,只在边缘处绣了些不大起眼的同色绣纹。海棠本是想做一件天气暖和时可以在夜间遮掩身形的深色斗篷,黑色最好,深蓝次之,可惜祖母马氏不许。 她老人家认为,家里又不是要守孝,年轻姑娘家怎能穿那么晦气的颜色?海棠从前爱做深青、墨绿色的秋冬衣裳,也就罢了,冬天里衣裙颜色深一点,沾了雪水污迹没那么显眼,比较实用。可春夏季节不行!这时候的小姑娘就该穿得鲜艳明媚一些,才显得精神。 海棠与她争辩了许久,才争取到了一件深灰色的绣花斗篷。这还是因为他们家马上要远行,路上风尘仆仆的,灰色衣裳比较耐脏的缘故。 不过,选料子的时候,海棠特地挑了一种绝对不会反光的布料,做出来的斗篷虽然并非深黑的颜色,可在夜色中也能起到夜行衣的作用,再把帽兜一戴,哪怕她在斗篷下穿的是浅色、艳色的衣裳,也足以掩饰行藏,不会轻易被人发现了。 海棠就这么轻飘飘落入了金家的后园之中。金嘉树此时早已在草亭中坐等了片刻,因暂时没等到心上人,便靠着亭柱,一边扇扇子,一边闭目养神。忽然有一阵轻风吹来,他闻见一股熟悉的香气,睁开眼一看,海棠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金嘉树惊喜地站起身来:“海妹妹!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海棠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看了看后园门口的方向。 金嘉树忙压低声音道:“放心,今日旅途劳累,住在家里的随从们都累得歇下了。卢婶子还在厨房与春雨说近况,卢尕娃已回了屋。我事先吩咐过,他们不会到后头来的。” 当然,即使后院与后园如今只有他与海棠在,他们也依旧需要小心行事,不能大声说话,否则叫邻居们听到动静,就说不清楚了。 金嘉树忙将自己坐的长凳让出一半来给海棠,又将小桌上放着的提灯调亮了一些。他本来就准备好了解暑润喉的果茶,此时温温的,正好入口。他忙给海棠也倒了一杯。 海棠见他准备得齐全,抿嘴微笑:“你就不怕我今晚不来?” 金嘉树笑笑:“这有什么?海妹妹不来,我便一个人坐着纳凉,回头困了,回屋歇息便是。横竖明儿我去过镇国公府请安,仍旧要去你们家的,到时候又能找到机会与海妹妹你说话了。” 他抬头看向海棠:“我不着急的。有些事急不得。只要我能让海妹妹明白我的心意,让海爷爷、海奶奶也明白我的心意,我总有得偿所愿的那一天。所以……我不能着急,得有耐心。” 海棠双颊微微一热,忙把视线移开,小声道:“我的时间不多。刚才只是寻了个借口把香草支开,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金嘉树肃然:“我明白了。那么……其他琐碎小事,过后再找机会细谈吧,我只告诉妹妹一件最要紧的事——我姨母已经答应,婚事由得我自己做主了,她不会反对我们的婚事。” 啥? 海棠猛地回过头来看他:“你跟许娘娘……说了?她也答应了?她不是一直盼着你能迎娶京中贵女的吗?!” 金嘉树笑笑:“姨母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京中贵女只能让我日子过得好一点儿,日后生活得富裕一些,科举仕途也走得顺利一些,却未必能保我的命呀!我如今算是狠狠得罪了孙家,天知道他家几时就会看我不顺眼,要来取我的小命?我可不想死。若是我死了,什么荣华富贵、科举仕途便都无从谈起,就算贵女家世再显贵,又于我何用?我只愿娶得一位厉害的妻子,能日日护我周全,保我长命百岁,那才是我谋求富贵前程的根本呢!” 咦? 这话的意思是…… 八百五十六章 怕死的金嘉树 在海棠面前,金嘉树说话少了许多顾忌,毫不介意将自己耍过的小心机透露出来,面上还有几分小得意。 “姨母”许皇贵妃希望他能求娶京中贵女,是认为贵女的家世能助他在京城站稳脚跟,平步青云,大大改善他在家世出身方面的不足。许皇贵妃自己就是从卑微的身份爬上高枝的,并不觉得这种做法有什么丢人。就算会被人笑话是吃软饭,她相信自己的“外甥”金嘉树也会获得成功,让那贵女及其家族有所回报,认同他是值得提携的对象。而人只要成功了,手中握有权势,那些嘲讽笑话的声音自然也就不会存在了。 金嘉树赞同“姨母”的观点。他自己从小饱受欺凌,差点儿丢了性命,更没什么前途可言,只因好运遇上了贵人,才过上了安安稳稳的日子,还拜在名师门下读书,考得了功名。哪怕没有“姨母”提携,他日后按部就班地继续科举仕途,也能拥有不错的前程,与年少在家时的处境不可同日而语。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遇上了多位“贵人”才得来的。若没有这些“贵人”,他断不可能有今日的好光景。让他依靠这些“贵人”的助力,吃一辈子软饭,他半点都不觉得丢脸。当然,他受了“贵人”的恩惠,也会竭尽全力去回报对方。 只是,金嘉树的想法与许皇贵妃并非完全相同。 许皇贵妃认为,婚姻是外甥获取富贵权势的最佳方式,若是放弃联姻的好处,那就太可惜了。只要得到了富贵权势,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想做什么样的事,是办不到的呢?一时的欢愉如何能与一世的荣华相比?情爱总有消逝的时候,可富贵却能终生享有,延绵后世。 她会有这样的想法,不知道是不是与她“长姐”的遭遇有关系。 她“长姐”曾经与夫婿十分恩爱,为了他不惜入宫做乳母,在宫中遭遇巨变之后,也依然想要回到夫婿身边,可她的夫婿金举人却轻易放弃了她,不曾确认她的死活,只想着要尽快逃离京城,回乡后又很快续娶他人,还苛待她留下的儿子金嘉树。许皇贵妃见长姐的深情被辜负,心中为她不平,也是人之常情。况且,身为后宫妃嫔,长伴在年老的君王身侧,许皇贵妃本人大约早就不指望什么情爱之事了,自然也就对外甥的爱情感到不以为然。 反正,只要金嘉树“有用”,“懂事”,能给岳家带来利益,等他获得了成功,所谓的爱情也就到手了,名门贵女自会为他倾心动情的。 可在金嘉树看来,无论是婚姻还是事业,那都是一辈子的事,总归要他自己心甘情愿,日子才能过得下去。他从小吃够了苦头,近几年才总算过上了象模象样的生活,只愿自己一辈子都能继续舒适自在下去,不要再忍受什么痛苦了。若是他日子过得不畅快,再多的富贵权势于他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没有品尝过权势的美妙滋味,只吃过权势逼迫的苦头,半点不觉得那有什么好。他不追求富贵权势,只想要安稳、愉快的生活。作为一个乡下举人的儿子,他认为自己已足够有上进心了,半点不想照着“姨母”期望的那样飞黄腾达。 反正他自认为一文不名,只是区区举人之子,小小的秀才,指望他高中也是多年后的事了。如今的他啥都不是,能娶得六品官宦人家海家的女儿,已是攀了高枝。同样是要吃软饭,他为什么不选择自己更爱吃的那一份呢? 张家也好,别的外戚勋贵也罢,就算愿意招他做女婿,也都是看在许皇贵妃与储君的面上,其实根本没把他这个人放在眼里,日后也只会视他如棋子,为家族争取更多的好处。有心笼络他的人,可能会虚情假意一番,哄着他为他们办事。而那些没眼色的人,估计还会给他气受呢。 可海家背后同样有陶阁老、周家以及吴门故生的人脉,却从来不曾轻视过他,多年来一直视他如子侄,待他关爱有加。 哪种软饭更好吃,他又不是傻子,怎会分辨不出来?要选择一辈子受气,还是一辈子享福,他根本不会有半分犹豫。 许皇贵妃不能体会“外甥”的想法,只觉得他还太年轻,不懂得权势富贵的好处。 金嘉树索性换了一种更直接的理由去说服她。 他在长安时就遭遇过不止一次的刺杀,进京途中也多次遇险,到了京城后,哪怕在宫里,也遇到过好几次暗算。即使皇帝、周太后与许皇贵妃都曾给他安排了护卫,可每次遇险时,这些护卫并非总能第一时间挡在他面前。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靠自己学到的那几招防身术,一边与刺客周旋,一边大声呼救,才引来了救兵。 他不能保证自己每一次都会如此幸运,能及时等到援手。万一哪天,救兵来得太迟,刺客太厉害,先一步把他杀了呢? 他难道还能时时刻刻带着许多护卫在身边过日子不成? 最好的方法,就是娶一位本身就武力出众的妻子,时常陪伴在他身边。白日里他读书、办公都能带着护卫,夜里回到家中歇息,要抵御刺客的袭击,就要靠厉害的妻子了。 这样的妻子可保他性命,比什么显贵的家世都要有用。他要是死了,什么富贵权势都是虚的;他要是能长长久久地活着,哪怕没有岳家扶持,光靠自己的真本事,也同样能求得大好前程,只不过是路走得慢一些罢了,好歹比中道崩殂强呀! 金嘉树表现得如此怕死,而他多次被海家人——尤其是海棠——所救,又是事实。麻尚仪、春雨和林侍卫都能作证,他在刺客来袭时,就是靠着大发神勇的海家姑娘逃过死劫的。许皇贵妃对此无话可说,她再盼着“外甥”能飞黄腾达,也不可能不把他的性命放在心上。 金嘉树多次遇险,都是因她这个“姨母”而来。她自己在宫中尚且遭遇毒杀,九死一生,实在没底气说“外甥”日后一定不会再遇上性命危险。如今金嘉树显然因为多次遇刺,已失了胆气,一心只想求娶海家女儿保命。她除非能找到比海家女儿武力值更高的贵女,否则怎能说服“外甥”同意联姻? 可那样的贵女,又岂是容易找的?就算有,人家也未必会看上她的“外甥”,愿意下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秀才。 综合考虑下来,海家女竟然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许皇贵妃无可奈何,终究还是松了口。 八百五十七章 万一 金嘉树含含糊糊,又尽可能详尽详细地说了自己与“姨母”许皇贵妃争辩的经过,期间他用了多少小心机,他是既不好意思明说,但又生怕海棠不知晓,费了许多心思才把实情说清楚了。 在叙述的过程中,他眉眼间那点小得意,由始自终都没消失过。 海棠一边听,一边暗暗忍笑。 为了说服许皇贵妃,金嘉树直接把自己塑造成了怕死的胆小鬼,好象动不动就要嚷“海妹妹救我”了。也不知道他跟许皇贵妃说话时,是不是也是这般语气,那就怪不得许皇贵妃会无可奈何,最终让步了吧? 海棠笑道:“金大哥,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委屈自己了?许娘娘会不会误会你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呀?若只是许娘娘有所误会,也就罢了,你总归是她的亲‘外甥’,唯一的娘家子侄,就算有些缺点,她也会容忍一二的。但要是皇帝或储君误会你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就怕他们会嫌你不堪造就,影响你将来的前程。” 金嘉树摆摆手:“没事儿,我跟姨母说这些话的时候,姨母担心她想让我与高门贵女联姻的打算会让皇上知晓,因此是避着皇上与两位殿下的,就连太后娘娘都不在跟前,仅仅是事后听姨母提起。不过太后娘娘早就从麻嬷嬷处知道了我的为人,心里并不相信我是个怯弱之人,只是不曾插手过问姨母与我的相处罢了。 “如今就只有姨母以为我胆小怕事,她确实疼我,不会随意告诉旁人去,因此我并不担心此事会影响自己的名声——其实就算是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关系。我只是读书人,又不是要上战场杀敌的武将,胆小怕事一些又如何?读书人中,象我这般三番五次遭遇刺杀的能有几个?我事后又不曾害怕得躲在家中,不敢出门见人,已经是胆大的了。若有人想以此取笑于我,那就让他也挨几回刺杀,看是不是事后依然能谈笑自若,再来嘲讽我也不迟。” 海棠没想到金嘉树能做到这个地步,心里忍不住发软,柔声道:“不管怎么说,金大哥你不顾自己的名声和形象,不惜在许娘娘面前自污,也要说服她同意你婚姻自主,实在是不容易。小妹心里十分感激。” 金嘉树听了她的话,心里高兴,忙道:“这有什么?都是小事。我只盼着能说服姨母,好让她同意,别给我安排什么联姻高门的事。只要姨母不再反对,我再来见海爷爷、海奶奶,就有底气向他们求亲了。这是我最大的心愿,只要能实现这个心愿,我什么事都愿意做,否则如何能让海妹妹你看到我的诚意呢?总不能我一心想求娶你,还要委屈你与我一道去说服姨母,承受姨母的怒气与埋怨吧? “你本来可以拥有平顺的人生,海爷爷、海奶奶与海哥也必定会为你寻得一位如意郎君,不需要受到任何人的挑拣和嫌弃,是因我之故,才让你落入我姨母的眼中。这原是我的错处。倘若我不能尽早说服姨母,扫除她的一切不满,说服她高高兴兴地为你我操办婚事,那我又怎么有脸向你求亲呢?” 海棠看着金嘉树,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虽然她曾经犹豫过,不知该不该选择金嘉树作为自己今生的伴侣,但就冲他这个用心,这般体贴,她选择他作为婚配对象,就没有选错。 她本来还以为,自己进京之后,会面临许贤妃挑剔的目光,需得要与对方斗智斗勇,才能顺利嫁给金嘉树。万万没想到,她人还在长安城呢,离着京城两千多里远,金嘉树就已经先一步把许皇贵妃搞定了,根本用不着她操心。 她重温上辈子见识过的宫斗与宅斗故事,想要从中学习一点经验,应付许皇贵妃的刁难,诸般准备竟都白费了。 不过,这种白费令人喜闻乐见,再多来几回也好。 海棠如今对金嘉树更加满意了。这种自愿自觉替爱人分忧,主动去对付挑剔的恶婆婆,让爱人能悠闲躺平的好对象,简直打着灯笼都难找好吗?! 海棠说话的语气顿时比平时温柔了三成:“金大哥用心了,小妹明白你的心意。” 金嘉树双颊顿时飞红,羞答答地说:“只要海妹妹能明白我的心意,我这些心思就没有白费。” 他犹犹豫豫地,试探般伸出了手,握住了海棠的手,红着脸道:“海妹妹只管放心,后面的事都交给我就好。我已说服了姨母,接下来也会竭尽全力说服海爷爷和海奶奶的。离京之前,我也跟海哥透露过一二,海哥虽然不大高兴,但并没有反对的意思。我相信,等我们回到京城,我继续向海哥展示自己的诚意,海哥终究还是会点头应允的……” 海棠咳了一声,眼神不由自主地往外飘:“呃……许娘娘那边,真的没有问题了吗?她该不会想着想着,又反对了吧?” 金嘉树忙道:“当然不会!姨母看重我的安全,也被我说服了,认同性命比富贵前程更重要。她见了海妹妹,只会欢喜,又怎么可能变卦呢?” “可许娘娘松口答应你的请求,是因为担心你有性命之忧吧?”海棠一针见血地指出,“一旦你没有了性命之忧,她还会觉得我是你最佳的婚配对象吗?你不会一辈子都面临他人的刺杀伤害,可若你能联姻高门贵女,那可是能令你得益终生的。” 孙家上辈子固然还能风光十来年,可他们如今已是日薄西山,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彻底倒台,再也无法对金嘉树造成威胁了。 没有了这个威胁,还有谁会平白无故刺杀金嘉树呢? 没有了遇刺的风险,寻常身手好一点的护卫就足以保护他的人身安全,他有需要牺牲婚配去找个武力值高的老婆吗? 海棠并不认为,许皇贵妃因为“外甥”的一时安危而选择退让,在孙家威胁不再后,还会继续赞同“外甥”的想法。 若到时候金嘉树与海棠还未成婚,新君却已继位,许皇贵妃成为了大权在位的当朝太后,她再开口反对二人婚事,金嘉树还能有把握违抗她的命令吗? 海棠小声问金嘉树:“万一到时候,许娘娘当真反悔了,金大哥你有法子应对吗?” 金嘉树目光微闪,沉默下来。 八百五十八章 退让 考虑到许皇贵妃实际上是金嘉树的生母,而且母子今年在京城重逢后,双方相处得不错,关系挺好的,金嘉树日后还有许多需要仰仗这位生母的时候,海棠没敢把话说得太深。 她只是轻飘飘地提醒了他一句,让他有个心理准备,许皇贵妃有变卦的嫌疑,他最好提前想好应对之法,免得事到临头手足无措,反而连累了她。 然后她便笑着把话题转开:“不过,金大哥要是与储君相处得好,将来兴许还能得到新君的支持。只要是新君开了金口,君无戏言,想来将来的太后娘娘也不会驳了新君的旨意吧?” 根据哥哥海礁的说法,上辈子的许太后,一直退居后宫,总的来说还是相当低调的。除了在金家二房的事情上比较执着以外,她对于其他的事,包括朝廷政务、宗室皇亲家事以及重臣内帷事务,一般很少插手——兴许是想插手也无法办到。后来孙家倒台,内阁由陶岳陶阁老执掌,新君虽然还是少年人,也渐渐开始熟悉政务了。那时候的许太后,哪怕再也没人阻止她了,她也依旧是低调本分的,从来不会左右新君的意愿。新君只要下了旨意,她便会遵旨而行,以维护新君的权威。 这辈子孙家已经倒了霉,许太后二嫁的身世又被成功掩饰过去,估计她不会再象上辈子那般憋屈,只能缩在后宫里做个照顾新君饮食起居的慈母了。但为了维护新君的权威,但凡是新君下的旨意,只要不是太出格,她还是会默默遵守的,绝不会有反驳的意思。 金嘉树若想要避开许太后的反对,办成什么事,就一定要与新君维持好关系。只要能说服新君站在他这一边,赐婚的旨意下来,许太后也只能接受现实了。 海棠暗戳戳地暗示金嘉树,可以借未来新君之力,维护两人的婚约。 金嘉树却想到,就算储君八皇子日后成了新君,以他对许皇贵妃的孝心,也不会公然违背母亲意愿的。他若指望储君来帮自己,恐怕不大实际。 但没关系,这世上还有能拿捏得住“姨母”许皇贵妃的人,金嘉树有信心说服这个人助自己一臂之力。只是不知道,他还来不来得及去说服对方…… 金嘉树陷入了沉思,海棠也不去打扰他,由得他自己思考去。 不一会儿,金嘉树回过神来,满面歉意地对海棠笑笑:“对不住,海妹妹,我方才走神了。” 海棠摇摇头:“我知道金大哥你只是在想办法。你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着想嘛。那么……你是不是想到好主意了?” 金嘉树笑道:“我是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不知道管不管用,待我回了京城就去试一试。不过海妹妹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解决好这件事,绝对不让你操心半分!你只管在家里等我的好消息就行了。” 海棠挑了挑眉,笑道:“好,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了。” 他们暂且略过了这个话题,又继续谈起了金嘉树在京中的经历。大多数的事,海棠已经从他与哥哥海礁的信里知道了,不过海礁最近的一封来信,比金嘉树出京的日子还要早两年,因此信发出后发生的事,她就不晓得了。虽然只有两三天的功夫,但想必京中还有新闻吧? 比如说……海棠写信劝金嘉树尽快回长安处理他父亲继母兄弟的后事,金嘉树为了让自己的行动显得自然一些,便大肆宣扬着要向孙家父子求问“生母”金许氏遗骨所在地,孙家交代不出来,拿假货搪塞,却被拆穿了,闹得满城风雨。皇帝又对老臣起了怜悯之心,授意许皇贵妃高抬贵手,于是许皇贵妃便把外甥金嘉树打发回长安来了…… 这件事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许皇贵妃有可能会被人认为,为了讨好皇帝,便无视长姐的冤屈,欺负外甥,失了厚道。这对她的人设形象可没什么好处。她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又为何要配合皇帝与外甥呢? 金嘉树便告诉海棠:“此事姨母已经想过了,孙家若当真知道我娘遗骨所在,早就说出来了,哪怕是明面上不承认,却在私底下打发人来传话呢!他们家连假货都交出来了,宁可顶着骂名,也不肯与姨母和我把仇怨解开,不象是孙阁老会做的事,恐怕他们是真的不知晓我娘的下落。 “想来当年金家二房的大伯娘诬陷我娘是吴家仆妇,那些孙家私兵不知真假,便把我娘当成真的吴家仆妇处置了。这样的小人物是怎么死的,死后埋在了何处,孙家父子又怎么可能会关心呢?这些年,他们家养的私兵、死士,多有折在外头的,死无对证。估计当年下手杀了我娘的人,也一并折损了。因此孙家无人知道昔日被他们害死的小人物埋骨何处。” 海棠瞥了金嘉树一眼,心知他在自己面前,还要继续坚持“许皇贵妃是他姨母”、“他生母金许氏早就死了”的说法,面上不露半点异样,仿佛真的信了他一般。 金嘉树不觉有异,又继续道:“姨母觉得,既然问孙家父子无用,那继续逼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皇上又有心怜悯老臣,如果我们过于咄咄逼人,兴许反而会让皇上再次偏向孙家,姨母与储君反倒落不得好。眼下储君已经正式册封过了,正是最要紧的时候,万万不可节外生枝,反而让孙家或纪王世子钻了空子。因此,姨母便选择退一步。横竖我本来就有意返回长安,将父亲、继母与小弟的灵柩运回家乡安葬,以孙家事为由出京,还能让外人觉得,这件事是我们家受了委屈。皇上也会觉得有亏欠姨母之处,日后只会加恩于姨母与储君。孙家或孙美人若要再生事,中伤我姨母与储君,皇上就不会相信了。” 当然,许皇贵妃心里并不是真的放下她长姐的“死”了。虽然不再逼问孙家父子,但她也请示了皇上的意思,另外派人去打探当年孙家私兵围聚活动的地点,查探他们可能将害死的人都埋在了哪里。哪怕最终找到的是身份不明的遗骸,许皇贵妃也希望能将他们重新安葬。 只要当年的受害者后事都有了着落,那即使许皇贵妃一直找不到长姐的下落,也能安慰自己,死去的金许氏已入土为安了,不曾沦为孤魂野鬼,死后也不得安宁。 金嘉树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姨母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所幸皇上怜惜,体谅她的心情,已经应允,会暗中吩咐锦衣卫寻访孙家所害之人的埋骨地。海哥这会子估计早就收到命令了,我们只需要等消息便好。” 海棠暗叫一声佩服。本来她还担心许皇贵妃名声会受到影响,结果她真是白操心了。许皇贵妃能在宫中屹立多年,还成为了最终赢家,又岂是寻常人物?这招一出,她还需要担心什么名声?连找不到“金许氏”遗骨的隐患都解决了! 这哪里是退让?这根本就是以退为进吧?! 八百五十九章 私兵 表面上看,许皇贵妃对皇帝的旨意做出了退让,不再追问孙家父子,她“长姐”遗骨何在,为了防止外甥金嘉树不听话,还找了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把孩子支出了京城。 她这么配合,这么委屈,这么识大体顾大局,皇帝怎能不感动呢?这么一感动,许皇贵妃再表示,她想要另外派人去寻找长姐遗骨,不必惊动孙家,也不必惊动其他朝臣,皇帝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皇帝当然知道那只是做做样子,其实是为了搪塞外人,令许皇贵妃的身世听起来更加可信,顺道也是在帮他圆谎。于公于私,他都必定会配合许皇贵妃的行动。那对他而言,只不过是吩咐一句话的事罢了。 如此一来,许皇贵妃便顺利为当年被孙家阴谋牵连的无辜者们收尸安葬,既赢得了好名声,获得了吴门故生与世人的好感,又替自己的身世善了后、收了尾。就连她那“长姐”的遗骨根本不存在于世的问题也给解决了。被孙家所害的人有那么多,如今已经无法一一核对身份,一并安葬了事,就谁也不知道,里头并没有一个叫金许氏的人了。 如此一来,许皇贵妃好象退让了一步,其实什么都没吃亏。该做的事,她都做了;想要达到的目的,她也达到了。相反,若她不退这一步,选择继续追问孙家父子,“金许氏”遗骨何在,万一逼得孙家父子真的追查起来,找到了真正的知情者,发现当年孙家私兵从来不曾从金举人的临时住处门前带走过一个年轻妇人,这场戏就唱不下去了。原本皇帝、太后与金嘉树合力圆上的谎,就会彻底崩塌。哪怕八皇子已经被正式立为储君,地位轻易不可动摇,也有可能会受到负面影响。 何苦自找麻烦呢? 如今许皇贵妃既得了实际上的好处,又赢得了皇帝的好感,简直就是赢麻了。表面上的退让又有什么要紧?就算宫外有人议论她这么做,是将君王的宠爱看得比手足亲情更重,等到她将那些被找到的无辜受害者遗骨重新安葬,所有的非议便会随之消散了。到时候世人只会称赞她善良仁厚,真不愧是储君之母! 海棠心念电转间,已经想明白了许皇贵妃此举的用意,不由感叹万分。 可惜哥哥海礁不在这里,只有一个金嘉树在,他还至今瞒着她自己与许皇贵妃的真正关系,她没办法跟他说心里话,只能遗憾地暗暗叹息一声,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冲着金嘉树郑重道:“金大哥,你放心吧。我虽不认得锦衣卫的人,但我知道,我哥哥若收到这个命令,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寻找你娘的遗骨的。你只管等他的好消息便是!” 金嘉树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暗道他当然相信海哥会帮自己,然而世上根本就没有“金许氏的遗骨”,海礁顶多只能找到当年被孙家所害的吴家旧仆。他心里觉得有些对不住海礁,可惜他什么都不能说,唯有日后再想办法回报海哥了。 他咳了两声,试图转开话题:“说起来,海哥在锦衣卫,听说前些时候一直在看各种旧案、账簿,好象是陶阁老要查孙派党羽的旧账,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正式动手?孙家在朝中也得势太久了,他家恶贯满盈,早就到了该清算的时候。” 海棠问他:“锦衣卫要是找到了他们家埋葬无辜受害者的地方,会把那些命案都算在孙家父子头上,正式明正典刑吗?” 金嘉树想了想:“皇上似乎还是希望给孙阁老一个善终,但对于孙家其他人,就没那么在乎了。只要陶阁老和锦衣卫不追究孙阁老的罪责,估计这事儿不难吧?”他顿了一顿,“不过皇上目前还是更希望稳妥些,不想再节外生枝。” 皇帝身体已经很糟糕了,几乎已不能正常上朝。册立储君之后,他便每天都把八皇子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导小儿子处理政务。金嘉树看过皇帝教导储君时的情形,那般急切、焦躁……现在的皇帝是不可能分心去清算老臣的,一切以维稳为重,先确保皇权能平顺地转交到新君手中。无论陶阁老怎么劝,他都不会答应,更有可能把这件事留给新君去做,顺道还能让少年登基的新君立个威。 只是站在陶阁老的立场,若不能赶在皇帝驾崩之前,把孙派党羽赶出朝廷中枢,新君继位后,便会面临众多怀有异心的实权大臣对他的权力进行制肘。万一老臣们个个打着“先帝肱骨”的旗号来倚老卖老,以孝道为借口反制新君,新君行事只会更加艰难。与年少的新君相比,当然是做了三十多年皇帝、权势威望更足的当今圣上,更能拿捏住一众老臣了!当爹的能做完的事,为什么要留给儿子去烦恼? 陶阁老急着命心腹人手去收集孙派党羽的罪证,只怕是想要说服皇帝,尽快把这些奸臣贼子清洗出朝堂,省得给新君添乱。无论皇帝再怎么求稳,只要孙派党羽的罪证足够骇然听闻,他还是有可能会被激怒的。 皇帝与陶阁老各有各的思量,很难判断他们谁对谁错。不过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海棠如今也不是不能帮着出点主意…… 海棠小声对金嘉树道:“其实,我哥哥他们在锦衣卫奉命寻找当年孙家害死的人遗骨所在,是不是也能顺道查查孙家私兵都被安置在什么地方?我觉得孙派的人是迟早要被清算的,问题只在于早晚而已。那些依附孙家的官员,多是文臣,武将数量少,手里也没多少兵权,都好办,只有他家养的私兵、死士麻烦。就算他们人数不多,万一有几个身手好的,逃将出去,暗中对朝中的忠臣良将不利,行刺杀之事,甚至对新君图谋不轨……那造成的后果才严重呢!” 金嘉树若有所思:“不错,就算皇上想要全孙阁老一个体面,也可以先把孙家的私兵死士清除掉。没有了这些人手,孙家估计也没胆量闯出大祸来,反倒更有希望成全皇上想要的君臣佳话。” 只要让孙家人失去了这些私兵死士,再把依附他们的武将也限制住,他们就成了没牙的老虎,再也成不了气候了。而对孙家人与依附他们的党羽而言,失去几个私兵死士,也不是什么大事,过后需要时再招募就是了,他们不至于有过激的动作吧? 锦衣卫执行任务时,顺道就能把这件事办成。想来皇帝也不会反对才是。 金嘉树暗暗寻思着,明日给京中报平安时,是不是该给“姨母”写封信,请她在御前进言一二? 八百六十章 露馅 说话间,海棠隐约听到墙的另一边,香草似乎在唤自己,便知道这丫头从李妈妈那里回来了。 为了避免香草找不到人,会惊动前头正院里的祖父母,海棠立刻便站起了身:“金大哥,香草在找我了,我得先回去。” 金嘉树当然不会在这时候添乱,忙道:“海妹妹只管回去安心歇息。明儿等我去见过镇国公与镇国公夫人,再来你们家说话。” 海棠点点头,快走几步,跑到两家相连的墙根底下,跃上墙头,探头张望两眼,正好看到香草离开后院的背影,猜想她大约是到前头院子找自己去了,便回头冲金嘉树点头示意,随即翻墙回到了海家后院中。 金嘉树眼巴巴地在墙下目送心上人离开,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也完全听不到她在墙那头的动静了,方才低叹一声,依依不舍地回到草亭中,提着灯与茶水,回自个儿房间去了。 若不是为了见海妹妹,他其实也不是那么有兴致留在后园吹风来着。连日赶路,他已经很累了,早该歇息去了。 海棠回到自家后院,趁着香草不在,迅速走到自个儿房间边上的屋子门前,轻轻推门入内。 后院一排几间屋,除了海棠独占两间做闺房,针线房又占了一间以外,还有两间屋子,平日里是推放杂物用的,如今摆满了已经打包好的大件行李。海棠进入其中,找到自己的箱子,拆开绳结伪装一番,又让自个儿的斗篷沾了些许灰尘,完事之后,才从屋里重新走出来。 恰好这时候,香草回来了,倒是没带别人,只是面上露出疑惑着急的表情,看到海棠站在院子中间,顿时又惊又喜:“姑娘方才上哪儿去了?我到处都找不着您!” 海棠微笑道:“我想起一件事,要找一件东西,偏它已经被打包进箱子里了,我便去拆箱翻找。大约是找得太过专心,就忽略了你的叫唤,等回过神来,你已经去了离开了院子。让你着急了,真对不住。” 香草笑道:“姑娘这是说什么话?不过是小事。下回您有什么东西想找的,只管喊我,我来替姑娘找。”又瞧见海棠斗篷下摆处沾了点灰尘,忙道,“呀,这斗篷脏了,姑娘快进屋吧,我替您把斗篷弄干净。” 海棠顺水推舟进了屋,又道:“方才我把绑箱子的绳解开了,没来得及绑回去呢。你不必理会,等明儿天亮后,我自会去善后的。我那东西还没找到呢。” 香草应着声,替她把斗篷解了下来,又问:“姑娘要找什么?兴许我知道在哪儿。” 海棠笑道:“就是那叠印有荷花图案的彩笺。我寻思着,正式出发前,得给好朋友们再道一声别,用那个彩笺正好与时节相呼应,比别的更讲究些。” 香草想了想:“这东西没收起来呢,放在正院西厢书房里。姑娘先时就说过,要留着给各家小姐写信时用,暂时不必收起来。姑娘这是忘了?” 海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了,我竟然忘了,真是糊涂。” 香草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只是小事罢了。 但她侍候着姑娘上了炕,弯腰将海棠的鞋子摆好时,发现鞋底沾了不少干草屑,不由得眨了眨眼。 海家只有二进院有大片的草地,但一向打理得不错,就算姑娘今晚去那里走上几圈,也不可能会沾上这么多干草屑的。倒是隔壁金家,在主人离开后,留守的卢寡妇与卢尕娃母子只负责打理前后两个院子,对后园就只是给几棵树和菜地浇浇水罢了,那些花呀草的,早就干枯了。香草去金家串过门,知道他家后园如今满地干草,在里头走一圈,鞋底下就会沾满干草屑。姑娘这莫非是刚从金家后园回来? 香草想起年初时,自家姑娘提着剑翻墙去金家救人的事,心知那堵墙对姑娘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障碍。 她抿嘴笑了笑:“姑娘今日想必高兴得紧,心思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才会忘了彩笺的事吧?” 这话是意有所指吗? 海棠看向香草,见她面带微笑,却没露出什么异样之色,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就这么抱着自己的斗篷到外间去了。沉默片刻后,海棠低头看向炕边的地面,那里摆着自己刚刚脱下的鞋子。 她伸手拿起其中一只鞋,发现鞋底沾了不少干草屑。哪怕今晚她去金家后园时,只有天上的月光与草亭里的一盏提灯可照明,她也知道后园中的杂草几乎都干枯了。她所有心思都在“与金嘉树交谈”和“提防外人发现自己”这两件事上,竟然忽略了脚下的破绽,以至于在丫头面前露了馅。香草一定发现了吧?也多半猜到自己实际上是去了哪里。 海棠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耳根微微发热。 算了,就算香草知道也没什么。这个丫头一贯向着自己,又不是大嘴巴的人,只要金嘉树那边尽快与自家祖父母提亲,并且成功说服祖父母同意亲事,那她与他私下相见,便不怕叫人知晓了。 一夜无事,海棠与香草这对主仆很有默契地齐齐保持了沉默,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清早起来,各自梳洗。 海棠穿戴好之后,便到前头正院去了。爷爷海西崖不知何故,又去了隔壁谢表叔公那儿,只有祖母马氏独自用早饭。海棠便陪她用餐,饭后说起金家的事:“昨儿金大哥走得早,咱们没细问,不知他在长安打算逗留多久?他父亲的后事,又打算如何处理呢?” 马氏道:“门房的人说,今儿一大早,小金就出门了,想必是往镇国公府请安去了。等他回来,额叫喊他过来说话。他父亲继母迁葬回乡的事,一应物事额们家都替他定好了,他只需要去寻店家说一声,人家就会自行把东西送到停灵的庙里去。就连押送灵柩的车队,额们也替他打点过了。日子他得自个儿找人问,若是来得及,他就跟额们一道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这跟海棠原本想的差不多,她便笑道:“原本还以为,金大哥年初离开长安,我们要再与他相见,就是到了京城后的事了,没想到这才不到半年,他便回来了,咱们还能一路做伴,同去京城,不用分开真是太好了!” “可不是么!”马氏听了孙女的话,一时没有多想,“好歹是几年的老邻居了,他就是额们家看着长大的,忽然说要分开,额还挺舍不得。如今好了,额们两家不但能一块儿结伴进京,到了京城后,也还能继续常来常往咧。额听他的语气,许娘娘待他挺好的,却没打算把他当成什么金贵的公子哥儿养活,还让他象从前似的,安心读书,老老实实考科举。这便是正经过日子的做法。小金做了皇亲国戚,也没有疏远额们小户人家的意思。额们两家还能象从前一般,亲亲热热,和和睦睦的,好生相处下去咧!” 八百六十一章 嘱咐 金嘉树不到中午就到了海家。 这时候,海西崖已经从表弟那里回来了。昨日金嘉树去拜见老师时,师徒俩讨论过同行进京的事,因此海西崖这时候便把自家的计划告诉了金嘉树,问他打算什么时候离开长安。 金嘉树表示,一切都听海爷爷的。 他奉“姨母”许皇贵妃之命,返回长安为父亲、继母与兄弟迁葬,其实只是个幌子,谁也没指望他在长安滞留太长时间。他在京中还有学业呢。况且皇帝身体不好,姨母与表弟都希望他能快去快回。若是宫中有大事发生,他们也盼着他这个亲人能陪在身边。 长安这边,金家宅子已经有了新买主,金嘉树听海西崖提过何将军家管事出的价钱,心中非常满意,只需要双方正式签约即可,完全不需要再讨价还价了。 两间位于城隍庙一带的旺铺,也有经纪可以负责寻找买家,价钱同样不需要担心。如今长安城内外一切平稳兴旺,市道正好,店铺是不愁下家的。本来金嘉树还考虑过,若是卢尕娃母子不打算随自己进京,便留一家铺子给他们,也好让他们有个稳定的营生,不需要再为生计奔波。 可昨晚上他与卢家母子谈过了,他们都有意随他进京见见世面。他们主仆间不曾签什么卖身契约,只当是雇佣关系。卢尕娃继续给金嘉树做几年长随兼护卫,等后者几年后在京中有了可靠的人手,他再离开也不迟。他放不下寡母,便索性连寡母也一并带上,反正金嘉树也需要有人操持饮食起居。作为许皇贵妃的“亲外甥”,金嘉树与储君的关系也很好,有把握为卢尕娃在京城军中谋一个职位,那可比留在长安更加前程光明。卢尕娃作为一个聪明的军户少年,自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如此一来,两间铺面就不需要留了,全数出清,换得的银钱正好给金嘉树充作进京安家的花销。 至于他父亲、继母与小弟,还有金家长房一并遇难的其他随从人员,他们的灵柩都还停放在城郊的寺庙中。有海西崖提前帮着联系的车队与押送人员,以及做法事的僧道等等,金嘉树不必费什么功夫,就能将一切事务办理妥当,随时可以上路了。 再有空闲时间,他还能去拜访一下自己在长安认识的熟人,送上从京城带回来的特产礼物,谢过他们这些年来对自己的关照。 金嘉树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后,海西崖与马氏算了算,都觉得事情好办得很。若无意外,他们十日之内就能启程。到时候正好进入七月了,天气也会凉快许多,他们不必再顶着大太阳赶路,只是需要提防秋雨风凉。 马氏便嘱咐了金嘉树许多长途旅行需要注意的事项。虽然他今年才有过两次长途旅行,但那都是轻车简从,诸事都有旁人替他打理,他不用操一点心。如今他要带着那么多亲人的灵柩出行,路上要打点的事情多了去了,光是途中每日打尖住店,就是个麻烦事。他已是一家之主,有功名在身,不能处处都仰仗旁人。海家人能帮他出主意,但他自个儿也得要立起来才行。 金嘉树虚心受教,向海家二老请教了很久,又在海家吃了午饭,陪二老聊了一会儿天,眼看着两位长辈都露出了倦意,才很有眼色地起身告辞。 祖父祖母要午休了,海棠自然也要告退的。她顺势送金嘉树出门,两人又一次在二进院里站定了。 二婶胡氏今日带着儿子走亲戚去了。她即将随家人进京与丈夫团聚,对长安的亲属自然是依依不舍的。不过她家祖上原也是京中迁来的,亲眷中亦有家书礼物想要托她捎回京中去,因此这几日她出门出得比较勤。 她母子二人不在,连侍候的丫头仆妇都回了前院的住处,倒是便宜了金嘉树。 他又趁机拉着海棠说话:“海妹妹,接下来的日子,若是哪天你觉得海爷爷、海奶奶心情不错,又或是他们有意提起你的亲事,你千万要给我捎个信,我好来向二老透露口风,试探试探他们的意思。” 海棠瞥了他一眼,不知该不该实话告诉他,其实海西崖与马氏对他都挺满意的,只是知道许皇贵妃要为他求娶贵女,才遗憾不能招他做孙女婿。倘若他能担保许皇贵妃真的没有异议,只要他一开口,二老答应提亲的可能性很大。 可他真的能担保吗? 海棠低声道:“金大哥,要不咱们先别提这事儿,等进京后,你确认了许娘娘的想法,再上门提亲也不迟?若是你求得我爷爷阿奶同意亲事,回头许娘娘却变卦了,我爷爷气恼起来,即便你以后想办法说服了许娘娘,只怕他老人家也未必会答应了。” 金嘉树顿了一顿,心知海棠这话并非无的放矢。一旦孙家倒台得早,“姨母”再也不用担心他的人身安危,极有可能又会挑剔起海妹妹来。以海爷爷的气性,他怎么可能容忍旁人嫌弃自己的宝贝孙女呢?哪怕那是未来的太后娘娘,他也不会任由孙女婚后受委屈。反正海家又不是找不到合适的孙女婿人选,到时候海爷爷推说一句“齐大非偶”…… 金嘉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心道他必须要尽快解决这件事才行。若不能早日与海妹妹定下姻缘,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安心办其他的事。 这么想着,他便道:“既如此,我便不明着说,只用言语暗示一番,让海爷爷、海奶奶知道我对海妹妹你的心意,求他们不要轻易将你另许他人。等回到京城,我便立刻去求见姨母。只要能求得姨母一件信物,我就能放心正式向你求亲了。” 到时候,他不但要向许皇贵妃求得信物,他还要争取更加稳妥、更加万无一失的助力,无论谁都休想要破坏他与海妹妹的姻缘! 金嘉树暗暗握紧了拳头,海棠瞥见,只觉得他还挺有诚意的,便答应下来:“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放心,我也会跟爷爷、阿奶多说你的好话。只要许娘娘那边不出问题,我爷爷、阿奶是不会为难你的。” 金嘉树听了心下一喜,傻笑道:“我姨母一定不会出问题的,我保证!” 海棠眨了眨眼,柔声道:“如果许娘娘当真有别的想法,金大哥你也别硬帮帮地跟她吵起来。无论如何,她总归是长辈,又是一心为了你着想。你好好劝她就是。这些年,她一个人在宫中,还不知受了多少苦呢。她也不容易。” 金嘉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沉默片刻后才道:“我知道她不容易,但是……她不是那等任人欺凌的性子,否则就不会有今日的光景了。若有人胆敢惹她生气,她面上不说,背地里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亲眼见识过姨母的厉害之处,又怎么会鲁莽地惹恼她?海妹妹放心,我心里有分寸。” 海棠挑挑眉,心想金嘉树都亲眼见识过些什么?他在京城那段时间,许皇贵妃除了中毒和反击孙家,还干过别的事吗? 八百六十二章 野心 金嘉树早已将海棠视作自己未来的妻子,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手的。对于海棠,除了那个最大的秘密他不敢透露以外,其他事他都没有隐瞒的意思。 他自己也是今年才见到了亲生母亲,在京城数月的相处中渐渐了解到了她的性情为人。真实的母亲,与他原本想象中的母亲形象有不小的差别。许皇贵妃乍看之下,是那种温柔善良、细心体贴的贤良女子,可细究之下,就会发现她也有很深的心机,只不过她总将自己的心机隐藏在温柔和顺的表相之下,因此皇帝与大臣们根本就没有察觉。 金嘉树自小看惯他人脸色,在长安数年又受到了名师教导,绝非能轻易被忽悠的人。他暗中观察,发现了许皇贵妃隐藏的小心机,却不会说出来。“姨母”始终是个温柔贤良的形象,更有利于“表弟”八皇子的前程,同样也有利于他这个“外甥”的未来。只不过,考虑到海妹妹将来嫁给他后,会有无数与“姨母”打交道的机会,他早些将自己所知道的真实的“姨母”告诉她,也能让海妹妹日后能应对得更自如一些,不至于糊里糊涂就犯了忌讳。 这么想着,金嘉树便把他在宫里看见、听说的一些事,告诉了海棠。 关于许皇贵妃还是贤妃时,是如何讨得皇帝欢心,赢得独宠的,他就不必详述了。他举一个最近发生的例子,那就是关于那位秘密怀了胎的胡选侍,她原本被皇帝安排在许皇贵妃宫中后殿养胎,被许皇贵妃设法甩锅给了卢昭仪。卢昭仪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却不知道这是许皇贵妃特地给她挖的坑! 许皇贵妃中毒之事,在宫中即使说不上人尽皆知,但有头脸的妃嫔基本都知道实情了。不过大多数人只晓得她的毒是孙美人指使人下的,中间还利用了一把张恭嫔。但关于解毒的事,外人知道得不多,只听说解药非常稀有,宫里根本来不及寻找,太医院只能给许皇贵妃开个能解毒却不能即刻见效的方子,慢慢拔除她体内的毒素。 这些消息本来就是实情,皇帝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拿孙美人下的这种毒毫无办法,只能任由储君之母缠绵病榻数月,因此闭口不对外人提及个中详情,还命太医院封口了。这么一来,宫中其他妃嫔便只知道些风声,却不清楚太医院目前给许皇贵妃开的方子,同样是解毒的正方,只是需要的时间长一些。 张恭嫔很有眼色地避开此事,根本不去打听许皇贵妃的病情,只在自己宫中称病静养,少见外人。卢昭仪则有自己的小心思,时不时地就到永寿宫去“探病”,这就给了许皇贵妃操作的空间。 许皇贵妃在皇帝、太后与其他人面前表现正常,但见卢昭仪时,总是看起来更虚弱些,却透露着一种强行支撑、不肯在人前露怯的勉强感。而这种勉强又让卢昭仪看出来了。许皇贵妃再“背着人”吐了一口血,越发显得自己病情沉重。 她还会嘱咐身边的心腹宫人,给七皇子八皇子送东送西,尤其对于亲生的八皇子,嘱咐得十分仔细,却又以学业为重做理由,总是让儿子别来看望自己。与卢昭仪聊家常时,她总是会说起儿子的事,处处忧心儿子日后的起居饮食和婚姻大事,仿佛自己看不到那一天似的。 再配合着皇帝将她加封为皇贵妃的举动,卢昭仪很快就想歪了,误以为许皇贵妃中毒极深,太医开的药根本无法解毒,因此她寿命不长了。皇帝是为了让她死得体面一些,才会加封她的。 卢昭仪立刻就生出了自己的小心思。 倘若许皇贵妃真的死了,储君年纪还小,必得要一位女性长辈照看。太后年纪大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孙美人是仇家,能保命已是万幸,断不可能有那福气;张恭嫔被孙美人利用,与许皇贵妃下毒一事脱不开干系,同样不合适;胡选侍等新晋的年轻嫔妃资历不足,那她卢昭仪就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养母的人选了! 哪怕名义上做不了养母,只要事实上她对储君有抚养之恩,那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说不定还能惠及被过继到纪王府的儿子。 想到那时候的美好前景,卢昭仪心里美滋滋的,又再进一步生出更大的野望来。 只可惜储君年纪不够小,十来岁的孩子已经懂事了,不会真的视她为母,终究比不得亲骨肉。不过不要紧,储君没了亲娘照看,需要她这个养母照看饮食起居,日后她有的是机会做手脚。只要储君有个好歹,年少无嗣,七皇子又体弱短命,她儿子未必没有还宗继位的可能呀! 还有胡选侍腹中的孩子,倘若是个皇子,那她就把这孩子拢在手中。等新君驾崩,皇兄七皇子病重离世,只能由年幼的皇弟继位,那么她这个太妃就能授意年长的纪王世子代为摄政了。摄政王掌权时间长了,威望无可动摇,再让年幼的无能皇帝禅让皇位,不是照样能登基为帝么?! 到时候纪王世子根本不需要借助权臣孙家的力量,光是依靠宫中的皇帝养母卢昭仪,就能实现自己的夙愿了! 金嘉树说不清楚,在卢昭仪的野心一步步扩大的过程中,“姨母”许皇贵妃到底做过多少引导,反正卢昭仪就这么跳进了这个坑里,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她从相熟的太医处打听到,胡选侍腹中的胎儿多半是个男胎后,便开始做准备。金嘉树出发前两天,胡选侍在宫中忽然发动,挣扎了一天一夜后,终于生下了一个虚弱的男孩,随后便大出血,眼看着就不行了。 胡选侍糊涂了大半年,到得这时候,终于聪明了一回。她找借口,将坐在产房外头的卢昭仪引进屋中,抓住对方质问是不是对自己做了手脚?她生产前吃过的可疑糕点、汤水,还有香味有问题的熏香,以及稳婆们可疑的举动,都可以证明卢昭仪在刻意去母留子。 当时皇帝得了许皇贵妃的禀报与催促,已经到达卢昭仪宫门外了。卢昭仪生怕胡选侍在皇帝面前胡说八道,便急切想要封她的口。胡选侍拼命挣扎大叫,卢昭仪慌乱中只得哄她,说会将她留下的儿子送上皇帝宝座,让她放心去吧。胡选侍不信,卢昭仪又说了些打算暗算储君的计划,才使得胡选侍放弃挣扎,在稳婆的“助力”下闭上了双眼。 皇帝来到产房门口的时候,胡选侍已经断了气。卢昭仪抱着小皇子,告诉皇帝胡选侍产生大出血,随后就被她找来的稳婆之一背刺了。 三个稳婆中,有一个负责打下手,没有参与谋害胡选侍的,向皇帝告发了卢昭仪对胡选侍说过的话。 卢昭仪残害有孕的宫妃,甚至企图对储君不利,助亲子上位……所有的罪行,人证、物证俱在,她再也翻不得身了。 八百六十三章 解说 金嘉树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对海棠道:“卢昭仪只怕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姨母在背后都做了些什么。她以为只有孙美人收买了张恭嫔宫中的人手,却不知道她宫里同样有我姨母的耳目。她做过些什么,打了什么主意,根本瞒不过我姨母。甚至连她某些大胆的想法,都是在我姨母的引导下生出来的。她还当我姨母是个好欺负易算计的呢,没想到她才是那个被算计了的蠢货。” 海棠却觉得,许皇贵妃这种程度的心机,其实不算什么。 她也不是刻意要谋害别人,无论是在卢昭仪面前装虚弱也好,在卢昭仪宫中安插人手也罢,甚至是在胡选侍生产时,早早将皇帝请到卢昭仪宫中,见证其罪行……所有的这些行为,都只是在未雨绸缪罢了。倘若卢昭仪没有生出坏心,没有产生过对胡选侍去母留子的念头,没有哄骗胡选侍,就算许皇贵妃布置再多,她也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许皇贵妃只要不是存心要害人,她所做的一切也只能算是自卫。卢昭仪自作自受,有这样的下场也是应当应份的。 相比于早年皇宫中那些刻意挖坑害人性命的先代妃嫔,许皇贵妃已经算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了。 试想一下,她在卢昭仪面前装虚弱不假,可她确实正处于病重休养期间,身体状况有起伏是正常的,是卢昭仪自己脑补她中毒太深,难以医治,闹了乌龙又能怪谁? 许皇贵妃在人前关心、牵挂储君也不奇怪,八皇子立储后,就要搬离生母身边,前往东宫生活,做母亲的担心儿子在外的饮食起居,以及将来的婚姻,不是很合情合理吗?同样是卢昭仪自己脑补她快要死了,看不到儿子长大成亲,谁叫卢昭仪自己不去找当事人确认呢? 就连许皇贵妃请求皇帝前往卢昭仪宫中探望生产中的胡选侍,也是正常操作。她如今是副后,自己身体不好,无法照顾生产的宫妃,请动皇帝前往探视,乃是后宫之主的职责。倘若不是卢昭仪自己存了坏心,加害胡选侍,为了说服胡选侍放弃抵抗,又主动交代了自己打算谋害储君的计划,这一切就不会被皇帝撞破了。 卢昭仪自己先存了私心,一朝阴谋败露,受到惩罚也是应有之义。许皇贵妃对她即便有所算计,也不曾唆使她去害人。比起后宫中明晃晃的害人精孙贵妃——如今的孙美人,许皇贵妃这样的做法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看金嘉树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他大约是头一次见到自家“姨母”用心机手段去算计别的宫妃,而对方也落得了悲惨的下场,因此他心中难免会对“姨母”生出几分忌惮惊惧之心来。但这种事只要见识得多了,他就会知道,许皇贵妃所为真的不算过分。 海棠低叹一声,终究还是没忍心任由金嘉树继续误会许皇贵妃,便把她的所作所为都细细解释给他听,道:“你可能会觉得,许娘娘算计得深,可事实上,若不是卢昭仪自己存了害人之心,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许娘娘本就在养病,卢昭仪一时误会她病得很重,也无伤大雅,反正几个月后,许娘娘病情好转,真相就大白了,碍不着卢昭仪什么事。 “而胡选侍被算计了,也照样能平安诞下皇子,可见她本来是有望平安生子的。皇帝到卢昭仪宫中,看到皇子顺利出生,只会奖赏卢昭仪这个看顾产妇有功的人。胡选侍母子均安,卢昭仪也能洗刷皇帝对她的厌恶,这难道不是皆大欢喜之事?是卢昭仪生了歹意,才让自己落入绝境,怎能怪别人算计她呢?又不是许娘娘指使她去害人的。金大哥,你要认清罪魁祸首。” 金嘉树若有所思:“这话倒说得不错。我其实知道卢昭仪才是那个有罪之人,但想到她若不是误会了我姨母的病情,未必能生出野心来……”更重要的是,许皇贵妃一直利用耳目窥探着卢昭仪宫中的情况,不可能不知道后者对胡选侍存有恶念,有心要去母留子。倘若她能提前警示胡选侍,兴许胡选侍就能保住一条命,而不是刚生完孩子就被人害死。 如今卢昭仪被问罪,打入冷宫,张恭嫔依然还在告病,新生的小皇子被皇帝交给许皇贵妃抚养,她又成了最后的赢家,未免会令人猜疑,这一切是否都是她的算计。 倘若真是如此,“姨母”的手段之冷酷,便令金嘉树忍不住为之胆寒了。 金嘉树不知该不该直接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海棠,然而海棠立刻就猜到了他心中的念头:“金大哥是在想胡选侍的事吗?你是不是觉得,倘若许娘娘能提前救下胡选侍,胡选侍就不会丢了性命?” 金嘉树干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道:“我知道这种事是说不好的……人也不是我姨母害的……”他只是对自己的“姨母”心存奢念,盼着她是个梦想中的完美母亲,才会对许皇贵妃如此挑剔…… 海棠道:“金大哥忘了,胡选侍原本住在许娘娘宫里的时候,满心不安,总疑心许娘娘要对她不利,反倒是搬去卢昭仪宫中后,才安静了许多。她根本不信任许娘娘,就算许娘娘提醒她,卢昭仪要去母留子,你以为她会相信吗?” 金嘉树怔了怔,随即露出愧疚的表情:“她不会相信的,反而会认为我姨母是故意挑拨离间,兴许还会向卢昭仪告状。”倘若许皇贵妃是派出耳目去提醒胡选侍,对方这一告状,说不定反而会害了那几个耳目。卢昭仪岂有放过这些人的道理?到头来,胡选侍仍旧会被卢昭仪所害,被牵连丢了性命的人还要再多添几人,何苦来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卢昭仪没有加害这些耳目,只是以胡选侍为证人,去皇帝、太后面前告许皇贵妃一状,后者便要吃亏了。 许皇贵妃对胡选侍并没有什么情谊,凭什么为了她的性命去牺牲自己的利益呢?还不如装聋作哑算了。等到她生产那日,许皇贵妃请动皇帝前去探望,已经是在救她了。只是皇帝身体不好,走得太慢,没能赶在胡选侍被杀害之前抵达案发现场,这也不是搬救兵的人的错。 金嘉树深深地叹了口气。深宫之中,好人真的不易做。并不是什么人有心要做好事,就一定能做成的。 如果皇帝的身体好一些,对胡选侍所生小皇子更关心一点,早一刻到达卢昭仪的寝宫,事情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吧? 可惜,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金嘉树收回思绪,正色对海棠道:“多谢海妹妹为我分析。倘若不是听了你这番话,我至今还在误会姨母呢。向她辞别的时候,我的态度有些不妥,可能让姨母难过了。等我回了京城,一定要去向姨母赔礼道歉。我原是她的亲人,她又对我有恩,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应该相信她、支持她才是。怎能为了不相干的外人,便疑心她的为人品性呢?真是太不应该了!” 八百六十四章 送行 随行人手充足,又有了海家的协助,金嘉树在长安需要处理的事务很快就解决了。 宅子、店铺顺利过户,亲人的棺木也都顺利装了车,金嘉树还拜访了所有曾经帮助过自己的长安故人,一一送上谢礼,表达谢意,还留下了自己的住址,以便日后对方上京时可以联系自己。 这么一圈忙活下来,海西崖定下的出发时间也到了。 两家启程的这一日,海棠天没亮就起了身,迅速梳洗整理自己,便带着香草去正院上房用早饭。 这时候天边才抹白,海家全宅灯火通明。祖父海西崖匆匆填饱了肚子,便去表弟谢文载那边瞧瞧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回来还要留在前院打点诸事。祖母马氏还在犯困呢,一边吃着糕饼做早饭,一边头一点一点地,随时要打起瞌睡来。 海棠见她困得厉害,忙给她倒了一碗酽茶,轻轻推了她一下。 马氏醒过神来,叹了口气,一边往自己口中灌酽茶,一边道:“昨儿晚上,额总担心漏下了啥,心里不停地念叨着,一夜没睡好,这会子就撑不住了。” 海棠笑道:“您暂且撑一撑,等上了车,出了城,您只管在车上睡去。如今这天不冷不热的,城外的道路又才重修了没两年,平稳好走,包管您一觉睡到吃午饭的时候,也就不会再犯困了。” 马氏听得笑了:“坐车赶路怪无聊的,额跟你爷爷顶多就是聊聊家常,除此之外无事可做,也只能靠睡觉来打发时间了。” 上回海家人出远门,是从肃州城返回长安的时候。那时节他们家的队伍长期在荒野上行走,还得提防沙盗、马匪、胡骑以及蛇虫野兽等,风沙又厉害,一路走来根本不敢放松,既怕遇到袭击,又怕错过了能借宿的驻军点,便要在野外过夜。 这回出远门就不一样了。他们从长安前往京城,一路走的都是官道,除了海家本来约定同行的商队以外,还有金嘉树一行人,无论是商队的护卫还是金嘉树从京中带来的禁卫,都有充足的武力值,能给与海家人充分的安全感。同行的有几辆押送灵柩的马车,又有商队与海家的大批行李,队伍根本走不快,又不用赶时间,他们只需要安安稳稳坐车就行了。除了夜晚歇脚的时候,海西崖需要带着仆从出面去与驿站或客店交涉,其他时候他不必操一点心。 大约是因为知道这趟行程既安全又悠闲,海家上下人人都很放松。只是因为此去京城,便会很久不能与长安的亲友相见,因此他们心中才会满怀不舍。 吃过早饭,海棠劝马氏将就着在炕上打个盹,略养养神,自己则代替祖母,把出发前需要处理的事务给解决了。她帮着祖母管了几年家,如今行事十分熟练,很快就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等到马氏终于养回了一点精神,可以振作起来,披上斗篷出门见人的时候,家里的行李已经全数装好车,不必她再操一点心了。 海棠示意李妈妈去把祖母炕上的东西迅速收起来,送到马车上去,自己上前扶住了祖母:“庄家人过来送行,爷爷和二婶都在前头院子里待客呢。” 马氏忙道:“你咋不早说?亲家过来了,额却躲屋里睡大觉,实在是太失礼了!”说着便立刻抬脚往前院走。 海棠一边扶着她,一边道:“阿奶别着急,庄家也是刚到罢了。香草才去前头帮忙奉了茶,听她说,耿家姑奶奶跟着庄爷爷、庄叔叔和庄姐姐过来了,私下里拉着二婶打听京里的情况,想知道咱们家打算几时给哥哥完婚。哥哥如今已经做了官,又在京中置办了宅子,他年纪也不小了,正该是娶亲的时候。可庄家如今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有些担心我们走了,这门婚事会变卦。有些话庄家不好说,耿姑奶奶只能替他们说了。” 马氏忙道:“这有啥好问的?敏仪自然是额们家认定的孙媳妇,额们怎么可能变卦?庄家只是暂时走不了罢了,又不是一直走不了,早晚要进京的,到时候再办婚事就是了。你哥哥这么多年都等下来了,总不至于连这一年半载的都等不了。” 耿则怀老县令已然任满离职,但为了等待表亲一家,才会带着儿女孙辈们滞留长安,眼下就跟庄家人住在一起。至于庄家,则是因为庄士同致仕的申请送上去后,迟迟没有回音,托了谢文载帮忙打听,才知道并不是朝廷对他有什么意见,只是有些旧友认为他年纪还不算大,可以再做三年,方扣下了他的致仕申请。 如今吴门故生已渐渐恢复了元气,但人数毕竟还是少,而且高官不多。象庄士同这样不曾遭受过流放,一直在地方上任官的老臣,胜在资历与治理地方的经验都很充足,若是能回归中枢,必能发挥更大的作用。陶阁老也不希望他太早退下去,起码也要回朝任上三年,有机会实现一下自己多年的抱负才好。 庄士同通过谢文载的渠道,与陶岳陶阁老书信往来两遭,终于松了口,愿意回朝任职。只是如今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来长安接替他的职位,若是任由朝廷指派人选,又有可能会遇上对西北边军不那么友好的人,给目前一片安静祥和的长安府带来变数。镇国公府希望庄士同能留任到靠谱的继任人抵达长安为止,于是庄家与耿家便只好推迟了原本的计划,让海家先一步离开了。不过陶阁老已经在京中加紧挑人,想来用不了多久,三家人就能在京城重新相聚了。 海棠陪着祖母马氏,在前厅见了庄、耿两家人,又拉着庄敏仪说了一会儿话。 与忧心忡忡的耿家姑奶奶不同,庄敏仪从来不担心自己的婚事会出现变故。海礁离开前对她是有承诺的,每次送家书回长安,也没忘记给她那份。她知道未婚夫在京城做了些什么,甚至还参与了未来新房的设计。她心中很安稳,表姑母耿氏担心海礁进京后前途大好,会被高门大户的贵女看中,她还反过来安慰耿氏呢。 如今海棠知道了耿姑奶奶在担心什么,也不由得笑了:“耿姑姑只管放心,我哥哥对庄姐姐一心一意,才不会变心负幸呢!您也别害怕他会被什么高门贵女看上。人家高门贵女对自己的夫婿也是有要求的。今年武举会试,名列前茅的青年才俊有那么多,其中还不乏将门世家出身的未婚子弟。我哥哥不过是排在二三十名,家世又不显,生得也不算英俊,别人怎会看上他? “再说了,我哥哥背后也不是全无依仗。镇国公府、承恩侯府和涂将军都会为他撑腰的,文官那边也有陶阁老在。有这么几座大靠山,谁家贵女会对我哥哥强取豪夺呢?真有那本事,她什么样的名门子弟嫁不着?还用低就我哥哥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吗?” 耿姑奶奶听了,果然安心许多,反还过来劝海棠:“你哥哥也不比那些名门子弟差,你别太埋汰他了。” 海棠与庄敏仪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八百六十五章 离开 过后庄敏仪私下对海棠道:“请别见怪,我表姑可能是因为从前的际遇,总爱胡思乱想。越接近你们家启程的日子,她便越是担心我的婚事会出现变故,甚至建议我祖父和父亲,让我随你们家先行进京。祖父与父亲听她说得多了,也开始担心起来。我想今日带她一块儿来送行,也好让她知道你们家的态度,如此一来,她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倘若方才她言语间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你能在长辈们面前代为解释一番。” 原来如此。 耿家的姑奶奶从前遇人不淑,前夫因为得了京中高官人家守寡的女儿青眼,便想害死她和她的儿子,好为那位高官千金腾位子。幸而海礁知道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提前寻理由提醒了耿则怀老县令,让他请托调任山西的唐将军帮忙,将耿姑奶奶母子平安救出,还让她与前夫办妥了和离手续,连着儿子也从此与生父一家断绝关系,她才得以逃过一劫,不像上辈子那般落入死局。 有了这么一段经历后,耿姑奶奶便有些象是惊弓之鸟,听说海礁在京中考取了功名,授了官,前程看好,便开始担忧会有高门贵女看中他。即使知道他的人品比她前夫更可靠,不会轻易负心薄幸,也要担心海家会出现更现实的考量,让孙子背约另娶。耿家姑奶奶是因为自身心病才生出的担忧,光凭言语是难以说服她的。庄敏仪让她亲自来看海家人的态度,告诉她海家从来都没有过违背婚约的意思,她才会安心下来。 但想要耿姑奶奶彻底放下担忧,估计要等到她随庄家进京,亲眼看到庄敏仪与海礁顺利完婚之后了。 海棠便笑着对庄敏仪道:“庄姐姐放心,我们全家都认定你了,最重要的是,我哥哥早就认定你了,除你之外,再不会迎娶别人为妻。你们家也要尽快到京城来呀。我哥哥年纪也不小了,早该完婚的,连婚房都备下了呢。你可别让他等太久了。” 庄敏仪双颊飞红,含羞低下头去,小声道:“我知道了……我从来不曾怀疑过他。” 庄敏仪从来不怀疑海礁对自己的感情。因为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他看向她的眼神就不一样,那么热烈,那么执着,就好象他们并非初相识,而是早就有过前世的缘份一般…… 太阳升起来了,街上开始传来人声。金家那边也传来了消息,他们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了。庄士同便停下了与海西崖、谢文载的交谈,正色道:“今日就这样吧,别耽搁了行程。剩下的话,等我们在京城重聚时再谈。” 海西崖点点头,谢文载握住庄士同的手:“庄兄,你也尽早交接好手上的事务,快到京城来吧。老朋友们都盼着你回去呢!” 庄士同知道,自己回京后,老朋友们一定会拉上自己,在朝中大闹一场的。曾经因为被贬斥到偏远地方而遇挫的仕途人生,曾经想要施展却无奈放弃的报负,都将迎来新的篇章。想到未来,庄士同胸中也不由生出万丈豪情来,笑着反握住谢文载与海西崖的手:“好,咱们就在京城见了!” 庄耿两家人打算一路送海家人出城,因此海家人出发时,他们也各自上了自家马车。庄敏仪悄悄塞给了海棠一封信,红着脸道:“劳驾妹妹,替我把这封信交给令兄……” 啊,这种事她熟。 海棠笑着把信收下:“庄姐姐放心,我一定会把信平安交到哥哥手里的,绝对不会有任何闪失!” 庄敏仪红着脸,羞涩低头,转身走开去自家马车那儿了。海棠含笑,回头扶着祖母马氏登车,过后才自行走到队伍后方,上了自己的那一辆马车。 为了行事方便,她申请了单独一辆马车过来,却让香草去后方的大马车里陪伴母亲李妈妈,她有需要时再叫人来。不过今日刚出发时,李妈妈自己也要跟着主母的车,就把女儿打发到海棠车上来了。海棠上车坐下,背着香草悄悄将庄敏仪托付的信取出来,塞进了系统自带的储物格里,这才是最万无一失的地方呢! 马车在海家宅子门前的巷子里停留了好一会儿,方才正式启动。男人们在前头与前来送行的友人们交谈,队伍出发后,中途又不停有人赶来送行。到了城门口处,还有镇国公府的周大将军带着子侄前来。他们给谢文载带来了吴家兄妹已先一步秘密离开长安的消息,还给海棠捎来了周华君与吴琼的信。等到海家队伍再度打算出发时,周怡君与她的夫婿又赶到了。 周怡君本来有意随海家人一同进京,可惜前不久查出了喜脉,她的公婆丈夫为了她的身体着想,都劝她明年生产后再进京也不迟。她虽然觉得遗憾,也还是接受了这个安排。 不过海棠有些担心,明年她生下孩子后,婴儿体弱,不可能远行,而她又未必舍得丢下孩子,与丈夫一同进京,若是她丈夫不舍得抛下妻儿,独自出门游学,只怕他们夫妻要等到后年,才真正有可能前往京城了。 周怡君这一胎来得有些太早了。不过海棠看她与丈夫相处融洽,她脸上又时时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猜想她本人大概并不在乎吧?既如此,海棠对她就只有祝福了。 周怡君又托付给海棠一封信,是想要捎给堂姐周文君的。她们姐妹二人约好了要在京城见面,没想到如今又生变故,定好的计划不得不推迟了。周怡君虽然已经在家书中向祖父母禀明了原委,却还是心中不安,想要正式再向堂姐解释一番。 海棠爽快地收下了书信,再次提醒她要注意身体,好生保重。表姐妹俩依依惜别一番,海家的队伍又再度启程了。 送行的队伍直到出了城门十里,方才各自回转。今日海家人见了所有在长安相熟的同僚与亲友,金嘉树也见了许多原以为交情淡淡的友人,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与多位友人郑重告别,还嘱咐了留守的学生耿天佑许多话,布置了许多功课,说好了在京中重遇时要检查,方才笑呵呵地告别了脸色略嫌苍白的学生,转身登车,与海、金两家人一同挥手离去。 八百六十六章 旅途 有过长途旅行的经验之后,这趟进京之行就没那么难过了。 道路还算平整,就算遇到颠簸的路段,马车里厚厚的棉垫也能起到减震的作用。实在不行,海棠还能换了男装,出来骑马。她象其他人那样,拿轻薄的棉纱蒙住头脸颈脖,遮挡风沙,再用斗篷遮掩身形,一般人都看不出她是个女孩子。 事实上,在陕西境内时,就算她穿着女装在外骑马也没问题,只要把头脸遮好就行了。不过进入山西境内后,本地的风俗就保守了不少,她不想惹事,才会成天穿着哥哥的旧衣袍。过了山西,越是靠近京城,祖母马氏便管得她越严,连穿男装骑马都不允许了,非得让她老老实实待在马车里,再叫香草每日陪在车厢中,有什么需要传话送东西的事,都交给丫头去跑腿。夜里在驿站中歇脚的时候,马氏还会提醒海棠,要好生重温过去学习过的礼仪规范,尤其是麻尚仪曾经提过的京中规矩,以免到了京城后在人前出丑。 随着队伍越来越靠近京城,海棠越发能感受到自己身上所受到的约束。长安城的礼教已经比边城森严许多,但她还能忍受。可到了京城,规矩又比长安更加严格。她过了这么多年轻松随意的日子,竟然已经有些不适应了。还好她上辈子在宫中生活过许多年,又曾担任过宗室贵女的教养嬷嬷,许多东西都已刻在了脑海中,如今重新拣起来,只略花了两三天的功夫,便调整过来了。 如今的海棠,看起来好象与从前在长安时没什么区别,但言行谈吐已不会让任何京城人士挑剔出任何不足之处了。 至少,常年跟在麻尚仪身边的春雨没有发现她有不足。 金家的队伍里女眷不多,除了春雨,便只有卢寡妇。卢寡妇总觉得自己与同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虽然与春雨共事过几年,但私交平平,除了说工作上的事,她实在不知道还能与对方谈些什么。那一点谈资,在出发几日后便消耗殆尽了。可若是什么都不谈,她成天坐在马车里与春雨面对面相处,也十分尴尬。因此,没过几日,她就禀报了主家金嘉树,跑去与海家的仆妇们坐一辆车了。她与李妈妈、崔大壮媳妇等年纪相近、地位相仿的人待在一起,路上的时间更好打发,几个人往往聊着天,做着针线,一日就过去了。 卢寡妇跑了,春雨独自坐车,也难免会觉得无聊,便索性也到海家的马车上,陪马氏聊天。她是得过麻尚仪嘱咐的,一路上没少跟马氏谈京中官眷的消息,也好让马氏提前了解一下,京里中层官员的家眷是如何过日子、如何交际的。马氏心里有数了,到了京城后就能迅速调整过来,少了许多适应的时间,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马氏有了谈话的伴,还会把二儿媳胡氏叫过来一并旁听。胡氏如今也是官太太了,日后自有与丈夫同僚的家眷打交道的机会,少不得也要跟着学一学。 马氏与胡氏每日都过得充实,海棠倒是趁机得了清闲。坐马车时不方便看书习字,但可以做做简单的针线。不过为了自己的视力着想,海棠也不是经常这么干。道路颠簸时,她可以找借口出来骑马透透气,等到不方便骑马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其他法子打发时间。 谢文载、曹耕云与陆栢年三位长辈与金嘉树同行,怎么可能放过教导学生的机会?之前在长安,时间紧迫,而金嘉树要做的事又多,他们顾不上询问他的学业。如今在回京途中,整天都要坐车骑马,除了睡觉没别的事可做了,他们便趁机检查起了他的功课。他在京中都学了些什么?学问上是否有了长进?去年乡试时,他就是因为文采不足,才没考到前头的好名次,那如今是否有所改进了呢? 金嘉树根本顾不上感叹旅途辛苦,每日光是要应付三位师长的询问与考教,就已经压力山大了。偏在这时候,心上人海棠还要冒出来,给他添了不少压力。 海棠从小也是跟着谢、曹、陆三位长辈读书的。她虽然不用学习八股文章、兵法军略,但能看的书都看过了,好文章也背了不少。哪怕在写文章破题方面,她不如金嘉树思维敏捷,却胜在博闻强记,看过的好诗文比他多,能迅速找到相关典故,知道许多前人文章,论文采还比他略胜一筹,懂得要如何帮他修饰文字。 她自称不擅长写文,却有着很好的眼光与品味,能迅速判断出金嘉树想出的破题与辞句好不好,若是有不足之处,又该如何修改。她修改过后的文字,时常能得到谢表叔公的称赞。虽说他老人家总是能给出更好的修改方案,但光是海棠表现出来的文字水平,就已经足以令金嘉树汗颜了。 他在京中读了几个月的书,没少听师长们的夸奖,如今才知道,原来他还差得远呢。平日里海妹妹不显山不露水的,他只知道她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姑娘,却不知道她原来有这么好的学问。 几位长辈却都觉得这很正常,曹耕云还道:“棠棠这孩子从小和她哥哥一道,随我们读书,小时候也曾听过其他吴门故生讲课,自然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可比的。也就是这几年,她年纪大了,她祖母要她多学些针线庶务,就算要读书,也不必在诗词文章上太下功夫,可以学些琴棋书画什么的,她在经史文章上下的功夫才少了,否则正经写起时文来,不见得比你差到哪儿去,论文采也能跟吴珂比一比的。她还胜在言之有物,比吴珂文章里满是花花架子强多了。你别看她是个姑娘家,若她是男儿身,早就中了乡试,可比你们师兄弟几个要争气!” 陆栢年也在旁笑着点头。海棠跟他学画,学得很好,他心里也对这个学生很满意,只可惜她不是男子。 谢文载拦了拦两位老友,转头对金嘉树道:“海棠自有她的长处。我们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知道,学无止境,人上有人。你不可因为听到旁人夸奖得多了,便以为自己真是世间少有的真才子。旁人兴许只是在恭维你,未必是真心。你若想在学问上更进一步,日后科举更有把握,就得更虚心谨慎,用心好学才是。” 金嘉树郑重地点头。 他哪里敢有半点骄傲自满呀?他在同门师兄弟中都不敢说是最出挑的一个,更何况还有一位博学多才的心上人在。海妹妹也就是吃亏在身为女儿身,不能去考科举罢了。她也不爱虚名,平日里甚少在人前显露才华,只在他们这些自己人面前,才不作任何掩饰。 他得更加努力才行了。若是连海妹妹,他都比不过,又怎敢去与天下的才子们在科场上比拼?又怎么有底气去压倒其他人,夺得功名? 八百六十七章 殷勤 金嘉树与海家同行多日,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讨好海家二老的机会。 虽然他每日都要被三位师长叫到身边查问功课,接受教导,但谢文载、曹耕云和陆栢年并不是什么魔鬼,不会时时刻刻占据学生的时间。偶尔遇到风景优美的路段时,他们除了叫学生构思出一篇描绘美景的文章出来以外,也会自行结伴到附近观光散心一番的。他们自己也会有写诗作文的冲动,更有赏景抒情的需求,而且这种时候还不少。每每遇到师长们有自己的活动时,金嘉树就有了闲暇的时间。 文章功课可以等到晚上在落脚处再做,白日里他会尽可能抓住所有机会,在海家人面前献殷勤。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想要与海棠单独相处、交谈,不是一件易事,可若他只是去向海家二老问好,陪他们说话聊天,这事儿就再容易不过了。 海西崖经常与表弟谢文载以及曹、陆二位老友相处谈话,虽然不参与他们的教学活动,却经常旁听,对于金嘉树的才学也是颇为满意的。这样有才华的后生还时不时陪在自己身边,向自己请教人情世故、经济学问,并不因为拥有好亲戚、前途光明,便看不起自己这个六品小官员,海西崖越看金嘉树,就越觉得喜欢。 至于马氏,也是同样的理由。况且她一路上没少听春雨提及京中的官眷消息,以及官太太们的交际规矩,金嘉树得了空,也会过来跟她说说自己知道的事,比如京中如今正得势的官员以及内眷的背景、喜好,还有陶岳陶阁老及其交好官员的习惯禁忌等等。有了这些情报,她到京城后就可以放手施为,不用担心会因为不了解情况,糊里糊涂犯了谁的忌讳了。 金嘉树提供的许多情报,是连春雨都没听说过的。这可是帮了大忙了! 马氏晚上宿在驿站里,就忍不住对海西崖道:“小金实在是细心又周到,对额们又亲近。今儿多亏了他提醒,否则额还不晓得,承恩侯世子夫人跟陶阁老的夫人原来私下里结过怨。虽说不是啥大事,并不妨碍两家的男人们结交往来,但要是额和老爷你进京后拜访那两位大人,糊里糊涂在他们的夫人面前说错了话,那可就给你添麻烦了!” 海西崖也点头:“小金是不错,读书用功,性情为人也好,日后必定会有出息。只可惜是外戚身份,世人不知道他的人品,多半要因为他是外戚而对他多有挑剔诽谤的。” 马氏不以为然地说:“他这个外戚身份,说来也不算十成真,不过是有个做妃子的姨妈罢咧。可他又没靠这个姨妈得啥好处,将来要科举做官,也是正正经经靠自己的本事,凭啥就要因为有个皇妃姨妈,叫人看不起咧?!” 她压低了声音:“说实话,额实在是替他可惜!他若不是有这么一个姨妈在,将来必定前程似锦。他因为这个姨妈,才招惹上了孙家,闹得如今家破人亡的,合家只活了他一个。有这姨妈还不如没有哪!横竖没有许娘娘帮衬,他也照样能考得功名。” 海西崖低声提醒妻子:“这话你不要再说了。这里不是长安,同行的人里还有许多宫里出来的,万一隔墙有耳,你岂不是自找麻烦?何必冒着得罪贵人的风险呢?不管小金愿不愿意,这个姨妈总归是不能不认的。他也没别的亲人了,许娘娘愿意关照他,也不是坏事,至少日后他要在京城立足,就不会有人胆敢欺他家世单薄,无依无靠了。更何况,若不是有许娘娘这层关系,他家就不会被孙家盯上,他也不会跑到长安去,与我们家相遇。我们连认得他的机会都没有,他也很可能无法拜得名师求学,仍旧还在遵化州乡下受父亲继母的磋磨呢!有些事,福祸难料,哪里是我们这些外人可以置喙的呢?” 马氏想想也是,有些讪讪地不再多言。 可她还是觉得可惜:“若不是许娘娘想给小金说一门贵亲,小金给额们做孙女婿多好?额傍晚时瞧见他在院子门口与棠棠说话,郎才女貌,多相配呀!” 海西崖近来何尝没有这个念头?只是有些事,他也是无可奈何:“不必多说了,若叫那些护送小金的人听见,把话传到宫中许娘娘耳朵里,岂不是给我们棠棠惹祸?孩子都是好孩子,可惜没有缘分。” 真的没有缘分吗? 马氏躺在床上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额其实觉得小金对棠棠……有点意思。棠棠也……不讨厌他。” 海西崖沉默了好一会儿。妻子都发现了的事,他又怎么可能毫无察觉,所幸两个孩子都是知礼懂分寸的,无论心里有什么念头,在人前都会注意礼数,不会轻易落人话柄。 到了京城后,他为孙女相看时,估计找不到比金嘉树更理想的孙女婿人选了吧?他也觉得挺可惜的…… 海西崖翻了个身:“别再说了,睡觉吧,明儿还要早起赶路呢。” 一夜无事,次日起来,海西崖洗漱过后,简单吃了些味道不太好的早饭,便出了院子,想去看看表弟与老友们,却瞧见金嘉树迎面提着个篮子走了过来。 他不由疑惑:“小金,你怎么来得这样早?”海家人是在驿站过夜的,不过金嘉树并非官身,也无意借“姨母”的势破坏规矩,因此便跟着商队的人一道住进了附近的客店。因着他带了许多具棺木同行,他还费了不少口舌,才说服了店家许他入住呢。按理说,他应该会在住宿的客店里用完早饭,再与商队的人一同前来和海家人会合。他却来得这样早,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 金嘉树却微笑着掀开了手中篮子上盖着的布:“昨儿晚上,我听海妹妹说,这处驿站的厨子手艺寻常,做的吃食不大好。我又从客店的厨子那儿听说,驿站的早饭也是随意应付了事,想着海爷爷、海奶奶与老师们大概吃不惯那些吃食,若是饿着就不好了,便让客店的人多准备了一些新鲜糕点,送过来给海爷爷你们尝尝鲜。若是您觉得好,回头我再让客店的人多做一些,咱们路上带着备用。” 真是细心呀! 海西崖想起来了,昨晚上孙女海棠确实抱怨过一句话。可驿站的吃食自然比不得客店里的精心,他和妻子都压根儿没放在心上,没想到金嘉树竟然会特地送了糕点过来…… 这么好的孩子,真真是再好不过的孙女婿人选了,为什么要有个爱管事的姨妈? 他真的跟自家孙女没有缘分吗? 八百六十八章 敲边鼓 金嘉树此行一心想要在海家二老面前表现,就是为了让他们点头,把孙女海棠许配给自己。 虽然目前还不能明着当面求亲,但他也会抓住所有机会,在他们面前敲边鼓的。 过去几年里,海西崖夫妻时常与金嘉树相处,都没那么明显地感觉到他与孙女海棠的匹配程度。如今个把月的功夫,他们便不约而同地觉得两人不能配对实在太过可惜,这当中自然少不了金嘉树的努力。 而当海西崖夫妻脑中这种印象越来越深刻之后,海西崖便忍不住找上了表弟谢文载,与其讨论起这件事来。 他问谢文载:“你觉得小金回到京城后,宫里那位许娘娘到底会给他说一门什么样的亲事?小金在这件事上头,能做得了主么?” 谢文载闻言挑了挑眉,掀起车帘看了看前头曹、陆两位老友坐的马车,又看了看骑马走在侧后方的金嘉树,他正隔着车帘与旁边马车中的马氏、胡氏、海棠以及春雨说话,说的好像是京城宫中与民间在某些节气时的风俗。 谢文载放下车帘,收回视线,压低了声音:“表哥为何忽然问起这件事来?” 海西崖叹了口气:“你我兄弟不是外人,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这些日子,我正为棠棠将来的婚事烦恼。进京后,你表嫂要先替长房的宝珠相看,但同时也要替棠棠留意合适的人选。然而这几个月里,长安与宝顺在京中,没少结识青年才俊。我看他们在家书中提及的人选,都不如小金可靠。虽说小金家世说不上好,但也胜在有倚仗,而且还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还一向与我们亲近。况且他家只剩他一个了,在京中又无甚根基,要买屋置宅时,完全可以挑个离我们家近的地方。如此一来,孩子住得不远,有事我们也能照应一二。况且小金的性情脾气都好,我觉得他与棠棠相处得不错,比起素昧平生的别家后生,要强得多。” 谢文载沉吟片刻后,道:“表哥所言,我也有同感。不瞒你说,嘉树从京中回来后,曾跟我提过他这几个月的经历。早前许皇贵妃为他看中了一门亲事,虽然不曾明言,但应该是张恭嫔出身的张家。他家出过几位太后、太妃,如今家中子弟又尚了主,乃是老牌外戚,在京中颇为显赫。即使在孙家权倾朝野的时候,他家也依然屹立不倒。许皇贵妃为外甥挑中张家旁支的女儿,就是图他家稳妥,可弥补嘉树家世上的不足。 “可惜许皇贵妃年后中毒,经查是孙美人指使人所为,中间还借了张恭嫔之手,而张恭嫔声称不知情,却难逃嫌疑。张家明明在与许皇贵妃议亲,却做出这种事来,实在说不过去,于是婚约便不了了之了。之后许皇贵妃忙着解毒养病,又遇上八皇子的立储大典,嘉树还要向孙家讨还亡母遗骨。如此桩桩件件,事多忙乱,就没再顾得上他的亲事。” 目前金嘉树没有婚约在身,许皇贵妃也没有再替他相看。只是从她先前所选中的张家来看,她对外甥的婚配,显然要求不低。 海西崖听得忧心忡忡:“如此说来,我们家是万万入不了许娘娘的眼了?她既然一心要为外甥求娶贵女,就算没有了张家,京中也有的是高官显宦家的千金。虽说小金家世不显,可有许娘娘这么一位亲姨母在,八皇子又立了储。等到新君继位,许娘娘便是当朝太后。当朝太后没有娘家人,就只有这么一个血亲晚辈在。有心要攀附的人,自然不会嫌弃小金只是举人之子,仅有秀才功名在身。他们是不会放过这么一个与当朝太后结为姻亲的好机会的。“ 谢文载捻着胡须:“若表哥实在看好嘉树,倒也不必太早灰心。他私下跟我提过,自己无意求娶贵女。他在京中这几个月,也不是没见过本朝的皇亲国戚、高门显宦,只怕没少受人白眼。他又不傻,怎会看不出来,那些高门大户就算看中他,也只是想要借着他与许皇贵妃和储君的关系,从中谋取利益?这当中有几个人是真正看中他本人的?他自有志气,一心走科举正途,根本不想步孙家后尘,借裙带关系往上爬。他有这样的心气,又怎会乐于沦为高门的工具,让他们借着他的外戚身份谋利?” 海西崖听得欣慰:“好孩子!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他!”接着又忍不住叹气,“可惜呀,这事儿他未必做得了主!” 谢文载淡淡地道:“他做不了主,自有做得了主的人。许皇贵妃的想法不错,也是为了嘉树着想,只是皇帝已经吃过外戚的苦头,还吃了许多年,如今他一心要为储君扫清前路,连几十年的君臣情谊都顾不上了,又怎会纵容宫妃给储君留下又一个外戚隐患?嘉树曾经说过,皇帝私下见过他,说了一些语焉不详的话。他疑心皇帝是想要警告自己,不要太过贪心,以为自己能象孙家一般平步青云。嘉树当时就说了,他愿以陶南山为榜样,并不在乎权势名利,但若是皇帝需要他,他也会挺身而出的。” 皇帝对陶岳这个表弟十分亲近信任。陶岳多年来淡泊名利,心甘情愿留在清水衙门里做个闲官,并不插手朝中权势之争,是皇帝与孙家起了矛盾,手中又无人可用后,他才站出来替皇帝分忧的。皇帝并不知道陶岳愿意出山,是因为听了老友谢文载的劝说,只把表弟视作最可靠的心腹,是个不爱名不爱利,一心忠诚于自己的好外戚。金嘉树说自己要以陶岳为榜样,皇帝心中自然欢喜。 谢文载认为,金嘉树在皇帝面前说这样的话,可说是正中皇帝下怀。只是以皇帝的心性,未必就真的完全信任他了。若是金嘉树连自己的婚事,都选择向陶岳看齐,放弃与高门联姻,那就能进一步获得皇帝的信任,对他将来的前途更有好处。 在这个过程中,许皇贵妃的意见反而没那么重要,只要当今皇帝与未来新君能认可金嘉树的选择就行了。 这么想着,谢文载便看向表兄海西崖:“表哥是否真的想要嘉树做孙女婿?我可以替你探一探他的口风。倘若他果然也有此意,棠棠亦不反对,那这门亲事就做得。待我进京后,去见陶南山一面。他如今已是内阁之首,想必也不愿意看到朝中再出一位实权外戚来。只要他愿意在皇帝面前,为嘉树的婚配说项,想来皇帝是乐意做主,给嘉树指一门并不显赫的亲事的……” 只要皇帝下了旨意赐婚,许皇贵妃心里就算有再多的想法,也没有意义了…… 八百六十九章 坦言 表兄弟俩达成了默契。 回过身,谢文载便开始试探金嘉树的口风。 金嘉树很快就察觉到了老师的言下之意,心中大喜,忙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再一次透露给他知道,这回说得更明目张胆一些,就差明言自己为海棠倾心,想要求娶她为妻了。 谢文载心中很满意,回头又去试探海棠的意思。就算他很乐于见到学生成为表侄孙女婿,也要先确定表侄孙女喜欢金嘉树才行。 海棠同样察觉到了表叔公话里隐藏的意思,想了想,她似乎也没什么好向长辈隐瞒的,万一她态度过于矜持,让表叔公误会了怎么办? 于是她便坦言道:“我跟金大哥确实相处得挺好,毕竟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他在我面前又一向温柔和气。他遇到什么难处,总会来寻哥哥或我商量。我们给他出了主意,他都愿意听,并不因为我是女孩儿,便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平日里在家,长辈们都拿我当孩子看,孩子说的话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份量;而出门在外,外人更是觉得我是女孩儿,能有什么见识?只有哥哥和金大哥,并不因为我年纪小,又是女孩儿,便轻看了我。他们会尊重我的意见,遇事也愿意与我平等商量。哥哥与我是亲手足,从小一块儿扶持着长大,他会看重我,是理所当然的。可金大哥是外人,还愿意给我这份尊重,在我看来便十分难得了。” 谢文载挑了挑眉,微笑道:“如此说来,你对他其实早有想法了?这时候就别光顾着害臊了,事关你的终身大事,你总要让我们这些长辈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才好替你安排。” 海棠脸微微红了一红,但还是正色回答:“我确实对他有点想法。倘若可以,我希望能嫁给金大哥为妻。比起其他我从来没见过、也从来不了解的人,至少金大哥的性情为人,我心里是有数的,也相信他不会欺负我。若是能嫁给他,我对将来的日子是有把握的,心里会更加安定一些。” 谢文载提醒她:“倘若金嘉树只是寻常举人之子,寻常秀才,哪怕他无父无母,家底单薄,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你要是愿意,我便做主定下你们的亲事。日后他就算行差踏错,惹你生气了,我也会为你出气。只是,他的身世没那么简单,他背后还有一位身份尊贵的姨母,乃是储君之母,未来的太后。这位贵人一心盼着金嘉树能求娶高门贵女,日后借岳家之力,平步青云。你并不是她所期待的外甥媳妇人选,就算真的嫁过去,也有可能不受她待见。你可想过这些么?怕么?” 海棠回答道:“这些事我早就心里有数了,没什么可怕的。许娘娘只是金大哥的姨母,而不是他的亲娘。不是婆婆,便拿捏不了我。而金大哥一心走科举正途,没什么需要依赖许娘娘的地方。只要他自己摆正了态度,我便无所畏惧。我会尽到自己的责任,除此之外不会做多余的事。许娘娘不待见我,我大不了少见她就是了。” 谢文载听得笑了:“这话说得很是。你无欲无求,便谁都拿捏不了你。”他心里很满意,认为这才是自家看着长大的孩子应该有的格局。任凭许皇贵妃身份再尊贵,海棠与金嘉树两个孩子只要不指望凭借外戚身份谋取好处,只按部就班走正途,便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要金嘉树争气,陶南山也好,吴门故生们也罢,他们自会确保朝中秩序,让有才华的读书人能公平上位,不因为某些皇室贵人的意见而被打压。这里头本来也没有未来新君的生母什么事。许皇贵妃是否喜欢金嘉树的妻子,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虽然谢文载如今还在进京的路上,并没有下定决心要起复做官,但他心里的想法,与现下的内阁之首陶岳是一致的。他们都希望储君继位之后,不要再有什么强势的实权外戚出现了。储君之母许皇贵妃只是秀才之女,家人皆亡,只剩下一个正经读书的外甥,这对所有人而言都是好消息。谢文载收了金嘉树为学生,精心教导了几年,自不会让他步上孙阁老的后尘。既如此,又怎会乐意看到他与世家高门联姻,为朝中日渐安稳的局面带去新的变数呢? 谢文载心里有数了,便对海棠道:“你与嘉树的婚事,我自会与陶南山商议,你只管安心等待好消息吧。不需要太过担心许皇贵妃。她兴许有自己的想法,但如今她真的做不了什么主。” 咦?表叔公这是打包票了吗?他好像很有把握的样子…… 海棠眨了眨眼,小心探问:“表叔公,您确定这事儿没问题吗?陶阁老那么忙,他会愿意帮这样的小忙?” 谢文载笑笑:“此事对他也没有坏处,他何乐而不为呢?” 新君继位后,陶岳就会从皇帝的嫡亲表弟变成皇帝的表叔,关系远了,情份也会转淡。一朝天子一朝臣,陶岳有自己的抱负,有自己的主张,自然是盼着能继续保有君王的信任,好执掌权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被其他人所取代。在这个过程中,让新君唯一的母家表兄弟成为他与好友共同的门生,连婚姻都是他与好友促成的,便是他获得新君宠信、拉近与新君关系的第一步。 这里头的事,谢文载无意与海棠说得太多,只表示:“你只管等着便是。表叔公自会替你把事情办妥的。” 谢文载施施然走了,海棠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心中猜想表叔公大概有什么计划,而且成功的可能性还很高。他老人家素来靠谱,她也没啥好不放心的。 不过,海棠私下还是通知了金嘉树这个消息,提醒他回京后行事要谨慎一些,别跟谢表叔公与陶阁老的计划冲突了,反而拖了后腿。 金嘉树只觉得惊喜不已:“海妹妹放心!倘若陶阁老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我便更有把握了!” 他原以为,只要说服了谢老师,请他老人家在海爷爷面前为自己说好话,他求娶到心上人的机会就更大了。等他回京后确定了“姨母”的意愿,便会立刻趁着孙家还未倒台、“姨母”还不是太后的时候,把婚事定下,事情一旦成了定局,“姨母”日后要反悔也不成了。 可要是陶阁老愿意伸出援手,事情就好办多了。他不需要太过顾虑“姨母”的意思,因为眼下她绝对不会反对陶阁老的意见,那不符合储君的利益。 他若想说服皇帝支持自己的婚事,有陶阁老帮忙说项,他心里的底气也会更足。 金嘉树顿时觉得心中充满了勇气:“好!等我回到京城,就立刻把这件事定下来!” 海棠歪了歪头:“在你定下来之前,是不是得先问过我爷爷阿奶的意思?” 金嘉树噎了一下,回头看向海棠,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那是当然……” 八百七十章 谈妥 金嘉树心下惴惴,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先去见了老师谢文载。 师生二人经过沟通,谢文载确认了金嘉树求娶海棠的诚意,便带着他去见表兄海西崖。 也不知道他三人是如何谈的,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海西崖又领着表弟谢文载与金嘉树,一起上了妻子马氏的马车。为此,胡氏与海棠都被打发回自己的车上了。春雨远远瞧见这边的动静,也没敢过来打扰。 海棠只觉得祖父看自己的眼神跟平常不大一样,转头去瞧谢文载,表叔公他老人家倒是十分淡定,还冲她微微笑了一笑。 这是叫她别担心的意思吧? 海棠心下定了定,目送两位长辈进了车厢,转头再看向走在最后的金嘉树。他面带忐忑地看了她两眼,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因为老师谢文载在车厢里唤了一声“嘉树”,不敢多言,只得迅速跟着上了车。 他们这是在午间用餐时间,车队寻了一处树林边上停靠歇息。三家护卫们分散在外围警戒,各家仆人都在忙活烧水做饭,祖父海西崖还事先清了场,因此马车边上没有其他人在。 海棠犹豫着在车边站了一会儿,隐约听得车厢内的人似乎还在聊家常闲话,迟迟不曾进入正题。她很想留下来听下去,但又怕长辈们瞧见,如此在车边徘徊了一小会儿,都没听到车里的人说起她与金嘉树的婚事。香草已经捧着食物朝她走过来了,无奈之下,她只好离开了自家祖父母的马车,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她与香草一块儿用了一顿简单的午饭,只是将事先准备好的干粮用水煮开,再添上自家做的路菜。这个味道她已经吃了一个多月,早就腻了,哪怕香草给她准备了昨日才从路经的城镇买来的特色酱瓜,也没能让她稍稍分心一二,把思绪从祖父母的马车上正在发生的事,转到眼前的吃食中来。 囫囵吃过午饭后,香草取了食具去清洗。海棠留在车中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跳下来,假装饭后消食,在马车周边踱着步,走着走着,又朝祖父母那辆大马车的方向靠近过去。 在她距离那辆马车还有两丈来远的时候,车厢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似乎海西崖两口子连带谢文载都被什么事逗乐了。海棠还能隐约听见,当中夹杂着金嘉树略嫌干巴刻意的笑声,估计是在附和长辈们吧? 他们到底在聊些什么?聊得怎么样了?她跟金嘉树的婚事,自家爷爷阿奶答应了吗?他们既然笑得出来,想必气氛还算友好,婚事应该是说成了吧? 就在海棠犹豫着,是不是要再往前靠近些,寻机偷听马车中四人的交谈时,车帘被掀了起来,金嘉树出来了。 他跳下了马车,隔着两丈多远,与海棠对望,面上犹带着欢喜的笑容,欢喜得都有些傻了。 这意思是……成了? 海棠不由得也露出了笑意,但瞥见表叔公谢文载也从车厢里出来了,后头还跟着自家祖父,她忙迅速避到附近的马车后头,借着车马遮掩自己的身形,以免被长辈们发现自己在偷窥。 金嘉树恭恭敬敬地扶了老师与未来的太岳父下车,还要分心与车厢里的太岳母马氏答话,在整个过程中,他脸上的笑容就没压下去过。本来清秀俊逸的面容,今日显得格外傻气。 海西崖看着他傻笑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行了,别伫在我们跟前了。赶紧去吃午饭吧,一会儿还要赶路呢!” 谢文载也轻轻拍了拍金嘉树的后脑勺:“收着些,别叫人轻易看出来。若是事情不成,我们家的姑娘还要名声呢!” 金嘉树忙挺直了腰杆,正色道:“不会不成的。学生一定竭尽所能!” 谢文载微笑不语。他既然有心要促成这桩婚事,自然不会不成。可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给金嘉树知道的。他得让金嘉树记住,谁才是那个真正渴求着这桩婚事的人。他得让金嘉树永远记得自己为这桩婚事所付出的一切努力,这样对方才能在成婚之后,一直珍惜着海棠这个妻子,不会轻易说出厌弃的话。 金嘉树的真心若是轻易就会消失,那他如今的殷勤努力,又算是什么呢?他若能轻易贬低辛苦求娶来的妻子,便等于是连自己也一并贬低了。那样的他,又凭什么在仕途上有所成就? 海棠不知道自家三位长辈都跟金嘉树说了些什么,他们似乎没有告诉她内情的意思。就连祖母马氏,私下与她相处时,也不说有人向她提了亲,只是抱着孙女,慈爱地摸着她的脸蛋,道:“额们棠棠也大了,明年就要出嫁喽。阿奶也老啦!要是你爹娘知道你如今出落得这般出息,还不知会有多欢喜咧!” 海棠只能微红着脸,伏在祖母怀中撒娇,顺道探个口风:“阿奶说什么呢?什么出嫁,那都是没影子的事儿。孙女要一直陪着您!” 马氏只呵呵笑着,继续搂住孙女回忆往昔,竟是一个字都不提她的婚事。祖母她老人家什么时候这般嘴紧了? 夜里到了住宿的驿站,海棠远远瞧着谢表叔公与曹、陆两位爷爷聚在屋中下棋说话,没好意思去打搅,便想要找到金嘉树,问问他今天到底跟自家爷奶谈得怎么样了。 可不知为何,今日自家的门禁似乎更严了些。女眷们住的院子外头有人把守着,她想借口出去转个圈,消消食,都会被仆妇们劝回来。马氏还让李妈妈还找自己:“姑娘,太太让你回屋去呢。如今离京城越来越近了,这驿站中常有官员往来住宿,若是撞见了外人,就不好了。” 海棠眨了眨眼:“我知道,我也不往别处去,只是想看看表叔公他们安置得怎么样了,家里的马是否已经喂过,明儿的干粮食水是否准备妥当。” 李妈妈笑道:“姑娘放心,这些事我们都盯着呢,不会出差错的。” 海棠一边往自个儿房间的方向走,一边与李妈妈搭话:“最近天气不错,我听说这里距离京城,只剩下几天的路了,心中便高兴。这一路走来,可真不容易啊,如今总算快到地方了。说起来,香草曾经提过,她家就在京郊的村子,不知距离此处有多远?” 李妈妈回答:“离着一百多里路呢,坐车都要好几日。不过太太答应了,等我们进京后安顿下来,便给我和香草放几日假,让我们回村里探亲去。” “那是好事呀……”海棠话还未说完,便听得驿站大门方向传来一阵喧哗,不一会儿,还有人高声询问:“从长安来的金秀才可在此处?” 很快就有人告诉那人,金秀才不住在驿站中,而是在驿站东边百步以外的车马店中落脚了,让那人往车马店寻人去。 那人迅速骑着马离开了。海棠远远目送他消失在门外,心中却有些好奇:“这人是来找金大哥的吗?不知是什么缘故?” 八百七十一章 急召 海棠的疑惑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不到半个时辰,金嘉树就从车马店跑到驿站来了。 不过,他不是来找海棠的,而是先一步去见了老师谢文载,又打发人去把海西崖请了过来。 他们三人在屋里说了好一会儿话,关着门也没什么声响传出来。海棠坐在祖母马氏屋中,忍不住几次探头去张望,却始终不得要领。 还好,在她忍不住开口之前,祖母马氏先一步沉不住气了:“小金这是出了啥事?大晚上的跑过来。老爷只顾着跟他说话,也不来跟额们说一声。” 海棠立刻顺竿儿爬:“阿奶,我替你去打听打听吧?” 马氏犹豫了一下,才摇头道:“罢了,回头老爷自会跟额说的。这会子过去,万一打扰了他们,就不好了。” 自家祖母如此细心体贴,海棠只想叹气,劝一句祖母不必如此识大体的。 没有祖母的话,海棠也不好意思直接去问当事人,只得拐弯抹角地跑去找曹耕云与陆栢年两位长辈。为了找个合理的借口,她还特地去厨房做了一锅热汤面,盛了三碗,亲自给几位长辈送去。 曹、陆二人很高兴地收下了她送来的宵夜,至于剩下那一碗,曹耕云表示:“你拿回去吧,这汤面若是不能趁热吃,就怕一会儿坨了,吃不得。老谢这会子不得空,面放在这儿也是浪费,还不如拿回去,你自个儿吃呢。” 海棠说:“锅里还有呢,这碗就留给表叔公吧。”说着便打探,“表叔公这会子在忙什么?他好像把我爷爷请过去了,是在商量什么事吗?” 曹、陆二位并不知道金嘉树要向海棠提亲,如今还把他当成学生呢,便回答道:“嘉树过来了,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想来求老谢帮忙。老谢觉得自己不能做主,便把你爷爷也请过去说话了。” 海棠眨了眨眼:“金大哥是遇到什么难处了?白天里没听他提起呀?不过方才好象有人从外头来驿站门口,打听长安来的金秀才是不是住在此处,听说金大哥宿在东边的车马店里,便赶过去了。莫非是这个人带来了什么麻烦的消息,才会让金大哥心里着急,连夜跑到驿站来,找我爷爷、谢表叔公商议应对之策?” “应该是吧?”曹耕云倒不是很担心,“那人好像就是京里来的,大约是宫里那位娘娘给嘉树写信来了。出不了大事,你只管安心。万事有我们这些长辈在呢。”陆栢年也在旁微笑着点头。 两位老人都不认为金嘉树会遇到什么大的麻烦。他的亲姨母在宫里做娘娘,生的儿子已经被立为储君,地位十分稳固。皇帝对金嘉树这个便宜外甥也看重得很,特地派出大队人马,护送他回长安为已故的家人迁葬。而京中形势尚算稳定,若真有什么大变故,吴门故生们不可能不给海家报信。因此,曹、陆二位都觉得,金嘉树就算遇到了什么难处,也不会是无法解决的大事。 海棠没办法从两位长辈这里打听到消息,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侍候他们用完了宵夜,留下一碗给表叔公谢文载,然后将其余食具送回厨房,又再给自家祖父母送了两碗。期间,还有小堂弟小石头闻到香味,摸到厨房来,要了一大碗汤面去。 小石头如今正是活泼外向的年纪,大晚上的也爱到处走,走着走着就觉得饿了。他直接在厨房吃了一大碗汤面,边吃还边跟海棠絮叨:“金大哥那边来了一个京里的信使,不是往常我们常见的那些人,不过看着来历也不简单。别看他穿着便服,但骑的却是军马,我怀疑是禁军的人。” 海棠顿时精神一振:“禁军的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找金大哥?”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小石头吃得头都不抬,“我听到他跟车马店的伙计说话,说是从京里赶过来,跑了一天一夜,中途换过两匹马。他肯定是在驿站换的,那就是官面上的人了,那又何必装作是寻常人的模样,今夜还要宿在车马店中,而不是来驿站中落脚?车马店的草料自然不如驿站的好,他还跟伙计抱怨,嫌他们委屈了自己的好马咧。” 海棠挑挑眉:“听起来不象是个常出外差的人,连谎都不会撒。” 小石头一口气喝完了碗底的汤,长出一口气,才笑道:“禁军的人,只在奉旨外出办差时才会离开京城。这人不知道民间车马店的规矩也是有的,估计出身不低。不过管他呢,京里派来给金大哥送信的禁军,天知道是奉了谁的命令?我才不会去瞎打听!” 海棠提醒他:“既然吃过了宵夜,睡下之前记得漱口。” 小石头应声离开了,海棠让人收拾了碗筷,沉默片刻,便回祖母马氏那儿去了。 不一会儿,祖父海西崖回来了,告诉马氏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宫里来人了,许娘娘催小金回京,小金明儿一早就得走。” 马氏与海棠都吃了一惊。前者忙问:“出了啥事?这儿离京也没几天的路了,额们又不拖拉,为什么不能一块儿走?他一个孩子,虽然有许多护卫在,但带着那么多行李,还有棺木,没个人照应,怎么顾得过来?” 海西崖道:“小金虽然不曾明言,但表弟探过他的口风,大约……”他顿了一顿,“大约是宫里那位的病情不大好了,许娘娘担心要出大事,盼着能有亲人陪伴在她和储君身边。” 海棠原本听说是“宫里那位的病情”,还担心是许皇贵妃有不好,听完了祖父的话,才明白,不好的应该是德光皇帝。 德光皇帝病了几年,今年以来,总能听说他病情加重的消息。不过由于在海礁与金嘉树的叙述中,他总是会作为后宫妃嫔明争暗斗的工具人存在,整天往这个宫里去,到那个宫里跑,听得人以为他还行动如常。海棠一时间也忘了,他其实上哪儿去都要靠人抬,光凭自己,已经走不了多远的路。不过他现下已经比上辈子活得长了,什么时候驾崩都不出奇。 金嘉树还指望这位便宜姨父能帮自己尽早定下与海棠的婚约呢,若是他现在就有个三长两短,八皇子很快继位登基,许皇贵妃也很快就上位做太后,那事情还真有些麻烦。 海棠沉默不言,只听着祖父母的对话。 由于许皇贵妃急召,金嘉树不能再慢吞吞地带着大队人马进京了,需得快马赶回去,那么他带的那些行李,还有他家人的棺木,就得托付给可靠的人。 如今与他同行的人中,除了恩师谢文载,还有新出炉的太岳父海西崖,他上哪儿找更可靠的求助对象去?于是便连夜赶到驿站来恳求了。 海西崖没有跟妻子商量,便答应了金嘉树的请求。既然要做一家人,晚辈遇到难处的时候,他怎能不伸出援手呢? 八百七十二章 临行 金嘉树来得急,去得也急。 虽然本来心里就有把握,知道海家二老与恩师都不会拒绝自己,但亲眼见到海西崖与谢文载爽快地点头说会帮忙时,金嘉树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他如今也有人关怀爱护了,不再是从此那等无依无靠的小可怜。 有了依靠,并不会让他变得软弱。相反,他只会告诉自己,要尽快强大起来,因为他也要成为那些真心关爱他的人的依靠。 由于明日一大早就要出发,到时候还得骑马疾行,金嘉树需得早睡早起,养足精神,因此不敢在驿站里拖延。他站在驿站前院里,向老师谢文载与海西崖辞行,视线几次飘向了海家人所住院子的方向,犹豫再三,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说自己想见海妹妹一面。 谢文载迅速察觉到了他的犹豫,但是没有吭声。 海西崖倒是十分和气,表示愿意替他捎个口信,问他是否有话要留给海棠。 金嘉树有一肚子的话想跟海棠说,但这里头起码有九成是不能让长辈知道的,怎么可能让海西崖捎这个口信?他只能请未来太岳丈代为向海棠辞行,然后在心中告诉自己,他与海妹妹只需要分开几日,等海家数日后抵达京城,他便又能见到海妹妹了,不必着急。 金嘉树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驿站。他明早会直接出发,不再往驿站来辞行。谢文载派自己的长随王德发随他回了车马店,与押送棺木的车队做交接,好接手接下来的押运工作。海西崖也将熟悉京城事务的邱百胜派过去,给王德发打下手。有这两人在,金嘉树就不必担心家人的灵柩,可以放心离开了。 海西崖送走了金嘉树,方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中,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妻子和孙女,还替金嘉树捎了口信:“棠棠,你金大哥托爷爷给你赔不是,说要先行一步了,没来得及告别,让你别见怪。” 海棠正在一旁思考,德光皇帝忽然病危,会给局势带来什么影响,冷不丁听到了爷爷的话,面上若无其事地微笑道:“这有什么?自然是许娘娘那头的事更重要。横竖进京后咱们还能再见面的。”心里却在扼腕,可惜她竟然没能跟金嘉树见上一面,问清楚京中来使都带来了什么消息,真是太不方便了! 虽说进京后,她还能再跟金嘉树见面,可他若是进了宫,想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更别说德光皇帝一旦有个好歹,宫中办起丧事来,他要是需要陪在新君身边,便更不得空了。等到他有空,再来与她见面时,天知道是什么时候? 倘若德光皇帝驾崩,那就是国丧,不知小官宦人家要守多久的国孝? 海棠想到长房堂姐的相看,还有自己与金嘉树的亲事……接着又想到海西崖进京后的新职位。 她便提醒祖父母:“倘若皇帝真的有个好歹,朝廷要守国丧,爷爷履新的事不会受到影响吧?” “嗯……”海西崖沉吟片刻,见妻子马氏露出了担忧的眼神,忙道,“不妨事,就算是朝廷各衙门官员要守孝,也没有不办公的道理。我的委任是早就安排好了的,陶阁老自会嘱咐下去,你们不必担心。” 海棠却道:“就算委任文书早就下来了,但若是户部主官们都进宫哭丧去了,爷爷上任时又该找谁报到去?上任后要负责什么事务,又该由谁来安排?” 海西崖皱起了眉头,觉得此事确实要留神。 马氏便道:“既如此,额们明儿也加紧赶路,尽快赶到京城吧。若能赶在皇帝老儿驾崩前上任,那就再稳妥不过了。” 海西崖想想也是,便点头道:“那就这么办吧。” 祖孙三人忙洗漱了,各自安歇。次日清晨,海棠天刚亮就起来了,迅速梳洗穿戴好,走出了院子。 她寻思着要拿着雇人买早饭的借口出门,却在驿站门口瞧见金嘉树骑着马,从东边车马店门前跑了过来,见到她,脸上立刻露出了喜色。 海棠见左右没什么人,忙走上前去:“你怎么过来了?昨儿晚上不是说,你今早会直接走,不过来辞行了吗?我正寻思着,是不是要找个借口,上车马店去送你一程呢。” 海西崖笑着翻身下了马,动作比起几个月前敏捷许多,不复从前的笨拙,可见他在长安与京城之间长途跋涉两回,骑术早就大有进步了。 他牵着马走到海棠面前,道:“车马店离得远,你走过去,太过费事了。我跟其他人说,思来想去还是要给老师道一声别,方才过来的。但我不能久留,这就得走了。” 海棠道:“我们家也决定要加快脚步,尽快赶到京城去。皇帝病重,若是有个好歹,后头还有国丧,我爷爷履新肯定要受影响的。若能赶在国丧之前正式上任,爷爷后面就会轻松许多了。” 金嘉树点头:“这样也好。皇上……应该还能再撑些日子。只是我姨母看着不妙,希望我能尽快回京罢了。她需要有可靠的心腹之人,一直陪在储君身边,提防有人趁乱行凶。储君身边虽有七殿下在,但七殿下毕竟体弱,自己还需要八殿下的看顾呢。至于宫中的禁卫,皇上和我姨母至今都不能确定,孙家是否还在当中安插了耳目。每次他们觉得已将宫中肃清,便会有新的孙家爪牙冒出头来坏事,他们都忍不住疑神疑鬼了。” 海棠眨了眨眼,压低了声音:“宫里的事,皇帝会管的。皇帝管不了,还有太后娘娘与许娘娘在,你不必操心,只需要把新君守好就行了。只要新君顺利继位,朝中就出不了大乱子。孙家又没有兵权,光是几个私兵死士,成不了气候的。” 金嘉树点头:“上个月刚到长安时,我本想打发人回京报平安,顺道给姨母去信,提醒她孙家私兵要尽快处置才好。只要没有了这些爪牙,孙家就算有谋逆之心,也做不了什么,总不能指望孙家父子或是他们养尊处优几十年的姻亲族人去跟人拼杀。可惜,这信当时没能送出去。保护我回长安的禁卫说,横竖我只在长安逗留几日,便要回程,没必要再分出人手回京去报信了,镇国公府自会把消息传回去,皇上与姨母会知道我平安的。他这话也有道理,我就没有坚持,没想到……” 没想到等他回到京城,皇帝已经要病危了,谁还有那闲心再对孙家的私兵下手?他只能找机会去提醒陶阁老一声。至于陶阁老是不是能顾得过来,那就要看运气了。 金嘉树叹了口气:“真真不走运!早知如此,当日我就该坚持派人回京送信才是!” 海棠却觉得,护卫金嘉树回长安的既然是禁卫军的人,自然是奉了圣旨,他们不象林侍卫那般,与金嘉树有过几年的师生情谊,只怕未必会听金嘉树的号令,会愿意向金嘉树解释理由,已经很给面子了。 海棠便笑了笑:“没事儿。孙家的私兵叫西北边军剿了几回,原也剩不了几个人了,就算不抓,也成不了气候。你回京去保护好新君,剩下的事自有旁人操心。” 八百七十三章 许诺 金嘉树当然知道新君的安危对他们所有人的重要性。而作为新君的“嫡亲表兄弟”,还是感情很好的“表兄弟”,他也打从心底里不希望新君有什么三长两短。 不过,想到自己可能要负起保护新君的职责,他心中的压力顿时大增,也越发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了:“我的身手真的很寻常……我虽懂得一点毒药方面的知识,但八殿下的饮食自有专人负责,还有人尝毒呢,我派不上什么用场的。我还有一把小匕首,姨母也许我在宫中随身带着它。倘若真有歹人能越过重重禁军护卫,冲到八殿下面前,我自然会挡在头里,可区区一把小匕首,真的能奈何得了凶狠的刺客么?” 海棠只能表示:“那你记得提醒八殿下,尽可能深居简出,出外最好穿上贴身的护甲,别落单,多带几个护卫,以防万一。若真的有刺客能闯到他面前,而他手里又正好没有别的武器,能依靠的就是你的小匕首了。别小看了它,它虽然小,但也是利器呢!” 金嘉树郑重点头:“若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便是拼上性命,也会护他周全的!” 呃……这一点就不必了吧? 海棠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道:“我其实知道,八殿下的安危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十分重要。你拼尽全力去护他安全,是正确的想法。可我却有私心,更希望你能安然无恙。倘若你有个好歹,就算八殿下平安脱险,顺利登基,让所有站在他这一边的人都能飞黄腾达,我心里……也会难过的。金大哥,我希望你别太忘我了。你的性命也很重要。” 金嘉树定定地看着海棠,忽然露出了一个微笑:“海妹妹,你放心,我也会护自己周全的。我还等着回来娶你呢!” 海棠双颊微微一热,移开了视线,手却伸进袖中,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递给了他:“这个给你。你收好了,若是快马进京,路上身体有什么不适,就每晚歇息的时候抹上一点,能让你舒服些。” 金嘉树接过东西,发现是一个玻璃圆盒,乃是长安的玻璃作坊近两年出现的新产品,在盒身盒盖上刻了螺旋纹,能牢牢地合在一处,即使带着出门远行,盒中盛放的东西也不会倾倒出来。 这个玻璃圆盒用的虽然不是最透明的那种材质,而是淡绿色的玻璃,却也足够清透,能让金嘉树看清内部装的是一种深色的药膏。他对这种药膏十分熟悉,乃是周家祖传的秘方,打开盒盖闻了闻,果然是那个味道。长时间骑马后,他身上的皮肤难免会被马具磨破皮,身上肌肉也会酸痛无比,涂了这种药膏,就能大为改善。 年初从长安前往京城时,麻尚仪为他准备了这种药膏。 上个月从长安出发时,马氏为他准备了这种药膏。 如今,他即将与海妹妹分离,海妹妹也为他准备了这种药膏。 金嘉树心下暖暖的,再一次感觉到,他早就不是那个孤苦无依的少年了。这世上有人关爱着他,把他放在十分重要的位置上。哪怕新君的安危关系到海家父子祖孙的前程,海妹妹也依然把他看得比新君更重。 金嘉树十分珍惜地把玻璃圆盒放进了怀中:“我会每天都用的,绝对不会让自己受伤。” 海棠对他的表态十分满意,又问他:“吃过早饭没有?要吃饱一点,今儿一天都要骑马疾行,若是饿肚子,当心你身体吃不消。” 金嘉树点头:“吃饱了。车马店里的早饭还算丰盛,我还让伙计打包了一些,预备在路上做干粮的。”既然是宫中急召,他急着回去,肯定不能象先前那样,不紧不慢地坐马车前进,每日天不黑就入住客店。只要马能坚持住,他很可能要连夜赶路,三餐都要靠干粮解决了。想要安生地坐下来吃顿热饭,好好睡一觉,那是进京之后的事了。 海棠没有提什么异议。事情紧急的时候,一点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况且此地距离京城已经很近了,快马估计就是两天的功夫。就算金嘉树要受罪,持续的时间也不长。等他到了京城,把该办的事办完,过后有的是机会补回来。 但在那之前,海棠有一件事想问清楚:“先前你跟我爷爷、阿奶还有表叔公到底是怎么说的呢?他们答应亲事没有?我想探他们的口风,可他们好象都有默契,不肯跟我说实话。我想找你,也没找着机会……” 金嘉树听了,不由得露出一个傻笑来:“自然是答应了!老师,还有海爷爷,海奶奶,都觉得我很有诚意,认为我是个不错的孙女婿,因此爽快地答应了我。” 不过,对于三位长辈向海棠隐瞒实情,还拦着海棠找他,其中原委,他心里也有数:“虽然老师很有把握能说服陶阁老帮忙,但事情一日未有定论,便仍旧有变数。老师说,为了以防万一,此事暂时别告诉你,免得日后我姨母当真变了卦,你会伤心难过,脸面上也下不来。这桩婚事,除了我,便只有他们三位长辈知情,过后顶多是再告诉陶阁老知道。在赐婚的旨意下来之前,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以免节外生枝。” 当时谢老师还有几句不大好听的话,金嘉树想想都觉得难过。 谢老师说:“倘若婚事不成,你有许皇贵妃与储君这两位贵亲,日后要另结婚事十分容易,可海棠却有可能被人说闲话,背地里议论诋毁。可此事分明不是她的错,她又何辜?因此,我宁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倘若你不能说服许皇贵妃接受这桩婚事,那还不如别声张的好。若是皇帝不愿意赐婚,那便一切休提,你与海棠各自嫁娶,各自安好,你也不必再惦记。若是皇帝愿意下旨,那许皇贵妃心里再不情愿,也无可奈何了。只是日后若她问起皇帝为何会想到要为你赐婚,你需得把责任都揽过去,别叫你的姨母把账算在海棠头上,叫她受委屈。” 金嘉树听了这番话,心里难受极了,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失去海棠的情形。为了不让那种事发生,他进京后必定要竭尽全力。哪怕皇帝病危,已无力管他的闲事,他也会说服新君为自己下这道赐婚的旨意。最起码,得说服“姨母”许皇贵妃,海妹妹是他最想要的妻子,除了她,他不愿娶任何人。 “姨母”对他总是关心的,她不会真的让他难过吧? 想到这里,金嘉树又有些犹疑不定。他与许皇贵妃相处的时间太短了,对她的想法没有太大的把握。 他只能看向海棠,低声许诺:“海妹妹,你等我,你信我!我一定会给你带回好消息的,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八百七十四章 小道消息 金嘉树带着几个护卫,与京中来的信使一道离开了。 他从长安带来的行李,以及家人的灵柩,还有剩余的随从、护卫等人,便与负责押运棺木的车队一道,全都交到了老师谢文载与邻居海西崖的手中。谢、海二老各派一名随从前去协理,金家的队伍正常运作,随大部队一道继续往京城的方向前进。 海棠已经从金嘉树口中知道了实情,晓得家中长辈们早就答应了金嘉树的提亲,但为了防止将来有变故,两人婚事不成,会影响海棠的名声,便暂时保密,连她本人都不说,省得她的心情受到影响。 海棠能体谅家人的顾虑,也明白他们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她。虽说她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尊重他们的决定。他们想要装作没那回事,她便也装作不知情。海金两家本来就极熟,金嘉树与她也是常有往来的。既然家里人不告诉她,已经给她和金嘉树定下了婚约,那索性她就大大方方在人前提起他来,言语间只当是在担忧邻家的哥哥、兄长的友人。这么一来,她想要打听金嘉树的消息,还能少些障碍。 海西崖、马氏与谢文载也有些尴尬。他们不知道海棠知情,只当她是心下坦荡无私,所以才会自然而然地打听起那些消息来。从前他们都不会瞒着她,有问必答,如今忽然闭口不提,会不会显得十分奇怪?关键是,海棠若“觉得奇怪”,也不会保持沉默,还会转头去问别人,问胡氏,又或是问曹耕云与陆栢年。这么一来,动静就大了。 海西崖与谢文载不介意跟曹、陆二人说明真相,但马氏却不希望知情的人太多了。没办法,他们只好对海棠继续有问必答,省得她再去找别人打听。海棠顺利地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自然不会再闹腾下去,惊动其他人。 于是,她便知道了,金嘉树快马疾行,不到两天就抵达了京城,在租住的宅子里略作调整,次日一大早便进了宫,过后再没有出来过,听说是到东宫陪伴储君去了。 到此为止,皇宫中没有传出坏消息,只是早朝已经停了十来天,内阁众臣与六部尚书每日入宫,出来时脸色都十分肃穆。 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宗室也在蠢蠢欲动,有几家王府闹腾着要进宫请安,被周太后派人出宫申斥一番,方才消停了。不过,太后还是请了两位老皇叔进宫坐镇,不知是不是要见证些什么。 纪王世子刚刚将嗣兄嗣弟们打压下去,在世子之位的争夺中占据了上风,闻讯又忍不住上窜下跳起来,表示皇帝若是重病不起,需要宗室进宫坐镇,怎能不召他这个皇帝的亲骨肉?纪王与安王也在支持他,表示他们都是皇帝的亲兄弟,比老皇叔更有资格进宫探视。就算周太后再次下旨申斥,他们也没有停手的意思,依旧在宫外掀起了舆论风波。 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之下,皇帝病重的消息迅速在京城传开,就连在家静养的老臣们也忍不住冒出头来,纷纷上书请求面圣,其中当然少不了刚被踢出内阁几个月、声称一直在家养病的孙阁老。 有孙阁老父子领头,孙派党羽们也开始不停上书,要求太医院交代清楚,皇帝到底怎么了?有小道消息说是储君谋害皇帝,对皇帝下了毒,这是真的吗?不然皇帝之前一直好好的,也能正常上朝,怎么忽然就不行了呢?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周太后一向偏向许皇贵妃与储君,该不会是与他们合伙了吧? 孙派官员此前一直左右摇摆,刚刚有了倒向皇帝与储君一方的迹象,便很快有人跳出来破坏局面,再次让他们整体与储君结下仇怨。如今更是选择一条道走到黑,与储君作对到底了。这里头自然少不了孙阁老与孙永平父子的手段。不过,孙派官员中,还是有惜命之人的。周太后声称谣言太过分了,召了孙派一名老资历的前尚书、现大学士进宫,后者出宫后便迅速叫停了同党派的人,无论孙家人如何挑动,他都不肯再助长谣言的传播了。据说,是因为他见到了皇帝本人,被皇帝臭骂了一顿。 孙派官员也不是个个都象孙家父子一般嚣张,不把皇帝的想法当一回事的。他见到了皇帝本人,知道皇帝虽然病情加重,但依然神智清醒,能发号施令,便知道那些谣言不靠谱。他还见到了内阁的人,以及宗室的两位老皇叔,有他们在场见证,孙派妄图往储君身上泼脏水,根本行不通。孙家父子想要找死,他们何必跟着去? 大家本就是为了利益才依附孙家,如今利益早就没有了,自然是要各奔前程。只要将来新君没有追究他们的意思,他们见好就收吧,就算日后不如眼下风光了,好歹还能继续做官呢,子孙后代还能继续奔前程。谁不是高官显宦,荣华富贵?谁不是背后还有一大家子老小?难道真的要带着全家,追随孙家父子往死路上走么? 孙派官员有一大半稳住了自己,还与孙家父子迅速划清了界限。孙阁老没出门,不知道有什么想法,但孙永平却气得当街骂人,骂得十分难听。几个孙派死忠还围在他身边,帮忙想办法让他进宫去见孙美人。他们始终相信,皇帝一定出事了,若不能赶在皇帝驾崩之前,为孙家找到出路,他们一定会被储君报复的。 还有人跑去见纪王世子,认为他是唯一能取代储君的新君人选。然而无论他们如何鼓动,纪王世子进不了宫门,就是进不了宫门。别看纪王与安王也在上窜下跳,他们的言行始终不曾越线,一直打着关心皇帝的旗号,却绝对不会去冲撞宫门,还拦着纪王世子这么做。因此,宗室虽然有些小混乱,但始终没出现大乱子,无法给纪王世子提供助力。他除了在家骂人,急得跳脚,原也做不了什么。 倒是他在家骂得太过难听,世子妃孙氏受不了,索性带着随从回娘家去了。 不过孙家眼下还是更希望能与纪王世子缓和关系,并不希望世子妃与他起冲突,因此当天晚上就把她送回了纪王府。 纪王世子又与世子妃吵了起来,再次不欢而散。 京中的各种小道消息相继传进了进京的队伍中。海家与谢、曹、陆三人主要是靠着家人与吴门故生们的书信了解到这些新闻,禁军护卫们自有消息渠道,连商队、车队的人也各有消息来源。他们越是靠近京城,接收到的信息就越是杂乱,队伍中已经没什么人聊家常了,白天赶路的时候,夜晚歇息的时候,都在三三两两地聚集起来,议论着京城的局势。 四日后的中午,队伍比原本预计的提前两日到达了京城。事先得了信的海礁与海长安告了假,前来城门迎接。亲人相见,自是欢喜无限。 海棠掀起车帘,看着前方不远处那熟悉又陌生的城墙,微微翘起了嘴角。 她终于回来了。 八百七十五章 团圆 分别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海礁与海长安都有了不小的变化。 海礁看起来更成熟了,整个人的气质也有了极大的改变,不再是长安时略嫌跳脱的小青年,而是一位沉着稳重的新晋武官。 他今日告假办私事,当然不会穿着官服来,可即使他身上穿的是在长安做的家常旧衣,也依然给人一种微妙的陌生感。 马氏抱着久别多时的孙子,便忍不住不停地念叨:“真是长大了……不是孩子了……阿奶都快认不出来了……” 海礁好脾气地笑着,搂着祖母道:“阿奶,我其实也没啥变化,您仔细瞅瞅,怎会认不出来呢?” 说着他还向跟在祖母身后的妹妹打招呼:“小妹倒是长高了些,五官也长开了,真真是大姑娘了呢!” 海棠笑道:“哥哥自己可能不觉得,你如今看起来,跟去年离家前真的不太一样了,估计是进京之后,涨了许多见识,又做了官的缘故,人也沉稳了许多。要不是我熟悉哥哥的长相,方才我们看你走过来时,都有些不敢认呢!” 海礁笑了笑:“是么?那也是好事儿。我本来就长大了,不再是孩子。”他回头看向二叔海长安的方向,“不过我觉得,二叔的变化更大一些。你们竟然能一眼认出他来,反倒觉得我跟从前不一样,这也太奇怪了吧?” 海长安的长相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气质跟在长安时,也差不多,只是如今脸上多了笑容,从见到家人开始,他就一直在笑。 若说他如今与刚离开家相比,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他唇上留了须,显得他比从前更加年长成熟。不过,熟悉他的家人只要看到他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就绝对不会认错他。 小石头一看到父亲的身影,就立刻跳下车朝着海长安冲了过去,抱住父亲亲热个不停。海长安看着一年不见、壮实了不少的儿子,也是欢喜不已,转头看见阔别多时的妻子胡氏,眼神顿时放柔了许多。城门口人来人往,马氏与海棠都没下车,胡氏也不好意思跳下车来拉丈夫的手,只能掀起车帘,双眼直直地看着他,想起分别的这将近一年光景,眼圈立时便红了,张口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海长安伸手拉住妻子的手,低声道:“这一年辛苦你了。” 胡氏摇着头,虽然还是说不出话,但脸上已经重新露出了笑容。 她也对丈夫留了须一事感到好奇,但不等她出言询问,儿子小石头就先忍不住开口了。海长安便笑着答道:“在御前当差,我的长相太显生嫩了,不够英武,怕会叫人轻视,索性就留了胡须,又吃得更壮实些,便没人敢来招惹我了。” 胡氏倒是立刻想起了丈夫从前在边城的时候,因为生得俊俏,没少惹来大姑娘小媳妇的青睐。边城的妇人都好打发,京城的贵妇人却不是好相与的。丈夫留须,显得年纪大些,掩去几分俊容,也能少些麻烦。她立刻就想通了,不再多言,只让丈夫上车来。离自家宅子还有一段路呢,她想尽快与丈夫说话,叙叙离情,等不及到家了。 海长安却先到父母跟前请安了,又去拜见了表叔谢文载与曹、陆二位长辈。 他告诉谢文载:“陶阁老命人来传话,说您一到京城,就务必要给他送信,他要设宴招待您呢。”又对曹耕云道,“曹叔的长子也在城门处相候。他带着儿子,驾了马车来,说想接您回家去团圆。”曹耕云十分意外。虽然他听了老友们的劝,给京中的故交写信,让他们向自个儿的家人透露口风,但没想到家里的儿孙真的会出现,而且是在城门口就拦住了他。 他原以为,自己怎么也要随海家人到家安顿下来,才会与家人见面的。 曹耕云一时有些茫然,下意识地看向谢文载与陆栢年。后者笑着对他道:“这是好事儿。孩子都特地到城外来接你了,可见也有意悔改,你便给他们一个机会,跟着回去又如何?分别了这些年,你就算不想儿子,难道也不想孙子?况且海家宅子的地址,你是知道的,若是在家里待得不高兴了,大不了再回来寻我们便是。难道你还怕我们会不欢迎你?” 曹耕云想想也是,便有些意动。 谢文载索性把自己的小厮王小庆叫了过来,命他跟着曹耕云回曹家去。曹耕云毕竟离家久了,身边没人跟着听使唤不行。王小庆虽是谢文载的小厮,平日里三位老人经常共用奴仆,曹耕云对他也十分熟悉。 唯一的麻烦是,曹耕云的行李与谢、陆二人的是一起收拾的,如今都混着装在几辆马车中,在城门口处暂时没办法分开来。曹耕云便打算,只带几件随身的行李还有王小庆,先随儿孙回家去,若是没问题,再打发人来海家取行李。倘若家里儿孙不是真心要接他去团圆,他便直接回海家来,也省得再搬东西了。 海长安招手把曹家长子与长孙叫了过来,父子二人都十分拘谨,礼数周到地与海西崖、谢文载、陆栢年等人见了礼,又好声好气地给曹耕云赔礼道歉,说家里已经准备好了,人人都盼着他回家去呢。 曹耕云心里并不十分相信,但看着从未见过的孙子满面孺慕的表情,也有几分心软了。他决定给儿子一个机会,便与老友们道了别,带着简单的几个包袱,还有谢文载出借的小厮,随儿孙们朝自家马车的方向走去。 送走了曹耕云,时候也不早了,海长安便提议大家先回家再说话,众人便纷纷应是。 这时候,王德发带着邱百胜过来见海西崖与谢文载:“老爷,表老爷,禁军的大人们说,要将金少爷家人的棺木送到事先定好的寺庙里去,就不跟我们一块儿进城了。我们俩怎么办呢?” 海西崖与谢文载对视一眼,便吩咐他们:“你们跟着过去吧。家里地址你们是知道的,等那边安顿好了,你们留一个人在那里守着,另一人再回家里来复命。”金嘉树既然把事情委托给他们,他们就不可能丢开手,将金家人的棺木全都留给禁军的人处理。 王德发与邱百胜领命而去,几位留下来负责护送行李与棺木的禁军远远朝着海西崖与谢文载行礼示意,便领着大队人马,转头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与海家人同行进京的商队,领头人这时候也过来与海家人道别,自行往自家的目的地行进。 与这两方人马分别后,海家人纷纷回到马车上,海礁上了祖父母的马车,海长安则上了妻儿的马车,车队很快进了城,朝着海家的新宅地址驶去。 八百七十六章 新家 新家距离正阳门大街不远,因此海家人进了城门后,一路都延着大道行进,到了正阳门附近再拐入街巷中,不多时就到了地方。 这是一条安静的胡同,附近看起来多是住宅,不过距离商业大街不远,算是闹中取静,倒也方便。 胡同还算宽敞,但跟长安的大街没法比。小武官的两进宅子,门户也没宽敞到能让马车进门,因此一家人直接就在家门口下了车。十来辆车,数十口人,一下子就把整条胡同挤满了。 崔大壮与崔小刀父子早就闻声开了门,把众人迎进门去。海长安扶着父亲,海礁扶着祖母,两人一边进门,一边向二老介绍情况,还提起了长房的方氏母女:“表姑本说要来迎接爷爷阿奶的,可近来换季,宝珠身体有些不适,我们便劝她们母女暂时安养为要,等宝珠病好了,再来见面也不迟。都是一家人,原也不必客套。她们如今住的宅子,距离我们这儿不远,从胡同西边走,大约二三百步的距离就到了。那边挨着寺庙,比这头更清静些。这一片都是正经人家,没什么闲杂人等,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们母女带个婆子,直接就步行过来了。若是懒怠走路,叫个小车也很方便。” 马氏道:“既然宝珠病了,那自然是先养病要紧。你打发人跟你表姑说,叫她别外道。等额们安顿下来了,额还要去看她们咧。她请大夫给宝珠看过诊没有?” 海长安回答:“表姐本来还想吃点丸药就算了,我们觉得还是请个大夫诊脉开方更稳妥,已经请了人过去。请的是附近有名的老字号药铺里的坐堂大夫,算来也是吴门故生的亲眷,等闲不会出诊的,知道是爷爷的亲眷,二话不说就去了。如今已经开了方,抓了药。宝珠吃过药后,已经有了起色,再养几天,想来就痊愈了。” 海西崖点头:“既然是位好大夫,仁心仁术,还是故人亲眷,咱们家也不能怠慢了。回头等宝珠病愈,你们收拾一份厚礼送过去,谢过大夫妙手回春。” 海长安与海礁叔侄俩应了。 这时候,所有人都进了宅子。崔大壮关上大门,回头便给父母做向导,指明宅子格局去了。 海礁也顺势给祖父母与婶娘弟妹们介绍起了宅子。 这是一座两路两进的宅子,原本的格局是两进的主宅,外加西边一进的大跨院。主宅自然是海家祖孙入住,如今海礁就住在前院的厢房里。不过海长安一家则被安排去了西跨院。那里有月洞门与主宅前院相通,但又另有对外的门户,正好方便海长安一家入住,既能与家人亲密往来,又能享有一定的独立性。 胡氏虽然早就从丈夫的信中知道了未来新家的模样,但实地看到自己一家三口能独占一院,房屋整齐宽敞,家具崭新齐全,还有独立的小厨房,想出外也不用再问过公婆,心下不由得欢喜不已。小石头更是直接跑进院子里撒欢去了。虽然院子没宽敞到能跑马的程度,但足够他练习武艺的,还不用担心会时常有人穿院而过,打扰到自己。若日后结识了新的小伙伴,他还能把人请到家里来玩耍,而不需要顾虑姐姐就住在隔壁,跟自己只隔了一道整日开放的月洞门,这真是太好了! 小石头欢欢喜喜地拉着父母,跑西跨院参观新家去了。听着他闹腾的声音,海家众人不由得相视而笑。 海礁又让祖父母看了自己这小一年里暂居的厢房,道:“我看房屋家具都还挺新的,就没让人再整修,直接住了进去。一个人独占三间屋,住得倒也舒适。” 马氏嗔道:“傻孩子,这里是前院,本该是读书会客的地方,仆从们住的又不远,厨房离你不过两三丈的距离,烟熏火燎的,你不嫌吵闹么?怎的不搬到内院住去?” 海礁笑道:“后头内院的屋子少了些,我怕爷爷阿奶和小妹来了住着挤,就让人整修了一番,增建了两间屋子,今年夏天刚刚完工,前几天才让人打扫干净了,哪里能住人?况且前院也没你们想的那么糟糕。家里只有大壮父子俩,我和二叔再雇了个婆子来洗衣裳做杂活。至于一日三餐,我们通常不自己开伙。外头就是正阳门大街,馆子食铺多了去了。得闲时我们就下馆子,不得闲就让人买回来,倒也省事,还能吃到许多没尝过的吃食,方便得很。”直接叫外卖吗? 海棠顿时就来了兴趣:“都有些什么吃食?价格贵吗?” “有些馆子会贵一些,但便宜的也多,味道都很不错。”海礁笑吟吟地对妹妹道,“今晚咱们就叫两桌席面回来,让爷爷阿奶和二婶尝尝鲜。吃完后,碗筷杯盘自会有人收走,连洗碗的工夫都省了。” 京城的食肆服务已经这么周到了吗?海棠上辈子还没试过这种服务呢,顿时来了兴致,想知道自己曾经爱吃的几家馆子,如今是否还健在? 马氏倒是有些犹豫:“这哪儿能行?外头馆子里的碗筷,哪里有自家用的干净?那些吃食偶尔尝尝鲜就罢了,比不得自家做的可靠。” 海礁也不多言,反正在京城住得久了,祖母自会知道外食的好处。 他搀扶着祖母往内院走:“阿奶到内院里瞧瞧,看如今这宅子整修得合不合您的心意?” 马氏顺势走进了内院,见里头还算宽敞,差不多有长安宅子正院的大小,但中间院子却要窄一些,正房三间,左右耳房明显是新添的,屋瓦门窗都很新,东西厢房各两间,面积都不大,但还算齐整。院子四角还种了挺高的树,地面上的砖新近重铺过,十分平整。 院子的格局,早前海礁在家书中就介绍过,还画了图,大体上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内院西南角的方向,却新添了一道月洞门,后头仿佛另有天地,这一点是马氏所不知道的。 她好奇地探头望去,海棠已先一步走到了月洞门前,发现后头又是一个新院子,与海长安一家三口所住的西跨院,只有一墙之隔。 海棠忙问:“这个院子是怎么回事?哥哥在家书中没提过呀?” 海礁露出了得意的表情:“这是上个月才买下来的,原本是邻居家的宅子,与我们就隔着一堵墙。原屋主听说是孙派一个官儿的亲戚,那个官儿犯事丢了官,他便也跟着倒了霉,被革职了,就将宅子匆匆卖了,带着银子回乡去。我一听说消息,就立刻找他把宅子买下来了,因卖得急,价钱还挺划算的。我让人把那宅子的门给封了,在后墙上开了道门,与咱们家连通,咱们家就成了实打实的两进两路的格局。这院子还挺新的,里头房舍也精致,因着原主人要成亲,连家具摆设都是新置办的,如今正好便宜了我们。我想着,小妹也大了,正需要有一个单独的院子。这院子给小妹住正好。” 是给她的? 海棠顿时惊喜不已,忙跑进自己的新院子参观去了。 八百七十七章 小院 自家新添的这个西北方位的小院子,原本是一个独立的小宅,不过并非规整的四合院格局,而是南北两排屋子,东西面都是空白的墙面,离西墙不远处,种了一棵高大的石榴树,东墙根下种的则是几株海棠、桂花与腊梅,虽然不高,但看着就能想象到,开花的时节,这个院子会有什么样的景致了。 石榴树下有石桌石凳,海棠站在旁边,环视这座小院,心里一下就喜欢上了。 马氏站在月洞门处,看得也欢喜:“真不错呀,瞧着挺精致的,正适合女孩儿家住。院子里又种着海棠花,分明就是给额们棠棠准备的!” 海礁笑着说:“他家这两株海棠,花开得极好。今年暮春时节,我偶然到他家拜访,就瞧见这花开得极旺,粉粉白白的一大片,远远看着就象是一堵花墙似的。那时候我就在想,若是小妹将来住的院子,也有这么一墙海棠花就好了。因此后来听说他家要卖宅子,我立刻就过来问价了。如今这宅子归了咱们,正好给小妹住,再没有更合适的了。” 海棠忙道:“多谢哥哥。只是不知道,这座宅子如此精致,你花了多少钱?”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海礁轻描淡定地说,“爷爷先前托人给我捎了银票过来,买这座宅子绰绰有余了。你别看它收拾得精致,到底太小了些,又只有一进,只有人口不多的小户人家会买,可小户人家未必能立时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原屋主卖得很急,立等着拿银子走人,好躲出京城去呢。我得信儿早,买得也早,还有门路去衙门迅速过户,不叫他操心半点儿,他才给我打了折。除了我,他想要再找到另一个付钱爽快的买主,可没那么容易。” 当然,这个人会急着离京避祸,也有他从对方口中挖到了不少情报的缘故。对方自知出卖了原本的靠山,若叫对方知道,说不定会上门报复,因此火速卖了宅子辞官走人。但这些内情,海礁就不打算当着祖父母的面,与小妹细说了。 他只指了指正房的方向:“小妹进屋去瞧瞧?我不知道你要怎么收拾,因此没怎么动里头的家具摆设。东西都是新的,原屋主为了娶妻,去年特地翻修了宅子,可惜婚事还没议定就泡了汤。翻修宅子的时候,他一直住在南屋那边,这头都是新房,他几乎没住过,眼下还算干净。我已让人重新打扫过了,你直接就能入住。若是缺什么东西,咱们慢慢再添置就是。” 这院子的南北两排屋子,北屋是正房,与海家主宅的正屋大小相似,都是一排三间屋,左右各有一个耳房。南屋则是一溜儿的功能性房屋,包括厨房、茶房、水房与仓库,还有一间仆人住的屋子。作为一个独立的宅子,此院功能齐全,不过如今被并入海家后,作为海棠的闺房,就稍嫌过于功能齐全了些。 如今海礁把院子本来的对外门户封了起来,门房门道便又能利用上了。海棠带着丫头住北屋便已足够,剩下的屋子要怎么安排呢?虽然海棠很想拥有自己的小厨房,但主持中馈的马氏是不会容许这种浪费资源的事的,她必定会让孙女每日到正房去用餐。 马氏看着那一排南屋,想了想:“前院给仆役住的屋子好象不多,要不安排一些人住过来吧?额看这里的厨房茶房都可以收拾出来住人。” 海棠心里不是很情愿。那不就意味着自己要生活在许多人的眼皮子底下了?要不……在院子里再砌一面墙出来,隔绝南北屋的视线吧?不等海棠提议,海礁便已开口说话了:“这事儿不必着急,前院的屋子其实挺多挺宽敞的。等我搬到后院来住,表叔公与陆爷爷搬到我如今住的那屋子去,剩下的地方足够挤得下咱们家的人。” 马氏想想也对,海棠毕竟是姑娘家呢,若是丫头仆妇住在她院中,也就罢了,男仆怎能住过来? 于是她便拉着孙女进北屋参观去了。三间正屋,竟然都是用的玻璃花窗,这东西虽是长安出的,但在长安也只有很少的富贵人家会用,没想到京城的小官小吏都用上了?倒是显得十分亮堂。可惜她那主院正房的屋子没有安装这种玻璃窗,回头她得问问价钱,要不就把正房都给安上? 当马氏拉着海棠去看北屋内部的摆设时,海礁在院子里小声对祖父海西崖道:“我买这个宅子,只是简单把门给封住了,却没有封死,也没有砌墙,就是寻思着,这宅子兴许还能给小妹做陪嫁,因此不作改动是最好的……” 海西崖挑了挑眉,有几分猜到了他的言下之意:“你也看出小金的意思了?” 海礁嗤笑一声。他又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金嘉树其实表现得挺明显的,也没少在他面前暗示。刚看出来时,他曾经生气过,但后来仔细想想,金嘉树若真的成了他的妹婿,也不是坏事。 虽说金家没什么人了,宫中许皇贵妃还十分麻烦,但金嘉树的前程放在那里,未来必定是一片坦途。许皇贵妃虽是他亲娘,名义上却只是他的姨母,宫里宫外难得相见,隔着宫墙两边各自生活,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就算许皇贵妃要挑剔金嘉树的妻子,也不会天天盯着,啰嗦个没完。“婆媳”双方一个月能见两次面,也就顶天了。 海家人对金嘉树知根知底,清楚他的性情为人。他没有父母在身边,虽说少了帮衬,但他的妻子也不用侍奉公婆,操心小叔子小姑子了。再加上他与海家人的交情,就算小妹婚后想要住得离海家近些,也不是办不到的事。 海礁寻思着,把这个小宅买下来后,目前可以充作小妹的闺房。若是金嘉树当真与小妹定了亲事,小宅还能作为小妹的陪嫁,成为他们婚后的新住所。到时候,只需要把那对外的门户重新打开,内部的月洞门封不封起来都没关系,院子里的厨房、茶房等闲置的功能性房屋,立刻就能派上用场。小两口把月洞门一关,便能过自己的小日子。什么时候想家人了,小妹再打开月洞门,回娘家还不是抬抬脚的事? 自家小妹等于仍旧在娘家亲人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家里人还用怕她会受委屈么?而金嘉树继续与海家人生活在一处,感情上自然也会更亲近他们的。 海礁把算盘打得啪啪响,还不忘问祖父的意思:“您觉得怎么样?” 海西崖无语地瞥了孙子一眼,屈指轻敲了他的脑门一记:“算得这么精作甚?你跟小金认识这么多年了,还信不过他么?他岂是会无故欺负你妹妹的人?况且这座小院作为你妹妹的闺房还罢了,若是独立门户,也未免太窄小了些。你觉得,宫里的许娘娘会允许她的亲外甥住在这么小的宅子里?他眼下租的宅子,都比这个大,更何况是成家立业后的住处?” 海礁摸了摸鼻子,不吭声了。 八百七十八章 兴奋 海棠与祖母马氏一道,在屋中转了一圈,心里十分满意。 屋子确实很新,正屋三间,正堂做厅,左右两边分别是卧室和书房,其中书房里还做了暖阁,在窗下盘了大炕,平日在此起居坐卧,招待亲近的友人,冬天直接睡在这儿都行了。作为书房,它的装潢铺陈如此安逸,显然不太正宗,书架上更是空空如也。不过考虑到前任主人是个小武官,海棠也没法苛求太多。 至于卧室,里头用的家具都是新打的,还带着精致的雕花,连帐幔上的绣纹都很讲究。哥哥海礁说前屋主为了成婚,特地翻新了宅子,自己还没搬进来住过几日,海棠一看实物就信了。 正屋左右的小耳房,东耳房里有连接着正屋大炕的灶台,本身也盘了个小炕,可以安排个负责烧火的丫头或仆妇入住;西耳房没有灶,面积显得宽敞些,窗户倒是传统糊白纸的,但收拾得也很干净整齐,正适合大丫头入住。 这一排五间屋,屋前都有长廊相连接,即使遇到雨雪天气,也能放心往来。 海棠想了想,便对身后的香草道:“你住西屋怎么样?有事儿我喊你就行了。这样你有自己的地方,住得也更舒服些。” 香草顿时睁大了双眼,面露惊喜:“姑娘说真的?我真的能一个人住一间屋子?!” “这有什么不行的?”海棠回头对祖母马氏道,“这院子虽然不大,但我一个人住也太宽敞了些。让香草去住西屋,东屋再安排个仆妇,平日里做些洒扫上的杂活,冬天还能烧火值夜。至于那一排南屋,我的意思是,做针线房或是仓库都行,前头仆人要是住不下了,安排丫头仆妇住过来也可以,但人最好别太多。一来是我习惯了住后院清静,二来是做针线房或库房的话,人多了就容易生乱。这里怎么说也是内院,往来人口还是少一点的好。” 马氏想了想,果断地下了决定:“叫李妈妈带着石榴过来,与你们做伴。南屋辟一间出来做针线房,进京后额们家肯定要做许多衣裳的。剩下的全都关门上锁,充作库房。回头额还要替你准备嫁妆咧,东西就摆在你院里,看起来方便。别人就算了,前院地方也大,额们家的人足够住的。况且还有你二叔住的西跨院,那边也有几间屋,能住得下家中男女仆妇。” 海长安一家三口虽然独占一院,但又不是分家了,依然还是海家的一分子。他那西跨院地方大,厨房茶房也都有一套,自家用不上,索性都收拾出来给下人住,还有空余呢。 马氏盘算了一下,便道:“就这么住吧。你二叔和哥哥都是男人,带来的大壮和小刀父子俩也没料理过内务,啥都不懂,以为新宅子只需要收拾干净就行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整修才好。也不知他们去年冬天是咋过的,家里也没多盘几个炕。额们家上下都睡惯了炕的,到了京城也一样。趁如今天气还不算很冷,等安顿下来了,得找人打听打听,看城里有没有盘炕的匠人,叫过来多盘几个。京城就算比长安暖和,下了雪也冷得很。额可不习惯烧火盆取暖,那点热乎气够什么使?” 海礁在屋外听见,忙道:“阿奶,您和爷爷住的正屋是有炕的,妹妹这里也有。我如今住的那屋也有个小炕,表叔公和陆爷爷不会冷着的。” 马氏哂道:“就算额们自家人屋里有了炕,仆人屋里也是要添置的,不然冬天咋过?你这是不当家的坏处,啥事都考虑不周全。” 海礁摸了摸鼻子,又闭嘴了。 上辈子他在京城的时候,只有教他刀法的师父家里有一个土炕,在其他地方都是用的火盆、茶炉,锦衣卫衙门里则是烧的火墙。因此他总觉得,在京城用不上什么大炕,买的宅子原本也没炕。只是他考虑到家中二老的生活习惯,才在增建房屋的时候,特地在几间主屋里盘了炕,没想到还是有所不足。崔家父子没跟他提过这事儿,去年冬天只用火盆取暖就算了,因此他便疏忽了,此时听了祖母的话,还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们。 海西崖微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回身吩咐管家崔叔:“回头让邱家人出去打听一下盘炕的匠人和工钱,约好时间,让他们到家里来吧。眼下先将就着住,赶在下雪前把东西采买齐全就行了。”崔叔应了声,转头就出去了。 接着海家一家人在小院里转了一圈,又回正路后院去细细看了一遍,发现这里的格局跟长安宅子的正院十分相似,连摆的家具都跟长安用过的差不多款式大小,海西崖夫妻直接拎包入住即可,收拾东西时都不必为如何摆放而操心,便又觉得海礁考虑得细致了。 当然,马氏还是能挑出刺来的:“这柜子、架子咋都照着长安时用过的旧物来打?额多添了不少东西,还想着进京后要再采买一批新物件,箱柜什么的,都要做得大一些才好,不然如何放得下?” 海礁只能干笑了。 午时已过。众人逛新宅子的兴奋心情刚刚过去,饥饿的感觉立刻便涌了上来。幸好海长安已事先在附近食肆里叫了吃食,虽然不是精心烹调的席面,却也是十分美味的汤面和小菜,众人简单吃了一顿饭,都觉得疲惫不已。 屋子都是打扫过的,丫头仆妇们迅速铺好被铺,让主人们能歇息片刻,养养精神。她们则还要带着自己的行李,入住新房间,带着兴奋和疲累,整理自己未来的住处。 海棠在新卧室里打了个盹,便起了身,练了一回内功,已觉得疲劳尽去。 如今她一人独占三间屋子,贴身大丫头又住到隔壁去了,她不用担心写字、练功时会被什么人撞破,顿时觉得安全感大涨。 房间里很宽敞,若是不在正厅中央摆家具,她在这里练剑都没问题,下雨天下雪天就能舒服多了。 她走出了房门,站在廊下看向院子,对面南屋里眼下没人,香草、李妈妈母女俩正忙着整理前者的房间,石榴也在东耳房的小炕上睡下了。院子里静悄悄的,石榴树结了不少果子,红彤彤的挺好看,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这树还挺高壮结实的。海棠走到树下,扫视周围一圈,便轻跃上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借着树枝的力,再往上跳,轻轻落在了西边的墙头上。 石榴树冠很大,枝叶足以遮掩她的身形。她侧坐在墙头上往外头看,见墙的另一边是条窄窄的夹巷,清静无人,一头离外头的胡同不远,但瞧着没什么人经过,也很安静,另一头延伸到不远处的另一座宅子墙根下,是条死路。 嗯,死巷也挺好的。必要的时候,她还能从此处出入,只要小心一些,就不用担心会惊动旁人了。 八百七十九章 叙话 整个下午,海家人都在休息外加整理行李、布置新家了。 马氏还打发崔婶跟着崔小刀,到长房方氏眼下居住的宅子走了一趟,送了些长安土产,看望了生病的海宝珠。她让方氏母女不必急着到家里来请安,要等海宝珠病情彻底好起来再说。方氏本想过来给舅舅舅母磕头,也被崔婶拦住了。 晚饭是从附近街上有名的馆子里叫来的桌面,确实美味,花样也多,是在长安无法品尝到的。吃完之后,馆子里的伙计还特地跑来把食盒与餐具给收走了,给厨房的仆妇们省了许多功夫。海家上下,主仆皆欢。 不过马氏私底下还是会忍不住挑剔:“偶尔尝尝新鲜,也就罢了,长年累月地吃这个可不行。一桌席面就要二两银子,太贵了,又没有面食。额是吃不惯的。” 马氏是长安人士,长年在西北生活,口味轻易改不得。海西崖本是直隶出身,吃着方才的席面,倒觉得还好。不过他不会在这种时候驳妻子的话,好脾气地笑笑说:“咱们这不是初来乍到么?也得尝尝京城的风味。况且如今咱们刚到家,东西都还未安顿好,孩子们给咱们叫外头的席面,也是想省事一些,让咱们吃得好一点。平日里居家过日子,自然还是要买了米粮菜蔬,自家做饭,哪儿还能天天下馆子?” 马氏听着便高兴了,道:“额去厨房瞧了,长安跟宝顺虽然不通庶务,但大壮还是知道厨房该采买些啥东西回来的,新鲜菜蔬、鸡鸭鱼蛋、米面油盐,样样都齐全。明儿额就叫他们擀面,额亲自包饺子给你吃。” 海西崖听了也跟着欢喜起来,索性点菜:“若是有豆面,就做点饹馇。记得咱们当年新婚的时候,从镇上老店里买了这个回来,你就吃得香。也不知道京城有没有卖这个的,若没有,咱们自己做也成。” 马氏想想,还真是许多年没吃过这一口了。这原是永平府那边的特产,在西北就没见过,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她都快忘了呢:“厨房没买豆面,不过这也没啥,额叫大壮去打听就是了。京城离永平府不远,永平府有许多人在京中讨生活,应该有开铺子卖吃食的。” 海西崖笑道:“若是能找到,就多买一些,还有棋子烧饼、火烧什么的。我记得表弟喜欢这些小点心。” 马氏一口答应下来,又往窗外看:“谢表弟跟老陆在前院住得还行吧?额心里怪不好意思的,来了才知道宝顺给他们安排的是前院东厢房。他们在长安都习惯了单独住一个宅子……” 海西崖却觉得这也没什么:“一家子住在一起,热闹些不好么?老曹叫家里人接回去了,老陆虽然面上为他高兴,可心里定然会觉得难受,他家里完全没人来……这种时候,他还是跟咱们家住在一块儿的好。到了京城,他就是本乡本土的人,若想要住得宽敞些,还怕找不到地方?眼下先在家里落脚,别的等安顿下来再说。” 马氏听了,便忍不住叹气:“额记得陆家比曹家更富贵些,是京里的老坐地户了,家里出过好几个官儿的。他家又不缺钱,若说从前是怕惹祸上身,如今老陆都遇赦了,孙家也顾不上与他们计较,陆家人乍还不把人接回去咧?哪怕是不接人,写个信,打发人来送点东西,问候一声也好呀?从前额们私下都在骂曹家和陆家太无情,可如今曹家儿孙特特赶来接走了老曹,陆家却不理会老陆,岂不是显得老陆太可怜了?”海西崖心想,若说可怜,自家表弟谢文载何尝不可怜?谢家原也没几个出息人物,可谢文载遇赦后,愣是没人去长安找他。海西崖由于母亲是谢家女,私下也曾给母家亲眷写过信,却一封回信都没收到。谢家对他这个不曾流放过还一直在任官的外孙尚且如此冷淡,对谢文载这个曾经的流放犯官就更不用提了。 算了,谢家虽无情,却还有谢忠这个老仆愿意一直效忠于谢文载,这就足够了。但愿谢家能无情到底,日后表弟日子过得好了,他们也别想缠上来。 海西崖夫妇在正院里说话的时候,海棠也领着哥哥海礁,回了自己所住的西北院。 香草在自己屋里忙活着,李妈妈与石榴都在前院帮忙卸行李,院子里颇为清静。海棠在书房暖阁里泡了茶,请哥哥海礁入座,兄妹俩聊起了分别后的经历。 大事都在书信里提过了,海礁便说起了近期京中发生的新闻:“陶阁老命我们锦衣卫暗中调查孙派党羽的罪证,我瞧着上司还算靠谱,便提了个建议,让他下令去查孙家的那些私兵死士。这些人在过去三十多年里,没少替孙家人干那些见不得光的脏活。若能抓住这些人,搜索他们藏身之处,兴许能找到孙家暗藏的罪证。若是陶阁老想在日后彻底铲除孙家势力,这些证据是必不可少的。反正只要让孙家人罪有应得就行了,是否查清了他们所犯的所有罪过,并没有那么重要。他们公然杀人放火,胡作非为,就算孙阁老有过多少功绩,也无法功过相抵。朝野士林更不能质疑新内阁是在污蔑忠臣。” 海棠一边听,一边把腰挺直了,两眼亮晶晶地:“原来哥哥也想到了这一层?我也想到了!当时还告诉金大哥了呢。金大哥原本打算写信回京报平安,顺嘴提一句的,可惜护送他回长安的禁卫不同意分兵送信,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不过金大哥比我们更早回到京城,想来他已经跟宫里的许皇贵妃与储君提过这件事了吧?” 海礁得意地笑了笑:“还用等你们从长安写信回来提醒?我早就想到了!而且锦衣卫也早就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把孙家的死士和私兵都拘捕归案了。我亲自跟着去,亲眼看着他们抓人的。就连搜索罪证,我也出了一份力,还找到了好几本暗藏的账簿呢!” 这都是他上辈子就熟练掌握的本事。今生作为新晋的锦衣卫新人施展出来,很是得了几位上官的夸奖。就连陶阁老,知道他在其中立了什么功劳之后,也特地见了他一面,大夸特夸。 听到这些夸奖,他心里再欢喜不过了。这是他上辈子从来没想过的。那时候的他,别说受夸奖了,能不挨骂,赏金能按时下发,就已经心满意足。 不过,他被夸奖时心里再欢喜,也比不得如今,他把自己做过的事告诉小妹之后,由知晓他重生经历的小妹亲口说出的夸奖。他觉得这才是自己最开心的时刻。 八百八十章 灵活 在调查搜捕孙家私兵死士的过程中,海礁明里暗里出了很多力。 有了上辈子的记忆,他其实知道不少孙家的秘密据点,不必费什么功夫就能找上门去。然而,要让锦衣卫的上司同僚们不起疑地知道这些据点的位置,他还是费了许多功夫的。最后的结果也挺令他满意。如今锦衣卫掌握了孙家许多见不得光的罪证,只要上头一声令下,随时可以把罪魁祸首们逮回来,眼下就只是等待时机了。 做了那么多事,海礁心中颇有成就感。可惜他在锦衣卫还是个新人,需得在人前装作有天赋的菜鸟模样,很多事情没法跟人分享。如今小妹来了,她是知情人,他总算可以畅所欲言,显摆一下自己的努力与手段了。这样的畅快喜悦,又岂是上司几句夸奖能比得上的? 海棠只觉得哥哥比自己更早想到对付孙家的法子,而且还采取了行动并取得了令人满意的结果,心中非常高兴,各种夸奖的话毫不吝啬地往外倒,还感叹说:“哥哥与我真是心有灵犀!幸好你及时想到了这一点,不然以孙阁老的狡诈,说不定早就使出防备手段了!锦衣卫要是行动迟了些,说不定就要扑空。” 海礁翘起嘴角:“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孙家得意太久了,早就失了警惕之心。那些据点从未有人发现过,他们又怎会知道锦衣卫有办法查到呢?孙阁老固然是精明狡猾,可他儿子却是个蠢货。没有孙永柏做帮手,孙永平不知道犯了多少蠢,留下的小辫子多了去了!别人只是看在孙家势大的份上,不曾理会罢了。如今孙家墙倒众人推,等着要将他家拉下马来的人多了去了。就算没有我,对孙家的清算也不过是晚一些,结局是不会改变的。” 海棠问:“那朝廷打算什么时候清算孙家呢?” 说起这事儿,海礁脸上的笑容就有些维持不住了,还有些泄气:“恐怕要等到新君继位,朝局安稳下来之后了。其实锦衣卫查到的那些孙家罪证,我们早就呈给内阁了,陶阁老也拿去给皇上过了目。可皇上生气归生气,却迟迟不肯下令清查孙家,反而还劝陶阁老,说要给老臣一个安稳的晚年,大不了等孙阁老死后,再清算他的儿孙。我真是不明白,皇上能这么说,可见对孙家人也是厌弃得很,并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为何就非要对孙阁老手下留情呢?” 若说这是因为多年来的君臣之谊,海礁是不信的。若论拥立之功,周家功劳比孙阁老更大,可皇帝登基没几年就开始猜忌周家了;若论变法之功,孙派党羽中也不是没有犯错后被法办的功臣,那时怎么不见皇帝对老臣手下留情?若说是看在孙美人的份上,孙美人如今被贬到四品位分上,还幽禁冷宫,皇帝连面都不想见她,明知道她生了病,也没有关怀过问的打算。对曾经的爱妃尚且如此,皇帝又怎会对她的父亲格外容忍呢? 海礁怀疑,这里头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内情。 海棠则帮着猜想:“莫非孙阁老手里有皇帝的什么把柄?皇帝担心自己对孙阁老下狠手,对方就会把这个秘密泄露出来?” 可如今皇帝已在皇位上坐了三十多年,地位稳固,还病得快要死了,继承人也确定下来了,宗室只是暗中叫嚣,其实根本没什么捣乱的实力。朝臣们更是以皇帝的心腹为主,手握兵权的武将都站在皇帝这一边,会为了私利与皇帝暗中对着干的孙派党羽正为了自保而烦恼,根本不会在这种时候给他添乱。就算孙阁老曝光了皇帝的黑历史,也影响不了大局吧? 海礁想了想,道:“如今咱们也没处打听去,且由得他去吧。反正皇帝老儿活不了多久了,等他一死,新君继位,陶阁老主持内阁,绝对不会饶过孙家。就算皇帝再想护着孙阁老,他也管不了身后之事了。” 海棠道:“不一定,要是他留下什么遗旨,要求新君厚待孙阁老怎么办?新君碍于孝道,只怕就不能明令内阁清算孙家了。”海礁嘻嘻一笑:“那有什么难的?新君可以厚待孙阁老,让他在自个儿家里安心养老,至于他的儿孙族人,有罪的该办就办,没罪的也能送回老家去。反正皇帝的遗旨又没说新君要护着孙家所有人,谁能说新君不孝了?明明可以将孙阁老一并治罪,却还是遵从父命饶过了他的性命,那不正能说明新君的孝顺吗?” 海棠挑了挑眉。这个办法倒是相当灵活,只是不知道储君是否知道? 海礁说:“小金来见过我一面,我当时就跟他说了,让他别着急。我在陶阁老面前也是同样的话。就算皇上留下遗言,非得护着孙阁老,他们也没必要急着说服皇上改主意。铲除孙家和遵守圣旨,并不是矛盾的。哪怕是孙阁老逃过一劫,也不代表他就能安然无恙地风光养老了。等他身边没有了儿孙亲人的侍奉,就连仆从护卫都是宫里安排的人,再想暗地里动手,根本不是难事。 “锦衣卫上辈子就干过类似的勾当,听说还是孙阁老那个侄儿孙永柏在的时候定下的旧例,从前就有过几位与孙阁老不睦的大臣因此死得不明不白。孙家人想出来的阴招,用在孙家人身上,也算是因果报应了。外人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家都败了,儿孙都坏了事,孙阁老一把年纪的人,伤心病倒也是人之常情,病重而死更是寻常。只要新君不曾违背父命,谁都挑不出错来。” 海棠抬袖掩口而笑:“哥哥说得对!可不正是这个理儿吗?皇恩浩荡,可孙阁老没福,又怪得了谁?” 海礁笑笑。可能是因为他上辈子做惯密探的关系,他对罪人的态度相当实际。只要能把对方的罪名公之于众,再把人弄死就可以了,是否明正典刑,反倒没那么重要。他不是那种非要追求程序正义的人。 如果皇帝不是非得护着孙阁老,那当然是让孙家父子明正典刑的好。可皇帝非要护着罪人,那内阁与锦衣卫也只能绕个弯子行事了。只要能把孙家势力连根拔起,让他们不能再在朝野间生事作乱,扰得大楚不得安宁,海礁一点儿都不在乎用的手段是否光明正大。 海棠自然也不会钻牛角尖,挑剔哥哥与陶阁老用的手段。不管是黑猫还是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嘛。 既然海礁跟陶阁老与金嘉树都有过沟通,想来宫中周太后、许皇贵妃与储君也都心里有数了,不会与皇帝硬对着干的。眼下就等新君继位了,只是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时候? 海棠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哥哥,皇帝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他还能……扛多久?” 八百八十一章 宫中 虽然海礁已经有几日没见过金嘉树了,但他本身就是锦衣卫的成员,又因为参与了对孙家私兵死士的围剿搜捕而时常有机会见到陶阁老,因此他对宫中的情况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更别说,锦衣卫本身就是帝王心腹,在皇帝病重时期,还要派人轮班守卫乾清宫,哪怕主官们口风都很紧,底下当差的士兵却不会对自己人防备太多。海礁只需要注意一下说话的方法,就能从同僚口中探听到自己想要的情报。 他不能给出精确的信息,但对皇帝的病情,大体上还是知道的。 他告诉妹妹海棠:“皇上的病是半个月前左右忽然加重的,主要是昏睡时间延长了,说着话就会失去意识,身上也没有力气,无法行走。太医说,他这是快到极限了。不过,他每天都会清醒一阵子,说话也有条理,能处理一些要紧事务。孙派官员在外头散播谣言时,太后召了其中一个领头的进来,让他在乾清宫门外等候,等皇上一清醒,便叫他入殿,亲耳听到皇帝骂他,才算是把谣言给压了下去。可事实上,宫里的人,内阁重臣,还有被太后请进宫中的宗室老王爷,以及负责乾清宫守卫的禁军,几乎都知道皇上的病撑不了多久了。如今太医用独参汤吊着皇上的气,但药效也越来越弱。等到独参汤完全不起作用的时候,恐怕就是皇上的死期。” 眼下,知道皇帝病情的人,除了锦衣卫的部分人手,几乎都被圈在宫中,无法出皇城,自然也就没办法把消息传出去。但这种事又能隐瞒多久呢?别的不提,锦衣卫内部的知情人中,就少不了外界某些权贵的耳目。光是海礁自己知道的人名,就有十来个了。 只是他入职以来,光顾着适应新身份、在上司面前谋表现并设法对付孙家,就已经够忙的了。只要那些耳目里头没有孙派的奸细,他便暂时懒得理会。眼下他自己都没少打听宫中的隐秘消息,自然不好向上司进言,堵上这些耳目的嘴。 他只能告诉妹妹:“太医好象在给皇上换新方子,若是新方子管用,估计皇上还能多撑几天,不然就是三五日之内的事儿了。我在锦衣卫是新人,暂时轮不上去乾清宫值守的差使,不然还能想办法见小金一面,他应该会知道得更清楚些。” 海棠犹豫了一下,才问海礁:“金大哥如今在宫里怎么样?” “应该不错。”海礁回答,“我听说他如今住进了东宫,与储君同吃同睡。储君三餐想吃什么喝什么,他都要先尝一口,十分忠心。而且他性情为人都温和守礼,在人前从不张狂,无论内阁大臣还是宗室皇亲,以及见过他的禁卫军们,对他都只有夸奖的。只要储君能顺利登基,小金将来的前程只会一片光明。眼下他们兄弟俩相处得极好,感情十分融洽。我看小金对储君比对许皇贵妃更亲近些,他跟周太后、七皇子与陶阁老也相处得很好。” 海礁认为金嘉树的做法相当聪明。虽说许皇贵妃是他的生母,血缘上与他最为亲近,但考虑到许皇贵妃对他有自己的安排,未必合他的心意,兴许新君对他而言才是更稳妥的靠山。哪怕新君事母极孝,一般不会违逆母亲之命,但新君之母也是个行事有分寸的人,轻易不会与新君产生矛盾。许多事只要新君做了决定,许太后便不会再多言了。 海棠想起自己在长安时提醒过金嘉树的话,知道他是在刻意跟未来新君打好关系,心中也颇为欢喜。 在这样的大事上,金嘉树也愿意接受她的提议,证明这男人能处。 海棠又问海礁:“金大哥能见到皇帝吗?” 海礁想了想,有些拿不准:“他总是陪在储君身边,而储君又每天都在御前侍疾,皇上清醒时,也会把储君叫到身边,教导治国之道,想来小金应该每天都能见到皇上吧?我只知道他会跟去乾清宫,但详细的情形就不清楚了。” 这就够了。如果有机会,金嘉树会想办法在皇帝面前为自己争取的。况且,就算他没这个机会,这不是还有陶阁老吗?????海棠压低了声音:“陶阁老如今方便出宫吗?你之前说,陶阁老嘱咐了你,一旦表叔公进京,就立刻通知他,想必他这几天应该能抽出时间来见表叔公吧?” 这点倒是能确定的。海礁点头道:“陶阁老虽说近来经常宿在内阁值房,但每天都会打发人回家报平安,或是取点衣裳药物什么的,我有法子给他传话,他想要出宫,想必也不难。皇帝和太后虽然不肯放其他人出宫,怕走漏了风声,但对他十分信任,并不会拦着他回家。只是他就算能回家,能待的时间也应该很有限。让他到咱们家里来见表叔公,可能会惊动旁人,还不如让表叔公去他府上等着呢。” 海礁下午的时候,已经给陶家送过信了,眼下就等陶阁老进一步的指示。若是顺利的话,谢表叔公明天就能见到阔别多时的好友了。 海棠心中更加安定,笑道:“那就好。如今正是要紧时候,表叔公一路上有许多想法要跟陶阁老说,怎么也要赶在皇位更迭前见到陶阁老才好。” 海礁点点头,随即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向妹妹,欲言又止。 海棠眨眨眼,笑道:“哥哥想说什么?你跟我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直言的吗?” 海礁吞吞吐吐地:“你……跟小金,你们俩……” 海棠明白了,微笑道:“金大哥向我求亲,我觉得他还不错,好歹自小认识,彼此都熟悉,相处起来也挺好的。若换作是不认识的其他人,只怕还不如他。因此,我就答应了。” 海礁长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他这人是不错,与京里那些世家高门里的公子哥儿相比,差不到哪里去,又与咱们自小相熟。小妹若嫁给他,别的不提,至少不用为侍奉公婆操心,更不用担心会遇上难缠的小姑子小叔子。只是……有一点你要心里有数,不管外头的人是怎么说的,宫里那位娘娘……其实是他亲娘,那便是你将来的婆婆了。这位娘娘可不是简单人物。别看她有着温柔贤淑仁慈的好名声,其实心思深得很。遇上这样的婆婆,若是她对你不满意,你日后就要受罪了。” 这一点,海棠当然考虑过了:“她住在宫里,名义上又是姨母,总不能天天把我叫进宫去立规矩。只要金大哥明白事理,愿意站在我这一边,我就没什么好怕的。” 原本她还会担心,如果将来许太后对她不满,迁怒她家人怎么办?如今连这点担心都没了,因为海长安与海礁背后有陶阁老,而祖父海西崖再干三年就告老了。如今金嘉树还跟新君打好了关系。许太后再不满,她还能无视儿子与重臣的意见,直接插手六部与上直亲军的人事不成? 海棠不认为许太后会如此不理智。 海礁闻言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不然我真怕你不是她的对手。” 八百八十二章 劝说 海棠挑了挑眉。 海礁已经不是第一次提起他对许皇贵妃的忌惮了。他总是形容她为“心机深沉”之辈,在温柔贤良的外表下,是个很会算计人的女子。 海礁作为来自长安的武进士,新晋锦衣卫,连宿卫乾清宫的差使都没轮上,估计也没当面见过许皇贵妃本人,就算见过也只是匆匆一面,他怎么就对她有这么大的意见呢? 他是金嘉树的好友,许皇贵妃若是召见过他,也没理由对他不友好呀? 他也不可能是从锦衣卫方面听说了什么许皇贵妃的负面消息。按照他的说法,锦衣卫内部有各方势力的耳目在,若是许皇贵妃在宫中耍心机搞阴谋,为锦衣卫所察觉,消息还能传进海礁这个新人耳中,那对她不利的传闻早就在京中满天飞了。她岂能一直维持着温柔贤良的人设,受到朝中官员的赞扬与推崇呢? 那么海礁又是从什么人那里听说了什么事,才会认定许皇贵妃不是简单人物,倘若妹妹嫁给金嘉树,日后可能会受她的气? 海棠略一思索,便试探地问:“哥哥,你总说宫里那位许娘娘心计手段很厉害,莫非是听金大哥说了些什么?” 海礁点头:“虽说他一直隐瞒着他与许皇贵妃的真正关系,对于一些不可告人的宫廷秘闻,也不会对我提起,但他在宫中经历过什么,几乎没隐瞒过我。我知道许皇贵妃算计卢昭仪的事。还有,孙贵妃如今被贬为美人,还关进了冷宫,其中也少不了她在皇上面前的挑拨离间。 “从前孙贵妃把皇后与嫡皇子都害死了,连刘淑妃所出的五皇子之死也跟她脱不了干系,可那时候皇帝只一味护着她,根本不顾妻妾亲子惨死,连贬低孙贵妃位分都舍不得,更别说是禁足冷宫了。如今许皇贵妃虽然中了毒,但救得及时,没什么大碍,皇帝却大发雷霆降下重罚。前后对比起来,不是正能说明许皇贵妃的厉害么?” 原来是这样。 海棠淡淡一笑:“许皇贵妃自然是个厉害的人。若没有足够的本事与心性,她不可能在经历过这么多挫折变故之后,还能稳坐后宫之首的位置,连亲生儿子都送上了储君宝座,除了孙美人以外,几乎无人说她的坏话。但哥哥也别把她当成了三头六臂的妖怪,她能有今天的风光,除了她自己的本事以外,运气以及身边其他人的帮助也很重要。 “比如说孙美人被贬一事,与其说是许皇贵妃在皇帝面前进谗言的本事厉害,倒不如说,是因为孙家人作得太厉害,孙贵妃不顾大局的行为彻底触怒了君王,皇帝不能再容忍下去了,才会下了狠手。可即使如此,皇帝对孙美人不是还依然留情吗?她如今还是四品美人,在冷宫中衣食无缺,这岂是寻常有罪被贬的妃嫔会有的待遇?当年刘淑妃因为死了儿子,悲愤中指责孙贵妃是凶手,同样被贬到了冷宫,可是没多久就病死了,连嗣弟都被贬去了边城。皇帝对孙美人偏爱至此,哪怕厌弃了也要格外开恩,庇护到底。许皇贵妃要是真如哥哥所说的那般厉害,又怎会对此毫无办法?” 海礁想了想,又觉得妹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或许吧……反正我遇到这种心机深沉的人,就忍不住觉得胆寒,万万不敢轻易靠近的。”若只是他靠近还好,他毕竟是外臣,等闲见不着宫中后妃的金面。就怕妹妹嫁给了金嘉树,回头受了那位婆婆的气,却没法跟人诉苦,也无从躲避,那就太惨了。 海棠微微一笑:“哥哥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其实身为后宫妃嫔,要同时应付多疑爱猜忌的皇帝,还有心思狠毒狡诈的奸妃,要护着儿子,护着自己,还要为儿子将来的前程打算,许皇贵妃有心计一些,不是坏事。储君毕竟年纪还小,眼看着就要继位登基,朝中却还有许多奸臣党羽在,就连吴门故生也不是人人都愿意支持储君。有个厉害的生母护着,储君继位后,在宫中的日子也能过得安稳一点。后宫妃嫔可以温柔贤良,可以柔弱和顺,但做皇后、太后的人乃是一国之母,过于贤良和顺,没有半点心机主见,那就不合适了。” 海棠也是在宫中混过许多年的人,她情愿后宫之主是个有心机有谋略有手段的女子,只要对方行事有底线,不祸害国家臣民,那即使对方对她不太友好,会让她受委屈,她也能接受。 周太后倒是温和贤良,至今朝臣们还会在私下赞扬她不插手朝政呢,可她坐视皇帝猜忌边军,坐视皇帝冤枉贬斥吴门故生,坐视孙贵妃害死皇后皇子,事后她只是封宫自闭,护着吴皇子的幼子与吴家遗孤存活下来,却没有做出更多的应对措施。哪怕这是因为她并非皇帝生母的关系,她的做法也并不是没有问题。 兴许周太后心中有许多顾虑,可她选择了皇帝为养子,把人送上了皇位,就应该负起监督他的责任来。若她是为了娘家着想,这三十多年的忍让,也没让周家得多少好处呀?孙家能得势这么多年,除了有皇帝的偏爱以外,周太后的不作为,也是纵容孙家坐大的重要原因。想想这三十多年里被孙家害死的人……周太后本该做得更多的。 因此,海棠半点都不认为,未来的太后温和贤良,是什么好事。只要许皇贵妃拎得清,知道事情轻重,她情愿对方是个厉害有心机有手段的女子,也好过在危机面前束手无措,只能在后宫中默默流泪。 海棠低声劝海礁:“哥哥别听金嘉树的话,他是对素未谋面的生母生出了许多幻想,一朝发现她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温柔慈爱,便生出畏惧来。况且,许皇贵妃若不是被迫成为妃子,将来被迫成为太后,那岂不是等于说她主动放弃了亲子,谋求宫中的富贵了?那叫金嘉树情何以堪?因此,他对许皇贵妃有偏见是正常的。 “不过我在长安已经劝过他,让他多体谅一下许皇贵妃的难处。许皇贵妃做了这么多年的贤妃,连皇帝与百官都被她哄住了,她继续装下去又有何难?可眼下正是要紧时候,为了确保储君能够顺利继位登基,她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算计几个坏人又能如何?一点贤良名声,还能跟成为太后的尊荣相比吗?若是储君继位一事有什么变故,就算她顶着一辈子的贤良名声,又有什么意义?难道别的皇嗣登上皇位后,还能因为她贤良,就饶过她母子的性命不成?” 海礁深吸了一口气:“小妹你说得对。后宫妃嫔贤不贤良的,与我何干?那是皇帝的事儿。朝臣们若要说嘴,那就是太闲了。我只要等着储君继承大统,让我们这些站在他这边的人能跟着飞黄腾达就好。许皇贵妃厉害一些,宫中也能少些变故,我们还更轻松呢!” 八百八十三章 疲劳 海礁很快就对许皇贵妃的一些言行释然了。 其实他既不是皇室中人,也没升到达官显贵的地步,未来太后是什么样的人,又与他何干呢?除非是被锦衣卫派进内廷宿卫,否则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见到这位未来的太后娘娘。哪怕是妹妹将来要嫁给金嘉树,他也顶多是作为家属,被这位娘娘召见一两回而已。既然他上辈子就知道,这位娘娘日后大致会做出什么事来,那又何必在此杞人忧天呢?反正他心里很清楚,她并不会做出什么祸国民的事,也不会以新君之母的身份干涉朝政,根本不会影响到自己,其他的事,他就没必要多管了。 这么想着,海礁还给妹妹出主意:“倘若许皇贵妃日后对你不满,要给你穿小鞋,你就怂恿小金外放算了。他们读书人,只要是考上了进士,总要外放到地方上,做几年亲民官,将来才有望入阁。你劝他外放,乃是正道,谁也挑不了你的理儿。可一旦他外放,你跟着到任上去,那就是天高太后远,谁也不能再给你脸色看了。” 海棠听得好笑:“主意虽然不错,但让金大哥远离亲人的同时,我也同样远离了亲人,得不偿失。我觉得还是你们更重要。只要能跟你们待在一个城市里,时常见面,那位娘娘偶尔给我点脸色看,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还能劝金大哥,他若想走科举正途,象陶阁老一般受人敬重,无人拿他的外戚身份说嘴,那还是少进宫晋见的好。本来就不是多亲近的亲戚长辈,他在家里也有人照顾,衣食无忧,功课繁重,何必总往宫里去,叫人说闲话呢?” 海礁听得哈哈大笑:“不错不错,这话确实是正理。科举正道是小金的志向,你都是为了他好,谁也不能说你不对。” 兄妹俩对视而笑,月洞门那边却有人走近了。海棠耳力更好,起身探头去看,海礁随即也听到了脚步声,转头望去,却是李妈妈回来了。 李妈妈笑着提醒他们:“老爷太太方才问少爷在哪儿呢?让少爷和姑娘早点睡,别聊得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儿早起再说,也是一样的。” 海棠尚未尽兴,她还有许多话想问哥哥呢。不过海礁看了看天色,觉得时间确实不早了。要紧的消息他已经告诉妹妹了,剩下的明后天再说也不迟。反正妹妹知道了消息也做不了什么,只不过是心中安稳些罢了,早一天晚一天知道,都是一样的。 他便起身道:“妹妹赶路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梳洗歇下吧。明儿我得回衙门去了,晚饭时会回来。到时候咱们再聊。” 海棠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兄长,回到自己的房间中。 香草已经把床铺好了,衣箱衣柜也都打开,将应季的衣裳放了进去。从长安带来的二十来盆花草也都被人送了过来,正摆在窗台下的木架子上。不过书柜还未整理,地上到处摆满了装有书籍的大箱子,只书案被清理了出来,安放好了海棠常用的笔墨纸砚。 海棠在书案前站了站,有些嫌桌面不够大,只能将就着使一使。她转头看到香草满头大汗的模样,想起自己今晚啥都没干,只顾着跟哥哥聊天,却让香草一个人忙活,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忙道:“香草,今晚先这样吧,明儿咱们再继续收拾。你出了一身汗,赶紧打水洗洗,早些睡吧。” 香草应了声,多送了一个烛台过来:“姑娘今晚还要读书写字么?不如算了吧,早些歇下,功课明儿再补,也是一样的。”她在海棠身边待了不到几个月,自然知道每天的那点功课量对海棠来说只是小意思,多添一倍,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海棠摆摆手,表示自己心里有数,就让她离开了。 关上房门,海棠回头看向房间,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个人住的滋味真的挺好的。多添了一个贴身大丫头,办事固然方便,但生活上也损失了不少私人空间。如今她让香草住进旁边的耳房里,自己又重新拥有了单独的房间,在这儿干什么都行了。 她没有读书写字,而是走到窗台下,检查那一架子的小盆栽。 为了运送方便,她将必须带走的花草都修剪成了小盆栽的尺寸,用专门的木槽存放着,通过马车一路运到了京城。路上她一直精心照顾着,但还是有几盆花草没撑住,半路上枯萎,只能处理掉了。如今成功被她带到新家的盆栽,就只剩下这一架子了,幸好那盆天心海棠安然无恙,甚至还开出了花。 她侍弄得更小心了,如今才得了空,便立刻将它从架子上取出来,放在窗台下,让它整个植株都能照到月光,再浇上少许水,不能多,也不能少,还得是足够干净的清水,最后再把自己调配的营养液浇在盆中的泥土上,小心不要碰到植株本身,才算是完事了。 京城的天气已经挺冷了,但距离下雪还有一段时间。若是一切顺利,她应该能在下雪之前,收获第一批天心海棠的果实吧? 海棠洗干净手,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便上床歇息了。虽然有内功支持着,她的身体并未觉得旅途劳累,但精神上的疲倦却是没办法消减的。她得养足了精神,才能用最好的状态迎接即将开始的京城生活。 一夜无话。 海棠次日清晨起来,香草还未有动静,李妈妈就先送来了温水布巾,侍候她梳洗。 海棠有些惊讶:“香草呢?” 李妈妈不好意思地说:“姑娘别见怪。香草那妮子先前累着了,这会子还在睡呢,怎么叫都起不来。”别说香草了,石榴也睡得很死。她起身那么大的动静,都没见石榴翻个身。等她代替女儿侍候好了姑娘,还得再回去把人弄醒呢。 海棠笑道:“没关系,让香草睡吧,昨儿她也辛苦了。我这里没什么事,您要忙就只管忙去,不必在这儿侍候。你原就不是我屋里的人,这些活本不该由你做的。” 李妈妈讪讪地:“我既然在姑娘院里住着,又怎能看到姑娘没人侍候呢?”女儿起不来,她帮忙把活干了,姑娘也就不会怪罪她女儿了。 海棠迅速梳洗完,让李妈妈把水盆布巾撤下去,自己回卧室换了家常衣裳,便到正路后院来了。 进了正屋,屋里也是静悄悄的。祖母马氏还在睡,祖父海西崖倒是醒了,穿好了衣裳正往外走,见到她进门,便竖起手指比了个“嘘”字,小声道:“你阿奶累着了,让她睡吧,咱们上前头吃早饭去,一会儿我得去户部衙门报到,省得夜长梦多。” 八百八十四章 在京城的第一天 早饭是崔小刀在附近食肆里买来的羊肉汤与火烧,味道还不错,价格也实惠。 虽然海西崖有些嫌弃这家店的火烧不太正宗,但全家人除了他与崔叔家祖孙三代,也没谁尝过真正“正宗”的永平火烧滋味,而羊肉汤却真的很好。海棠足足喝了两大碗,只觉得这羊肉的滋味,在长安城的老店里都不多见。一问崔小刀,店家果然是西北来的,祖上就是边民,家里的羊肉汤是几辈子的秘方了,火烧却只是搭头而已,据说是因为店老板娶了个永平府的媳妇,才在店里添了永平府的菜色。 海棠倒是明白,为何哥哥、二叔与崔家父子到了京城后,会喜欢去这家店买早饭了。 早饭结束,海西崖便带着需要的文书印信,领着崔叔与崔大壮叫车出门了。虽然家里就有马车,但一来自家马车的行李还未卸完,不如直接从外头雇车更方便,二来也是因为家里的车夫未必认得路。崔大壮已经来了京城近一年,道路情况都摸熟了,自然是为主家选择了最简单便捷的出行方式,就连附近受雇的马车夫,谁家的车最干净最好,谁家的车夫最娴熟老练,他也是一清二楚。 海西崖离家后,海棠回到自己的小院中,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等她整理完一大箱书之后,香草便匆匆赶到了。后者已经梳洗过,吃过简单的早点,面上带着愧色,给海棠赔不是:“我起得迟了,耽误了活计,求姑娘见谅。” 海棠笑笑说:“这有什么?我们又不赶时间。这一路走来两千多里,你也累坏了吧?路上不能好生休息,如今到了家,自然是要安下心来,好好歇一歇的。这几日你都不必早起,李妈妈起得早,会给我送水来,剩下的事我自己就能解决,连早饭也有人从外头买。你不必操心我的事,只管歇好了是正经。不然劳累积累得多了,又没歇好,等天气一冷,就容易生病了,到时候叫我怎么办?我上哪儿找个比你更贴心更可靠的身边人?” 香草听得低下头去,不好意思地笑了:“姑娘放心,我一定好好保重自己,绝对不会生病的!”她心里倒是庆幸,母亲在家时就操劳惯了,总是天刚亮就会醒,因此起得早,又跟她住在一个院子里,还能帮她分担一点差使,不然真的耽误了姑娘梳洗,就算姑娘不见怪,她也没脸见人了。 她见海棠正收拾书箱,便上前帮起忙来。海棠便跟她商量:“你屋子宽敞些,要不要让李妈妈跟你一起住?东耳房固然是暖和些,但两个人睡一张小炕,还是有些太挤了。” 香草倒觉得没什么:“眼下天气还不算冷,我娘跟我住一屋倒罢了,到了冬天,就怕她受不住。这几年她身体都不是很好,到了下雨下雪的日子,总会觉得身上不适,睡暖炕还能好一些。”反正石榴在家里待不久的,到明年可能就要往周家三房老夫人那儿去了,过后还会随周家三房回长安,与家人团聚。她娘只是跟石榴挤上几个月,日后就能独占一间暖和的东耳房,有什么不好的呢?若是她娘搬到她屋里去,那等石榴一走,东耳房就要换人住了。她们母女二人对小院眼下的格局十分满意,并不是很想要再添新人来。 这点小心思,香草自然不会跟海棠说。不过海棠也不在意,既然香草觉得母女俩分开住更好,那就由得她去吧。年轻的姑娘家,当然也希望有私人空间的。海棠自己更乐意独占三间正屋,不愿与贴身丫头分享,那自然也能体谅香草不愿与母亲同住。 海棠与香草整理了大半个时辰的行李,正院那边就打发了李妈妈过来传话,让海棠过去。????海棠到了正院上房,见祖母马氏已经起来了,梳洗完毕,还吃过了早饭,便笑着上前请安,问她老人家昨夜是否睡得好? 马氏叹道:“睡得还好。额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这一路上虽然没受大罪,但也有些吃不消。到了家总算能安心睡一觉了,因此便睡过了头。听说你爷爷是跟你一起用的早饭?家里其他人咧?” 海棠答道:“哥哥一大早就回锦衣卫衙门去了,听说是带着早饭走的。我出来的时候,表叔公和陆爷爷还没起呢,因此就嘱咐厨房给他们留了早饭。二叔那边不太清楚,但听说是天没亮就上差去了。他们旗手卫的人都要半夜跟着上朝,负责宫里的宿卫。如今虽说不用上朝了,但他们还是要轮班值守的。” 马氏倒是不担心海长安,好歹进京小一年了,就算没有媳妇在身边照料,他也不会饿着自己的。只是听说如今不用上朝,她便问:“可是皇帝病了,所以不用上朝?也不知道陶阁老他们咋样了。你哥哥说,已经给陶家报了信,陶阁老肯定要见你表叔公的,却不知道他几时方便?” 马氏叫了崔婶过来问话,崔婶回禀道:“陆老爷还在家里呢,如今已经用过早饭,正在屋里收拾行李。谢老爷用过早饭后,一大早就出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 海棠忙问:“可有人跟着表叔公?” 崔婶回答:“打发了墩子跟着。原还想让马昌年陪着一道出去,谢老爷不许,说家里正需要人手呢,况且马昌年也没来过京城,带着他也只是帮忙跑腿罢了,有一个墩子就够了。谢老爷说他多年没回来了,打算在附近随便逛逛,光天化日之下,也不会遇到什么凶险,午饭他会在外头吃,天黑之前就会回来。” 谢文载身边原有几个仆从,但王德发被他打发去处理金嘉树家人灵柩送入寺庙的事宜,王小庆被他派去跟着曹耕云回了家,剩下的王德发之妻乃是妇人,还要在家处理内务,谢忠还在永平府呢。他身边没人了,幸好与海家同住,还能借用海家的人手。墩子年纪虽小,但海棠教金嘉树学武,他也跟着学了几招,等闲流氓地痞都能应付过去,给谢文载做个跟班小厮还是能胜任的。倘若谢文载真的只是在附近逛逛,城中旺地,商业中心,光天化日之下确实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就算是遇到了孙家的人,对方也未必还能认出三十多年后的谢探花来。 马氏想到谢文载曾经在京城风光的那几年,不由叹了口气,对孙女道:“罢了,你表叔公在京城也有几个故人,还有些熟悉的旧地,他兴许想去看一看咧?这种时候,额们不好打搅的。横竖他认得路,就由得他去吧。要是遇到麻烦了,墩子会回来报信的。倒是一会儿额们该打发人去问问你表姑,看她们这会子是否方便?额跟你得去瞧瞧你宝珠姐,不知病情可有好转?” 八百八十五章 探望 午饭过后,海棠跟着祖母马氏出门,到附近去探望表姑方氏与堂姐海宝珠。 由于两个宅子相距不远,来往时经过的都是住宅区中的胡同小路,环境比较单纯,马氏就不打算套车了,直接走过去就好。 随行的人有昨日曾经去过的崔婶,还多了一个李妈妈。两名仆妇都挎着篮子,里头装有送给病人的吃食点心和送给方氏的衣料与香料。海棠穿着体面些的家常衣裳,披上斗篷,戴着据说眼下京城正时兴的带纱帘的帷帽,搀扶着祖母马氏走出自家大门,朝着西边的胡同走去。 马氏刚刚结束长途旅行,还有些劳累,脚步走得并不快。海棠搀扶她时,刻意控制了行步的速度,走到自个儿小院外头的夹巷时,便有闲暇能转头过去打量了几眼,确定这条路确实很清静,尽头也确实是死路,顺道还仔细观察了沿路的地形,将附近有几个路口、几家门户森严且有看门人等情况都摸熟了。等到她有需要瞒着家里人偷跑出来时,就知道该如何走,才不会引起外人注意了。 海礁与海长安为方氏租的宅子,确实距离海家新宅子不远,恰好是在一座寺庙的斜后方,附近几家邻居都是小门小户,看门上贴的对联,都是小有家底又比较有文化、守规矩礼数的人家。胡同里颇为清静,不远处还有几株大树,看着景致不错。 崔婶上前敲门,很快便有个打扮朴实的老妇出来开了门,将马氏与海棠一行人迎了进去。 这是个不大的宅子,院中种着花树,四周房屋收拾得干净整齐,屋檐台阶下还摆了一溜儿的菊花盆栽,开得正旺。 海棠扶着祖母走进院子时,一名容貌端庄明艳的素衣妇人便站在院子中间,朝马氏下拜,口称“舅母”。 马氏忙上前将她扶起,仔细看了几眼,眼圈便红了:“你这孩子,吃了这许多苦头,咋不跟额们写信呀?!就算你公爹和男人当年记恨你二舅,不肯与额们通信往来,你也是额们夫妻的亲外甥女儿,跟额们没仇的呀!若你不知道地址,找山海卫的老人打听一二也成呀。额们老爷当年在西北,也算是小有名声,你的信再怎么样,折腾几年总能送到额们手上。额们家再无能,也还养得起你跟两个孩子,把你们接出来总是不难的。那样你也能少受几年的苦,更不必为族里那些糊涂虫的气了!” 方氏听了,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哽咽道:“外甥女当年也想过一走了之,可是想到自己少年丧亲,多亏舅舅、舅母接过来抚养,才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哪怕是为了报答大舅舅、大舅母的恩情,也不能让他们留下来的祖产便宜了外人。况且宝柱那孩子,也是海家长房唯一幸存的男丁了。想想表哥从前对我的好,我又怎能看着孩子丧命呢?这些年我虽吃了些苦头,但托了二舅舅、二舅母的福,总算能带着宝珠安然无恙地脱身出来,不曾受江家牵连入罪。倘若二舅舅、二舅母愿意垂怜,许我在你们跟前侍奉,报答你们救命恩情,此生便再无遗憾了!” “傻孩子!”马氏听得双眼泪汪汪的,“说啥回报恩情?额们是自家人,自家人有啥好说的?本就该相亲相爱,互帮互助,你别与额们外道了才是。” 方氏听了,眼泪又冒出来了。 海棠忙上前劝解:“表姑别哭了。受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日后还有大把好日子等着你呢。那些不高兴的事便都忘了去,咱们想想未来,也该开心一些呀!” 方氏含泪点头,又拿手帕拭泪,抬头看向海棠,重新露出笑容来:“这就是海棠吧?长这么大了,比我们宝珠都高呢,生得真标致!”????海棠忙向她见礼,口中半点不提“堂伯娘”的称谓,只管叫她“表姑母”。 方氏忙将她扶起,端详了几眼,口中又夸了好几句,方才扶着马氏另一边的臂弯,搀着她进了屋。 众人进屋坐下,上了茶,马氏又问起海宝珠的病情。 方氏道:“已经大有起色,午饭后吃了药,已经睡下了,这时候不方便让她来给二舅母见礼,还请您勿怪。” 马氏摆摆手:“这有啥好怪的?孩子生病了,就该好生养着,叫她出来做甚?没得扰了她的清静。只要她病情尽快好起来,将来还怕没机会见面么?” 话虽如此,但马氏还是让海棠帮忙去看了一眼。海棠便在方氏的带领下,走到里间卧室门口,掀起一点门帘,往内张望了几眼,见里头床上果然睡着个面色苍白、形容瘦削的少女,生得颇为秀丽,只是面带病容。如今这少女正沉睡不醒,海棠忙放轻了手脚,省得惊醒了病人。 她很快就跟着方氏重新回到外头客厅里来了,还告诉祖母马氏:“宝珠姐姐睡得沉呢,我没敢惊动。不过我看她瘦得厉害,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来她这回的病情果然不轻。” 马氏闻言,忙对方氏道:“宝珠究竟怎样了?若是有啥不好,你可别瞒着。额们家虽是小门小户,又初来乍到,但还认得几个有权势的大官,怎么也能给你请个好大夫回来。孩子的病情要紧,你可别跟额们客气。” 方氏的眼圈又红了,满面感动地答道:“二舅母放心,宝珠的病情当真已经有了起色。如今给她看病的也是城中名医,是长安叔叔与礁哥儿费了力气请过来的,开的药方宝珠吃着不错,接下来只需要再静养些时日就好了。宝珠形容瘦削,并非这场病导致的。她这几年在江家受了许多惊吓,一直病弱,离开后才能安睡,养了这几个月,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她底子太弱,没法跟别的姑娘家相比,因此棠姐儿才会觉得她太瘦削罢了。大夫说了,她这样的情况,需得好生休养几年,才能真正恢复元气呢!” 马氏这才明白了,叹道:“那江家真真是不做人!宝珠又不是男娃,他们欺负她做甚?!”又骂海家其他族人,“通没个有本事有能耐的,还要靠你一个妇道人家支撑大局。他们过了安乐日子,回头还有脸挑你的不是。若额是你,早就撂开手不管了!只管过自己的清静日子去,谁理他们的死活?等他们尝到被江家逼迫的滋味,才会知道好歹!” 方氏已经不想再说海家族人什么了。她早已对他们不抱希望,只盼着自家孩子过得好就行。 她犹豫了一下,才小声对马氏道:“二舅母,您先前在信里说,能给宝珠说一门好亲事,不知……您心里是个什么打算?” 八百八十六章 感动 对于海宝珠的婚事,马氏早就跟丈夫海西崖商量过,夫妻俩达成了共识。 海宝珠生父早逝,家族败落,撇开曾经的继父家是罪人不谈,她这样的家世也是不好高攀的。哪怕有海西崖父子祖孙的官位在,两家也毕竟是隔了房又多年不来往的淡漠关系,知道内情的人家也会考虑到这一层,不把海宝珠作为联姻海西崖一家的好人选。 倘若海宝柱这个兄弟能早日考中举人功名,对她的身份倒也有一定的提升作用,但高门大户是真的别想了,就算是体面些的书香人家,嫡长子她也不好匹配。那等人家对于长媳、宗妇的人选,是十分讲究的。 海西崖与吴门故生们关系很好,随着这些曾经被流放的故人纷纷回朝起复,他若想跟故人的儿孙后代们结个亲,对方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拒绝。但他无意挟恩图报,就不好在侄孙女的婚事上坑人家。他既不会隐瞒对方海宝珠的真实身世,也不会挑中人家重点培养的精英子弟来做自家侄孙女婿。 海西崖打算,从过去认识的吴门故生中,挑一位性情厚道、官位不高、子孙繁茂、家境殷实的,再从对方的儿孙里挑一位温和宽厚的年轻人,需得不是嫡长子,也不是前途最光明的那一个,但也不能是平庸无能之辈,最好连父母手足都是善良和气的人。这样的夫婿,海宝珠嫁过去了,夫妻俩和睦相处,互相扶持,谁也别看不起谁,就能把日子过好。海宝珠不是长媳,不用当家,只需要听从和气的婆婆与长嫂号令。上头有顶梁柱撑着,她只管安心相夫教子,什么都不用操心。至于钱财、前程什么的,两边的家族都有底气,自不会让小两口吃亏。 这样的生活,说不上大富大贵,但胜在安稳。对于从小遭遇家变、受尽惊吓的海宝珠而言,应该是不错的安排。 抱着这样的打算,海西崖与孙子、义子通信时,已经列出了自己的要求。如今海礁与海长安都暗中考察过,找到了几个不错的人选,就等着海西崖与马氏夫妇进京后亲自去相看了。 如今,方氏当面问起海宝珠的婚事,马氏便直接告诉她了,还点明了几位人选的家世,都是七、八品的人家,官位不算高,长辈升官的潜力不大,嫁进去的媳妇们多是小官宦人家的孙女、曾孙女或是举人、秀才之女,不存在齐大非偶的问题。 当然,这样的人家,子弟中有读书出色的,未来也很大可能会发家。只不过海礁、海长安他们挑中的人选,并非他们各自家族中最出色的子弟,将来前程有限,顶天也就是举人了。若是运气好,也有望补个官出仕,只是升不高罢了。 这样的人选,已经大大出乎方氏所料。若是海家没有出事,仍旧是江海屯第一大族,家中嫡女能攀上的最好的婚事,也不过是这样罢了。没想到如今家世败落了,海宝珠还能靠着二房叔祖父,嫁得这等好人家。方氏心中感动不已,握住二舅母马氏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马氏便安慰她道:“这有啥好哭的?再怎么着,宝珠也是额们老爷的嫡亲侄孙女儿,额们两房血缘亲近得很。要不是你公爹小心眼,额们两房也不至于闹到如今的地步。既然你公爹婆婆都死了,管不了你们了,额们自家人就该抛开过往的恩怨,好好相处才是。若是你们日子过得好,额也不会多事。可你们遇到了麻烦,额们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的。这一笔写不出两个海字,不管咋说,也是一家人咧!额们可不是族里那起子白眼狼,半点骨肉亲情都不讲!”????方氏含泪点头。她自然知道长房与二房生隙,是公爹的不是。从前太婆婆——或者说是曾外祖母谢氏太夫人还在时,对他们长房其实也是很好的,行事公道,不然族里不会说起谢氏太夫人,无不交口称赞。就算是婆婆名声最好的时候,也没办法与谢氏太夫人的贤名相比。这几十年里,因着叔祖父离家在外,谢氏太夫人的坟寝除了有谢忠照料,海家族里也有不少女眷逢年过节就会前去烧香扫墓,不敢断了香火。就算公爹在世时,对此颇为不满,也拦不住族中女眷年年去祭拜。 二房派人回老家扫墓,还联系上了她,这真的令她十分惊喜。这么多年了,她在江家已经撑得十分辛苦,总怀疑自己等不到庶子海宝柱考中功名,前来救她母女二人的那一天。可见到二房来人,她就知道,自己和女儿终于有救了! 方氏低头擦去眼泪,正色对马氏道:“二舅母,我知道您的好意,希望能给宝珠说一门好亲,让她终身有靠。我也盼着她能嫁得好人家,日后我就再也不用为她担忧了。只是……您是一片好意,我却不能坑了您和二舅舅。您也瞧见了,宝珠如今的身体不好。大夫说了,她在江家时吃了不少苦头,又受了惊吓,身体底子差,如今需得好生休养上几年,才能与身子康健的寻常女子相比。她这样的情形,就算是嫁进了好人家,也怕是不好生养的。您和二舅舅为宝珠挑选的女婿,自然是好儿郎。我们……怎么好意思连累好人呢?” 马氏怔了怔:“这是啥意思?” 方氏犹豫了一下,才道:“要不……相看的事……就暂时按下不提?虽说对方若是厚道人家,兴许不会介意宝珠的身体情况,还愿意供她看大夫吃药,可我们海家也是正经人家,不能那般厚脸皮……” 马氏吃了一惊,转头看向海棠。海棠眨了眨眼,小声道:“表姑,宝珠姐姐这病,需得调养几年呢?若是一两年的功夫,那她可以先相看,再订亲,期间还有许多事要办的,等到正式成亲的时候,估计也是一两年后了,来得及的。” 马氏也道:“不错,婚事从相看到拜堂,两三年时间只是寻常。但好的人选可不容易找,不早些定下,就怕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宝珠年纪只比额们棠棠大几个月,若是拖上两年再去相看,那就是老姑娘了,未必还能嫁得头婚的好儿郎,说不定就只剩下鳏夫能挑了,那也太吃亏了些!” 方氏顿时又纠结了:“这……不至于吧?如今也有些年轻孩子,是因为要守孝才耽误了婚配的……过得两年,兴许宝柱就考得了功名,还能帮衬他姐姐些……” 既然说到了海宝柱,马氏就想问了:“宝柱和他姨娘是咋回事?他们是要回海家去的,若还跟你们这边来往密切,甚至替他姐姐撑腰说亲,那你跟宝珠与海家还怎么脱开干系?到时候你们还过啥清静日子?他们母子俩到底是真心要孝顺你,还是打着别的主意?!” 八百八十七章 消疑 方氏认为海宝柱的为人还是可信的。就连他的生母,她也不觉得是个暗藏鬼胎的人。 当初她会允许丈夫海定坤纳妾,自然不是随他心意行事,而是特特考察再三,挑中了一个老实的漂亮姑娘,才纳进家门。否则,如果让海定坤顺心如意地纳了他喜欢的那个小唱,就凭那女子的心性,家里早就鸡飞狗跳了,她又怎么可能顺利地在公婆去世前,便接掌中馈? 况且,海家族中企图夺权之人,曾与江家勾结,对海家长房仅剩的男丁海宝柱不利,暗中行刺杀之事。当时海宝柱还是个奶娃娃,想要杀他的人,自然不可能放过抱着他的邱姨娘。海宝柱可能已经不记得当时发生的事了,可邱姨娘那时却是真真切切地被吓了个半死,还受了伤。方氏不但让人给她治了伤,还安排她带着儿子悄悄逃走,到了永平城后,也一直资助他们母子的生活。方氏对海宝柱与邱姨娘都有大恩,又无意争夺海家长房的继承权,邱姨娘也好,海宝柱也罢,有什么理由算计她呢? 方氏对庶子和妾室都很信任。不过她也明白,二舅母马氏从未见过这对母子,不相信他们也是正常的。她努力向马氏解释,希望马氏能明白,海宝柱与邱姨娘不愿意与她断绝关系,都是真心想要回报她的恩德,并没有任何要伤害她和海宝珠的意思。 方氏还道:“我带着宝珠离开老家,住在永平府城的时候,宝柱还说呢,要将老家的产业尽数变卖,银子都给宝珠做陪嫁,他在府城横竖有师门可依靠,也不缺吃穿,用不着花用祖产。况且那些祖产被族人与江家祸害得不轻,他也不想再回老家跟那些白眼狼打交道了,索性变卖了干净,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去了。是我劝他,不要因为族人的言行,便说这种不敬祖宗的话。族人可以不理会,祖坟祖宅祖产还是要保住的,他父祖可没亏待过他,他这才改了口。” 海宝柱在还未记事的年纪就离开了老家,一直在外头长大,心里最亲近的只有生母、嫡母和嫡姐,以及师门长辈与同窗们。对于老家的族人,他没怎么相处过,也没有感情,只恨他们逼走自己,还要逼走嫡母。他不想回老家的想法是正常的。不过,他愿意将本该由自己继承的祖产全都变卖,换成钱财送给嫡姐做嫁妆,就证明他对这份财产是真的没有贪恋之心,也是真心亲近嫡母嫡姐。 方氏以此判断,他不存在坏心。而邱姨娘由始自终都没有反对过儿子的决定,还积极帮着去打听愿意接手江海屯产业的富户,也足可见她的诚意了。 海宝柱与邱姨娘可能没想过,他们坚持留在方氏身边侍奉,可能对她和海宝珠弊大于利,但他们都是真心想要回报方氏的恩情,并没有别的想法。 马氏听了方氏的话,心里对海宝柱和邱姨娘的疑心总算消去了大半,但还是有所不满:“虽说他们没有坏心,但不能体会你的难处,还非要将你跟海家人扯上干系,也不是啥聪明人。宝柱这个样子,将来真能考上科举么?” 方氏有些讪讪地:“他老师、师母都夸他聪明,说他将来定能考上的。想来他只是年纪还小,又少与外人打交道,因此在人情世故上难免有所欠缺……” 海棠在旁插嘴道:“我猜表姑一定没有明白告诉过他,你不想再跟海家扯上关系了。表姑为何不把自己心中的顾虑全都告诉他呢?他若知道您心里担心的是什么,又是真心愿意孝顺您,怎么也不至于无视您的想法吧?” 方氏忙道:“他是个读书人,若是当真不管我这个嫡母了,只怕人人都要唾弃他不孝了。他师门也知道我的事,还多次劝他,一定要好生孝顺我呢。这叫我如何跟他说,不要再管我呢?我也不是没有暗示过……说海家族人难缠,可他根本就没把族里的人放在心上……” 海宝柱从小不在老家长大,不跟老家族人打交道,因此他对家族没什么概念,对族人心存怨气,也不觉得他们能成什么气候——倘若这些族人有本事,就不会在江家逼迫下束手无措,只能靠长房的年轻寡妇改嫁敌对家族来支撑大局了! 海宝柱本来连祖产都不屑一顾,想要变卖掉给嫡姐做嫁妆,也是不想便宜了族人。方氏再三劝他,他才肯回老家去继承祖产,但对于族人仍旧没有亲近之意。他认为长房为家族所作的贡献已经足够多了,族人日子过得不好,是自己无能,不是长房失职。既然族人不把长房放在眼里,对于劳苦功高的方氏诸多不敬,那长房也没必要再为家族负责了,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去吧。长房会去祭祀自家的祖宗,但不会干涉族人们的活法,族人也没资格再过问长房事务。 海宝柱打算将来长期在永平府城生活,考取功名后,也有可能迁往京城,老家的祖坟,他会每年派人回去祭扫。嫡母他会好生孝顺,嫡姐他也会安排好婚嫁。家族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资格来管他。 若说族中辈份高的人认为自己有资格管教长房的继承人,那等到海宝柱考得功名,甚至是出仕为官时,老家这群无权无势又无能的族人就该老实了。他们能在江家人面前乖得象绵羊,总不能在更有权势的长房族长面前气焰嚣张吧? 方氏对此只想苦笑:“宝柱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了,想事情也过于简单。不过他是个好孩子,他老师、师兄也会好生教导他的,我若拦着,他也不敢真的公然冒犯族中的长辈。如今我把人劝回永平府城了,还让邱姨娘好生劝他。等他再大两岁,必定就知道家族的重要性了,不敢再说这些傻话……” 马氏哂道:“说不上傻话,族里那些人不就是最爱欺软怕硬的么?不过宝柱确实不该这么说,他要是真的当了官,反倒要顾着自个儿的名声和前途,不能真的跟族里翻脸。况且,等到他升官升到能震慑全族时,也不知要等多少年,只怕黄花菜都凉了!这种事还是交给额跟老爷吧。额们跟族里有旧怨,老爷又做了京官儿,有足够的底气去做恶人。额就不信了,他们还敢冲着额们叫嚷?!” 马氏拉起了方氏的手:“好孩子,你别担心。等到过年时,学里停了课,你就让宝柱跟他姨娘到京城来,额好好跟他说。你跟宝珠有长辈在,轮不到他一个小字辈儿操心。他只要把书读好就行!至于族里,该骂的骂,该打的打,都有额们老爷出面,他躲在后头听令行事便好。若有谁敢来扰你的清静日子,妨碍宝珠宝柱的婚事,额定会叫他们知道,马王爷头上有几只眼!” 喜欢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请大家收藏:(xiakezw)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 八百八十八章 陈年怨气 有长辈站出来撑腰,方氏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独立支撑家门这么多年,她如今又有了依靠,心底安定了许多,原本一直压在她心头的重担也消失了大半。 只是想到庶子海宝柱的年轻气盛,她又生出几分担心来,想在二舅母面前为他说说好话:“宝柱自襁褓中就失了父亲,又因奸人逼迫,不得已离家远走,一直长在外头,我未能守在他身边用心教养,他姨娘也不是什么见过大世面的,见识有限,幸而有恩师、师母教导着,才没让孩子走了弯路。只是孩子毕竟还年轻,见识不足,想事情总是简单了。他来了,您和二舅舅只管教训着,倘若他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您别与他一般见识。” 马氏听得挑了挑眉:“你这就护上了?难不成他还敢在额们夫妻面前无礼?额们可不是族里那些白眼狼,他能对额们说啥?难不成是怨额们长年在外,不曾在长房落难时伸出援手?这话额可得跟他说清楚,不是额们二房不顾亲情,实在是他爷爷不做人!当年要不是他步步相逼,还想把额们老爷得的军中名额抢过去,说什么那是祖宗传下来的,就该由嫡长一脉继承,把额婆婆给气死了,额们老爷又何至于背井离乡,千里迢迢跑去额娘家长安那头谋生计?!况且额们也不是一走就没了音信,这几十年里往老家不知寄了多少封信,他爷爷回复过么?!是长房背信弃义在先,咋就能怪额们二房没能及时知道老家出事,赶回来相救了?!” 马氏如今说起大伯子海东岭,还是一肚子的气。 江家图谋海家的田产,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海家自打老太爷那一辈因受伤从军中退下来,家势就一日不如一日,远不如从前风光。江家这才打起了海家的主意。海东岭身为嫡长子,刚继承家业那儿,根本不把继母与兄弟放在眼里,自高自傲,一意孤行,中了江家的圈套,惹了官司,差点儿就要坐大牢,还是继母谢太夫人带着儿子海西崖,把嫁妆变卖了一部分,砸锅卖铁凑了一份厚礼,送到山海卫去求人,才把事情给了结了。 倘若那时候谢太夫人与海西崖对此事袖手旁观,大不了就是损失些公中的银子,可海东岭出事,自然要从家主位上退下来,海西崖直接就能成为新家主,根本无人能质疑他的地位。可谢太夫人与海西崖还是好心帮他解决了麻烦,保住了他的家主之位。如此大恩,他对继母兄弟竟然还不知感激,事后反而埋怨他们花了太多银子,这还是人话么?! 幸好那时候,因着海西崖在山海卫露了脸,得了马老太爷赏识,后者与海老太爷生前的故人合力,替海家解决了麻烦,又帮助海西崖继承了父辈传下来的军中名额,使得江家心生忌惮,选择了退让。海西崖随后与马氏结为夫妻,海东岭碍于马老太爷的身份,不敢再生事,长房与二房才得以相安无事。 可随着马老太爷去世,海西崖在山海卫未能升迁,海东岭又蠢蠢欲动起来,竟想要让儿子去抢夺海西崖的正军名额,欺负二房没了靠山。谢太夫人被他的厚颜无耻气着了,病情加重去世。京中的探花侄儿谢文载赶来吊唁,再次震住海东岭,使得他不敢做得太过分,才保住了谢太夫人的死后安宁。 经过这种种事迹,海西崖夫妻对海东岭彻底失去信任,因此才会在谢文载私下求助之后,立刻开始筹备调职迁居事宜,顺利离开永平老家,除了分家分得的宅院带不走以外,不曾叫长房占得半点便宜。 可海西崖还记得老家有亡母坟寝,有亲友族人,还有关系不错的外甥女儿兼侄媳妇,在长安时每年都会写信回去。是海东岭气量狭小,不肯理会,只有外甥女方氏偶然会私下托人捎回信,没两年功夫,就连方氏也不再写信了,双方才彻底失了联系。 后来海西崖为了保护表弟谢文载以及一众吴门故生,一路从长安避走西北边城,后来又因为丧子之痛,出走瓜州,路途遥远,就更别想与老家联系了。这都是有原因的,并不是二房的责任。长房若真有心要联系二房,他们又不是没办法打听到海西崖的新职务,直隶更是常年有多支商队往西北走。长房不肯走出那一步,又怎能怪二房呢? 马氏一路数落着当年的往事,方氏听着听着,头就越垂越低。 她也清楚当年的事,是公爹有错在先。可无论婆婆与亲友族人怎么劝,他都坚持要一意孤行,她做晚辈的又能怎么办?她还想办法回过二舅几次信,后来是丈夫海定坤劝她不要再写了,免得被公爹发现责骂,她才停了手。而后两房失去联系多年,长房初遭难时,她也想过要向二房求助,可那时候,她已没门路打听二舅的消息了…… 她事后才知道,二舅一家离开长安,去了边城,然后定城表弟阵亡,表弟妹殉夫,二舅二舅母带着侄儿侄女避走瓜州,隔着几千里,叫她上哪儿找人去?等到二舅一家重回长安,再次给老家写信时,她已成了江家妇,实在没脸告诉二舅舅,即使收到了他写来的信,也不敢再提笔回复了…… 等到马氏骂累了,方氏才小声道:“这些往事,我都跟孩子提过了,宝柱知道好歹的,他怎会埋怨您和二舅呢?是您与二舅,还有礁哥儿和他的朋友,托了贵人来将我与宝珠救出江家,宝柱对此感激不已。他对二舅和您都只有感激敬重的,断不会有半点怨言!只是那孩子年轻气盛,又从小吃惯了苦头,对族中多有埋怨,也常常觉得先人糊涂,才让江家有了可乘之机……倘若他言语间有冒犯先人之处,还请您和二舅别见怪。他其实是怨他祖父、父亲多些,并没有牵连老太爷与太夫人的意思……” 马氏这才明白了,不由哂道:“这有啥?额平日里也没少骂他爷爷,他爱骂就骂吧。至于他太爷爷,其实也不是什么仁厚君子,不然乍会把他爷爷教成那个鬼样子?额婆婆真是受了大委屈了!难得长房后人里有宝柱这样的明白人,这是好事儿呀。他小小年纪就能明白事理,将来才会有大出息咧!额不但不会见怪,还要夸他。可不能让孩子跟着他父祖学,那样长房就真的没救咧!” 方氏听了,只能干笑,笑中透着尴尬。小时候她就常常不知如何回应二舅母的直言,如今大了也没啥长进。除了干笑,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海棠在旁笑着为她铺了台阶,把话题转回正道上来:“表姑母,宝柱堂弟的事好办,宝珠姐姐的亲事,才是眼下要先行解决的大事。我爷爷阿奶都是隔房的长辈,您才是宝珠姐的亲娘。要如何安排她的终身大事,还得看你们母女俩的想法。” 八百八十九章 母女的心事 说起女儿的亲事,方氏便又开始纠结起来。 女儿的身体状况,真的不适合在短时间内嫁人,就怕夫家再好,女儿嫁进去也会被埋怨。可若是女儿不能在近一两年内出嫁,等她调养好身体,只怕就成了老姑娘,那时候同样会面临婚姻难题。到时候女儿又该怎么办? 如今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份会连累女儿婚配的问题了,是女儿的身体本身就会影响到她的终身!身份问题,方氏还能求二舅二舅母帮忙,可女儿的身体却不是短时间内能有所改善的。 方氏揪着帕子,面露愁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二舅母,宝珠的婚事……还是暂时算了吧。她的身体要紧。倘若匆忙定下亲事,日后她嫁进别人家中,却被埋怨嫌弃,便再难回头了。到时候我就算想帮她,也使不上力。倒不如先让她在家里调养好身体,哪怕是耽搁几年,将来只能当老姑娘,嫁人做填房,也还有挑选的余地,不至于被人嫌弃厌恶……” 马氏见方氏这样,不由得心疼:“你放心,额跟你二舅定会给宝珠挑个厚道人家,提前说清楚宝珠的情况,若那家子愿意接受,方才作亲,不会让人埋怨宝珠的。如今那些大家子,子孙繁茂,未必会急着让新媳妇生育,只愿找个和气好相处的媳妇。额们就挑这种人家好了。” 方氏苦笑:“即使日后的亲家不会嫌弃她,我们也不想连累了旁人。我知道二舅母是为了孩子着想,但是……我如今膝下就只有这一点骨血,自是盼着她能顺心如意,不敢冒一点风险的……” 她宁可多花几年时间去挑女婿,也好过让女儿去赌未来夫家的品行。 方氏拿定了主意,马氏便也不好再劝了。她叹气道:“罢了,既然你这么说,那额就回去告诉你二舅,暂时不必替宝珠相看了。至于宝柱,等他来了京城,额再问问他的意思,兴许他老师那边另有打算。” 方氏忙起身下拜,谢过马氏的用心,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是外甥女不孝,劳二舅、二舅母操心,如今却又忽然变卦……”她抬头看向海棠,“您与二舅看中的青年才俊,必定都是好孩子,不如给棠姐儿相看……” 海棠抿嘴笑了笑。若是离开长安前,方氏这么说,马氏兴许会应下她的话头;但如今海棠算是已经有了婚配,海西崖与马氏是不会再为她相看任何人了。 果然,马氏很快就把方氏扶了起来,口中道:“棠棠的婚事早就有了眉目,用不着相看。既然你这边改了主意,额也省下了功夫,暂时不必到处串门子见人了,正好在家好好歇一歇。“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家常。海棠见天色不早了,便小声提醒马氏:“阿奶,爷爷可能快回来了。” 马氏瞧瞧外头,又转头看了看里间,对方氏道:“既如此,额们就先回去了。改日宝珠病好了,你们再来家说话。” 方氏跟着她们起身,忙叫丫头去瞧宝珠是否醒了。马氏拦下道:“算了,孩子睡着了,就让她睡去,早些养好了身体,还怕没机会见面么?自家人不必讲究这些俗礼。” 她干脆利落地带着孙女与仆妇离开了。 方氏一直把人送到门外,远远看着她们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巷口的尽头,方才回到家中,关上了门。 她进屋时,才发现女儿宝珠不知几时已经醒了,穿着家常衣裳,简单披了件夹衫,披着一头秀发坐在厅中。她忙道:“几时醒的?怎么不早说?你二叔祖母和棠妹妹刚走,早知道就让你出来,与她们见一面了。”????宝珠揪着头发,抬眼怯怯地看向母亲:“叔祖母……可是跟娘说起我的亲事了?” 方氏叹了口气,走到八仙桌旁坐下:“我已经跟你二叔祖母说了,你如今身体不好,就怕嫁了人也无法为夫家延绵子嗣,还不如在家好生调养两年,等身体养好了再去议亲,也省得被人嫌弃了。你二叔祖母已经答应了,暂时不会再为你相看。” 宝珠眼中闪过惊喜之色,但很快就掩饰起来,低头道:“是女儿不孝,让娘操心了。” “这如何能怪你?”方氏淡淡地说,“当初在江家,那些人总是明里暗里的企图算计你。你整天担惊受怕的,连吃饭都要提心吊胆,夜里也不得安睡,多年下来,怎么可能有好身体呢?如今咱们总算过上安稳日子了,你且安心调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天冷就多穿衣,平日不必想太多,万事还有我和你兄弟呢。你叔祖一家也会照应咱们的。” 宝珠犹豫了一下,才试探地问:“娘……想让女儿嫁个什么样的人呢?” 方氏抬眼看向女儿,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只要是清白人家,女婿人品端正,为人厚道,又愿意真心待你好,我便心满意足了。你能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无所谓。” 海棠跟着马氏回到家中,发现爷爷海西崖还未回归,心里有些疑惑:“爷爷不是去户部报到了吗?如今都快傍晚了,怎么还没回来?衙门这时候都应该要下班了吧?” 马氏便让李妈妈去问了门房,得知表弟谢文载也没回来,不过打发墩子回来报信,说是约了朋友吃饭,让家里不必备他的晚餐,心里便隐隐有个猜测:“兴许是你表叔公去见陶阁老,顺道把他叫上了吧?” 海西崖今日出门带了人也带了钱,京城首善之地,他又是官身,马氏并不是很担心,只问明墩子回家报过信后,又再回谢文载身边侍候了,便不再多问。 她直接回了正院上房,打发走前来问安的胡氏,让其回自个儿院里陪海长安与小石头用饭,便让李妈妈去关门。 海棠隐隐有所预感,索性也不回院去更衣梳洗,直接在桌边坐了下来。 果然,李妈妈关了门后,很习惯地守在了门外。崔婶便凑到主母马氏身边,压低声音道:“太太,方才我在长房宅子那边寻他们的丫头仆妇说话。表姑奶奶有个从小在身边侍候的丫头,从方家带过来的,叫幼蝉,您可还记得?那丫头后来放出去嫁了人,男人叫于大桥。长房出事后,表姑奶奶被迫嫁进江家,临出门子前把他两口子召回去了,一直留在江家侍候表姑奶奶,生的女儿小婵也去了珠姐儿身边。表姑奶奶与珠姐儿从江家离开时,把他们一家三口给带上了,一路带去永平府城,又带来了京城,想来定是表姑奶奶的心腹了。” 马氏点头:“幼蝉是方家跟过来的,自然是心腹中的心腹。想来外甥女的心事,她都一清二楚。她是咋说的?” 崔婶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据这幼蝉说,珠姐儿的身体确实不好,在江家确实受了许多苦,但她刚到京城时,没虚弱到这地步,是这两个月里接连生病,才会如此。表姑奶奶怀疑……珠姐儿是故意生的病。她不想跟人相看!” 八百九十章 猜测 马氏闻言吃了一惊,万万想不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这是为啥?她不想嫁人啦?难不成是在江家受了太多惊吓,因此害怕出嫁?” 方氏当年选择带着海宝珠嫁进江家,也是不得已。一来海宝珠年纪还小,无论是留她在海家长房独自面对居心叵测或无能的族人,还是让她跟着邱姨娘与海宝柱离开老家,都有很大的风险;二来海宝珠是女孩儿,并非能继承家业的男丁,就算去了江家,也没理由会被斩草除根。方氏当初认为自己有能力制约江家大爷,才选择了带女改嫁。 然而,好些年过去了,海宝珠长大后,出落得越发水灵。而方氏又一直护着海家的祖产,令江家迟迟未能得偿所愿。江大爷从对方氏的迷恋中清醒过来后,便心硬了许多,想拿海宝珠做人质来威胁方氏退让,便有意促成海宝珠与江家子弟的联姻。方氏不肯,江家人便明里暗里地算计海宝珠,企图生米煮成熟饭,让方氏母女无法再拒绝。 在这样的情况下,海宝珠肯定没少被人算计。虽说她母亲一直把她保护得挺好,但她在这个过程中,也难免会受到许多惊吓。倘若她因此而对婚姻生出畏惧之心,不想嫁人,也是有可能的。 马氏从前就见过类似的例子,因此才会立时想到,海宝珠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 然而崔婶却道:“瞧着不像。幼蝉说,她们母女刚离开江家,在永平府城安顿下来的时候,表姑奶奶曾经担心过自己二嫁的名声会影响珠姐儿的婚配,柱哥儿当时说,他认得好些永平府的读书人,其中有不少人品、性情、才学和家世都不错的,可与珠姐儿婚配,让表姑奶奶放心。表姑奶奶就怕柱哥儿的熟人,离得太近了,可能是知情人,会挑剔珠姐儿的出身。珠姐儿当时就说了,她不想瞒着自己的出身家世与人相看,若是对方嫌弃,大不了一拍两散,另外找人便是,世上总会有不挑剔嫌弃她的好人。况且,若是她实在嫁不出去,大不了就招夫上门,还能更好地孝顺表姑奶奶呢。珠姐儿说这些话的时候,大大方方的,可见并不是不愿意嫁人。” 马氏噎了一下,才道:“长房还有宝柱在呢,怎么可能让宝珠招赘?那样招来的男子,又能是啥有出息的好人?没得糟蹋了宝珠这么好的姑娘。” 崔婶点头:“表姑奶奶也说,珠姐儿这话说得没道理,家里还有兄弟在,又不是没人支撑门户,招赘做什么?表姑奶奶为此还特地去安抚邱姨娘和柱哥儿,不过他们母子俩都没放在心上。” 邱姨娘和海宝柱可能是真正知恩图报的正派人,因此不会把海宝珠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方氏带着女儿前来投奔庶子与妾室,到底比不得在家当家作主的时候了,行事多了许多顾虑,才会拦下女儿的话,还要特地去向海宝柱与邱姨娘解释,免得他们误会。 马氏想起方氏刚到海家的时候,虽是寄人篱下,但两房舅舅、舅母都对她亲近关怀,她是从小受宠着长大的,十来岁还未出阁,就开始帮着长房管家,长辈们也愿意纵着她。她那时候都不曾这般小心翼翼过,可见这些年她在江家,真的受了许多委屈。 马氏不由得有些心疼,暗叹一声,方才道:“既然在永平府城的时候,宝珠还想过嫁人的事,咋的到了京城后,她反倒不愿意相看了咧?她娘可没跟额提过这事儿呀?” 海棠在旁有了个猜想:“会不会……她其实不是不想嫁人,只是不想让阿奶安排她相看?她是不是有了心上人呀?” 马氏怔了怔,忙道:“她若是有了心上人,那就跟额直说呀!额去替她说媒就好了,她做甚要故意生病?!她本就生得弱,再故意生几场病,身体底子都要折腾坏了,将来咋办?!” 海棠想了想:“莫非她喜欢的人,家世、出身不太好?她怕家里长辈不答应,才不敢说出口,只能用生病的法子来拖延相看?”????马氏皱起了眉头:“那还能是啥样的人?额都没敢给她挑啥官宦人家有出息的好孩子,专挑大家子里头不起眼但性情厚道的人,还得是官阶不高的人家。这样的人比额们家可差远了,兴许还不如江家从前体面咧。若不是想着长房败落多年,只有一个宝柱支撑门户,将来还不知道前程如何,额也不会让珠姐儿低就。倘若她看中的人还不如额看中的,那还能是啥出身?” 她想到海宝珠从小随母进了江家,便一直深居简出,轻易不敢出门见人,直到离开江家,才算是见到了外头的世界,便顿时担心起来:“她那心上人,该不会跟江家有啥关系吧?” 海棠觉得还不至于:“若对方真是江家的人,宝珠姐姐早就嫁过去了,不至于苦苦支撑到离开江家,还不曾定下婚事。况且以海江两家的仇怨,宝珠姐姐对江家只有恨意,断不可能对他家的子弟动心。倘若不是江家子弟,但与江家有瓜葛,宝珠姐姐离开江海屯的时候,也不会如此轻松愉快。” 而海宝珠住在江家那些年,江家人对她有所企图,也不可能让不相干的外姓男子与她有所接触。 海棠怀疑,海宝珠若是对什么人动了心,也该是离开江家之后的事了。她与方氏母女俩暂居永平府城期间,还有搬到京城之后,都拥有行动自由,兴许是她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什么青年才俊呢? 马氏却觉得,倘若对方真是青年才俊,只要不是有妇之夫,海宝珠都可以向家人坦白,好让家人去寻人做媒,促成婚事。她不但不肯坦白,还要用生病的方式来逃避相看,只怕那人的身份真的有问题。 马氏忧心忡忡:“该不会是个已经娶了亲的吧?那宝珠就太糊涂了!不可能的事,她还惦记啥呢?早些嫁个好人家,也能把这些旧事抛开,好生过日子去!” 崔婶则猜想:“兴许是个家世好的公子哥儿,珠姐儿觉得自己不可能与对方婚配,便索性闭口不提了?” 海棠托着下巴猜测:“不知表姑母知不知道宝珠姐姐的想法呀?要是连表姑母都不知道,那宝珠姐姐的心上人,身份可能不太合表姑母的心意,不是她能接受的女婿人选。那应该不会是武官,难不成是商人?” 马氏刷地转头望了过来:“说得也是。宝柱在永平府城认识的多是读书人,只要不是娶了妻的,哪个读书人都没理由不合宝珠她娘的心意。但她们搬到京城后就难说了,额记得宝顺提过,她们住的那宅子周围,住的多数是商户人家,该不会是宝珠哪天出门时,遇上了邻居家的小年轻,心动了吧?” 那她就得找孙子海礁好生打听一番了。 八百九十一章 分析 海礁今日并不算忙碌,天刚黑就下衙回家了。 这时候,海西崖与谢文载还未回来呢。 马氏也不等他们了,一边吩咐底下的人给各院送晚餐,一边把孙子叫到了正院上房里问话。 海棠本来是在自己房间的,听说哥哥回来了,也立刻赶了过去。 于是祖孙俩便在上院里开始围着海礁追问海宝珠的事。 海礁一边喝着祖母特地让崔婶给自己送来的羊肉热汤,一边听得一头雾水:“表姑如今住的宅子,周围是不是有什么邻家青年,可能跟宝珠私下有来往?”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宝珠连出门都少,除了随母亲到海家宅子这边来小坐,就是随父亲去邻近的寺庙里烧香礼佛,跟周围的邻居几乎不怎么打交道。她怎么可能跟哪家的青年私下有往来? 海棠便把今日她与祖母前去探望方氏母女时的见闻,以及崔婶私下从方氏心腹幼蝉口中打听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海礁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心中依然疑惑无比:“幼蝉……就是指于妈妈吧?我记得她是表姑身边的心腹亲信,听说是表姑从自个儿家里带来的,从小就在表姑身边服侍。按理说,这样的人乃是表姑心腹中的心腹。连江家那种龙潭虎穴,于妈妈都陪着表姑去了,自然不是寻常仆妇可比。无缘无故的,她怎会告诉崔婶这些事?不管宝珠是不是真的与人有私情,这种消息都不是下人该随意泄露的吧?”考虑到于妈妈的女儿于小婵就在宝珠身边侍候,于妈妈很有可能是从女儿口中知道了小主人的秘密,这就更敏感了。 马氏对此不以为然:“这有啥?额们又不是外人。就算几十年前分了家,如今也重新团聚了,相当于一家人。长房将来多有依仗额们二房的地方,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让额们知道的?况且你崔婶也不是别人,她从前陪着额嫁进海家时,就认得幼蝉了,当时交情就不错,算来是幼蝉多年的老熟人。幼蝉就算对你表姑再忠心,也不见得就会在你崔婶面前啥话都不说呀!况且,你表姑如今正为宝珠的婚事为难,想来幼蝉也是想要帮她一把,才给额们透了口风。” 海礁对此半信半疑:“就算是于妈妈想要帮表姑,也没理由会瞒着她,私下将宝珠的隐密之事告诉阿奶您吧?” 海棠冲他眨了眨眼:“哥哥又怎么知道,于妈妈是瞒着表姑行事的呢?说不定便是表姑的授意呢。” 如今的情况是,海宝珠很可能另有心上人,碍于对方身份,不敢告诉家人,又或是清楚自己就算告诉了家人,也不会得到母亲的允许,嫁给心上人为妻,因此她只能采取让自己生病的方式,逃避相看。可这么做会对她的身体健康造成损害,不管方氏是否察觉到了女儿的真正用意,都不希望她继续下去了。 方氏一边当面请求二舅母马氏打消为海宝珠相看的念头,一边又授意心腹于妈妈幼蝉私下告知崔婶,海宝珠生病的真相。兴许她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此事,有意向二房的长辈求助? 海礁觉得这个解释的可能性更大,便道:“若是如此,表姑很可能也不知道宝珠的心上人是谁。爷爷阿奶和妹妹到京城之前,表姑说起相看之事,都十分期盼,私下还会寻我打听,我们家认得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家,各家又有哪些适婚的子弟。倘若她知道宝珠心有所属,一定不会瞒着我,还特地托我去帮忙打听消息。这么一来,很可能是因为爷爷阿奶到了京城,相看之事马上就要开始,宝珠心急之下,没沉住气,才叫表姑察觉到了端倪。”????最直接的证据就是,马氏与海棠今日前去探望长房母女,虽是午后出发,但早在上午时就打发人过去打过招呼了。方氏对她们祖孙的到来早有准备,可海宝珠却因为喝了药而沉睡过去,未能起身迎接,这是十分失礼的——即使她需要服药,难道就不能换一个时间,非要在客人即将上门的时候喝药,还睡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客人离开,都没有清醒的迹象? 只是马氏体恤她是病人,又觉得自家人不必见外,才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如果这一切是海宝珠有意为之,那就解释得过去了。她根本不敢与马氏碰面,生怕马氏一见她就提起相看之事,便索性借药遁了。 她今天的做法若是有违平日行事,与她相依为命多年的母亲方氏是不可能毫无察觉的。 正因为察觉到女儿对相看的排斥,方氏今天才会向马氏提出请求,想要推迟相看,等女儿休养好身体再说。 马氏听着孙子孙女的分析,不由得长吁一口气:“宝珠中意的到底是啥人?为何不敢跟额们直说?额们也没打算叫她联姻啥富贵人家,只是盼着她能过得好罢咧,只要是清白人家的正经孩子,不管是贫是富,额们都会答应的,大不了多给宝珠陪送些嫁妆,叫他们小夫妻将来不愁生计。这有啥不能说的咧……” 海棠便问海礁:“哥哥,表姑和宝珠姐姐平日都跟什么人家有往来呀?又或者是……她们在永平府城住着的时候,是否认得什么年轻男子?我觉得,宝珠姐姐年轻貌美,又有你和二叔这样才貌双全的亲戚,亲兄弟宝柱听说也是俊秀孩子,她的眼光定然不低。能让她动心的,绝不会是寻常的贩夫走卒,怎么也要有点才干,有点气度,容貌也过得去的才行。这样的人得在她面前有所表现,有能让她心动之处,才会让她违背亲生母亲的意愿,宁可牺牲身体健康,也要坚决拒绝与他人相亲。” 马氏听得有理:“没错,棠棠说得对!能让宝珠动心的,怎么也要是一号人物才成!倘若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就能叫她这般死心踏地,她在江家早就嫁出去了,怎能熬到今日?!”江家最开始也不是直接用阴谋诡计算计小姑娘的,最初也是让自家子弟用过美男计的,只不过不奏效罢了。 海礁若有所思:“我没去过永平府,但大壮往那边走过几回,回家后事无巨细都禀报我了。倘若真有什么出挑人物,他不可能漏过去。宝柱来京城时,我为着宝珠的亲事,也跟他打听过他那些朋友,当中并没有特别出色却未婚配的人。至于已经婚配的,根本不会有机会出现在宝珠面前,除非是年过半百的长辈。表姑与宝珠到京城后,因为想要与老家的故人断绝联系,不想让京城的新相识知道她们的过往,连邻居往来都少。表姑以寡妇自居,原也不适合与外男打交道。至少我很确定,并没有什么年轻出众的男子会与她们接触。” 这么一来,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从江家到永平府,从永平府到京城,方氏与海宝珠的这两次远行,都是麻尚仪的慈宁宫故友们安排的。当时与她们同行的人里,颇有几个长相端正、精明能干的人物。 海宝珠的心上人,会不会就在其中? 八百九十二章 他是谁? 马氏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是啥样的人?谁家的孩子?成亲了么?” 海礁无奈地看着祖母:“这种事我哪儿知道?那都是麻尚仪的故友们安排的,我只是在接人的时候见过他们一面。初相识的陌生人,我怎么好意思打听得这般仔细?表姑和宝珠与他们同行数日,想来更清楚些,只是她们事后又没跟我详述过。” 马氏不由得恨铁不成钢:“你这傻孩子!既然那是你麻嬷嬷的熟人安排的人,想来也是慈宁宫的护卫,都是体面人,你多认识几个,日后人脉不就更宽广了?你不是说他们都长得不错,人也精明能干么?咋就不知道多问几句,也跟人家交个朋友呀?!” 海礁哑然,想了想才对祖母道:“阿奶,您也知道麻嬷嬷退宫多年了,她帮我们救助表姑和宝珠母女,是托了她几位住在遵化州的故友,都是象她这般,曾经在慈宁宫当过差,但已经告老还乡的人物。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使唤得动如今的宫中禁卫? “反正据我所知,我去城门口接表姑他们的时候,与我说话的那一位,身上并无官职,自称是个商人,在遵化州城开了家商号,义父与麻嬷嬷是多年旧友。我看他说话间,言语温柔,礼数周到,有些疑心他那义父是宫里出来的公公,怕言语间有什么不周到之处,一时不慎得罪了人,因此一句话都没敢多问,只打过招呼,谢过人家,就把表姑他们接走了。至于谢礼,我后来另外送到麻嬷嬷那儿去了,想来她老人家自会知晓,该如何分派,又该送到什么人手中。” 马氏听得语塞。孙子这话说得很有道理,麻嬷嬷本身就是退宫的年老女官,虽然还能与宫中贵人通信,与没少跟禁卫打交道,但后者并非受她管辖,而是恰好奉了皇命,前去长安保护金嘉树的。那些禁卫虽然对麻嬷嬷十分客气,却不会事事听从她号令。想来她那些同为慈宁宫旧人的老朋友们,也同样是如此。如此一来,受麻嬷嬷请托,去把方氏母女送进京城的,就不可能是禁军中人,也不会有官身,否则没必要特地在海礁面前自称只是商人。 告老还乡的老宫人为养老计,收养几个义子义女,这都是寻常事。若是他们把人从小带在身边教养,自然能养出几个出色人物来。海礁认为那与他接洽的乃是一位公公的义子,自有他的道理。可海宝珠看上的,若当真是这等出身的男孩儿,那这亲事还真是不好结。 公公的义子,可能人脉广,家底厚,可出身实在不算体面。海家再落魄,也曾是永平府的地方望族,世代有人为官,怎么好跟这样的人联姻呢? 倘若对方有官职在身,名声还过得去,那这门亲事还能考虑。可若对方什么都没有,就仅仅是个商人,那就太…… 马氏纠结不已,海棠忙提醒她:“阿奶,哥哥说的只是当日与他接洽的人物,未必就是宝珠姐姐的心上人。他们进京的队伍里,还有别人在呢!” 马氏回过神来,忙问孙子:“除了这个公公的义子,你那日还见到什么人了?” 海礁脸上露出了无奈之色,正要回答,却好象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了一顿,眼珠子一转,才继续说:“那天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位公公义子了,剩下的人……其实也有英武端正人物,但匆忙间没怎么说过话,因此了解不多。只是,那几个人都对为首的公公义子一副顺服听令的模样,想来都是他的下属。倘若阿奶您连公公的义子都无法接受,又怎么可能看得上他的属下呢?” 马氏哑口无言,心里也有些泄气:“宝珠到底看上了谁呀?咋就不能好好跟额们说呢?可别真是个有妇之夫,又或是别人的下属、护卫啥的。如果只是商户人家,只要你们表姑不嫌弃,也不是做不得亲。虽说听起来不够体面,但只要对方是个正经人,能对宝珠好,那就行了。可要是身份太低了,纵使额们有心帮衬,宝珠嫁过去也是要受苦的。你们表姑心疼孩子,只怕宁可她一辈子不嫁,留在家里让兄弟养活,也不愿看到她嫁出去过苦日子……” 海棠便安抚她道:“阿奶别急,既然如今表姑跟我们明说了,暂时不给宝珠姐姐相看,那就必定是心里有数了。咱们耐心点等她的消息吧。她迟早会从宝珠姐姐口中问出那个人的身份,到时候咱们再想办法……” 马氏眉头紧皱着不说话,崔婶带着人上了饭菜,她也是食不知味。 祖孙三人匆匆对付了一顿晚餐,饭后海棠给海礁使了个眼色,兄妹俩行礼告退出来,海棠便领着哥哥往自个儿的院子走。 海礁问她:“妹妹是想找我打听京里的事,还是想知道宝珠的心上人可能会是谁?” 海棠便道:“方才阿奶问起护送表姑母女进京的队伍中,除了那为首的公公之子,还有什么人,哥哥你当时的表情不对劲,可是瞒下了什么事?” 海礁苦笑:“就这么一点儿异样,小妹你就看出来了么?看来为兄的养气功夫还远不到家,需得好生再修炼几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就是有门了? 海棠忙问:“怎么回事?你真的瞒下了什么人,没跟阿奶说?!” 海礁淡淡一笑:“其实也没什么,确实还有个人,看起来大约二十出头,一身寻常护卫打扮,容貌还算俊秀,比较沉默寡言。我没有跟他接触过,但表姑与宝珠坐在马车里,随我离开之前,曾特地隔着车帘向那人道谢。表姑管他叫‘乔小哥’,那这人不是姓乔,就是名字里有个‘乔’字了。他回礼时很是客气,但听他说话的语气,与表姑并不陌生,想来那几天里没少打交道。” 海棠越听,越觉得这人有门了:“既然有这么一个人在,看着也跟表姑和宝珠姐姐相熟,怎么方才你在阿奶面前,却闭口不提呢?” 海礁又苦笑了:“这人说着一口官话,礼数周到,言谈举止都不是寻常护卫的路数。他与表姑母女相熟,我接人时也向他道谢了,可他遮遮掩掩地,那位公公义子也拦在他面前,代替他与我打交道,这就有问题了。我总觉得他的长相有些眼熟,看着面善,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他。事后回想,我便怀疑,他会不会也是锦衣卫的密探? “我今生重入锦衣卫后,曾听说过底下的人在直隶一带办差时,有时候是会借助慈宁宫旧人之力的。慈宁宫旧人要送人进京,捎带上一两个锦衣卫的密探也不奇怪。他兴许是我上辈子见过的同僚,只是并不熟悉,才会仅仅是觉得面善。可这么一来……” 锦衣卫的密探,再出色也是见不得光的人物。海宝珠若想嫁给这样的人,那还不如嫁给商人呢! 喜欢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请大家收藏:(xiakezw)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 八百九十三章 那些密探 海棠恍然大悟。 能让海礁觉得眼熟,又想不起来身份的人物,还与海礁所知道的锦衣卫密探协助者走在一起,怪不得海礁会疑心对方是上辈子见过却不熟悉的锦衣卫密探。 如果是这样的身份,就怪不得海宝珠不敢告知家人了。 想到这里,海棠立时又觉得不对劲了。 她看向海礁:“既然那位公公的义子拦着不让哥哥你跟那人交谈,想必是有意在你面前替那人遮掩身份,那么……为什么宝珠姐姐会知道他是锦衣卫的密探,因而不敢告诉我们真相?” 与麻尚仪相熟的海礁都不能知道的事情,难道海宝珠就能知道了? 海礁眨了眨眼:“那兴许是……宝珠不知他是锦衣卫的人,却以为他只是商人的护卫,我们不可能答应这等身份悬殊的亲事,她才闭口不谈的?” 海棠认为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如果那人仅仅是商人的护卫,那就是纯粹的雇佣关系。那身为公公义子的商人能雇,海家也能雇。他与海宝珠固然是身份悬殊,却也没大到良贱不婚的程度。护卫必定会武,大不了海家就打点一下关系,给那人在军中弄个差使,又或是出本钱开家店什么的,让他跃升为军士又或是商人,总比一个小小的护卫好听吧?海宝珠何必隐瞒呢?她越是隐瞒,她与对方就越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 除非她本就无意与对方有所发展,仅仅是不想在心情还未平复下来之前,与他人相看结亲,打算先默默治疗情伤,再考虑婚事? 海棠把自己的分析摊开来告诉海礁,海礁便皱紧了眉头,沉默不语。 海棠看着他的表情,低声道:“我们是不是先确定对方的身份再说?倘若宝珠姐姐喜欢的真的是这个人……他人品性情如何?有没有才能?是什么出身?哥哥有没有办法从麻嬷嬷那边打听到?只需要找到当日参与护送表姑母女来京的人,打听一下这人到底是不是锦衣卫密探就好了。倘若他真的只是个护卫,反倒便于我们行事。” 海礁看着妹妹,欲言又止。 他该怎么说呢?当日在城门口遇到的那群人,虽有好几个长相端正又带有精干气质的人物,可这个人……这个被表姑方氏称为“乔小哥”的年轻男子,在初见的时候立刻就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一见便知道对方不是寻常人,其他人在他身边黯然失色,只能沦为他的陪衬。倘若在这些人里头,海宝珠当真看上了谁,那首先必定是“乔小哥”,而不会是其他人。 表姑方氏到了海家后,与海长安、海礁谈起在永平府城的生活,以及进京路上的见闻,也曾提到“乔小哥”对自己母女照应良多,她心中十分感激。海宝珠期间曾试图打听他是什么人,倘若是以“护送他人出行”为职业,那是否能高薪雇来护送二房的叔祖与叔祖母一家呢? 海礁打听不到“乔小哥”的相关消息,自身也忙于工作,没时间关注后续的情况,方氏与海宝珠知情识趣,没再多说什么。但如果海宝珠对什么男子动了心,那相比于其他她提都没提过的人,这“乔小哥”至少是她关注过的人物,可能性就更大了。 如果她中意的真的是“乔小哥”,那海礁还是很能理解的,因为对方确实是俊秀又有才干,气度不凡,值得一个从小养在深闺中的少女动心。然而,若“乔小哥”真的是锦衣卫的密探,两人的身份就真的相差太远了,远到即使方氏、海宝柱以及海家二房都不在乎门户之别,“乔小哥”也未必能拥有婚姻自主的权力,迎娶一个妻子,过上安稳的生活。 海礁试图把自己的想法解释给小妹听,希望小妹能想办法从海宝珠口中打听清楚,“乔小哥”是否就是后者中意的对象?倘若真的是,海宝珠能回心转意吗?两人之间真的相差太远了。 海棠默默听着兄长断断续续的解释,隐隐察觉到了兄长的心情。她小声道:“哥哥,锦衣卫密探里,其实也有很多这种人物,是不是?明明本身人才出众,却因为种种缘故,只能做见不得光的差事,一辈子翻不了身?” 就象上辈子的哥哥海礁。 海礁默了一默,才露出苦笑:“是呀……象我这样,糊里糊涂入了行的人,真真多了去了,所以我两辈子都没觉得自己很委屈。我上辈子只是寻常军户子弟,爹爹阵亡时只是个小武官罢了。在同僚当中,我并不是出身最好的那一个,还有人是家道中落、连自己都养不起的世家子弟,又或是家族遭遇横祸之后,被打入大牢等死的官宦人家少爷……密探当中,固然有不少江湖草莽,又或是我这种为了避祸才被骗入行的,可也有很多人,出身好,却没了活路,只能拿自己的性命去搏一个出路……” 象他们这样的人,身上有一种气质,是只有“自己人”才会察觉出来的。他看那“乔小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这种气质。因此他才会觉得,对方应该就是锦衣卫的密探了。 海礁这辈子明明已经改变了自己的人生,未来前途也是一片光明。可看到“乔小哥”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回想起了上辈子的往事,心里沉甸甸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海棠看着兄长,想了想,试探地问:“哥哥,你入职锦衣卫后,可见到上一世的故人了?” 海礁点头。这是当然的,就算他只是锦衣卫的新人,本不该接触到底层的密探,他也会制造机会让自己能以最合理的方式与前世故人相遇。他还记得几件故人心中最大的遗憾之事,赶在事情发生之前,寻找理由把故人调到了自己麾下,再安排他们去协助调查孙家私兵死士,好让他们立上几个小功劳,从而逃脱了本该降到他们头上的重罚。 如今,他上辈子的刀法师傅不曾失去最看好的徒弟,他上辈子曾经交好的朋友不曾重伤残疾,后者的亲兄弟也没有因为受罚被逐而冻死街头,而曾经在上辈子救过他性命的恩人,也不曾因为执行一桩任务,误杀了心上人的父兄,从而与对方反目,并于数年后死在对方手中。 海礁如今虽然是新人,却有靠山,有能力。他迅速在锦衣卫内部为自己拉拢了几个不起眼的密探做帮手,还立了不小的功劳。如今的他已在锦衣卫中站稳脚跟了,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不满,还护住了前世的故人。他再一次弥补了许多上辈子的遗憾,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 这些话,海礁是无法跟任何人述说的。但如今在知情的小妹面前,他总算可以倾吐心声了。 海棠听完后,便问了他两句话:“如果‘乔小哥’真的是锦衣卫密探,你有没有可能把人调到自己手下?你手下的人,你有办法让他们从底层的密探,转变身份成为真正的锦衣卫吗?” 海礁怔了怔。 喜欢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请大家收藏:(xiakezw)卷飞全家后我躺平了 八百九十四章 新目标 海礁很快反应过来。 如果他能把“乔小哥”调到自己手下,又有办法让手下的密探翻身成为真正的锦衣卫正军,哪怕未来升迁的可能性很小,兴许一辈子都只能做个不起眼的小兵,那至少他们拥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能正常娶妻生子,买房置地,若是运气好被贵人看中,还有再翻身上位的希望。 倘若“乔小哥”成为正式的锦衣卫,哪怕出身差一些,家底穷一点,将来前程平平,迎娶一个家道中落的退役武官孙女,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的事。因为谁也不能说,他这个小兵将来就永远没有升官的机会了。锦衣卫内部,多的是凭借功劳,从一介小兵一跃成为高官的厉害人物。 海礁的呼吸加重了几分。这种事并不是做不到的! 虽然目前例子还少,但他上辈子就有过这样的机会。他那时出身清白,有才能有功绩,是为了躲避仇家迫害才糊里糊涂听人忽悠,成了锦衣卫密探的。有一位武官见他能干,看中了他,有意将他提拔到身边做心腹,那就是真正的锦衣卫正军了。可惜事情没来得及办成,这位伯乐就出了事,海礁自然也就失去了上位的希望。 上辈子海礁曾在事后无数次悔恨,埋怨老天为什么要给了他希望又扑灭了他的希望。可如今他已不再为此感伤了,因为这辈子的他过得更好。他也护住了曾经的故人。哪怕他们与他已不可能再象上辈子那般亲近友爱,但他们对他是真心感激,也愿意交付忠诚。他们仍然可以与他并肩作战,为自己拼一个更好的未来。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为这些忠诚的新下属争取更加光明的前程呢?那些罪官后代或有前科在身的人,想要上位可能很困难,但还有几人出身尚算清白,才能武艺也颇为出众,只是运气不好,脾气耿直,不曾遇到过愿意提拔他们的伯乐,又或是曾经的伯乐或靠山失了势,连带他们也受尽排挤,难以翻身。如今他已经是这些人的新靠山了,为什么不能成为他们的新伯乐呢? 如果他能把立有功勋的密探提拔为正军,那他在锦衣卫底层必定能拥有更高的声望。这对他将来的前程也是有利的。 而他手下的人知道他愿意提拔下属,想必也会对他更为忠心。 海礁想明白此事对自己利大于弊,便迅速做了决定:“我要先从手下的密探里挑选出一两个人来,须得是出身无碍,又有才干和功绩,人缘也好的。我试着把他们推上去做正军,阻力应该不大。只要成功过一次,便等于是开了先例,日后我再想提拔旁人,就会容易许多了。” 至于那位“乔小哥”,倒也不必非得调到他麾下不可。一旦他开了先例,将密探提拔为正军,其他人为了笼络人心,自然也会跟着干的。只要“乔小哥”不再受制于密探身份,能够正常娶妻安家,他是否在海礁麾下,也就没那么重要了。海礁有信心,能与对方的上司友好相处,有机会再进行利益交换,把人调过来。 不过,海礁也告诉妹妹海棠:“想要做成这种事,目前可能不是最好的时机。等到锦衣卫缺员厉害的时候,我再从底下抽调人手上来,便不会有什么人跳出来反对了。” 至于锦衣卫什么时候才会缺员严重?上辈子是新君继位之后,陶阁老统领新内阁,与孙派党羽对峙,锦衣卫暗地里被派去监视孙派官员、调查他们的罪证,遇上对方的私兵死士,折损了许多人。即使上头从上直亲军中紧急调派人手,也无法在短时间内补足可信的新人。海礁上辈子就是在这时候被看中的,虽说未能成事,但这个时机却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记忆中。????然而,今生对比前世有了很大的变化。海礁提前进言,促使陶阁老命锦衣卫提前制住了孙家的私兵死士,收集到了充足的孙派党羽罪证,只等时机一到,就能迅速铲除孙派的死忠势力。孙派党羽未必还有反抗的实力,无法再对锦衣卫造成严重伤害。这个缺员的时机,很可能永远都不会到来。 但不要紧,海礁认为自己还有机会。 他小声告诉海棠:“锦衣卫内部,各方势力耳目众多,上头有什么密令,也很快就会走漏风声。皇上对此心知肚明,却无意改变,但陶阁老对此不满已久。等到新君坐稳皇位,孙家伏法,朝廷重新平静下来,陶阁老应该就会着手清洗锦衣卫与禁军了。” 而到那时候,就是他浑水摸鱼,扩大自己麾下势力的好机会了。 他如今拥有内阁陶阁老、禁卫军涂荣大统领、上直亲军周四将军以及康文恕两方势力为后盾,还有西北边军周家为援,吴门故生与新君生母许太后的亲“外甥”都与他交好,他想把手下几个小密探提拔起来做正军小兵,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呢?等他将来要离开锦衣卫时,再把人带走,又或是调到朋友麾下去做禁卫亲兵什么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他手下人的前程不就有了? 海礁说这话的时候,两眼都在发光。只要他办成了这件事,就象是上辈子的自己也抓住了曾经失去的机会,成功被救赎了一般。到时候,他就真的再无遗憾了! 海棠见兄长找到了新的奋斗目标,也不由得露出微笑来:“我相信哥哥一定能办到的!不过眼下你先别着急,咱们得沉住气,先打好基础,该立的功劳千万不要错过,有什么履历上的隐患也要及时清除,那样等到时机来临时,别人就算想要驳回哥哥的要求,也没有借口了。” 海礁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点头:“不错,这话是正理。我还得先去打听那‘乔小哥’到底是不是锦衣卫的人,若是,又在哪位同僚麾下。倘若能调过来,那自然是先调过来的好,也省得我还没办成事,他就先被人使唤去做了炮灰。不过……”他顿了顿,看向海棠,“宝珠心里中意的,是不是这个人,也得小妹替我打探清楚。宝珠年纪不小了,就算有休养身体的借口,她的婚事也拖不了几年。我们若真打算成全她,有些事就得尽早着手去办。” 海棠忙正色道:“这事儿就交给我吧。我一定会想办法从宝珠姐姐那里打听清楚的。她若真想嫁给心上人,就不能再隐瞒下去。当然,她要是没那个心,又或是中意的并非咱们猜测的人选,咱们也不必受她影响。哥哥该提拔谁,就继续提拔。有才能的人,就算不能做咱们的亲戚,做个忠心的好帮手也不错。” 海礁笑了,点点头。 前院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兄妹俩对视一眼,忙走出了院子,往前院张望。 原来是祖父海西崖与表叔公谢文载回来了。 八百九十五章 周到 海西崖与谢文载心情很好,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但两人神智都很清醒。 陆栢年站在前院看着两位老友,露出了会意的微笑:“你们这是见过陶南山了吧?他如今可好?” 海西崖笑着点头:“陶阁老好着呐,只是忙碌得很。好不容易抽空与我们一道用晚饭,才吃了一半就得走了,只意思意思小酌了两杯,根本不敢多喝。明明大家难得重逢,正高兴呢……” 谢文载微微一笑:“他今日是好不容易才借口要处理公务出了宫,否则我们还见不着他呢。虽然高兴,但酒是不能多喝的,万一宫里有什么急事要召他去面圣,身上带着酒气也显得不恭。” 陆栢年露出好奇的表情:“难不成他吃饭才吃了一半,便又被召回宫里去了?内阁有那么多阁臣在,宫里也有许多王公大臣守着,难道他离开一时半刻都不行?” “那倒不是。”谢文载道,“他是被礼部尚书请走的,去的应该是礼部衙门,并非进宫。至于是为了什么事,我也没听清楚。不过看传信人的表情,似乎还挺着急,因此陶南山才会不得不丢下我和表兄离开。后半截还是他的长子陪我们用的饭。我跟那孩子也不熟悉,实在没兴趣跟他喝酒,索性吃完饭就拉着表哥告辞回来了。” 陶岳陶阁老如今固然已经是内阁之首,但内阁并非只有他一人大权独揽。他已经在宫里值守好些天了,如今得了家人传信,知道谢文载到了京城,便找了借口出宫处理政务,自然有别的阁臣代替他守在御前。 他原本是打算要回家住一晚的,这才有时间在家招待阔别数年的好友。只可惜,就是这难得争取来的半日清闲,他也不能尽享。吃饭吃到一半,便有礼部尚书打发人来请他过去。事实上,在礼部尚书的信使到达陶府之前,在那半顿饭期间,便时不时有人过来传话递信,要请陶阁老拿主意。只是那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能让他从谢文载与海西崖身边离开罢了。 谢文载也不在意。陶岳越是忙碌,越是受人看重,便代表他手中权柄越盛。如今只等皇帝宾天,新君继位,皇位换了主人,他便可放手施为,大展宏图,将德光皇帝在位期间宠信奸臣造成的朝局混乱拨乱反正,恢复朝堂清明,令天下重回安定。那正是他们这群好友们施展生平抱负的好机会。谢文载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已经很久了。 他看着欲言又止的好友,知道陆栢年必定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如今局势未明,他又能说什么呢?这里是海家人来人往的前院,实在不是谈论朝廷局势的好地方,于是他便道:“陶南山忽然只能匆匆见我们一面,但托他的福,表兄今日前去户部报到,倒是一切顺利。” 陆栢年回过神来,欢喜地看向海西崖:“一切顺利么?那老海可是明日就要去上差了?” 海西崖笑着点头:“是,明日就去。今日我已经见过分管陕西司的户部侍郎了,也做好了交接,得了新差使。明日我去了户部衙门,直接就能开始做事。上司很和气,几位同僚也都很好说话,这都是托了陶阁老的福。” 陶岳自己忙碌,却没忘叮嘱亲信。海西崖今日一早就去户部报到,户部的人知道了他的名号,立刻便有人给陶岳的人传信,那人又赶过来与他相见,十分耐心地带着他去报到,去见上司,去找日后坐衙时的位置,还为他引见了多位同僚。从他们互相交谈的内容来看,无论是上司还是同僚,都是吴门故生或者吴门故生的故旧亲友,怪不得个个都待海西崖十分客气,明明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却象是多年的老朋友一般亲切。他被分配到的新任务,也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做起来要复杂一些,有一定的难度,但做得好了,绝对少不了他的功劳。 午饭他是跟新同僚们一道用的,顺道还将衙门附近的街道与食肆给熟悉了一下。他还从新同僚们的闲话中,知道了户部如今的内部形势,哪位亲近陶阁老,哪位亲近孙阁老,哪位是中立派,哪位是皇帝死忠,谁跟谁有旧怨,谁跟谁是同年姻亲,谁又看谁不顺眼……如此种种,他都已熟记在心,将来在户部做起事来,必定能更加得心应手。等到下午他离开户部时,陶岳又特地打发心腹随从来接他。有了阁老撑腰,即便是户部衙门内与吴门故生们关系平平的官员小吏,也不敢小看他了。 陶岳虽然没有明着出来为他撑腰,但却处处安排得妥贴周到,令海西崖十分感动。 他在表弟谢文载面前已说过一次自己的感激,到了家中,又跟老友陆栢年提了一次,等到他回了正院上房,面对着老妻与孙儿孙女,又再说了第三回,半点不觉得腻烦。 海礁海棠特地到前院接的祖父,自然也听他说了两遍感激陶阁老的话,都觉得有些好笑。 看来今晚陶阁老招待老友用的是好酒,哪怕只是小酌两杯,也能让海西崖兴奋不已。 马氏有些担心他是喝醉了,一边命人去煮解酒汤,一边亲自替丈夫换下外出的衣裳。 海棠本来要亲自去为祖父煮解酒汤的,却被海西崖叫住:“用不着费事儿,我只是喝了两小杯酒罢了,根本就没醉。我今儿只是……太高兴了!” 他从来没经历过如此顺利的就职履新,职场环境如此友好,职业前景仿佛一片坦途,心情自然好得不得了。 他也察觉到了,陶阁老对他这个好友的表兄都如此客气周到,想来对谢文载这个正牌好友只会更加上心。他若想要劝表弟重入朝堂,想必陶阁老也会帮忙吧?表弟总算有了一展抱负的机会,叫他如何不高兴呢? 他还念叨着,今日午饭是新同僚们请的他,明日他得还席了。他们今儿是在正阳门大街上吃的饭,哪家的菜色好,哪家的价格便宜,哪家的环境清雅,哪家背后的东家是上司的亲友……这些情报他早已熟记在心,明日正好用得上…… 马氏一边听着他的念叨,一边把他衣裳脱了,塞进暖被窝中。没有解酒汤,但有孙女海棠递过来的蜂蜜水,她硬给丈夫灌了一碗下去,就不怕他明早起来头痛了。 海西崖喝了蜂蜜水,只觉得喉咙舒服了,身上暖哄哄的,醉意上来,便沉沉睡去。 但是,海西崖不头痛,马氏自己却要头痛了。她拉着孙子孙女追问:“这京城的衙门,是几点上差来着?额得准备什么早饭给他?他是不是要穿官服?是几品的官服来着?他也不说清楚些……” 八百九十六章 丧钟 海西崖刚到京城不到两天,在还未确定自己即将要担任的官职是什么之前,他也不敢提前为自己定制官服。 毕竟从长安到京城这两千多里路,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户部的人事任免情况随时会有变化。他不能确保自己有阁老做靠山,就一定能坐上陕西清吏司郎中之位。 不过,在京城有专门给人做官服的店铺,只要有了任命书,随时能购买或订制。海西崖本身又是正常身材,就算不是量身定制的衣裳,穿起来也出不了岔子。他原是准备去户部报到完,回家路上就去买一套现成的官服的,哪怕没有新的,二手的春秋装也能将就几日,只要在下雪前让家里人做好新的冬季官服就行。只是他今日去报到,先是被新同僚们请去吃饭,接着又与表弟结伴去了陶阁老家做客,一时忘了官服的事。如今他睡过去,倒叫不了解京城情况的妻子马氏抓瞎了。 幸好细心周到的乖孙子海礁及时出手解决了问题。 海礁一直在京中,紧盯着户部陕西清吏司郎中这个位置,知道它一直空着,无人占据,便早早去裁缝铺下了订单。他清楚自家祖父的身量尺寸,做出来的衣裳自然是合体的。早两天他就把官服带回家了,只是昨日事多,忘了提起。祖父比他预想的更早进入户部任职,他听了祖母的抱怨,立刻就把新官服送了过来。 马氏摸着官服,这才安心了,夸奖孙子道:“干得好!你如今行事越发细致了,果然做了官的人,受过历练,就会有大长进,不再是从前在家时遇到啥事都只知道叫阿奶的孩子了。你这样能干,阿奶才能放心,将来就算你爷爷退下了,你也能撑得起额们家的门楣。” 海礁不好意思地笑笑:“这只是一件小事罢了……其实我还让裁缝铺子给阿奶、妹妹做了新衣,二叔也给二婶和小石头订制了新衣裳,都是预备你们到了京城后,出门拜会故交人家时穿的。不过裁缝铺子活太多了,做得有些慢,只怕还要过三四天,才能做好。” 马氏嗔道:“你们手里才几个银子?又是买宅子,又是整修房屋,还要给额们订做衣裳,耗费那个钱做甚?额们还缺这几件好衣裳穿么?” 海棠倒是隐隐猜到了原因,帮兄长解释道:“阿奶,京城的风俗跟长安不一样。您今儿去表姑那儿,不是看见了吗?表姑到京城才几个月,平日里也深居简出的,但她穿的衣裳,样式花色就跟我们的不一样,差别还挺大的。想来京中流行的款式传到长安时,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早已过气。哥哥提前在京中为我们定做衣裳,是怕我们出门做客时,身上穿了不合京城流行的旧款衣裳,会叫人笑话。” 马氏这才明白了,笑道:“额离开长安前,还特地找小金打听京城流行的衣裳式样咧,让人照着做了新衣的,没想到这才两个月不到的功夫,那几身新衣竟然已经过了时。早知如此,额当初还不如省下这个钱来,到了京城再找人做去。”又问孙子做衣裳花了多少钱? 海家只是五、六品的官员门第,在京城根本不出挑,哪怕海家人有可能往高官阁老家去做客,也犯不着穿戴什么华服美饰,所以海礁只是照着寻常中低品阶官员家眷的规格给家人做了衣裳,花费并不多,纯粹是为了过度时用用。等海家人在京城安顿下来,自有家中的针线上人会为主人量体裁衣。 海礁报了个不高的数字,又道:“小金进京后,除了在宫里,就是去陶家附馆读书,能见过几个官宦人家的女眷?宫里的衣裳自有规制,书香清贵人家的女眷也不讲究时兴,因此他对这方面的消息所知有限。阿奶别怪他,他没见识,未必不是好事。” 这话说得很对。如果金嘉树对京城女子的服饰流行了如指掌,马氏反倒要担心了。 祖孙俩对视了一眼,都没吭声。然而海棠站在一旁,早已看穿了祖母与兄长的言下之意,抿嘴微微一笑,也配合地装起了傻。 海礁回房间梳洗去了,马氏带着孙女,亲自将丈夫的新官服熨得平平整整,搭在屏风上,预备他明早起来穿。她又跟孙女商量了一下,明早做什么早饭。虽然外卖很方便,但家里厨房的灶都烧起来了,还是自己做的好,更合自家人口味。马氏心里总觉得有许多事要办,但为了不影响丈夫次日早起,她还是早早睡下了。海棠回了自己的院子,也照常收拾行李、梳洗歇息,准备迎接在京城的第二个清晨。 谁知天还未亮的时候,她就被一阵洪亮的钟声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身,便听到那钟声一直络绎不绝,响彻全城。听着听着,她就反应过来,立时翻身下床,穿上衣裳,随便挽了一下头发,披上挡风的斗篷,就点亮灯笼,提着走出门来。 同样被吵醒的李妈妈与香草也都出了房门,穿着睡衣,头发散乱,都是一脸的慌乱。 她们毕竟也是京城人士,比起旁人,更清楚这连绵不断的钟声意味着什么。 海棠便道:“李妈妈还请辛苦一下,回屋穿戴好了,到正院上房去听差。我阿奶应该需要人手去办事。香草先回屋去休息,等天亮后还有许多事需要你去做呢。”又看到石榴慢了一拍,糊里糊涂地顶着一脸困意出门来,她便把人打发回屋去了,“赶紧回去睡,天亮之后,兴许阿奶就会把你打发去姨奶奶家里帮忙的。” 石榴愣愣地应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了呢。 海棠提着灯笼去了正院上房。海西崖与马氏这时候已经起身了,就连东厢房里的海礁也披着棉袄跑了过来,正与祖父说话。 海西崖一脸肃然。他已经没有了丝毫醉意,眉间紧锁:“这是皇上驾崩时敲的丧钟!昨儿我见陶阁老的时候,他虽然没有多说,但听他的口风,皇上的病情应该还算稳定,不至于一夜之间就……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海棠上辈子经历过国丧,倒是比他更冷静一些,清楚自家这时候该做些什么:“爷爷,咱们家只是小门小户,宫里发生的事,自有大人物们去操心,您就别多想了。您和哥哥都赶紧梳洗换衣裳吧。您是品官,需要穿着素服去衙门看情况,说不定还要去宫门外哭丧;哥哥也是,锦衣卫估计也有紧急宿卫任务,你别穿艳色官服,连官帽上的红丝绳也摘了。阿奶,咱们赶紧给爷爷和哥哥准备早饭和随身带出门的干粮与水。等送走了他们,咱们也没法继续睡了,还得翻找行李,找出素服来戴孝呢!” 马氏一个激灵,忙站起了身:“那就赶紧的吧,别耽误了功夫!” 八百九十七章 茫然 海家在一片兵荒马乱中,送走了海西崖与海长安、海礁这三个要上班的男人。 随后各人就各回各院去了。 小石头习惯了早起,被钟声惊醒后已没有了睡意,索性直接在院子中央练起了武。而胡氏精神不济,有意要回屋补觉,却又惦记着丈夫后面去哭丧时要穿的素服,还有自己母子二人戴孝的服装,只能强打精神,叫来丫头仆妇,翻箱倒柜地找出黑白素色衣料来,在屋里开始做针线。 海棠也同样跟着祖母马氏,回屋翻找衣料,预备做素服。马氏昨晚没睡好,半夜起得太早了,这会子困得不行,头一点一点的,连神智都有些不清醒了。海棠好说歹说,劝服她睡回笼觉去了。至于素服的事,有崔婶、大壮媳妇与李妈妈在,倒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海棠回了自己的院子,打算要练一会儿内功,补足精神。香草听到动静,连忙开门出来,身上已经换好了衣裳,连头发都梳好了。石榴跟在她后面,同样是穿戴妥当,虽说面上犹有倦意,但已经做好了干活的准备。 虽说海棠打发她们回屋睡觉,但那钟声至今还延绵不绝,按照朝廷的规矩,估计要响足三万声。海家附近就有寺庙,钟声不停,众人如何能安歇?因此香草与石榴索性就起来了。 海棠见状,便打发她们到正院去,帮着崔婶、大壮媳妇与李妈妈她们赶工做素服,自己趁机瞒着人,练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内功。天大亮之后,她停了下来,已是精神奕奕,半点看不出睡眠不足的模样。 她自行从衣箱中翻出一套去年做的素服,这是她在长安时为了去熟人家奔丧吊唁才做的,款式自然不合京城时尚,可这种时候,也没几个人会挑剔这些。 换上素服,她也不戴什么首饰,只简单添了一对细银圈耳环,便走到正院上房去。 马氏这时候刚醒过来,精神还有些不济,正懒懒地用着早饭,看到孙女来了,才稍稍振作了一点:“来了?赶紧过来用朝食吧,就是家常的素汤面,用菌菇吊的汤。仓促间厨房也做不了啥好东西,且将就着吃吧。家里昨儿才采买了许多米面蔬菜,一时半个儿还能应付,倒是那些鸡鸭鱼肉没法吃了,鸡蛋也够呛,白花了银子。” 崔婶在旁一边替海棠布筷,一边笑着安抚马氏道:“昨儿三顿饭都是在外头买的吃食,厨房图新鲜,也没敢买太多肉回家屯着,如今东西不多,浪费也是有限的,太太只管放心。” 马氏又叹了口气:“好不容易赶完了路,能安顿下来了,额本来是打算要做几天好汤好菜,给家里人好好补一补的,没想到如今要守国孝,啥肉都不能吃了。眼看着就快到下雪的时候,今年冬天光靠着素米素面素菜,没点油水,额们家都不知道咋撑过去。” 海棠笑道:“阿奶别担心,虽说照着朝廷的规矩,咱们需得茹素至少百日,但要补足营养,也不是非得吃肉不可。您若是担心爷爷身体有亏,回头请一位大夫来给你们俩诊脉开方,吃一段时间补药好了。吃药总不至于犯什么忌讳吧?” 马氏叹道:“也唯有如此了,幸好额们家不缺买药的钱。回头叫人多采买些豆腐豆皮回来,没有就直接买豆子也行。各色山珍也别落下,还有淮山、红枣……”她列举了许多有补益作用的药膳材料,打算将它们当成日常食材,做给家里人吃。 海棠笑着低头吃面,吃完后,才提醒马氏:“我们家爷爷、二叔和哥哥的官职都不高,估计阿奶和二婶都不用进宫去哭灵。但姨奶奶身上有诰命,怕是少不了要受这个苦。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阿奶要不要打发人去看一看?”马氏被她一言提醒:“是了,大姐身上有三品诰命,进京后也不知道升了没有。国孝时三品以上诰命都要进宫去哭丧的,她要是走了,家里的事也不知能交给谁去。虽说承恩侯府肯定会帮忙,但是……”她好歹是周马氏唯一同在京城的娘家亲人,怎么也要打发人去问一声。 除了周马氏那里,方氏那儿,她也要打发人去看一看的。不过方氏母女都不算是官眷,除了素服茹素外,也没什么需要注意的,比二房的人要简单多了。海宝珠只需要继续安心养病,方氏横竖也不怎么出门,只要这几日暂时别再往寺庙里去,也没什么可嘱咐的。 马氏吃完了面,一边打发崔婶往方氏那边去,一边让马昌年夫妇领着石榴去看望周马氏,若是后者家中缺少人手,马昌年媳妇就带着女儿留下了,马昌年回来报个信,也能继续回头去听旧主吩咐。 至于海家这边,整天都忙于制作各人的孝服,连谢文载与陆栢年二人的份也没漏下。 但谢文载的心情却十分复杂。他在青春正茂时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从此前途尽毁,等到恢复自由时,半生都过去了,自己也成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 他曾经深深地怨恨着德光皇帝。 虽然明面上,吴门故生仇恨的都是政敌孙阁老及其亲友门生党羽,可谢文载心里很清楚,造成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德光皇帝。从他病重的消息传出,谢文载就一直等待着他的死讯。可等到这个死讯真正传来,他心头又不由得生出几分茫然来。 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局势真的会如同他与好友们所期待的那样,从此变好么?新君还是个半大少年,他真的如传说中一般温和聪慧,能比他的父亲做得更加出色么? 谢文载呆呆地坐在前院西厢房的中堂前,看着前方院落的一片白地,陷入了沉思。 陆栢年站在窗边,看着好友呆坐的身影,暗叹一声。 同是天涯沦落人。好友谢文载的想法,他自然能感同身受。而且,谢文载的前路好歹是一片坦途,他却看不清自己的未来。 这两日他也没有闲着,一边在家收拾行李,一边打发人送信给故交旧友,好打听自己家人的消息。 原来这么多年,陆家始终对他不闻不问,是因为他们已经彻底倒向了孙家,沦为了孙阁老的门下走狗。孙家如今颓势已显,门下的走狗又怎会有好日子过呢?他们自个儿底子不干净,为了自保正头痛呢,哪里还顾得上他这个被流放边疆多年、遇赦后还不打算回朝起复、毫无权势的弃子? 曹耕云还能与家人团聚,谢文载也有表兄一家与学生可依靠,唯有他陆栢年,怕是注定了要做一个孤家寡人,孤独地了此残生了。 八百九十八章 来人 午后,跟着海西崖出门的崔大壮回了家。 他是奉了主人之命,回来取衣裳用具的。 皇帝驾崩了,虽然宫中迟迟没有颁布国丧的举措,也没有召令百官前往内府听候宣读遗诏,但礼部尚书还是先照着旧年的规矩,要求六部五寺众官员戴起孝来。象海西崖这样的中低层官员,除了需要跟随大部队前去大行皇帝的灵堂哭灵以外,还要留在衙门里住宿值班,连每日三餐也是吃素的。 与其他上司同僚们不一样,海西崖昨日才入户部履新,今日才算是正式上班。他除了早上出门时,身上匆匆穿戴的一身乌纱素服以外,什么都没有。可若是要在衙门里斋宿,什么都没有怎么行?除了每日的换洗衣服,至少铺盖是需要一套的,基本的生活用品也必须得有。考虑到他在外任官已久,从来没吃过户部食堂的菜色,兴许还得备上一些不犯忌的小食,以防他饥饿时无处觅食…… 海棠有过国丧的经验,今日早就提醒过祖母马氏了。表叔公谢文载也经历过先帝驾崩后的国丧,更是特地传话到内院去,提醒表嫂为表兄准备好斋宿官衙的用品。因此马氏早早就准备好了丈夫需要用的换洗衣裳与铺盖,还有必备的生活用品。 海棠也到厨房去,带着人用各种白面、玉米面等做成比较耐存放的小饼子,有豆沙馅的,也有枣泥馅的,没什么气味,又能一口一个,随时可以拿来充饥。她将小饼子分成五个一包,全都拿素白棉布做成的袋子装好,连着自家做的面茶干粉一并交给了崔大壮,嘱咐道:“这些东西在咱们进京的路上,就都用过,爷爷知道怎么吃。你把东西交给他老人家,嘱咐他需要的时候只管用,跟身边的同僚分享也可以。家里每隔两三天就会给他送一次,让他不必省着来。” 马氏也叮嘱崔大壮道:“这几日你在衙门里好生侍候老爷,若是老爷缺了什么,想要什么,只管回家传话,额们马上备好了就让你送过去,千万别让老爷累着了。”装衣裳的大包袱里还有海西崖用惯的各种膏药贴和丸药,为了以防万一,马氏又特地装了一小匣子切好的参片。若不是国丧期间禁酒禁荤,她都恨不得给丈夫送一袋酒过去,就怕他在深秋季节里受了寒。 崔大壮一一将马氏与海棠的嘱咐记下了,回头他母亲妻子也把他的那份衣裳铺盖以及生活用品给送了过来。不过,他不象男主人海西崖是官员身份,必须在衙门里宿值,他时不时还能回海家来,因此带的东西少一些,也还能回来再取。 崔大壮大包小包地驾车离开了,邱树根跟车一道走,回头还得把马车给驾驶回来。 送走了他们,马氏又开始担心起海长安与海礁来。 这两人一个是旗手卫,一个是锦衣卫,只怕都需要留在宫中宿值,那夜里要怎么办呢? 哪怕海棠一直在安抚祖母,说二叔与哥哥当差这么长时间了,估计也没少值夜班,需要用到的各种家什伙儿必定都备下了,用不着家里现送,马氏也依然放心不下,很想打发人去他们的衙门里瞧瞧。 不一会儿,胡氏也带着儿子赶到了正院,表示她已经替丈夫打点好了一份衣裳铺盖,全都是照着国丧的规矩预备的,只是不知道该往哪里送,特地来请婆婆示下,她好让儿子去跑腿。 马氏只得唤了崔小刀来问话。崔大壮父子俩跟着海长安与海礁叔侄二人上京,想必这些规矩都早已熟悉了。崔大壮不在家,她们也只能找崔小刀打听。 崔小刀倒是知道二爷与少爷在什么衙门当差,愿意去找他们问问具体的安排。可没等他出门,便有个他认得的锦衣卫小兵带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过来了。锦衣卫小兵自称是“海经历”麾下卫士,奉海经历之命带了人来给他家人送信。他特地向马氏请了安,说了许多安抚的话,道是海礁如今在宫中宿值,一切安好,但接下来好些天都回不了家,怕家里少人照应,因此特地打发了人回来帮忙,让祖母、婶娘与弟妹们不必为他操心。 小兵送上了一封信,从崔婶手中领了厚赏,便留下那后生走了。 那后生长相虽不算俊秀,却也平头正脸的,看着清秀,身上穿的虽是布衣,但也干干净净,说话有条理,没什么外地口音,身板高大挺正,瞧着是个有武力的模样。 后生自称姓张,名叫张路荣,家里人都唤他荣哥儿。他不是锦衣卫的人,但他师傅兼养父在锦衣卫做车夫马伕,与海经历海礁十分相熟。如今海礁担心家里人,怕家里几个当家的男人都不在家,祖母与妹妹心里会害怕,有什么事也不知该找谁打听,因此打发了一个信得过的人来,听祖母与妹妹差遣,说她们若是有什么难办的事,只管吩咐这张路荣。若想联系他,也尽可以让这张路荣传话。 张路荣去锦衣卫衙门找自家师傅兼养父,是十分方便的事,比一般的军士都要便捷,对京城情况又熟悉,帮海家人跑腿办事,最是方便不过了。 海棠听着这人的自我介绍,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你的师傅,是不是叫张三?神鞭张三?” 张路荣一听便笑了,弯腰回话道:“小姐原来也听说过小的师傅的名号?小的师傅名号是张三德,因着年轻时使得一手好鞭,才得了神鞭张三的浑号。那都是从前的往事了,如今师傅年纪大了,只在卫所里做赶车的活计,安心养老。从前的往事,都已尽忘了。” 虽然嘴上说是尽忘了,但身为徒弟的张路荣一提起师傅年轻时的名号,面上还会露出骄傲的表情,估计这张三德平日里也没少在小年轻面前显摆呢。 海棠微微一笑,面对祖母马氏疑惑的表情,她只解释道:“先前听哥哥提过,说是他进了锦衣卫后才认识的,张三叔曾教过他许多为人处事的道理。哥哥能在锦衣卫快速站住脚,少不了张三叔的功劳。” 她这话可不是撒谎。神鞭张三是海礁上辈子刚成为密探时认识的,教过他两年鞭法,因着他对刀法更有天赋,才改拜了别人做师傅。可神鞭张三确实是海礁的领路人,没有他的教导,海礁上辈子不会安安稳稳地做了许多年的密探,今生更不可能迅速理清锦衣卫内部的人事情况,入职不久便站稳了脚跟。 虽说神鞭张三早已脱离密探行列,转业成了锦衣卫的御用车夫,得以安养晚年,根本不必海礁伸手相助,但他对海礁的恩德,后者两辈子都不曾忘记过。 海礁昨晚才说,要从自己熟悉的密探中提拔人手,改变这些故人的前途与命运。如今,他似乎已经开始了行动,第一步就先从神鞭张三的徒弟兼养子开始做起。 八百九十九章 疑心 张路荣性子有些活泼,说话做事十分主动。 他恭恭敬敬地给马氏与海棠请安,做了自我介绍,声称自己能自由出入锦衣卫衙门,对京城情况也十分熟悉,擅长赶车与打探消息。由于海礁特地嘱咐过他,因此他对于自己到了海家后,需要做什么事,也是一清二楚。 他告诉马氏与海棠,海礁在锦衣卫一切安好,宿值所需的一应用具都不缺,还能联系上旗手卫的叔叔海长安,知道后者也是同样的情况。叔侄俩生活上的必须用品早就有所准备,只是缺少更换的素服。若是家里有多余的黑白灰色衣袍,希望能多送一些给他们,跑腿的活交给张路荣就好。 至于其他的,家里但有吩咐,也同样是交给张路荣。就算后者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能想到办法联系上海礁或海长安请示。必要的时候,哪怕是户部衙门,张路荣也有办法把信送进去。 虽然不清楚这张路荣的来历,但既然是孙子海礁力荐而来,马氏便相信他是个能帮上忙的援手。 她忙道:“额们家里一切都妥当,只是担心他们祖孙叔侄仨在衙门里过得好不好。方才额打发人给老爷送了铺盖衣裳过去了,既然长安与宝顺……长安与礁哥儿都缺衣裳,额这就打包好东西,辛苦你送到旗手卫和锦衣卫衙门去。” 张路荣应下了:“老太太只管交给小的,小的包管能把东西妥善送到海二爷与海经历手中。” 马氏拉着孙女回正院忙活去了。胡氏也赶紧拉着儿子回了西跨院。她原已给丈夫打包好了行李,但如今听张路荣所说,铺盖和生活用品都没必要再送一份,那就得将包袱拆开,重新整理一遍。 谢文载不紧不慢地踱步过来,与张路荣聊起了天。他主要是打听张路荣的家世背景,身份来历,顺道问问表侄孙海礁入职锦衣卫后的经历。虽说海礁早已在书信中介绍过自己的情况,但书信中能记录的内容毕竟是有限的,况且谁知道这孩子会不会故意隐瞒了什么呢?谢文载对于这个教导时间最长的学生,远比另外几个门生更关心重视。 海棠很快就帮着祖母马氏收拾好了给哥哥海礁送去的衣裳,连着二婶胡氏那边送给二叔海长安的那份,全都交给了张路荣。 这时候,负责驾车送崔大壮的邱树根回来了,马氏便叮嘱他驾车,载着张路荣与两个大包袱,朝旗手卫与锦衣卫衙门的方向去了。 他们离开后没过多久,邱树根的儿子邱百胜与谢文载的长随王德发便回到了海家。 他们是海家人进城那一日,奉了主人之命前去护送金家灵柩前往事先订好的寺庙停灵的。由于金嘉树提前被许皇贵妃召回京中,他只能将家人的灵柩托付给恩师与未来妻家的长辈,先行离去。进城那天,海西崖与谢文载担心受雇护送灵柩的车队与留下来的禁卫,对金家人的棺木不够尽心,才会特地派了人跟车,一并前往寺庙打点。本以为邱、王二人少说也得过几天,等金嘉树得了信,前往寺庙验收过家人的灵柩,他们才能回来,没想到今日就会到了海家。邱百胜告诉主母马氏:“金少爷听说还在宫里呢,有一位姓朴的老公公来了,安排了人手看顾棺木,就把小的打发回来了。他手里有金少爷的信物,又打点得事事妥当,还带着春雨姑娘来做引介,小的也不好意思再留在庙里。” 王德发向谢文载禀报的内容也差不多,还道:“金少爷让春雨姑娘捎来了银子,托寺庙里的和尚给他家人做法事。这不是三五日就能办完的,小的们在那里待着也帮不上什么忙。那朴老公公又说,宫里皇帝宾天了,京城里的官都要去哭丧,怕是家里会少了人手,让小的回来听候吩咐。小的惦记着老爷身边没几个人侍候,就立时赶回来了。” 无论是马氏,还是谢文载,都不会因为邱百胜与王德发提前回归而生气。如今家中确实需要人手,他们能回来也是好事。至于金嘉树家人的灵柩,宫里既然都派了人来接手,连春雨都没说什么,他们自然也不必再多操心。 马氏打发邱百胜下去歇息了,谢文载也让王德发下去见妻子。只是王德发的儿子王小庆还在曹耕云身边,他们一家三口暂时还不能团聚。 马氏便问谢文载:“叔叔要不要打发人去看看陶阁老?昨儿他才出宫与你见面,夜里也是在家歇的,谁知半夜里皇上就出事了。他不会有事吧?” 谢文载对此倒是不担心:“他是正常轮值出宫,宫中另有内阁重臣伴驾,不曾有什么违规之处,能有什么事呢?”陶南山既然敢在这时候出宫,自然不会落人把柄。只是他一出宫,本该病情安稳的皇帝就驾崩了,天知道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若是什么问题都没有,宫中为何迟迟不下诏令,召集文武百官前去听候宣听遗诏?就连国丧期间的种种律令,目前也是礼部尚书根据往年旧例自行安排着,宫里至今不见有诏书下来,内阁也似乎没什么动静。这叫人如何不起疑心? 马氏本来就没有多想,听他说陶阁老不会出问题,也就安心了。她自己的素服还未做好呢,若之后要出门,没有素服是不行的。她赶紧回屋带着人做针线去了。 海棠本来也被祖母吩咐了要去上房做针线,但她寻了个借口留下来,多与谢文载说了几句话:“表叔公,咱们到京城已经两天了,此前金大哥都没说派人去庙里看他家人的棺木,反倒是今日才托了朴老公公与春雨前去,还把我们家的人给打发回来了,这里头真的没有问题吗?” 谢文载顿了一顿,沉默片刻后,微笑着问:“你觉得这里头会有什么问题呢?” 会有什么问题?海棠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只知道,朴老公公早已出宫养老了,平日里负责守护“金许氏”在京郊的空坟,而春雨则是麻尚仪身边的人,后者同样是出宫退役的老嬷嬷。这两位都不是现役宫人,金嘉树在宫中,是怎么联系上他们的呢? 在皇帝刚刚驾崩的时候,他这么容易就能联系上周太后与许皇贵妃在宫外的人手吗? 况且,皇帝驾崩,海家有三个做官的男人需要去哭丧守灵,可能会导致家中人手不足——这是什么紧急事由吗?在宫中可能正兵荒马乱的时候,金嘉树不好生陪在新君身边,保护好他的安全,却为了海家可能会人手不足这种小事,特地联系宫外的人手去寺庙里接手自家家人的灵柩,好将海家借出的仆从归还给主人…… 这该不会是什么借口吧? 他是不是在想办法给宫外传信? 九百章 异样 谢文载细想之下,也觉得金嘉树的举动很有问题了。 他若是担心家人的灵柩,那灵柩送到寺庙之后,他就该打发人去瞧,又或是亲自去办理相关事宜才是。当时他没动静,隔了一天,皇帝驾崩了,宫中正忙乱的时候,他反倒给宫外的熟人传话,关心起家人的灵柩来,还特地将滞留在寺中的海家仆人与谢文载长随打发回去,仿佛海家的人手问题比皇位更迭更重要一般。 如此不分轻重缓急,可不象是金嘉树会做出来的事。 但如果,家人的灵柩只是借口,金嘉树的真正目的是联系宫外的熟人,所谓去寺庙接管他家人灵柩,只是一个遮掩的理由,那就完全可以解释过去了。 可这么一来,金嘉树想往宫外传的消息是什么呢?他想要传信的对象又是谁? 如果连他这个许皇贵妃外甥、东宫储君表弟,都能为了一件不那么紧急的事务往宫外传信,那宫里其他人为何不行动呢? 金嘉树行动的背后,是否有周太后、许皇贵妃甚至是储君的意思? 谢文载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是宫中出夭蛾子了?是孙美人和孙家人吗?是宗室里某些不安分的王爷吗?是七皇子及其背后的吴门故生吗?还是皇帝临死前又闹妖了? 谢文载首先排除了七皇子与吴门故生。七皇子三灾八难的,就算有野心,也被他这破身体拖了后腿。但凡他对八皇子立储一事有半点不满,周太后与许皇贵妃都不会如此信任他,任由他与八皇子成天在一起,同吃同睡。再怎么样,他也还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人,从小就在周太后与许皇贵妃眼皮子底下成长,连身边侍候的宫人也都是这两位贵人安排的心腹,即使他再有城府,最开始也是瞒不过身边人的。 既然他一直没表现出异状,对八皇子也足够友好,就没理由在这种关键时候倒戈,毕竟他没有胜算。无论是德光皇帝还是内阁重臣,都已默认储君八皇子为未来新君了,谁会支持体弱多病的七皇子上位呢?他与其冒险去做一件注定要失败的事,还不如老实做个亲王,还能安享富贵呢! 至于吴门故生,谢文载也不觉得他们会做出这种事来。就算从前他们当中有人支持过七皇子,在立储旨意下达,立储仪式也完成了,储君八皇子已经祭过太庙之后,他们也不可能再劝说七皇子参与夺嫡了,因为现在储君才是正统。以谢文载对这些老友们的了解,他们是不会做出推翻正统这种事的。他进京两日,也联系过吴门故生的旧友,他们没显露出半点异样,还在兴致勃勃地计划着新君继位后要做的大事,何曾有过计划搞事的迹象? 排除掉七皇子与吴门故生之后,谢文载就拿不准了。无论是孙家,还是纪王府的近支宗室,又或是德光皇帝本人,都有可能出点夭蛾子,给所有人带来麻烦。没有确切的消息,他如何能轻易下决断? 看着谢文载陷入了沉思,海棠暗暗松了口气。 如今他们已经回到了京城,以表叔公谢文载在京中的人脉,只要他认为宫中出了事,他自有办法找到人去打听情报。海棠就指望他这一点,才会特地在他面前点明金嘉树行为的异样。 其实她判断金嘉树行为有异的原因,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倘若金嘉树当真是为了私事往宫外传信,怎么可能不顺带给她捎一封呢?他派来的人还跟海家仆人做了交接,要传信给她再容易不过。他就算没有空在信中详述经过,用密文报一声平安,又能有多难?他连这句平安都没给她捎,可见他派人出宫,并不是为了办私事而来的。 若是为了公事,那又是什么?宫中那么多人,需要他这个外八路的外戚子弟出面吗? 如果是因为其他人都没办法出面,只能由他这个边缘人士出手,那就意味着宫中眼下正在发生的事,可能有很大的风险…… 谢文载抬头看向海棠:“倘若嘉树是要给宫外的人传话,你觉得他会传给谁?” 海棠眨了眨眼:“陶阁老今日一大早就应该进宫去了吧?文官这边除了他,金大哥原也不认得几位大人物;至于宗室,与金大哥的关系就更加疏远了;唯有武将这边,因着金大哥与周家人亲近,还能说得上话。”谢文载微微一笑。周家在京城身份最高的成员就是承恩侯一家,除此之外还有在禁军任职的周四将军,以及守在城郊上直亲军之一的周文君夫婿康文恕。但论及与宫中的关系,后两者都不如承恩侯一家,且在京城的根基尚浅,不如承恩侯府办事方便。 必要的时候,承恩侯是能联系上很多人的。 谢文载道:“我去找王德发问问细节,你去寻个嘴紧的人来,一会儿我打发人去承恩侯府问好,顺道打听一下,嘉树是不是联系了他们家。” 海棠应了声,看着表叔公谢文载再次唤了王德发过来问话,她听了几句,便转身去寻人送信了。 家里的几个男仆都还不错,论若要兼顾熟悉道路和对海家绝对忠诚这两点,能用的人就不多了。 海棠想了一想,忽然记起哥哥海礁派锦衣卫小兵带张路荣到家里来的时候,曾捎来了一封信,当时是祖母马氏收下了。可是后来,全家人忙着为海西崖、海长安与海礁打包行李,一时没顾上,也不知道祖母看过信没有。 海棠迅速转身直奔正院上房,一进门便看到祖母马氏带着崔婶与李妈妈、石榴,正围着大炕裁料子做新素服呢。马氏见她来了,还抬头问:“咋耽搁了这半天的功夫?额瞧见你跟你表叔公在说话,说啥说了这么久?” 海棠随口应道:“没什么,表叔公担心陶阁老在宫里遇到了什么,就跟我嘀咕了两句。”她看到哥哥那封还未拆封的信,就放在炕尾的小柜上,忙把信拿了起来。 “先前说不担心,结果还是会担心嘛,就会嘴硬!”马氏小声蛐蛐了表小叔子两句,瞧见孙女手中的信,立时反应了过来,忍不住抬手敲自己的脑袋,“额怎么忘了?你哥哥还让人捎了信回来。” 海棠拆信看了,便随口告诉祖母:“哥哥在信里说,他在衙门里一切安好。因着他与许皇贵妃的外甥关系好,又得陶阁老看重,因此被上锋安排去了宫中值守,铺盖用具都是现成的,只是守孝时要穿的衣裳有限,想让家里再送几身过去,最好是行动方便的,别寻那大袖宽袍。防寒防潮的皮靴也要两双,素白棉袜要四对,还要再添一包驱寒的姜糖。” 马氏一脸懊恼地说:“额没看信,就让人把东西给他送去了。衣裳袜子尽够,但皮靴和姜糖却落下了!” 海棠道:“没事,回头咱们备好了,再让张路荣送过去就是。”她一边说,一边收起了信,揣进袖中,没告诉祖母,信最后几行字,是在介绍张路荣。 这个人可靠,嘴紧,可以差他去办一些不好让外人知晓的事,比如打听乔小哥的身份什么的…… 九百零一章 消息 按照海礁的说法,他今生有大恩于神鞭张三及其女儿,因此神鞭张三连带他养女徒弟都对他十分死忠。 虽说明面上,神鞭张三依然还只是给锦衣卫赶车的小人物,早已退役多年的前密探,但实际上他已经向海礁效忠了。他的养女前世嫁给了锦衣卫的一位百户做填房,夫妻恩爱;而这一世,海礁牵线做媒,提前让他的养女嫁给了那位眼下尚且只是小旗的锦衣卫做原配,男方避开了一桩不幸福的头婚,女方提前得到了幸福,连带神鞭张三师徒都有了依靠。这所有的功劳,都被算到了海礁头上。 张路荣原是清白人家子弟,父母是锦衣卫十多年前侦办的一桩重案里其中两名路人受害者,他小小年纪就成了孤儿,无亲无故,在京城又没有宅院产业,差点儿就被送去慈幼局了。张三当初见他可怜,便收他做了个徒弟,将他抚养长大,但他户籍不变,依然还是良民。如今徒弟长大成人,张三自己也有了依靠,不愁养老了,便希望能给徒弟找个好出路,而不是丢下光明正大的良民身份,跑去做个见不得光的锦衣卫密探。 海礁如今还在运作,不能立时将张路荣提拔进锦衣卫,但叫他跑腿办事是没问题的。他嘴紧,机灵,身手不错,有一个好密探的本事与心性,又知恩图报。海礁让他给家人跑腿办事,根本不担心他会往外泄露什么机密。 当然,一些十分重大的隐密之事,海礁还不打算交给张路荣去办,但若只是打听一下疑似锦衣卫密探的“乔小哥”,那是没什么妨碍的。张路荣说不定还会以为,海礁这是在为自己笼络新的人手呢。 海棠看着哥哥对张路荣的介绍,不由得想起了表叔公谢文载刚刚交代的差使。 既然是熟悉京城情况的锦衣卫前密探弟子,又嘴紧可靠,那她差遣他去承恩侯府探听一下消息,应该不难吧? 当然,张路荣并非海家仆从,承恩侯府里的人又不认得他,海家人不能只派他一个。索性就再多派一个嘴紧的仆从,与他结伴同行,遇事也好有个照应。 海棠这么想着,回头就把人选给了表叔公谢文载。 谢文载听说这张路荣是海礁特地写信回家,安排来给家人跑腿的,稳妥可靠,便也信了表侄孙的话。 不一会儿,张路荣与邱树根一道回来了。他们已经把包袱分别送去了旗手卫与锦衣卫,没见着海礁,但见到了海长安——他今日还没轮到进宫值守,暂时需要留在旗手卫衙门里值宿,收下东西后,还让邱树根捎带了几句问候的话,让家里人放心。 除此以外,他也打听过侄儿海礁的情况了。海礁被安排进宫宿卫,目前大约是在东安门一带,具体是什么位置班次,他就不清楚了。海礁这一回轮值,至少要十天的功夫。旗手卫负责的区域离东安门比较远,海长安不确定自己是否会遇上侄儿,但目前宫中太平无事,东安门距离东宫又近,东宫里还有金嘉树这个熟人在,海礁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家里人不必太过担心。 只是有一点,若是家里人要给他与海礁送东西,先送到衙门里就好。衙门里会有专人检查包裹里是否有违禁之物,确认没问题了,就会有人送到各人手上。因此,家里人最好只送必须品,不要夹带容易引人疑虑的物品,书本信件都要避免,不然定会有人拆开来检查的。 对于海长安捎回来的消息,家中众人都觉得没什么,麻烦是麻烦了些,但只要海长安与海礁平安无事就行。 只有海棠心中觉得有些不便,不能与哥哥通信,连密码信都要避免的话,她想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就不方便了呀!算了,哥哥这回轮值上十天,应该就能回家,到时候她再当面细问好了。 马氏拉着胡氏去准备要补送给义子与孙儿的包裹了,海棠则留在表叔公谢文载身边,看着他嘱咐张路荣与王德发,派他们去承恩侯府送帖子,请安问好,顺道探听消息。 王德发在谢文载身边侍候挺长时间了,长安周家的人都对他很熟悉。京城承恩侯府里如今就住着周四将军父子,想来他们见着王德发,就会知道他是谁派来的,不会起疑心。 张路荣与王德发用了一顿简单却美味的饭食,便出发往承恩侯府去了。前者认得路,心里还有几分惊喜。他从小在京城长大,却从来没有光明正大走进过任何一家王公贵人家的大门,堂堂正正地坐在人家家中喝一杯迎客茶,今日总算尝到了这是什么滋味了。 这都是海经历给他带来的。他一定要把差事办好,才能报答海经历的大恩,还能让海经历看到他的本事,提拔到身边做一个真正的锦衣卫! 张路荣踌躇满志地跟着王德发走进了承恩侯府的大门,可惜很快就被打发出来了。 承恩侯府对他们挺和气的,礼数不缺,送出门时还送上了红封,没有半点怠慢的意思。只是他们的运气不好,承恩侯夫妻父子都进宫去了,周四将军在前不久也带着儿子进了宫。周家三房夫妇早就搬出了承恩侯府,另外租宅子居住,眼下并不在府里。承恩侯府如今只剩下生病的世子夫人与待嫁的小姐,实在不方便见外男。她们收下了谢文载的帖子,婉拒了他要上门拜访的请求,表示日子还长着呢,两家都那么熟了,不必讲究俗礼,国丧期间侯府无意开门待客,还是等出了国孝,大家再见面吧。 王德发带着承恩侯府的回复,正要回海家复命,张路荣却眼珠子一转,特地跑去附近寻几个路人打听了一下,得到了承恩侯府几位主子出门的确切时间,方才与王德发一道回转。 于是,海棠与谢文载在家中,结合着王德发与张路荣带回来的消息,还有谢文载从其他渠道收集到的情报,分析出了一个结果。 皇帝刚驾崩时,承恩侯夫妻就带着儿子进宫去帮衬周太后了,但周四将军父子还在家中安坐,等待进一步的消息。午后忽然有人来传话,周四将军才匆匆带着儿子出了门,看方向是朝着禁军衙门去的。随后不久,他们与涂荣涂将军一道出来,直往皇城的方向去了。 看来,宫里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才会引得周四将军与涂将军齐齐出动。 可若是真的出了事,为何海长安又会说,宫中太平无事,海礁一切安好呢? 九百零二章 戒严 傍晚的时候,更多的消息传来了。 颍川侯带着军队从正阳门大街上经过,直入皇城去了。天黑之前,内城戒严,正阳门上多了许多守卫的士兵。 正阳门大街周边区域虽然属于外城,不在戒严范围内,但也多添了许多卫兵巡视,个个看起来都不像是寻常士卒,而是精兵悍将。行人见了不由畏惧三分,不敢靠近。等到天黑后,大街上几乎无人行走,不是宵禁,也与宵禁无异了。 海棠在家中一边帮着祖母马氏赶工制作家人的素服,一边留意着表叔公谢文载与陆栢年那边的消息。幸亏外城不曾戒严,人们还能自由往来走动,只要避开主干道上巡视的卫兵,两位长辈派出的人就能联系上他们在京城的老朋友,打听内城的消息。 不是两位长辈对内城的事过于关注,眼下京中的情况实在是有些诡异。 倘若是因为皇帝驾崩,内城才开始戒严,那为何白天的时候没有动静,反倒快天黑后,宫中才下达了戒严令呢?要戒严,还能延迟上大半天?在这大半天里,各衙门的官员都带着行李回官衙宿值了,家人要送东西的也都送过了,内城外城多少人交互往来?若有居心叵测之人要进入内城甚至是皇城,只怕早就进去了吧?旗手卫、锦衣卫这种上直亲军的人马也都进皇城去值勤了,这么长时间之后,军队才开始戒严,能防得住谁? 皇帝驾崩,本该是皇帝宠臣兼最信任的武将的颍川侯,居然从城外带着军队进了内城,这又意味着什么? 而皇帝宠信的另一位大将涂荣,居然不曾守在御前,反倒一直留在皇城中的禁卫军衙门里,直到周四将军父子前去相请,方才进了宫。 兴许皇帝驾崩前完全没有征兆,时间又在半夜,因此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可内阁首辅陶岳与两位圣眷最隆的实权将领颍川侯、涂荣都不在宫中,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呀…… 谢文载与陆栢年都十分担心宫中会出现变故,影响储君继位。可他们如今能联系得上的吴门故生们,大多不清楚内情,只知道些旁枝末节。真正任职高官的陶岳等人,都身处内城,戒严令下,无人能入内探听更多的消息。他们只能在家中胡思乱想着,担忧不已。 海棠在内宅也难以安坐。城中的古怪气氛,连不知内情的祖母马氏都隐隐察觉到了,心中惦记着丈夫儿孙们的安危,可瞧见二儿媳胡氏比自己更担忧的表情,便又故作镇定地说笑道:“额们也算是好运了,天黑前就打发人把长安和宝顺缺的东西都补送了过去,不然等到如今内城戒严,额们想送啥都是白搭。他们叔侄俩在宫里还不知道这几天要咋过咧!” 胡氏心里其实依旧不安,但当着婆婆的面,也十分配合地故作平静,微笑道:“这都多亏了娘您行事果决。换作是儿媳,可能就想着太麻烦了,过两天再送东西进去也不迟。那还不得撞上这戒严令,想送东西也没法送了。相公跟宝顺在宫里可就得受苦了。衣裳虽不缺,但鞋袜不称心,值勤的时候也是会难受的。” 马氏笑着点头:“可不是么?就是额们老爷那儿,虽说东西都齐全,但早些补送了吃食和药进去,再添上手炉、脚炉、厚棉斗篷啥的,他夜里也能好过些。就算天气再冷,他也能对付了。哪怕老爷说,官衙里不缺这个,公家备的东西又哪里能比得上自家的好?老爷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想再干几年咧,那可不得好生保养身体,别轻易生病。” 胡氏笑着点头称是。婆媳俩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家常,仿佛什么问题都没有似的。当着小孙子小石头的面,她们也非常有默契地粉饰太平,还早早打发小石头回院休息去了。 小石头装作没有起疑心的模样,请过安便告退出来,却给姐姐海棠使了个眼色。 海棠多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退。 她出了上房,就被弟弟一把拉到墙角处,小声追问:“外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阿奶跟我娘装得好假呀,她们一定瞒着我什么。可是我爹出了什么事?”海棠自然不会跟小孩子说太多有的没的,只轻描淡写地道:“傍晚的时候,不是有传闻说颍川侯带兵进宫了吗?后来内城还戒严了,外头街上也有许多士兵巡逻。表叔公他们就想起当初先帝驾崩时的事了,说如今的情形有些不同寻常,也不知道是不是宫里出了问题。二叔和哥哥都在宫里值守,阿奶和二婶难免要多担心几分。不过你不必太发愁,旗手卫和锦衣卫有那么多人在宫里呢,二叔和哥哥又不是什么显眼的高官,跟着大部队行动就是了,出不了岔子。” 小石头闻言方才放下了心:“原来如此,我还当真的出了什么事呢。这就跟从前还在长安时,我爹跟着涂将军去巡边,大哥随周家的少爷们出城游猎似的,阿奶和我娘还不是时时牵肠挂肚的?其实能有什么凶险?都是她们自个儿吓自个儿罢了。” 海棠笑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也别在她们面前笑话,赶紧回院去好生歇息吧。爷爷、二叔和哥哥都不在家,咱们也不能事事都指望表叔公和陆爷爷两位老人。若家里有事,还得靠你这个男子汉来支撑大局呢!” 小石头顿时充满了勇气,应了一声,昂首挺胸地回院去了。 这一夜没发生什么事,城中很是平静,只是有许多人没有睡好。 次日清晨起来,海棠打发家人上外头买了些素面素包,顺道探听了一下市面上的消息,才知道天亮之后,戒严令便取消了。内城又可以让人进出,据说几家进了宫的宗室都出来了,只是纪王府的人却没见人影,大概还在宫里呢。 午饭之前,几位吴门故生分别给谢文载、陆栢年传了信。他们已联系上了内城的老朋友们,探听到了这两日的最新消息。 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暂时还无人知晓,但据说涂荣手下有将领反水,他被软禁在了禁卫军衙门里,直到周四将军带儿子打上门去,才把人救了出来,结伴一道进了宫。 颍川侯本来是奉大行皇帝生前旨意前去京郊军营理事,有人给他捎了信,他方才带着军队进了皇城,及时制止了禁军中某些人的行动。昨晚戒严期间,禁卫军有三成左右的中下层将领被锁拿,还要等待后续的审理,才能弄清楚当中是否有冤枉的。 进宫的宗室中,老王爷们和纪王父子都被扣下了,其他人虽然被放了回家,却有禁军的人随行,并守在王府门前严密保护,其实就是监视的意思,严禁任何人上门探视,也禁止府中任何人往外派人送东西。 传闻宗室中有人生事,企图趁着大行皇帝驾崩之际夺权,幸好颍川侯带兵进宫,及时阻止了乱局。目前新君还未继位,尚未有命令下来严惩搞事的宗室。对于禁军的严加看守,各家王府虽有不满,却还算老实。 谁也不想被冠上谋逆的罪名。 九百零三章 围府封街 虽然各方面的消息都在说,宗室——很可能是纪王府的人——在德光皇帝驾崩后搞事,一度造成了危机,但在颍川侯带兵入宫后,风波很快就平息了,目前一切太平,但海棠还是不太相信这个说法。 宗室搞事,她不奇怪,纪王府搞事更不出奇,奇怪的是纪王府居然拥有这么大的能量?! 涂荣这位禁军统领都被手下的人软禁起来了,禁军中有三成将领面临审讯,这是纪王府能笼络到的人马?纪王若有这个本事,过去三十多年里怎么就一直老老实实地顺从皇帝的旨意呢? 以德光皇帝对纪王、安王这几位曾经与他争夺过皇位的兄弟的忌惮,他会允许亲近纪王的将领入职禁军? 若是纪王父子拉拢了已经在禁军中任职的将领,就凭他们家这三十多年里展现出来的实力,凭什么说服那些前途光明的武将们为他们拼上身家性命?! 就算纪王世子是皇帝血脉,一度有望回归皇室立储,也不可能办到!他若能赢得三成禁军将领的拥护,个人才能与魅力早就为朝中百官所知了,不至于还需要孙家支持,才能在御前争取到一点存在感,一旦孙家失势,他便彻底歇菜。 海棠打从心底里觉得,纪王府没有这个实力。 纪王父子以及他们亲近的宗室势力可能在宫中掀起了一些风波,但导致涂荣被软禁的,应该不是他们。宗室之后,兴许还有旁的势力在暗中兴风作浪。 这股势力是什么人呢? 海棠立刻就想起了孙家。 孙美人还是贵妃,还未失宠的时候,她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在后宫中横行无忌,各妃嫔宫中都有她暗中安插的人手,就连禁军之中,也很难说没有她收买的将领。 她的儿子六皇子曾经是储君的大热门人选,若不是忽然夭折,立储仪式早就举办了。再加上孙阁老当时权倾朝野,连皇帝都处处护着他们,没有预知能力的禁军将领,以为孙家将来必定更加富贵,从而生出提前投靠未来太后、新君的心思,并不出奇。要不是六皇子死得太早,兴许投靠孙家的人还会更多呢! 这些人投靠了孙家,说不定留下了把柄,诸如效忠文书之类的。在孙家倒台之后,一旦他们的把柄泄露出去,他们便要前程尽毁了。无论是真心情愿,还是被逼无奈,他们都有可能被孙家操纵,在皇帝死后立刻控制住涂荣,好将禁军的兵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若不是颍川侯及时带兵入宫,兵力远超禁军人数,压制住反叛的力量,他们说不定真能成事。 无论孙家的诉求是什么,是拥立纪王世子还宗上位,还是直接支持宗室夺权,许皇贵妃与储君却绝不会有好果子吃。还好,这一切风波都被平息下去了,颍川侯可谓是居功至伟。 海棠想起传言中,颍川侯是在京郊军营里收到了消息,再想起金家人的灵柩都被安放在城外的寺庙中,便隐隐猜到了什么。具体是何情况,还得等金嘉树来海家时,她才能细问了。 不过对于孙家是否涉及宫中变乱一事,海棠自有验证之法。 她叫来了张路荣,请他帮忙去孙家人聚居的那条街附近看一眼,瞧瞧那边是什么情况。不必靠得太近,只需要远远瞧一眼就行了。当然,若能从附近居民口中打听到更详细的情报,那就再好不过。 张路荣十分机灵。他去了大半天的功夫,就给海棠带回了十分有用的消息。 孙家全族聚居的那条街,眼下已经全部被封了。内城本来都已解除了戒严,街上往来行走的路人不多,但还是有的,唯独孙家那条街一带,不见半个闲人的身影,反倒是全副披挂的精兵堵住了所有路口,远远看着,就令人胆寒。 附近的居民表示,昨晚天刚黑,就有大队军士来到那条街上,前前后后封了个严实,不许任何人进出,就算有官员出来耍威风,也被将士们的大刀逼了回去。有个衣着富贵的公子哥儿带着几个瞧着十分悍勇的持刀家丁跑出来抗议,企图冲出去,被将士们将家丁砍了,往公子哥儿脸上划了一刀,后者最后是被自己家人拖回去的。 亲眼看到这一幕的居民表示,那公子哥儿平日里甚是嚣张跋扈,都国丧了也不换上素服,那一刀挨了也是活该。幸好封路的将士不是禁军中人,否则说不定就要看在孙阁老的面上,对这无礼的纨绔子弟轻轻放过了。 海棠也觉得孙家挺活该的。能在颍川侯领兵入宫、平定宫中变故之后,引来大队军士围府封路,孙家肯定无辜不到哪里去。他家如今都自身难保了,还不肯老实待着,是真以为自己很有能耐么?天底下可不是人人都是德光皇帝,会纵容孙家人一再胡闹,还要再三饶恕他们的。 奉命围府的居然不是禁军,估计也是因为孙家与禁军中某些将领纠缠不清,皇室与内阁都提防着他们会勾结禁军逃跑的缘故吧? 海棠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都告诉了表叔公谢文载。谢文载沉吟片刻后道:“储君继位,乃是名正言顺,宗室百官都认可的。唯一不愿意接受的,除了纪王世子,便只有孙家及其死忠党羽了。倘若宫中前日当真出了乱子,定与他们脱不了干系。不过眼下既然风波已然平息,罪魁祸首皆已束手就擒,想必很快就会有确切的消息传出来的。我们且安心等着,暂时别再派人出去打听了,也省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海棠对此没有意见。孙家被围了,纪王父子被扣了,还能出什么夭蛾子?张路荣完成了好几个任务,都做得很好。她又不是什么刻薄的资本家,不至于天天都催着人干活的。她回头就赏了张路荣一个大红封,放他几天假,让他回家歇着去。若是在外头听说了什么重要消息,再回来报信也不迟。 张路荣欢欢喜喜地辞别而去,接下来几日,京城内外都一片平静。 宫中正式颁布了大行皇帝治丧事宜。各衙门官员以及三品以上的诰命入宫哭丧的安排,官民服制方面的规定,还有民间禁止酒肉饮宴的规定……等等等等,皆有明确的安排。储君虽然还未正式登基,但已由周太后、内阁与宗室共同认定了新君身份,只等大行皇帝灵柩入皇陵,登基大典就要举行了。 因此眼下最忙碌的就是礼部,一边要忙活德光皇帝的丧礼,一边还要筹备新君的继位大典。除此之外,周太后升级为太皇太后、许皇贵妃升级为太后的仪式,以及后宫诸妃升级为太妃太嫔后的封号与待遇,都需要礼部操心。据说礼部尚书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直接在衙门值房里打地铺,连日常三餐都没空吃呢,而且这样的日子很大可能还要持续上一个月。 相比之下,海西崖这个户部新郎中就幸运多了。国丧开始了十天之后,他轮到了回家住宿的机会,带着两大包行李,回到了阔别多日的新家中。 九百零四章 归家 海西崖在长安那几年,虽然生活条件比边城大有改善,但他职责所在,常出外差,还总往穷乡僻壤走,养尊处优的时候不多,人便显得消瘦。进京这两千多里的路程,又让他积累了不少疲劳,形容更加清减。 而当他从户部衙门结束十日斋宿,回到家中的时候,整个人又比刚进京时瘦了两圈,眼窝都陷下去了,肤色也更显苍白。幸而精气神还好,走路说话也不显虚弱,只是外表略嫌憔悴些。 马氏与海棠一见到他的样子,就忍不住心疼了。马氏拉着丈夫的手,张口刚说了两个字:“老爷……”眼泪就掉了下来,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 海棠忙拉起爷爷的手腕,细细把脉,感觉到他的身体确实有些虚弱,但不算严重,细心吃药进补,十天半月就能弥补过来。只是眼下正值国丧,他们一家又身处京城中心地带,不好私下弄肉食蛋奶之类有营养的食物,恐怕得花点心思为爷爷调养才行了。 海西崖见妻子哭泣,孙女发愁,忙安抚她们道:“我没事,只是看着憔悴罢了。在衙门里人人皆如此,还有人时不时就晕过去的,我若显得精神太好,倒不合群了。我这样已经算是好的了,多亏了你们送来的补身药丸。” 海西崖平日身体就不算很好,还有些筋骨脾胃方面的老毛病,又刚刚结束了辛苦的长途旅行,还没歇过气来,便要进入长期斋戒的生活,因此马氏与海棠都不放心,特地给他备了不少丸药,从长安带来的成药有剩的,全都塞进包袱里了。靠着这些药丸,海西崖顺利地度过了官衙里艰苦的十天,老病犯了有药吃,营养不足有补药,哪怕外表看起来清减了许多,根基却没受影响,事后调养也容易。 马氏听了丈夫的话,生怕他是报喜不报忧,还特地转头去看孙女。看到孙女点头说:“爷爷的身体还好,好生调养几天就没事了。”她才放了心,忙道:“如今老爷既然回来了,就得赶紧进补,把亏空的元气都补回来才好!” 海西崖笑道:“我只能回来休整一日,明儿还要继续回去呢。如今我们户部衙门的人私下都排好了班,每日放一批人回家,如此轮班,不会影响公务,也不妨碍哭灵,还能让大家都有回家休整的机会,不至于一直困在衙门里受罪,家里人什么都不知道,也跟着担心。我算是好运的,今儿回来一趟,下次再回,就得是十日之后了。” 马氏忍不住抱怨:“一天够做甚?!你在衙门里吃不好睡不好,回来还不能好生歇两天么?!” 站在边上的谢文载忍不住发话了:“表嫂,规矩如此,户部人人都是这么做的,表哥初来乍到,也不好违令。他劳累了这么多天,如今好不容易回家了,你还是先让他进屋坐下再说话吧。” 马氏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还在自家前院呢,忙拉了丈夫往正院上房的方向走,脸颊微红,很是不好意思:“额竟忘了,老爷还累着咧。” 海西崖与众人只是微笑。马氏这是关心则乱,谁会跟她计较呢? 海西崖进了屋,由马氏亲自侍候着梳洗,换了干净的家常衣裳,来到炕边坐下。虽然还未到下雪的时节,海棠还是早早命人烧炕了。户部衙门里只怕阴冷得很,这些天爷爷还不知受了多大的罪,让他回家后暖乎乎地坐在炕上说话吃饭,不是更舒服吗?就算是身体里积聚了阴寒之气,犯了风湿,也能趁机驱驱寒。 海西崖往炕上一坐,整个人暖乎乎的,骨头都软了,舒服得叹出声来:“还是家里好呀!” 海棠亲自给祖父捧来了热气腾腾的菌菇汤面,再配上几碟小菜,还有一盅参汤:“如今街面上都买不到肉蛋荤腥,只能给您做这些,您将就着吃吧,都是照着您喜欢的口味做的。” 海西崖并不嫌弃,这已经极好了。他在户部衙门这些天,每日几乎都是清粥咸菜或是米汤馒头,味道不算难吃,但也好吃不到哪里去,如何能跟家里精心制作的美味汤面相比?就是家里做的小菜,也比衙门食堂里的讲究,更合他的口味。 他吃了一碗汤面,感觉到六分饱了,才让人再去添一碗来。趁着这个空档,他便向众人吐槽衙门里的吃食,还夸奖海棠给他准备了充饥的小面饼。 那些白面饼、玉米面饼,用的都是好材料,做得也精细,别看是全素的,可豆沙馅、枣泥馅在那些清汤寡水的日子里,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头一批饼子没撑足两天,就被他的同僚们瓜分干净了,他只好跟着所有人一起吃清粥咸菜。幸好戒严结束后,家里又能再送东西进去,接连三批的小面饼让他迅速成为了一众清吏司郎中里最受欢迎的人。下属们没敢向他讨要,看着他时也是眼巴巴的,对他的态度都更殷勤了几分。 马氏听得心疼,忙道:“一会儿额就让厨房继续做饼子去,多做几包,老爷明儿回衙门时捎带回去,让大家都尝尝。老爷有了好人缘,日后在户部做事也便利许多。等吃完了,老爷打发人回来说,额再人做新的送去。” 海西崖笑道:“不必如此。大家只是头一回经历这种事,准备不足罢了。如今大家轮班放假回家,再回去宿值时,必定都会备齐吃食。几个小面饼又能有什么稀罕的呢?谁家还不会做这个?哪里用得着次次都抢我带回去的?” 马氏哂道:“这如何能一样?!额们家的小面饼用的都是上等精面,是从长安带过来的新面,比京城卖的面要香得多!他们自家做的饼子,如何能跟额们家的相比?他们也未必有棠棠这么好的手艺!” 海棠咳了一声,转开话题:“爷爷,这些天您在衙门里,可有听说宫里的什么消息?不知道二叔和哥哥怎么样了?” 说起儿孙们,马氏也立刻抛开了吃吃喝喝的闲话,关注起丈夫的回答来。 海西崖答道:“长安应该是守在午门一带,我曾经远远见过他两回,但没敢上前招呼,他远远朝我作了揖,想来也是看见我了。宝顺在锦衣卫,衙门离户部远,他值守的又是宫里,我一次也没见过他。开始那几日我听说宫里生了乱子,还担心过他会不会出事,但后来听说出事的是禁军,颍川侯带兵入宫很快就镇压下去了,死伤很少,更不干锦衣卫与旗手卫的事,才放了心。周四将军前些天走在天街上巡视时,看见我,还特地过来打了招呼,让我安心,家里孩子都安然无恙,连周世功都好好的。托他的福,如今衙门里的人即使与吴门故生并无交情,见了我也更客气几分。” 海棠认为,户部的人客气,可能更多的是因为眼下局势变化,周家已靠着拥立之功,再次翻身成为大楚顶级权贵,与周家人亲近的官员,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了。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海棠压低了声音:“宫里生的乱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九百零五章 小道消息 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海西崖也说不清楚。 他一直都在户部衙门里,那是皇城之内,但离宫城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他每日都和同僚下属们一起集体行动,集体去哭灵,集体在官衙内处理公务,集体去食堂用餐,在值房睡觉。他没什么私人空间,也基本不会单独行动。他偶尔会借口去找其他同事,在院子里透透气,活动一下手脚,又或是到官衙大门处瞧瞧外头的动静。可他不会离开户部的范围,免得犯了忌讳。 他在户部能听到的消息,都是从别人嘴里得知的。 户部尚书在他前往户部宿值之前,就已经进宫去了,多日来不曾回归,只偶尔打发人回来传话。户部事务基本是由两位侍郎负责处理的,其中一位侍郎还有吴门故生有渊缘,对海西崖也很和气,然而他忙到飞起,连吃饭睡觉都快没时间了,天天都到深夜才休息,天未亮又爬了起来。看到他如此忙碌,海西崖也不好意思去找他探听些什么。 这么一来,海西崖就只能从其他同僚或下属处知道些小道消息了,自己也拿不准有几分真。 他听说皇帝驾崩得十分突然,本来一切安好的,却在夜里忽然发病。太医院几乎倾巢而出,除去所有留守值夜的太医全被召进宫中以外,连回家过夜的那些太医都被叫过去了,只有擅长妇科与儿科的太医不曾奉命。可惜这么多人都未能救回皇帝,为此太医院上下都在胆战心惊,生怕宫中会血洗太医院。太医院的衙门距离户部衙门不远,两边的小吏彼此相熟,还有人悄悄跑过来托户部的熟人,想往家中送遗书什么的。 因此,太医院那边便有小道消息传到户部,说皇帝是被孙美人气死的。 那天晚上皇帝病情平稳,太后回了慈宁宫安歇,许皇贵妃在自己寝宫中休养,储君回了东宫,本来守在御前的老王爷们都在别的宫殿里睡下了,内阁首辅陶岳轮休出宫回了家,留守的阁老很好说话,因此皇帝就想起了孙美人,让人去冷宫看她,得知她如今已经冷静了许多,不再发疯,便把人召到乾清宫去了。 谁也不知道孙美人到底跟皇帝说了些什么,反正皇帝病发之后,留守的阁臣立时通知了所有人,又召太医,乾清宫中一片混乱。前去应诊的太医一进乾清宫门就听到孙美人在那里疯狂大笑,高声骂得十分难听,被周太后命人堵嘴捆了,押送回冷宫,才算是安静下来。 据说,当时听到她叫骂的宗室与大臣们脸上都十分难看。大臣们还算坐得住,只是对皇帝的病情十分忧心,宗室的两位老王爷面色铁青,其中一位脾气火爆的,还一度冲动跑到御前大骂昏君,被太后厉声挡了回去。 那位老王爷十分愤怒地质问太后:“娘娘难道没听到他做了什么吗?!难道娘娘还指望我们把他当九五至尊一般尊敬?!” 太后当时冷着脸说:“哀家只知道他是皇帝,奉先帝遗旨,上告社稷宗庙,继位登基三十多年的皇帝!一个后宫弃妃的胡言乱语,无凭无据,又能证明些什么?!还是说……你根本不在意这事是真是假,只是想借机谋逆?!” 那位老王爷闻言便怂了,甩袖而去。另一位老王爷虽然比他平静许多,但当时殿内人太多了,大家都在关注皇帝的情况,谁也没多留意,等到太医宣布皇帝已经宾天的时候,才发现这位老王爷不知几时离开了。 天亮之后,两位老王爷再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身后就跟着纪王、安王等一串近支宗室成员。 两位亲王据说是听闻了皇帝驾崩的噩耗,赶进宫来哭丧的。他们做足了礼数,国丧也确实需要宗室出面,太后与内阁都没有赶人的道理。接下来就是所有人聚在一处商量国丧事宜了,太医院已完成自己的职责,无须再逗留下去,就被打发走了。众太医们回了太医院,也不敢乱走或回家,只留在衙门里等待着上头的安排,对于内廷后来发生的事,便一无所知了。 然而,一直等到颍川侯带兵入宫,禁军作乱的消息传出,他们都没能等到上头的旨意。后来国丧的安排下来了,他们也就随大流戴孝哭丧去了。本来还以为能逃过一劫,然而哭丧的时候,有大臣指责他们太医院无能,认为是他们救治失误才害死了皇帝,不然皇帝病情稳定又怎会忽然猝死? 这些外臣根本不知道孙美人的事,可无论太后、许皇贵妃、储君还是内阁、宗室,都没人替太医院辩解。除了平日专门负责太后、许皇贵妃与储君的身体、不曾参与过救治皇帝的太医以外,剩下的人都惶惶不安,生怕上头的人会为了掩饰皇帝的失误,拿他们做牺牲品。 这些消息传到户部衙门,户部内部也是议论纷纷。大家都不敢相信,皇帝竟然又一次召见了孙美人,还有些故意避开其他人,悄悄召见旧爱的意味。皇帝这么做,未免有失分寸,更糟糕的是,孙美人受此隆恩,不但不知道感激,反倒破口大骂,把皇帝给气死了! 她到底骂得有多难听?竟然能气死皇帝? 宗室老王爷们会如此生气,似乎也可以理解。孙美人做了那么多坏事,孙家都失势了,皇帝既然已经把人打入冷宫,那就不该再念旧情饶恕她,更不该让她有机会来到御前,冒犯圣驾。如今因为皇帝一时糊涂,提前葬送了他自己的性命,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叫人怎能不生气?! 不过,生气归生气,老王爷们因此冲着皇帝大骂昏君,对太后无礼,还擅自带着其他宗室进宫,还是太过分了。再加上后来又有禁军生乱之事,被颍川侯率军平息后,宗室出宫却独独漏下纪王一家,又令人怀疑,这里头是不是真的有宗室势力企图造反? 纪王府这么厉害的吗?纪王居然还能使唤得动禁军的将领们,从前真的没看出来呀…… 海西崖说到这里,便对家人们道:“戒严取消之后,外头传来的消息就更多了。听说禁军中有许多武官被捉拿;宗室起初有异动,但后来就老实下来了。纪王父子被软禁在奉先殿,安王后来则是如常带着儿孙进宫哭丧了。太后犯了旧疾,许皇贵妃累得病倒,如今大行皇帝灵前是储君在主事,内阁从旁辅佐。颍川侯与涂将军守卫宫闱,一切都井然有序,无人再敢生事。” 九百零六章 新君之侧 皇宫里自那以后就稳定下来了,宫外群臣还算安分,孙家合族聚居的街道被围封,宗室中的不安定分子被幽禁,剩下的人也就老实了。 宫里宫外都一片平静,大行皇帝德光的丧礼总算可以正常进行了。这才有户部开启轮班模式,海西崖得以轮休归家的事。 众人听得唏嘘不已。这几天他们听着外头满天飞的小道消息,说什么的都有,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马氏叹道:“那纪王真是想不开呀,储君都定了,人人都支持的,他还闹腾些啥?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做阶下囚,这皇位也是他能肖想的么?!昔日安王与他齐名,如今看来,安王比他聪明多了。只要老实听话,就能继续风风光光做宗室亲王,不象他,一家子都被幽禁,押在奉先殿向祖宗忏悔。也就是宫里眼下正忙活国丧,没功夫理会他们,他们才能暂时安然无恙。等宫里的贵人们腾出手来,新君举行了登基大典,还不知要怎么处置他一家咧!纪王自己要作死,还带着儿孙一道作,真真是不知死活!” 海棠对此不予置评。纪王的儿孙里,还有纪王世子这个德光皇帝亲子在呢,天知道这造反是怎么回事?反正这一家子不管是不是亲生,都是野心家。成王败寇,谁都不冤枉。 她更关心另一件事:“爷爷,您在宫里没见到哥哥,那您见过金大哥吗?知不知道他这些天在干什么?” 海西崖当然见过金嘉树:“他一直陪在新君身边。我也曾远远见过他几回,看起来一切安好。”他官职太低了,距离大行皇帝灵柩太远,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新君身边有个熟悉的身影,看身段与行走的姿势象是金嘉树。新君常常将他带在身边,看样子还挺重视他的,他在宫里应该过得不错,宫人内侍对他都很尊敬。 若是在宫里有动乱时,他还会担心一下金嘉树的安危,怕他在新君身边会直面野心家的威胁,但如今动乱都平息下去了,宫中秩序井然,新君身边护卫充足,金嘉树跟着新君,才是最安全的,连生活都不必担心,过得至少会比户部的人好。 不过,海西崖对金嘉树情况的了解仅止于此,其他的消息就不清楚了。户部其他的官员们曾私下讨论过,新君身边经常跟着的小年轻看起来很得新君宠信的样子,上哪儿都要带着。莫非是陪新君读书的伴读吗? 但新君入主东宫不久,八个伴读还未满员,全都是新挑出来的,只与新君做了个把月的同学,没听说有谁特别受新君宠信的。 倒是有人猜测那会不会就是传说中许皇贵妃的外甥、新君的表兄?不过这位新晋的外戚子弟行事颇为低调,外界的人只大略听说过他丧父丧母的悲惨遭遇,父母都是被孙家所害,族人又与孙家勾结谋财害命等等。文官们可能听说过他在陶阁老家学附馆的消息,但由于他行事并不张扬,也不热衷于结交权贵,就是老老实实闭门读书的样子,因此并不引人注目。很多人连他之前往长安运回了家人灵柩一事都不知情,还以为他一直留在东宫陪伴表弟呢。 户部无人知道金嘉树与海家的关系,海西崖自然也不会多嘴宣扬此事。只是由于他一直在衙门里扮作局外人,并不参与闲言讨论,因此他能从别人口中得知的消息也十分有限。 听到这里,谢文载眯了眯眼:“表兄认得嘉树,自然能猜到他是谁。可不知情的外人看到新君身边有个年纪轻轻的男子随行,宫人都对其十分礼敬,难道就没想过,那有可能是七殿下?” 不是都说,七皇子与八皇子在宫中总是形影不离吗? 海西崖笑道:“自不会是七殿下。七殿下在宗室行列中领祭呢!如今新君即位,新君的亲兄弟便是宗室中身份最尊贵者。因此七殿下在宗室队列中排在最前,无人敢置喙,就连几位辈份最高的宗室老王爷,都不曾说什么。” 七皇子主动站到了宗室行列中,一方面是为了镇压宗室,向天下人展示宗室对新君的拥戴,另一方面也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他对皇弟继位一事毫无不满,十分支持。这么一来,那些曾支持过他争夺储位的大臣们,也就无话可说了。 宗室里才出了纪王府一家,眼见着就要倒大霉了,亲近纪王的老王爷都受了牵连,其他宗室生怕惹祸上身,断不可能在这时候跳出来生事,以八皇子的年纪与辈份、爵位为由,质疑他不该站在首位的。这么一来,宗室、皇亲、文臣、武将……所有人支持新君继位的局面就形成了,谁还敢再跳出来,质疑新君的资格? 七皇子担任着如此重要的职务,虽然体质虚弱,但每天都会出现在宗室行列,只是太后关照,才比别人走得早一些,中途吃喝歇息的条件也好一些,还有太医每天跟着请平安脉、熬补药。别说是文武百官了,就是六部五寺各衙门的基层官员们,都总能看到他的身影,又怎会怀疑新君身边的随行人是他呢? 既然不是七皇子,新君的伴读中又没人如此受新君宠信。这么一来,除了许皇贵妃的外甥,又还能是谁? 海棠偷偷看了谢文载一眼,知道表叔公是想趁机打探七皇子的情况,对于底层官员们的闲言碎语,倒不是很关注。 她想了想,便露出了好奇的表情:“说起来,宫里出了乱子,爷爷在户部衙门都不知晓,还是事后才听说了传闻,那京郊的颍川侯是怎么得信,带兵进宫的呢?” 颍川侯出城的时候,皇帝还活得好好的,自不会吩咐这个心腹带兵进宫。宫中出事后,各方势力但凡是有野心的,都忌惮颍川侯手下的兵力,就没派人去京郊通知他回城奔丧。因此,必定有人给颍川侯通风报信,告知他宫中危局,让他带兵进宫,镇压动乱。 这个人会是谁呢? 周四将军带着儿子周奕君赶到禁卫军衙门,救出了被软禁的禁军大统领涂荣,两位将军联袂入宫。会是他们给颍川侯送的信吗? 可周四将军原本并不知道宫中出事呀!难不成是承恩侯夫妇从宫里传了消息出来? 然而,海棠想起金家人停灵的京郊寺庙中,春雨与朴公公忽然出现,声称奉了金嘉树之命前来看护金家灵柩,将海谢两家的仆人打发离开…… 她怎么觉得,金嘉树有极大的可能,就是这个人呢? 九百零七章 无题 颍川侯的事,海西崖是真的一无所知。 不过他很庆幸颍川侯能带兵进宫:“那些小道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我们在户部也有些惊慌,担心宫里会出什么乱子。颍川侯带兵进宫,骑马从户部衙门前驰过的时候,还有许多人感到慌乱,生怕他是要图谋不轨,后来才知道他是来镇压宫中动乱的。有他平息一切纷乱,局势很快就平定下来,大家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确实,幸好这回是宫中有人传信出去,颍川侯才带兵进宫平息乱局,否则换作是在宫中无事时,颍川侯这么做,肯定要被怀疑是图谋不轨的。 当然,如果他真是意图不轨,进宫就不会如此顺利,说不定就要在宫城前与守军作一番争斗,而不是宫门大开,放他带大军长驱直入。 打开宫门的人,应该是涂将军吧?禁军中企图掀起乱子的人,不可能不封锁宫门,否则早就有人往外跑了,无论是孙家还是宗室,又能困得住谁?可宫里的人出不来,外头六部五寺各官衙的人也没察觉到宫中有异,自然是因为动乱一方封锁了消息,守住了宫门。下午周四将军父子俩才去救出涂将军,将人带进宫去,傍晚上宫门就打开了,迎了颍川侯的大军进宫城,这里头自然是有因果关系的。 海西崖不清楚是谁从宫里往外传了消息,请来了颍川侯,但他心中十分感激:“回头等长安和宝顺回来了,咱们可得好好问清楚。若知道了功臣的名讳,咱们都要打从心里感谢他才是!” 谢文载点头称是。 时候不早了,他又劝海西崖:“表兄累了这么久,如今吃饱喝足了,还是早些歇息吧。明儿你还要回去官衙继续斋宿,继续受苦。若不歇好了,表兄你如何撑得过去?” 海西崖哈哈笑道:“我也没你们想的那么惨。户部衙门里的日子还是过得去的。比起咱们从前在边城艰难的时候,这真的不算什么。虽说吃食清淡些,斋宿不如在家里舒适,但能吃饱喝足,衣裳炭火也管够,同僚下属们都很和气,上司也不会为难人。我们每日除了去哭丧,就是在衙门里做些日常政务,同吃同睡,除了不能高声说笑,日子还是挺轻松的。” 说实话,海西崖刚开始斋宿时,还曾经暗叹过自己倒霉,竟然刚上任就遇上了国丧,但时间长了,他又觉得这样的安排未必是坏事。 他初来乍到,刚入户部,就有那么多人在刻意关照他,背后还有陶阁老做靠山,实在是过于显眼了。与吴门故生有旧的上司同僚固然对他友好,但其他人兴许会看他不顺眼。如今有了共同斋宿、同吃同睡的情谊,大家很快就相熟起来,彼此清楚对方的性情,曾经那点小小的不满俱已消散殆尽,如今所有人不管派别如何,都是一团和气。他每天在衙门里熟悉本职工作,有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向其他人请教,有什么问题当场就能得到解答。若不是国丧,他还不能这么快就上手清吏司的职责呢。 当然,这些事他就不在妻子孙女面前提起了,他只会说笑:“我刚上任就遇上国丧,接下来百日之内都禁饮宴,可省了我们不少银子。否则,我初来乍到,岂有不宴请同僚上司的道理?这人情走礼,花费可不少呢。如今少说也能省下几百两的花销,我一想起这事儿,心里顿时就轻松许多。” 马氏噗嗤一声笑了,嗔道:“额们家还少了这点银子不成?就算明面上不能饮宴,该孝敬上司的礼,老爷以为就真能省下了?不过是换个名目,悄悄儿送到各人家里去罢咧!” 谢文载在旁道:“表嫂,就算表兄不送这个礼,别人也不敢为难他。”吴门故生早早就替恩人打点好了,上头还有陶岳盯着,岂会让海西崖因为送礼这种小事而被人穿小鞋? 马氏哂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家知恩图报,替额们打点好了关系,额们家也不能仗着昔日的情份,就给人添麻烦。该送的礼只管送出去,礼数到了,别人再跟额们为难,那才是欺负人咧。到时候你们的老朋友们要与那些人计较,才占了理儿。” 这些都是后话了。海西崖吃饱喝足,打了个哈欠。海棠很有眼色地站起了身:“爷爷累了,睡一觉吧?有什么话,等您醒来再说,也是一样的。” 谢文载起身告退,马氏服侍丈夫睡下,海棠带着人收拾了碗筷,又取了香炉来,燃起了安神香。很快,海西崖便沉沉睡去了。 他睡着了,家里其他人却不会闲着。 马氏带着孙女,又开始忙活给海西崖准备明日要带走的干粮、药丸与其他生活用品了。谢文载回了前院与陆栢年说话,不一会儿,便打发人带着二人的信件出了门。 快到傍晚的时候,派出去的人纷纷回到家中,向二老复命。海棠在正院里远远看见,猜想表叔公他们不知又得到了什么新消息。 晚饭的时候,海西崖才醒过来了。这顿饭只有他们夫妻带着孙女用,其他人都在各自的屋中用餐。海西崖还打发人给表弟传话,说饭后要过去与他们聊天。 国丧期间只能吃素斋,偏眼下已快入冬,在京城这种地界,能买到的吃食有限。马氏竭尽所能,也不过是为晚餐多备了两样新鲜菜蔬罢了,熬的补汤倒是火候很足,海西崖喝得欢喜,她却还觉得不足:“额们家刚来京城,啥都没准备。长安跟宝顺都是不管家的,说是样样都备齐了,其实差得远了。他们还跟额说,有啥想吃的只管上外头馆子买去。国丧的时候外头馆子都关门了,叫额上哪儿买?!附近的集市东西有限,还不如额们在长安的时候咧。好歹这时节长安还有山珍,山里的温泉庄子也有人种新鲜蔬菜……” 京城也有温泉庄子出产的蔬菜,只是数量有限,价格昂贵。为了能让海西崖吃得好,马氏很是出了一回血。可即使有钱,也不是什么都能买到。比如说,海家爱用的菌菇山珍,如今存货已不多了。可京城哪里有卖这种东西,祖孙俩还没打听到呢。 海棠表示:“明儿张路荣过来的时候,我们问他就是了。他熟悉京城的事,想必有自己的门路。只要是能花银子弄到的,就不是大事儿。” 马氏点头:“就算他不晓得,也能叫他去打听。” 海西崖抬起头来:“张路荣是谁?” 海棠解释了一下,海西崖若有所思:“宝顺打发这个人来做什么?就只是为了替咱们家跑腿吗?” 海棠咧嘴笑了笑:“其实……哥哥应该是为宝珠姐姐找夫婿,才寻了这么个机灵的包打听回来的。” 九百零八章 遗旨 海宝珠的夫婿么? 海西崖一阵恍惚,忽然觉得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这十天里他完全没想起来。 他叹了口气,对妻子马氏道:“外甥女不是说,暂时不考虑给宝珠相看,先让孩子养好身体再说么?怎的宝顺又找人打听起宝珠夫婿的事来?” 马氏看了孙女一眼,海棠笑道:“就算宝珠姐姐要休养身体,咱们也可以先慢慢打听合适的人选,等打听得差不多了,觉得人没有问题,再安排宝珠姐姐去相看,岂不是更加万无一失?不然若是宝珠姐姐看中了谁,结果那人品行不好,咱们后知后觉,不想跟他家结亲了,宝珠姐姐岂不是要失望?阿奶总说姐姐年纪已经不小了,那就更不能因为这种糟心事耽搁了婚配。” 马氏想想也是。虽然她疑心海宝珠有心上人,但这人选肯定有问题,否则海宝珠不会闭口不谈,宁可让自己生病,逃避相看,也不愿意让母亲方氏知晓,正式请媒议亲。既如此,等她有了空闲,就要想办法打听出这个人来,叫张路荣去探听此人的底细。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也能早日想到法子应对,免得海宝珠自己胡思乱想,耽误了终身大事,还让外甥女方氏也跟着难过。 马氏这么想着,便冲丈夫点头:“家里有张路荣这么一个人在也好。老爷您和长安、宝顺都不在家,谢表弟和老陆又离京几十年了,家里除了大壮和小刀父子俩,都是刚来京城,啥都不知道。大壮还要跟在老爷身边侍候,小刀一个半大孩子,哪里忙活得过来?李家母女是京郊乡下出身,邱家人从前侍候的是商户人家,不懂官宦人家的规矩,全都指望不上。有个张路荣在,好歹家里要采买些啥东西,又或是给你们爷儿仨送东西,都能找到门路。” 海西崖听得心中愧疚,这些事原本应该是他这个一家之主操心的。可他如今进了官衙值宿,却把家里所有的事都丢给了妻子,实在是不应当。然而他没办法擅离职守,只能继续委屈老妻了。 他对马氏道:“就照你的意思办吧。这张路荣既然是宝顺打发来家里的,想来靠得住。若是家里人手不足,你就到外头再雇几个本地人,又或是去人市买几个人回来使唤,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马氏笑道:“额心里有数,老爷不必操心。家里的人够使唤的了。京城抛费大,添那么多人口做甚?” 海西崖笑笑,看了孙女一眼:“早晚都是要添人的。孙子娶孙媳妇时,必定要添人。孙女出嫁,难道不用置陪嫁?总不能让棠棠只带着一个丫头出门子,那就太寒酸了。” 孙女的婚事其实已经算是定下了,若没有变故,等国丧结束,就该正式提上日程。到时候陪嫁的衣裳首饰要开始制作,陪嫁的家俱用品也要开始打造,陪嫁人口更是要买回来仔细调|教了。金嘉树如此得新君看重,他的婚事必然不会简薄,那么女方的嫁妆也得拿得出手才行。 马氏面色微微一变,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看向孙女:“老爷说得对,有些钱还真是省不得!”她回想起自家从长安带回来的几箱“土产”。可恶!怎么就偏偏遇上国丧了呢?这下连香料宝石都不好卖了,贱卖又舍不得,要不留着给孙女做嫁妆? 海棠无奈地看着祖父祖母。二老其实没有明确跟她提起过婚事,但她心里有数,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他们操心太过了。 金嘉树铁了心要低调行事,不想让外人提起他的名字就认定他是外戚,却无视他本身的才能与品性,又怎么可能在婚事上大操大办,讲究排场?那可不是一个寻常秀才该享有的,这是生怕大众不知道他背后有宫里的贵人做靠山么? 所以,嫁妆什么的,底子厚就行了,没必要显摆出来,叫外人知晓。 海棠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我看哥哥在锦衣卫里混得挺好的,将来必定前程光明。也不知道庄家人什么时候进京,他们到的时候国孝期满了没有?若是因为国孝耽搁了哥哥的婚礼,那就不好了。” 海西崖笑道:“宫里有旨意下来,民间需服丧百日,百日后大行皇帝梓宫移至皇陵安葬,随后新君回城,便要举行登基大典。皇家、宗室会继续服孝三年,但民间满百日便可以除服了。” 马氏忙问:“这是宫里定的规矩么?额们只需要守上百日孝就行了?” 海西崖点头:“确实如此。这不但是宫里定下的规矩,而且还是大行皇帝留下的旨意。听说他早前病重时,一度担心自己会崩得太过突然,前朝后宫会出现混乱,因此提前留下了许多遗命。他想起一件事,就要留一份旨意。如此积攒了十来天,数量颇为可观,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大行皇帝是被气死的吧?当时死得急,好像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若不是提前攒下了这些遗旨,朝廷怕是真的要乱上一阵子。 海棠有些好奇:“皇上都留下了什么遗旨?就是关于国丧期的安排吗?” “当然不只如此。”海西崖道,“我其实也说不清楚,只是听过些传闻。皇上特特要求新君,不能伤陶阁老与孙阁老的性命,还要厚待孙美人,让她安度晚年。除此以外,皇上还给不少人赐了婚,其中就包括储君与七皇子,好像还有吴家兄妹。” 把陶阁老与孙阁老放在一起安排,是不是太侮辱前者了? 德光皇帝对孙美人还真是长情,自己都快死了,还惦记着要儿子给她养老,生怕自己死了,她失了依靠,会被新君与新太后报复。不过那是在他重新召见孙美人之前的事了。如今他被孙美人气死了,死前也不知道改没改主意。但就算他对孙美人一往情深,哪怕对方虐他千百遍,他也依然待她如初恋,他死后周太后、许皇贵妃、新君乃至内阁重臣们,都不可能遵照他的遗旨,继续厚待孙美人,还让她继续在宫中安享富贵,颐养天年的。 害死皇帝的凶手,没有被当场处死,就是走运了。她还想安度晚年?! 海棠撇了撇嘴,只问:“大行皇帝给储君与七皇子赐婚了吗?是哪家千金?吴家兄妹又是怎么安排的?他俩已经到京城了吗?” 当然最重要的是……金嘉树作为大行皇帝名义上的便宜外甥、实质上的继子,是否同样在获得赐婚之人的行列中? 九百零九章 乔复 更多的细节,海西崖就真的说不出来了。 就连赐婚的事,他也只是听过小道消息罢了。 别看如今宫里恢复了秩序,内阁也统领着文武百官,有条不紊地操持着大行皇帝的丧礼,处理政事,事实上许多大行皇帝留下的遗旨,都没有公开宣示过。六部五寺的普通官员们,知道的都是非常皮毛的东西,比如他们知道宫中两位皇子都被赐婚了,可对象是谁却无人知晓。 新君未来的皇后人选,居然还是个秘密,这合理吗?这有什么可隐瞒的? 户部尚书依然还在宫中,衙门里是两位侍郎主事。海西崖也不清楚他们二人是否知道真相,但对于底下人的种种议论,两位侍郎都站出来安抚了,表示新君与内阁都肯定不会隐瞒大行皇帝遗旨,只不过赐婚这种喜事,在眼下国丧期间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因此只通知了当事人及其家中长辈,让他们心里有数,具体的旨意得等到国丧结束,才会公之于众。 众人都觉得这样的说法也算合理,便没有追问下去了。 海西崖也没多想,还对孙女道:“你若是担心吴家姑娘的婚配,过些日子等陶阁老稍稍闲下来些,你表叔公自会前去拜访,到时候他们会说起这事儿的。你等消息就好了。宫里还有太后娘娘在,她都没有反对,想必吴家兄妹的婚配并不糟糕。” 大行皇帝赐婚的旨意是在他重病期间留下的,而且并没有瞒着身边的人。若是他给吴家兄妹赐婚的对象过于糟糕,无论周太后还是许皇贵妃都不会无动于衷,毕竟吴家遗孤是她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而且七皇子也一直待在储君身边,在弟弟面前很能说得上话,同样不会坐视母族亲人的终身大事被毁。有这么多人盯着,大行皇帝再生吴家的气,也没理由拿两个小辈泄愤。既然这几位贵人都不曾反对赐婚,那结果应该还不错。 海棠没有吭声。她心里其实并不完全同意祖父的判断。倘若周太后、许皇贵妃以及七、八两位皇子都对赐婚旨意没有意见,那宫里又何必封锁消息呢?就算赐婚是喜事,与国丧的氛围格格不入,难道皇帝的丧礼还要顾及小辈以及臣下的喜事不曾?分明是皇帝的遗旨更重要吧? 当年乐安帝驾崩时,曾留下遗旨为幼子定下了婚约,旨意直接就在灵堂上宣读了,谁也没说时机不合适呀?有前例在,周太后、许皇贵妃与新君又因什么缘故推迟宣旨的时间,而内阁也默许了? 他们应该对大行皇帝的遗旨有所不满吧?总不能是为了大行皇帝嘱咐新君要厚待孙家父女的事,他们不想遵旨,才会秘而不宣? 祖孙间的闲谈暂时告一段落,海西崖饭后便往前院寻表弟谢文载与老友陆栢年说话去了。 海棠没有去旁听几位长辈的谈话。她一边帮祖母马氏准备着祖父斋宿的行囊,一边在心中梳理着思绪,排列着即将要请托张路荣去打听的消息。 “乔小哥”的事只能继续往后推了,眼下她得想办法打听一下,吴家兄妹是否已经到了京城?如果到了,又住在哪里呢?既然户部的小道消息说,宫中虽然不曾公示遗旨内容,但已经知会了被赐婚的人家,那收到旨意的又都是谁?他们知道自己被赐婚给谁了吗? 反正海家没有收到任何通知。 难不成金嘉树没能说服大行皇帝?还是大行皇帝不做人,不顾当事人的意愿另行安排了金嘉树的婚姻? 海棠有些拿不准,是不是该打发人去金家人停灵的寺庙瞧一瞧?她可以借口说是要给金家人的法事添一炷香,若能见到春雨就再好不过了。春雨应该会知道不少内情吧?包括金嘉树在宫中做过什么事,以及他是否被赐了婚? 就在海棠犹豫纠结的时候,海西崖已经跟表弟、老友谈完了话,回屋歇息了。一夜无事,次日清晨天刚亮,海西崖便带着两个新打的包袱,带着随从崔大壮离开了家,回到户部衙门继续自己的斋宿生活。 接下来几天,海家平静无事,而张路荣的打听任务也迟迟没有进展。有些消息不是他在街面上随便就能打听到的,而由于国丧的缘故,他在锦衣卫的人脉全都在执行任务,他根本见不到人,自然也无从探口风。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打听到了“乔小哥”的身份。那人姓乔名复,确实是锦衣卫密探,而且并非罪犯家眷后代,也不是江湖草莽出身。 张路荣暂时还没查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入的行,但认识他的人都说,这乔复年纪不过是二十出头,长相俊俏,身手也俊俏,人还挺聪明,脾气不错。他是锦衣卫一位千户麾下的人手,但并不是很得重用,常年外放地方做探子,习惯乔装成护院、镖师,行事低调。他是孤身一人,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从前有人想给他做媒,但被他婉拒了,如今住在锦衣卫马场后头的胡同里,是个密探聚居的大杂院,他单独拥有一间耳房。 海棠对张路荣打探到的消息已经十分满意了。虽然还不清楚乔复的出身来历,但能查到其住所地址以及上司名讳,就已经足够。有海礁在锦衣卫,只要他有心,还怕打听不到更多的详情吗?而乔复不得上司重用,也不是坏事,那样海礁想把人调到自己手下,就更容易了。 只要这人的身份没有太大问题,即使他无家无势,无亲无故,无房无钱,也都只是小事而已。 海棠一边嘱咐张路荣继续打听,一边将乔复的相关情报整理好,只等兄长海礁回家了。 祖父海西崖轮休后的第五日,二叔海长安轮到了回家休息的日子。他带回家的行李不多,早已习惯了在旗手卫宿值的生活,再加上他官职比较高,手下有亲兵协助内务,无论是衣裳还是食宿,都不必家眷多操心。再度离家的时候,他只是带走了几件新做的素服和两对新靴罢了。 海长安轮休两天之后,海礁总算轮到了回家的机会。 这时候,京城的天气已经很冷了,虽然还未到下雪的季节,但早晚结霜,寒风凛冽,寻常夹袄都已扛不住,出门的人必须得穿棉袄、披斗篷、戴帽子才行了。海家早已开始烧炕,没有炕的房间就要备上火盆,否则没人能在屋中安坐。哪怕是人们吃饱喝足之后,坐在门窗紧闭的房间里提笔写字,不一会儿手就能冻僵。 海礁回家的时候,身上穿着锦衣卫的素服、乌纱帽与黑角带,披着离家时穿的夹斗篷,面色白得象是雪凝的一般。海棠在前院看到他,立刻就把他拉到正院上房去,让他脱去身上单薄的外衣,坐到暖和的炕上去取暖,还将汤婆子整个塞进他怀中,最后又倒了一碗红糖姜茶来。 海礁抱着汤婆子苦笑:“其实没这么夸张……我也不是冷得那么厉害,只不过昨儿晚上值夜,早起回衙门晚了,没赶上吃早饭,脸色才难看些罢了。” 他微笑着问:“这些天家里可好?” 九百一十章 亲历 家里自然是一切都好的。 海棠吩咐人送热饭菜过来,回头就把家中近来发生的事告诉了哥哥,连祖父与二叔轮休回家的事也没漏下。 说完了她就忍不住抱怨:“爷爷和二叔都回来过了,哥哥你的轮休日怎的来得这般迟?从国丧的第一天开始,你就去了锦衣卫,到如今已经是第十八日了!” 海礁笑道:“没办法,谁 天光依旧明亮,从远处飘来的时而厚重,时而轻薄的云朵里裹藏了更高晴空的阳光,人声熙攘,一辆大巴刚刚驶入这条远近闻名的电器街。 事实的确如此。因为无法反驳,所以才无法谴责叶之渊。因为无法预知,所以才无法原谅自己。 他第一次感受到,他坚信的,奉为人生信条的认知里,有什么埋藏着很深的东西是他所不曾接触的。 说着话,众人已经来到黑枫林深处。前面忽然一阵轻响,一团黑气从一棵大树后面冒出。 “早点疼完,早点放了我吧。”叶璟双眼无神,脑海里翻涌着周轩满身伤痕的倒在他身上,然后是叶之垣温柔恬静地弹着钢琴。 叶之渊坐了起来,随意地捋了捋被周轩抓皱的衣角,叫李洺进来。 宋乔与宋妍姐弟二人皆是二级,但是,不能让她姐弟二人同时出任务,宋乔本想来的,但是却被宋妍抢了先。 刚才一掌,并非打中之前的分身,而是被另外一个分身挡下。这尊分身体魄极强,刚才一掌地藏王菩萨用了十成力,却只是将他打伤而已。 在得到李漠然的再次确定后,兴高采烈起来:“那太好了,叶晓媚,你真是我的福星,我爱死你了。”说完还在叶晓媚的脸上吻了一下。 从来没有接触过孩子,更加没有经历过孩子拉屎的天都国皇上脸部瞬时黑了。 他也发誓,他会永远爱她,他上了大学会每星期都给她写信,他毕业了就把她接到城里去,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这是他第一次扮演npc,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处于发懵的状态,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 “坐吧。”黎笑眉给带路的服务员使了个眼色,那人就乖乖退下了。 吕布没理会他,而是转身将大门关紧,随后走到里面,这才转身,叹了一口气。 在这大热的天,一勺鲜甜清凉的嫩滑藕粉入口,老娘对王冰的孝心那是相当的满意。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肖万又陷入了忙碌之中。明尼阿波利斯是明尼苏达州的首府,人口占整州的一半以上。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鬼物,虽然什么都还没有说,但杀气已经充斥在双方之间。 早知道是他,她还要什么银子,只要给紫烟下几首诗词,就算他把紫烟睡了她也高兴。 姜妤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只要厉宴和她在一起,就免不得会遇到这些不同寻常的事物。 有了贾明的开头,班上一些本就心中有些不平的同学纷纷接着开口。 他只觉得人家老刘这边是想要借两匹马夺冠的名声来推高自己在美国的知名度。所谓的挟洋自重就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 眼睛是圆圆的杏眼,眉毛弯弯的还有点浓密,脸盘偏圆,就是传说中的富贵脸。 这玩意你要是让他们办成了,那下面你怎么办,让他们继续加税,还是继续把你的权力从你的土地上剥离出去? 章驰听到大伯这么说,便继续揉着自己的面团,此刻章驰揉出来的面包已经做到了手光、盆光、面光。 “很好玩吧,尤克特拉希尔的孩子……”似有似无的声音在秦离耳边回响。 “娘,月花饼得过段时间才能卖,有个大乡绅家有喜事,我过几天先去问问,他家需不需要做花饽饽。”竹桶说的那个会请她做花饽饽的大乡绅,应该就会在这几天请她。 他瞟了一眼零,她依然冷冷又准确无误地拉着琴,秦离放弃从这些人中找到变数,只好看着路明非被他们无缘无故羞辱一晚上了。 这算是一种龟息状态,长久保持着这种状态,武者的生命消耗会降到最低,细胞分裂也会变慢。 孙正毫不吝啬地说着自己的赞美之词,而这样的一幕,却让大家懵了。 担心她一次性服用下去之后会慢慢的堆积在大脑里,一旦触发到什么契机,导致爆发会让她的大脑受到崩溃。 至于告诉他做什么,意思不要太明白——他很愿意并乐于投喂的。 秀姨叹为观止,想不出更恰当更华丽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心情,给出一句最朴实无比的评价。 说道这里,李明姬颔首低头,泪洒黄土,朝着凹地中最大的泥坑拜了三拜,蒋万里也知道这是自己爹娘的大恩人柳怀恩的身死之地,因此跟着跪在李明姬的身后,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落入海中的宁川,溅起上十米的浪花,海水浸透着宁川的伤口,让宁川身上的疼痛更是增加了两份。 只是,到底有些不放心,所以在离开之前,郑妈妈朝青葙暗暗使了个眼色。 “那就好。”恒牧点点头,转身,手掌一挥,除鸠无极和羽蝶之外,其余大疆区域修士,瞬间化作齑粉,飘洒在空气中。 可以确定,因为外公年纪大了,身体里的毛病还真是不少。不过,比较严重的就是血管硬化,肝脏衰竭。 正当他失声痛哭之时,就觉得肚子里一阵翻腾,紧接着就好似五脏六腑都拧在了一起一般,豆大的汗珠也从他头上冒了出来。 林氏见她这般,心中不由更加欢喜,将安笙从头到脚,又看了个遍。 刚刚他没注意,如今才陡然发现,貌似,刚刚自己手中的重达五万斤的字帖,似乎就是放在这上面的吧? 此刻,所有人也都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道已然是增长到了数千丈的可怕巨影。这一道巨大的身影,甚至将整个天空都给彻底的遮蔽了起来,甚至将整个幽冥魂殿都给笼罩在了一片可怕的昏暗之下。 九百一十一章 传信 金嘉树做了什么大事? 海棠立刻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猜想。在哥哥海礁面前,她说话也没什么可忌讳的,便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他暗中给周四将军和颍川侯送了信,让他们得以及时赶到宫中,解决动乱?” 海礁闻言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这事儿在宫里也不是人尽皆知的呀!” 那就是她猜对了? 凤阳府一带煤和铁不错,上次让蒋瓛在图纸标注很多,矿师们也都去看了看,发现确实储存量很大。 浑身上下,捂得就露出两个眼球球在外面,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屋子里还放个大铁炉,能感受到冷,那才是怪了。 能得到殿下的夸奖,这么多天的宵衣旰食总算没有白费,陈绳武心情舒畅下身上的疲惫尽去。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一点,这下时间可耽搁了。”魔尊心想道,急忙向悬日山顶奔去。 仙柒与陈柒柒这两副面孔同样绝美,但陈柒柒却多了一些烟火气,多了一些人情味。 杨彦迪也瞬间判断出来对方隔着河不可能发动进攻,这是从琼州方向来援大部队的斥候吗?他皱着眉头思索着。 并不是同为牧师职业的学生,跟着林夜的步骤一起加点,直接抄作业就能学会的。 如果苏澈没有力挽狂澜的实力,那么他们依旧只是沿袭先前的偷袭骚扰计划。 而后,因为两人进入如蜜的位置不同,所以回归现实后,他们并没有立即见面。 入了大厅,立马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妈妈桑上前,为他们二人一一介绍着。 上面蕴含着庞大的灵气,能够提供给修行者作为修炼时的灵气补给。 伊戈感叹一声,拿起自己酿造的美酒喝了一口,满脸都是对这些年无法照顾彼得的愧疚。 弘昇又是这般自甘放弃,很显然的,他已经被彻彻底底的边缘化了。 有魔气于体内作祟,秦天凝聚的灵力,十有八九会沾染上魔意,为确保灵力精纯如初,须得经过反复洗炼净化。 有了唐钰入队,阿奴胆气都大了不少,领头气势汹汹地踏进林子。 “我和王爷的感情,轮得着你在这指手画脚?你算个什么东西?”沈昔昔极尽讽刺的道。 宁樱最近特别想喝珍珠奶茶,如今有了正儿八经的灶火间,终于可以放开来做这道饮品。 另一个丫鬟走上前来,手上红木拖着的是一套华贵的貂裘以及一双锦靴。 此时对方正悄悄地跟随在劳拉的身后,想来应该是对方应该看出来劳拉是自己三人里面最弱的,好先下手为强。 “好吃的话,就多吃点吧。”张娇儿笑着对两人说道,韩福儿韩寿儿点点头,大口吃着。张娇儿看着两人吃的好,也就夹着了块肉吃起来。 “嘿!我们有这么多高手,皇兵都不止一件,直接摧毁不就行了?”黄金王的脾气最为暴躁,有些不耐。 于是就在林觉被这忽如其来的系统惊呆了的时候,他的脑海中便传出了那犹如死神镰刀般的倒计时声响。 张娇儿听了韩二郎的话,内心觉得很是认同,不管去了哪里,光有本事也是不行的,还是要有好的人脉。 地图上的距离开始缩短,从三十米变成二十米、又变成十米、然后是三米。 还有更珍贵的东西!祖王郑重其事的打开了一个玉罐,罐口开启的刹那,一股磅礴如汪洋的生命精气溢出,整个洞窟都被一片浓郁的清香充斥了。 若是张娇儿这样做也是为了好管理秀坊,以后秀坊必定会有好多人,张娇儿不严格一些不能管理好这些人。 卫瓘心想:杀皇后娘娘等于造反。杀皇后娘娘天下人诛之。这……。 宇智波斑悬浮在虚空中,以他的视力,竟然无法看到这巨大生物的全貌。 只是最让他们震惊的,还是魔神子韩狼的实力,往后的天下,有谁可挡他? 自己是怎么睡到床上的?苏清歌看着自己这一身的睡衣,而自己的衣服正静静地躺在枕边,还折的特别工整。 表姐交代了我几句,也就把电话挂了,和表姐通了电话,脑子里想着表姐那妖娆的嗓音,我的心里开始忍不住yy起来,一定要把雪山蝉给搞到手。 话音一落,纳兰珩已经消失在原地,急急的朝着城外而去。眼里满是冰寒与焦急。 自所以骢毅不去找这狗官的上级告状是因为古代的贪官之间一般都有着不弱的联系,说不定这狗官的上级也是一个贪官呢!骢毅可不想要将自己大好的时光浪费了,所以干脆就直接去京城了。 “神圣权杖?就这个垃圾也敢成为神器?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神器!!”未来的骢毅挥起玄净天尺,向着老教皇手中的神圣权杖劈去。 这会儿,萧三郎又提此事,欧阳和吓了一大跳,脚步立转,脚尖的方向朝向门口,马上就要落荒而逃。 “你已是我的主人,进出龙珠只需要东东念头就够了。你以后还可以把别的生物收进龙珠里面。”龙珠器灵恭敬的说道。 林冲也不管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只管亲自枭了方杰的首级,带回去为董一撞祭奠。 所有的人都议论纷纷,林风就好像没听到一样的,他淡定的把篮球在头上比了比,紧接着直接扔了出去。 春光旖旎,瑞安殿内早换却冬日的装束。一架海棠春睡图的紫檀木落地屏风将里外隔开,费嬷嬷再撩起樱紫色联珠宝瓶纹的帷幔,方瞧见内室的瑞香袅袅。 慕容语嫣看向他们三个一眼就认了出来,飞鹰的异能是飞行,那个高个子的异能是腿非常的厉害,而另一个不用说也知道是土之异能了。 谢贵妃瞧着她眉角璨璨,脸上似是桃蕊初绽,比往日添了那么一分娇艳,不觉心内诧异。几番言语试探,叶蓁蓁只是巧笑嫣然,虽然不曾吐露,却比往日活泼与娇俏许多,像一朵繁花初初绽放,开始吐露芬芳。 九百一十二章 惊险 海棠听着哥哥讲述当日发生的事,也觉得惊险万分。很多时候,金嘉树决断但凡略慢一些,很可能都会遭遇极大的危险,事情也不会解决得如此顺利。 他要是迟一步离开乾清宫,与储君、七皇子同行,那很可能就赶不及在纪王世子派人前去东宫行凶之前进入东宫,一旦撞上纪王世子的人马,多半要性命不保的。 同样的,他 而此刻巨人恶鬼暴烈地野太刀却已经回身而来,一连串劈斩的爆响之中,陆离不得不进行闪避,但这巨人恶鬼虽然身型巨大,敏捷速度一点也不慢,陆离连续躲避想寻求攻击的机会,在最后也被逼着硬抗了野太刀一击。 燕郡已经出现在眼前,独孤须达直接从北门进入,瓮城吊桥已经放下,城门亦是洞开,城墙上火光点点,北周的青色旗帜迎风舞动,似乎在宣告这座城依旧在北周的庇护下。 毕竟技术强,颜值高,骚话不断,还能分享实战经验的主播实在不多,国内应该就这么一个。 他们不光活着,而且完好无损,状态前所未有的好。脸色红润,哪里还有一丝之前的颓废模样。 随着兵卒得令,准备对着跪倒在地,求饶一样的汉军兵卒斩首时,远方不可思议的传来一阵激昂的号角,接着天地之间,却是传来阵阵马蹄声,那声势却是和叛军的两万骑声势,相差无几,显然对面骑兵不少。 幽静的别院内栽种着几颗青松,与首都大部分嘈杂的环境不一样,在这座别院内环境非常的静谧,若是静静聆听,基本听不到任何的杂音。 将领和亲卫们不敢失礼,纷纷还礼。王妃出来指挥为大家分粥,那是王妃亲民,大家可不能真的就这么随便。 林远凡身上气势一变,霸道之意出现,如同一个皇者一样,他右手长剑一旋,对着楚赫便是一剑斩出,剑气所过天地洞开,空间出现裂缝。 “砰!”一声闷响,卢青面前的盾牌轰然倒地,显然对面士卒的力气并没有他大,更或者卢青不断沿着缝隙向里面捅刀最终还是伤到了他。而卢青毫不犹豫的向前,手起刀落,量另外两个躲在盾牌后面的北周长矛手砍翻。 面对这位紫衫萝莉师叔祖,双眸几欲喷出火来的愤怒询问,楚然完全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又关自己啥事? 1670年之后,法国又相继在新斯科舍半岛,开拓出了多个殖民点。 剑主离开后,龙流昔也抱着宁夜,进入了这段时间自己所居住的闺房之内,将他放置在暖玉铸成的大床之上。 “天赋属性的确是最重要的标准!这几乎也是修炼界任何一个势力第一轮筛选弟子的依据!否则的话,这么多弟子总要分出个三六九等吧!”金伟很理所当然的说道。 “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就在这时,一个挑衅的声音自二人背后响起。 识海中,老樊又是九次抽箭,射箭,之后静坐下来,看着正在缓缓移动的画面。 “不可!刘德岂会如此大意,老四可千万不要步老五后尘!”马符对吴厉的请战颇不看好,连忙阻止道。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在那具有吞噬万物之力的黑气出现后,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与宁夜的鲜血混杂在一起,像是气体挥发一般,融于空间消失不见,无从寻觅。